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莺入怀》 错莺入怀 第1节 《错莺入怀》作者:安如沐 文案 【正文已完结,番外掉落中!】 【预收《吾家有妹》《锦帐春》求收藏!文案在最下方!】 本文文案: 林家世代簪缨,林知雀贵为嫡女,自幼便与侯府嫡长子指腹为婚。 及笄那年,林家生变,抄家流放无人幸免,幸得裴家信守承诺,将林知雀接进了府。 长子裴言昭是翩翩君子,林知雀知足且感恩,踏实本分地等着完婚的那一天。 偶有一日,她瞥见废弃院落中住着人,少年俊美无俦,孤傲出尘,望向她的目光冷漠疏离。 听闻他是裴家二弟,罪奴所出,为人不齿。 林知雀心有不忍,隐去身份暗中探望少年,得了空就给他做红糖糕,陪他读书习字,一起放肆地逃出府。 她把少年当做唯一的玩伴,每每看到他,都会莞尔一笑。 直到有一天,少年在她离去时唤住她,看似漫不经心道: “你是哪家的姑娘?待我成事,娶你做侯府夫人。” 林知雀被他逗笑了,在少年疑惑不解的眸光中,纯澈地眨眼道: “我马上就是侯府夫人了,你应当唤我一声‘嫂嫂’。” 她没有看到,少年长睫遮掩下的目光骤然间暴戾阴狠,藏于袖中的手指几乎将骨节捏碎。 * 裴言渊知道他是侯府污点,蛰伏在废院中长大,见惯了人情冷暖。 他看不起兄长虚伪愚蠢的模样,知道早晚会取而代之。 在他静待时机时,少女欢快清丽的笑颜闯入他的生活,如同探入深渊的唯一光亮。 少女说她想嫁给一个人,却不知如何讨他欢心。 裴言渊以为此人定是自己,于是亲自教她,日日夜夜蓄意撩拨。 直到快要成功时,少女残忍地笑着说,她要嫁给他的哥哥。 他敛起幽深眸光,咬碎银牙恭贺一声“嫂嫂”。 —— 不久之后,侯府嫡子下狱问斩,其弟裴言渊大义灭亲,立下赫赫战功。 他理所应当拥有了侯府的一切,包括林知雀。 夜幕深沉,裴言渊将素色丝带系在林知雀的腕间,细密的吻落在她娇美的脸庞和嫣红唇角,声声诱哄道: “莺莺,再说一遍,应当唤什么?” 1.双c,he。 2.男主自我攻略,后期女主会掉马。 3.长子裴言昭非好人,罪有应得。 《吾家有妹》文案: 【重组家庭,青梅竹马,养成系】 苏稚出身贫寒,自幼没了爹,跟着阿娘与一位茶商搭伙过日子。 茶商待她们很不好,动辄拳脚相向,只有茶商之子谢妄尘护着她。 后来,茶商病重,阿娘丢下她,独自卷着金银细软跑路了。 苏稚年纪尚小,只能与谢妄尘相依为命,乖软可怜地拽着少年的衣角,杏眸含泪地唤他“哥哥”。 人人都说苏稚命苦,但她从未喊过一声苦。 因为哥哥对她极尽宠爱,会赚银两给她买花生糖,温柔抱着她去看戏,把世间的一切美好都捧到她面前。 日子慢慢过去,她以为一切都理所应当,懵懂坦然地接受着。 直到偷跑出去玩,借宿在一对夫妻家,才发觉不对劲—— 丈夫替妻子挽发描眉,对着铜镜温存相拥; 丈夫替妻子沐浴更衣,轻柔擦拭发梢水珠; 丈夫与妻子一同入眠,于帷幔后辗转呢喃。 被抓回去的路上,她盯着哥哥那双紧攥不放、掐出红痕的手,陷入了沉思。 苏稚越想越害怕,但看着温柔深沉的哥哥,却不敢开口。 终于,她找到机会,慌张地跑了。 * 谢妄尘生性冷血,手段狠厉,阿娘去世之后,更是对这世间满心厌弃。 直到融融春光下,纯真无邪的姑娘闯入眼帘,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唤“哥哥”。 声音清甜可人,婉转动听,雏雀般惹人怜爱。 谢妄尘心生暖意,把唯一的温柔与善良给了她,悉心照料她长大。 未曾想,他一手带大的妹妹,竟没良心地跑了。 顷刻间,谢妄尘神色阴郁,眸光疯狂决然,温柔伪装消失得一干二净。 —— 再遇之时,苏稚已经是京城千金,挽着白衣少年的手,笑得自由欢快,好似早已将他抛之脑后。 谢妄尘面上无甚波澜,客套地将他当做妹妹的好友与之寒暄,并亲口言谢他对妹妹的照料之情? 待深夜,却将她牵过别的男人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 随后撕去所有的清隽克制,牵着她的手放在衣带上。 “阿稚,你由我带着长大,有许多事,无需他人。” “哥哥会亲自教你。” 1.双c,he。 2.男主白切黑偏执病娇,控制欲强。 3.女主16,年龄差六岁。 4..男女主无血缘,感情线发生在关系解除后。 《锦帐春》文案: 【追妻火葬场+强取豪夺】 苏挽清身受重伤,流落街头,巧合之下被沈文檀所救。 郎中说她受了刺激,从此忘却许多事情。 恩人沈文檀是天香阁背后的主子,亦是圣上心腹,苏挽清心下感激,心甘情愿为他所用。 虽是烟花之地,但也勉强容身,再无其他非分之想。 人人皆道沈文檀阴郁残酷、心机深沉,却唯独对苏挽清极好。 会容忍她的胆小羞怯,只对她勾唇轻笑,甚至偶有兴致,亲自教导。 苏挽清脸红心跳,情窦初开,贪恋这为数不多的温暖。 她想,待到局势安定,沈文檀娶她过门,一切都会名正言顺。 直到有一天,沈文檀拱手将她送给大将军黎舟,没有一丝留恋。 苏挽清彻底死了心,杏眸含泪地抬起头,却忽然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熟悉。 她隐约记起,她曾与黎舟私定终生,靠在他肩头娇声唤过“夫君”。 只不过,新婚之夜并未等到他,等来的是亡命归途的消息,和抄家流放的圣旨。 * 沈文檀是歌伎所出,自幼被家族唾弃,隐藏在天香阁背后掌控风云,成为圣上最锋利的刀。 他与苏挽清只有一面之缘。 少女清丽灵动地冲他盈盈一笑,此后便印在脑海,挥之不去。 起初捡她回来时,只当是个寻常玩物,决不允许她扰乱心房,羁绊前路。 所以在黎舟提出的交易面前,沈文檀毫不犹豫地把她推了出去。 直到在春日暖阳下,苏挽清对他视若无睹,转而巧笑嫣然地挽着黎舟的臂膀,随后在锦帐中恩爱缠绵时,沈文檀才生出悔意。 郎情妾意的一幕刺痛双眸,沈文檀唇角笑意森冷阴鸷,掌心的碎瓷片划破血肉,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行差踏错又何妨,再夺回来便是了。 1.双c,he。 2.有追妻火葬场+强取豪夺情节,附加修罗场。 3.男主病娇疯批,男二腹黑将军,强强争夺。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甜文 爽文 轻松 he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知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强取豪夺,为爱发疯 立意:爱是林间自由的风 错莺入怀 第2节 第1章 1 、春寒 春寒料峭,侯府梅枝还缀着残雪,压得红梅低低垂落。 风一吹,碎雪挟着花瓣轻晃,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不一会儿铺了满地。 恰是清晨,林知雀一睁眼就瞥见此景,眸中浮现光亮,忽而来了兴致。 她在江南长大,甚少看见雪景,家中出事后辗转进京,难得有清净赏景的时候。 于是,林知雀利落地梳洗,披上披风出了门。 下人们正在洒扫,看见梅树下身影,不由地顿住。 少女身姿玲珑,乌发如云,肌肤瓷白,正俯身用帕子拾起花瓣,精巧柔美的脸庞泛上笑意,晶亮的杏眸微微弯起。 她动作轻盈细致,仿佛与白雪红梅融为一体,绘成灵动画卷。 众人愣了片刻,可思及她的身份来历,眸光皆是复杂起来。 更有些人窃窃私语,说的话含糊不清,却也算不上好听。 林知雀浑然不知,认真地收好手帕,转身时碰巧撞上那些目光。 她懵懂地眨了眨眼,唇角依然含着笑,轻轻点头示意,目光纯澈坦率。 反倒是那些人面面相觑,心虚地埋下头,若无其事地散开,再无人多嘴。 “小姐,您怎么出来了?仔细冻着!” 不远处,侍女桂枝提着食盒小跑而来,关切地出声道。 “无妨,我不冷......” 话音未落,林知雀踮起脚尖摆摆手,指尖似有似无划过枝丫。 堆满碎雪的梅枝不堪重负,悠悠晃荡几下,“哗啦”一声,残雪尽数倾倒而下,恰好盛满她的衣领。 林知雀猝不及防地一哆嗦,猛然间耸起肩膀,冻得倒吸凉气,咬牙甩甩脑袋。 “阿嚏——” 她使劲攥着衣角,气息终于通畅起来。 不过显然还有些发蒙,水润杏眸弥散着朦胧雾气,长睫上挂满点点碎雪。 “没事吧,小姐?”桂枝担忧地加快脚步。 走近一瞧,才发现她鼻尖和眼眶红红,唇瓣委屈地微微嘟起,小脸被白绒绒的毛领圈着,活似雪兔般绵软可爱。 桂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替她拍干净雪花,扶着胳膊一道走,顺手捏了捏,蹙眉道: “似是又清瘦了些,这可不行......小姐你等着,奴婢去膳房要些燕窝来补补!” “哎,算了。” 林知雀赶忙拉住她,抿唇敛起眉眼,无奈地摇摇头,眸光黯淡下来。 这儿是侯府,不是自己家。 阿爹本是金陵太守,因一起贪墨案下狱流放,不甘受辱与世长辞。 阿娘与侯府太夫人是故交,幼时阿爹在京为官,两家人来往颇多,曾指腹为婚,后来每年也皆有走动。 出事后,阿娘拼着一口气让她投身侯府,叮嘱她务必与侯府长子完婚。 如此,她终生能有个依靠,爹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但她清楚地明白,那婚约八字没一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没资格要求什么。 更何况,如今家道中落,侯府仍然以礼相待,让她衣食丰足,已经仁至义尽。 她懂得知足,不会得寸进尺,更不会借此张扬。 至于燕窝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还是不添麻烦的好,以免惹人闲话。 桂枝看出了她的心思,心尖仿佛被刺了一下,暗叹道: “唉,若是老爷还在......” 若是爹爹还在,她还是金陵千金小姐,全家的掌上明珠,正悠闲自在地待字闺中吧? 思及此,林知雀鼻尖酸涩,眼眶也胀胀的。 但她并不想哭,随手揉揉就当没听到,扯起一抹笑意,指着院外道: “提这些做什么?送炭火的来了,你去搬进来吧。” 桂枝自觉说错话,内疚地捂着嘴,按照吩咐照做了。 她领着管事的进门,转身扫了一眼,沉下脸不悦道: “份例分明有两篓银骨炭,怎么今个儿少了一篓?” 管事的打着哈哈,不紧不慢道: “姑娘莫急,炭火从东向西分发,你们倚月阁在最西边,恰好剩下两篓。方才殷姑娘拿走一篓,就只剩下这些了。“ 闻言,桂枝和林知雀不约而同地看向东厢房。 她们来时刚过完年,管事的说侯府亲朋众多,让她们与殷惠儿同住最西边的倚月阁。 据说这是位表小姐,庄头上的门户,七弯八拐的亲戚,硬是塞进侯府的。 桂枝不忿地撇撇嘴,正要发作,管事的却先开口道: “姑娘何必较真呢?眼见着就要开春了,一篓足够了,多半还有盈余,可别为难咱们做下人的。” 这话倒是没错,侯府也从未短过她们的吃穿用度,林知雀不想计较。 可她亦知,正因天气渐暖,那一篓炭可有可无,才会进了那些人自己的腰包。 她让桂枝先收下,仍是有些不高兴,眼珠子转悠一圈,想到什么似的,嘟哝道: “这话不对,倚月阁再往西边,不是还有竹风院吗?只剩一篓,那儿用什么?” 听了这话,管事的浑不在意地耸肩,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嗤笑道: “你是说二公子?他呀......他哪配用这么好的东西,留条命得了。” 说罢,管事的转身就走,并未多言。 林知雀不解其意,皱着秀气的眉头,托腮思忖片刻。 待到她回过神,行至院门外时,管事的早已走远。 她探出小脑袋,怔怔望着沉寂的竹风院。 牌匾歪斜,大门陈旧,好似永远紧闭,无人愿意踏足,也无人走出来过。 只隐约可见挺拔墨竹,在寒风中屹立。 原来久居废院的裴家二公子,竟是在这里。 听闻他生性淡漠,是侯府一桩禁忌,无人敢提及。 * 午膳过后,春阳懒散,林知雀捧着热茶,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 恍惚间,眼前浮现金陵宽敞气派的府邸,一转眼又变成颓败的竹风院......终究抵不过困意,归于一片模糊。 “小姐,侯爷来了!” 桂枝忙不迭跑进来,欣喜地大喊出声。 “哦......嗯?” 林知雀心不在焉地应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直起身子,睁大了双眼。 她手上的力道一松,茶盏坠落在桌面上,茶水烫红了柔白的手指。 如今袭爵的是裴言昭,侯府嫡长子,亦是与她指腹为婚的那位。 虽说有婚约在身,但二人并不相熟,连面都没见过几回。 以至于,她乍听到“侯爷”二字时,都觉得十分陌生。 不过一想到这是她的未婚夫,是她想嫁之人,林知雀还是有些紧张,下意识整理着鬓发与衣摆。 刚放下双手,裴言昭就绕过屏风,径直走了进来。 他一袭月白长衫,面容清俊,风度似是翩翩君子,即便是冰雪未融,依然手执折扇,客套道: “林姑娘可还住得惯?” 林知雀顺着他的话回答,绞尽脑汁不出差错,掌心将衣角揉得皱巴巴的。 二人一问一答地寒暄着,裴言昭始终彬彬有礼,却也甚是疏远。 仿佛只是走个过场,没话找话,很快就沉默下来。 一时间,气氛略显尴尬。 林知雀屏息凝神,憋得耳根发红,凌乱的目光落在茶壶上。 她生疏地斟茶,目光真挚地推到裴言昭的面前,小心翼翼道: “侯爷,喝茶。” 而裴言昭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未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 恰好此时,对面的殷惠儿打开窗子,将冷掉的茶水倒在树丛中。 她只穿了件轻纱单衣,身姿若隐若现,大大方方冲着裴言昭一笑,顾盼皆是妩媚。 裴言昭目不转睛地看着,含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示意。 这些都落在林知雀的眼里。 她无措地挺直身板,气鼓鼓地瞪了殷惠儿一眼,杏眸中满是警告。 奈何殷惠儿视若无睹,没当回事儿般微微挑眉,慵懒退回了窗后。 错莺入怀 第3节 人都不见了,裴言昭的视线仍未收回,似是还在探寻着什么。 桂枝也看不下去了,叉腰走到窗边,抬手就要关窗。 “通风而已,冻不着吧?还是炭火不够?” 裴言昭明着出声阻拦,声线冷了几分。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儿,桂枝气还没消,满腔怒火正没处倾诉呢。 林知雀知道她这急性子,连忙拉住她的衣袖,轻微摇头,随口应付道: “我这儿倒是刚好,只怕是竹风院就没了。” 出乎意料地,裴言昭竟是回过神来,在她身上打量。 他眉心微蹙,面容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随即缓和下来,温润笑道: “那儿住着我二弟,你应当没见过。” 说着,他顿了顿,眸光愈发幽深,斟酌道: “他生母是罪奴,侯爷和夫人都十分厌弃,生前带着他住在这里,过世后,就无人过问了。 此人生性冷漠,行为怪异,你还是不要招惹了。” 林知雀认真听着,一本正经地点头,小声叹息。 她对脾气性格没什么想法,只觉得前半句话感同身受。 如今她家道中落,双亲辞世,才数月就受了这么多苦楚,那二公子自幼丧母,蜗居废院,应当更为艰难吧? 思及此,她怜悯地喟叹一声,喃喃道: “若是亲人在世,多照拂着些,定不至于如此。” 裴言昭刚想颔首,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心思转动起来。 说起来,他是裴言渊的兄长,正是所谓“亲人”。 言下之意,他尚且在世,却不对亲弟多加关照,难免有违君子作风,落人口舌。 “咳,我身为人兄,自然想照料二弟。 只是他的出身为人不齿,明面上不好来往,下人又不愿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裴言昭解释着,望着林知雀纯粹晶亮的眼眸,意味深长道: “若有人能替我尽心,可真是了却心头大事呢。” 闻言,林知雀歪着脑袋发愣,许久才若有所思地抬头。 于裴言昭而言,此事十分为难,但于她而言并非如此。 反正成日闲着无事,她又是个外人,举手之劳罢了。 如果把事情办好,裴言昭觉得她还不错,婚约的事儿就有着落了。 况且,她向来知恩图报,侯府给她容身之所,她早想略尽绵力。 加之二公子与她,算是同病相怜,更没什么不乐意的了。 林知雀暗暗打定主意,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裴言昭起身,淡淡道: “好了,我还有公务在身,下回再来看你。” 她只能把刚想好的计划咽下去,低低应声。 * 出了倚月阁,裴言昭回了书房,屏退所有下人。 唯有心腹千帆跟了进去,担忧道: “侯爷,您方才那么说,恐怕她会去照拂二公子吧?” “不是恐怕,是一定会。” 裴言昭扫了他一眼,早就料到般接话,笑容深了几分。 千帆讶然,踌躇着行至书柜边,从暗格中掏出药瓶,欲言又止道: “既然如此,这东西......还要不要继续放?” 药瓶瓷白光滑,与寻常并无二致,只有瓶口木塞用红布包裹,隐隐渗出黑色。 “当然要了。” 裴言昭毫不犹豫地应声,温润儒雅尽数褪去,阴恻恻勾唇道: “谁去的就是谁放的,无论如何,咱们都干净了。” “二弟日后要索命,就去索她的命吧。” 第2章 2 、可恶 翌日,林知雀起了个大早,半倚着窗棂发怔,不一会儿就开始小鸡啄米。 “今日无甚要事,小姐再去睡会儿吧。” 桂枝走过来,说着就要扶她去床榻上。 林知雀眯着眼打了个哈欠,仍然摆摆手。 心里装着事儿,就算躺再久,也是睡不好的。 自从昨日裴言昭走后,她就决定替他照顾二弟裴言渊。 尽管还未禀明,可她想着,侯爷是人人称道的君子,提起此事时眉眼温和,目光惋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必是真心疼这个弟弟。 若是她能排忧解难,裴言昭高看她一眼,不仅婚事多几分把握,还能顺道帮一把裴言渊,一举三得。 总之,他们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面,先做着总没错。 想到这儿,林知雀清醒了些,兀自认可地点点头。 她披衣起身,从院门探出脑袋,遥遥望着竹风院颓败的大门,思忖着照顾这位二公子的法子。 直接登门太过冒昧,还得找个什么由头才行。 来回踱步好几趟,林知雀还是没有思绪。 直到午膳时分,桂枝提着食盒回来,她才恍然有了办法。 阿爹在世时曾说“民以食为天”,从送些吃食开始,应当出不了差错。 林知雀眸中浮现光亮,匆匆扒几口饭,又怕桂枝再去趟膳房被人为难,于是亲自动身。 膳房离得远,待她赶到时,桌上剩下的大多是素菜。 唯有不远处的一碟腊肉,色香味俱全,格外引人注目。 林知雀赶忙挤过杂乱人群,眼疾手快地端起腊肉,安稳放在食盒中提走。 踏出膳房,穿过连廊,她终于松了口气,脚步都轻快不少。 “林姑娘怎么来得这么晚?若是没喜欢吃的,可以让小厨房再做。” 拐角处,恰好碰上千帆,他也提着食盒,十分自然地同她打招呼。 林知雀愣了一下,瞥了一眼前路,正是去侯爷书房的方向,想必是要给裴言昭送午膳。 她了然地颔首,浅笑着回应道: “不妨事,我这是......” 她张口就想说,这是给裴言渊拿的,正要送去竹风院。 可转念一想,侯爷说过明面上不好来往,如今是她自作主张,更不便张扬,立刻改口道: “我这是没吃饱,再来拿些,瞧着也挺好吃的。” 说着,她下意识打开食盒,看一眼尚且热乎的腊肉。 “哦,原来如此......” 千帆看似闲散地拖长尾调,目光从食盒的缝隙探入,瞥见腊肉时迅速收回,和善的笑容愈发真切。 他打量着林知雀单薄的身形,眼睛眨都不眨道: “姑娘真是好胃口,您慢用吧。” 闲谈几句后,二人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林知雀忙着赶路,迈着急促的步子,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殊不知千帆绕过花园,悄无声息地跟着,始终保持数十步远的距离。 直到亲眼看着她路过倚月阁,直奔竹风院而去时,才放心地回去复命。 * 良久,林知雀才在竹风院前驻足,气喘吁吁地擦着小脸,双颊泛起浅薄红晕。 侯府可真大,从东向西走一圈,腿都酸了。 她暗自感叹,随后深吸一口气,抚平衣摆上的褶皱,郑重地上前叩门。 “咚咚咚”三声轻响,门内没有任何动静,她耐着性子敲了第二回 ,古朴陈旧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个小厮,脸色黑沉沉的,上下审视着她,似是有些意外和探究。 但很快,所有表情都归于冷漠不善,质问道: “何事?” 林知雀未曾想到是这般情景,心里有些发怵,不禁后退半步,硬着头皮举起食盒,怯生生道: “我、我来给二公子送些吃食。” 闻言,小厮反倒没那么惊讶,习以为常似的,侧身让她进去。 只是面色更加不好了,死死盯着她,一刻也不松懈。 错莺入怀 第4节 林知雀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埋头跨过门槛,心道果真如侯爷所说,这儿奇怪得很。 脚下是台阶,她一手扶着门,一手提着食盒,不经意间抬头环视,顿住了脚步。 竹风院比她想得还要颓败,房屋低矮简陋,年久失修,想必阴暗潮湿。 庭前是一小片竹林,墨绿色的竹枝苍翠挺拔,北风中风骨犹存。 竹叶的阴翳下,遥见伫立着一位公子,身形颀长清瘦,一袭墨青色衣衫,无甚装饰却十分干净,墨发半束,冷白的侧颜棱角分明,余光隐约可见凌厉锋芒。 他比裴言昭还高出许多,转身看她时,难免成了俯视,目光幽深疏离,俊美眉眼不见半点笑意,仿佛要把她看穿似的,吓得她一哆嗦。 林知雀紧张地攥着衣角,一步步走下台阶,心里捏了一把汗。 难怪没人愿意来,对好心送饭的人都这么冷淡,旁的就更别提了。 若非她是真心想来,方才看见那架势,肯定扭头就跑。 林知雀正犯嘀咕,抬眸再次瞥见那道孤傲冰冷的身影,不禁暗暗感慨。 想必那位就是二公子裴言渊了。 来之前,她对他的经历感同身受,想着他处境艰难,必定是弱小可怜的。 现在看来,似乎是她自己更无助一些。 他与哥哥裴言昭一点也不像,很难相信竟是亲生兄弟。 侯爷风度翩翩,温润如玉,而裴言渊如同冬夜寒冰,避之不及。 幸好他不是嫡长子,否则,她岂不是要嫁给这种人? 林知雀思绪发散,并未注意台阶上长了苔藓,冷不丁脚下一滑。 “啊——” 她惊呼出声,脑海瞬间一片空白,双手扑棱着想抓住些什么。 这是第一次见面,她可不想摔个狗啃泥,虽然没什么是实质影响,但实在太难看了啊! 况且,万一摔坏了,日后怎么照料裴言渊,怎么让侯爷履行婚约? 林知雀急得一身冷汗,慌乱间碰到了木门,赶忙丢了食盒,双手抱住。 她用尽浑身力气,终究没有摔得太难看。 整个人顺着木门往下滑,无力地坐在地上,掌心蹭破了一块皮。 只不过,食盒中的饭菜撒了满地,瓷碗粉身碎骨,连木盖都有了裂痕。 林知雀疼得倒吸凉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僵在原地。 刹那间,竹风院万籁俱寂,只听得寒风猎猎掠过竹林。 裴言渊和小厮都静静俯视着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脸色依然冷冰冰的,仿佛在看她自导自演的笑话。 林知雀登时涨红了脸,窘迫地埋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是主动来送饭的,饭却也是她撒的,甚至裴言渊还没来得及尝一口。 所以她来这儿的意义是什么? 她想不明白,自己都觉得可笑,虚脱地拍了拍灰尘,打算先爬起来再解释。 然而,天不遂人愿,兴许是刚才用力过猛,她努力好几回都无法起身。 极度紧张之下气血上涌,眼前还有些发晕,双颊燃烧般滚烫。 林知雀无奈地继续坐着,尴尬地环视四周,见他们无动于衷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气恼。 说起来,她是来给裴言渊送饭的,又不是欠了他的。 虽然撒了,但她也摔伤了,算是扯平了吧。 更何况,她是无心之失,先把她扶起来,再好好说句话,很难吗? 林知雀在地上单手叉腰,很想瞪他们几眼,可又没底气,只好转而瞪着苔藓。 僵持片刻,耳畔传来脚步声,裴言渊终于迈着步子,缓缓向她走来。 林知雀不想理他,但眼睛并不配合,总是控制不住地瞥过去。 视线有些模糊,隐约看见他靠自己越来越近,蹲下身子,伸出手。 这时候,林知雀的心情才缓和一些,心道此人还算有点良心,不至于让她太难堪。 尽管有着男女大防,但眼下情况特殊,搭把手无甚要紧。 她轻咳一声,极力调整着表情,小脑瓜飞速转着,眨眼间想好要说的话。 片刻后,她整理好衣襟,矜持地伸出纤柔的手。 却只碰到一片空气。 林知雀惊诧且困惑地转身,这才发现裴言渊根本没想扶她,而是伸手端起剩下的半碟腊肉。 他也不吃,只是深深凝视着,剑眉微微一动,眸光愈发深沉。 这这这......人就在面前,扶起来再管饭菜的事儿,不行吗? 林知雀的手还停滞在半空中,尴尬至极地收回去,羞恼得咬牙切齿。 脸颊因此更烫了,她感觉整个脑袋都昏沉沉的,仿佛蒸笼上的包子,恨不得能冒出蒸汽。 她死死盯着裴言渊,咬着红润唇瓣,眉心微微蹙起。 怎么这人看腊肉都这么深情,还闻了好几下? 难道没见过吗?还是没吃过? 思及裴言渊的处境,林知雀怔了一下,眸光柔和起来。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这让她想起来,送饭的初心除了想在裴言昭那儿表现一下之外,还包括真心想帮助这个家伙。 毕竟他们同病相怜,都在这世间无依无靠。 想到这些,林知雀的气消了大半,抱着膝盖端详着裴言渊。 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可见青筋,掌心有着薄茧。 不似裴言昭,养尊处优,只需执笔弄墨,那双手保养得比女子还好。 林知雀沉静下来,眸光渐渐清澈,眨巴着眼睛不说话。 听闻裴言渊向来如此淡漠,他们素不相识,今日也不算太过分吧。 罢了,原谅你了。 然而,裴言渊眼里只有这碟异样的腊肉,并没在意少女精彩绝伦的脸色,更不知她山路十八弯的心思。 他一闻就发觉,看似是美味佳肴,实则隐约泛着酸苦。 只不过,扑鼻的肉香和佐料味儿将其掩盖罢了。 这味道他并不陌生, 裴言昭视他为死敌,多次想取他性命却皆未成功,于是想出这种以退为进的办法。 此种药物不致命,偶尔误食也无妨,连银针也无法鉴别。 可若是放入饮食之中,日复一日,会使人消瘦憔悴,油尽灯枯。 他头几次就察觉了,未免麻烦,陪着他哥哥演戏而已。 所以今日送饭,他并不意外,偶有一日换人了,也算不得奇怪。 但是......这姑娘为何打翻了? 当真是无心之失,还是另有意图? 如果是后者,那她又是谁呢?如何想出这种巧妙的法子? 电光火石间,无数的揣测与怀疑,依次在裴言渊脑海中闪过。 他始终得不到确切的答案,抬眸凝视着少女的脸庞,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林知雀正沉浸在思绪中,忽而一抬头,就看见裴言渊晦暗压迫的眸光,疑惑地缩起了肩膀。 这是何意?该不会因为一碟腊肉,这人记恨上她了吧? 何至于此啊!实在不行,她下次赔给他好了嘛。 不过说到底,此事是她先做的不好,这家伙又没良心。 为了息事宁人,她先道歉倒也不是不可以。 “故意的?” “对、对......” 林知雀一开口有些磕巴,一句“对不住”还没说完,就冷不防被裴言渊的问题打断。 还恰好是一问一答,极其引人误会! 她再次急得头昏脑胀,不知哪来的力气,“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立马改了口,大声道: “不对!!” 喊完这句话,林知雀才稍稍舒坦些,方才的怜悯被气愤覆盖,最终消失殆尽。 这人怎么这样想她,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辛辛苦苦从小厨房过来,好心给他送吃食,为的就是故意打翻? 有必要吗?极其没有必要! 她双手环在身前,挺直了小身板,气呼呼地俯视着裴言渊,目光尽量凶狠一些。 原来居高临下看人,是自带气场的,她算是体会到了。 可她并不能体会太久。 裴言渊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她才堪堪到他胸膛,任由他俯视发顶。 分明一句话没说,她已经败下阵来。 错莺入怀 第5节 林知雀攥紧了拳头,别过脸不想说话。 “不是故意的,那你脸红什么?” 裴言渊低头看她,语气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虽然只是个问句,却早已有了答案。 甚至颇有信心地,挑出她的差错。 林知雀无语凝噎,愤恨地仰头瞥他一眼,双手不禁托着发烫的脸颊,祈祷快些冷下来。 这哪能怪她,谁能既窘迫又生气的时候,还像这家伙一样毫无反应? 这鬼地方,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我才不是脸红!” 林知雀赌气般丢下这句话,转头向门口跑去。 她坐太久,腿脚不利索,背影跌跌撞撞。 走上台阶时,险些再次被青苔滑倒,使劲踩了几脚才离开。 * 裴言渊负手而立,脊梁如竹节般挺拔,神色依然淡淡的,目送她走远。 守在门口的嘉树关好门,蹲下身闻了闻腊肉,低声道: “公子,跟从前一样,还是下药了。” 裴言渊颔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眼前浮现少女的身影,沉吟道: “一样,也不太一样。” “公子觉得,那姑娘定是存心的?”嘉树问道。 裴言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所言。 出了这种意料之外的状况,大抵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哥哥愚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换了这么个毛手毛脚的姑娘做事。 要么,这姑娘刻意为之,还有别的打算。 从裴言昭对他的种种迫害来看,很显然是后者。 “公子,属下瞧着,那姑娘不像是心机深沉之人,兴许只是动了恻隐之心呢?” 嘉树仔细回忆着,试探着出声道。 “好端端的,她动什么恻隐之心?” 裴言渊觉得有些可笑。 “大概是......爱慕公子您吧。” 嘉树想起那姑娘红得滴血的脸颊,还有目不转睛看着他家公子的目光,除此之外再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他愈发笃定这个猜测,嘴上依然道: “属下愚钝,公子莫要当真。” 裴言渊冷冷看他一眼,“嗯”了一声,不当真地思忖这个答案的合理性。 