《折桂(1v1 先婚后爱 H)》 初见 高挚每次回想起与妻子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时,耳后被道香烫伤的疤都会隐隐作痛。 他是城南高家的养子,被收留的时候年仅十岁。 电视机里是未来养父母牵着八岁的大女儿接受电视台采访时仁善的笑脸;电视机外是因为高父原来在婚前就搞出了一个私生子,高太太咬碎银牙把私生子塞进隔壁严城的一家孤儿院,再借着慈善的名义收养了两个孩子。 高旭和高挚就是那两个收养的孩子。 只不过一个真的流着高家的血,一个是被遗弃在火车站的货真价实的孤儿。 高太太保全了肚子里自己的亲生儿子在高家的正统身份,还为家族企业赚了一番美名。 镜头下是被人称颂的十分钟美谈,镜头外也开启了高挚在新家被忽视排挤的十年。 秋风裹着桂香弥漫了十七岁那年的中秋,高挚刚放学就被司机接去云虬洞参与高家的祈福活动。 三清殿里,高旭捏着三炷香凑近高挚的耳朵,火星子正正烙在他耳后那块胎记上,檀香混着皮肉焦糊的气味在殿内弥散。 高挚受不住疼叫出声,惹来了殿内包括几位年幼弟妹在内的所有目光。 耳后开始渗血,养母的绢帕掩住口鼻:大节下的,嚎什么丧? 然后高挚就被罚站在了月洞门外,几个道童提着灯笼经过,橘色光晕扫过他蜷缩的指节。 没站多久,感觉到脸上就沾上了一丝湿意,石阶下的窸窣声引地高挚抬头,定睛看去,井盖缝隙里似乎卡着团灰影。 月光漏下来,高挚看清竟然是只小浣熊,琉璃似的眼珠滴溜溜地朝他看。 高挚看了一眼殿内,高家人正围着道长解签,没人把注意力留在外面。 犹豫了几秒,他还是悄悄挪着步子向它走了过去,小心掰开生锈的铁栏。 那小兽也不叫唤,湿漉漉的爪子勾住他袖口。 后脚刚刚得以释放,它就倏地窜向竹林深处。 高挚下意识跟上它。 青苔在石阶上洇开墨痕,台阶越往上,扑鼻的桂花香越浓郁。 追过九曲回廊,香气引着他推开朱漆有些斑驳了的月洞门,高挚发现自己探进了一座雕花游廊,金丝楠木的梁枋还沁着新漆的桐油味。 望着廊外院中的金桂林在青砖上投下的淡金的影子,高挚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算珠相击的脆响。 少女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银匙,贴着他的耳廓滑进来。 “善信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接待外客。 高挚慌忙抬头,转身时碰撞了廊柱旁的白玉铃铛。 叮咚声里正殿大门开,茜素红帷帐被金钩挽起,入目就是满殿的长明灯,灯芯浸在琉璃盏中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他看清了那道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位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女,赤足蜷在紫檀圈椅上,雪青色道袍下露出伶仃的脚踝,缎带飘飘,恍若天神仙子。 只见仙子的面前摊着三本账册,羊毫笔尖悬在泛黄的宣纸上。 高挚注意到她左手边摆着的嵌着翡翠珠子的檀木八卦盘,是明代时期的器物,价值不菲。 他能认出来也因为收藏古董是养父的爱好之一,而高旭素来喜欢在高氏夫妇面前卖乖,私下里常常逮着高挚炫耀自己见多识广,一来二去的,高挚也能辨别些许优劣。 罗浮玉搁下笔,腕间银镯撞在砚台上当啷作响。 她歪头打量少年,那件洗地发旧的校服上有兰城一中的字样。 每逢大考前夕,许多高中生都会前来云虬洞祈福求愿,她自然而然也把眼前少年当作其中一员。 罗浮玉把玩着玉佩,语气冷淡地为少年指路:“求学业的魁星阁和文昌阁都在三清殿东侧。” 话音刚落,引得高挚来此处的小浣熊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蹭着少女衣摆上的金线。 罗浮玉看着地上这只让道童找了一整个下午的小东西。 这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偷跑出去了,之前被游客们围观还差点被掳走。 笑骂一句,罗浮玉突然发现它的一只小爪子似乎在渗血。 一丝血腥味和满院桂花蜜香在空气中厮杀。 抬头再看向阶下少年,罗浮玉心下明了,摸了摸小浣熊,汲着一双青灰色布鞋拾阶而下。 随着少女的逼近,高挚嗅到种奇异的香,像是沉香木浸过蜜桂汁,又掺了三分广藿的凛冽。 少女的指甲染了颜色,水红艳丽,直朝他面门而来。 下意识闭眼,下一秒高挚就感到耳后伤口一凉,原来她的指腹拐弯摸向他的新伤了。 抱歉,我是跟着它来这里的,然后我就...迷路了。 高挚颤了颤,后退半步,头顶径直撞入身后桂花树冠中,撞落了一地桂花瓣。 你救了它。她腕间金环玉镯叮当作响,卸下其中一只,“当作你的酬谢。 高挚很窘迫,挪开几步后左顾右盼地小声道:不,不用...... “那你想要什么,手串符咒?还是我帮你免费解签?” 满树鹅黄缀在墨绿叶片间,像是谁把星子揉碎了撒上去。 高挚垂下眼睑,抽了抽鼻子,缓缓伸手攀上身侧的桂枝,手腕轻轻用力,鹅黄花瓣簌簌掉落落满了少年肩头,甜腻的香气变得更浓烈起来。 “云虬宝地,一枝桂花便好。” 桂香 罗浮玉看着他折桂的举动,勾起了嘴角,笑声像檐角的铜铃撞碎天边圆月。 “你倒是会另辟蹊径,不去拜文昌魁星,选择来蟾宫折桂啊.....” 罗浮玉与云虬洞的结缘,得追溯回罗母早产那天。 在医生给出“很难活到春天”的诊断后,罗老爷子给她取了一个“玄乙”的小字,意在祈祷自己孙女的生机能像燕子一样,衔着春意到来。 元旦时全家循例到云虬洞祈福,遇上了云游归来的道人静虚子,他给罗浮玉批了命。 亢龙有悔,慧极必殇。 后来在大年初一的凌晨,罗家就把她送到云虬洞,拜入静虚子门下,又在后山出资专门为她建造了宫室,名为“蟾宫”,这一住就是十七年。 静虚子说她智多近妖,自五岁起罗浮玉就跟随青岩师叔学习同龄人在外面学校里的课程。 青岩从前也是禾城大户人家的千金,留学归来为摆脱家族控制摆布,离家出走投奔了云虬洞,做了静虚子的小师妹。 虽然罗浮玉名义上的师父是静虚子,但是打小跟着青岩师叔上课,也和她更熟稔些。 师父师叔他们或闭关或云游,前殿善信众多、香火过旺时,其他几位长老道人也是不允许罗浮玉在蟾宫躲懒的,只不过十次里有八九次罗浮玉都是打发了师弟程择善替她前去解签卜算、打扫殿宇。 其实眼前的少年并不是第一个误入蟾宫的人,只是大多数人在连廊处就会被来往道童劝阻,像他这样直入腹地的外客倒是第一个。 高挚正不解她的那句“蟾宫折桂”,视线落到她身后气势恢宏的殿宇。 金色的瓦片在暮色中闪耀着光芒,只见那牌匾上笔走游龙“蟾宫”两个大字,高挚瞬间理解了少女那句调侃。 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的桂花枝桠在指尖微微颤抖。 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这些年来,高挚一直都生活在阴影里,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学会的隐忍,可即便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在眼前少女的注视下有些无所适从。 罗浮玉带着一丝戏谑轻笑的声音像丝线般缠绕在他耳畔,她的目光算不上锐利,口气也远不至恶劣,但莫名让他内心泛起了涟漪。 高挚感觉脸颊的温度蹭蹭往上窜,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像擂鼓一般,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本就寡言少语,此刻他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笨拙。 高挚微微低着头,眼睫遮掩住眼底的慌乱。 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树皮,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细微纹理,试图以此来平复此刻突如其来的窘迫。 偏殿大门暗响,伴随着一阵铃声,道童举着小灵通碎步而出。 罗浮玉也不顾外人在场直接接通,道袍后摆的金线在阴翳里明明灭灭。 .....吃回扣?那就让市场部总监去吴城查那批缂丝,查不明白就让他和二叔一起留在那里陪老师傅们养老。 罗浮玉这边刚吩咐完,另一个道童捧着一盏油灯小跑着奔来:大小姐,三老爷又派人来问蚕室的事... 话没说完,见到高挚的时候惊得小道童赶紧把剩余的话咽下去。 罗浮玉就着道童的手漫不经心拨弄灯芯,火舌突然蹿起半尺高:跟他说,再提蚕室,我就把他和他情妇的宝贝女儿送去缅甸收生丝。 道童点头称是后转身往回走。 道袍广袖拂过灯盏,罗浮玉瞥见少年盯着她身后的长命灯看入迷了,打了一个响指让他回神。 一闪而过,高挚看见她的手腕内侧有道朱砂色的咒文。 这位善信,恕我无法继续招待.......但你今日折了我的桂花,来日必定高中。 罗浮玉不再看他,转身回到殿内,在圈椅坐下重新握笔书写着什么. 高挚未发一言,默默地将手中的桂枝插进腰间的口袋,动作轻缓而克制。 离开这座蟾宫前,高挚最后一次回头,望见少女的影子投在描金屏风上,纤细脖颈后浮着团黑雾似的发髻。 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哼童谣,词调是兰城最古老的采桑曲。 山道上的桂花香突然浓得呛人,更远处传来高家人找他的呼声,此起彼伏像催命的梆子。 后来高挚总在深夜想起这个场景,雨幕中的殿宇像浮在雾里的蜃楼,少女道袍上的星斗纹样随着批阅文件的动作起伏,坐在高台,仿佛古代执掌隐秘的权柄的帝王。 青铜灯树上的长明火昼夜不熄,他在很多年后才明白,那簇火苗早在那天就种进了他骨髓。 高中 罗浮玉在高挚离开后就让师弟调取了少年的身份。 短短半页纸就道尽了他十七年的人生。 看完之后,这张纸连着公司密报被罗浮玉一起扔进了炭盆。 阅后即焚。 生命中的过客,她都是保持着像对待那些纸张的态度。 少年的音容随着被火舌裹挟舔舐的白纸在罗浮玉的记忆深处慢慢化为灰烬。 罗老爷子去世后,罗父作为长子顺利入主罗氏,遇见高挚的那个中秋是罗浮玉跟着父亲学习打理公司的第二年。 她的母亲甚至没能熬过她的周岁,罗父也未再娶,长房就罗浮玉这一个独女。 就这样又过了五年,父亲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愈下,终是住院了。 重病的消息随之见报,为了稳住公司不生乱子,罗浮玉从“道观—公司”两点一线的日子演变成了“公司-酒会宴席-道观”的三点一线。 站在外人视角看罗家,长房独女孤军奋战,上有两房叔伯虎视眈眈,下有平辈兄弟姊妹蓄势待发,外有世家子弟垂涎欲滴想通过联姻分吃罗氏商业的一杯羹。 因为罗父病重地突然,公司里许多陈年烂帐一下子转移到了罗浮玉的肩上。 根基不稳,一个决策的行将踏错,董事会那群人像是蚊子见了血,立马揪着错误开始对她施压发难,似乎罗氏今晚就要因为她的失误而宣布破产了。 罗浮玉在公司因为“年纪”被围剿,在家里又要被长辈们的“温情”裹挟。 直到海运一批货物出了问题,还搭上了两条人命,这件事甚至被捅到了媒体面前,罗浮玉作为项目最高负责人从此被冠上“菩萨面,修罗心”的恶名。 罗氏被推上风口浪尖,公司内斗根本不会理会真相,他们为了平息舆论得出的方案是让她引咎辞职,三叔公还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劝罗浮玉反正身体本来就不好,索性回家静养。 话中的“关心”在她听来仿佛化作数千把利剑,剑剑指向罗氏掌权人的位置。 如果以她个人名义无法出现在罗氏,那么一个可以控制的傀儡呢? 罗浮玉需要权,可同时也需要一个来巩固权的东西。 辗转反侧无数个夜晚,她决定借着婚姻和后代血脉这两个最优解来化解困局。 于是,素来神秘的罗氏女开始在社交场抛头露面了。 一个盛夏夜,大厅的拍卖会进行地如火如荼,罗浮玉提着礼服裙摆,在道观里练就的走路时环佩不响的功夫在今晚派上了用场,踮了脚像猫儿一样从觥筹交错的宴会厅溜上夹层的露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缓过神后,一抬眸就看到白玉喷泉边有两个人影,似乎发生了争执。 