他的生母姿容绝佳,否则也不会被老侯爷看上,强要了做妾。 尽管多年前,阿娘被他们害死,他却长得与她很像。 这些年,他虽收敛锋芒,蛰居废院,仍然会有侍女或小姐们向他示好。 她们大多涉世未深,天真无邪,正如今日那少女一样。 但他还是觉得,哥哥派来的人,因为动了恻隐之心而故意为之,这件事十分不可靠。 他不至于和裴言昭一样自大愚蠢。 嘉树在一旁察言观色,捕捉到裴言渊的犹豫,不禁扬起嘴角,笑道: “公子不必急着下定论,这姑娘来过一回,定会来第二回 。” 裴言渊扶着额角,踱步回了屋内。 倏忽间,他想起少女离去时,再次被苔藓绊到的模样,无奈摇头。 他倒是有些想知道,下回她会如何了。 第3章 3 、认定 出了竹风院,林知雀闷头跑了许久,恨不得把一切都甩在身后。 她钻入无人的花园,蹲在池塘边,探头打量着水面上的自己。 倒影中的少女托着腮,双颊通红,像熟透了的柿子,连耳根都泛着绯色。 一双杏眸睁得圆溜,仿佛含着两汪泉水,似嗔似怒。 竟真有些像被人戳破了心思,羞恼窘迫又不知从何辩解。 但是天地可鉴,她实在是冤枉啊! 林知雀咬紧牙根,烦躁地呼出一口气,小胸脯起起伏伏。 她自幼便是如此,一遇到急事就着急上火,话没说几句先红了脸,有时候连脖颈都是红的。 从前家里人习以为常,甚少指摘,如今竟被那家伙拿来说事儿! 林知雀郁闷地揉着脸蛋,盼着快些消下去,奈何收效甚微。 索性抓了两把雪,搓成雪团敷在脸颊上。 她被冰得一激灵,终究气鼓鼓地忍着,恢复不少后才回到倚月阁。 “小姐......这是怎么了?” 桂枝刚想问进展如何,见她一身狼狈,手上还蹭破了皮,赶忙把话咽了下去。 她一边上药,一边听完这事儿,叹息道: “今日事发突然,小姐别和二公子置气了。” 林知雀心不在焉地应声,想起裴言渊的脸,还是有些不忿。 分明俊美无俦,平静无波,却永远俯视着她,总像是带着嘲讽。 她攥紧了拳头,把怀中软垫当作裴言渊,抬手就想捶下去。 “哎哎哎,刚上的药!”桂枝阻拦道。 林知雀嘟着嘴,不情愿地丢开软垫,歪着脑袋发怔,喃喃道: “其实不全是置气,而是......” 她顿了顿,瓷白小脸蒙上阴云,眼眶微微泛红,眸光愈发潋滟闪烁。 而是有些怪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偏偏不小心摔了一跤。 侯府深宅大院,她帮不上什么忙,侯爷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就照样白白浪费了。 桂枝看出了她的心思,心疼地抚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慰道: “这就对了,小姐此举是带着私心的,若是做得好,终究对您有利。 既然如此,不如好人做到底,下回他再不识相,咱们也就此作罢。” 闻言,林知雀凝神细思,缓缓点了点头。 今天是第一回 ,一切都乱糟糟的,说不准下回就好了。 罢了,不和那家伙计较,还是多计较一下自己的事儿吧。 林知雀晃晃脑袋,不再胡思乱想,认真思忖起下次应当怎么做。 * 过了几日,林知雀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精神也恢复不少。 她与桂枝合计过,若是每回的吃食都从膳房拿,难免惹人非议,万一暴露反而不好; 若是从外面买,份例银子是有限的,实在不值当。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自给自足,只是要多费些心思。 刚过辰时,趁着小厨房没开火,她们事先打了招呼,带着食材借用一会儿。 炊烟袅袅升起,林知雀身形娇小,虽比灶台高出许多,但掌勺还是有些吃力,干脆踩在小板凳上。 她熟练地卷起衣袖,神色认真,唇角不禁勾起,似是想起了什么高兴事儿。 阿娘喜欢做菜,经常亲自下厨,变着花样给爹爹做好吃的。 她自幼耳濡目染,学得有模有样,也不像其他小姐那样怕油烟,长大后热衷钻研,隔三差五把成果端上桌。 无论做得怎样,爹娘都会赞不绝口,一家子围在一起,乐呵呵地吃干净。 但是来了侯府后,再没有让她下厨的亲人,更无下厨的心情了。 林知雀眸光一黯,眼眶不知何时湿了,想必是热气熏的。 她赶忙打住思绪,全神贯注地拨弄锅铲。 盖上锅盖,小火收汁,盛出来装盘,糖醋排骨和红糖糕并排放在小桌上。 林知雀给自己和桂枝各夹了一块,品尝后满意地阖上双眸,听得桂枝道: “真不错,味道和从前一样呢!” 她展颜一笑,方才的阴霾散去大半,又给桂枝塞了一块排骨。 “小姐,按照规矩,不是只能吃一块吗?” 错莺入怀 第6节 这是爹爹在世时定下的规矩。 她幼时贪吃,在后厨见着好吃的就吃好几口,待到上桌时总是缺一角,十分不成体统。 因为这事儿,爹爹还狠下心训斥过她呢。 林知雀讪讪住手,可一想到裴言渊淡漠猜忌的面容,哼唧一声道: “无妨,说不定那家伙还不领情呢。” 说罢,她把剩下的装在食盒里,打算换身干净衣衫去竹风院。 桂枝兀自盯着排骨良久,终究嗷呜一口吃下去,起身收拾杂乱的厨房。 * 等到忙完,饭菜刚好没那么烫,二人相伴出了门。 离竹风院还差数十步,院门忽然打开一条缝,“嗖”得蹿出一道人影。 那姑娘侍女装扮,捂着脸闷头向前跑,慌乱间撞在林知雀身上。 “哎......” “对不住对不住!” 桂枝刚想斥责几句,那姑娘先愧疚地开了口,抹着泪抬起头。 她满脸通红,哭得梨花带雨,手上提着食盒,失落地耷拉着眉眼。 “出什么事了吗?” 林知雀扶着她,瞥了一眼竹风院,懵懂地问道。 “没、没什么!” 那侍女急切地否认,紧张地攥着衣角,支支吾吾道: “二公子不喜欢我的吃食,仅此而已。” 听了这话,林知雀并未多想,边点头边困惑地蹙起眉头。 看来裴言渊不缺送饭之人,昨日干嘛还与她那般计较。 都身处废院了,还那么挑嘴,欺负好心的姑娘。 “别伤心了,他这人脾气不好。” 林知雀自认贴心地安慰着,顺手打开侍女的食盒,一脸认真道: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过这烧鸡可以再腌一会儿,会更加入味......” 那侍女沉默地听着,目光愈发羞恼,脸红得无地自容。 她哀怨地瞪了林知雀一眼,一把夺过食盒,推开她跑远了。 “小姐,她......” 桂枝扶住踉跄的林知雀,愤愤不平地要追上去理论。 “罢了罢了,本就是我多嘴,人家心情不好嘛。” 林知雀拦着桂枝,把她劝回去,独自接过食盒去了竹风院。 照例敲了三下门,这回倒是开得快,手还没收回来,小厮就探出脑袋。 “诶呀,原来是姑娘您呀,请进吧!” 嘉树起初以为方才的侍女去而复返,正想着如何打发,脸上尽是不耐。 不过一看是上回那爱慕公子,且因此动了恻隐之心的姑娘,立即眼神一亮,客气地摆出笑脸。 林知雀未曾想态度变化如此之大,歪着头愣怔片刻。 分明上次恨不得赶她走呢,果然一回生二回熟,这才是对好心人该有的待遇嘛。 她很快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扬起头回之一笑,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 这次她长记性了,刻意避开苔藓,终于安然落地。 林知雀松了一口气,环视四周,恰好与裴言渊四目相对。 他伫立墨绿竹林之下,修长挺拔仿佛与竹节融为一体,平静而疏离地俯视着她。 阳光从竹叶上倾泻而下,落在他白皙清瘦的脸庞上,却衬得他容色更为淡漠,眸光幽若深潭,无端带着不可忽视的压迫。 林知雀呼吸一滞,蓦然想起上回的窘迫,无措地低下头,脸颊泛起薄红。 “我、我来送些吃食,这回没有打翻。” 她绞尽脑汁说出这话,拘谨地举起食盒,时不时瞄一眼裴言渊的反应。 然而,那家伙依然无动于衷,目光浅淡地从她身上扫过,唯独在食盒上似乎顿了一瞬。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遥遥环着双臂,冷声道: “东西放下,走吧。” 林知雀“哦”了一声,乖巧照做,起身时却迈不开步子,为难地站在原地。 下厨一次不容易,品尝之人的反馈尤为重要。 她不指望裴言渊夸她,可她怕这家伙不吃,岂不是浪费了? 若真是这样,还不如给她带回去,和桂枝分了吃呢。 “你尝一口嘛,我亲手做的。” 林知雀纠结一番,终究是心疼饭菜,鼓起勇气提起食盒,向前走了几步。 闻言,裴言渊漫不经心抬眸,剑眉微微一动,眸中几不可查的泛起一丝波澜,似是在揣摩着什么。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脸红的少女,良久才踱步靠近,缓缓重复道: “亲手做的?” “是呀,上回是厨房拿的,这次费了不少工夫呢!” 林知雀不假思索地回答,纯澈杏眸中没有半分虚假。 她向来实话实说,不喜欢把努力藏起来。 正因为是亲手做的,所以才会格外在乎,希望无论好坏都有回应。 如果这次失手撒了,她自己也会惋惜伤心。 但这话让裴言渊深思起来,看食盒的目光,像是看着难解的疑团。 上次厨房拿的有毒,这回特意说是亲手做的,是在暗示他无毒吗? 这么说来,她果真是故意的。 至于这么做的动机......裴言渊盯着食盒,想起刚才送上门的侍女。 那姑娘亲手做了烧鸡,娇羞矜持地暗示心意,三番五次让他尝尝。 他决然拒绝,不留余地,那姑娘就哭着跑出去了。 难不成是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思及此,裴言渊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女,脑海中浮现她上回通红的脸庞,还有没被他扶起时,失落羞恼的目光。 两张完全不同,却又极其相似的面容重合在一起。 他忽而觉得,兴许嘉树的揣测,倒是有几分可能。 不过此事和裴言昭下毒有关,他万分谨慎,哪怕明知这姑娘因爱慕而生了恻隐之心,也不会轻易相信。 见他半天不说话,林知雀忐忑地抿唇,生怕这家伙还是不领情。 毕竟她也有私心,若能皆大欢喜自然最好。 她迅速瞥了一眼裴言渊,分明脸色依然冷淡,可似乎柔和些许。 仿佛微风拂过冰川,不如最初那样难以接近。 林知雀看到一丝希望,壮着胆子凑到他身前,主动打开食盒推过去,小声道: “我尝过了,味道相当不错。” 说到厨艺,她自信不少,在裴言渊的俯视之下,也能理直气壮挺直腰杆。 裴言渊一言不发,端详着面前的糖醋排骨和红糖糕。 二者色泽诱人,尚且冒着热气,其中一碟果然缺了一角。 没想到,还怪用心的。 但是品尝的痕迹可以伪造,虽然这姑娘有些特殊,他也没必要以身犯险。 “我保证,肯定比刚才那姐姐做的好吃!” 林知雀察言观色,感受到裴言渊的脸色终于有点温度,起码像个正常人了,立即趁热打铁,信誓旦旦作保。 谁知,裴言渊反倒一愣,眉峰不禁挑起,问道: “你怎知她做的是什么?” “她哭得伤心,还说你不喜欢,我才特意去看的。” 林知雀一五一十地回答,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明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做得好吃。 她很快略过这一茬,迫切地把筷子塞在裴言渊手里,晃了晃道: “你尝尝嘛,味道绝不输烧鸡。” 裴言渊望着少女较真的模样,感受到手背上不经意碰到的温软柔夷,不禁了然地弯了唇角。 那侍女羞惭地跑出去,寻常人发现端倪,根本不会追着询问。 可眼前的少女不仅详细问了,还明里暗里地比较和强调。 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未曾想,嘉树的揣测竟然成真了。 这小子自幼跟着他,虽然很是忠心,办事还算得力,但有个头疼的缺点。 错莺入怀 第7节 那就是时常听错话,会错意,揣测多半不能信。 然而今日种种,恰好印证他上回所言,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嘉树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二人,注意到裴言渊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后,憨厚谦虚地挠挠头。 错了千百回,总有一回是没错的嘛。 他识趣地把吃食端到小桌上,恭顺地请二人坐下,无声退到一旁。 裴言渊手上拿着强塞过来的筷子,始终没有动静,只是看着饭菜,似是还有顾虑。 倏忽间,他手臂一沉,衣摆向下垂落。 少女扯了扯他的袖子,小手紧抓着布料,杏眸晶亮闪烁,扬起的唇角满是期待,指节若有若无擦过掌心。 微麻的痒意缓缓传来,他不适应地缩回手,皱眉拽回衣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寸。 裴言渊轻咳出声,想再次打发她走,但望着少女执着炽热的眸光,到底没说出口。 罢了,反正她没有下毒,看在恻隐之心的份上,勉为其难尝尝吧。 但愿今日之后,她不要再来了。 如此想着,裴言渊夹起些许饭菜,谨慎地放在小碗中。 没有上回的酸苦味儿,带着烟火气的清香飘散开,幽幽钻入鼻翼。 红糖糕软糯香甜,糖醋汁酸甜可口,肋排吸饱了汁水,炖的软烂。 他并非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尝过的东西不多。 不过与府中膳房和嘉树比,味道确实要好不少。 林知雀双手托腮,手肘撑在桌面上,眨巴着眼睛观察他的神色,好奇地问道: “好吃吗?” 裴言渊动作一滞,手指把玩着筷子,淡淡错开目光,压着声音道: “还凑合。” 林知雀转悠着琉璃珠般透亮的眸子,视线在他完美无瑕的面容上打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追问,低头弯了眉眼,笑得满足又欣慰。 听这回答,应该很一般,但她知道肯定比这家伙说得好吃。 不然,怎么会动第二筷呢? 大抵这就是下厨的意义,与别人分享成果,会觉得一切都值得,那份喜悦是纯粹的。 她来了侯府之后,还无人在意过她,更不会有人认可。 所以,哪怕裴言渊说得不够好听,她也不会计较。 其实这家伙不为难人的话,也不是那么讨厌嘛。 “你若是喜欢,我可以经常给你做。” 林知雀慷慨坦诚地开口,默默在心底把恩怨一笔勾销。 这样一来,她不仅可以完成任务,还能做些喜欢的事情,枯燥的日子不再乏味。 可是,裴言渊良久没有接话,眸光深深地凝视着她,漠然道: “你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仅仅因为嘉树所说的那点爱慕,就能无私奉献这么多吗? 他从不理解何为爱慕,只知道曾经示爱的侍女小姐们,都只来了一次而已。 林知雀不知如何回答,略显心虚地支吾起来。 算起缘由,那自然是想替侯爷分忧,最终履行婚约。 虽然他们同病相怜,可她自身难保,单凭这个做不到现在的地步。 “二、二公子受人亏待,此事不公,我心有不忍,举手之劳罢了。” 林知雀紧张地绞动手指,一字一句往外蹦,生怕他不信,赶忙大义凛然补充道: “你我同在侯府,是一家人,理应互相照应。” 说罢,她一口气松下去,不敢看裴言渊的脸色,脸颊泛上热气。 爹爹从小教导她诚实待人,她几乎没撒过谎,实在是心慌,情急之下只想到这些。 前半句是初心,至于后半句...... 她想,如果日后过门,裴言渊要唤她“嫂嫂”,可不就是一家人吗? 听了这话,裴言渊忽而冷笑出声,不置一词,眸中轻蔑嘲讽之意更甚。 侯府人人利己,拜高踩低,很难想象会有人无端为他费心。 所谓一家人,更加是个笑话了。 他们残害他的生母,如今又千方百计想除掉他,早已水火不容。 他斜睨一眼少女,见她脸庞再次涨红,耳根都难掩绯色,眼神躲闪着不愿看他。 撒谎之意,未免太过明显,像是极力遮掩着什么。 裴言渊想起嘉树的话,一时间在心底暗叹。 原来爱慕之心,竟能让人到这个地步。 此时,林知雀半晌没等到回应,窘迫地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想些别的转移心绪。 她瞥见桌上的饭菜用了大半,忽然灵机一动。 既然裴言渊觉得好吃,那若是让他在侯爷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婚约就多几分把握了。 林知雀刚想开口,又觉得不对劲。 这么做,裴言渊肯定觉得她别有用心,看他孤傲的样子,恐怕会适得其反。 方才撒谎正是因为这个,绕来绕去,回到起点。 唉,她总是不灵光,时常理不清。 林知雀在心里自我反思,严肃地教训自己一顿。 “你想说什么吗?” 裴言渊看她欲言又止,打住后又自言自语的模样,沉静地问道。 “嗯?没什么......你继续吃。” 林知雀讪讪笑着,尴尬地摆摆手,脖颈开始发烫。 幸好没说,否则前功尽弃了,她偷摸着庆幸。 裴言渊的目光在她身上凝滞,思忖片刻后,很是理解地微微颔首。 这少女瞧着年纪尚小,这种心思,难以启齿是人之常情。 “有些话,确实不必说得太明白。” 他来者皆拒,一旦说破,他不仅这顿饭吃不下去,还难免说些不好听的。 他可不想有第二个人哭着从竹风院跑出去。 林知雀歪着脑袋,仰起小脸,困惑地抿着唇瓣。 这话的意思,是裴言渊知道她想说什么,让她不要说明白,还是别有深意? 她手指绕着衣角把玩,实在是想不明白,却不敢细问。 由此可见,有些话,还是说明白些好。 她暗自腹诽,眼见着饭菜吃得差不多,起身收拾离开。 行至门口,裴言渊靠近几步,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是哪家的姑娘?” 林知雀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 私下照料不合规矩,若是能过门还好,她算是体贴贤良; 万一没有履行婚约,她和二公子私交过甚,传出去名声不好。 “我......我是寄住侯府的表小姐,二公子唤我‘莺莺’便好。” “莺莺”是她在金陵家中的小名,京城无人知晓; 她和殷惠儿同住一个院子,待遇相差无几,可不算是表小姐了么? 林知雀细细回味,自认没有破绽,才放心地踏出门槛。 身后,裴言渊遥遥伫立,直到她彻底消失。 他重复着那两个字,眸色愈发幽深,吩咐嘉树道: “去打探一下,她究竟是谁。” 第4章 4 、上头 竹风院地处偏远,鲜有人迹,照拂二公子又是暗中进行,林知雀不方便带侍女。 她和桂枝约好,在拐角后的主径上碰面,辞了裴言渊就往那儿赶。 地砖湿滑,多有苔藓,她上回的阴影犹在,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挎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待到走过那段路,林知雀才稍稍松了口气,放下耸起的肩膀,掰着手指细数方才说过的话。 阿爹在世时,她贵为千金小姐,无论去哪儿都是光明磊落,前呼后拥。 她从未单独见过什么人,更无需说这些耗费心神、揣度进退的话。 多一分显得殷勤谄媚,少一分又不够温柔和善,送饭竟比做饭还累! 错莺入怀 第8节 不过,幸好裴言渊话不多,总共也没几句。 林知雀边走,边把每句话在脑海中过一遍,口中念念有词,咬着唇瓣思忖。 片刻后,她一拍掌心,终于放下心来,扬起安心自信的笑意。 她自我感觉相当好,句句合理得体,大义凛然,充分展现她的善意与诚心。 就算裴言渊再冷漠防备,也应该明白她的好意了。 林知雀心满意足地往前走,笑容愈发纯粹灿烂,不禁蹦跶几下,这些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爹爹温润谦和、文质彬彬,她是爹的女儿,怎么会差? 送饭这点小事,她肯定能办得漂亮,等到裴言渊放下戒备,再请他去侯爷面前美言几句。 婚事就要成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林知雀绕过拐角,欢欣地奔向桂枝,眉梢眼角仍含着笑。 “怎么样?二公子定是十分动容吧?” 桂枝打开食盒,见饭菜用得七七八八,想象着院内的场景,由衷替她高兴。 “动容......应该吧?” 林知雀歪着脑袋,回忆着方才的一幕幕,不免有些犹豫。 那家伙始终冷着脸,不仅没有感激涕零,还连一句多谢也没有。 甚至,说的话也奇奇怪怪,她不太听得懂。 但他似乎一直如此,谁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不准是拉不下脸,面上端着架子,心底早就记着她的良苦用心了呢。 反正,换作是她,落魄时有人帮着打抱不平,还用心做吃食,肯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桂枝专心看路,没注意她的心思,忽而碰了碰她的胳膊,意外道: “小姐您看,那是侯爷!” 闻言,林知雀赶忙抬头,果真看见裴言昭迎面而来。 瞧着方向,似乎是从倚月阁那儿来的。 难道,是专程来看她的? 这才几日没见,从前可没这么频繁。 莫非......侯爷终于对婚约之事上心了? 真是喜事连连! 林知雀心头一亮,闪烁眸光中尽是希冀,三两步走上前去,后知后觉地抚平衣摆,敛起眉眼,努力做出端庄淑雅的模样。 眼看着侯爷越来越近,她也愈发紧张,迫切地开动小脑瓜,思索说什么话才不会出错。 耳畔传来脚步声,阴翳笼罩在她的小身板上,掌心被指甲掐出红痕。 林知雀拘谨地抬头,忽而闻到一阵甜腻香气,似是侯爷身上的。 奇了怪了,侯爷甚少熏香,哪怕要用,也是雪松檀香之类古朴清雅的。 而这香味绵软香甜,隐约有些熟悉,显然是女子所用。 但她来不及细想,权当是侯爷换了喜好,亦或是她鼻子不好使,温声道: “侯爷安好。” 乍一见她,裴言昭愣怔片刻,下意识后退几步,眉宇间暗暗浮现不耐。 二人目光交汇,他淡淡错开视线,不太自然地看向树丛,轻咳一声道: “原来是林姑娘,几日不见,气色愈发好了。” 林知雀眨巴着杏眸,边听边用双手捧着脸蛋,略显困惑地蹙起秀眉。 气色......好吗? 这几日她睡不安稳,深夜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辞世的爹娘、虚无的婚约,还有裴言渊那张讨人厌的脸。 白日里也揣着心思,难以歇息,几天下来,小脸暗沉发黄。 今早梳妆,桂枝还说她气色不如先前,扑了些胭脂水粉。 奈何做饭油烟水汽,早就花了,她赶着去竹风院,把脸洗干净就出了门。 侯爷是真看不出来,还是随口寒暄呀? 林知雀眸光黯淡几分,不高兴地抿着唇,抬眸瞥了他几眼,却不敢说什么。 只是不禁想,如果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会专程来看她吗? 思及此,她心底涌上一阵怀疑和不安,稍稍挺直了脊梁,目光直直地在裴言昭身上打转。 然而,裴言昭注意到后,并未察觉丝毫不对,仅是客套地颔首,唇角习惯性挂着笑意。 皆是风度,却无一丝温度。 二人相对而立,大眼瞪小眼,沉默良久。 林知雀欲言又止,好几回想问出疑惑,终究开不了口,眉眼在寂静中愈发低垂,心底刚燃起的火苗也熄灭了。 她没有等到裴言昭主动说话,也没见他有任何表示。 原来他不是专程找她的呀。 从刚开始,就是她自作多情了。 也是,倚月阁那边有小花园,再绕一圈就是书房,她凭什么觉得侯爷会眼巴巴来见自己? 指腹为婚根本不作数,她家道中落,现在是高攀侯府,与那些挤破脑袋的姑娘无甚区别。 林知雀不甘地低下头,眼眶酸涩湿润,眼睫小扇子般委屈地扑扇着。 可她不知有什么好委屈的,思来想去没个答案,只好失落又郁闷地绞动衣角。 “林姑娘若是无事,我先行一步了。” 裴言昭再没有耐心,眸色深深似是藏着事儿,礼貌疏离的言语间不免烦躁。 说罢,他抬脚就走,并未给她回答的机会。 林知雀才揉着眼睛回过神,手足无措地伫立原地,懵懂望着远去的背影,鼓着腮跺了跺脚。 其实她明白,哪怕侯爷不是专程来见她,她也应该抓住这次机会,与侯爷多说几句话。 但她脑子一片空白,实在不知有什么好说的,更没有说话的劲头。 甚至,还有些盼着他走,下回再也别偶遇了。 林知雀托着脸蛋,立即拍了自己几下,暗道真是不争气。 * 另一边,裴言昭大步流星,眨眼间就拉开好几步远。 千帆紧随其后,谨慎地向后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侯爷,她像是从竹风院出来的,不用制止吗?” 裴言昭似是早已知道,脚步没有停滞半分,冷声道: “二弟相安无事,说明上回没成,此事由我引导,若是骤然打断,反而惹人生疑。” 他看出了千帆的忧虑,把握十足地勾唇,认定道: “放心,二弟性子冷漠,肯定防着她,没个好脸色,她碰壁几次自然就不去了。” 千帆仍然觉得不妥,一下子又说不上缘由,喃喃道: “话虽如此,可林姑娘与二公子私会,传出去也不好听。” “这不正好么?” 裴言昭瞥了一眼身后,见林知雀没跟上,眼神彻底森冷下来,悠悠道: “有婚约在身,却不守妇道,那婚约就不作数,我们废止也是理所应当。” 千帆恍然大悟,摸了摸后脑,禁不住啧啧赞叹。 侯爷真是一举多得,算无遗策,绝不可能出差错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步子都轻快不少,期待谋划中的那天来临。 彼时,林知雀还怔在原地,小脑瓜灵光一闪,“哎呀”一声,暗道不好。 方才侯爷走得匆忙,她只顾着难过,忘记说暗中照料二公子的事儿了! 上回就没来得及说,虽然知道肯定没问题,但不能白效力,总要让侯爷知道才行。 她转身就追,但不知是她走得太慢,还是侯爷太快,距离竟是越来越大。 眼睁睁看着侯爷踏上小径,彻底在视线中消失,林知雀才不得不放弃,累得气喘吁吁。 她皱着微红的鼻头,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忽然间又闻到了那股甜香。 香味似有似无,在空气中飘散,想必是侯爷快步走过时留下的。 林知雀凝神细嗅,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 她寻遍脑海,下意识觉得,应当是最近刚闻到过。 可她成日足不出户,难得出门也是去了厨房和竹风院,并不记得有这种香味。 难道是在倚月阁? 她没有熏香的习惯,除她以外,还有...... 殷惠儿!! 林知雀身形一僵,眸光飘忽不定,思绪刹那间涌现。 她想起来了,殷惠儿喜欢用香,每次从她屋前走过,都能闻到甜香。 那香气,与侯爷身上的极其相似。 错莺入怀 第9节 所以......侯爷确实去了倚月阁,却不是见她吗? 这个念头在心底打转,林知雀脊背发凉,前所未有的惊惧和慌张卷席而来,一时间无法接受。 她双腿发软,咬牙把眼泪憋回去,跌跌撞撞地奔向倚月阁。 * 刚进院门,碰巧撞见殷惠儿开窗透风,那股香味扑面而来。 林知雀鼻尖酸涩,一闻便知,与方才的一模一样。 她伫立屋前,气鼓鼓地叉着腰,目光中尽是不解与质问。 然而,殷惠儿半倚着门框,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斜睨一眼就要进屋。 林知雀执着地拦住,但这种事情难以启齿,更不知以什么身份发问,只能努力控制着情绪,声音发颤道: “侯爷来过了?” “这种问题,你该去问侯爷,问我作甚?” 殷惠儿双手环胸,身姿慵懒妩媚,没好气地甩开她。 甜香弥散开来,丝丝缕缕勾起心绪,林知雀闻着只觉得苦涩,仍旧不肯放手,追问道: “你......你见过侯爷?” 虽然是问句,但已经有七八分肯定,言语间不免气恼,用在女子身上不大好听。 她也清楚,指腹为婚空口无凭,她没资格指责殷惠儿,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若是侯爷无意于婚约也就罢了,她倒不至于死乞白赖。 关键是她正尽力一试,想方设法促成婚事,总不能被拦路虎糟蹋了! 谁知,殷惠儿听了这话,冷笑一声翻了白眼,不以为意道: “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 她顿了顿,语气暧昧晦涩,嘲讽道: “你不也去私会二公子了吗?少在这儿清高!” “你胡说什么!” 林知雀诧异又羞恼地瞪大眼睛,使劲推开殷惠儿,气得心口起起伏伏。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她怎么算是私会呢?她这是同病相怜,拳拳爱心,清清白白照拂二公子几分罢了。 这话说得,好似她们是一丘之貉,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儿! 她明明是替侯爷分忧,以此让婚约更有着落,说到底是藏着私心。 如此体贴睿智的法子,只有她这般灵光才能想到,岂是殷惠儿能理解的? 再说了,她盼着履行婚约,把裴言渊当做夫君的弟弟来关照。 一家子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怎么可能有男女之情!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知雀着急上火,脸颊迅速红了起来,就差冒热气了。 但她的计划深谋远虑,三言两语说不清,情急之下只想到这么一句话来辩解。 然而终究太过斯文,恶狠狠地说出来也无甚杀伤力。 殷惠儿讽刺地挑了挑眉,笑意愈发意味深长,半点也不在意。 如此一来,她倒像是被戳破了心事,气急败坏地狡辩了。 林知雀咬牙切齿,只恨家中教养太好,说不出下流骂人的话。 可恶,不怕巧舌如簧的,就怕臭不要脸的! “小姐你退下,交给奴婢吧!” 桂枝见状立刻冲上来,拦在二人中间,一把拉开林知雀。 方才回来的路上,她就猜到了几分,现在一看彻底明白了。 小姐是名门淑女,她可不是,逼急了什么都说,受不得此等闲气。 “您先回屋吧,奴婢怕脏了您的耳朵。” 桂枝昂首挺胸,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前,扯着嗓子道: “呸!你算什么东西?胆敢污蔑我家小姐!真是死太监开会——无稽之谈!长了嘴巴,尽说屁话!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的货色?不知廉耻,没脸没皮!” ...... 说罢,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院内一片死寂。 纵使是殷惠儿,脸面也挂不住了,指着桂枝“你你你”地说不出话。 林知雀低头轻咳,却没有阻拦,心头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 不礼貌,但痛快。 她愣是等桂枝一股脑说完了,才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她注意分寸,别落人口舌。 奈何桂枝正在劲头上,决然让她先回屋,仍是一尊佛般立在殷惠儿门前,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殷惠儿气息短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愤地瞪了她一眼,终究拂袖进屋,“砰”的一声关上门。 侍女檀香紧随其后,不一会儿端了盆水出来,“哗啦啦”泼在她们面前,好似如此就能挽回几分颜面。 “干什么呢?有本事往身上泼!” 桂枝拍了拍胸膛,有恃无恐地挑衅道。 檀香被激怒了,急匆匆回去又打了盆水,扬手就想泼她们身上。 但兴许是来得太急,脚下冷不丁一滑,踩在了刚才的水渍上,险些整个人摔倒在地,水也全部倒在了自己身上。 “哐当”一声,铜盆掉在地上,当即摔得变了形。 “哈哈哈......下回嘴巴放干净点!” 桂枝毫不留情地嘲笑,潇洒转身回屋,得意地侍立在小姐身侧。 林知雀本想劝几句,不过想想又觉得她们活该,到底什么都没说。 “小姐,您笑了。” 桂枝欣喜地挽着林知雀,掌心覆上她的手背,道: “下回可别为这种人难过了。” 林知雀抹干净泪痕,感念地扬起唇角,使劲点了点头。 * 院内闹得天翻地覆,院外听着动静也不小,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嘉树得了裴言渊的吩咐,看似在侯府闲逛,实则四处打听那位爱慕公子的、表小姐的下落。 他从东边打探到西边,都没什么收获,现在就剩下倚月阁了。 听到声响,他亦是好奇地驻足,隐约有预感,那位姑娘或许就在这儿。 但二公子被禁足废院,他只能偶尔出来拿些吃食和用具,其他地方不许踏足。 加之又是男子,更别提进去一探究竟了。 幸好身边有两位看热闹的老妈子,嘉树十分自然地凑上去,随口问道: “诶,这位妈妈,院里可否有位叫‘莺莺’的表小姐?” “嘤?你个大男人嘤什么嘤?” 靠近些的妇人上了年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耳朵也不大好,满脸嫌弃地看着他。 嘉树无语凝噎,窘迫地扶额,正要耐心地再说一遍,另一位年轻些的大娘走了过来,笑吟吟道: “你说的无名无姓,谁会认得?不过这院子里住着两位姑娘,确实有一位表小姐,名唤殷惠儿。” 嘉树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无甚感觉,也拿不定主意,困惑道: “另一位呢?” “那是林家姑娘,哎,就是与侯爷指腹为婚的那位,曾经算是名门贵女。” 嘉树“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拉长尾调,当即在心底把此人划掉。 既然是名门贵女,定然眼光甚高,不可能爱慕囚于废院的庶子。 更不可能因此动了恻隐之心,以身犯险打翻下毒的饭菜,还悉心照拂公子。 况且,她是侯爷的未婚妻,肯定与侯爷是一路人。 日后成婚,无论公子愿不愿意,都要唤一声“嫂嫂”。 她怎么可能冒着名声尽毁的风险,私下与公子相会呢? 想到这儿,嘉树为难地皱起眉头,追问道: “刚才的动静,是那位表小姐发出来的吗?” “多半是吧?嗐,这也是常事儿。” 大娘找到乐子般摆摆手,兴致勃勃道: “她是小门户出身,平日里就毛手毛脚的,今日摔了盆,明日跌了碗,还容不得别人指责半句,比不得林姑娘知书达理。” 嘉树一字不落地听着,仔细回忆起那姑娘与公子的一幕幕,缓缓点了点头。 她第一次来竹风院,竟没注意到脚下青苔,临走时险些再次滑倒,确实不太机灵; 公子心平气和地问句话,她就脸红地跳了起来,气呼呼地跑了,当真是听不进旁人的话。 一切倒是能对上,可嘉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依大娘所言,这都是那姑娘初见时凌乱的样子。 错莺入怀 第10节 第二回 来的时候,她变得可爱乖巧,有条不紊,很是惹人喜爱。 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他一本正经地思忖着,忽然灵光一闪,眼神亮了起来。 他家公子冷冰冰的,姑娘摔倒了不知搀一把,脸红了还直白地戳破,弄得人家无地自容。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姑娘家都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所爱之人。 那姑娘受挫之后,想必伤心自责,这才与之前不同了。 其实她之前就很好,没必要刻意改变。 嘉树暗自感慨,由此可见,姑娘对他家公子的爱意,真是纯粹而热烈啊! 不过他不明白,为何不确切告知姓名呢? “殷惠儿,莺莺?” “殷、莺......” “殷殷?” 嘉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一遍遍把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念,终于恍然大悟。 人家姑娘害羞,不愿迈出这一步,却已经给了暗示。 如此明显的提醒,应该一眼看破,他怎么才反应过来! 果真应了公子锐评——缺了半边脑子,蠢死了! “天爷呀,你又在嘤什么?” 方才的老妇人震惊地盯着他,脸上写满了“世风日下”,恨不得用拐杖敲他脑袋。 嘉树抱头遁走,却难掩雀跃,来不及多解释,匆匆道: “多谢二位,告辞、告辞!” 边跑路边称叹,如此复杂的事情,竟然被他理清楚了,公子一定会觉得他大有长进吧! 话说这么好的姑娘,实在是难得,错过了真叫人惋惜。 他要尽快告诉公子! 第5章 5 、闺名 日暮时分,微风吹拂,墨竹轻摇,“沙沙”声在寂静庭院中回荡。 屋内,依稀亮着一星烛火,光芒晦暗闪烁,烛台锈迹斑斑,映照出一道挺拔身影。 裴言渊端坐桌前,墨青长衫纤尘不染,俊美面容幽深淡漠,眸光随着火光跳动,悄然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思绪。 他剑眉微蹙,目光凝滞片刻,随后提笔在宣纸上游走。 笔墨纸砚皆是显而易见的粗陋陈旧,字迹却清晰流畅,笔锋凌厉果决。 仿佛即将出鞘的剑,虽不见血刃,但已然暗藏锋芒,冷光森森。 裴言渊吹熄烛火,借着余晖晾干墨迹,眼底尽是寒凉。 幼时,府中办学堂,他也曾与其他公子小姐一起开蒙,读书识字。 尽管时常受到冷落,可阿娘教他隐忍,因为只有安然活下去,才是长久之计。 他机敏懂事,全都听了进去,收敛锋芒,从不反抗,更不会对侯府与爵位有非分之想。 然而,这一切并未换来安宁。 阿娘无端被害,弃如敝履,含冤而死,入土时都是戴罪的奴婢。 他被下令,终生囚于废院,非死不得出。 至此,他才彻底变了主意。 若生来便是绝路,何不杀出去看看? 权势荣华不足稀罕,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踩着阿娘的尸骨,啖着阿娘的血肉,高高在上地享尽富贵。 幸好,蛰伏此处十余年,终于看到几丝契机。 夕阳如残血般绚烂,大片大片铺满天际,“扑棱棱”一声,一抹洁白灵巧划过,稳当地停在窗台上。 信鸽身形矫健,白羽油光水滑,颇为神气地歪着脑袋,自觉伸长前爪。 裴言渊缓缓勾起唇角,指节抚过它的小脑瓜,把方才的纸条塞在小竹筒里。 如今圣上年迈,皇嗣凋零,为数不多的皇子各成一派,结为朋党。 兄长裴言昭就明目张胆追随五皇子,盼着他登基后,能位极人臣。 侯府现在的门庭若市,也多半是这个缘故。 殊不知,五皇子虽然出身高贵、待下大度,但外强中干、弊病颇多,并非上上之选。 倒是四皇子,看上去不受圣宠、废弃冷宫,甚至血统都有待考证,却手段狠厉,身后还有着燕北旧部。 良禽择木而栖,他愿意赌一把。 裴言渊绑好竹筒,修长手指托起信鸽,利落地将其放飞,与斜阳相伴于颓败庭院,久久伫立。 稍一侧眸,腐朽木门映入眼帘,十几年如一日。 但总有一日,他要光明正大地踏出去,站在世人面前。 侯爵之位,本不该让那个虚伪愚蠢的人坐上去,他亦会亲手将他扯下来。 倏忽间,大门“哐当”打开,嘉树莽撞地冲进来,脸上挂着莫名兴奋的笑意,眼睛都闪闪发亮。 他着急忙慌地向前跑,一不留神踩到青苔,脚下打滑。 没错,就是上回绊倒那姑娘的青苔,他竟也中招了。 嘉树心中大喊离谱,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倒,近乎飞扑向裴言渊,吓得惊呼出声。 他绝望地闭眼装死,直到结实地触碰地面,才松了口气。 很难想象,若摔在公子身上会是什么场面。 不过无妨,反正他不爱慕公子,不会像那姑娘一样害羞脸红。 裴言渊早已后退,抬手掸去扬起的尘灰,静静俯视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线,懒得理会般转身离去。 他一听就发觉“莺莺”这名字不真切,所以派嘉树去打探虚实。 但他一直清楚,这人除了忠心之外,只会刻板服从命令,压根儿没指望他真能带些有用的消息回来。 毕竟,这姑娘只是萌生春意,对他并无威胁,没必要上心。 至于那份爱慕,日子久了,自然就消磨了。 与其在这种事情上耗费心神,不如谋划如何铲除裴言昭。 “公子且慢!我知道她是谁!” 嘉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潦草地拍了拍衣角,一瘸一拐追了上去。 他把见闻掐头去尾、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邀功般骄傲自豪,昂首挺胸道: “我都打听清楚了,千真万确,错不了!” 说着,他激动地跑到屋内,生疏地拿起笔,歪歪扭扭写下“殷惠儿”三个字。 裴言渊轻描淡写地瞥一眼,思绪随之发散,很快就明白其中含义。 从之前种种来看,这姑娘懵懂生涩。 动了恻隐之心却不敢承认,而是一次又一次来送吃食;想用大义凛然的说辞遮掩心意,却太过冠冕堂皇,一眼就被他看破了。 所以,她一时间羞怯犹豫,做不到把名讳宣之于口,也是人之常情。 可尽管如此,裴言渊仍未点头,总觉得有说不出的不对劲。 仿佛看似正常运转的机括,背后的链条早已互相缠绕,各自错位。 他对上嘉树的目光,显然这小子也明白了“莺莺”二字的内涵,笑得憨厚又自信,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见他并未展颜,嘉树欢欣的笑意收敛了些,好奇地问道: “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裴言渊垂眸深思,摇头否认,又忽而顿住,视线在嘉树身上凝滞片刻。 如果那姑娘不愿告知姓名,才用了这个化名,未免太过简陋明显。 连缺了半边脑子、愚钝到不会转弯的嘉树,都能独自侦破,换作对侯府熟悉些的,说不定当场就戳穿了。 这样一来,此举失了效用,无甚意义。 虽然那姑娘并不机灵,总是羞恼失措,但既然能想到故意打翻下毒的吃食,应当比嘉树聪明些吧。 稍动脑子就能想到的问题,她不可能疏忽至此。 除非......“莺莺”二字,另有深意。 或许不是掩饰,而是暗示。 裴言渊的眸色深了几分,顺着这个思路想去,还是没下定论。 若真是如此,为何要用“殷”,而不是“惠”呢? 姓有相同,名才独特,幸好府中没有同姓之人,否则,岂不是要认错了? “莺莺......” 他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两个字,声音低沉淡漠,好似仅仅只是想探寻其中真相。 重复了好几遍,他终于没再出声,眸中疑云散去,冷静的目光恢复清明。 错莺入怀 第11节 莺,取生机勃勃、活泼灵动之意,叠词用作名字,更添亲切可爱。 加之同“殷”读音相近,算是与本名密切联系。 “不像信口胡诌,倒像是长辈取的闺中小名。” 裴言渊理清思路,把所有消息和线索连在一起,最终颔首认定。 “原来如此!” 嘉树豁然开朗,张着嘴巴使劲点头,不禁暗自感叹,公子真是心思缜密,自己只看懂了皮毛,而公子一下子就看透本质了。 但他蓦然一愣,想到什么似的,喃喃道: “可是,女子闺名,不是只有亲人和夫君才能知道么?” 嘉树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沉思,恍然间明白过来,猛地抬头看看公子,又看看那姑娘滑倒的青苔,眼神亮得能折射出光芒。 他咧着嘴,笑容愈发灿烂满意,险些拍手叫好。 不过碍于公子在场,到底是忍住了,埋着头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 裴言渊还在考量这个结论的可能性,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应,淡淡“嗯”了一声。 关于女子闺名,他很早就在礼教中学过。 如果幼时长辈取了,便只有亲人知道,婚后才能告诉夫君,唤起来以示恩爱; 如果没有闺名,就由夫君来取,只有彼此间知道,算作一桩情趣。 他与这姑娘素不相识、非亲非故,她自然不可能把他当作亲人。 那就只剩下后者了。 思及此,裴言渊眉峰一动,忽然发觉有些可笑。 方才还以为她羞怯,连姓名都说不出口,现在看来,是绕着弯子告诉他闺名。 当真是一举两得,用心良苦。 “如此费尽心思,何必呢?” 裴言渊的声音沉了下来,漠然中尽是冷意。 侯府危险重重,人心复杂,他从小就见惯了,亦明白其中的残忍可恨。 宁可把所有人拒之门外,也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 况且,他血仇未报,大事未成,十余年在废院背负了太多,从未想过什么儿女情长。 只有裴言昭那种虚伪笨拙之人,才会四处留情。 分明看不上那些表小姐,亦或是落魄的未婚妻,还要君子般收留府中,当花瓶一样观赏和储备,来了兴致就挑一个宠幸。 他与兄长不同,那姑娘的爱慕与苦心,恐怕是白费的。 闻言,嘉树明白他家公子的意思,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哀怨地再次抬头。 他憋了一肚子话,捏紧了拳头,却不敢说出来,只能默默腹诽。 他家公子真是,油盐不进! 闺名也是化名,说到底人家姑娘是矜持娇羞,不愿透露身份,想慢慢相处、互相了解,最后才确定心意。 之前那些女子,头一回见就自报家门,目的明确,无非是深宅大院,闺中寂寞,见公子出身不好又样貌出众,急着结为欢好罢了。 相比之下,这姑娘无私真诚,足可见是真心爱慕公子,而不是仅在乎皮囊。 这份真心,在侯府弥足珍贵,他家公子怎就不懂呢! “这么好的姑娘,不知下回何时再来。” 嘉树内心扼腕叹息,生怕公子又把人家吓跑,喃喃道。 “她来不来,与你何干?” 裴言渊扫了他一眼,冷然眸光中多了几分质问。 最好是不要来,不然他还要费心神赶走。 “与我无关,与公子您有关嘛......” 嘉树恨铁不成钢地念叨着,声音压得极低,后槽牙差点咬碎。 兴许是他语调激动,听起来有些奇怪,裴言渊拧着剑眉思忖,斜睨他一眼,警告道: “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 主仆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嘉树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了清丽可爱的姑娘,难免一时新奇又牵挂,但必须抑制。 别到时候中了圈套,毁了谋划,就万事俱休了。 “哦......哦?” 嘉树顺从地应声,拖长了尾音,心底却不以为然。 他这怎么能叫歪心思呢?替公子寻得良配,这是正得不能再正的心思了! 夫人若是在天有灵,高低得托梦夸他一句懂事。 等等,这话怎么听起来味道不对呀? 公子有八百个心眼子,而他一个也没有,会不会想岔了? 难不成......公子以为,他也对那姑娘有心思? 怎么可能! 但是,公子这么说,是吃醋吗? 想到这儿,嘉树的脸色阴转多云,再转晴,立刻信誓旦旦道: “绝对没有!公子放心,我死也不会的!” 裴言渊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借着微弱天光进屋。 嘉树自幼跟着他,忠心毋庸置疑。 相信就算有点心思,为了大局也能舍弃。 身后,嘉树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在渐渐降临的夜幕中,嘴角疯狂上扬。 现在看来,并非全无希望,甚至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转机。 那姑娘何时才来,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昨天新炒了瓜子,很香。 嘉树思及上回那姑娘羞怯的模样,还有所见所闻,终于得到了安慰。 她如此爱慕公子,应该不久就会来吧! 第6章 6 、欲言(精修) 天光明亮,鸟雀嘤啾,东风暗含春日暖意,拂过凋零的梅树,裹挟着花瓣飘落窗前。 林知雀趴在窗台上,歪着脑袋出神,掌心托着腮上软肉,两弯细眉烦恼地蹙起。 花瓣刮过她挺俏的鼻尖,惹得阵阵酥痒,酝酿许久才“阿嚏”一声,杏眸水雾朦胧。 林知雀浑身打颤,甩甩头才缓和些,揉着鼻头取下花瓣,顺着脉络一丝一缕撕碎把玩,眉眼间笼上愁云。 自从上回与殷惠儿大闹一场,她始终闷闷不乐,整日提不起精神。 虽然桂枝把她痛骂一顿,她亦知不必为这种人伤神,但抬头不见低头见,见了就难免想起眼下的处境与婚约,对往后的日子愈发迷茫。 曾经在金陵阖家欢乐,幸福安稳,日子一眼望得到头,如今连如何自处都不知道。 若是侯府不认婚约,嫌她待久了麻烦,想赶走这个拖油瓶,她又何去何从? 况且,嫁给侯爷是爹娘的遗愿,看起来也是最好的归宿。 她希望能让爹娘安心,在天上看见她过得和从前一样好,九泉之下也能欣慰含笑。 桂枝刚干活回来,一进院子就瞥见那颗蔫掉的小脑袋,当即猜到了她的心思,扬起笑意走上前去,劝慰道: “小姐,不如出去转转,做些喜欢的事情,成日闷在屋子里,人都要发霉啦!” 林知雀这才回过神,深以为然地点头,认真思忖起来。 她不方便出府,青天白日在府中闲逛亦太过惹眼,琴棋书画全无雅兴。 真要算起喜欢做的事情,还是上回下厨心情最好。 尽管那个家伙很讨人厌,总是冷着脸,半天不搭理她,可烟火缭绕时,她莫名觉得畅快又舒心,那家伙吃了她做的饭,让她很有劲头。 分明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却让她暂时忘记现实,只沉浸其中,身心都轻盈起来。 林知雀掰着手指,仔细一算,有好几日没去过竹风院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看在她有兴致、那家伙上回还算配合的份上,她就再去一次吧。 更何况,现在侯爷暗中见了殷惠儿,婚约更加没把握了。 她不忘初心,还指望裴言渊替自己美言几句呢。 思及此,林知雀拿定了主意,一拍窗台站起身,惊得枝头鸟雀叫喊着飞走。 她扬起脑袋,樱唇弯起弧度,吩咐桂枝准备食材,眸中终于有了光彩。 * 翌日,林知雀同上回一样,精神抖擞地起床,简单梳洗后去了小厨房。 她站在小板凳上,在热气熏蒸中熟练地掌勺,翻炒着灶中的食物,有条不紊地洒下调料,看着颜色一点点变得诱人。 额角渗出薄汗,她赶忙用帕子拭去,手脚都热乎起来,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林知雀沉浸其中,心无旁骛地下锅、焖烧、装盘,不禁哼起阿娘哄她的歌谣,眼睛如暖阳般明亮纯澈。 两个时辰后,烟火袅袅,满屋飘香。 错莺入怀 第12节 鲜笋烧肉汁水充盈,裹满每一块笋和肉,顺着圆盘蔓延;虾仁炖蛋弹软水灵,浇上一勺酱油,划了花刀很是入味;嫩豆腐青菜汤清澈见底,佐以虾米提鲜,画龙点睛般清新。 林知雀用小碗盛出一点,与桂枝分着品尝,十分满意地笑着点头,随后装在碟子里,小心翼翼地放入食盒之中。 她利落地收拾一番,熟门熟路地去了竹风院。 行至门前,林知雀刚想抬手叩门,大门就“吱呀”打开。 嘉树伫立门边,早已听到她脚步声似的,笑容殷切热情。 林知雀未曾料到,停顿后回之一笑,低头踏过门槛。 不经意间,她瞥见青苔缺了一角,正是上回绊倒她的那处。 不知是哪个可怜虫,竟也滑倒了,且摔得比她还要狠。 林知雀在心底唏嘘,未曾注意到嘉树一直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解释道: “姑娘,这是我踩到的,没有别人来过。” 他家公子洁身自好,不会见别的姑娘,可千万别误会! “嗯......啊?” 林知雀浑不在意地往前走,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困惑地眨眨眼。 好端端地,同她说这个作甚。 这不重要,她也没打算问。 再说了,这同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林知雀并未多想,听了就忘了,继续朝院子里走去。 时近正午,春日暖阳绵软温暖,丝丝缕缕从竹叶上倾泻而下,印下星星点点灵动光斑,随着微风闪烁跳动。 裴言渊端坐在石凳上,身姿清瘦颀长,脊梁竹节般挺得笔直,墨发半散在身后,发丝在光线中镀上一层银边,俊美沉郁得有些不真切。 见她走来,他虽未阻拦盘问,但眸光依然冷淡幽深,黑沉的眸子紧盯着,如深潭般让人看不透彻。 较之上次,似乎又多了几分深沉意味。 似是审视探究,又似是颇为冷静地看着一场戏。 林知雀看不明白,也压根儿没想看明白,对视一眼后无奈地皱起眉头,提着食盒坐在他对面。 这家伙,第一回 见面就用这种眼神看她,后来一直如此。 说的话也奇奇怪怪,她半知半解,不懂他究竟想些什么。 幸好她只是来送饭,这些无甚要紧,权当没看见就行了。 如此想着,林知雀安定不少,把刚做好的饭菜摆在桌面上,认真道: “这、这回也是我做的!” 她刻意强调了这句话,只因为上回这么说后,裴言渊竟然动筷了。 不仅吃了,行动上还证明她做得很好吃。 也是那回,她才觉得这家伙也不是那么讨厌,这次来的时候就没那么抗拒。 今日做的这些菜,比上回更加可口,她自己都忍不住多尝几口。 她有信心,只要他吃了,绝不舍得轻易停下。 然而,裴言渊并无反应,仍是淡漠地凝视着她,冷声道: “莺莺,这是你的姓名?” 他的嗓音略微低沉,尾音似有似无上扬,眼底暗涌着质疑与玩味。 实际上,无需任何回答,他早已有了答案。 莺莺是闺名,日后若是明知姓名却唤闺名,实在是暧昧晦涩。 加之她爱慕之心昭然若揭,如此岂非正合她的心意? 他绝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最好今日把话说开,断了她的念头,一切到此为止。 然而,林知雀听到“莺莺”二字时,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懵懂却坚定地点点头。 这是爹爹给她取的闺阁小名,希望她此生欢乐幸福。 还在金陵时,家人时常笑着这么唤她,十余年习以为常。 只可惜,已经很久无人喊她“莺莺”了。 方才骤然听到,还挺顺耳的。 “是呀,上次说过,这就是我的名字。” 林知雀一本正经地回答裴言渊,杏眸湿润闪亮,唇角乐观地扬起。 她是仗着京城无人知晓,借以掩饰身份,但确实算不得撒谎,更不会觉得异样。 而且,这名字通俗又大众,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合适。 谁会闲的没事,刻意去追究这么个名字? 就算有,也是那种脑筋打结、心眼极小的讨厌鬼吧! 闻言,裴言渊拧着剑眉,似是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他方才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为何她不愿说出真名? 甚至,听了“莺莺”二字还很受触动的样子,仿佛希望他以后都这么唤她。 看来,他的揣测果真没错。 这姑娘拐弯抹角,故作不知,就是想骗他记住闺名。 但他明明知道她是谁,总不能陪着她装傻演戏吧? 日后每一步都危机重重,他从未想过带个娇弱女子。 他更不想接受她送饭的爱慕,当断不断,纠缠不清。 裴言渊俯视着那颗小脑袋,阖上双眸深吸一口气,想索性把话说清楚。 她或许会难过一阵,不过没关系,他们确实不合适。 第7章 7 、又止 阳光愈发明媚灿烂,描摹出竹叶的剪影,将其映照在石桌上。 风移影动,竹叶在枝头晃荡着,不知摇摆了多少回,终于飘落而下,卡在菜盘间的缝隙里。 此时,诱人的饭菜已经有些凉了,林知雀又是心疼又是着急,问了裴言渊好几句也得不到回应。 她困惑地歪着脑袋,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明白这人今日是怎么了。 上回明明告诉他名字了,虽然并非全名,但也不算说谎。 他记得清清楚楚,方才却问了一遍,随后眸光深渊般看不见底,仿佛在斟酌什么令人头疼的大事。 林知雀看了看一桌子美味佳肴,更加觉得他难以理解了。 筷子都递给他了,拿起来吃饭很难吗? 她自我感觉,上次的配色还没这次好看呢,不可能到了难以下咽的程度吧? 难不成,是香迷糊了? 她托着下颌,一本正经思考这个原因的可能性,极为认可地点头。 毕竟上回只是“还凑合”就能吃下许多,这次更好吃了,该不会不舍得下口吧? 不过无论如何,趁热吃才是最要紧的。 如果他真这么喜欢,她下次再做就是了,反正她最乐意下厨了。 若能有人懂得欣赏,日后还能在侯爷面前说几句好话,简直是完美。 林知雀如此想着,试探着掰开他攥着的手指。 过了好一会,她终于掰开最后一根,不由分说地把筷子塞进去,长长舒出一口气。 当真是,有一种对牛弹琴的疲惫。 然而,裴言渊拿着筷子,修长灵活的手指不停把玩,始终没有下口。 林知雀看得烦闷不安,不想再努力了,脸色跟着严肃起来,趴在桌上抱怨道: “说嘛,这是怎么了?” 裴言渊沉吟片刻,俊容闪过一丝犹豫,疏离克制地开口道: “没什么,你下回不必来了。” 他刚才一直在思索,究竟如何才能拒绝这姑娘的好意,抑制住她不断蔓延的爱慕。 其实在她之前,也曾有侍女或是表小姐,隔三差五向他袒露心迹,他对此并非毫无经验。 只要不收她们的东西,冷冰冰告诉她们事实,她们就不会再登门。 更有甚者,会觉得他囚禁废院却不识相,反而刺他几句。 但她们皆是目的明确,不似这位姑娘,笨拙中有几分聪明,聪明中有几分懵懂,懵懂中带着几分矜持。 他极少耗费心神去想如何拒绝一个人,因为他从不在意那人会怎么想。 唯独这次是例外。 若是说得太过直白,以她内心的执着程度,应当会十分伤心。 既然当初她对他动过恻隐之心,他如今就委婉一些,只是告诉她“不必来了”。 然而,林知雀听得愣怔,险些以为是她听错了。 她“唰”的一下,立即从石桌上直起身子,水汪汪的杏眸瞪得圆溜,褐色眼珠灵巧打转,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裴言渊,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错莺入怀 第13节 “虽然但是,为什么呢?” 林知雀质疑又愤懑地发问,声音微微发颤,情急之下气血上涌,脸颊不争气地泛起绯色。 细细想来,她只有第一次打翻了食盒,后来再也没犯下错误,反倒是为了来一趟,费了不少心思。 每一道吃食都是她精心做好的,就算她喜欢下厨,也没必要白费力气,那还不如多歇息调养。 每次从竹风院回去后,当天都累得头昏脑涨,太阳没下山就更衣沐浴,倒头就睡。 再说了,她又不是上赶着要来,死皮赖脸求着来。 她确实希望有人能欣赏她的厨艺,但并不是非他不可。 膳房的大娘,隔壁院的姑娘小姐,哪怕是看门的守卫大哥,都会比这个讨厌鬼脸色好多了。 还不是因为,她听了裴言渊的艰难处境,一时感同身受才萌生了这个念头。 况且,仅仅如此也不够,更多还是侯爷同她说,担心挂念这个弟弟,希望有人能够替他分忧。 她虽然还未得到侯爷的认可,但已经把裴言渊当做夫君的弟弟、未来的家人来对待,包容他阴沉奇怪的眼神,和时常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 难道这还不够吗? 不,相当够! 用桂枝的话来说,她简直就是那什么......大善人! 所以,她可以不再来这里,不再白效力,但一定要有个缘故。 裴言渊端详着眼前的少女,本以为她会失落伤心,却眼睁睁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红,气得眼眶都泛起水花,活脱脱像个红柿子。 她的下巴瓜子般尖尖的,脸颊却细腻圆润,带着尚未褪去的天真稚嫩,看起来十分绵软。 嗯,还是熟透了的软柿子。 但是,她为何还要继续追问? 这有什么好问的,难道他的意思还不够明确吗? 少女因为爱慕给他送饭,频频来到竹风院,并且巧合下暗示她的闺名,试图与所爱之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奈何他并无此意,故而没有步入圈套,好心劝她收手,给彼此都留下些体面。 让她不要再来,就是含蓄拒绝的意思,她不可能听不明白。 莫非,只有直截了当地戳破,她才能彻底死心吗? 裴言渊不是没想过这么做,但看着她双眸含泪,纯澈困惑的模样,还是收住了话头,转而沉声道: “这种事情,哪有什么为什么?” 听罢,林知雀吸着酸涩的鼻头,眼眶愈发胀得难受,咬着牙根忍住委屈和眼泪。 怎么就不能有为什么,一个送饭,一个吃饭,哪天吃饭的想摔盘子造反,还不许送饭的问为什么? 敢情她是下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岂有此理!真论起身份处境,他们谁也比不过谁啊! 她曾经可是金陵千金,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哪怕在侯府寄人篱下,也没受过这样的冤枉气。 既然这家伙如此阴晴不定,好好好,她现在就走,再也不来了! 如此好的饭菜,还都是她和桂枝让给裴言渊的呢! 思及此,林知雀打定了主意,毅然决然拎着食盒,三两下把饭菜全都收回去,大有宁死不屈的磅礴气派—— 如果忽略那一声咬牙切齿哼唧的话。 但是刚收完,还没来得及迈出脚步,她想到什么似的蓦然顿住。 还记得,起初来竹风院,私心是想让他去侯爷面前美言,以此让侯爷高看她一眼。 如今殷惠儿与侯爷私交甚密,她难免着急,否则今日做的饭就会自己吃了,而不是依然送到竹风院。 眼看着好事办不成了,总不能办坏事吧。 万一裴言渊心眼小,一怒之下怒了好几下,去侯爷面前告状怎么办? 那可真真儿是冤枉死了,毕竟除去今天之外,前两回她的表现都相当好,岂不是白费力气还倒贴? 更何况,他们才是一家子兄弟,兴许还会互相偏袒。 因为平心而论,裴言渊今日至多是心平气和让她别来,她却激动得难以抑制。 林知雀耷拉着脑袋,理智告诉她,眼下最好是收住情绪,礼貌地承诺不来,然后离开。 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左想右想觉得憋屈。 如果逼着自己低头,恐怕入土了都要一拍大腿爬起来,大喊一句没天理。 