水流折射着盈盈月光,黑影的轮廓逐渐明晰,是两个男人。 矮一些的那个在嘲讽着另一个,什么“哪怕是二手的Brioni让你穿也叫暴殄天物”“高辉来一趟分公司你就忙着抢我风头”的难听话接二连三地裹挟着晚风吹至露台;后者不言不语,任由对方奚落。 罗浮玉在露台上待了多久,那个人就说了多久。 她抬头望向天边悬月,突然很希望树上的蝉鸣能吵地更大声些,吵到让那人闭嘴。 可惜这些知了不比她在蟾宫养的猫儿狗儿能看懂她的脸色、猜透她的心思。 就在罗浮玉百无聊赖地准备离开时,那个人终于开口了。 “高旭,我听说城西高家那位外孙女准备拍下错金博山炉。” 见一向是个据嘴葫芦的高挚居然学会反击,高旭立刻恶声恶气道:“那又如何?高挚,你不会真的以为前几天被夸了一次方案就能得到高辉的提拔去总部吧?” 常人提起高家,最先想到的一般是城西高家,而收养高挚的高家一脉不过是旁支。 真要资源分配起来,除非是特别出色的后代子孙,不然只能被安排进子公司,能捞到零星一点的残羹冷炙都算不错了。 高辉是高氏现任掌权人,也是他们这一辈最出色的,上礼拜他前来视察子公司,夸了一嘴高挚的提案。 同为名义上的“养子”,高辉的青睐让高旭愈发嫉恨起高挚起来。 只能安慰自己高挚不过是被夸奖了一次方案罢了,他高旭才是名正言顺流着高家血脉的高家人,高挚做的方案再好,他一句话就能让父亲把成果转换到他的名下。 “在高辉发现是你把赝品充作明代文物前,你还是早点和父亲通个气吧。”高挚不回答他的冷嘲热讽,抬表看了一眼时间,自顾自道,“如果刚刚出来前没记错,台上正在拍卖一副粤绣?你送父亲的那个炉子是不是就在它后一项来着......” 高旭后退半步,咬牙切齿扔下一句“你等着”就匆匆向着宴会厅方向跑去。 高挚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哧笑声从身后斜上方传来。 月牙钩破云层,高挚看着几米开外露台上的人立于紫藤花的阴影下,一如十七岁那年误以为见到仙人。 自从蟾宫一别,没想到再次遇见已经是五年以后。 五年的光阴把道观里的玉面修罗琢成更锋利的模样,月光倾泻而下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罗浮玉倚着汉白玉栏杆,圆润的杏仁指甲点在栏杆上,似笑非笑地向自己招手,示意他走近。 “又迷路了么?” 婚姻的价值 高挚听出了她话语里那一抹熟悉的调侃,琢磨着先前自己被高旭奚落的场景被她看去了多少。 “摘了我的桂,高副总后来可有高中?” 听到这句话,高挚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仿佛被其中的几个字烫伤了喉咙。 折桂高中。 可他甚至没有上成大学。 回忆排山倒海,高考成绩出来后,高旭偷偷篡改了他的志愿导致他滑档,养父母看他在兰城上不了很好的大学也不肯外放,直接把他扔去子公司基层实习。 能够离开高家的机会,可惜就这么失之交臂。 佛、道两教讲究还愿,即使不信神明的人得到几句吉祥话也会多少捐赠些香火钱以表心意,可高挚又没能拿到录取通知书,如何回云虬洞添油供灯? 自己都活得艰难,哪里有盈余去讨好神明。 那是高挚第一次生出对命运的怨恨,后来这股怨气被他尽数发泄在了工作中,短短三年爬上了工程部副总监位置。 只是好景不长,自从高旭一毕业,自己在公司的处境又尴尬起来。 晋升机会屡屡受阻,前几天本以为能自己终于能搭上高辉的桥,只要公司总部的调任通知下达,就是他能脱离高旭等人对自己折磨的第一步,可经过方才高旭的羞辱,他知道又要变成一场梦幻泡影。 “我……我……” 高挚握紧了拳头,努力地克制着内心的羞愧和自卑,他结巴着,指关节泛白,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肩膀微微颤抖,落在罗浮玉眼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极力掩饰自己的狼狈。 露台上的夜风卷起裙裾一角,罗浮玉听着高挚支支吾吾地说自己“甚至连大学文凭也无”时,攀了露台上荷花缸里的莲蓬剥起来。 “所以说,就是没有高中咯?” 罗浮玉的语调里似乎带着一丝轻蔑,这让高挚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她知道他不会轻易向她低头,也比谁都清楚这类人骨子里的倔强。 他抿了抿唇,像在对着神明控诉这么些年的憋闷和不甘,语速极快地回答道:“是高旭,是他篡改了我的高考志愿。” 解释完后的高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轻轻舒了一口气。 罗浮玉轻啧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啧,还真是个倒霉蛋啊,不过么......” 话说了一半,罗浮玉刻意顿了顿,目光在他身上流连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蟾宫折桂,又不是只有高中状元这一个意思。”罗浮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罗氏执行总裁的位置,想不想要?” 这是第一次有人将选择的权利放在面前,可长久以来被打压的人在这一瞬间是退却。 “为什么是我?” 楼上的女人没有立刻回答,她漫不经心地剥着莲蓬,指尖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红色,像沾染了胭脂般。 我看过你的那份开发严城影视基地的投标书,你要知道我可是很少夸人的,但你做的确实是少有的漂亮...... 高挚猛地抬头。 明明,他又要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活在高旭的阴影下;明明,又要继续以无可奈何的心情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 偏偏罗浮玉叫住了他,告诉他这些年的隐忍努力不会真的被埋没。 忽然一系列因果串联了起来。 他知道罗浮玉的公司有高氏资本,所以高辉那天的夸赞不全是偶然么? 下边的青年内心波涛汹涌,这边的罗浮玉也在出神。 她碾着指腹上的莲蓬皮屑,想起前段日子师弟程择善跟着师叔外出云游回来给她带的解闷小玩意儿。 其中有几部光碟,他说这是影像店卖得最好的几部好莱坞大制作。 蟾宫里应有尽有,她在罗宅跪孝结束,回来后随便挑了一部塞进dvd,然后窝在床榻上看文件。 电视机的蓝光在罗浮玉脸上投下诡谲的影,不知第几次抬头,屏幕里正在上演女主角撕扯绿丝绒窗帘的一幕。 娇小美丽的女人迸发着灼烧一切的热情和生命力。 罗浮玉还记得她完全被剧情吸引,甚至停下笔认真地看到了结尾。 青铜香炉腾起的烟雾里,是泪流满面的女人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 全程三个小时下来,罗浮玉印象最深的反而是父女俩站在红土上的画面。 夕阳下两个人的剪影,父亲对女儿说“这世上就数土地最有价值。” 是啊,只有土地值得人为她努力,为她奋斗,为她献身。 罗氏之于罗浮玉,正如土地之于斯嘉丽。 外人眼里,她如今在罗氏距离被扫地出门只在朝夕,那么被叔伯们吃绝户也不远了,所以才开始出席宴攀关系、混脸熟。 在罗家这样的家族,大部分人的婚姻注定沦为筹码,比起由叔父们替她谈婚论嫁,还是自己主动出击更让她有安全感。 斯嘉丽的那三段婚姻,第一段是一时冲动的幼稚,第二段是困境求生的谋略,第三段么,或许有真爱的存在...... 望着楼下高挚在月光下清隽瘦削的剪影,罗浮玉下意识开始为自己的婚姻对号入座。 做我的刀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见证着这命运的转折。 高挚声音闷闷的:“那,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如果说五年前他还尚有一丝天真,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命运,可命运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五年后,即便对待神明,高挚信奉着任何事情都要等价交换的逻辑。 罗浮玉对上青年眼里的惶恐赤诚以及一丝隐秘的期待,她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语调。 “借用堂吉诃德的一句话就是,我有我自己的消遣。” 蝉鸣声突然静了,露台上攀援的紫藤花影在夜风里摇晃。 高挚感觉耳膜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微微发胀。 做罗氏皇太女的消遣么? “您,您别和我开玩笑了......” 见青年轻易不买账,罗浮玉继续道:那我再换个说法,用马斯洛需求解释,一个人有钱有权有闲的时候,就会想要归属和爱...... 她尾音拖得很长,指尖绕着垂落的发丝打转,白色晚礼服的裙摆掠过汉白玉栏杆,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突然楼上的人将剥好的一颗莲子抛下,十七岁那年站在三清殿外青砖上的冰凉与莲子落入他掌心触感在此刻重迭。 明明在闷热的夏夜,高挚好像又闻到了那抹桂花蜜香。 罗浮玉的红唇弯成狡黠的弧度:不过么,高中毕业的高副总,知道什么是马斯洛需求理论么? 高挚愣了一瞬,然后小声为自己辩解:知道!我都有自学过...... 尾音消散在夏夜湿热的风里,高挚喉结滚动,手背青筋在西装袖口下若隐若现。 当年被高旭撕碎的教材残页、深夜台灯下抄写的笔记、初入公司那会儿在工地上就着尘土吞咽的冷馒头,此刻都在记忆里翻涌成酸涩的潮水。 他挺直脊背,像被荆棘刺伤的兽竖起全身尖刺。 高挚惊觉他竟然在和眼前的女人赌气。 二十二年的人生教会他藏好所有情绪,可在她面前,那些精心锻造的铠甲总会被轻易击碎。 仓惶低头,高挚看见自己倒映在喷泉池中的影子——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被困在方寸水波间,扭曲成滑稽的模样。 楼上的轻笑声像羽毛搔过耳际。 罗浮玉支着下巴欣赏青年发红的耳尖,这副模样与五年前那个站在桂花树下的内敛少年渐渐重合。 同样的温柔月光曾为他单薄的校服镀上银边,此刻昂贵的定制西装却把他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即便如此,罗浮玉却本能觉得此刻西装革履的躯壳里,依然是那个十七岁攥着桂枝说“云虬宝地,一枝桂花便好”的惶惑少年。 其实我也没上过大学。罗浮玉的声音混着莲子落进瓷盘的叮咚声,这个圈子里人人都要镀层金,我找个高中学历的,正好门当户对。 高挚猛地抬头,喷泉在这瞬间开始新一轮的喷射涌动,视线里罗浮玉的剪影在月光中碎成千万片。 双臂交迭在汉白玉栏杆上,两厢对视间,她终是败在了青年执着的诚恳里:“好吧,其实是我压根没在外面上过学,所以也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你如果要是去举报我的话,肯定一说一个准。” 高挚听着她毫不在意的语气,嗓子发紧:“您,您又开玩笑了......” 罗浮玉漫不经心扯开盘发的发夹,青丝如瀑垂落,钻石流苏头饰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我没开你玩笑啊,现在你也有我的把柄了,会不会安心很多?” 高挚捏了捏手心哩月白色的莲子果肉,片刻后抬眸向她做保证:“我不会去举报您的。” 紫藤花架投下的阴影里,罗浮玉静静地注视着他:“你问我代价,那我这次认真回答你——” “来做我的刀,同样的,我也会做你的盾。” 高挚瞳孔骤缩的瞬间,剧烈的心跳声混着露台传来的清脆剥壳声,像有谁在敲打陈旧的木鱼。 罗浮玉突然将手中莲蓬整个抛下,他本能地抬手去接,青翠莲蓬裹挟着夜露砸进掌心。 这是条登云路,高挚。 她将最后一颗莲子抛入口中,银牙咬破碧玉般的外壳,莲子落进檀口时发出细微的破裂声。 你,想清楚了。” 高挚听出了罗浮玉话里的深意,心里五味杂陈。 茎秆断口渗出乳白汁液顺着他的腕骨滑进衬衫袖口,凉意似蛇一般攀上小臂。 高处不胜寒。 他突然想起幼时在孤儿院里那些攀着脚手架生长的野藤,在混凝土裂缝里扭曲着追逐每一寸天光。 选择攀爬罗浮玉这条天梯,从今往后就只剩下得道登天和粉身碎骨两条路。 高挚缓缓垂了眼睑,视线与那扇鎏金门齐平,缝隙里泄出宴会的灯光与喧嚣。 那扇门后隐匿着无数对罗氏女窥探的权贵子弟,而她的指尖抚过那份凉意穿透五年的光阴指了他做夫婿。 喷泉水声渐响,高挚鬼使神差地掰开莲房,乳白内膜包裹的果实滚落掌心。 他想起被高旭踩碎眼镜的那个雨夜,想起提案三番两次被剽窃后会议室外此起彼伏的嗤笑。 树叶落入喷泉搅碎月影,高挚再抬起眼看向罗浮玉,带着赌徒的决心,他听见自己声音发了颤。 做您的刀......具体要斩什么? 鎏金宴会厅的门缝里漏出觥筹交错的浮光,映得她眉眼如淬毒的银钩。 罗浮玉倚回雕花栏杆,腕间玉镯与汉白玉碰撞出清越声响:斩罗氏盘根错节的旁支,斩所有想把我们撕碎吞吃的人。 她的指尖沿着栏杆浮雕游走,忽然伸手拨开垂落的紫藤花穗。 月光便顺着这个缺口倾泻而下,高挚追随着那抹银色,为女人苍白的脸镀上一层冰冷的温柔,只见她撑着栏杆探出大半个身子,雪青色披帛流苏垂落在高挚头顶,拂过他凌乱的发梢, 当然,首先要斩断你心里对高位的怯意。 垂落的披帛扫过鼻尖,带着若有似无的降真香气。 高挚呼吸停滞了。 宴会厅隐约传来拍卖师的槌音。 高挚浑身一震,握紧的拳头里莲子硬壳硌得掌纹生疼。 他看见喷泉池中自己的倒影正在龟裂,无数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从水波中站起,又被四溅的水珠碎成晶莹的残片。 远处传来侍应生寻找罗董的呼唤,鎏金门扉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高挚在纷沓脚步声中向前半步,他仰起头,看见罗浮玉手腕上滑动的翡翠冰种玉镯,看见露出的那枚朱砂符咒。 喉结擦过冰凉的丝绸,高挚的声音沙哑得像吞过火炭:“您就不怕,这把刀会割向自己么?” 罗浮玉低笑出声,她松开手指,披帛如银河般倾泻落下,缠绕上高挚的颈间。 你真有本事剜走溃烂的血肉,那我随时欢迎。 余音消散在重新响起的蝉鸣里,她转身时裙摆绽开墨色浪花。 高挚握紧浸满汁液的莲蓬,他碾碎莲子外衣,青涩汁液染绿指尖,尖锐断刺扎进掌心。 他望着那抹消失在鎏金门后的身影,将染血的莲子塞进口中。 清苦与腥甜在舌尖炸开,混着五年前蟾宫的桂香酿成蜜。 喷泉水声轰然作响,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披肩,迭地四方整齐,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露台轻轻开口。 “好。” 唇印 钢印落下时,午后的阳光漏进来,在结婚证合照上投下细碎光斑。 拍卖会一别,高挚在口头婚约确立的两个月后收到了来自未婚妻的第一条消息。 彼时的罗浮玉刚刚褪下素白丧服结束,父亲头七祭礼上的檀香还黏在发间,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下的字句却不带半分踟蹰。 【下午两点,带户口本到南山路民政局。】 手续走完后,罗浮玉垂眸翻看证件,黑色鬓发旁的耳坠晃过高挚眼前。 到了门口,罗浮玉一边收起证件一边说着晚上的安排:六点前到竹栖酒店,记得换上我寄给你的靛青西装。 暮色漫过之江,高挚在更衣室镜前调整袖扣。 孔雀石袖扣是下午收到的礼盒,此刻映着走廊水晶灯,折射出宛若在蟾宫里的一盏盏长明火的幽蓝颜色。 侍应生引他穿过山水屏风,看到一道纤细背影。 罗浮玉还挽着早上的低髻,转身时金丝雀罗裙扫过高挚裤脚,裙摆密纹是罗氏专有的天华锦,经纬间藏着北斗七星的暗纹。 听见脚步声,她转身,裙摆上北斗七星的轨迹沿着金丝勾勒的弧度流转,扫过高挚熨帖的裤脚。 不等高挚开口,她已经十分自然地挽上高挚的胳膊,贴近他耳畔:“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你只需做三件事,喝酒、挡酒和微笑。” 宴会厅的雕花木门轰然开启,数道目光如箭矢钉在高挚脸上。 罗家二房夫妇坐在主位,反观高家这边,养母手里的绢帕绞得发皱,养父的茶杯在掌心转了又转。 高挚全程保持着冷静和礼貌,微笑着迎视着周围人的目光。 罗家三叔公则端着酒杯,目光在高挚身上逡巡如蛇。 现场的气氛凝重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权力斗争的硝烟味。 罗家二叔公眼神锐利,却带着一丝疲惫,脸色十分难看:“罗玄乙,你真是荒唐..... 下午得到通知时他还以为是城西的高家,可一听是旁支的高家,他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本来与他们联姻就是对家高攀了罗家,居然还是个不受宠的养子 二叔。”罗浮玉笑着截断了话音,不是您和三叔说怕我以后没人照顾?怎么,现在我找到人了您又不开心了.....” “到底是怕没人照顾我,还是怕没人照顾罗家产业啊。” 满室死寂中,罗家三叔公则在一旁冷眼旁观。 和他二哥对罗浮玉的感情不同,因为他和外祖家的关系更紧密,加上结婚早,所以他和这位大侄女并不亲近,所以内心乐于见到罗浮玉和一个无法给她太多助力的家族联合。 可罗浮玉接下来的话让这位罗家三老爷手里的酒杯都险些被他捏碎。 “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阿挚也会为罗氏工作,我反正也只是挂名了,不如让他成为新的执行董事,虽然‘资历尚浅’,但您二位在罗氏举足轻重,到时候还望在股东大会投票时表示一二.......” 三叔公的眼神阴沉了下来。 原先他们三房就在暗自盘算着如何利用长房无人的机会进一步削弱罗浮玉的权力,结果他实在没想到罗浮玉可以不惜随意陪上自己的婚姻和他们玩先斩后奏的把戏。 酒杯晃动间些许酒水洒出,淌过雪白餐布,像是蜿蜒的血河。 三叔公真是恨不得咬死这个心眼子比蜂窝还多的侄女,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先让罗浮玉下台才是关键。 都说权力地位才是最好的补品,高挚一个养子,人微言轻,到时候挑拨几句,有几个男人甘愿受入赘的气。 罗家三个人对峙时,另一边的高太太正偷偷地觑着罗浮玉,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试探,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高父则一味沉默,轻轻地摩挲着自己手里的茶杯,仿佛这桩婚事荒唐与否他都全盘接受的态度。 在家里惯来高高在上的姿态到了罗家面前也了无踪迹,甚至显得几分卑微渺小起来。 高挚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他清楚知道在自己这对养父母谨小慎微的皮囊下心里是隐秘的得意,毕竟他们高家二房只要付出高挚一个养子就可以攀上罗家这根高枝,在以后也能更好为自己亲生的孩子们铺路搭桥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算计和隐隐不安,只有罗浮玉依旧保持着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睨了高家的人一眼,罗浮玉端起一杯酒递来:该敬酒了。 她举止优雅,谈吐得体,仿佛真的和新婚丈夫情笃。 高挚则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为低眉顺眼丈夫的角色,用不卑不亢的姿态,将原本剑拔弩张的场合变得平和起来。 酒液入喉,两家人认命般围在一起,开始商讨因为他们俩临时决定结婚后的公司合作和资产分配的相关事宜。 在外,罗家三房斗得你来我往,可关上门毕竟还是一家人。 轮到交换婚书时,罗家的二叔母木然地递上走形式需要的婚书。 老一辈的习俗里,婚书上需要刺破新人手指按上血印。 细针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在高挚诧异的目光中,罗浮玉已经低下头快速吻在他的指腹。 温热的唇瓣掠过皮肤,在他指尖烙下一个湿润的印子。 再抬眸,她的唇妆花了一片。 大小两个交迭的红印在婚书上洇开,罗浮玉眨眨眼,笑地狡黠,语气暗含一丝得意。 她说,这可是她的私章。 指腹的温度顺着血管往上涌,高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席间的私语。 侍应生端着餐盘鱼贯而入,新一轮貌合神离的交谈继续。 高挚忍不住又去看那张婚书,酒精逐渐蚕食清明神智,他竟然觉得两个交迭的红印开始生长,渐渐幻化成十七岁那年的桂枝与长明灯,在他心底织成一张隐秘的图腾。 指腹上残留着她嘴唇的温度,那抹赤色化作火焰钻进皮肤表层,顺着血管钻入他的心间,将所有理智燃烧殆尽。 忽然,高挚又想起那个蝉鸣夜晚的月光。 这桩婚姻何尝不是罗浮玉为他凿开的一扇门。 门后是刀光剑影,或许也有他从未见过的,属于自己的月光。 得寸进尺? 宴会结束,酒店外落起细雨。 雨雾晕开街边柔光,描摹着罗浮玉眉间疲惫。 高家父母送了市区的一套大平层作为他们的婚房,但因为两个人结婚匆忙,还未来得及收拾,所以今晚先回高挚在外闲置的公寓。 回程途中两个人并排坐在后座,不言不语。 司机送人时候偶尔瞥一眼后视镜,视线不经意带过后座的一男一女。 隔着一臂距离的两人全然没有新婚燕尔的喜气亲密。 真是不搭而又变扭的一对小夫妻。 到达公寓,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入玄关。 这套房子的地段算不上好,加上高挚最近在公司忙着上一份工程收尾的事宜,许久不曾整理屋子,两个人一进门,他都能闻到浮尘和沉香木混合的味道。 侧卧被堆放了许多东西,高挚寻找被褥准备铺床期间,罗浮玉给助理打了电话,买了临时的生活用品。 高挚一边铺床,一边看着罗浮玉俨然一副主人姿态径直走进主卧的浴室洗漱。 潮湿的水汽开始在这一隅弥漫开来,高挚听着几米开外的水声,拉了拉皱了一条纹的床单。 浴室门 “咔嗒” 轻响,便看见罗浮玉裹着真丝睡裙走了出来。 发梢滴着水,在米色地毯上洇出深色的花。 罗浮玉抬脚走向床榻,掀起铺好的被褥,枕头已经被他拍打至松软。 相顾无言中,高挚思索着自己的吹风机在哪个抽屉时,罗浮玉率先开口。 “我需要一个孩子。” 罗浮玉的语气像在谈一桩再寻常不过的生意,直白地挑明作为新婚夫妻夜晚心照不宣的责任和义务。 高挚的手一顿,皱着眉思索片刻后开口:“那,那我们明天去医院做试管?” 也不奇怪高挚下意识觉得罗浮玉会首先选择试管婴儿,毕竟以他们的婚姻性质,自然受孕反而不会放在第一位。 听到新婚丈夫的提议的罗浮玉笑地瘫倒在床榻:“今晚按手印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清楚我怕疼这件事。” 高挚皱了眉,黑白分明的眼里闪过羞赫。 “你知道试管对于女人来说是怎么样的过程么?”罗浮玉一边比划着取卵针的长度,一边打量他的胯部,“做戏还要做全套呢,反正都是被扎,不如选一个......没那么深的。” 最后几个字的尾调俏皮扬起,带着一丝轻浮。 罗浮玉的唇角勾起狡黠的笑容,仿佛在戏弄,又仿佛在邀请。 在高挚发愣之际,女人先一步跨坐在他身上。 我昨晚临时找了一部爱情动作片观摩学习......你如果也是第一次,我不介意费点时间教教你。” 笑声像丝线般缠绕在他耳畔,带着一丝危险的魅惑。 这一席话惹得高挚耳垂愈发炙热,他感到脸颊发烫,心跳如擂鼓般剧烈。 他震惊于罗浮玉把闺房密语说地这般云淡风轻,本以为她会像这个圈层里的贵妇小姐们一样矜持,甚至会抗拒这种直接的肢体接触。 然而眼前的女人、他名义上的妻子笑地风情万种,像一个青涩却胆大的猎手,将他一步步引入她的陷阱。 可再细细咂摸那句话,里头的“扎”字和“教”字不可避免地刺进高挚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沉香与汗液在床笫间蒸腾,高挚的掌心贴着她后腰游走,触到她腰间湿发时,心尖被水珠的凉意激得发颤。 “我,我先去洗澡......” 罗浮玉侧卧在床榻,盯着男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轻笑一声。 玻璃幕墙外飘起牛毛细雨,霓虹在高空楼宇的窗户上晕成模糊的光斑。 淋浴隔断上的水雾凝成珠串缓缓坠落,高挚站在淋浴间发愣,任由水流声哗哗流淌。 出来后站在镜前,他掬起冷水扑在脸上,那只素白指尖贴在颈动脉的温度仿佛正在蒸腾发烫。 浴室门忽然轻响,罗浮玉的嗓音裹着沉香穿透磨砂玻璃:你这是打算不泡蜕层皮不出来了? 高挚慌乱去抓浴巾,过大的动作带翻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 塑料瓶在防滑垫上滚动,雾气氤氲间,他瞥见门外绰约身影闪过, 需要帮你递浴袍么?戏谑的尾音勾着衣料摩挲声,或者...... 未尽之语被突然拉开的玻璃门的哗啦声划断。 罗浮玉打量着高挚,湿发滴着水,浴巾堪堪围在腰间,胸腹肌理在顶灯下泛着蜜釉光泽。 视线掠过他的腰窝,微微凹陷处在冷色光线下泛着淡青,她忽然想起经书里的一句水龙困浅滩。 罗浮玉的臂弯里挂着一件浴袍,不慌不忙地说完那句中断的话语。 或者,你更习惯裸睡? 高挚喉结滚动,蒸腾的热气里混入小苍兰香。 此刻两个人身上一模一样的香味开始融合,像掺了曼陀罗汁般令人眩晕。 罗浮玉忽然倾身,鼻尖擦过他胸肌上未擦净的水珠:你心跳好快。” 你在害怕么.......呵呵呵,怕我?还是怕这桩买卖亏本? 外间的雨不知何时转急,水幕在玻璃窗上淌成河流。 高挚低头,将真丝睡裙肩带勾在指尖,看见浴袍下她右肩胛有枚铜钱大小的淡疤。 这个发现让他莫名有种发狠的冲动,想把齿尖嵌进她肩头,幻想着尝到朱砂的锈味。 “罗小姐应当知道,我这种阴沟里爬出来的人,最擅长得寸进尺了。” 面前青年试图用放狠话来掩饰自己此刻的慌乱紧张,罗浮玉反而开始慢慢逼近他,逼得高挚下意识后退半步。 后腰就这么撞上大理石台面,冷意顺着尾椎攀上后颈。 罗浮玉的手抚上高挚的下腹。 不如先让我见识一下.....你打算怎么尺量我? 新婚夜~~ 高挚瞥见罗浮玉左手腕内侧那道橙红色画符。 指节卡在她的真丝睡裙肩带下,睡袍带子像蛇蜕皮般滑落。 卧室的夜灯光晕裹上了罗浮玉,露出的锁骨泛着青瓷般的光泽。 高挚的指尖在轻轻发颤,他抚上她的腰侧,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如同触碰一件上好的丝绸。 女人白净的小脸扬起,锁骨精致,腰肢纤细,臀部却饱满圆润,曲线玲珑,勾勒出令人心醉的曼妙身姿。 高挚情不自禁地来回抚摸着指腹下光滑的肌肤,他注意到她鼻骨侧边有一粒淡褐色小痣,像滴在宣纸上的墨。 想要努力保持冷静,他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罗浮玉的呼吸渐渐急促,身体微微颤抖着,显然也受到了身前男人的感染。 空气中弥漫了暧昧的气氛,仿佛随时都可能燃烧起来。 罗浮玉呼出一口热气,忽然咬住他的耳垂,指尖搭上他的浴巾:有来有往。 浴巾滑落,此刻他们彻底坦诚相对。 高挚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兽,在她的掌控之中,无力反抗,却又忍不住渴望她的靠近。 指腹的茧蹭过她足弓,惹得罗浮玉膝弯一软,整个人贴入他怀里。 罗浮玉弓起腰,小腿缠上他后腰的动作像绞杀榕攀附树干。 高挚握住她悬在腰间的脚踝,彼此互相纠缠、厮磨,他微微一用力,循着欲望的轨迹缓缓深入。 两人闷哼一声,高挚瞥见女人额角沁出细密的汗意。 没有过多前戏的后果就是她不够湿润,前端甫一进入就卡住了。 罗浮玉的指甲在男人后背犁出红痕,她绷紧了脚背,趾尖蜷缩的动作时不时刮蹭着他的后腰。 沁出汗意的肌肤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高挚迟疑地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微微俯下身吻上她抿紧的薄唇。 唇肉相贴的那一秒,两个人同时屏住呼吸。 掌心贴住她后腰,高挚触到满手冰凉的汗意。 原来运筹帷幄的罗浮玉也会紧张。 这个发现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柔软的肌肤与他粗糙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触感奇妙而令人着迷。 高挚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皮肤下的血管跳动,还有她身体里涌动的情欲。 温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散发着淡淡的体香,又混合着一致的沐浴乳的味道,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指尖沿着脊柱攀援,罗浮玉突然泄出半声呜咽。 也是这声破碎的喘息成了导火索,高挚脑内的理智轰然倾倒,他探出舌尖挑开她的唇缝,舔弄着整洁的贝齿,撬开牙关缠上她的那一截软舌。 两个人青涩而激烈地缠吻着,舌尖缠绕在一起,感受着彼此口腔里的温度和气息。 她的唇瓣柔软而湿润,唇舌间溢出津液,发出渡来渡去的水声。 高挚感觉到自己被她的一汪蜜液打湿,他偷偷睁了眼,看到罗浮玉眉间松动了一些,于是他握住她的腰肢把自己往深处送去。 “唔.....” 听到身下人传来的呻吟,高挚又停下了。 欲望被紧紧包裹,没有任何余量,他感觉到一阵温暖湿热,脑海里下意识地发出信号开始动作了。 他缓缓开始撞击,拔出一点点下一秒又立马送回去,他控制着节奏,生怕弄坏身娇体弱的罗家大小姐。 也是这个夜晚,高挚第一次听到这个女人嘴里对他发出的哀求。 唔,再快一点。 罗浮玉感觉小腿肚在抽搐,最深处的空虚勾起全身的痒意,不禁用脚踝勾着男人的腰窝命令。 高挚的膝盖陷入羽绒被,他埋进她的发间,配合地加深了力道,提臀开始加速顶弄。 肌肤相亲中,呼吸纠缠间,他们相拥着在韵律里感受着酥麻蔓延全身的欢愉,罗浮玉的低喘在高挚的耳边迭起,一声高过一声。 高挚感觉脑海里的一根弦瞬间断裂,握住手下的丰弹绵软,不管不顾地偏头咬住唇边的绯红色,吮吸声与撞击声在卧室里此起彼伏。 这一下,痛楚与欢愉同时在心里炸开,罗浮玉突然发出幼猫般的呜咽。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也越来越紧绷,显然已经达到了兴奋的边缘。 “啊......嗯....慢一点......” 她指尖划过他腹股沟的力道,给高挚的感觉像是她在给长明灯挑灯芯。 侧过脸打量身下的人,高挚看见她眼尾浮起胭脂色,与交合处的茜素红交相辉映。 罗浮玉精心养护的长发扑撒开来,随着摇晃幅度在真丝床单上蜿蜒成墨色荼蘼。 他低喘着在她身上起起伏伏,一次又一次碾过她,像是个精密的仪器,按照罗浮玉下达的指令动作着。 她简直是世间最难讨好的女人,一会儿是要他用力,一会儿又掐着他臂膀说慢下来。 高挚心里突然闪现过一个认知——是不是只有在床上的一个小时里,她才会给他也是被需要依靠的错觉? 渐渐地,机器就像觉醒了自我意识后开始失控,高挚毫无规律地重重顶弄起来,瞄准最深处冲刺着。 显然他已经被欢愉刺激地收不住力道,大开大合地运动着,前端时不时还会触及到深处的紧致,激得罗浮玉仰头就咬住他的肩膀。 欲望攀登上最高峰前,他偏头吻上她颈间淡青色血管。 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发出凌晨1:26的微光,女人的呜咽声里又哭又笑,涌出的大股湿润潮汐就这么打湿了彼此的身体。 至亲至疏夫妻 九曲廊桥尽头的宫殿亮着烛火。 高挚看着那抹幽蓝,想起结婚证上的罗浮玉衬衫胸口处那枚矢车菊蓝胸针的颜色。 秋雨把桂瓣揉碎在青石阶上,高挚脚步微滞,他停下轻轻调整了抱孩子的姿势。 他们在婚后的第五个月有了罗观承,如今已经是结婚的第三年。 刚刚挂完盐水从医院出来,上手摸摸还有些低烧。 小家伙双颊绯红,鼻尖蹭着他西装前襟,细软发丝已经染上云虬洞的沉檀气息。 深处传来蟾宫的玉磬清音惊飞竹林中栖息的夜鹭,廊檐八角宫灯将他颀长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姆妈,我要姆妈...... 怀中小团子突然挣扎起来,肉乎乎的小手攥紧他银灰领带。 高挚把西装外套裹得更紧些,潮湿的檀香气息混着退烧贴的薄荷味,在雨幕里氤氲成奇异的暖意。 有一人撑伞候在月洞门前,琉璃灯在风雨中摇晃。 高挚抬头看去,是罗浮玉的师弟程择善,少年的声音晕着桂花酒的清冽, 高总,师姐在正殿等你了。 程择善也回视着高挚,由远及近后,视线所及处他的藏蓝色领带被雨丝洇出深痕。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连廊,推开雕花木门后少年就离开了。 殿中的人背对他,跪坐蒲团,斜倚紫檀案,月白道袍垂落满地,下摆铺成绽放的昙花。 随着高挚的走近,供案上青铜灯盏突然爆出灯花,罗浮玉伸手护住火苗。 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缠着沉香木念珠的腕骨。 案头堆着罗氏半年度财报,最上方那份并购方案雪白纸面上的朱红批注未干。 淡极生艳,一如她的脸。 这周的会议纪要。 高挚把文件夹放在紫檀案几上,封皮不经意间蹭过她未绾的发梢。 罗观承早已挣扎着下地,滚进母亲怀里,小脸贴着绣有云纹的衣襟磨蹭。 罗浮玉一面抱着儿子,一面拿着钢笔在文件某处画圈。 她垂下眼睑,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栖息的凤尾蝶。 城西地皮竞标,刘睿昌报的数目不对。笔尖悬在儿子的发顶顿了顿,罗浮玉抬头,去年中秋,他那侄女收到的翡翠镯子还比这多个零头呢。 青铜仙鹤衔着的安神香正袅袅升腾,女人半张脸隐在烟雾后。 高挚视线左移,此刻笔山旁的白瓷碟里,桂花糕被她捏出细微裂痕。 看来是受不了观承身上退烧贴的气味。 倒了一杯茶水润喉,罗浮玉按住儿子在她腰间佩环上作乱的小手,然后把钢笔插回青玉笔山,一气呵成。 东郊地块是不是也要流拍了? 是,但二位叔公很反对,甚至在董事会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说罗氏从不做亏本买卖。” 就在今天上午,因为环保署最新出台的新评估导则要求重新核算,老人闻言把黄花梨桌叩地梆梆响。 然后他就收到了罗浮玉的信息,要求去联系摩根大通做债务置换。 这边罗浮玉也想起监控里三叔公怒目园睁的一幕,轻笑出声:两年前罗家祠堂翻修,连青砖的差价都要克扣的人如今转性儿了竟然为公司考虑了,实在令人感动。 高挚的袖扣解开着,冷白腕骨上还留着昨夜哄孩子时被抓挠的红痕,只见他从容后退半步,从公文包抽出一份请柬:下月初八桂园雅集,华茂陈会长的续弦夫人指明要你赏脸。 罗浮玉不语,旋身时道袍广袖翻卷如云,腕间沉香木珠撞在青铜兽首香炉上,当啷一声惊吓了怀中小儿。 她撇撇嘴,将哭闹的儿子塞进高挚怀里,这才回答:你去吧,顺道替我去尝尝桂园从平江新聘来的厨子做的倒笃鲜正不正宗。” 罗浮玉又换了一个话题:三叔是不是又往市场部塞了人? 观承的眼泪浸透棉质方巾,高挚轻轻拍抚,手上节奏丝毫未乱:是他情妇生的小儿子,上个月在地下赌场输了三百万,而市场部徐总监又是三叔旧部。” 罗浮玉闻言冷哼一声,她这位三叔还是那么致力于把膝下所有孩子挨个塞进罗氏。 那就让财务部把坏账做进在建工程。 高挚垂下眼睑,点头称是,心里为罗家三房捏了一把汗。 这是罗浮玉用惯的把戏,看似在为家人擦屁股,其实捏着把柄必要时刻就让手底下的人去威胁对方要把账单捅进兰城媒体的眼皮子底下。 夜雨在琉璃瓦上敲出密匝的节奏,罗浮玉忽然倾身过来,摸到他的掌心,指腹顺着掌纹一路向上。 “辛苦高总了,年底给你涨涨抚育津贴。” 她轻笑着扔下这样一句话,只见高挚怀中的罗观承抽抽小鼻子,温热的小手抓住母亲腰间的五色丝绦。 腰间的那根绦子就这么被扯散了,逶迤在地,宛如一道虹霓。 罗浮玉挑眉,最后还是抱过儿子站起身。 高挚注视着妻子慢悠悠地踱步至起居室,然后将观承放进金丝楠木摇篮。 罗浮玉弯腰的幅度太大,高挚看见她道袍领口滑出的红绳,系着他们结婚时那枚素圈金戒。 小儿在摇篮里发出梦呓:姆妈...