越是这样想,她越是无可奈何,眼眶和鼻尖的酸涩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一想到裴言渊的质问就烦闷,学着他的语气,哽咽着反驳道: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能有什么为什么?” 话音刚落,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不懂在说些什么。 很显然,裴言渊也不是很理解,二人不经意间四目相对,尴尬窘迫瞬间弥散。 “反正......不行!” 林知雀忍无可忍,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呼呼地低着头,抹着眼泪不说话。 她没了动静,空气忽然沉寂下来。 嘉树全程在一旁看着,兜里本来放了一大把瓜子,方才磕得正香,现在也停下动作,抓耳挠腮地干着急。 真是的,好端端的,怎么闹成这样! 他家公子干嘛说那种话,人家姑娘肯定伤心了,毕竟她爱得那么热烈深沉。 ......他家公子不会觉得,这已经是很温柔的说法了吧? 嘉树无语凝噎,他是见识过公子有多冷漠的,不敢再做评价。 但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总要做些什么。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忙走到公子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暗中指了指埋头不语的少女。 这个家没有他,得散! 裴言渊这才仔细去看那姑娘,见她丧气地不理会他,仿佛以此宣泄不满。 嗯,软柿子变成了瘪柿子。 闹腾到如今这一步,是他从未想到的,一时间想不到如何收场。 或许他应该安慰她几句,告诉她缘分天定,好聚好散。 可他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安慰人,毕竟从未有人安慰过他。 裴言渊想冷静地摆出事实,以此说服这姑娘快些离开,谁知刚要开口,忽然撞上她抬起头来。 她水灵的杏眸蓄满泪水,委屈又倔强地不肯哭出声,珍珠般大颗大颗往下砸,眉头苦大仇深地皱起,仿佛出了天塌了一般的大事,唇瓣咬得通红肿胀。 这有什么好哭的? 裴言渊一阵头疼,烦躁地想找个地方避一避。 所有宣泄的行为中,他最厌恶哭泣。 因为幼时每回受人欺负,他们都会恶人先告状,去老侯爷或者太夫人那儿哭诉,让他们狠狠惩罚他。 轮到他委屈冤枉、声泪俱下诉说的时候,只会责罚得更狠,浑身都是伤痕。 更别提,现在她也没受什么委屈,却哭得这么伤心欲绝的。 “不许哭。” 裴言渊冷冷看着她,命令般制止道。 不说还好,林知雀只是强忍着不出声,独自难过一会儿也就算了。 这么一说,她彻底没有崩住,嗓子里呜咽一声,哭声流水般倾倒出来。 不许她再来也就算了,连哭都不允许了。 玉帝都没这么不讲理的! 她顾不上守着规矩礼教,只想哭个痛快。 反正裴言渊不认识她,不知她真实身份,没关系的。 再说了,对他也没必要太礼貌。 悲痛伤心的哭声响彻竹风院上空,鸟雀都被吓得四散逃走,竹叶更是震颤不已,凋零了好几片。 裴言渊呼吸一滞,攥紧了拳头,阖上双眸很不容易地保持冷静。 否则,他应该上手捂嘴了。 不就是不让她来嘛,分明是替她省事,真不明白何以至此。 “罢了,以后......你随意吧。” 他只想趁早结束令人窒息的魔音,身心俱疲地出声道。 “呜呜呜......好......” 林知雀脑子已经发蒙,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松口了? 还没确定,又听到裴言渊问: “你来这儿的事,没有旁人知道吧?” 来就来吧,可若是被人知道,难免落人口舌,成了把柄,对谁都不是好事儿。 林知雀下意识摇头否认,摇着摇着就顿住了。 她以为只有自己和桂枝知道,可忽然想起来,上回殷惠儿也拿着个嘲讽她。 所以,殷惠儿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也巧,她走了,侯爷就来了,还恰好见的殷惠儿。 错莺入怀 第14节 真的是巧合吗? 林知雀一拍脑袋,终于明白了什么,慌张地收拾东西,只想快些赶回去证实。 她苦恼地叹息一声,这一个个都什么破事儿! 实在是命苦! “那个......我先走了。” 她顾不上裴言渊这边,匆匆打了声招呼就迈开步子。 “姑娘好走,不送。” 裴言渊只希望她快点走,敷衍地挥手。 但这话听着不顺耳,林知雀皱起眉头,不悦道: “我名字都告诉你了,不会念吗?“ 说罢,她才愤愤不平地跑着离开。 嘉树在后面看着,面容上重现笑意,利落地吐了瓜子皮,凑在裴言渊耳畔,悄咪咪道: “公子放心,她肯定没有生气,临走还让您唤闺名呢!” 裴言渊扫了他一眼,眸中满是冷厉警告,道: “你闭嘴吧。” 不过他还是有些怀疑,这姑娘与他素不相识,为何如此执着? 连他明言拒绝,都未曾动摇半分。 下回,是该好好问问了。 第8章 8 、可耻 风云变幻,遮蔽了明媚暖阳,天色变得灰蒙蒙的,低沉地压下来,直叫人喘不过气。 林知雀思绪飞转,好不容易把侯爷和殷惠儿的事理清楚,悔恨地一拍脑瓜。 上回一个碰巧撞上,另一个嚣张跋扈,这么明显的异样,她怎就转不过弯呢! 否则,今日就能守株待兔,抓个现行了。 实在是可恶! 她越想越是生气着急,连清新空气都变得烦闷,小步子又跑不快,手上的食盒更显累赘。 林知雀跑到门口,回头瞥了一眼裴言渊,再低头看了看食盒,终究咬着牙根,不甘心地将其留在竹风院。 绝不是想给他吃。 他方才表现如此恶劣,她彻底恼了,无论以后来不来,今日都不想给他吃。 奈何事发突然,她不想耽搁,这才勉为其难破例。 谁让这家伙阴晴不定、性格奇怪,嘴上说着不要,实则吃了不少。 今天真是便宜他了。 林知雀哼唧一声,再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解放双手后继续努力赶路。 经过门口的台阶时,她生怕又滑倒,干脆蹦跶几下跳过去,身影仓促窘迫。 裴言渊在身后注视,垂眸思忖片刻,剑眉微微蹙起。 刚才为了打断魔音贯耳的折磨,他已经十分勉强地松口妥协了。 为何她还是这般惊慌失措,连路都不能好好走? 就算她定然高兴又庆幸,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吧? 他无法理解地转身离去,只当这份爱慕与情意,大概到了他未曾触及的深度。 嘉树在二人中间左顾右盼,忙不迭捧起食盒,亦步亦趋跟在裴言渊身后,感慨道: “公子,这姑娘是真关心您,连生气了都不忍心带走饭菜。” 她真的,我哭死。 如此善良心软、热烈纯粹,实在是令人动容,他亦做不到袖手旁观。 嘉树察言观色,默不作声绕过他家公子,手脚麻利地将饭菜摆上桌,试探道: “公子,您要不吃一些吧?” 话音未落,一记眼刀落在他脑门上,泠泠闪着寒光。 嘉树倒吸凉气,身板颤了颤,眼珠子转个不停,心中暗道不好。 他是知道他家公子的,心思堪比坚冰,有了主意极少动摇。 公子该不会是,打算把饭菜都倒掉吧? 思及此,他急得转圈跺脚,眼一闭心一横,对天竖起三根手指,义正言辞道: “圣人曰,浪费粮食,可耻至极,天打雷劈!” 听了这话,裴言渊眉心拧得更紧了,悠悠俯视着嘉树,好似无声的质疑。 他幽深眸光中暗藏几丝玩味,其余尽是可笑,却并未出声。 良久,他才不紧不慢地坐下,刚要开口斥责,一双手“唰”的伸到面前。 嘉树九十度鞠躬,双手奉上一双筷子,神色与目光无比虔诚,克制住上扬的嘴角,朗声道: “公子,请用!” 裴言渊话头一顿,动作也随之停下,心情复杂地盯着嘉树,只能顺势接过筷子。 他尚未动筷,仅是信手戳在米饭中,压着弹软的米粒触到碗底。 倏忽间,他眼前闪过那姑娘同样柔软的脸庞,满面羞得通红,泪珠缀满长睫。 他烦闷地揉着额角,不悦地将她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原本今日能断绝一切,未曾想她哭得那么凶,他到现在仍有些头疼。 谋划硬生生被打乱,想必她得逞后,下回更加麻烦。 “确实可耻。” 裴言渊冷冷出声,眸光沉闷些许,不禁用筷子搅动着米饭。 身侧的嘉树暗中窥视,眼睛眨巴个不停,闻言后转悠一圈,仿佛明白了什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家公子,还算有点觉悟。 浪费人家姑娘的一片心意,简直是非常可耻! * 林知雀跑出竹风院后,全凭信念加快脚步,一路跑到拐角与桂枝约见之处。 她气喘吁吁,额角渗出汗水,顾不上缓口气,拉上桂枝就要上路。 桂枝吓了一跳,以为是竹风院出事了,问了之后听她回答道: “不是不是,说来话长,反正快回倚月阁,快呀!” “不着急,咱们那儿偏僻简陋,难不成怕人偷啊?” 桂枝摸不着头脑,半开玩笑半是劝慰。 “不怕人偷,只怕......偷人!” 林知雀上气不接下气,杏眸紧张地睁大,言简意赅地接话。 此话一出,桂枝讶然,当即想到上回的殷惠儿与侯爷,比林知雀还要着急。 她愤恨地暗骂一声,使劲拽上林知雀,脚底抹油似的朝着倚月阁飞奔而去。 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门口,林知雀闷头冲了进去,却顿时僵在原地。 廊下依偎着两道熟悉的身影,侯爷背对着她,调笑般伸出手指,缓缓从殷惠儿下颌划过。 殷惠儿娇俏敏感地发颤,笑容愈发风情万种,欲拒还迎地挥起手帕,娇羞扫过侯爷的面容。 裴言昭也不恼,毫不费力地抓住手帕,缓缓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不肯还给她。 “侯爷,她来了。” 殷惠儿先看见她,故作惊慌地低下头,埋怨似的锤了一下裴言昭的心口,娇娇弱弱地夺回帕子。 “哦——无妨。” 裴言昭稍稍摆正神色,有恃无恐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压低声音安慰道。 说罢,他才整理衣襟,端正身姿,从怀中掏出折扇,风度翩翩地走向林知雀。 没有丝毫愧疚与尴尬,仿佛方才的风流浪荡全是幻觉,与眼前判若两人。 “林姑娘回来了?” 他温润客气地寒暄,声音中尽是疏离,脸色没有半点改变,与往常一样平静。 见林知雀一动不动,他甚至明知故问,道: “怎么愣在这儿,进屋呀。” 林知雀惊惧又诧异地凝视着他,水光潋滟的杏眸中满是慌乱,心底好似有什么碎裂了。 她明明亲眼看见,她的未婚夫与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可他似乎觉得无伤大雅、理所当然,连个解释都不愿给,更别说争吵对峙。 也是,侯爷何时把她当做未婚妻? 如今是她寄住侯府,想以婚约换得终生依靠罢了。 既然如此,她根本没有资格,干涉裴言昭的任何事。 错莺入怀 第15节 林知雀沮丧地垂下脑袋,心底涌上一阵深深的无力,却倔强地不想表现出来。 桂枝也看明白了,气得像块爆炭,抬脚就要冲上去骂人。 但还未走几步,就感到小姐紧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对视时含泪给了个眼色,阖眸摇了摇头。 裴言昭将这些尽收眼底,对林知雀的做法非常满意,展颜笑着从她身边经过,声音却尽是冰冷压迫: “侯府从不养话多的人。” 他低下头,俯身贴在她耳畔,不容抗拒道: “记住,你什么都未曾看到。” 他咬字重了许多,警告之意极为明显,说完后没多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林知雀瑟缩一下,攥紧了手指,咬紧牙根不出声,睫毛颤动地看着他走远。 她拉着桂枝,一同朝着屋子走去,殷惠儿却在半道拦着,妩媚地倚靠栏杆,笑容尽是骄傲自得: “瞧见侯爷身上的荷包了吗?猜猜是谁做的?” 林知雀猝然抬眸,死死盯着她娇媚的脸庞。 这话的意思,侯爷带着她做的贴身之物,其中暧昧不言而喻。 身为未婚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发生,耻辱一目了然。 “呸!偷鸡摸狗的下贱坯子!我看你是抱着木炭吃个饱——嘴黑心也黑!小姐快躲开,仔细脏了衣裳!” 桂枝气红了眼,三两步冲过去啐了一口。 殷惠儿恼恨地瞪着她,偏生说不出话,只能用帕子捂着嘴轻咳,冷哼一声走了。 桂枝扶着林知雀进屋,关死了门窗,赶忙担忧又心疼地倒上茶水,关切道: “小姐,她就是个泥点子,别往心里去!” 林知雀极轻地“嗯”一声,鼻尖和眼眶酸涩泛红,却没有眼泪,抱膝蜷缩在美人榻上。 她并不想哭,也没有想象中的伤心,甚至这种难过,还没有方才在竹风院的深刻。 只是心底有些空落落的,迷茫与惊讶不断冲击。 兴许裴言渊莫名不让她来,是为了自己难过,而现在,是为了侯爷难过。 后者多少有点不值得。 “不就是个荷包嘛?小姐也做个给侯爷,他就不惦记那贱人了!” “但是,我从未想过争这种东西。” 林知雀知道桂枝说得对,可还是提不起精神,红着眼圈摇头。 她的爹娘多年来恩爱如初,所以她以为,所有夫妻都应是相爱相知、情投意合。 再不济,也应当相敬如宾。 虽然她盼着履行婚约,亦努力让侯爷看到自己,但无论是尊重还是情意,似乎都不应该是争来的。 “这怎么能叫争呢?小姐是侯爷的未婚妻,这些东西本就该小姐来做,只不过咱们一时疏忽,让那贱人鸠占鹊巢罢了。” 桂枝蹲在她身边,用掌心温度暖着她,温柔道: “咱们就试试,实在不行就算了,好不?” 林知雀还是有些犹豫,不过看她这么认真,也打起精神扯了扯嘴角,轻轻点头。 “一言为定!只是不知侯爷喜欢什么花色纹样,还要找人打听打听。” 桂枝干劲十足地站起身,在屋子里打转,若有所思道: “小姐不方便出面,不如您把能打探的人写下来,奴婢去问问?” 林知雀应了一声,稍稍歇息会儿,平复了心绪后,才起身提笔坐在桌前。 她在侯府认识的人不多,与侯爷有交集的就更少了,掰着手指都能数完。 笔尖迟钝地游走,她写下寥寥几个名字,便再也想不出来了。 她托着下颌,愁苦地绞尽脑汁,忽而浮现竹风院那道淡漠的身影。 裴言渊是侯爷的弟弟,兄弟一家,血脉相连,总能有所了解吧? 若是别人都问不到,他或许也是个备选。 林知雀把裴言渊的名字添上去,可一想到今日竹风院的事儿,那家伙冷冰冰的模样,又把他的名字气鼓鼓地划掉。 纸上留下一道粗粗的墨迹,渗透到纸背。 不愧是兄弟,真是一样的可恶。 她才不要去见那个讨厌鬼呢! 第9章 9 、深意 后来几日,林知雀都闷在倚月阁,把列出的名单摆在桌前,眼巴巴等着桂枝的消息。 虽然总共没几个人,但都在侯爷的院里,桂枝是生面孔,想要见面搭话实属不易。 有时候一天也见不着一个,见着了也套不出话,至今一无所获。 林知雀依次把名字划掉,本就短小的名单上,仅剩下一位侍从的姓名了。 除此之外,还有被墨迹覆盖、涂得乱七八糟的三个字——裴言渊。 她愁眉苦脸地托着脸蛋,望着紧闭的屋门发愣。 今日桂枝去问最后一人了,若是还不成,又该怎么办呢? “裴言渊”三个字再次映入眼帘,好似比别人的都更大更显眼,一眼扫过就能注意到。 林知雀紧蹙眉头,不悦地哼了一声,提笔又烦躁地补了几道。 随便怎么办,反正不想见这个讨人嫌的家伙了。 就在此时,房门终于被推开,桂枝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险些刹不住撞在桌角上,惊得咳嗽不止,猛灌一盏茶才缓下来,焦急又自责道: “小姐,奴婢无能,还是打听不到。” 林知雀帮她顺气,刚提起来的心掉了下去,不死心道: “这是为何?给的银子不够吗?” “也不全是,光是进去找人就要好几两,但侯爷的喜好,只有贴身伺候的才清楚,这又是一道坎......” 桂枝抚着心口,长吁短叹道: “这加起来就许多银子,更别说那些贴身侍从,压根儿不会轻易把这些说出去。” 林知雀为难地垂下脑袋,樱唇微微嘟起,不甘心地从床底掏出钱罐子,一股脑倒在桌子上。 “丁零当啷”一阵脆响,零星碎银四下散落,一只手都能拢过来。 她用小手抓起,甚至都没有满,只能不争气地塞回钱罐里。 爹爹下狱后,抄家流放无一幸免,她连进京的盘缠都是亲友凑的。 来到侯府后,份例按照表小姐的发给她,每月几乎存不下来。 这些碎银肯定不够,况且她还要生活,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小姐,不如您直接去问侯爷吧?” 桂枝不忍心见她难过,试探着提议道。 但是,林知雀仅是考虑片刻,脑海中想起昨日裴言昭压迫威胁的言行,当即抗拒地摇了摇头。 其实她看得出来,侯爷并不喜欢她,甚至不想留下她。 如果直截了当去问,不仅不愿告诉,还会觉得她多事,更加反感。 她也不想让人以为,自己与殷惠儿争夺这些,当真是自降身份。 然而这样一来,排除所有途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林知雀盯着那团脏兮兮的墨迹,还有隐约可见的那三个字,咬牙切齿地攥紧拳头。 平心而论,在这件事上,裴言渊确实是最佳人选。 他是侯爷的弟弟,又不知她的身份,问起来最为保险,以他的处境,也不会索要银两。 可她刚发誓说绝对不去! 林知雀懊恼地舒出一口气,不知该怪自己意气用事,还是怪那家伙太讨厌了。 不管了,肯定是后者。 她甩甩脑袋,不情愿地拿起笔,把裴言渊的名字重写一遍,赫然出现在名单正中央。 嗯,没错,她本来就想找他,绝不是后悔了。 见状,桂枝明白了她的想法,亦觉得不错,展颜道: “小姐总不能空手去,奴婢去准备些食材吧。” 林知雀赶忙拦住,一想到上回好心送饭、那家伙却让她别来的事儿就来气,嘟哝道: “除了送吃食,就不能换个别的吗?” “可是小姐,咱们有钱吗?” 桂枝一边说,一遍无辜地指着钱罐道。 林知雀摇着空荡的罐子,听着“叮当”的声响陷入沉默。 ......有道理。 说得很好,下次不许再说了。 她终究无奈地放开桂枝,任由着她去了。 * 错莺入怀 第16节 事情紧急,说干就干。 林知雀像从前那样下厨,把饭菜装进食盒,去了竹风院。 不过这回,她吩咐桂枝守在倚月阁,坚决不让人有可乘之机。 时辰不早了,她快步行至院门前,一把推开门进去。 之前还有些不安和期待,经历上回后,她已经平常多了。 “姑娘,原来是您!” 嘉树惊喜地看着她,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殷切地迎上来,主动接过食盒,客气道: “我来我来,别累着姑娘!” 他埋头跟在林知雀身后,悄然咧开嘴角,笑得满意而欣慰。 那弧度,差点与太阳肩并肩了。 上回是他家公子太过分,他还担心这姑娘受了打击,再也不来了呢。 为此,他苦恼了好几天。 如今见她来,他才彻底放心,动容地暗自感叹。 好,很好,非常好。 看来上回的挫折,她到底是挺过去了,现在还来,想必是这份爱意坚如磬石。 他怎能不因此兴奋激动、感慨感激呢? 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哎,摊上他家公子,真是辛苦这位姑娘了。 林知雀把食盒交给嘉树,看着他憨厚乐呵地送给裴言渊,不解地瞄了好几眼。 这主仆二人真是奇怪,一冰一火,竟然能互相信任,相处融洽。 不过也好,嘉树替她送过去,倒是免去许多尴尬。 林知雀轻咳一声,走到裴言渊对面,紧张地摩挲袖口。 上回这家伙让她别来,她没收住哭了一场,再见面难免窘迫。 虽然他后来松口,她来了也无可厚非,但总显得她像求着来一样。 她脑子发蒙,心里打退堂鼓,可想到还要打听侯爷的喜好,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不多想了,谁知道这阴晴不定的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 说不定,他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好意思罢了。 “嗯......今日来,想问你些事。” 林知雀挺直了脊背,一本正经地开口,可触碰到裴言渊探寻的目光时,又不由自主弯了下去。 她忽而发觉,如果直接问出口,也太反常了。 万一裴言渊多几个心眼,顺藤摸瓜查下去,很快就能猜到她是谁。 到时候,以他的孤傲,肯定觉得她来送饭全是私心,而非好心。 这样一来,不仅没有好处,若是他去侯爷面前多嘴,还会让糟糕的情况雪上加霜。 不行不行,必须想个既不暴露身份,又能旁敲侧击、打听消息的办法。 见她迟迟未说话,裴言渊寥寥无几的耐心,早已消耗得差不多了。 自从上次他心平气和地拒绝、这姑娘却哭得伤心欲绝后,他就颇有忌惮。 她究竟想做什么?又有什么新的花招? 难不成是上次受了冲击,这次想直接表白心意,赌他是否还会心软吗? 裴言渊看着她的眸光愈发沉闷,顺着这个方向想去,烦躁地拧起眉头。 ......她该不会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吧? 正思忖着怎么劝她闭嘴,林知雀也恰好想好如何张口,二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那个......我想问,高门大户的世家子弟,瞧着都颇有君子之风,你说他们会喜欢什么花色和纹样呢?” 说罢,林知雀在心里松口气,不禁为自己喝彩,没想到说得这么好! 处处不提侯爷,处处皆是侯爷,还能把最重要的问题抛出去。 果然情急之下,一切皆有可能,幸亏她急中生智! 这话倒是在裴言渊的意料之外,他良久不语,神色淡漠地深思。 好端端的,为何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这其中,她应当别有用心。 她如今身居侯府,想必“高门大户”,就是指的此处,而“世家子弟”,侯府之中只有他与裴言昭。 至于“君子之风”,他一时间难以评判,唇角冷冷勾起。 哥哥裴言昭是人前君子,实则虚伪愚蠢,风流浪荡,手段更是阴狠残忍,与君子毫无关系。 而他被裴言昭迫害十余年,一直隐忍不发,亦未伤害无辜之人,已经仁至义尽。 这姑娘爱慕之人是他,当初动了恻隐之心打翻下毒的吃食,兴许正是看破了裴言昭的真面目。 加之她向来对他上心,方才那些话,看似泛泛而谈,实则全都指向了他。 想通了这些,裴言渊了然地颔首,看向那姑娘的目光愈发意味深长。 不过他还有一点不明白,上下审视着她,淡淡道: “为何问起花色和纹样?” 这种东西全看个人喜好,只有量体裁衣,和做些别致的小东西时,才需要去在意。 比如香囊,荷包,团扇之类,亦或是帕子和折扇。 她并未带其他工具,也不可能莫名带衣衫布料过来。 那就只剩后者了。 裴言渊剑眉微动,思绪敏捷地揣测着,眸中愈发若有所思。 倏忽间,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可笑地垂下眼睫。 虽然那些小玩意很常见,但女子暗中送给男子,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兴许是她上回受到挫折,觉得仅是送饭的来往还不够,还需在他身边留一件定情信物。 所以,这姑娘自作聪明,以为他听不出这话背后的用意,想用空泛的指代,来旁敲侧击他的喜好。 还真是,与从前一样用心良苦。 只可惜,他已经看破了。 上回便是当断不断,这回绝不会让她得逞。 第10章 10 、打探(精修) 春风慵懒,云卷云舒,掠过竹林,带来阵阵新叶清香,拂过二人的面庞与发梢。 林知雀的鬓发随风而起,在柔美白皙的脸颊摩挲,惹起阵阵酥痒。 她浑不在意地拢在耳后,眨巴着水汪汪的杏眸,闪烁骄傲自得的光彩。 方才,她对那几句话字斟句酌,愈发觉得欣喜满意。 她说得宽泛含蓄,裴言渊肯定猜不到是谁,但可以顺着特征提点一二。 毕竟,京城高门大户的“君子”们,喜好和雅趣大多相似,那家伙长在京城,总比她人生地不熟强点。 林知雀扬起脑袋,唇角含着欢悦的笑意,把握十足地等着裴言渊回答。 谁知,这家伙沉默良久,眸光幽深地盯着她,只飘来一句: “为何问起花色和纹样?” “啊?” 林知雀一愣,迷惑地歪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接话。 正常人不都应该顺着问题回答么? 她自认为问得还算自然,像是闲谈般随口一问,并非刻意的那种啊! 这家伙的眼神还与上次极其相似,深潭般看不到底,俯视时带着似有似无的嘲讽,仿佛一眼就将她看透了似的。 他究竟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呀? 实在是,太难看懂了! 林知雀皱起眉头,烦闷地在内心对天呐喊,面上却只能装作毫无波澜,悄悄瞥了那家伙几眼。 四目相对,他环着双臂,好整以暇地掠过她的发顶,冷静的眸中多了几分探究和趣味,好似真等着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林知雀深吸一口气,烦恼地鼓起腮帮子,恨不得把他的问题塞回去。 但也只能想想,问都问到这份上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她为难地卷着衣角,一本正经陷入沉思,小脑瓜飞速转动。 其实......不得不承认,她郁闷的原因除了裴言渊外,还有这事儿本身。 平心而论,忽然向人打听世家公子的喜好,确实有些异样。 但当时心里着急,下意识逃避这种琐碎问题。 谁能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总不能说:我想做个荷包送给你哥,以此提醒他,这世上还有个未婚妻吧! 就算不提侯爷,只提荷包,也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错莺入怀 第17节 真是的,每次见到他,简单的事情就变得无比复杂。 这是她的错吗?绝对不是! 都怪这家伙思路清奇,把她都带偏了!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理会他,问正事要紧。 林知雀像是找到了底气,“唰”的站起身子,小手叉腰,直挺挺立在裴言渊面前,理直气壮道: “你管我为什么?知道就说嘛!” 说罢,她目光不禁躲闪,想到真相还是有些心虚。 但她始终憋着口气,不甘居于下风,愣是绷住了。 只不过,那股气性迅速上头,她薄薄的脸皮透出绯色。 “哦......” 裴言渊拖长尾调,漫不经心地回应,听不出是认可还是质疑。 但唇角几不可查的弧度中,玩味愈发明显。 这姑娘并未回答他的质问,而是蛮横怼回来,还非要他说出喜好。 想必是被戳中想送信物的心思,用不讲道理的模样遮掩,却忍不住继续追问。 她的发顶才到他的心口,稍一低头,就将这位姑娘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夺目绯色在脸颊上蔓延,白团子很快变成红柿子,蛮不讲理地瞪着他。 裴言渊的目光凝滞片刻,眉心微微一动,忽然好奇一个问题。 软柿子,究竟有多软? ...... 他本想用方才的问句,暗示他早已看出她的心意,最好她能直白说出目的。 如此,他也能明言拒绝,省去许多麻烦。 未曾想,她故作不懂,还蛮横霸道地继续套话。 既然如此,他倒是想知道,她还能如何。 “这种问题,你为何只来问我?” 裴言渊平淡地问着,语调的顿挫间却暗藏深意。 听了这话,林知雀不明所以,既担心他看出端倪,又觉得听着不对劲,默默在心里狡辩。 谁说只问你了? 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只要是侯爷院子里的,她能问的都问了! 人家要么就是不知道,要么就是不肯说。 那些知道又肯说的,她没钱打点。 所以想来想去,只有你知道且肯说,还不要钱。 反正,一句话—— 你,便宜好用! 当然,林知雀知道不能这么说,眼珠灵动一转就有了念头,绽开一个礼貌的微笑,张口就道: “那是因为......” 说到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赶忙打住。 她本来想说,因为你是侯爷的弟弟,兄弟同心,多少了解一些。 但她情急之下忘了,最初拐弯抹角地发问,不正是为了掩饰身份吗? 林知雀怔了半刻,直到瞄到裴言渊,才暗自撇嘴。 刚才他的问题就跑偏了,她好不容易扯回来,如今又岔开了。 他怎么问个没完? 再说了,今日来发问的人不是她么? 现在反倒身份对调了,她干嘛要回答? 林知雀越想越气恼,不知不觉又被这家伙套进去了,实在是可恶至极! 她轻哼一声,不再理会裴言渊无理的问题,扶着桌沿坐下,不悦道: “你快点说嘛!” 裴言渊剑眉微挑,随之坐在她对面,端详着这姑娘的神色。 她闪烁的眸光中尽是迫切,还带着些气急败坏,耳根都被绯色染红。 而且,她再次避开他的质疑,锲而不舍地问着。 定然是两个问题问完,她的小心思昭然若揭,眼看着就要挂不住,想尽快得到答案。 其实这回,这姑娘确实用心良苦,连他也有些感叹。 只可惜,他从不会动摇原则。 他们磋磨了这么久,该做个了结了。 “抱歉,我无可奉告。” 裴言渊一如既往的淡漠,声音中更多了几分疏离,比方才任何一句话都要冷清。 话音未落,他余光扫过林知雀,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送客之意,不要太明显。 林知雀还用手肘撑着石桌,托腮等着他回答,冷不丁被一句话堵死,惊异地瞪大杏眸,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无可奉告?! 他是侯爷的亲弟弟,怎么可能无可奉告? 哪怕他真的不清楚,那对于京城公子的普遍喜好,也应该有所了解。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为何问那么多废话? 绕得她头都晕了,现在都没想明白呢! 林知雀不甘地从凳子上蹦跶起来,抬腿就要去追,回眸瞥见一桌子饭菜,咬牙切齿地再记一笔。 这次的饭菜,他又没吃! 不过,她暂且顾不上这些,连忙赶上裴言渊的身影,张开双臂拦住去路,气喘吁吁道: “不行,你必须说!” 林知雀提高了声调,原本软糯的声音尽显急迫,眼圈急得湿润泛红。 如今履行婚约愈发渺茫,她只能抓住每一个机会,尽力一试来挽回。 今日来一趟不易,必须要有所收获。 思及此,林知雀咬紧牙根,没等裴言渊接话,就立刻道: “不许说不知道,你肯定知道!” 顷刻间,竹风院一片沉寂,裴言渊缓缓抬首,审视着这个倔强执着的姑娘。 他不愿接受这份心意,之前明示暗示都有过,为何她反应如此激烈? ......她不会又想哭吧? 裴言渊凝视着她挺俏发红的鼻头,心底沉闷地无声叹息。 看来,不给她个答案,她是不会罢休的。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亦不想被人探听喜好,日后引来更多麻烦。 于是,他转头看向墨绿竹林时,随手一指,淡淡道: “那就墨青吧,挺好看的。” 见他终于有回应,林知雀下意识点头,杏眸水光潋滟,到底是把眼泪收住了。 裴言渊不耐地松口气,一刻不留地绕过她离开。 