吃糖...... 当高挚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她时,三清殿所有烛火同时摇曳。 罗浮玉再抬起脸,苍白的唇色被烛火染成珊瑚色,鼻梁上的痣几乎要滴进他瞳孔里。 起居室内没有那么浓重的焚香,她偏头闻着凑近的丈夫身上的气息,鼻尖轻耸,像嗅到猎物的雪狐,语气不自觉染上了娇嗔:你身上消毒水味道好重。 高挚撑在床榻上的手微微蜷缩握拳。 刚从儿科诊室过来......”高挚垂下眼睑,莫名想刺对面几句,“有些人连儿子到底是对头孢还是青霉素过敏都不知道,至少能看出他发烧了吧。 一阵穿堂风过,案头《黄庭经》哗啦翻页,正停在仙人道士非有神,积精累气以为真那行。 罗浮玉水葱似的指甲突然掐进他手腕。 有那么一瞬间,高挚感觉她指尖温度比发烧的儿子还烫,耳边响起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 高总现在还学会顶嘴了? 傀儡戏 高挚深深看了妻子一眼,不再阴阳怪气,重新回答罗浮玉的问题。 “观承挂完盐水已经很晚了,所以就没换衣服。 她松开手,发间沉檀香拂过高挚的鼻尖,指尖掠过他喉结,拈下一片桂瓣。 再张口只是一句你该理发了。 高挚跟着她退出起居室,回到正殿,他将西装外套搭在酸枝木衣架上,袖扣碰出清脆声响。 罗浮玉把儿子换下的退烧贴空袋扔进炭盆,握着鎏金火钳开始拨弄炭盆,焦糊味立刻盖过龙脑香,火星溅上道袍绣着的北斗七星。 衣架后的镂空花窗正对三清神像,而罗浮玉能从这个角度看见他侧脸每一丝表情变化。 我昨天排盘算卦,算到高总最近艳福不浅呐。 又到了熟悉的试探环节。 中庆的大小姐想约你看《牡丹亭》的堂会。高挚故意停顿,满意地看着她指节泛白,继续说道,我说你只听得惯《雷峰塔》里的白蛇诉冤。” 罗浮玉轻哼一声:“呵呵呵,祭夫诉冤么......哪怕我舍得,中庆的大小姐会舍得?” 虽然没有明确讨论过,但他和罗浮玉心照不宣地对外保持着隐婚口径,以至于在不久前的一次酒会上,不知情的中庆建材大小姐和他跳完开场舞,羞红了脸回到父亲身边,紧接着中庆集团老总开始向他打探私生活了。 罗浮玉得知后揪着这件事调侃了他许久。 一会儿揶揄郎才女貌,一会儿又抱着儿子故作幽怨,让他不用管他们孤儿寡母。 话语间好像对这段婚姻关系毫不在意,可下一秒又会让人觉得,她也会像普通男女一样会吃味、会口是心非地宣示主权。 真话搀着假话,假话里又总带着真情。 高挚素来循规蹈矩,玩笑都很少开,头一回认识到像她这样满嘴跑火车还脸不红心不跳的人,饶是脾气再好也被她逗得恼羞成怒了。 常常觉得无奈,真是要和罗浮玉这样的人相处好久才能勉强辨别出一丝她似笑非笑的地面孔下,到底是玩笑还是真心。 暴雨扑灭檐角铜铃的余韵,起居室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两人同时转头,看见半掩的房门后,儿子正抓着青瓷茶盏里的桂花糕往嘴里塞。 罗浮玉倏然向里屋走去,高挚捕捉到她缩回袖中的右手在痉挛,后颈浮现细密的冷汗。 去年深秋意外怀孕,可惜在开春那会儿又流产了,等他匆匆赶到病房后,她靠在他的怀里也是这样无声地疼出满身冷汗。 蟾宫烛台滴落红蜡,高挚不由得把这一幕与当时的罗浮玉重合。 如今每月朔望之期,青岩都要用艾草灰混着朱砂在她脊背擦洗,灼痛感能暂时驱散魂魄游离般的寒意。 高挚顿时没了和罗浮玉计较的心思,目光扫过她案头的茶盏,浮沫聚散间映出她泛青的指甲:最近有按时吃药么? 她轻笑一声:“你指哪副药?我从小到大吃药向来比吃饭吃得勤。” 高挚见她又恢复了开玩笑的心情,便知道她应该是吃过药的。 罗观承蜷在罗汉床角落,小手攥着罗浮玉道袍的飘带绕着指尖玩。 高挚将新配的退烧药拿出放在桌案上,锡纸板在灯下泛着冷光,他继续工作汇报:刘睿昌提议增设联席CEO。 呵,让他把海外信托账户清空再谈。罗浮玉掰碎了桂花糕喂给儿子,突然话锋一转,你昨晚去诊所,还遇见谁了? 高挚握紧西装裤缝线,诊室消毒水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那个戴卡地亚腕表的女人确实往他大衣口袋塞过名片,但他分明记得当时廊灯是熄灭的。 她又是怎么看到的。 监控?跟踪? 高挚面不改色:等观承验血报告时碰见华茂的周总助在配药。 罗浮玉看着对面跪坐在蒲团上的男人,背脊笔直如青竹,颈项却谦卑地低垂。 又看了他几秒,她收回视线,然后起身去倒茶,雾气晕湿了案头《资本论》的书脊。 环佩寂然,她斟茶的手势带着醮祭一般的韵律。 高挚看着杯中浮沉的茶梗,喉结滑动:上周我可能要缺席董事会,观承要去幼儿园做入园测试。 然后,入园申请表或许还需要家长的学历证明。 罗浮玉不说话,推来茶盏。 他咽下滚烫的茶汤,蹙了眉。 道袍广袖拂过紫檀桌案,罗浮玉倾身按住他的后颈。 这个充满掌控欲的姿势,让她腕间十八颗沉香珠硌在他的锁骨。 高中学历很难填吗?她指尖划过他耳后旧疤,再说了,当年我也是提议给你伪造哥大还是什么的毕业证,是你自己不愿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高挚截住她的话头,抬眼时眸光沉静如寒潭。 罗浮玉笑:“怎么,堂堂罗氏总裁手握的公章还比不上一纸文凭?” 儿子的哼唧抽泣声缓和了这对夫妻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罗浮玉撇了嘴,戳戳儿子的脸颊肉,试图以此来让他噤声。 高挚见状拧了眉,不着痕迹地抱过儿子。 小孩子不能总戳脸,不然很喜欢流口水,她是逗儿子逗地自己开心了,被流了一身口水的人可是他。 高挚明里暗里地说过罗浮玉好几次,后者总说过就忘。 身旁女人抽出一张湿纸巾擦拭着指尖,动作慢条斯理。 下个月城西地块竞标,你去陪那位周总助看地皮吧。 火焰腾起的瞬间,高挚看清她瞳孔里跳动的算计。 这几年他也一直清楚自己的地位。 所谓的罗氏总裁不过是人形图章罢了。 工作时称“植物”(二更) 这几年里,许多人试图高薪挖高挚离开罗氏。 对于高挚做上了罗氏的总裁这件事,外人也只是揣测因为他在高家不受重视,才不得不另觅出路上赶着对罗浮玉示好。 哄得她开心了,指不定就给罗家当女婿了,毕竟罗家大房就罗浮玉一个独女,又是个自小在道观靠长明灯和中草药吊着一口气的病秧子,没了岳丈挟制,拿捏一个孤女还不简单? 没过多久罗浮玉突然又把自己关进道观开始了深居简出的生活,这一举动让他们暗地里嘲讽高挚的算盘落空,但也有人觉得高挚替罗氏卖命也比待在高家永无出头之日的好。 云虬洞作为兰城最富盛名的正一教道观,每日都有许多信教之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混迹黑白两道的人。 晨课结束的钟声还未响起,香客们就已经在云虬洞外墙根排起长队。 青岩子的竹篱小院只收平民百姓,静虚真人云游无踪,那些戴名表开豪车的主顾便“退而求其次”向蟾宫递名帖。 说是卜卦问凶吉,实则揣着支票簿来寻生意经。 罗浮玉几年前就开始让程择善出面周旋,自己则踞于正殿,借算珠相击之声,将罗氏版图在檀木八卦盘上推演成局。 罗氏祖上靠缂丝发家,到她爷爷手里已漫出丝绸巷,她掌权时更是凭借着少年时与“香客们”的勾结将罗氏科技园区与摩天楼群里扎根。 董事会的老臣们曾跟着罗老爷子打天下,却在她掌权后叫苦不迭:这位总裁阴晴不定,从不肯说半句废话,提案被驳回时只留一句 “重做”,各部门在反复修改中摸不清她的脉门。 也不明说到底哪里不行,就是要他们反反复复修改提交,直到修改到她“满意”的点上为止。 这哪里是和总裁共事,这分明是在伺候一个皇帝啊。 再加上罗浮玉靠着占卜解签积累起来的人脉,捞油水捞惯了的经理们一个接着一个被裁员,有些不服气的也会被迫“服气”。 失业的失业,负债的负债,董事股东们没了底下人的“孝敬”纵然不舒服,也只敢在心里怨恨。 做鹌鹑做的忍气吞声好多年,好不容易等到罗浮玉终于因为那件人命丑闻给了他们借题发挥的可能,立刻开始像打了鸡血似的要让她下台退位让“贤”。 本来都做好了这将是一场拉锯战的准备,却没想到罗浮玉守孝结束就利索地辞去总裁之位。 少数人怀疑了一下她舍得放权的真实动机,不过很快那一丝疑惑就被涌生的贪欲所取代,以至于在提名新任执行总裁名单里,他们几乎不带犹豫地跟着罗家二房和三房的步调,选择了那位名不见经传的高挚。 毕竟,全公司上下谁不知道罗浮玉和她那两位叔叔不合呢? 在她手下最独裁专制的阴影即将散去,董事会的人连带着看向高挚的眼神中都带了虎豹盯上猎物的兴奋。 俗话说的好,山高皇帝远,罗浮玉挂名董事长而已,只要别再来掺和公司事务,拿捏一个外人还不简单? 等到投票表决高挚正式成为罗氏执行总裁的那日,罗浮玉看着桌上这群老狐狸皮笑肉不笑的面孔,嘴角也挂起冷笑。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之前身为罗氏掌权人依旧多有掣肘,毕竟董事会里很多是奠定罗氏基业的肱骨,她强行整治难免会让自己落进“过河拆桥”的坏名声里。 放权?做梦,她为罗氏呕心沥血了八年,凭什么拱手相让。 假装离开罗氏,是为了更好的让这群罗氏的蛀虫连兔死狗烹的哀嚎也没资格喊出口。 对于外面的议论,高挚不曾抱怨,罗浮玉也不会主动提起。 他们从订婚到领证不过短短三个月,没有婚礼,没有蜜月。 怀孕后的罗浮玉直接从婚房搬离回到蟾宫养胎,全然一副潜心修行、不问俗世的模样。 唯一一次她差点露出破绽是生产那日,当时几个经理们像是掐好时间似的一起堵在医院外向高挚要项目的授权书。 罗浮玉退烧后当即示意了自己的师弟,那晚上到医院来闹的人一星期内接连从公司辞职。 有一个算一个,敲山震虎,终于让两位叔公消停了些。 反观高挚,他的自我定位一直很清晰,作为妻子在罗氏的专属白手套,每周固定几日雷打不动来蟾宫向她汇报工作。 竞标书第七页有错误。 耳边传来一声冷笑,高挚回神,沉默地接过去。 土地使用性质填成商业用地了。 罗浮玉抽出文件夹里的批注,倾身上前扯松他的领带,拇指重重碾过他下唇,温热的呼吸混着沉水香扑在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把住宅用地改成商业用地,想让我被上头请去喝茶? 高挚任由她把衬衫拽得领口变形,垂下眼:原始标书就是商业用地。 高挚继续解释:三叔篡改过电子版,纸质版还在档案部保险柜。 罗浮玉的瞳孔收缩,如捕猎前的夜枭。 程择善一早收集了刘睿昌的助理在澳门输了八百万的证据,她粗粗浏览过一遍,发现他甚至都用上缅甸玉石矿的流水单做抵押了。 罗浮玉轻笑,转身从博古架取来和田玉印章按在丈夫掌心:让人把去年定海港海关的扣押记录寄给《财经周刊》,记得用原件......明早九点你亲自去市监局,把刘睿昌送你的证物交上去,就当给兰城那位新上任的官老爷做‘贺礼’了。 高挚握紧印鉴,印纽雕刻的睚眦神兽硌得掌心生疼。 原来她连监控死角里的交易都看得分明。 女人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勾起唇角“好心”安抚他:“你这是什么表情,他来贿赂你这件事就不能是我算卦算出来的?” 高挚轻叹一声。 对于妻子占卜排盘的本领他可不敢恭维,真可谓是好的不一定准,但坏事她一说一个准。 那些富豪们来解签,全靠她一张口若悬河的嘴和兜里鼓鼓囊囊的钱包罢了。 时针走向数字九的时候,罗浮玉终于放过了自家公司总裁兼任丈夫的日行拷问环节。 高挚抱起观承走出正殿,小孩委屈地憋着嘴趴在他肩头望向殿内,眼里流露出孩子天然对母亲的依赖不舍。 余光里,廊下的一盆君子兰的枯叶垂落盆沿,蝴蝶兰的花茎也泛起病恹恹的黄。 罗浮玉喜欢养绿植,而这些年他早已摸清规矩:每盆植物的枯荣,都是罗氏人事变动的风向标。 高挚深知她的 “算卦” 不过是幌子,程择善的情报网早将罗氏蛀虫的行径织成密网。 还记得墨菊凋零时,人事部经理卷铺盖走人;如今君子兰枯萎,怕是轮到市场部的刘睿昌了。 高挚突然好奇,在这座蟾宫里,自己将会被哪盆植物代表。 赴宴 监管局大楼前的梧桐叶上凝着昨夜的雨,高挚解开两颗衬衫纽扣,让初秋的凉风灌进灼热的胸腔。 市监局稽查科办公室里,新任副局长的茶已经续到第三泡,高挚拿着江诗丹顿的手穿过紫砂壶嘴吞吐出的白雾来到男人眼前:这里有刘总在永利赌场VIP室遗落的筹码贴纸,与表链夹缝里的金箔成分完全一致。 他望着腕表陀齿轮间卡着的半片金箔,想起昨晚倚着朱漆廊柱焚香的罗浮玉,沉香木屑落在她未绾的发间,像细雪落满乌檀木,素白道袍被秋风吹得紧贴腰线。 秒针跳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高挚将表盘转向光源,对方用放大镜检视江诗丹顿表盘,罗氏的律师团队开始展示证据链,投影仪的蓝色光束穿透百叶窗缝隙。 高挚给了律师一个眼神示意,下意识摩挲金戒内壁,刻着的罗浮玉生辰八字棱角早已被体温磨得温润。 这是刘睿昌通过妻弟控制的建材公司虚开发票的凭证...... 副局长放下手表,开始翻看报关单影印件,钢笔尖在记录本上顿了顿,话锋一转:大小姐最近还在云虬洞清修? 余光瞥见窗外有辆黑色奥迪缓缓驶离——是刘睿昌秘书的车。 高挚答得滴水不漏:罗董她师从静虚子,道长不久前云游回道观了,自然需要时时侍奉、听经。 配合昨夜罗浮玉把玩着拍卖行图册轻笑的模样,想来那颗12克拉蓝钻此刻应该正在苏富比夜场举牌了。 “若王局得空,云虬洞的桂花蜜酿倒是值得一尝。” 手机在西装内袋突然震动,家庭医生发来罗观承的验血报告。 视线扫过报告上的一些数值时,想起昨夜儿子抓挠脖颈的红痕,罗浮玉以往过敏时的模样也一并在脑海浮现。 高挚觉得今日耐心已经到达极限,实在疲于和眼前人打官腔,寒暄几句就作势离开。 王局,于您是政绩一件,于我们也能肃清一下害群之马。他起身整理袖扣,铂金袖扣内侧刻着蟾宫桂花纹样,后续材料已同步到内网系统,您拨冗查收一下。 从纪委大楼走出后因为公务脱不开身,高挚只能致电保姆把观承又送去了蟾宫让罗浮玉看管。 回到公司已经是日落时分,办公室的落地窗映着暮色。 高挚望着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领带是罗浮玉以前为他置办的墨绿暗纹款。 高总,这是您要的城西地块原始规划图。 秘书小唐将文件袋放在会议桌上,塑封处还沾着档案馆的灰尘。 高挚抽出泛黄的图纸,1997年市政中文保区字样被红笔圈出。 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是给罗浮玉特别设置的唱段铃声。 他接起电话,走到落地窗前:观承退烧了? 晚高峰的车流正涌向跨江大桥,电话那头传来玉器相击的脆响,女人心情似乎不错:他在撕你留在蟾宫的会议纪要,关于增设联席CEO那部分。 “真乖,不愧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高挚扶着窗框,听对面传来软了声音的女人和孩童嬉闹声。 他简要阐明了今日在市监局大楼和副局长谈话的种种,结尾补上一句刘睿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力求自保的猜测。 知道了。罗浮玉的声音裹着瓷器碰撞的清响,他女儿不是刚在米兰竞拍蓝钻?现在应该过海关了。 看来刘睿昌被赶出罗氏就在这几天了。 电话突然传来布料摩擦声,接着是罗浮玉放轻的语调:你一会儿有应酬吧? 高挚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回答道:对,是你不久前拒过的华茂答谢宴。 嗯哼,回来地早的话,带一份识鲜馆的荷花酥.......是你儿子想吃。 通话切断前的杂音里,他听见儿子几声含糊的爸爸。 高挚扬眉,对面已经挂断电话。 办公桌上的相框反射出午后的阳光,那是罗观承的周岁照,隔着玻璃,高挚伸手点了点小儿的眉心,遂走出办公室。 华茂的人几日前发来邮件通知改了地址,他没机会替妻子尝试新厨子手艺,为此她还遗憾了好一会儿。 新的宴会场地设在了兰城市中心顶层的旋转餐厅,赴宴当晚,高挚带着助理准时入场。 香槟塔在水晶吊灯的折射下像一条破碎的银河,高挚接过侍者递来的白葡萄酒,身旁周总助微微侧过脸小心抿了抿口红。 她今天涂的颜色他也在罗浮玉梳妆台上见过。 罗浮玉很少接见香客,偶尔到静虚子处听经时才会穿上云虬洞统一的藏青道袍,其余时间都窝在她那座蟾宫里。 金丝银线,胭脂螺黛,高挚每每见到她,都以为自己这是赴宴天庭瑶池。 听说高总是兰城一中毕业的,那里出来的学子都不一般呢......” 周总助的钻石甲片划过他袖扣,高挚晃酒杯的动作停滞半秒,他回过神,抿掉唇上酒渍,笑着转移话题:你们老板如今对教育业感兴趣了?” 女人笑了笑,钴蓝色甲片敲在红酒杯沿,像毒蜘蛛叩击猎物的茧。 她突然贴近一步,香水尾调钻入高挚鼻腔。 是罗浮玉最厌恶的白麝香。 高总今天喷的香水好特别。女人倾身时,锁骨链坠着的蓝钻坠进阴影里,前调是广藿香? 侍应生端来冷盘,高挚用银叉拨开金枪鱼塔塔上的紫苏叶:周总助对香料颇有研究。 毕竟要时刻准备着。周总助的鞋尖在桌布下勾住他的裤脚,听说罗董甚爱香,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去讨教一二...... 裤袋里手机突然震动,高挚不着痕迹地避开女人靠近的手肘,兀自接起。 高总,小少爷喘不过气...... 道童急切的语气混着孩童嘶哑的咳嗽声刺破宴会厅的浮华。 高挚在女人震惊的眼神里抓起车钥匙离开了晚宴厅,安全出口指示灯将他仓皇的影子染上一层绿色幽光。 假意真情 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规律地切割着模糊的视线。 一路飞驰,随着看到蟾宫的飞檐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高挚反而更紧张了。 撞开朱漆大门时,青烟缭绕后的罗浮玉正将艾灸条按在儿子足底。 她的道袍裙角沾了尘土,鬓发散乱,眼尾泛着不自然的嫣红。 你来啦......她说话时的唇色比道袍还白,是急性肠胃炎,我师叔出关了,和我师弟在煎第二副药。 供案上青铜灯盏将两人影子绞在一处。 高挚伸手去探孩子脖颈,收手时指尖不小心触到她冰凉的掌心,像在井水里泡了一整夜的玉。 罗观承突然剧烈抽搐,罗浮玉见状,抬了手就要往某处穴位按。 高挚擒住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这是要干嘛? 腕间沉香木珠和腰间佩环轻撞,争执间道袍广袖滑落至手肘处,高挚看见她小臂内侧的朱砂符文,总觉得自从她流产后这道符文比从前更加鲜红了。 罗浮玉嘴唇嗫嚅着,整个人的状态像是陷入某种偏执中去:我有一次过敏的时候静虚也给我这样试过...... 青岩端着陶罐打破僵持,浓苦的药香飘然而入。 高挚趁机抱过孩子。 道人扫过二人,笑叹道:我突然想起给小时候的玄乙扎针了,怕疼又磨叽,每次都要择善用力按着你才能成功扎上一次......如今轮到你自己,倒是对亲骨肉倒毫不留情了…” 罗浮玉闻言浑身一震,撇撇嘴没有反驳。 高挚知道妻子没有恶意,就是有时候性子上来了不管不顾一味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儿子不在场他还能尚存一丝理智去宽慰她,但更多时候他还是会下意识摆出一副防御姿态。 大约他也是为了在观承身上去弥补自己幼时无依无靠的创伤吧。 孩童已经在高挚怀里安静下来,喂了药后轻拍着将他放在罗汉床上。 高挚转身看见罗浮玉蜷在紫檀圈椅里吃止痛药,道袍下摆还印着小小的鞋印。 月光掠过长廊,那盆枯死的君子兰的位置已经被罗汉松替换。 高挚收回目光,将道童温好的米酒拿起:刘睿昌被扣下了,那颗蓝钻正在拍卖行流转。 罗浮玉就着他的手啜饮,舌尖扫过杯沿时轻笑,尾调滑入她特有的讥诮。 这一声轻笑让高挚想起每次他只要一买账她随口就来的玩笑时,或是温存结束她靠在他心口轻哼,一开口她都是这样挠人心尖的调调。 记忆被一阵窸窸簌簌声打断,高挚低头发现罗观承正攥着母亲腰间五色绦穗往嘴里塞。 罗浮玉劈手夺过,打了个活结将丝绦系在儿子腕间。 平静下来后的感官得到了正常运转,高挚莫名觉得最近的熏香格外呛人,他向来不太支持她在正殿熏香的爱好,待久了时常会晕眩。 “道童和我说,你最近嗜睡了许多?” 然而罗浮玉一副不愿回答的模样,步子轻晃,跌倒前高挚立刻揽住她的腰。 怀中的女人卸了力,像一株被雨打落的凤仙花,瘫在他臂弯。 罗浮玉咳了几声,殿外传来玉磬清音,沉檀香混着一丝血腥气钻入鼻腔。 看到她喉头滚动,高挚知道她定是又在咽血。 他任由罗浮玉伸出指尖描摹着他耳后疤痕,神态像是陷入回忆:青岩子第一次给我灸穴的时候,我疼地死去活来,那时候的我以为世间最大的痛苦不莫过于此了,但你知道她怎么宽慰的我么?” “她说,情爱比艾火伤人,以后有我更痛苦的时候。 青岩对于她投身婚姻的行为,心里是不满的。 同样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青岩为了逃离家族掌控来到这里,教出来的学生却步入她从前最痛恨的道路,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如何与罗浮玉自处。 她恨她放不下权势,她厌她太过理想主义。 罗浮玉深知自己与青岩子注定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修道是青岩的避世,但却是罗浮玉的入世。 为了罗氏,牺牲婚姻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 供案上青岩子留下的一纸推演无风自动,长长的烛泪淹没了灯芯,滴落在玄元上一魂魄炼那一句。 高挚轻抚妻子因为疼痛皱着而泛起细纹的眼睑。 疼才好,疼了才知道活着。 高挚抱起罗浮玉,经过八卦镜时他看见自己衣领沾着她的口脂,艳如她当年摁在婚书上的口红印。 来到后殿,高挚将罗浮玉浸入药浴池子, 她手腕上的红绳格外刺目,冷白肌肤映衬下,像雪地里蜿蜒的血痕。 这是去年灵禧寺重新开启菩提树挂红绸的活动时,她拉着他去凑热闹得来的。 兰城的企业家、大富豪们爱算命求卦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些着魔到要在道观寺庙里应酬。 高挚偶尔陪着他们拜佛祈福,也会跟着买一些手串、香炉。 罗浮玉是道教信众,但依旧会往身上佩戴佛教物什,它们大多来自高挚相赠。 不管什么派别,只要他送来,她都照单全收。 他问她这算不算叛教,她只笑着说有教无类。 说来也是讽刺,高挚自己什么都不信,却娶了一个信教的仙姑。 高挚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同款。 结婚三载,和妻子戴在一个位置的首饰不是金戒,反而是时不时就隐在袖口里的红绳。 视线落到罗浮玉脖颈间的素圈金戒,此刻正随着药浴的水波起起伏伏。 高挚想起领证那日她将戒指穿绳戴颈,说出的话亦真亦假。 等哪天你情愿为我死,再把它套上无名指。 大门外传来道童急切的声音中断高挚的回忆。 “大小姐,少爷又开始烧起来了.....” 猜忌(加更) 奔驰刺破夜幕。 你今天是不是给他吃海鲜了?高挚看着验血报告走入VIP病房里,“大人吃个一两口或许能受得住,但观承才两岁半,又是喜欢什么都往嘴里塞的年纪.....” 罗浮玉用酒精棉擦拭儿子滚烫的脚心,手边是退烧贴包装纸,她没抬头,镊子夹着棉球在儿子指缝间游走:两次。 高挚伸手试孩子额温,手背蹭过她散落的发丝,闻言一愣:“什么?” “从昨天开始,你已经明里暗里说我这个妈不称职两次了。”罗浮玉端着一副苦想模样,“如果时间单位为月的话,那就是本月第五次。 “高总对我为人母的考核,快比审计还严格了。” 望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高挚垂下眼:“我没有责怪你,何况你带他本来就少......” “三次——” “别计数了!”高挚被罗浮玉在医院了还这么散漫的态度气到了,声音不自觉提高,“哪怕不是观承吃,你自己也是会过敏本来就不该多吃......道观怎么回事,我叮嘱过好几次了......罗浮玉,这时候不是你挠地全身泛红所以又开始乱来了?” 罗浮玉扁扁嘴,随后又笑开:“哦,我好了伤疤忘了疼嘛......”。 高挚沉默了几秒,转身去调慢输液速度,金属旋钮在寂静中发出细微咔哒声。 窗外暴雨冲刷着玻璃幕墙,映出罗浮玉侧脸被割裂的倒影。 罗浮玉用酒精棉擦拭观承脚心的动作太过轻柔,反而让高挚想起昨天的那一幕,攥着艾灸条的手明明在发抖,却偏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高挚这么想着,可是下一秒她就用镊子戳了戳儿子脚底涌泉穴,孩子无意识蹬腿的动作惹得监护仪发出几声警报。 