直到他阖上屋门,林知雀才盯着墨绿竹林,恍然反应过来。 谁家年轻公子,用这么老气横秋的颜色! 纵使她不懂侯爷的喜好,也大抵知道他偏好浅色。 若是哪天明晃晃挂个绿色荷包,那才是见了鬼了! 这家伙,分明就是诓骗她啊! 怎会有如此老奸巨猾的讨厌鬼! 但是此时,屋门全都关紧了,她孤零零伫立在院子里,没法再无理取闹地阻拦。 林知雀失落地起身,一步一回头,委屈巴巴地嘟起嘴,脑海忽而浮现一道身影。 其实除了裴言渊,还有一个人可以问。 只不过,她一直不愿去问,也不知如何去问。 现在看来,就不该把希望放在裴言渊身上,还不如直接问那人呢! 林知雀抹一把泪,揣着空荡的食盒,气鼓鼓地跑开了。 待到她跨出门槛,嘉树急忙从屋内探头,一拍大腿就要追上去。 真是的,他家公子不肯说,他可以说啊! 怎么没人问他呢? 那可是定情信物,信物啊! 人家姑娘一片好心,矜持娇羞,硬是被公子逼急了。 错莺入怀 第18节 不怪人家姑娘生气,他也生气。 公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越跑越快,就在快要迈过门槛时,身后冷冷道: “站住。” 嘉树身形一僵,讪讪笑着回头,小声道: “公子,她如此执着坚定,您不说,她也会从别处打听。” 他观察着公子的神色,瞧见没有生气,才继续道: “万一打听错了怎么办?所以还不如您先说了。” 裴言渊沉默地看着嘉树,不知该把他赶出去呢,还是......赶出去呢。 他自始至终,压根儿没想让她打听,也不想接受她的东西。 方才闹腾一顿后,他已很是烦躁,懒得与嘉树多说,顺着他的话,嘲讽道: “她还能错成什么样?” 语毕,他警告地扫了嘉树一眼,兀自进屋。 嘉树不得不跟着,无奈地喟叹一声,蓦然灵光一闪。 公子说,想看那姑娘错成什么样。 莫非......是在试探她的心意? 他家公子那么多心眼,定是这个意思吧? 若是那姑娘恰好做成公子喜欢的模样,岂不是证明二人心意相通、情投意合? 嘉树的眼神迸发出光芒,整个人都精神了,茅塞顿开地拍着脑袋,大步跑着跟上公子。 不愧是他家公子啊,就是比他更会谋算! 他阳光开朗地咧着嘴角,亦好奇那姑娘能错成什么样了。 第11章 11 、出门 回去的路上,林知雀闷头往前跑,额角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脸色涨得通红,如蒸笼上的包子,呼呼冒着热气。 很快就到了倚月阁,桂枝看门神般守在门口,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赶忙用双手给她扇风,关切道: “这是怎么了?二公子又欺负您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儿,林知雀耳畔就响起那家伙无厘头的质问,还有那句冷漠的“无可奉告”。 她又气又急,双颊似乎更烫了,双手捧着才凉快些,脑子绕了半圈,还是不知如何才能把这件事讲清楚,干脆彻底放弃,嘟哝道: “胡说什么!他才欺负不了我......” 林知雀歪过脑袋,双手环在身前,摆出一副斩钉截铁的架势,并在心里默默说服自己—— 那家伙身处废院,连好点的吃食,都是她送过去的,怎么可能欺负她? 只不过,后半句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几乎听不见。 他故作不知,被追问还很不乐意,随手指着墨竹就想打发她。 这这这......分明就是欺负她嘛! 林知雀咬牙切齿地甩甩头,忽而发觉这话不对,转头看向桂枝,严肃问道: “等等,什么叫‘又’?” “额......没什么,奴婢瞎说的。” 桂枝用帕子给她擦汗,动作稍稍一僵,心里捏了把汗。 每回小姐从竹风院出来,都仿佛受了好大的气,脸蛋红得像火炭。 不是受欺负了,难不成是害羞吗? 不过,她并未多想,憨厚赔笑道: “小姐别管这些,快些进屋歇着。” * 二人在屋内喝茶闲话,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相对坐在窗边的小茶几上。 林知雀的脸色恢复正常,白皙的两颊透着淡粉,嫣红唇瓣被茶水浸润,更显得小巧柔软,贝齿一咬就陷下去。 但她蹙着眉头,眉眼间尽是苦恼,眸中泛起点点水光。 方才的气性褪去,她不得不再次面对最要紧的事,那便是打探侯爷的喜好,做成荷包以表心意。 其实最初的时候,她心底就明白,除了裴言渊外,很明显还有一个人。 但她是下下之策。 如今眼看着那家伙也不肯开口,才不得不轮到她。 林知雀和桂枝对视一眼,彼此都若有所思,默契地沉默片刻后,桂枝率先开口,道: “小姐,您指的是......殷惠儿?” 闻言,林知雀果不其然地轻叹一声,无奈地点点头。 很简单,侯爷带着她的荷包,此事亦是她主动挑起,那她肯定清楚侯爷的喜好。 直接问她,才是最便捷准确的办法。 可她从来不愿这么做。 如果不是殷惠儿,她与侯爷的婚约,或许就不会如此岌岌可危。 自从她与侯爷纠缠不清后,每回见面都难免冷嘲热讽,这次还不知会说出什么刺心的话。 然而,事到如今,不得不试试看了。 林知雀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告诉自己无论听到什么,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办正事最要紧! 思及桂枝的暴脾气,恐怕她按捺不住,当场砸烂人家的屋子,林知雀还是好说歹说,让她待着别出来了。 料理完这些,林知雀也做好心理准备,杏眸睁得圆溜,如临大敌般朝着殷惠儿的屋子走去。 彼时,殷惠儿正打开窗子,慢悠悠摆出一盆含苞待放的月季,半倚着窗台修剪花枝。 瞧见林知雀小小的身影,她意外地没说什么,笑得娇俏动人,倒是收敛几分之前的媚俗。 林知雀看得发愣,总觉得明明是一样的面容,却又有什么很不相同,满是风情的眸中,藏着她看不懂的幽深心绪。 直到侍女檀香请她进去,她才回过神,攥紧拳头进了屋。 殷惠儿慵懒地坐着,见了她也不起身,淡淡扫了一眼,勾唇道: “真是稀客呀。” “喂......我有事问你,能说就说,不说就算了!” 林知雀上前一步,身形直挺挺地、颇有气势地盯着殷惠儿,头都没低下半分,大有宁死不屈的架势。 实则,她心乱如麻,咬牙把自己指责一通。 这是向人讨教,虽然并非心甘情愿,那也该说些软话,干嘛说什么不说就算了啊! 就算殷惠儿一时不肯说,那也是人之常情,要耐心迂回,好好套话啊! 这张嘴,关键时刻不听使唤。 她还没教训完,就瞥见人家迷惑地看着自己,赶忙打住思绪,轻咳一声道: “哦,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侯爷喜欢什么花色和纹样。” “你要给他做荷包?” 殷惠儿一听就懂,一说就破,直来直去,没绕半点弯子,笑容愈发娇艳了。 “谁、谁说的?” 林知雀被说中了,未曾想她这么直接,脸庞不争气地热起来,下意识错开目光,不甘心地嘟哝反驳。 她时不时瞄几眼殷惠儿,见她的笑意越来越深,“咔嚓”一下剪断花枝,漫不经心道: “颜色嘛......就这墨青吧,挺好看的。” 林知雀怔了一下,目光随着深绿花叶落在地上,忽然觉得这话非常熟悉。 好像在哪里听谁说过来着? 她思绪转动,眼前浮现离开竹风院时,追问裴言渊的那一幕,恍然反应过来。 那家伙,也是这么糊弄她的! ...... 你们俩,以为她很好骗么? 自己看看这好看吗?! 林知雀在心底暗骂,不过太有素质,骂不出桂枝那么芬芳的话语,只能鼓腮吹出一口气,羞恼道: “少诓我,到底说不说嘛?” 她做不到向殷惠儿低头,也不想与这种人过多纠缠,至多平和地询问。 其实,这些天颠来倒去,她也想开了不少。 殷惠儿不说就罢了,兴许她本来就和侯爷没缘分,婚约尽力了就好。 反正她并不爱慕侯爷,虽然世道艰难,找不到容身之所,但昭昭山河,总有容得下她的地方。 见殷惠儿没有回答,林知雀难免失落,不过想到方才那些,心胸又开阔起来。 眼眶似乎没那么酸了,她吸了吸鼻头,转身就要走。 错莺入怀 第19节 “你现在的处境,嫁给侯爷是最好的归宿。” 就在她踏出屋门时,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殷惠儿放下东西起身,缓缓靠近她,垂眸不知思忖着什么,沉声道: “侯爷最喜月白色,群青、暮山紫次之,纹样多用梅兰竹菊,出不了差错。” 闻言,林知雀蓦然回首,惊诧地望着她。 这是......一下子都说了? 但到底是什么缘故?刚刚还在耍她呢。 林知雀不解地与她隔空相望,眨巴着纯澈晶亮的眸子,目光在殷惠儿身上打转。 “怎么,还不走?指望我替你做好吗?” 殷惠儿掀起眼帘,打断方才突如其来的奇怪氛围,神色又变得与从前一样妩媚,娇笑着挤兑林知雀。 “才不是!” 林知雀回过神,听着这话实在刺耳,赶忙反驳回去,轻哼一声出去了。 她还以为,刚刚殷惠儿良心发现,终于觉得不该行此没道德的事了呢。 现在看来,她还是那样泼辣直白,说不出一句好话。 兴许,她刚刚只是一时兴起吧。 不管了,能打探到消息就是好事儿,要加紧做起来才是正事! 林知雀不再多想,一遍遍默念着殷惠儿的话,终于展颜一笑,回到了屋内。 待到她走后,殷惠儿还伫立在窗边看着,黯淡眸光中尽是愁绪。 侍女檀香走过来,把门窗都关紧,小声问道: “姑娘怎么突然变了性子,愿意搭理那位大小姐了?” 殷惠儿并未回答,而是继续修剪花枝,问道: “前几日让你送回家的信,可有消息了?” “按照姑娘的吩咐,奴婢多给驿站一些碎银,他们保证送回家里。” 檀香顿了顿,声音越来越微弱,叹息道: “可是,现在还没回信......奴婢明日再去一趟,说不定就有了!” “不必了,不会有的。” 殷惠儿一听就什么都明白了,眸中水雾氤氲,仰起头眨了眨,冷笑道: “爹把我送到这深宅大院,根本没想让我回去。这个时候,他应该正与继母和二弟共享天伦之乐吧。 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不想多个女儿。日后我若得脸,他们跟着沾光;我若犯错,他至多不认我而已。” “姑娘别这么说,毕竟是骨肉血亲啊!再说了,侯爷待您很好......” “血不血亲不重要,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殷惠儿的声音冷淡而坚决,藏起深不见底的失望,轻笑道: “风花雪月与谈婚论嫁是两码事,既然侯爷早晚要娶夫人,我宁愿是那个傻丫头。” 说罢,她关上最后一扇窗,一刀将花骨朵也剪了下来。 * 话说林知雀打探到消息,自然是喜从心生,这些天的阴云消散不少,兴致勃勃地去做新的事情。 她细细盘算过,荷包所用布料不多,但要上乘,再买些彩线来绣花,加上零碎珠子坠子之类,银钱应该足够。 不过,这些东西,她在侯府没找到满意的,最好要亲自去街市挑选。 林知雀来京城这么久,还没出去逛过,难免忐忑又兴奋。 她一早就列了清单,把所需物品写得清清楚楚,收拾好屋子准备出门。 谁知,到了门口却被拦住。 守卫先是不让她出去,见她不依不饶,竟是上手推搡,无奈道: “林姑娘,不让你抛头露面是侯爷的吩咐,不如你自个儿问问侯爷?” 林知雀懵懂地站在原地,还第一次知道有这种命令,之前闻所未闻。 为何不让她出去? ......是觉得她这样的身份,于门庭若市的侯府来说,实在算不得光彩吗? 她阻止自己不要这样想,踉跄退后两步,不再为难守卫,失落地在大门口徘徊。 恰好厨房大娘出门采买,之前借用小厨房,她们还算说得上话。 大娘心慈面善,见着她就笑呵呵的,关心道: “姑娘想买什么,我给你捎回来。” “不劳烦了,都是些零碎的东西,不亲眼看拿不定。” 林知雀感激地谢过好意,揉着鼻尖摇摇头。 大娘轻叹一声,看她实在弱小无助,又十分着急的样子,拉着她蹲在角落里,压低声音道: “实话跟你说吧,侯府除了几个大门,还有一个鲜有人知的小门,你真有要紧事,可以从那儿溜出去。” 林知雀来了精神,睁大眼睛听着下文。 “喏,一直往西走,只是要穿过竹风院,难免二公子会看到你。” 第12章 12 、装乖 闻言,林知雀看向西边,目光划过层层叠叠的院落和小径,落在那面颓败的院墙上。 竹风院偏僻低矮,年久失修,被其他的亭台楼阁遮挡,她远远看去不见全貌,只能隐约瞥见一角。 除此之外,唯有挺拔墨竹探出院墙,迎风轻摇慢晃。 她为难地蹙起眉头,眸中的期待褪去大半,烦闷地垂下眼睫,莹润唇瓣微微嘟起。 怎么又是那个地方? 若是要从小门走,岂不是又要见到那个讨人嫌的家伙? 真不知犯了什么冲,出了废院也摆脱不了,哪哪都是他。 倒不是她心怀偏见,而是那家伙这几回实在是奇怪又气人,她亦是一时没忍住,哭也哭了,拦也拦了。 虽然算不上大事,未到不相往来的地步,但她有些气不过,每次回去都发誓,这个月都不理会那个讨厌鬼。 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 现在看来,好像确实躲不起。 林知雀无语凝噎,咬紧牙根狠狠搓着衣角,好似要把裴言渊揉搓一顿似的,忽而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道: “为什么小门会在竹风院里?” 每所宅院各不相同,但无论大小门,都应当在主径或者分支上,这样人人都能通过,既方便进出,又不各自妨碍。 把门安在院落里,她还是第一回 见,难不成每个走小门的人,都要与裴言渊碰面吗? “姑娘有所不知,数十年前,本没什么竹风院,那儿后面是条街,为了便利开了小门。 后来京城改建,长街成了死胡同,小门就封死不用了,潦草围了院子给二公子安身。” 厨房大娘耐心地同她解释,听得林知雀若有所思地点头,苦着小脸,郁闷道: “真没别的门可走了吗?” “哎,竹风院确实晦气,你个小姑娘还真不太好去。” 大娘以为她与旁人一样,是因为轻视裴言渊才不愿踏足,习以为常地附和几句,并未多心,安慰道: “但也正好,反正二公子这辈子出不来,不会把此事说出去。你借过而已,碍不着他,语气和软些应当无妨。” 一听这话,林知雀就大抵明白,眼下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去趟竹风院了。 她温声谢过大娘,待人一走,笑意迅速挂不住,长长呼出一口气,步子烦躁地朝西边走去。 * 如之前一样,林知雀换了身寻常衣衫,支开桂枝,叮嘱她在倚月阁看紧门户,这才揣着钱袋出了门。 近日来了好几回竹风院,她早已十分熟悉,用不着记路,脚步就自行迈了出去。 可不知为何,分明这次无事找裴言渊,还是莫名紧张起来,掌心都渗出薄汗。 她甩甩脑袋,一遍遍告诉自己只是借过,绝不理那个讨厌鬼,这才稍稍安定些。 靠近院门,这才发现竟是虚掩着的,不大不小的缝隙中,似乎透出一双眼睛,憨厚老实地眨巴着,紧盯着门外暗中窥视。 林知雀小心翼翼地走近,步子都不敢迈得太大,谁知一瞧见她,大门登时就打开了,嘉树满面春风地伫立门后,对她露出两排白牙,殷切道: “姑娘,您终于来了!” 不枉他每日趴在门缝,守株待兔多时啊!终于把这位爱慕公子的姑娘盼来了! 前些日子,她想做个荷包当定情信物,因此来问公子喜欢的花色和纹样,结果公子给人家指了一片绿油油的竹林! 简直是不堪入目,怎么能把绿色随意戴身上! 从那以后,他日夜忧心,生怕这位姑娘真的做成绿色送给公子,亦好奇她能打探到什么。 他家公子蛰伏隐忍多年,没有外人知晓喜好。 若是这姑娘恰好猜中,就说明她不仅坚定地爱着公子,还十分了解他,与他情投意合、默契十足! 林知雀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瑟缩身子,向后退了好几步,看着他陶醉的模样撇撇嘴。 错莺入怀 第20节 什么叫“终于”?搞得好像裴言渊很希望她来一样。 她才不会被蒙蔽,毕竟这家伙不是劝她别来,就是不肯说话,恨不得那张冷脸能冻死人。 怎么他身边的侍从有些不同?他也不像会命令嘉树这么做的样子啊...... 林知雀郑重地凝视嘉树,走过时看了好几眼,恍然想到了一个念头。 ......这小子,该不会是傻子吧? 不过她没有分心太久,怜悯地朝嘉树颔首,纯澈明丽的眸中写满了“会好起来的”。 随后,她屏息凝神绕过他,径直走到裴言渊面前。 二人相对而立,皆是上下审视着对方,触碰到目光后不约而同地错开。 裴言渊见她没有提着食盒,颇有些意外,毕竟这姑娘表达爱意的方式,似乎只有亲自下厨。 不过无妨,他本就不想与她再有关联,不再送吃食最好。 他刚想疏离直白地出声,就听这姑娘率先开了口,挺直了身子道: “听说这儿有道门,我想出去。” 闻言,裴言渊眉峰微动,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悠长。 原来,这回竟不是专程来找他的。 可那扇门.......他眸色一深,似是想起了隐秘之事,防备地打量着这位姑娘。 她是怎么知道的? 直到看见她攥在掌心的钱袋,还有额角尚未干透的汗珠,裴言渊才大致猜到缘由。 上回他就清楚,这姑娘想做定情信物,现在定是想出门采买被拦住了。 他那兄长,以照拂之名在侯府养了一群莺莺燕燕,但又怕她们出门说错话、做错事,牵连到他霁月光风的形象,所以全部禁足府中。 若有人去问,他定会说为了保证她们“安全”,把那些姑娘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会不会,也是其中之一? ...... 是啊,他都快忘了,这姑娘是表小姐,无论她自己是否知道,实则都是裴言昭的后院储备罢了。 思及此,他莫名有些烦躁,当即拧眉压了下去,眸光幽深地盯着眼前的姑娘,唇角忽而勾起冷意。 这也是寻常事,裴言昭袭爵,整个侯府都是他的,包括这位姑娘。 裴言渊不愿去想,强硬地把这些念头暂且逼走,俯视着这姑娘柔顺的发顶,悠悠道: “你想出去做什么?” “买......买些布料而已。” 林知雀生怕他拦路后一口回绝,心都提了起来,现在听他只是正常问几句,暗自松了口气,反倒没那么不耐烦。 若是在之前,她定要恼恨地想,关他什么事儿! “你用这点银钱买布料,怕是只能做荷包吧?” 裴言渊十分自然地接话,仿佛当真只是看到她干瘪的钱袋后,似有似无地打趣一句。 实则,他早就看明白,这姑娘原本就要给他送荷包,无论有多少银子,只用得着这么多。 他故意挑破几分,就是想试试她的反应。 话音未落,林知雀蓦然抬首,睁着水汪汪的杏眸,羞恼不甘地瞪着他,把钱袋攥得更紧了。 这家伙,竟敢嘲笑她穷?! 拜托,她之前可是金陵千金,吃穿用度都是最上乘,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甚至不知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 就、就算后面经历变故,家道中落,确实有点寒酸,但也不至于他说的那么窘迫吧! 再说了,他住的竹风院这么颓废,身边还只有个傻子伺候,她起码比他好多了!怎么反倒嘲笑她? 看来这家伙还是那么讨人厌,根本没一句好话,也没必要对他有什么好话! 林知雀愤愤不平地鼓起腮帮子,脸颊有些发烫,赶忙用手捧着降温,很想一股脑把这些话倒出来。 但她转念一想,如今她要出去,而竹风院是他的地盘。 万一她毫不留情戳破事实,裴言渊一怒之下,不让她出去了怎么办? 这可就得不偿失了,没必要争一时意气。 林知雀在心里苦口婆心劝阻自己,努力保持冷静,没有反驳他的话,不甘心地轻哼一声别过头。 只是方才气血上涌,脸颊和耳根还是能看见绯色。 裴言渊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早已料到般垂下眼睫,心底的念头彻底得到证实。 之前他多次暗示和试探,却始终没有点出“荷包”这件事,她也蛮不讲理地追问他的喜好。 现在不经意一提,她就红着脸默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无奈又可笑地摇了摇头,垂眸望着她倔强的模样,不知她究竟在坚持什么。 他已经拒绝那么多次,而她故作听不懂,非要装傻充愣继续靠近,甚至当他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事到如今,他一时竟不知怎样才能拦住她的执着与爱慕,只能顺着她的心意,看似随性道: “你做的荷包,要送给......心上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觉得基本算是说开了,还从未与哪个姑娘如此迂回含蓄过,当真是有些头疼。 至于她认不认,就看她的执念,是否会深到他难以想象的程度。 听罢,林知雀身形一顿,不解其意地转头看他,懵懂地歪着脑袋。 好端端地,这家伙怎么扯到“心上人”了? 如此晦涩的事情,手帕交尚且难以直言,裴言渊一个陌生男子,竟然毫不避讳。 没想到,这家伙看着冷心冷情、生人勿近,实则兼具大娘们的八卦,和登徒子的孟浪! 不过,不全怪他,“荷包”确实惹人联想,奇怪的问题由他问出口,似乎也没那么奇怪了。 林知雀略过这茬,没有细想,而是困惑地念着“心上人”这三个字。 心上人,顾名思义,能让人放在心尖的人,应该是闺阁女儿所说的爱慕之人吧。 她一心想履行婚约,想要嫁给侯爷,无时无刻都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吃饭睡觉都不懈怠...... 所以,侯爷是她的心上人吗? 她天真单纯地纠结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又死活想不出到底是什么。 侯爷是她的未婚夫,她的荷包也是给侯爷做的。 很显然,侯爷应该也能勉强算是“心上人”吧? 既然她是奔着婚约去的,心上人也只能是侯爷呀。 林知雀虽然想不明白,但打定了主意,一本正经地朝裴言渊点头,认真道: “是啊,不然呢?荷包还能送给谁?” 总不可能,送给侯爷的弟弟、你这个讨厌鬼吧? 那简直,别太离谱。 听了这话,裴言渊沉默良久,眉眼间笼上一层不耐。 她果然还是装傻,还是不肯坦白,反倒衬得他很是冒犯。 没办法,他烦闷地暗自叹息,只好继续顺着她的话,思忖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心上人并不喜欢,甚至不想看到你。” 无论这姑娘做得再好,于他而言都是白费心思,他不会动心分毫; 他只希望她下回别再来,否则被裴言昭看到,会抓住把柄设法陷害。 林知雀怔了一下,似是对这话很有感触,清丽面容刹那间蒙上阴云。 她知道侯爷不喜欢她,甚至与殷惠儿暧昧被她撞见,还变了个人似的威胁她。 无论她多努力靠近,目前看来,全都没有效用。 可为了婚约与爹娘遗愿,她不想轻易放弃。 “我知道呀,但总要试试嘛。做不做是我的事,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凡事尽力而为就好。” 她仅是失落片刻,很快再次打起精神,乐观地冲着裴言渊莞尔一笑,杏眸坚定不移地闪烁着。 倒是裴言渊迟迟没有接话,幽深目光在她身上凝滞,耳畔回响着她清脆婉转的声音,若有所思地拧眉,缓缓弯了唇角。 未曾想她平日里笨手笨脚,不会察言观色,也不懂适可而止,但这话竟有几分深意。 知不可为而为之,且尽力而为,恰好亦是他所做的事。 为阿娘平冤昭雪,夺回侯府权势,这条路困难重重,但他一直蛰伏在此,尽力一试。 因为不试一试,总会后悔不甘。 嘉树劝过他无数回,但他从未听进去。 他拿定主意后不喜有人劝阻,无论成败,定要亲眼看到结果才肯罢休。 兴许......她亦是如此? 裴言渊的眸中闪过几分犹疑,林知雀所有目光都在他身上,自然没有遗漏。 她灵光一闪,忽而想起厨房大娘说,把话说得和软些,二公子或许就会答应了。 只要是机会,她都愿意尝试。 林知雀思绪飞转,趁着裴言渊出神的空隙,三两步走上前去,鼓起勇气伸出手,拽着他的袖口轻摇几下,杏眸水光潋滟,可怜巴巴道: “算我求你,就帮我这回嘛......” 她的声音软糯清甜,小手温软细腻,不经意间触碰他的掌心,瞬间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裴言渊这才反应过来,鼻尖萦绕清新幽香,思绪蓦然有些混乱,立即想把衣袖迅速抽回。 错莺入怀 第21节 然而,这姑娘几乎半个人都压在他的衣袖上,身形娇小地靠在他手边,让他动弹不得。 哪怕是指尖轻微的挣扎,也能无意触碰到她,如刚蒸好的糯米糕,香软得有些过分。 见他没有动静,这姑娘扬起白皙圆润的面容,双颊透着桃粉,睫毛湿漉漉地扑扇着。 ...... 如果捏一下软烂的红柿子,会流出甘甜汁水吗? 裴言渊不禁思考这个问题,发觉不对劲后立刻打住,抑制住不再看她,容色又沉了几分。 他想快些甩开她,却不知该看哪里、如何甩开,颀长身形进退两难。 “放开,我从未说不让你出去。” 他一贯冷淡的声音,难得有些错乱,阴沉的脸色俯视着她,似是已经想好如何把她扒拉下来,再扔得远远的了。 但林知雀并未注意,听到他终于松口,顿时收起泪花,扬起笑容,雀跃地松手跳开,欣喜道: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她环视一周,不知道那道小门究竟在哪里,只好再次扯了扯裴言渊的衣袖,信誓旦旦道: “你带我出去,我保证下次不再找你,也不会麻烦你了!” 裴言渊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思及那扇门,还是犹豫了一下,但终究没说什么。 既然答应了,那也只能如此。 他走在前面,领着那姑娘一起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偶尔撞上她欢欣激动的目光。 转身回去时,唇角的弧度愈发嘲讽。 真是可笑,他分明想快些做个了断,最后竟会帮一个爱慕他的少女,去买布料,做送给自己的定情信物。 定是今日事发突然,他才不得不应下。 否则,放在平时,他绝不可能松口。 可不知为何,方才她说不会再来的时候,他莫名觉得有几分真切。 但是怎么可能呢? 买布料只是个开始,以她的执着爱慕,做好定情信物肯定会来。 说不准,还未做完,就要找借口过来。 到时候,又是个麻烦。 刚刚他就不应该为了尽快挣脱,而轻易松口。 看来这姑娘虽不聪明,但在谋算如何与他多相处这件事上,还真是灵光得很。 嗯,下次不得不提防。 第13章 13 、揣测 听到裴言渊答应后,林知雀心头一喜,樱唇扬起暖阳般明媚的笑意,脚步轻快地跟在他身后,眉眼弯弯,杏眸晶亮。 仔细看去,眼底还闪着几分庆幸和狡黠,时不时浮现在面容上。 厨房大娘诚不欺她,果然把话说得和软些,那家伙就松口了。 只要出门采买,做好荷包,一切都会顺顺利利! 裴言渊身姿修长,步子也大,分明走得悠然闲散,林知雀却要哒哒迈着小腿,一路快步前行才能勉强赶上。 现在出神片刻,二人间距更远了,她不得不摆动双臂小跑,脑袋看着地面,视线中全是他那双闲庭信步的腿。 林知雀拭去额角薄汗,呼吸短促地喘息着,心底不禁犯嘀咕。 怎么长那么长?一步抵她两步,轻轻松松就走出好远。 这就罢了,也不知等等她,甚至回头看她有些吃力,还走得更快了! 简直是要累死人! 她正不乐意,赌气般不愿再赶,忽见裴言渊停下脚步,回首瞥了她一眼,轻飘飘道: “还不跟上?” 闻言,林知雀羞恼地瞪着他,气呼呼地向前蹦了一大步,不易察觉地哼了一声。 步子小又不是她的错,谁让天生就这样?她还嫌他腿长费布料呢! 她不甘心被裴言渊嘲笑,闷着头一鼓作气往前跑,大有赶超他的气势。 谁知,这家伙绕过屋舍,穿过竹林,在颓废院墙前突然顿住。 林知雀措手不及,整个人还在向前冲,险些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 裴言渊神色冷淡地转身,伸出食指戳着她的额头,不动声色地推远,拧眉往后退了几步。 她是不看路吗?这么大个人,在院子里横冲直撞,还恰好撞在他的身上。 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别有居心。 毕竟她的爱慕之心昭然若揭,满心想做个荷包送他当定情信物,还费心找借口接近他。 思及此,他目光愈发疏离,漠然看向其他方向,不愿沾上半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林知雀尚未缓过来,吃痛地捂着额头,幽怨地盯着裴言渊,阳光与汗珠蒸得她气色更好了,软嫩的小脸白里透红。 她没注意到裴言渊异样的神色,只是奇怪地看着他,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眼前除了阴暗破败的屋子,就是苍翠挺拔的竹林,无甚稀奇。 这家伙,整天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林知雀想不明白,也懒得费脑筋揣测,不再搭理他,转而打量着眼前的院墙。 原本白净的墙面已是暗黄陈旧,遍布岁月风霜侵蚀的痕迹,有些地方砖石裸露,青苔和杂草从缝隙中悄然生长。 唯一惹人注目的是,一扇小门嵌入墙内,门前用铁网封死,锁链粗大结实,圈圈绕绕地缠上去,看着就绝不可能打开。 她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倒不是极为诧异。 来之前就听厨房大娘说过,小门早就封死了,能打开就出去,打不开只能作罢。 想想也是,若能轻而易举打开,裴言渊早就能随意出入了,囚禁竹风院岂非形同虚设? 林知雀用小手抓住铁网和锁链,咬牙使劲摇晃,仍然没有松动半分,反而掌心被勒出红痕,一道道纵横交错,刺刺的疼。 她鼓腮吹着手心,忍着疼在衣衫上搓了搓,不愿放弃地继续晃动着,用尽浑身的力气,整个人近乎都挂在上面。 奈何封得实在太牢固,她的这点力气微乎其微,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难怪侯府的人敢把裴言渊关在这里,因为哪怕是力气很大的男子,恐怕也束手无策。 最后的路也行不通,尽管早知结果,林知雀还是有些失落,方才的欣喜笑意消失殆尽,小脸苦恼地皱在一起。 她起初还想得美,以为给侯爷做个荷包,他时时刻刻戴在身上,就能记得她这个未婚妻了。 如今看来,别说让侯爷上心了,简直是连门都没有。 ......不对,有门,但不通。 可还是一样的下场,做荷包的计划怕是要胎死腹中了。 林知雀托着脸蛋,阴云笼罩清丽眉眼,无奈地嘟着嘴,恨不得把这扇门锯开。 但她知道不可能,哪怕真能做到,被侯府得知也要重罚,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她把所有或离谱或合理的念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仍未想到办法,只能沮丧地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一声轻笑,裴言渊环着双臂伫立,双眸俯视着她小小的身影,嘲讽之意显而易见。 林知雀不悦地瞄了他一眼,微微嘟起嘴,心道这有何可笑,她一个弱女子,打不开很正常,搞得好像他就能打开似的。 ......不过,他正因打不开,才会囚禁此处吧。 十余年来,他明明能看见通往外界的门,却偏偏不能打开,只能日日面对颓败废院,伴着寂寂墨竹,听着院外人来人往的喧嚣,磋磨孤独光阴。 这么看来,似乎比她惨多了。 想到这儿,林知雀心绪一动,方才的怨怪消散大半,杏眸波光粼粼地凝视裴言渊。 罢了,看在你命苦的份上,原谅你了。 此时,裴言渊像是没了耐心,亦像是欣赏够了她的反应,终于不紧不慢地靠近,径直走到那扇门前,修长手指在砖墙与铁网间摸索。 倏忽间,听得“咔嚓”一声轻响,小门微微颤动,些许尘土抖落。 林知雀诧异地睁大双眸,再次试探着伸出手,摇晃卡死的铁网与门锁,竟是已经松动了。 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易推开,一切天衣无缝。 裴言渊望着她又惊又喜的模样,早已料到般眉峰一动,唇角笑意愈发幽深。 他囚于此处太久,能否出去是一回事,是否想出去是另一回事。 十多年的时间,于他而言,完全足够破除一扇门的阻碍。 更何况,如今皇位争夺,他暗中效忠四皇子,而裴言昭效忠的是五皇子。 他身在侯府,这么好的棋子,他们怎可能不用? 无论是信鸽还是这扇门,为的都是不被裴言昭发觉的情况下,在必要之时有所联络。 其实没有四皇子,他依然能做到这些。 难的不是打开一扇门,而是光明正大地走出这扇门。 林知雀从惊讶中缓了过来,看向裴言渊的目光小心翼翼,好似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原来他竟能出去,亏她方才还可怜这家伙! 话说侯爷应该不知此事吧......他是偷摸着出去的? 她眸光闪烁,褐色瞳仁都微微颤动,心间腾起复杂的预感,紧张地攥着手指,不愿掺和这种隐秘的事情。 算起来,她今日从这扇门出去,就成了裴言渊的同伙,自然不会把此事说出去。 错莺入怀 第22节 她只是有些好奇,这家伙究竟出去做什么? 况且,他既然能出去,为何不彻底离开这里呢? 换作是她,在侯府受尽苛待,无人问津,早就忍不住跑路了。 反正甚少有人踏足竹风院,待到发现时,已经逃得远远的。 难道......他并不想离开,只是闷得慌,出去玩玩而已? 林知雀不敢问,只能飞速转动小脑瓜,皱着两弯细眉思忖。 在金陵的时候,时常有些富家子弟从小门溜出去玩,偶然被她撞见过几回。 他们去的地方,不是秦楼楚馆,就是街巷酒肆,总之是见不得光,醉醺醺在大街上与她碰面,千叮万嘱别说出去。 .......这家伙,该不会亦是如此吧? 林知雀困惑地歪着脑袋,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他比自己还穷,瞧着也过分冷漠,不像是放浪的样子呀。 不过......难说。 他会突然问她“心上人”之类的事儿,极为直白冒犯,与外表大相径庭。 所以,倒不是完全不可能。 兴许裴言渊这人,看起来清冷孤傲,实则内心狂野孟浪,偷跑出去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林知雀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惊惧地倒吸凉气,用看着登徒子的眼神看裴言渊,甚至觉得比方才发现门能打开,还要离谱且惊人。 之前无论是送饭还是打探消息,这家伙全部推拒,冷冰冰的让人心寒。 未曾想,他还有如此羞于示人的喜好,可算是被她发现了。 ......不会只有她一人发现吧?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视线不经意间与裴言渊对上,赶忙心虚地用手捂住眼睛,斩钉截铁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从未出过竹风院!” 裴言渊欲言又止,薄唇抿唇一条线,不解她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不像是惊讶,倒像是恐惧,好似他吃人似的。 他原本想嘱咐她,小门之事,她是第一个知道的外人,万不可告诉他人,否则祸患无穷。 现在看来,她虽然反应不太对,但说的话还算识趣,他不想再深究。 然而,除去这些,裴言渊还是觉得这姑娘有些奇怪,不知她胡乱揣测什么,今日格外不顺眼。 二人相对而立,各自沉默,微风拂过墨竹,一片竹叶悠悠荡荡飘落,恰好挂在她的鬓边。 裴言渊紧锁眉心,指节轻轻响动,克制地舒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更不顺眼了。 他缓缓抬手,想把竹叶拂去,可手还未触碰,这姑娘忽而躲开,遮着眼睛的手指裂开一条缝,委屈巴巴道: “不许打我!我、我知道二公子最端方自持,绝不会做、做那些事情......” 林知雀忍不住偷瞄裴言渊的脸色,绞尽脑汁想要遮掩辩白,以免这家伙觉得秘密被她发现,一怒之下对她不利。 她越说越没底气,那些秦楼楚馆的玩意儿也说不出口,只能努力夸奖这家伙。 实则,夸完后狠狠在内心忏悔,苍天明鉴,她不是真心的,为了出趟门不容易啊! 裴言渊忽而觉得十分可笑,这姑娘难道能知道他在谋划什么? 以她的脑子,可能吗? 既然如此,无论她想什么,都无所谓。 只要她缄口不提,他亦不愿浪费精力去猜测她的心思。 他伸到半空的手缓缓收回去,烦躁地瞥一眼那片竹叶,负手往前走。 “你.....你要干嘛!” 林知雀四处躲闪,方才的念头在脑海中打转,愈发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这家伙如此狂野放浪,该不会饥不择食,看上自己吧? 天可怜见,她不好吃。 裴言渊阖上双眸,头疼地把这姑娘从门边扒拉开,冷声道: “你挡着路了。” 第14章 14 、意外(精修) 林知雀紧张地站在门边,小身板绷得笔直,冷不丁被人提着后颈,拎起来扒拉到一边,登时惊得缩起脖子,杏眸瞪得圆溜。 她向后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这才回过神来,哀怨地盯着裴言渊。 这个讨厌鬼,竟把她当猫儿似的提溜开,简直过分! 不就是手长腿长什么都长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才不羡慕。 正想着,裴言渊淡淡从她身边经过,身姿颀长挺拔,低矮小门容不下,他必须稍稍放低身形才能出去,三两步又把她丢在身后了。 林知雀转悠着眼珠,上下打量他的胳膊腿,不甘心地鼓起腮帮子,默默咬牙切齿。 她沉下脸别过头,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双手叉腰,迈着小腿哒哒哒追了上去。 如大娘所说,小门外是死胡同,但亦有些不同。 两侧围墙高大坚实,砖石黝黑,阻隔了视野与光线,恐怕有绳索都很难爬出去。 尽管是白天,胡同里依然阴暗潮湿,屋舍全都搬空了,门窗腐朽,万籁俱寂,不见人影,只有二人脚步声在幽幽回响。 林知雀心里发怵,警惕地环视四周,躲在裴言渊身后,时而探出小脑袋观望。 倏忽间,前方传来“吱呀”的声音,似是老旧木门缓缓打开。 伴随着一声沙哑咳嗽,一道沉重迟缓、并不属于他们的脚步声悄然响起, 一下,两下,三下......脚步声愈发频繁迅捷,在空荡的胡同内回响,敲击在她的耳膜与心尖上。 林知雀屏住呼吸,脑海中不禁胡思乱想,吓得浑身微颤,不敢再往前走。 奈何裴言渊未曾停下,永远走得笃定闲散,甚至听到声音后更快了。 她也只能跟上去,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小脸白生生皱成一团,下意识攥住裴言渊的衣袖,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一会儿,裴言渊也停了下来,她才小心翼翼地抬眸瞥一眼,竟然看到胡同口逆光处,伫立一位步履蹒跚、身形佝偻的老妇人。 “有......有人!” 林知雀惊得倒吸凉气,把他的衣袖攥得更紧了,整个人缩成一团,不觉间紧靠在他的手臂上,脸颊软肉都挤了出来。 “是啊,这可如何是好?” 裴言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分明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与话语,听着却别有深意。 他拧眉扯了扯衣袖,可完全没有效用,身侧之人呜咽一声,生怕被撇下似的,死死扒着不放。 “想出去的人是你,无论如何,把你交出去就行了。” 他冷淡地出声,俯视着身旁瑟缩的少女,说得没有半点犹豫,只有唇角不禁勾起。 “不、不要啊......唔唔.....” 林知雀信以为真,水灵双眸骤然睁大,恼恨地瞪了他一眼,当即忍不住大声抗议。 这个没心肝的家伙,紧要关头竟想临阵脱逃,拿她去顶罪! 谁知,刚开口还未施展,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所有声音都堵在喉咙里。 “闭嘴,自己人。” 裴言渊烦闷地扶额,谨慎地扫视一圈,生怕她的声音真把裴言昭的人引来,忽而有些后悔骗她,唇角弧度愈发嘲讽。 本以为她胆子挺大,敢故意打翻下毒的吃食,敢时常来竹风院见他,敢心生爱慕后付诸实践、多次暗示。 没想到,出了废院,竟是个胆小鬼。 甚至到现在,她都没放手,衣袖都快被扯破了。 “呜.....嗯......” 林知雀甩着脑袋挣扎,小脸都憋红了,有一肚子话想谴责他。 但这家伙捂得太紧,再凶巴巴的话喊出来,都变成细软嘤咛,听起来极其不对劲。 她的大半张脸都被裴言渊的手盖住,只露出一双满是震惊的眼睛,眼珠不断转悠着,瞳仁都跟着震颤,紧盯着他不放。 拜托,他们两个都被禁足,偷摸从小门跑出来,风吹草动都很吓人的! 到底是多么奇怪又讨厌的人,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再说了,吓唬她很好玩吗? 更可恶的是,吓唬完了,欣赏够了,竟然还捂嘴! 有本事你放开,咱们痛痛快快吵一架得了! 林知雀越想越气不过,可惜一句话说不出,只能干着急,脸蛋红得要滴血。 她忍无可忍,出其不意地张开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埋头对准他的手背,狠狠咬了下去。 “嗷呜”一口,在她的设想中,应当恰好咬住裴言渊的手,齿根使劲发力,在他手上留下两排牙印,让他那张冰山般的面容,疼到出现裂痕。 然而,林知雀还未幻想完,只听得“咔嚓”一声。 裴言渊早有预料般敏捷闪开,她的两排贝齿打在一起,发出如同打快板的脆响。 “还想咬我?” 裴言渊扬起眼尾和眉峰,毫不遮掩嘲笑之意,垂眸俯视小小的身影,冷冷抽回被她攥得皱巴的衣袖,漠然道: “不如你自己出去?” 错莺入怀 第23节 林知雀一朝失手,牙根震得发疼,捂着腮帮子吸凉气,小脑壳懵了一下,眸中泪花点点,却仍是羞恼地瞪着裴言渊,很想反驳几句。 但她一听后半句,顿时又没了底气,鼻尖红红,声音细若蚊吟道: “哪、哪有,我练练牙口罢了。” 此话一出,她自己都听不下去,索性埋着头,不吭声地往前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家伙就仗着这点欺负她! 不过没关系,现在的忍耐都是为了做荷包,只要婚约能成,她辈级上压过裴言渊,早晚都要讨回来! 林知雀这么安慰自己,轻哼一声没有计较,心安理得地与他并肩而行。 “......你最好是。” 裴言渊拧眉出声,懒得再追究,朝着胡同口的那道身影走去。 * 待到靠近些,林知雀定睛一看,才将那人瞧清楚。 这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衣衫素净,慈眉善目,腿脚似乎不大好,必须拄着拐杖才能站稳。 她眺望着他们的方向,满目皆是殷切期盼,仿佛等着自己的孩子归来,只恨不能亲自奔跑相迎。 林知雀松了口气,方才周围阴森可怖,她还以为是凶神恶煞之人,如今看来倒还算好相与。 但毕竟素未谋面,尽管裴言渊说是“自己人”,她却是“外人”,难免心里打鼓,越是走近越是紧张,下意识再次拽着他的衣角,悄然躲到了身后。 裴言渊瞥了她一眼,眸中嘲讽显而易见,不过并未多言,转而迎上那位老妇人,温声道: “张嬷嬷,一别许久,一切可好?” 张嬷嬷激动地双手发颤,上下打量裴言渊好几回,沧桑的眸中盈满热泪,连声道: “好好好,这儿活计清闲,只要公子安好,老奴就放心了。” 裴言渊喉结滚动,似是有千言万语,可终究只是应了一声,浅浅关切几句。 他进屋看了她的住所,见干净整洁,物品齐备,才稍感安慰。 张嬷嬷是阿娘的贴身侍婢,亦是当年阿娘含冤而死、侯府内宅动乱之际,唯一活下来的心腹。 他的阿娘虽然胆小隐忍,但并非不会算计,否则不可能有名有份,还能平安生下他。 幼时阿娘得宠,太夫人恨极了她,费心陷害,将其逼上绝路,还要逐一拔出眼线与心腹。 阿娘眼见着再无生路,便挑出最为忠心竭力的奴婢,让她主动去太夫人那儿指认自己,亲手了结自己。 此事过后,张嬷嬷果然留下性命,太夫人念其有功,开恩不杀,却也不敢任用,最后打发去做苦力。 数年过去,几经辗转,张嬷嬷终于找到机会,谋得了看守胡同的差事。 其实胡同内原本也住着人,皆是监视他的眼线。 可这是个苦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他颓废消沉,毫无反抗之心,便渐渐有所松懈,陆续调走。 这亦是他多年隐忍蛰伏的目的。 只有收敛锋芒,才有可乘之机。 阿娘布下的棋局,终于在十余年后,落下最后一子。 张嬷嬷看着裴言渊长大,仅是一个眼神,大抵就能感知到他的心绪,劝慰道: “公子不必伤怀,总有一天......” 她话说了一半,忽而瞥见怯生生的、抓着公子衣袖的姑娘,立刻打住话头,盯着她左看右看,诧异道: “这位是.....?” 她家公子最是谨慎果决,从未带心腹之外的人来过,更别提活生生的姑娘了。 半年前见面,她操心公子婚事,公子断然回绝。 还说所谋之事凶险远大,非共度一生的女子,绝不会透露半分。 而这小门和胡同,不正是秘事中的一环么? 张嬷嬷睁大苍老浑浊的双目,脑筋一转就想通了什么,合掌道: “哎呀,半年不见,公子都娶亲了?怎么不告诉我老婆子一声?”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连嘉树都愣住了。 林知雀和裴言渊对视一眼,同时嫌弃地撒开对方,朝着两侧迈出好几步,硬是摆出一副“我们不熟”的样子。 “别、别胡说!我只是借过,借过而已!” 她着急忙慌地辩解,心底烦躁无比,脸颊腾起两团火,对着老妇人连连摆手,就差浑身长满嘴了。 这这这,到底怎么想的?什么娶亲啊?什么告诉? 简直离谱,她与裴言渊八字不合,恨不得再也不见这家伙,哪只眼睛看着像......像夫妻? 再说了,就算嫁人,她也是嫁给侯爷,这家伙的兄长,怎么可能是他! 俗话说老眼昏花,真真儿是很有道理! “嬷嬷慎言,她只是......” 裴言渊顿了顿,心道这姑娘只是对他有爱慕之情,他绝不会娶她。 但碍于情面,怕说破了这姑娘当场发作,只能道: “她只是,想出去采买。” 嗯,采买布料,给自己做定情信物。 说罢,他余光扫了她一眼,亲眼看见她的双颊一点点红起来,方才怯懦的杏眸也亮了起来,似嗔似怒地嘟着嘴嘀咕。 裴言渊暗自冷笑,又往旁边挪了挪,用砖石裂缝来划清界限。 寻常女子听到这种有损清誉的误会,定要吓得脸色惨白,找个地方躲起来,亦或是斥责嬷嬷几句。 而她只是含羞带怯地随意解释,再无其他行为。 也是,这姑娘对他的爱意执着深沉,说不定嘴上在否认,实则十分受用呢。 嘉树在旁边看呆了,眸中闪着星光,敬佩地望着张嬷嬷,心底啧啧赞叹。 不愧是前辈啊,真是胆大又直白,一针见血! 他只敢揣度公子与这位姑娘的心意,没想到嬷嬷直接一步到位。 这话简直是,正确的,有理的,早晚会实现的。 话说,娶亲的下一步,应该就是洞房了吧? 嘉树还在无尽发散思绪,望着嬷嬷憨笑,愣是让嬷嬷也困惑起来,未留心二人的解释。 “行了,送到这儿了,你自己走吧。” 裴言渊烦闷地绕开这俩家伙,把林知雀从身后拎出来,推到胡同口的长街上,嘱咐道: “这儿会锁死,你跟着采买的马车,从侯府正门回去,查得不严。” 林知雀在两道怪异的目光下也觉得不对劲,第一回 与裴言渊有些认同感,往前走了几步,愣怔道: “哦,好......啊?” 她揣着钱袋,孤零零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目光随着车马游移,却始终找不到方向。 这儿不是金陵,到哪里都熟门熟路。 她上次来京城时,尚在襁褓之中,哪里知道怎么出门? 打算出去采买的时候,想的是走侯府正门,让侯府小厮套马车带路的啊! 她都快忘了,现在从小门偷摸着出来,这些都成了大问题! 裴言渊看她一头雾水的样子,隐约猜到了几分,头疼道: “要去哪儿?” 林知雀摇头。 “如何去?” 还是摇头。 “没筹划过?” 她倔强地犹豫一下,仍然不争气地摇头。 ...... 空气骤然沉默下来,裴言渊脸色彻底变冷,眸光幽深地盯着林知雀,忽然很想把她塞回小门。 他帮着爱慕自己的少女,去给自己做荷包,就已经够可笑的了。 可她却毫无准备,只会误打误撞赖上自己,真不知该说她不用心,还是缺心眼。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劝她放弃。 正要开口劝阻,张嬷嬷好奇地打量,又被嘉树拉住耳语一番,恍然大悟地点头。 原来,是她方才想岔了。 但这也怪不得她,明明上回公子亲口说,不带相伴一生之外的姑娘来,她可是一字一句记着呢。 如今听了嘉树的话,她倒是觉得不仅如此。 这姑娘爱慕公子,她家公子说不定也别有用心呢? 思及此,张嬷嬷苍老面容扬起欣慰笑意,望向那姑娘的目光愈发和善,上前摩挲她细嫩小手,十分满意地颔首,笑吟吟道: “不妨事,让我家公子陪姑娘去一趟吧。我那儿有辆马车凑合用,嘉树留着看家。” 话音未落,她侧眸瞄了裴言渊一眼,笑容愈发意味深长。 呵,别以为她老糊涂了,这点事儿都看不出来。 她老婆子毕竟活了几十年,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她! 裴言渊以为听错了,诧异地凝视张嬷嬷,眉头拧成毛线团,冷清的面容僵了一瞬。 错莺入怀 第24节 这是什么话?为了这位姑娘出门? 绝无可能。 他向来谨慎,尽管能出门,非必要也不会出去,以免被裴言昭的眼线察觉。 所以,就算张嬷嬷是亲人一般的存在,就算是走几步去胡同里见面,他也不会打破规矩。 他隐忍半年,从未以身犯险,怎可能为了这姑娘破例? 实在是,忍无可忍。 嘉树也忍无可忍,这种好事怎么不带他! 他又不是看门狗,除非公子和姑娘把他牵走! “公子,不是老奴说您,这回就是您思虑不周了。” 张嬷嬷夹在二人中间,对着裴言渊语重心长道: “这么好一姑娘,您让她独自上街,万一走丢了、迷路了、被拐了......可如何是好?若是侯府追查下来,岂非咱们的罪过?” 裴言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微微侧过身子,可笑地耸肩。 本来带这姑娘出来,就是她死缠烂打,他想尽快摆脱才不得不松口。 现在她自身没准备好,怎么反倒是他的不是了? 虽然嬷嬷说得有几分道理,如果这姑娘在外面出事,裴言昭可能查到他身上。 但最简单保险的办法,难道不是拦住她么? 反正她日后做给他的定情信物,他绝不会收下。 然而,张嬷嬷还未等他劝阻,就兀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去套车。 他不便在侯府附近露面,只能在胡同内驻足,冷着脸盯着只到他心口的身影,打算从根源上解决麻烦。 还未开口,衣袖忽而又沉了下去,娇小软糯的姑娘半倚着他的手臂,泫然欲泣道: “二公子......” 第15章 15 、弹软 天色放晴,明亮天光穿透层云,越过高墙,照进阴暗潮湿的胡同里,迎面落在林知雀瓷白细腻的面容上,衬得眸光愈发晶亮闪烁。 她垂着小脑袋,两弯细眉蹙在一起,努力摆出弱小无助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裴言渊的袖子,脑海中不断默念厨房大娘的秘诀—— 说话做事和软些,二公子应当会松口。 之前试了一次,这家伙果然带她从小门出来了。 如今都走到这儿了,总不能功亏一篑,否则半夜做梦都要喊一句可惜。 然而,裴言渊侧眸扫了她一眼,没有半分心软,冷脸就要将袖子拽回去。 林知雀气恼地咬紧后槽牙,暗道这家伙真是不配合,看不出她很努力了嘛? 若非现在没别的办法,只有一根救命稻草,她才不乐意求裴言渊帮忙呢! 但是事已至此,她无可奈何,只好再努力些。 林知雀委屈可怜地低下头,鬓边墨发垂落,遮住大半侧颜,娇小肩膀微微耸动,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你......不许哭。” 裴言渊深吸一口气,缓了许久才忍住不甩开这姑娘,警告般命令道。 “呜呜,我才没有!” 林知雀实话实说,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瞄着他,小肩膀耸动得更厉害了,尾音都在发颤。 恰在此时,张嬷嬷驾着马车前来,关切地看着二人,“啧”了一声道: “哎呦,公子怎的欺负人家姑娘?快上车吧,车马显眼,不宜在侯府附近久留。” 裴言渊仍是不想答应,责怪地看着张嬷嬷,她却环视四周,理所当然地摊手。 胡同周围行人寥寥,忽然多出一辆马车,十分惹人注目。 尽管裴言昭对他有所松懈,那些眼线亦是如此,但不至于到不管不顾的地步。 再磨蹭下去,确实太过危险,得不偿失。 他忍耐地阖上双眸,骨节紧紧攥在一起,发出“咯吱”脆响,俯视着那团身影,冷若寒冰道: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罢,他毫不留情地抽回衣袖,不悦地兀自登上马车。 林知雀心头一喜,眉头瞬间舒展,差点欢欣地笑出来。 好在她没有得意忘形,感激地朝嬷嬷点头,抹泪跑到马车前。 * 待到二人坐定,车帘拉紧,张嬷嬷才轻呼一声,驾着老马上路。 林知雀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在与裴言渊相距最远的对角处,局促地搓着衣料,褐色眼珠不断转悠,皆是一言不发。 其实算起来,男女大防,裴言渊是外男,她未与侯爷履行婚约,不宜与他同坐一车。 但事情紧急,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反正以后是一家人,只盼着早些下车。 兴许越是心急,越是容易不顺利,这一路颠簸摇晃就罢了,还时不时有行人拦路,摊贩叱骂,嘈杂得让人头疼。 最要命的是,马车较为破旧,车身好几处漏风,正好有一处对着她的腰眼。 虽然已经开春,但天气尚有些凉,凉风嗖嗖倒灌而入,全部吹在她的腰背上,不一会儿就酸痛发麻。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难受好几天。 林知雀想开口反应,但她知道这回是人家帮自己,不想再添麻烦,只能问嬷嬷还要多久。 “挑布料要去南街集市,侯府在北街,约莫还要半个时辰吧。” 嬷嬷一边驾车,一边客气地回眸看她,淳朴笑道: “姑娘,这马车有些年头了,还是夫人的东西。夫人过世后,没银钱修缮得太好,只能缝缝补补将就用,您多担待些。” 听了这话,林知雀心尖一酸,惭愧骤然翻涌而来,立刻柔声道: “哪里的话,真是麻烦嬷嬷了。” 说着,她心底愈发愧疚,为方才的计较深感抱歉,眨巴着眼睛望着裴言渊,眸光闪烁地错开目光。 大抵是这家伙冷漠孤傲,总给她似有似无的压迫,让她渐渐忘了,他们是同病相怜之人。 她想咬牙忍忍,反正不至于吹坏了,可后腰的疼痛像是时刻提醒她似的,实在是太过折磨。 林知雀用手揉了揉,还是没有缓解,索性往旁边挪了挪。 一个风口而已,受不了可以躲开嘛,小事罢了。 但马车狭小,她刚才只小心翼翼挪了一寸,仍旧能吹到大半身子。 动都动了,干脆全部避开吧。 林知雀拿定主意,心口憋着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往旁边靠去。 她又挪了几寸,终于完美躲开风口,后腰也舒服多了,终于满意地弯起唇角,身子向后靠,双腿放松地搭在一起。 但她刚松了口气,抬起小腿,忽而碰到了一个人。 “你在干什么?” 裴言渊缓缓掀起眼帘,绷着脊梁,正襟危坐,斜睨着紧贴着他的姑娘,沉声质问。 自从见了她就头疼,方才马车上得闲,他正闭目养神。 不经意睁开眼,却发现这姑娘竟趁他不备,悄然朝他靠近。 他故作不知,继续装睡,她却得寸进尺,靠得越来越近,甚至把腿抬了起来。 马车这么小,还拉着车帘无人看见,若想做些不可言喻的事情,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姑娘一步步试探,最终下定决心加速贴近,很难不让人怀疑。 “啊?你......你怎么在这儿!” 林知雀猛然回过神,惊诧地循声回头,却差点撞上裴言渊的鼻梁。 二人贴得极近,她的鬓发拂过他的面容,似有似无撩起轻痒,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吓了一跳,紧张得气息凝滞,视线慌张地扫视,手指扣紧残破坐垫。 这时候,她才发现是地方太小,刚才只顾着避开风口,一不留神挪到了裴言渊身边。 抬腿只是为了双腿交叠,可以更加闲散舒适,未曾想踢了这家伙一脚。 可是......她动作不大,力道就更小了,不可能弄疼他吧? 为什么这家伙眼神幽深得可怕,一副严防死守的样子看着她? 难不成,她还能在马车内把他吃了吗? 就算是这个说法,她一个弱女子,该害怕的人是她自己吧...... 这人真是,敏感警惕得让人难以理解。 他们都快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怎还怀疑安危上的问题? “没什么,我、我过去就是了。” 林知雀懒得狡辩,这家伙成日不知想什么,恐怕她解释了,他还要有一大堆问题。 更何况,今日说到底是他们在帮她,不太好起争执,不然怎么着都是她没道理。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甘地撇撇嘴,心里不断犯嘀咕。 要不是风吹得实在难受,她才不想靠近这家伙呢。 没看见刚上车的时候,她坐在最远的地方嘛? 错莺入怀 第25节 他怕她踢人,她还怕这外表冷漠、内心孟浪的登徒子,饥不择食对自己行不轨之事呢! 想到这些,林知雀恨不得快点远离裴言渊,嫌弃一点点摩挲过去太慢了。 于是,她手掌撑着坐垫,稍一用力,臀部凌空,想一口气把所有距离都跨过去。 就在这时,马车狠狠颠簸几下,猝然减速,猛地停了下来。 林知雀还没来得及坐下,整个人仅靠着双手支撑,低低悬在半空,身形不可控制地随着马车晃荡。 她手忙脚乱地扶着车厢内壁,想抓住什么来稳住身子,奈何实在太过破旧,摸过去只有粗糙的陈木内沿,手指虚无地擦过去,磨破了一片油皮。 “嘶——” 林知雀吃痛地倒吸凉气,原本绷紧的手臂骤然一松,整个人重心失衡,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刹那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 有向前扑到,直接甩出马车的;有一头撞在车上,头晕眼花的;有摔个狗啃泥,缺了大门牙的...... 无论是哪种,都极其难看! 她一种都不想体会! 情急之下,她所有气血和精力都涌向脑瓜,余光瞥见裴言渊稳稳当当的身形,突然间灵机一动。 快要摔倒之际,她迅疾地伸出手,扶了那家伙的肩膀一把,稳住脚跟没有离地,人也免于随着马车扑出去。 只可惜,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做反应,上半身没及时端住,眼前一黑地摇晃几下,失控地向下倒去。 林知雀绝望地闭上眼睛,小脸都皱在一起,吓得眼角濡湿。 她已经竭尽全力挽救,可从未想过躲过了飞扑,没躲过摔倒的命运! 这么脸着地摔下去,岂不是鼻子都要断了? 哪怕运气好点,也免不了破相,不知会不会留疤? ...... 她急得双颊通红,眼泪顺着睫毛滴下来,哀怨地在心底呐喊。 这不能全怪她粗心大意,明明都快到了,那家伙还凶巴巴瞪她,她才一片混乱地想快点离他远点。 令人伤心的是,这人比她还穷,摔伤了都赔不起。 林知雀认命地呜咽一声,等待着疼痛与伤疤的来临。 谁知,思绪高速运转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痛感,也没有预想中的满面尘土与血腥。 一切似乎都好好的,除了心口压瘪了有点疼,像是有什么东西顶着她上半身。 她呼吸愈发急促,几乎喘不上气,劫后余生地睁开双眸。 身子倒扣,眼前是陈旧木板,身下是...... 裴言渊的双腿? 林知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惊惧环视一圈,才发现自己挂在了裴言渊并拢的大腿上,这才幸免于难。 只不过......这家伙脸色难堪至极,目光像是已经想好怎么掐死她了。 “二公子,真巧......” 她尴尬窘迫地扯起嘴角,浑身都吓得发软,忽而觉得这话不对,说得好像自己故意的一样,立刻改口道: “不是......多谢二公子!” 裴言渊沉着脸,容色冷得能冰封春光,平日的从容似是出现了裂痕,指节都忍到极限般轻微颤动。 他低头看她,与她侥幸纯澈的杏眸四目相对,心口不易察觉地起伏,不知从哪句开始谴责。 在马车内摔倒,还真是闻所未闻。 就算一不留神才摔倒,怎么恰好摔在他的身上? ......这就罢了,还是上半身挂在上面。 裴言渊冷笑出声,顿时觉得荒谬至极,只怪他自始至终,都小看了这位姑娘。 先前以为她羞涩懵懂,爱得含蓄;后来以为她笨拙接近,执着坚定; 现在看来,是她的技巧太过高超,连他都防不胜防,措手不及。 “还不起开?” 他声音中带着气音,略显虚无缥缈,但愠怒已然十分显著。 林知雀不再废话,瘫软虚脱地加了把劲,努力支起身子。 但刚才惊吓过度,还未完全缓过来,又倒挂了一会儿,稍一动弹就两眼发黑,竟是使不上劲。 裴言渊凝眉垂眸,以为她故意不动拖延时间,一句话不想多说。 他轻而易举地抬了抬腿,示意她不要磨蹭。 然而,他刚动了一下,似乎就撞在了棉花上。 ......比寻常还要弹软些。 一时间,二人都怔住了,谨慎地停下动作。 林知雀心口被挤压得更厉害了,震惊地盯着裴言渊,连瞳孔都在震颤。 他他他......竟然顶她的......?! 苍天呐,简直是登徒子、死流氓、衣冠禽兽! 面上看着沉着冷静,一脸嫌弃,甚至她靠近一点,都要避讳地躲开,谁知道看不见的地方竟然做这种事情?! 她算是看明白了,彻底看明白了,他就是毫无人性! 之前各种推拒,都是残存的一点善念,怕兽性大发,把她这个单纯的好心人吞了! 