监护仪的红光映在她鼻梁那颗痣上,下一秒,护士推门而入。 高挚揽着“罪魁祸首”退后一步让出位置,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的妻子向来这么不经“夸”。 护士们刚出去不久,走廊又传来急促脚步声,秘书小唐举着平板电脑冲进来。 高总,华茂的人把并购案细节泄给财经周刊了! 屏幕上是罗氏股票分时图,断崖式下跌的绿线像道观后山裂谷。 罗浮玉慢条斯理给儿子掖被角:不着急让法务部起诉华茂,先把去年他们虚增利润的审计报告打包发给陈会长。 她指尖敲在笔记本上,指甲盖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对了,再告诉我三叔公一声,他要是现在抛售股票,我就把他儿子在濠城赌场的监控录像公开。 小唐是高挚的特助,看见罗浮玉下达指令时还愣了一下。 他虽然知道她是罗氏董事会成员,但这种家族企业多的是挂名的人,他自然也把罗浮玉看作那种年底分红才会露面的股东之一。 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顶头上司,只见高挚淡淡吩咐:“按照她说的做。” 这么几年,高挚也从她身上学到了藏在温和表象下的锋利。 小唐连连点头,出去时差点撞翻护士的推车,吓得青年连连道歉然后立马跑了。 高挚回首扶住摇摇欲坠的生理盐水瓶,一旁的罗浮玉俯身摸了摸儿子发顶:“点心是那边送来的,说是二叔母从香江空运过来了一批斋点,虾仁内陷剁地可细了......你说,这是向我示好呢,还是看我迟迟没对他家下手挑衅我呢? 她突然笑起来,眼眸流转间在冷光下像碎钻。 高挚握紧床栏的手背暴起青筋。 他又想起去年。 那一回家宴他因为出差没参与,下午他刚落地,罗浮玉也孤身到罗家老宅,却在当晚就被送进了急诊。 等到高挚开会结束赶到医院,他得到两个消息。 一个是她误食了掺了虾素的肉饼过敏,现在已经无恙;另一个消息是,她流产了。 隔着玻璃,罗浮玉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像一只下一秒就要化雾飘走的蝶。 流产让她在 ICU 住了三天,醒来第一句话是 “观承好不好”,然后就是让他拿着病历本去和三房的人谈判。 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观承得到了原来基础上又多了10%的股份。 监护仪重新发出规律滴答声拉回高挚的思绪,罗浮玉指尖戳他胸口,缓缓道来:其实本来最多只是普通的腹泻,但就是因为观承还发着烧,所以才显得格外严重一点。” “你利用自己过敏我可以理解......” 高挚的嗓音喑哑,无数次在心里说服自己,罗浮玉不会拿身体开玩笑就只为了让罗家二房、三房吃瘪,可如今在她修养的五个多月里,他们的相处变得拧巴起来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一般服侍她用完汤药就会离开,而她也不再主动留他过夜,比初婚时候更像上下级关系了。 罗浮玉静静地望着丈夫,突然笑了起来,眉眼染上嗜血的艳丽:“倘若我今天一定要做一回武昭仪,灭了罗氏那群以为自己还能在罗氏做王皇后的傲气呢?” 高挚愣住了,一瞬间他觉得有点看不清妻子。 还是说,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清过呢? 高挚觉得心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虎毒还不食子!罗浮玉,你下一次要利用观承前至少应该通知我一声吧?” “我原本就没打算让观承吃!”罗浮玉打断他,舌尖舔过没有血色的唇瓣,“等我发现的时候他都吞了半只下去了......阿挚,他也是我的孩子呀......” 她突然凑近的呼吸间有沉檀香混着桂花酿的甜蜜,可说出来的话让人心头发苦:“不过老天都赐了我一个做局的机会,既然如此,做戏就要做全套才有说服力不是么?” 如今罗家是二房掌家,她二叔耳根子软,老婆和弟弟一顿洗脑后谁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观承吃了也好,这样我后面对付三叔他们才不至于手软。” “奸情”撞破 窗外闪电劈开云层,高挚看见罗浮玉的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在颤抖。 她难得回避了丈夫的目光,垂眸慢慢退开半步,紧接着一阵衣料摩擦声响起,只见她正解开衣袍的系带,再把它绕在观承身上,捆在病床上防止滚针。 罗浮玉内里只穿了一件背心,小腹处露出一截当年剖腹产留下的疤痕,像白玉观音裂了道细纹。 记忆如潮水,席卷了房间的消毒水气味入鼻。 高挚喉头滚动了一下,心头的郁气登时随着疤痕的出现而消散地无影无踪。 “出来的时候吃过药了么? 罗浮玉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到不仔细看会以为她没听清刚才的问题。 月光透过玻璃幕窗挥洒进来,昨夜她裹着道袍在经阁批文件,衣领滑落时露出的蝴蝶骨,也是这样盛着那一抹莹白。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高挚发现罗浮玉后颈似乎多出一道新鲜抓痕。 鲜红血痂在雪肤上斑驳,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随着她俯身的动作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罗浮玉静静看着观承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伸出手描摹着床上稚童与丈夫如出一辙的眉眼,幽幽叹气:诶,当初怀上他不过是想要留一手,断了那群老东西觊觎罗氏的心……“ 这话说地模糊,高挚却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 怀观承的孕晚期时候,罗浮玉经常会留他在蟾宫一起吃个宵夜,嘴角挂着餍足的微笑,然后攥着手腕允许他按在隆起的小腹上感受胎动。 胎动透过薄薄肌肤撞进高挚掌心,她笑着说这孩子将来定是个踢天弄井的主。 所以,如果一定要说高挚信奉什么,可能是罗浮玉吧。 观承被视作他生命里的恩赐,儿子的身体素质和母亲一样孱弱,头几个月高挚几乎费了大半心力待在医院照顾母子俩。 虽然高挚不曾参与过罗浮玉被病痛折磨的艰难童年,但他自我安慰至少这回没有医生来给观承的生命长度下定论。 二胎的到来实属意外,高挚记得当时妻子拿着验孕棒时平静的神情,他只当她想再要一个更健康的孩子。 然而那个孩子的生命长度有了确切定论。 四个月零三天。 “阿挚。”罗浮玉轻声唤丈夫,“我们有观承就够了,不是么?” 高挚捕捉到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痛苦,和懊悔? 心头颤动,他欲进一步辨认,只见那抹痛色转瞬消散了,下一秒罗浮玉就勾上他的脖颈:“你说,我该怎么借题发挥才能不让观承白白难受这一遭呢?” 高挚望着她不语。 谎言裹着真相,恰如她一贯喜欢将算计掺和进玩笑。 走廊传来纷沓脚步声。 小唐端着笔记本冲进来的时候,高挚掌心还贴在罗浮玉后腰。 华茂的人反咬我们做空股价!证监会...... 话音戛然而止。 眼前是罗氏的执行总裁,将最年轻的女股东抵在窗前。 她裙摆缠在他西装裤上,苍白的脸埋在男人颈窝,结合着医院的场景,仿佛缠绵病榻的妻子在向丈夫撒娇。 小唐盯着眼前这一幕,眨眨眼。 不会是被他撞见什么办公室恋情了? 嘶,可是这位罗董不在公司很多年了啊,这又该怎么算。 如今看着这场面,再结合外面的流言,小唐的第一反应是高挚求爱上位不成,选择忍辱负重地暂时给罗董当情人。 可是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他和秘书办的几朵娇花空闲时会吐槽自家总裁身上偶尔会有几块白白的奶渍,按着他能不加班就不加班的习惯,起初只当家里有宠物才着急回家奶毛孩子。 多年疑惑今天终于是亲眼得到解答了,感情是在奶真孩子啊。 小唐心情复杂:豪门艳情秘史多出几个孩子他并不惊讶,就是高估自家老板了,忍辱负重当的不是情人是保姆啊。 高挚不着痕迹地挪步挡住助理投向病床探究的视线:继续说。 小唐给了自家老板一个“您不容易”的眼神,然后继续汇报:证监会要启动调查...... 罗浮玉轻笑道:你告诉他们,我这里有华茂陈公子在地下赌场输掉三百万的流水单。 还有,我三叔公上周见过陈会长续弦夫人的照片拍得挺清楚,所以让他们别急着侥幸我会因为我那堂弟也参与了赌博,为了维护家里人就不敢对他们动手了。 小唐擦着冷汗,点头称是。 青年离开后,她转过身对着窗户玻璃哈气,然后在上面画了只花猫,胡须抖成波浪线像是刚刚被雷劈过。 她倚着窗台笑:像不像你特助刚刚的表情。 对于她的语出惊人高挚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向她保证:“今天他见到我们了,但我会让他管住嘴巴的。” 罗浮玉的指尖在高挚后背划圈,指甲刮过衬衫料子发出细微响动。 她知道公司里的闲话,幽幽开口:“我没高总好脾气,任由贴身助理拿私生活取乐。” 高挚闻言浓眉蹙起。 他很少让人加班,下班后也向来不管员工琐事,只是偶尔路过茶水间会听其他部门抱怨加班情况,说什么更愿意去总裁办工作的话。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罗氏总裁“加班”的时候,又不能让别人看见。 家里还有一个小的要照顾,自从儿子出生后,即便请了保姆,高挚也很少假手于人,而罗浮玉无论孕期还是坐月子都待在蟾宫,一个电话打来,他就得左手拎着文件右手挎着儿子立刻驱车前往云虬洞。 罗浮玉看着丈夫的表情,指尖点在他喉结,视线从他的额头缓缓下移,最后停留在他似乎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嘴唇上。 玻璃窗倒映出男人的侧脸,冷峻眉眼与儿子面容迭成相似的山峦。 打量着高挚的脸,她轻笑一声。 奇怪,怎么对着观承长大后的脸,我好像就没有那么心疼了。” 不停歇的大雨 罗浮玉其实很少去主动记得一个人的脸。 刚结婚那会儿,她还在公司完成后续事务交接,偶尔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丈夫的事情。 深夜回家看见厨房亮着灯,穿家居服的男人正对着食谱熬粥,背影单薄得像根桂枝。 她倚在门框上想,原来有人连熬粥都要量米杯精准到克。 男人长相偏秀气,白皙的面庞线条柔和,眉眼间透着一股温润的气息,双唇习惯了抿着,极少言语。 那时罗浮玉总恍惚,这个说话轻声细语、脊背永远挺直的男人,真的可以罗氏那种吃人窝里活下去么? 每次罗氏开会,她从监控看到的他,脊背永远挺直,像是一棵在岁月中静静生长的翠竹。 罗浮玉记得有好几回会议,各部门吵得热火朝天,他依旧是安静聆听,偶尔微微点头,等到纷争结束,他才开口做会议总结,最后拍板。 突然有些理解高家那群欺软怕硬的蠢货了。 高挚这一副容貌做派,不光不会心疼,还容易生出邪念想去欺负。 罗浮玉的成长轨迹太过特殊,以至于高挚偶尔给她讲起少年时的入学经历成为难得能勾起罗浮玉兴致的事情。 他会为了高中的第一次期中考熬三个通宵,凌晨五点他到校后去上厕所,镜子上的霜要呵口气才能看清自己的脸。 罗浮玉从不避讳自己调查过他的事实,调侃他是不是挑食才从不在学校食堂点荤菜吃。 高挚是怎么回答的,他说他的营养餐券有一半是被高旭他们几个抢走了,一般他都在早餐点多买一些包子,中午就躲到天台去看书。 罗浮玉很少听丈夫提起高家的兄弟姐妹,大多时候都是一笔带过,她抚摸着那道被高旭烫伤的旧疤,然后笑着揭过话题。 高挚问过她,在道观长大,几乎没有同龄人会不会觉得孤单? 她躺在他的腿上把玩丈夫的手指。 青岩子教她背书时,静虚子在云游;程择善替她去解签时,她已经在算罗氏的账。 “孤单么?倒像是在棋盘上独自对弈,每颗棋子都是自己捏的泥人,说不上喜欢,却也舍不得丢。” 话是这么说,可罗浮玉依旧将观承的教育路线与大多数人重合,她有次笑着和丈夫调侃说观承是他们三个人里唯一一个有小学毕业证书的。 