林知雀羞恼愤恨得无法忍受,整个人好似吹满气的球,恨不得原地炸开。 “姑娘,到......” 此时,张嬷嬷掀开车帘,想提醒她下车采买,冷不丁看到这一幕,惊得下巴下坠。 天爷呀,她老婆子活了几十年,夫人和老侯爷的什么事儿没见过? 但是车上,确实...... 她老脸一黄,想训斥裴言渊几句,但碍于姑娘还在,又说不出口,更听不下去他们还在支吾的解释,无地自容地丢下车帘,咬牙塞紧缝隙,抚着心口道: “公子,你们继续,我老婆子无妨,去凉快地儿歇歇就好了......” “嬷嬷,回来!” 林知雀在车内无力呐喊,双手双腿扑棱着,额角渗出冷汗。 怎么就走了?别把她和这个登徒子放一起啊! 她深感悲凉,含着泪抬头,与裴言渊吃人般的目光相撞。 第16章 16 、糊涂(精修) 车内局促逼仄,车帘又塞得严严实实,二人呼吸急促燥热,空气很快变得沉闷,清甜花香与冷淡竹节香交织碰撞,不觉间融为一体。 林知雀睫毛濡湿,晶亮杏眸泪光点点,胆怯地扭过脑袋,飞快瞥了裴言渊一眼。 这家伙虽然正襟危坐,但眸光幽若深潭,拧眉俯视着她,不知思忖着什么禽兽不如的念头! 她慌张地屏住呼吸,手脚坚持不懈地挣扎,仍收效甚微,只好绝望阖上双眸,决然握紧拳头,心底狠狠捏一把汗。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她当初一片善意,以为裴言渊只是有些奇怪和冷漠,并没什么坏心眼。 现在看来,简直是大错特错! 还有嬷嬷也是,瞧着面善心软,多次帮她说话,谁知在这紧要关头,竟把她撇下了。 好好好,她算是看懂了,他们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还助纣为虐! 林知雀吸了吸通红酸涩的鼻尖,宁死不屈地咬紧牙根,悲哀地转动眼珠,环视四周。 ......这家伙该不会真想做什么吧?这还在马车上啊! 幸好马车停在大街上,实在不行,她就大声喊人。 思及此,她凌乱如麻的心绪稍稍安定,绷紧了每一丝神经,时刻留意这家伙的动静。 然而,见她久久没有动弹,裴言渊脸色更为阴沉了,烦躁地错开目光。 双腿压得发麻,他想颠簸几下示意这姑娘下去,可顾及到刚才的事儿,他不便轻举妄动,只好克制地攥紧指节,缓缓向后倾仰,尽量与她拉开距离。 如此,萦绕鼻翼的清甜花香,也能淡去几分。 其实他刚刚并非有意,只是想让她别再纠缠,亦不知触碰到了什么。 直到这姑娘双颊骤然涨红,身躯敏感地颤抖,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不经意碰到的,似乎不止是心口...... 裴言渊向来淡漠清冷的眸光,难得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与混乱,随后不动声色地挪向陈旧车壁,极快调整着被打断的心绪。 他脊梁挺得笔直,似是极力撇清什么,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将气息归于平和,眉头却仍未舒展。 时而侧眸扫过挂在腿上的姑娘,薄唇抿成一条线。 她怎么还不起开? 甚至身子愈发绵软无力,呼吸焦急灼热,隔着衣料喷洒在他身上,双腿的酸麻之中,又添几分酥痒。 裴言渊烦闷地转头,耐心消磨大半,目光落在她绯红耳根与发烫身躯上。 这姑娘对他有爱慕之心,方才还刻意接近。 这样一来,她该不会以为他是故意为之,是对她的回应,想要深入发展吧? 他眉心拧得更紧了,骨节压抑地“咯吱”作响,煞有其事地弯起唇角。 兴许他应该解释清楚,但寻遍脑海,终究无话可说。 错莺入怀 第26节 此事私密晦涩,难以言喻,而且越是解释,似乎就越是刻意。 再者,他忽而想到,为何要解释辩白? 分明是这姑娘先挂在他身上,还赖着不肯起身。 既然她不开口,他亦不想戳破她的心思,权当什么都没发生罢了。 裴言渊烦闷至极,不想让沉默怪异的氛围继续下去,忍无可忍地呼一口气,毫不留情把她从身上扒下来,冷声道: “下去。” “呜,轻......轻点!” 林知雀紧闭双眼,尚未从忧惧中缓过神来,冷不丁后脖子一凉,被人提溜着下了马车,险些惊得喊出声来。 奈何这家伙力道实在太大,她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只能气恼地小声抗议。 待到双脚落地,彻底从裴言渊的大腿上抽离,那股清冷的竹节香也消散之时,她才懵懂的甩甩脑瓜,抬手抹去眼角泪珠,蹙眉看着周围。 马车上,裴言渊冷着脸探出身形,望向她的目光疏离冷淡。 他孤傲地弯腰下车,远远与她保持距离,一言不发地相对而立。 林知雀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困惑且诧异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抚着心口顺气。 这家伙什么态度?再次拎她就算了,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甚至,还用防狼的眼神看着她,仿佛被占了便宜。 拜托,她才是受到侵犯之人! 哪怕他是无心之失,也及时打住狂野放浪的念头,起码应该有个解释吧? 否则,她真要怀疑这人是居心叵测了。 林知雀不悦地叉着腰,正想着如何质问这家伙,却见他若无其事地从身旁经过,淡淡道: “到了,还不进去?” 闻言,她抬头看了看布料铺子,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正事儿。 这回求他帮忙出来,是要买布料给侯爷做荷包,以此期盼婚约有所转机。 来路几经波折,她身心俱疲,都快分不清主次了。 与讨厌鬼赌气事小,耽误她的人生大事就得不偿失了! 林知雀轻哼一声,顾不上再与这家伙纠缠,揣着钱袋跑进去。 * 另一边,裴言渊沿着人迹较少的街道前行,暗中四下观察,终于看到张嬷嬷的身影。 她蹲在不远处的墙根底下,与马车相距甚远,生怕打扰似的。 ......确实是哪凉快去哪里了。 “公子,这么快?” 张嬷嬷看着地面发愣,蓦然见他过来,眨巴着苍老双目,含糊不清地说出这句话。 十分平常,又别有深意。 “嬷嬷,她与我素不相识,刚才故意倒在我身上。” 裴言渊话头一顿,头疼地扶额,不明白她到底误会了什么。 如此显著的事实,嬷嬷历经风浪,怎可能看不出来? 他刚恢复平和的心绪又掀起波澜,沉声道: “下回不要......” “不必多言。” 嬷嬷颇为理解地颔首,欣慰又关切地看着裴言渊,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 她踌躇良久,似是有话难以启齿,到底红着老脸,轻咳道: “下回不要在马车内,被外人看见不好,不要一味地图新鲜。 还有,女孩子家娇贵,你记得轻点,仔细弄疼了人家姑娘......” 裴言渊听到笑话般欲言又止,俊美冰冷的面容如同裂开的冰面,荒谬地勾起唇角,却不知从何处矫正如此离谱的论调。 看来这半年,嬷嬷是老糊涂了。 幸而嬷嬷是他的至亲之人,不然,他在这种事上极其忌讳,不会给嘴碎之人开口的机会。 “......我还是去铺子走走吧。” 他无可奈何地出声,转身朝着反方向快步离开。 起初不陪那姑娘去布料铺子,是因为他早已清楚,她是给自己做定情信物,应当避嫌才是。 除此之外,他如今的身份不宜露面,以免引来诸多麻烦。 但铺子偏僻,相较而言,倒也没那么危机四伏。 这儿当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还不如冒险离开。 * 时节尚有些寒凉,京城未到裁制春衣的旺季,铺子顾客稀少。 掌柜殷勤招呼林知雀,先含蓄问了预算和需求,转眼找来两匹颜色不同的料子,笑道: “姑娘要做荷包,锦缎丝绸最佳。这些都是江南细丝,您摸摸这质感,到哪儿都拿得出手!” 林知雀亲自上手,果然细软丝滑,丝质柔亮,若是做成荷包戴在身上,阳光下还会泛柔光。 她长在金陵,那儿桑蚕纺织比京城繁茂,自幼司空见惯,一摸就有分寸,知道掌柜并未诓她。 “那就......要这匹月白锦缎吧。” 她回忆起殷惠儿的话,侯爷喜欢浅色,其中最爱月白色。 这两匹料子,正是一黑一白,所以她犯不着纠结。 恰在此时,裴言渊躲避嬷嬷而来,闻声走到她身旁,盯着月白锦缎看了一会儿,忽而弯起唇角,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你知道你的......心上人,” 他顿了顿,剑眉微微皱起,很是不习惯这个称呼。 想来也是可笑,他明知真相,还要陪着她演戏,但也只能如此,轻叹一声继续道: “他,喜欢什么样的花色和纹样吗?” 林知雀走向柜台,正数着碎银付账,不大想理会这家伙,信口道: “我当然......” 还未说完,她迟疑地停滞一下,歪着凌乱的脑袋,较真地思索起来。 目前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殷惠儿告诉她的。 其实她也清楚,她与殷惠儿关系微妙,并非同路人,甚至还有过节。 殷惠儿确实有可能说假话,故意让她做成侯爷不喜欢的模样。 只不过,她太过心急,听着觉得有道理,下意识选择了相信。 林知雀一时拿不定主意,但不想在这个讨厌鬼面前示弱,心底鼓了把劲,一本正经道: “我当然知道了,不必公子费心。” 听了这话,裴言渊并未反驳,笑意却愈发深沉,眸色盖过眼底嘲讽。 先前他还有些好奇,外人不知他的喜好,这姑娘或许有别的办法能够探听。 看来,终究还是高估她了。 月白是裴言昭最偏爱的颜色,纯洁无瑕,光风霁月,不染纤尘。 仿佛云端雪鹤,傲立昭昭朗日之下,此生都高高在上,无疾无苦。 然而,这却是他最厌弃的颜色。 高洁的背后是肮脏暴虐,以他亲人的尸骨为梯、血肉为桥,轻易登上权力之巅。 殊不知,黑白颠倒,撕开虚伪的外表,终有取代对方的一天。 他忆及往事,目光随着心绪一起变得冰冷,垂眸望着仅到他心口、一粒粒数着碎银的姑娘,从她手中抽过月白锦缎,转而拿起另一匹,错开目光道: “兴许......他会更喜欢玄色。” 说罢,裴言渊缄口不言,不觉间有些后悔。 他本不该多说的。 毕竟,他知道不该再与这姑娘有来往,无论她做成什么样,他都不会收下。 可他忽而想到,她打探成兄长的喜好不足为奇,因为侯府只认嫡长子,从不知废院中囚着另一个人。 裴言昭众星捧月,有太多姑娘打探他的喜好。 尽管这位姑娘或许是阴差阳错,却也成了其中一员。 但从之前种种来看,送饭也好,马车也好,这姑娘爱慕之人,明明就是他。 想必是她问起二公子之时,所有人都觉得荒谬可笑,默认是她记错了家中排行,想打探的定是裴言昭。 这让他倍感不适,甚至说不上缘由。 分明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因为这姑娘笨拙迟钝,不会循序渐进地表达爱意,碰巧弄混了人是情理之中。 不过,裴言渊很快将这份异样的不悦压下去,抑制住蔓延的心绪,再不多言。 “玄色?不......不会吧?” 林知雀眼见着手中锦缎被抽走,愣了一瞬,直觉感知不对劲,立即夺了回来。 纵使她对侯爷一无所知,对殷惠儿也有所怀疑,可不至于没有脑筋呀! 错莺入怀 第27节 侯爷日常穿戴皆是浅色,喜欢浅色定是真的,怎可能莫名佩戴玄色荷包?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十分违和。 她迷惑地蹙眉,斜睨着裴言渊,总觉得这家伙在捣乱。 上回她去竹风院旁敲侧击,他说的是墨青,亦是显然错误的颜色。 好不容易有了眉目,走到现在这一步,这家伙还信口胡诌。 她现在可清醒了,才不会被误导呢! “我就要月白,掌柜的包起来吧!” 林知雀坚定原本的选择,刚好数完最后一点碎银,依依不舍地再看最后一眼,全部交到掌柜手里。 * 出了铺子,天色已是不早,他们不得不加紧动身。 有了来时的经验,林知雀灵光许多,抢先坐了没有漏风的位置。 如此,既能远离那个孟浪的登徒子,又能不再挪动,以免闹剧重演。 暖阳透过缝隙,洒落在光滑细腻的锦缎上,看得人忍不住一摸再摸。 她渐渐平和下来,端详着布料出神,唇角扬起乐观纯澈的笑意。 仿佛已经看到锦缎做成荷包,送给侯爷,一切都变得顺利,婚约风光履行。 裴言渊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幽深眸光闪过一丝顾虑。 她如此固执却用心良苦,到时候受到挫折,不会又要拽他袖子落泪吧? “你别有太大指望,他.....你心上人,他不一定喜欢。” 他斟酌着开口,看在她实在天真的份上,没有说得太残忍。 林知雀幽怨地怼他一眼,转过头捂住耳朵。 不中听,不爱听,乌鸦嘴! 她正在兴头上,很难想象上好的锦缎配上刺绣,还有她的那份心意,侯爷会狠心回绝,信誓旦旦道: “他肯定受用,走着瞧吧!” 裴言渊不以为然地收回目光,但笑不语,任由她去。 原本还在想,此后不再见她,既然这么说,那就瞧最后一回吧。 反正,连拒绝的理由,都明摆着了。 第17章 17 、上药(重制版) 往后的日子安宁平淡,相较于前段时日的状况百出,仿佛是惊涛骇浪席卷后的水面,终究归于风平浪静。 林知雀白日里研究荷包纹样,夜里安心歇息,时而与桂枝闲话,一晃就过了好几日。 这日子看似没什么不好。 只不过,日复一日,闷在倚月阁的方寸之地,总觉得枯燥乏味,提不起精神。 之前去竹风院,要思忖如何做饭,如何说话,揣测那家伙深不见底的心思。 现在想来,虽然有些累人,但在沉闷的日子里,还算是有趣。 林知雀思绪一滞,杏眸望着夜幕眨巴几下,忽而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 竹风院是最死气沉沉的地方,侯府无人愿意去,她当初亦是如此。 无论怎么看,都应该庆幸不必再去。 她定是太久没出门,愈发糊涂了! 林知雀无奈地甩甩脑袋,放下手上做了大半的针线,斟酌一番还是按捺不住,想出去转转透风。 白日里守着规矩,怕四处走动惹人闲话。 这时天色已晚,去人少的地方散步消食,应当无妨了。 说走就走,她利落地收拾起身,知会桂枝一声,兀自借着明月清辉出了门。 * 春夜晚风温凉,夜色朦胧,堪堪勾勒出纵横交错的小径。 侯府深宅大院,林知雀本就不大熟悉,一时兴致过后,越走越是迷糊,只能顺着月光前行,渐渐找不着北。 她懵懂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极力想弄明白身在何处。 但只看清大致轮廓,隐约有些眼熟,难以判断。 恰在此时,微风拂过,一阵“沙沙”声清晰可闻,脑海中恍然浮现出许多画面。 ......竹叶轻响,竹影微晃,这儿竟是竹风院。 林知雀心头一亮,这条路走过许多回,闭着眼睛也能回去了! 她加快脚步,忽而瞥见院门竟然开着,点点火光格外夺目。 三道身影围着火堆对峙,皆是死死盯着对方,气氛剑拔弩张。 “好好的日子,谁允许你们烧纸钱的?!晦气!” 刻薄的指责传入耳朵,林知雀怔了一下,蓦然觉得有些耳熟。 ......似乎是,侯爷身边的千帆。 他怎么在这儿? 侯爷向来疼爱弟弟,难道侍从不应该追随主子吗? 她困惑地蹙眉,悄然藏在院门背后隐蔽处,探出半个脑袋观察。 “今天是夫人的祭日......” 嘉树沉着脸,愤恨地瞪着他。 “什么夫人?她就是个罪奴!拉去乱葬岗都嫌脏,哪用得着烧纸钱!” 说着,千帆厌弃地一脚踏在火星中,狠狠踩踏几下,将烧了一半的火堆踩灭,嘲讽道: “罪奴生的孽障,就是不懂规矩。” “你说什么呢!” 嘉树忍无可忍,气得从地上猛地跳起来,冲上去就要打人。 不许烧纸钱是老侯爷定下的规矩,他认,但不能平白无故这么说公子! 他使出了全身力气,挥起拳头就要砸向千帆的面门,却倏忽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 微弱火光边,裴言渊一言不发,颀长的身影映照在砖石上,眸中翻涌着幽深夜色。 他轻易拽住嘉树的手腕,墨青衣摆随风而起,几不可查地摇头。 眼底似是闪过轻蔑冷厉,却转瞬即逝,好似从未出现过。 千帆愈发得意,绕着他踱步一圈,上下打量,扯过颈间白玉坠子,抛掷着掂量几下,轻蔑道: “算你识相,这东西归我,今夜放过你。” 他将坠子置于掌心,满不在乎地转身离开,突然喉间一紧。 刹那间,裴言渊拦在他身前,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单手就将他拎得双脚离地,眸光冷得可怕。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且力道越来越大,窒息与压迫铺天盖地地卷席而来。 “松手。” 淡漠的声音毫无商量的余地,像是不可抗拒地命令。 只有仔细看去,才发现他身形微微发颤,仿佛已经克制许多。 “咳咳咳......” 千帆面色涨红,被勒得喘不上气,恼恨地瞪着裴言渊,嘴硬道: “不就一个破坠子嘛,我还看不上呢,给你!” 话音未落,他对准尚未燃尽的灰烬,信手一抛,精准将玉坠子丢了进去。 “哐当”一声脆响,坠子埋入火堆,很快就被淹没、吞噬。 裴言渊气息一凝,眼眶在火光中泛上点点血红,墨色瞳仁闪过一丝杀意。 千钧一发之际,理智终究占据上风,他眸光恢复沉静,冷笑着松开力道。 “你......你等着!” 千帆面上挂不住,偏生不能拿他如何,咬牙切齿地威胁一番,落荒而逃。 裴言渊并不在意,目送他狼狈走远,身姿清瘦挺拔,与竹节般不肯弯下半分,远远看去有些不真切。 待到千帆彻底消失,他才回过神俯身,衣袂扫过冰冷砖石,双手毫不犹豫地探入滚烫的灰烬。 他不顾一切地摸索,炙热纸灰灼烧血肉,烫破肌肤,鲜血顺着指缝流淌。 可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破碎暗沉的目光搜寻着那枚玉坠子,再无其他。 “公子,您的手!” 嘉树惊呼一声,诧异地冲上前去,拽着手臂想阻止,却被他不留余地地推远。 万籁俱寂,竹叶沙沙作响,院内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一下下敲打在院外之人的心头。 林知雀屏息凝神,惊惧地捂着心口,脊背泛上阵阵寒意。 她把一切看得清楚,此刻仍心有余悸,琉璃般的眼珠慌乱转悠,不经意再次瞥向院内。 那道身影缓缓从灰烬中站起来,苍白指尖滴着暗红血珠,紧攥着玉佩不放,身形幽暗得快要与长夜融为一体。 她眸光一黯,慢慢回过神来,平复着错乱的气息,目光落在黑漆漆的前路上。 错莺入怀 第28节 或许......她应该赶紧离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毕竟偷听本就是她不对,更何况遇上这种事情。 林知雀向前迈了一步,催促着自己快些走,但双腿似乎不听使唤,犹豫地再次退回原处。 她懊恼地轻叹一声,脑海中浮现刚才的一幕幕,心底忽然空落落的。 大抵是家中变故,对与世长辞之人,总存在依托。 很难想象,若连缅怀爹娘都不被允许,灰暗的日子会有多难熬。 林知雀再三踌躇,思来想去,还是无法视而不见,咬牙从门后走出来,一步步踏入竹风院。 “姑娘,您怎么在这儿?” 嘉树正着急得原地打转,抬头见她还以为看错了,惊讶地掩唇。 闻言,裴言渊亦稍稍侧眸,冷厉眸光中多了几分质问。 “我......我刚好路过。” 林知雀讪讪开口,窘迫地低下头,自己都有点不相信。 但她确实是,实话实说啊! 显然裴言渊是不信的,不过他似乎不想见她,依然没有转身,挺拔身影看不出心绪。 空气陷入沉默,二人各有所思,皆是缄口不言。 “姑娘莫怪,那是夫人的遗物。” 嘉树夹在中间,眼珠在他们身上轮换转悠,生怕她误会什么,小声解释道: “今日情况紧急,公子平日里不这样的......” “住口。” 裴言渊拧起剑眉,声音冷若寒冰,目光中满是警告。 听了这话,林知雀蓦然抬眸,潋滟眸光闪烁,落在烫坏一角的玉坠上,鼻尖泛起酸涩。 金陵抄家的时候,爹娘遗物一件不剩,全部被人夺走。 她想留个念想,却被佩剑的士兵推开,跌得浑身是伤。 那时候,她独自坐在长阶上,小手抹着眼泪,只怪自己太没用。 如果她能鼓起勇气,不顾一切冲上去,兴许还能留下一两件东西。 林知雀静静站在他身边,什么都没问,只是陪着他,目光扫过血红伤口,小声道: “我、我去拿些药吧。” 说罢,她转身跑出竹风院,回首叮嘱道: “等我一下,很快!” 裴言渊没有回答,而是等她走后,不为所动地阖上双眸,荒谬笑出了声。 刚好路过......会有这么巧吗? 这个时辰,不是已经安歇,就是在屋内消磨时光,怎会无缘无故到他这儿来? 除非是别有用心,对他平日里就格外留意。 不过之前他从未察觉,究竟是他的疏忽,还是这姑娘太过小心,将行踪脏藏得一干二净? 裴言渊一本正经地思索着可能性,始终得不到答案,烦闷地扶额。 她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此事终究与她毫无干系。 在废院中的十余年,他早已司空见惯,并非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 从前都是独处,今日亦然。 过一夜,待到思绪平复,一切照常进行。 所有的隐忍和蛰伏,都是为了成事那天,加倍地讨回来。 至于这点伤,与从前相比不值一提,用不着多费心神,过段时日就好了。 他不想再应付人,更何况是对他有爱慕之心的姑娘。 “嘉树,锁门。” 裴言渊淡漠地命令,眸中尽是疏离,缓步行至石桌边坐下。 “公子,她还没来呢。” 嘉树着急地挠着后脑,心底遗憾地长吁短叹。 其实每年夫人的祭日,都会出现类似的事情。 这是公子的逆鳞,情急之下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他方才还担心,那姑娘是否会吓到,对公子的情意有所动摇? 但她并未多说什么,甚至很能感同身受的样子,只关心公子的伤势。 他也明白,公子经历非同寻常,那姑娘肯定没见识过,不可能真的完全理解。 想必是因为真心爱慕公子,所以能包容他的一切。 这么好的姑娘,如果兴冲冲跑来,却发现门锁了,该有多伤心啊? 嘉树迟迟不动,想等等那位姑娘,又看见公子满是警告的目光,一时间进退两难。 他眼珠子转悠一圈,脑子闪过灵光,眉毛兴奋地挑起,弯起唇角应声道: “好嘞,我这就去!” * 倚月阁离竹风院不算太远,林知雀跑着来回,突然觉得从未这么遥远。 幸好伤药就在进门的地方,她来不及与桂枝解释,拿上就赶紧走。 不知为何,她虽然没看到裴言渊的神色,但总觉得以他孤傲的性子,应该不想见她。 林知雀不悦地嘟起嘴,暗自犯嘀咕。 其实她完全没必要管这家伙,反正他能自由进出,还有人送饭,有关心他的兄长。 除却今日的意外,哪需要她这般费心? 可他手上的伤口,总是不经意间与记忆重叠。 只不过,记忆中的身影,是个刚刚及笄的少女,孤零零离开面目全非的家。 她纠结一番,到底还是收住飘散的思绪,继续往前走。 罢了,做这些不全是为了他,更是为了弥补曾经的自己。 她只是单纯地想,若是当初有人能在她身边,或许就不会那么遗憾了。 一盏茶的时间,她擦着汗珠赶到竹风院,伫立在黑沉沉的门前,忽而有不好的预感。 ......他该不会直接锁门吧? 从这家伙之前的种种行径来看,很有可能。 林知雀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暗暗攥紧拳头,心道果然还是讨厌鬼。 如果真是这样,她倒不至于如此善心泛滥,下次再也不来了! 做好所有预想,她才试探着伸出手,使劲一推。 “吱呀”一声,老旧潮湿的门板,竟然轻而易举打开了。 林知雀颇为意外地眨眨眼,愣了一瞬,迈开脚步进去。 是她想多了吗?那家伙可能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她一片好心,寻常人都不会拒绝吧? 这家伙说不定嘴上不说,实则希望她来呢。 她径直走到石桌边,心安理得地坐下,却见裴言渊异样地审视她,问道: “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啊。” 林知雀困惑地看向大开的门,不知这家伙怎么这么问。 不是你自己留的门么? 难道这人既想要她的药,又要故作矜持地推搡? 不至于吧.......受伤了还有这么多心眼? 她懒得多想,把药瓶搁置在桌上,顺手就想替他上药。 但手刚伸出去,又迟缓地收回来。 上药是个寻常事,可月黑风高,孤寂院落,男女大防,实在有些不对劲。 况且,他还恰好伤在了手上。 总不能大半夜,与这家伙执手相看吧? ......自然,白天也不行。 林知雀局促地搓着掌心,环视一周,轻咳道: “你那侍从呢?哪里去了?” “......我也很想知道。” 裴言渊漠然附和,难得的真心实意。 他很想知道,分明让他锁门,为何这姑娘如此轻易进来。 夜色已深,她借着送药的名义,谁知道想做些什么? 毕竟青天白日,在马车上,就已经到了那种地步。 错莺入怀 第29节 现在无人看见,他双手受伤,她若非要做什么,甚至不一定拦得住。 林知雀不解地看着他,指腹摩挲药瓶,两弯细眉蹙在一起。 大晚上的,他自己的侍从转眼就消失了,这合理吗? 稍微动脑筋一想,就知道肯定有鬼,说不定是他指使的。 她没有忘记,这家伙瞧着冷冷清清,内心却狂野得很。 该不会刚才气没消,想拿她这个纯粹的好心人发泄吧? 早知道不来了! 她越想越是后悔,凝视着他一动不动的双手,愈发看不懂。 ......这是让她亲自上药的意思? “你......能自己擦洗一下吗?” 林知雀试探着问出口,满脸的不情愿。 不是不愿帮他,而是拉着他的手擦拭血迹,难免让人误会。 尽管这儿没有旁人,那也不能让自己误会,更不能让这个登徒子,有机会误会。 不然以后与侯爷履行婚约,再见面该有多尴尬啊。 裴言渊淡淡应声,眸光从她躲闪的面容上扫过,眉峰微动。 本以为她会直接上手,未曾想竟是收敛许多。 清水从伤口上流淌而过,带走刺目血红,伤口原本的模样显现出来。 指骨上有多处烫伤,掌心更为严重,连成一片,触目惊心。 林知雀呼吸一滞,眸光缓缓移开,压住心底诧异,不动声色地用小木棒蘸取伤药,与他保持距离,抹在伤口上。 然而,上药时,要顺着肌肤与指节的纹理才能完全抹平,她离得太远多有不便,不得不起身靠近。 挪近一点,又近一点。 竹叶清香随风飘散,掺杂着少女身上清甜芬芳,萦绕在鼻间挥散不去。 裴言渊刻意忽视,缓缓用薄唇吐息,不去在意她的存在。 然而,她的指尖仍会有意无意扫过,细腻轻柔,惹起阵阵酥痒,与伤口疼痛碰撞。 原本无甚感觉的伤口,竟开始变得灼热,刺得他不得不去看她。 轻瞄一眼,又瞄一眼。 兴许是她故意为之,目光总是巧合般与他相撞,又迅速错开。 仿佛得逞后,还努力自证清白,装作什么都没干。 裴言渊指节微蜷,明知应当拦住她所有动作,但每回要开口时,就见她垂眸抹得认真细致。 恍惚间真的只是在意他的伤势,满心满眼只有那双手,而不是别有用心。 他不知如何打断,幽深眸光闪过无奈,终究什么都没做,权当没有发现。 罢了,夜深人静,若是说破,她今夜恐怕会睡不好吧? 林知雀又蘸取了些伤药,仔细抹了两层,努力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伤口上,不去看他的面容。 这家伙今日有些不同,不仅没有挤兑她,还似乎很受用? 他怎么还没喊停,该不会想让她一直抹下去吧? 方才上药是他暗示的,她只想意思意思而已。 他应该知道这样不合适,应该像从前那样,让她放开才对。 ......伤的是手,也不是脑筋啊。 气氛莫名的静谧,悄然在他们周身环绕,她无所适从地咬着下唇,绞尽脑汁找话题,开口道: “这药我用着不错,以后让嘉树给你抹。” “你用过?” 裴言渊怀疑地出声,仔细在她柔夷般的手指上打量,才发现食指指尖包着一小块纱布。 “是啊,针线活繁琐,许久不做都生疏了,但时间不等人的。” 林知雀只当是闲谈,没放在心上,随口道: “荷包那么小的东西,刺绣要精致细巧,做的不好只能拆了重来。” 裴言渊不再接话,目光停留在她刺破的指尖上,欲言又止良久,终究兀自勾唇摇头。 这姑娘的执着心意,他今日算是再次见识了。 深夜冒险来竹风院,费心上药,还为了他多次暗示不会收下的东西,劳神费力至此...... 也就只有她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觉得无论如何都劝不住了。 二人再次沉默下来,这回林知雀是真想快点结束,否则再拖下去,回倚月阁不大方便。 她利落地抹完最后一处伤口,欣慰地笑了笑,辞了裴言渊往回赶。 待她走后,嘉树才悄咪咪猫腰进来,一顿捶胸顿足,懊恼道: “公子,我真该死啊!想锁门来着,一不小心拿错锁了!” 但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遥望那姑娘的身影,不禁感慨万千,为之动容。 她真的,太感人了。 不仅能理解公子的心结,包容他的行为,关心他的伤势,还为了做定情信物,牺牲这么多。 如果公子还是不为所动,当真是天理难容! 裴言渊沉着脸看他,他立即收起狡黠,壮着胆问道: “公子,那荷包......您会收吗?” 良久,他没有等到回答,也是第一回 没有回答。 只有春夜微风,轻柔抚过竹叶,仍带着清甜芬芳。 第18章 18 、异样 几日后,春昼渐暖,院子里的花苞悄然绽放,小雨淅淅沥沥,水汽在日光中氤氲。 林知雀终于做好荷包,捧在掌心看了又看,满意地露出贝齿,笑得甜润期待。 仙鹤祥云栩栩如生,月白锦缎柔软丝滑,在阴雨天都闪着暗光,流苏末端缀着南红珠子,与鹤顶鲜红呼应,如同点睛之笔。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想等侯爷下次来时给他,可过了一旬仍不见身影。 日复一日,林知雀等得烦闷,亦不喜欢这么空等下去,打算主动去书房找他。 天色灰蒙蒙的,春雨细密斜织,她在屋内歪着脑袋发愣,雨一停就出了门。 侯爷书房离得远,要穿过连廊与小径,她并不熟悉,又天生记不得路,一路走一路打听,七弯八拐才来到门前。 林知雀舒出一口气,紧张地整理衣摆与鬓发,掌心攥着荷包,胆怯地靠近一步,伸手就想推门。 “姑娘且慢!” 千帆立刻在旁边阻拦,面露难色道: “侯爷忙着呢,没时间见姑娘,不如您去廊下等等?” “哦......好。” 林知雀懵懂地应声,乖巧退后等待。 过了一会儿,天色愈发阴沉,细小水珠飘落,眼瞧着就要下大雨,她怕淋在半路,再次上前道: “我找侯爷有点事,你去通传一下吧。” 千帆还想找借口,但见她说得合情合理,实在推不掉,只能不耐烦地进屋。 门一打开,娇俏的笑声飘了出来,掺杂几道低沉宠溺的调笑,听着就让人浮想联翩,脑海中皆是相依相偎的温存画面。 林知雀愣怔良久,甚至怀疑是她的错觉,诧异地睁大双眸,心头忽而一紧。 她趁着门口无人,快步从廊下行至门前,却听到屋内抱怨几句,声音娇柔妩媚,似是缠着情郎不肯放手。 随后传来侯爷的温柔安慰,还有衣料摩挲的响动,脚步声逼近门口。 裴言昭冷着脸出来,衣衫齐整,发冠却有些歪斜,双颊泛着沉醉的薄红,不悦地质问道: “谁允许你来的?” 说话间,他一步步逼近,眸中没有半点往日温润,烦躁地紧盯着她。 