床上的小病号似乎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在唤他,咿呀应了一声,下一秒又打起呼。 高挚也看了一眼儿子的脸,大部分五官怎么看都是和自己更相似,唯一遗传到罗浮玉的只有眉毛,似远山。 正咂摸着妻子的那句“看着他的脸没那么心疼”的话,沉檀气息扑面而来,高挚在罗浮玉的眼里看见自己骤然放大的瞳孔。 女人的唇在距他毫厘处停住。 这是以往只有在亲热时才会有的距离。 “怎么在医院里,你身上的消毒水反而闻不到了。” 高挚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结巴着:“医院本身不,不就是消毒水味道,还能是什么......” 罗浮玉眨眨眼,嘴角扬着得逞的坏笑。 “那为什么你现在和儿子身上的味道一样呢,甚至奶味更重。” 裙裾逶迤过满地月光,罗浮玉此刻的模样像经卷里走出的艳鬼。 高挚的掌心贴上她后颈,那道过敏后的抓痕在他拇指下发烫。 这个动作让领口的婚戒滑出来,发丝晃动间,还能窥探到领口下的风景。 罗浮玉仰头的姿态犹如一只献祭的鹤,喉间红绳系着的婚戒晃荡着坠进锁骨窝。 刚刚领证那会儿她还没有搬去蟾宫,夜晚闻着她发间焚香,身下的人玉白如瓷,高挚莫名感觉自己身处蟾宫,在满殿神灵中与蟾宫观主做尽世间淫靡艳情事。 当然了,高挚从未和她提过这个想法,因为他知道罗浮玉肯定会笑着揶揄他一顿,然后拉他践行。 从前最过分的时候,他们也只在偏殿的起居室欢爱。 “嘘——你儿子看着呢。 高挚将人抵在储物柜前,罗浮玉屈膝顶在他腿间。 她倒是难得没有再“胡言乱语”,因为观承不知何时醒了,正攥着撕烂的退烧贴包装纸,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呀眨。 高挚愣神瞬间,罗浮玉趁机挣脱桎梏,抱起孩子哼起摇篮曲。 月光淌过她撕破的裙摆,高挚突然想起两年前她坐月子里的某个清晨,他如往常般为她涂抹精油。 妊娠纹淡去,她对着镜子左右摇摆,新染红的指甲划过小腹,笑着说这是她的战损妆。 回忆停止的高挚抬头,望向不远处被月光温柔包裹的妻儿。 他从皮包夹层里摸出自己的那枚金戒,然后套上了无名指。 高挚知道罗浮玉就在边上看着,也知道今夜注定无人能眠——华茂反扑、家族内斗,还有妻子永远暧昧不清的态度。 如果将夫妻比作天上的星位,高挚想,他和罗浮玉最好是摇光与开阳。 互为羽翼,永不独行。 耳边是罗浮玉哼着北斗阑干南斗斜转过脸,朝着他微微一笑。 高挚莫名渴望,这场暴雨永远不要停。 调戏(二合一)微~~ 司机临时送来一个纸袋,里面是换洗睡衣。 真丝吊带的款式,罗浮玉换上后从卫生间出来,拆开发髻,青丝垂落时扫过高挚搁在床沿的手背。 罗浮玉简单梳洗一番在陪护床上眯了一会儿,又因为神经紧张没多久就醒来了。 你那三叔公抛了百分之三的流通股。高挚用棉签蘸水润湿儿子干裂的唇,月光在他下颌切割锋利线条,华茂陈会长秘书刚才致电,又来约你明晚在桂园看花神巡游。 罗浮玉闻言眯眼笑道:我最近突然改信基督了,让陈会长夫妻俩披上袍子演圣子复活剧,我倒是乐意去做一回观众。 一席话又被她说得像情人间讨价还价的打情骂俏。 小唐抱着文件袋杵在门口进退两难,得到首肯他拿着东西进来,高挚接过时嗅到淡淡油墨味——是华茂公子濠城赌场的监控截图,边角还沾着打印机余温。 让法务部一并把我那位堂弟上周在濠城机场的照片打包吧。罗浮玉突然开口,指尖挠了挠床上男孩的脚心,我不怕再得个大义灭亲的美名。 罗浮玉俯身时,吊带滑落肩头,雪色肌肤上蜿蜒着沉香木珠压出的红痕。 高挚看了一眼小唐,上前一步侧身挡住一半光线。 发间沉檀香混着退烧贴的薄荷味,罗浮玉狐疑地抬眸,以为他要数落自己又把儿子当玩具,遂收回手。 你让护士来看看,这个吊瓶快完了。 小唐这时候机灵,没敢乱看就跑出去喊人。 披件外套。他抖开搭在椅背的羊绒开衫,我宁可多开几次会,也不想跑医院多照顾一个病人。 罗浮玉折腾了一晚上也累了,就着他的手穿外套,睨了他一眼:“发烧了不也有你给我降温。” 这句话只有高挚听得懂。 去年乍暖还寒时候,他带着文件来看望感冒的罗浮玉,后面不知怎么就吻作一团。 她发着高烧还要跨坐他身上贪凉,笑言若是现在行房,他那处的功效和古代玉势是差不多的。 高挚回想起那个冷热交替的夜晚,喉咙一紧,给罗浮玉穿完衣服就退开到沙发边,扯了扯西装下摆。 罗浮玉调完输液速度,转身也在高挚边上坐下,盯着他的脸疑惑问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咳,我有点热....” 高挚不着痕迹地挪开了一寸。 “不会最后是我要照顾两个病号了吧。”罗浮玉将揭掉的退烧贴在高挚颈侧贴了贴,又好心地解开他两颗扣子散热,“不过,我倒也想试试39度的高总来着.....” 高挚余光瞥见小唐抱着新打印的文件进来,赶忙截住罗浮玉愈发露骨的话头:“你别胡说。” “哪句胡说了?是说你会发烧,还是发烧了就不和我做......” 小唐看着自家上司一张俊脸腾地红了,在他看过来之前放下文件就跑,险些被医院门把手挂住口袋踉跄摔倒。 罗浮玉笑得栽进高挚怀里,胸前的长发滑落,此刻缠在他腕间红绳,像道随时会收紧的缚仙索。 真丝面料下起伏的曲线,高挚视线乱飞,然而怀里的人不觉有他,继续说道:“你这个助理可爱地我都不舍得裁掉他了......诶,你猜他会不会以为我们在病房...... 尾音消失在他突然压下的掌心。 高挚的手掌温凉,盖不住她唇瓣的温度,仿佛比平时更灼人。 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地响起,脑海里响起之前在蟾宫她攥着项目书被他顶到桌案边佩环撞击桌角的声响。 观承在听着。高挚在彼此灼热的呼吸间隙哑声提醒。 胡说。罗浮玉咬着他下唇笑,我儿子睡着时连睫毛都不带颤,乖的很。 仿佛为了反驳当母亲的话,罗观承此时咂了咂嘴,攥紧的拳头里还露出半截撕烂的退烧贴包装。 两个人像被定住一般,等待着床上小人下一步动作。 直到确定观承还在熟睡后,高挚将人抱起放在窗台上。 窗外还在下雨,在玻璃上淌成透明帘幕。 罗浮玉小腿晃动着,优美的弧度让他不禁想起冬日里的她喜欢赤脚踩在他胸口说冷,他一般默默捂在胸口,只是经常捂着捂着就变了性质,她的双脚终会演变成在半空中随着他的动作开始一翘一翘的。 高挚的唇贴在她耳后敏感处,满意地感受怀中人瞬间绷紧的腰肢。 玛瑙袖扣在窗台磕出轻响,罗浮玉反手扯松他领带。 高挚差点没有站稳,缠斗间,他低头发现她的脚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文件A4纸边缘割出了一道细痕。 真丝吊带下的小腿晃过监护仪蓝光,他弯腰将人打横抱起,罗浮玉顺势把脸埋进他颈窝,呼吸拂过他的耳畔。 她孕吐最厉害时,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高挚也是这么抱着她在蟾宫的雕花游廊里来回散步,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听从指令在心里记下调整并购案条款。 高挚将人放在陪护床上,扯过薄毯:再睡会儿吧,观承醒了叫你。 月光淌过裙摆,罗浮玉支起身子凝视罗观承,突然软了语调:有时候我会想,等他长大发现父母是这种关系...... 哪种关系?高挚突然较真,语气不虞,法律承认的婚姻关系。 她歪头打量他绷紧的下颌线,监护仪规律作响中,罗浮玉伸手描摹他眉骨:高挚,你其实可以试着多恨我一点。 然后呢?他抓住她作乱的手,让你更心安理得把我当棋子? 罗浮玉抓住他袖口,睫毛在眼下投出鸦羽阴影,尾调划开情欲的血腥气。 “今天的刀还利么? 高挚俯身撑在枕边,领带垂落扫过罗浮玉的鼻尖,她忽然笑了起来,指尖一点一点地戳他心口,突然翻身压住他半边肩膀:上回在经阁,你咬我这里说...... 罗浮玉。高挚迅速打断她的话,耳尖泛红,这是在医院!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 被喝止的女人眯起眼轻笑,指尖划过他滚动的喉结:“只许你做不许我提?” 小唐的惊呼从走廊传来,接着是物体坠地的清响。 高挚起身瞬间,罗浮玉突然拽住他领带在指尖绕了两圈。 急什么,一会儿再去处理。 罗浮玉眼里晃着蛊惑的光。 高挚喉结在她虎口处滑动,忽然低头咬住她锁骨。 皮肉香味在齿间漫开,他听见罗浮玉很轻地抽气声。 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女人,此刻蜷起的脚趾难耐地蹭过西裤褶皱。 动作间,她的吊带滑落至肘弯,手腕上的朱砂符咒像供案上溅落的灯油在桌案上蜿蜒成画。 乳尖隔着真丝衣料在摩擦中挺立,像蟾宫月洞边栽种的相思子。 等到真丝吊带滑落腰际,高挚能清晰看见她胸脯挤压在自己胸膛的弧度。 罗浮玉舔过他喉结,指尖钻进他解了三颗扣子的衬衫下,绕着他的奶尖游移。 全身如过电般让高挚轻轻颤抖起来,他翻身将她压进枕头,虎口卡住她下颌。 此刻眼底暗潮翻涌,拇指重重碾过她下唇:一会儿观承醒了,挑火的人负责哄......” 罗浮玉并拢的膝盖顶出男人一句闷哼:“你再多话,以后我不来验货了。” 小腿勾着他的腰侧缓缓摩挲,足弓绷出动人心魄的弯弧:上个月在蟾宫,是谁把我按在案几上说要论道? 呼吸间,他们各自的气味纠缠着记忆卷土重来。 那日她披着鹤氅在经阁批文件,他来送药,为她垫垫子时发现沐浴完的道袍下真空上阵,反手落锁后将人抵在紫檀书架前。 高挚呼吸一滞,耳尖又红了,为了掩饰害羞开始拉扯她的内裤。 罗浮玉肩膀上以及左乳下三寸的褐色小痣撞进视线,像白纸上不小心滴落的印泥。 他俯身含住,从上到下地,舌尖来回舔弄起来。 罗浮玉隐约注意到高挚的亲吻目的,揪着丈夫后脑碎发轻笑:看来是蟾宫的长明灯太多太亮堂,照地高总现在连我身上有几颗痣都门儿清。” 当然清楚。 高挚闭着眼都能描摹她小腹和脊背上稀疏错落的淡色疤痕——五岁那年被道观戒尺打的,十岁爬树救猫摔的,最艳丽的那几道横亘在小腹,像海洋深处柔软的海草,每次亲热时缠绕着要将他绞杀。 此刻这些伤痕在他唇舌间复活,罗浮玉脖颈后仰,嘴里溢出笑吟。 高挚吻了片刻又起身咬住她锁骨,在雪色肌肤上烙下绯红齿痕。 属狗的你...... 嗔骂被撞碎在枕头里,高挚掐着她腰窝顶进去,两人俱是喂叹一声。 太久没欢爱的身体瞬间被点燃记忆,紧致的媚肉层层吸附上来。 没有安全套,高挚原本只是想进去抽动几下缓解,但是里面的感觉太美妙,小腹处快感积聚,几乎是下意识地提臀抽插起来。 突然一道哭声响起,两人的身子僵在一处。 透过帘子缝隙,看见罗观承攥着撕烂的输液管,正眨巴着眼睛吮手指。 罗浮玉突然笑得浑身发颤,潮红从脖颈漫到胸口。 高总,你儿子又醒了。” 高挚猛地捂住她嘴,抽身时带出的黏腻水声让耳尖红得滴血。 他胡乱扯过薄毯裹住罗浮玉,自己衬衫大敞着就去抱儿子。 微光勾勒出他胸肌上三道新鲜抓痕,罗浮玉支着下巴欣赏自己杰作:反正他总问自己是哪里来的...... 高挚扣皮带的手顿了顿。 罗浮玉! 愠怒的一声低吼惊得母子俩一齐愣着,两双漂亮的眼睛对视上,看看彼此。 罗浮玉心理素质极佳,歪过头朝着观承做鬼脸,逗地小孩咯咯直笑。 高挚气呼呼地背对着她整理衬衫。 等护士进来重新扎好输液针,罗浮玉笑着拢好衣服安静地坐在陪护床上。 真丝吊带早已皱得不能看,晨光穿透布料,隐约可见腰侧被她指甲掐出的月牙痕。 高挚目送护士走出病房,然后盯着熟睡的儿子发呆。 罗浮玉又从背后贴上来,掌心按在他腹肌上:你猜我现在最想吃什么? 高挚在她孕期里最常听到的就是这个问题。 早期她经常吃不下东西,愁地高挚把粤菜、淮扬菜的厨子请了个遍,中期才好一些,就是经常半夜犯馋。 有时候她还会故意捉弄自己,招手让他靠过去听胎动。 高挚对于胎教很重视,所以每一次听胎动听得都很认真,“咕咕”几声后,高挚还在回忆胎教书上的内容去揣测孩子想说什么,而这时头顶都会传来罗浮玉不悲不喜的声音。 “你儿子心疼他老妈饿肚子了。” 然后,高挚就得开车绕遍兰城给她买千层糕去。 此刻的罗浮玉用指尖顺着他的人鱼线往下滑,手机铃声截断旖旎,小唐颤抖的声音传来。 高总,财报的人带着记者来医院了! 罗浮玉一把抢过手机:他们能来,你们不能拦? 她边说边解开高挚刚系好的皮带扣,金属搭扣弹开的脆响通过话筒清晰传递。 电话那头传来小唐的呛咳和忙音,罗浮玉把手机抛回给高挚,顺势跪坐在他腿上。 猜猜你的特助能拦住多久,够不够你送我一次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