林知雀不得不往后退,一寸寸从门口挪开,退回到廊下的空地上,睫毛微微湿润,声音微弱道: “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一阵响亮的春雷,“轰隆隆”地在耳畔炸开,乌云遮天蔽日,光线黯淡得恍若长夜。 雨点挑衅般砸在头顶,见她毫无反抗之力,得寸进尺地打湿发髻与衣衫,最终倾盆而下。 连廊下,一袭粉衣的姑娘掩面逃离,脚步慌张凌乱,边跑边系着松垮的腰带。 雨点越来越密,千帆撑伞站在侯爷身边,不让他淋到一丝一毫,衣摆雪白洁净。 林知雀孤零零站在雨中,与裴言昭相隔一段距离,视线湿润模糊。 水珠顺着发丝滴落,浸透单薄的春衣,鼻尖酸涩发堵,一时间手足无措。 还记得刚到侯府时,领她进门的嬷嬷夸她长得美,侯爷肯定放在心上。 她以为这便是“心上人”,加之想履行婚约,也把侯爷当做“心上人”。 所以,那次撞见侯爷与殷惠儿,她只当是个意外。 错莺入怀 第30节 事到如今,她才发现一个事实—— 侯爷的心上,简直站满了人! 兴许是骨子里的自尊,她攥紧了荷包,忽然不想送给他了。 毕竟为此耗费心血,送给一个不懂珍惜之人,还不如随便丢给一个讨厌鬼。 林知雀想扭头就走,可双腿定在原地,好似有其他想法。 其实她渐渐明白,真正想嫁的,只是侯爷的身份而已。 哪怕裴言昭再糟糕,她似乎都没有太大的触动,只怕婚约无法履行。 东西做了,人也来了,白跑一趟多不值得,还不如表示一下心意。 大不了,下次不干就是了。 她理清思路,压抑地憋着一口气,将荷包从掌心拿出来,想若无其事地给他。 谁知,还没拿稳,裴言昭似是没了耐心,潦草扫她一眼,冷声道: “既然知道不该来,下次就别来。” 说罢,他不想在雨中待下去,根本没注意她手上拿着什么,快步从她身边走过。 甚至觉得她挡路,肩膀撞了一下,把她撞得摇摇晃晃。 林知雀轻呼一声,极力稳住身形,手上力道松开,荷包轻飘飘落在泥水中。 月白锦缎沾上污渍,泥垢星星点点,遮盖住精致细巧的仙鹤祥云。 到底是费心思做的东西,尽管没人喜欢,她还是有些心疼,下意识捡了起来,怨怪地瞪了一眼裴言昭。 不要就直说,何必糟蹋? 她明明做得很好,拿出去卖钱也能换不少银子呢! 恰在此时,几个侍女说笑着走过,不知是讲着什么趣事,还是在笑她。 林知雀忍无可忍,也不想纠缠,干脆转头跑了出去。 * 她闷头冲出雅致院落,浑身湿透,漫无目的,走累了就停下歇息,始终不敢抬头看人,心底仿佛压着一块石头,说不出的郁闷。 经过倚月阁时,她脚步一顿,终究没有进去。 那儿住着她不想见的人,与侯爷做过苟且之事。 哪怕是桂枝,也会问起今日的事,她并不想再回忆一遍。 林知雀任性地闭上双眸,视而不见地跑开了。 她不知还能去哪里,还有哪里能容身,索性把一切交给双腿,任由着它们奔跑。 直到小腿酸麻,再也走不动,才缓缓停下脚步。 雨丝细密朦胧,如烟如雾,西风也大了起来,吹得竹叶“沙沙”作响,雨滴坠在她衣领中。 林知雀恍然抬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竟然又到了竹风院。 她望着寂寂墨竹,颓败围墙,还有沉静院落,忽而觉得安静下来。 方才充斥心间的凌乱缓缓褪去,呼吸归于平稳,愣怔地伫立门前。 要进去吗? 她问着自己,还没回答,双腿就先行一步。 尽管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来这里,若是进去,可就又要见到那个家伙了。 踌躇之时,院内传来脚步声,似是有人听到动静,过来一探究竟。 裴言渊撑着油纸伞,容色淡漠防备,一推门却发现是她,茫然无助地站着不动。 他抿着薄唇,幽深眸光中闪过几分犹豫,立在阶前俯视她,终究一言不发地侧身让路。 林知雀窘迫地搓着衣角,埋头进了院门,筋疲力尽地蹲在地上,逃避般躲闪他的打量。 “你来做什么?” 裴言渊从未见过她这么失落狼狈的模样,声音缓和几分。 记忆之中,无论何时,这姑娘都太阳般笑得乐观开朗,笨拙地与他接近。 林知雀懵懂地摇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心底泛上一股酸痛无力。 仿佛是浑身忽然放松,吊着的一口气也跟着松懈,失落与难过后知后觉地翻涌。 她眼圈泛红,小身板缩成一团,在雨中抱着膝盖低声抽泣。 裴言渊不解地凝眉,听到哭声下意识排斥,那句淡漠的“不许哭”欲言又止。 但这姑娘实在哭得伤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心实意,像是遇到天塌了一般的伤心事。 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颀长身姿伫立在她身侧,平稳撑着油纸伞,将她罩在伞内。 良久,抽泣变为委屈的哽咽,好似在宣泄着不满与愤恨,不知不觉间贴着他的双腿。 他眸光一凛,想把她推开,但瞥见她满脸泪痕,始终没有动作。 油纸伞微微倾斜,彻底将她庇护,雨丝随风斜斜飘洒,打湿了他半边衣摆。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一如那夜上药,安静地听着雨滴落在伞面上。 滴答,滴答。 ...... 待到身侧之人平复些许,裴言渊才稍稍弯腰,冷静问道: “为何要哭?” 林知雀抹着眼泪,吸着红彤彤的鼻尖,歪着脑袋思索这个问题。 其实她也不明白,方才在侯爷面前还好好的,一见他就绷不住。 难不成是这家伙总是气她,还最见不得她哭,所以有了下意识反应? 她兀自摇了摇头,自己都觉得这话云里雾里,这家伙肯定听不懂,换了个理由,支吾道: “我、我突然发现,他可能不喜欢那个荷包。” “嗯......就这样?” 裴言渊应了一声,眸中没有一丝波澜,湖面般风平浪静。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并不意外,而是有些困惑。 本以为这姑娘会把东西送给他,被拒后才会伤心落泪,现在大抵是从别处听说他不喜欢月白色,才会跑来宣泄。 但是,这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至于如此难过吗? 毕竟之前他推拒那么多次,这姑娘都能锲而不舍,这回他甚至还未开口拒绝。 听到他反问,林知雀懊恼地斜睨一眼,轻哼一声不接话。 什么叫“就这样”? 婚约是爹娘的遗愿,也是她的指望,否则她就无人可依、无处可去。 家中变故后,身为女子的困境与烦恼,哪是这家伙能理解的? 林知雀想反驳几句,可忆起那晚他双手染血的身影,还是住了口。 见她难得如此沉默,裴言渊有些不适应,墨色双眸淡淡错开,看似漫不经心道: “早说了,他......或许喜欢玄色。” 他话头一顿,目光随着雨丝飘散得更远了,辨不清真假般安慰道: “你换成玄色,说不定......” “不必了。” 林知雀打断他的话,不再计较侯爷的喜好,还有他是否在信口胡说捣乱,沮丧道: “我不想再做了。” 闻言,裴言渊意外地收回视线,再次落在她身上,许久才很淡地“嗯”了一声。 他一直不想与这姑娘有任何关系,始终致力于打消她爱慕的心意。 今日如愿以偿,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 大概是不习惯她这副模样,他愈发觉得不对劲。 裴言渊还在思忖这种异样,究竟源自于哪里,身下那一团身影忽然起身,尴尬地咬着唇瓣,道: “那个......我没什么事了,先走了。” 说完,林知雀窘迫地钻出他的油纸伞,因方才突如其来的冲动而双颊发热,想快些离开。 她加紧脚步,摆动双臂,袖口蓦然一松,轻飘飘落下一片月白锦缎。 裴言渊的目光跟随在她身后,眼疾手快地拾起,从外形猜到这是做给他的荷包,唇角不觉间勾起。 只不过,翻一面,绣着仙鹤祥云的纹样。 ......那是他的兄长最喜欢的样式。 原本平常的荷包,忽然变得刺眼起来。 他不禁上前几步,方才异样的直觉愈发强烈,刹那间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莺...莺” 眼看着她要走远,裴言渊不得不开口唤她。 本不想唤她的闺名,毕竟明知这是她的伎俩,可犹豫一瞬后,还是不太熟练地唤出口。 林知雀果然停下脚步,眨巴着眼睛望着他,瑟缩道: “怎、怎么了?” 这家伙极少这么唤她,今日忽而开口,她险些没反应过来。 错莺入怀 第31节 他从未挽留过她,该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裴言渊沉下气息,一步步靠近,缓缓将她逼到门边。 二人相距咫尺,她娇小身躯贴在门板上,眸光下意识躲闪。 他思忖良久,剑眉紧拧,气息微热,试探道: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第19章 19 、文案开始(三合一) 雨势渐弱, 绣花针般的雨丝温柔绵软,斜穿过?油纸伞,浸润着额前碎发与燥热面容, 顺着细腻肌理往下?流淌。 雨声也悄然平息,周遭安宁静谧, 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呼吸起伏,还有?从二人心口缝隙溜走的春风。 林知雀望着忽而贴近的身形,颀长清瘦压过?她发顶,若是不?抬头,只能?看到坚实的胸膛。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睫毛心?虚地颤抖, 一步步向后退去。 但台阶到门板仅有?几步之遥,裴言渊容色幽深,毫无停下?的意思, 很快就将她抵在潮湿木门上。 雨水的湿寒浸透脊梁, 林知雀整颗心?都提起来, 目光躲闪地盯着地面?,皱着脸蛋道: “你......问这个作甚?” 她的声音微弱虚无, 刚开口就融入烟雨,飘散在阵阵微风之中, 手指紧张地藏在背后,反复揉搓袖口,衣料都满是褶皱。 仔细想?来,她今日什么都没?说, 只是失魂落魄地闯进来哭一场, 此刻正想?离开。 没?有?像从前那样,送饭之时多次暗示, 指望他日后替自己说好?话; 亦没?有?别有?用心?地旁敲侧击,想?打听出侯爷的喜好?; 更没?有?赖着他出门,非要买锦缎给“心?上人”做荷包。 林知雀把方才的一言一行都迅速回忆一遍,还是没?找到任何露馅的地方。 好?端端的,这家伙怎会觉得她有?事隐瞒呢? 然而,裴言渊并?未回答她的反问,甚至直接忽视,眉眼比以往都要坚决,似是在探究什么,冷声道: “到底是何事?” 说着,他余光扫过?刚拾起的月白荷包,不?觉间烦闷地攥紧,心?底莫名腾起一阵错乱。 仿佛思绪中缺了?一环,亦像是机括链条纠缠不?清。 可平心?而论,不?该如此。 因为早在买下?锦缎那日,他就看破这姑娘的消息是错的,打探成了?兄长的喜好?。 那么纹样做成裴言昭偏爱的模样,也无可厚非。 他自己都觉得此刻的逼问有?些突然,但直觉使然,他宁可信其有?。 毕竟在世二十余年,从未有?哪次出错过?。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温热呼吸喷洒,鼻翼咫尺之遥,林知雀愈发抬不?起头。 她环视四周,焦急地蹙起眉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抑或是迅疾逃走,躲开这种?无法回答的问题。 不?过?按照以往经验,恐怕她还未迈步,裴言渊就把她提溜起来了?...... 思及此,她为难地轻叹一声,小脸满是愁苦,心?不?在焉地数着发梢的水珠。 其实她心?里明白,确实是她一直在隐瞒,但那是有?难言之隐。 总不?能?告诉这家伙,起初她是为了?侯爷才对他多加照拂,其次才是同病相怜的善意吧? 尽管现在看来,还是善意多一些,可这人肯定不?会这样想?。 以他的心?性,定然把她的所有?善举归为私心?,觉得她别有?目的,从此翻脸不?认。 不?仅之前的心?思白费,指望不?上他美言几句,还要被他猜忌防备。 更何况,如今她与侯爷的婚约希望渺茫,早就不?好?意思向旁人提起指腹为婚的事儿?,更何况是侯爷的亲人? 若是侯爷娶了?别人,她与其亲弟私交过?密,传出去也有?损清白。 林知雀越想?越觉得不?能?说,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适从,硬着头皮扬起面?容,讪讪道: “没?......没?什么事,谁还没?难过?的时候?” “撒谎。” 裴言渊只扫了?她一眼,就斩钉截铁地打断,双臂环于身前,上下?审视她慌张的模样。 少女?眼神躲闪,褐色瞳仁没?有?光彩,笑得苦恼万分,眼角都快耷拉下?去了?。 话还没?说完,双颊先抑制不?住地心?虚泛红,较小身躯瑟瑟发抖,生怕别人看出来似的。 当真是,装也不?知装得像一点。 林知雀弱小无助地撇撇嘴,索性彻底放弃,懒得再去狡辩。 只怪她自幼家教严苛,撒谎是极大的罪过?,爹爹会狠下?心?打她手板,打到下?回再不?敢为止。 所以她从小到大,撒的谎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加起来还没?在竹风院多呢! 见她杏眸满是倔强,愣是什么都不?肯说,裴言渊愈发想?要一探究竟,不?经意间转了?话头,声音缓和了?几分,故意道: “我随便一问,并?非逼你开口,不?必紧张。” 说罢,她身影果然放松了?些,怀疑地偷瞄他几眼,确定他不?再逼问,才长舒一口气,委屈巴巴地颔首。 裴言渊剑眉微挑,唇角勾起幽深的弧度,把她的注意力引开,安抚般后退几步,看似漫不?经心?地闲谈,悠悠道: “方才你说今日难过?,所为何事?” 林知雀心?头一紧,歪着脑袋思忖片刻,总觉得这话问得,同之前好?像区别不?大。 但她抬首看去,裴言渊闲散地与她拉开距离,没?有?刚才那般步步紧逼,死死压迫,仿佛只是身为朋友的关心?而已。 难得这家伙如此随和,竟还知道在意她的悲欢,若是再遮掩推拒,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她轻咳一声,想?到侯爷的事儿?就忍不?住烦闷,更不?可能?说出口,犹豫片刻后,含糊道: “不?瞒你说,我想?嫁给一个人,却不?知如何讨他欢心?。” 此话一出,林知雀羞惭地顿住,暗骂自己没?骨气。 乍听起来很是别扭,像是痴恋情郎的少女?,迟迟得不?到回应而伤春悲秋一般。 况且,裴言渊是男子,这种?闺阁密语更不?该对他说。 林知雀懊恼地扶额,想?缄口不?言赶紧离开,可裴言渊紧盯着她不?放,颇为好?奇地等待下?文?。 说出去的话,亦如泼出去的水,哪还有?收回的余地? 她无奈地轻叹一声,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说,尽力劝慰自己放宽心?—— 这家伙不?知她说的是谁,更不?知她是谁,权当听故事罢了?。 再者,这段时日一来二去,他们勉强算是说得上话。 他让她得知小门的机密,她亲眼目睹他在灰烬中的伤口,或许总有?些特别吧? 如此想?着,林知雀多了?几分心?安理得,就当是找人诉苦,铺开帕子,席地而坐,絮絮叨叨道: “他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就想?让他注意到我;他不?能?来见我,我就想?方设法去见他,可他从不?接受; 后来我想?依照他的喜好?,给他送些东西,才知他并?非对我所作所为不?满,而是根本不?会心?悦于我。” 她边说边回忆点点滴滴,思来想?去觉得憋屈,越说越是激愤。 给裴言渊送饭是为了?让侯爷注意,但他连听她讲述此事的耐心?都没?有?; 侯爷说公务繁忙,没?空见她,她起初听不?出深意,还傻傻地每天等,直到侯爷委婉劝她别来; 这回的荷包也是,无论她做得再好?,侯爷都不?愿多看。 不?是做错了?,而是因为是她做的,本身就错了?。 其实每次被侯爷拒绝,她都会失望难过?,但她自知无法抱怨裴言昭,只能?隐忍不?发。 这次阴差阳错,既然提起此事,那就不?吐不?快。 林知雀一口气说了?许多,加之刚哭过?一回,渐渐有?些疲惫,抱着双腿趴在膝头休息。 她没?听到裴言渊接话,也不?在乎他会说什么。 反正她留意着没?把身份说漏嘴,也不?指望这家伙能?明白她的苦楚,攥紧拳头,自言自语道: “若非认定了?他,只能?嫁给他,我绝不?愿如此费心?!” 裴言渊沉默地听着,始终没?有?打断,幽深眸光在她身上打转。 迟疑地挪开不?久后,又不?禁端详她的眉眼,薄唇微张,欲言又止。 他一边听着,一边想?起这姑娘见他以来的言行举止,仿佛刹那间找到了?答案,可笑地弯起唇角。 ......很显然,她说的是他。 之前从未注意到这位表小姐,可她那回打翻了?下?毒的吃食,他此后就注意到她的存在; 他囚于废院,不?得在府中出面?,她就三番五次来送吃食,借机与他见面?说话; 她打探他的喜好?,还执着地想?做荷包,送给他当做定情信物,却得知他喜欢的是玄色,而非月白。 想?着这儿?,结合她方才的自白,裴言渊似乎有?些理解,这姑娘为何如此难过?了?。 因为她终于明白,他不?可能?对她心?生爱意,所做的努力也是白费。 现在所有?的相处,皆是她有?心?或无意制造出来的,迟早有?断绝的一天。 可他仍有?怀疑,这些话,为何如此直白地同他说? 还说得心?安理得,没?有?半分羞怯。 ......真以为,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裴言渊找到了?合理的解释,眸光忽的一沉,否定地从她身上移开,淡淡道: 错莺入怀 第32节 “你可曾想?过?,哪怕再用心?,办法不?对也无用。” 他不?想?陪她装傻,也不?愿继续演戏。 她的用心?良苦,实则每回都带来困扰,担心?她太过?莽撞,被裴言昭得知后,拿住把柄陷害。 “哦......哦?” 林知雀脑袋低垂,倦怠地闭目养神,听了?这话无甚触动,下?意识应了?一声。 毕竟侯爷对她无心?,她做什么都是不?对,他也没?说错。 不?过?,她大脑缓缓回过?神,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别有?深意。 什么叫......办法不?对? 这么说来,他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吗? 林知雀一下?子来了?精神,倏忽间睁开双眸,睫毛尚且湿润地粘在一起,一簇簇格外分明,扑闪道: “那......不?如你教我,什么办法才有?用?” 她与侯爷的事儿?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抱希望,死马当活马医。 虽然这家伙不?知她说的是谁,但他是侯爷的弟弟,说不?准有?几分心?意相通呢? 再说了?,她从未接触过?男女?之事,更别说一上来就谈婚论嫁。 他们男人的心?思,她从来看不?懂,裴言渊身为男子,总比她强多了?。 “......教你?” 裴言渊意外地回眸,如同听到了?玩笑话,不?动声色地压下?眉间嘲讽。 他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恳求,这姑娘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明知爱慕之人无意于她,却故作不?知主动靠近,还想?以此让双方做出改变。 ......是她的爱意深沉到忘却自我,还是在暗示别的什么? 他凝眉细思,忽而想?起她方才说,想?要嫁给一个人。 而且认定此人,非嫁不?可,所以才甘愿用心?良苦,哪怕受挫也勇往直前。 裴言渊思绪飘散,顺着这个思路想?去,倒是觉得有?些道理。 婚嫁乃人生大事,男女?之间,没?有?比此事更加郑重的了?。 她是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会改变,才想?用尽办法达到目的。 哪怕,是让他亲自来“教导”。 思及此,他蓦然觉得一切变得有?些陌生,朝着他从未想?过?的方向发展。 爱慕与婚嫁是两?码事,他兴许有?把握阻断她的爱慕,可后者却不?知应该如何应付。 裴言渊垂眸凝视着目光执着的少女?,好?似她真的等着他开口,一步步教她如何做,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淡漠道: “你明知他......你想?嫁之人,他不?会心?悦于你,那就打消这个念头。” 说罢,他怕这话不?够分量,又补了?一句,一本正经道: “他并?非良配,你另择他人吧。” 这回他没?有?生硬回绝,而是思及一切顾虑,有?几分真切地劝阻。 囚禁废院,度日如年,苟且偷生的唯一目的,就是给阿娘平冤昭雪,争权夺势。 所以他冒险选择四皇子,成王败寇,死生不?惧。 往后的路,也注定是艰难险阻、惊心?动魄。 兴许她知道这些,就不?会如此执拗了?。 但他不?能?说这种?机密要事,只能?隐晦劝她,权当对她这段时日照料的回馈。 “哎......算了?,不?用你说。” 林知雀百无聊赖地叹息一声,略显敷衍地摆摆手,兀自摇着头起身。 这家伙根本不?清楚她的处境,她亦是含糊不?清地讲故事。 无论说给谁听,从旁观者来看,都会给她讲这种?大道理。 现实如此残酷,她如今还有?任性的权利吗? 还以为他能?指点一二,让此事有?所转机呢。 看来,还是她想?多了?。 雨势彻底停了?,林知雀筋疲力尽,眼皮都有?些睁不?动,拍干净衣摆尘土,出声与裴言渊道别。 听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裴言渊容色沉重,终究没?说什么,放她离开。 不?用他说,言下?之意,还是固执己见。 她如此坚韧不?拔,连终身大事都认定了?,实在是很难劝阻。 但愿她下?回不?要再来,否则,他唯有?拒之门外了?。 * 天色放晴,春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让人浑身都绵软无力,恨不?得倒地就睡。 不?知是宣泄完了?,还是天光明亮,林知雀狼狈走在路上,衣衫还未干,但已经不?觉得那么湿寒,手脚甚至有?了?暖意。 她不?想?让人看到这副模样,咬牙提着一口气,疾步回到倚月阁,一头钻进屋子里。 桂枝吓了?一跳,果不?其然问起此事,林知雀删繁就简,竟是平静地陈述了?一遍。 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因为下?雨时不?愿回倚月阁,就是怕她盘问,自己会抑制不?住地哭泣和难过?。 她有?些好?奇,为何从竹风院回来就好?了?许多,奈何累得趴下?,根本没?精神细想?,沐浴梳洗的时候就睡着了?。 听桂枝说,愣是摇都摇不?醒,昏睡到第二日。 此后,日子一天天照常过?,林知雀没?有?再刻意靠近侯爷,也没?有?再去过?竹风院,心?境淡定平和。 大抵是因为,没?有?希望,就不?会有?期待。 如此,亦能?避免太多的失落。 有?时候,她也会突然焦虑踱步,不?知以后该怎么办,这世上还有?哪里可以容身。 但眼前会不?禁浮现竹风院,看着挺拔墨竹,颓败坚韧的围墙,听着“沙沙”风声,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转眼又过?了?二旬,春暖花开,天气干爽,万物生长,恰是高?门贵族聚会交游的好?时候。 宫里传来消息,六公主不?日要来侯府办一场春日宴。 与此同时,京城的世家大族齐聚于此,听戏看曲,各自相看。 侯府众人又惊又喜,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皆是翘首以待。 众所周知,侯爷是五皇子的亲信,而六公主是五皇子的胞妹,最?是喜欢热闹,每年都要出宫办筵席。 从前只有?皇亲国戚才有?此殊荣,今年轮到侯府,由此可见天家荣宠。 林知雀听闻后,仅是应了?一声,再无反应,并?未十分期待。 在金陵的时候,这种?世家大族的筵席她见得多了?,虽比不?上京城,更没?什么公主驾临,但早就习以为常。 况且,她如今的身份,哪怕出席也是忧虑更多一些。 翌日,嘉树得了?机会,走出竹风院取些生活必要之物,到哪里都听到议论此事。 倏忽间,他灵光一闪,脸上阴云俱散,第一回 没?有?在外逗留,飞快跑回了?竹风院。 “公子,筵席那日守备松懈,外人也不?知您被明令囚禁,不?如咱们出了?院子,去府内厅上走走吧?” 说着,嘉树觉得这话不?妥,大概表意不?明确,特意加了?一句,道: “说不?定,那位姑娘也在。” 话音未落,裴言渊就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解质问道: “为何要见她?” “额......这......” 一时间,嘉树答不?上来,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家公子,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那日他不?在,回来后才得知,那位姑娘哭着来找公子,还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家公子。 甚至,想?让公子亲自调.....哦不?,是教导。 多好?的姑娘啊,多好?的机会啊,结果他家公子竟然—— 劝人家别嫁,快跑。 不?是......哪有?这种?人啊?! 公子,再这样下?去,人家姑娘真就不?要你了?! 那夜,他急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后来那姑娘整整二旬没?来,他又急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但是,公子一直睡得很好?,甚至嫌他辗转反侧太吵。 ......你怎么睡得着的?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在筵席上与那姑娘见面?,怎么可以错过?? 哪怕二人不?能?说话,不?便独处,远远看一眼也好?啊! “属下?只是想?着,机会难得,公子应该出去透风。” 嘉树咽下?满腹阴暗爬行的念头,笑得憨厚老实,挠头道: “若是没?什么事,公子还是去吧?” “你怎知无事?” 裴言渊斜睨着他,淡漠看着他沉浸陶醉、无法自拔的模样,很想?一棍子敲醒。 他嫌弃地别过?头,不?再多言,只递给他一张卷得极小的字条。 错莺入怀 第33节 嘉树这才回过?神,忙不?迭正色接过?,扫了?一眼后惊讶抬眸,警惕四下?环视,压低声音道: “公子......您要去见四皇子?” “大摆筵席,人来人往,只怕有?些人看花了?眼,顾不?上竹风院了?。” 裴言渊意有?所指,眸光渐渐冷下?来,闪过?凌厉寒光,修长手指交叠着叩击桌角,冷声道: “确实是难得的机会,错不?再来。” 圣上年迈,四皇子与五皇子争权夺位,早已是寻常事。 他暗中投靠四皇子,愿做他在侯府的棋子,至今助益颇多,已经取得信任。 但棋子,终究只是棋子。 今日可以重用,明日就可以舍弃。 他要做的不?是棋子,而是袖手伫立棋局边的落子之人。 若是这回能?更进一步,此后的侯府,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嘉树愣怔地捏着字条,后知后觉地销毁,找不?出其他的理由。 他一路陪着公子走来,知道这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只能?郑重地俯身,道: “属下?会守好?竹风院和侯府,祝公子心?想?事成。” * 天气愈发温暖,寒意尽散,褪去厚重冬衣,取而代之的是绫罗轻衫。 小径清幽,庭院雅致,花香扑鼻,蜂鸟蝴蝶萦绕其间,美酒佳肴与戏台齐备。 六公主大驾光临,阖府上下?出门远迎,裴言昭更是亲自跪接,说了?许多场面?话,听得公主心?情颇佳,不?仅打赏了?众人,还开恩让后宅女?眷也跟着热闹。 林知雀的生父是罪臣,算起身份,她本无资格共赴宴席,只能?在外围陪侍。 她也不?打算凑热闹,想?多睡觉歇息,晚些再起床。 谁知,她尚且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外面?锣鼓喧天,桂枝欣喜地跑进来,说是她能?与侯爷去前厅了?。 “小姐,咱们不?稀罕那场面?,要紧的是侯爷也在,一起多见见人也是好?的。” 桂枝着急又激动,一边摇晃她的肩膀,一边扶着她起床。 林知雀睡得迷迷糊糊,任她折腾,懵懂地点点头。 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对侯爷的事儿?已经不?那么热衷,但正如桂枝所说,若是有?机会,只要不?太费力,她都愿意试试。 万一能?成,岂不?是柳暗花明? 反正这种?场合,于她而言并?不?少见,唯一尴尬的是身份罢了?。 不?过?无妨,跟着出去转一圈,总不?会出什么意外。 林知雀配合地更衣梳妆,收拾齐整地出了?门,一袭鹅黄轻纱襦裙,温婉端雅又不?失灵动可爱。 若忽视面?容上的局促与紧张,仿佛还是曾经的金陵千金。 她混在人群之中,安静地喝茶用饭,碰上和善行礼的公子小姐就回之以礼。 其余的时候,桂枝替她留神侯爷的动向,无人作陪时就默默跟着,起码让人知道还有?她这么个人。 起初还因为脸皮薄,不?大好?意思硬凑上去,因为旁人得知她的身份时,哪怕极力掩饰,仍难免轻视与揣度。 可用桂枝的话说,知道此事的人越多,侯爷就越不?敢怠慢,日后履行婚约就越名正言顺。 林知雀没?做过?这种?事儿?,仔细想?想?又觉得有?道理,还是努力融入其中。 她们都出去后,倚月阁一下?子空荡荡的,只剩殷惠儿?和侍女?檀香。 殷惠儿?拢着披风,遥遥望着热闹的宴席,却始终无法前去,眸光愈发落寞,自嘲道: “生在官家就是好?啊,爹娘都不?在了?,还能?恩准进入厅堂。” 言下?之意,像她这般庄户出生的人,哪怕爹娘健在,无罪无责,也没?资格与豪门贵族相交。 “姑娘,反正没?人看着,咱们悄悄去前厅也行。” 檀香小声出主意,嘟哝道: “侯爷也真是,这么快就忘了?姑娘您了?,更别提纳妾......” “别说了?!” 殷惠儿?烦躁地皱眉打断,顺手折下?窗边牡丹,不?悦地一点点揉碎,花汁染红指尖。 不?提还好?,说起来就满腹恼恨。 她本就没?了?出路,仗着侯爷对她特别一些,倒也过?了?一段滋润日子。 这也是唯一的指望,毕竟她这样的出身,不?可能?在侯府为人正室。 她只想?要个归宿,若能?让那个好?拿捏的傻丫头做正,后半生也不?用犯愁了?。 未曾想?,侯爷这几日来得愈发少了?,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 再这样下?去...... 殷惠儿?不?敢细想?,恐慌与不?甘充斥心?间,咬咬牙狠下?心?,换了?身艳丽的衣衫,决然踏出院门,道: “走,去前厅!” * 酒过?三巡,筵席上推杯换盏,世家大族打趣说笑,十分热闹,三三两?两?出了?前厅,去院子里赏花玩闹。 六公主坐在屏风后面?,待到前厅人少些,才由宫女?簇拥着出来,与裴言昭和太夫人客套几句,象征性地饮下?一杯酒。 林知雀离得不?远不?近,能?看清面?容与身形,却又无法靠近说话,一时间进退两?难。 桂枝在后面?推她,比她还要着急,暗中指了?指公主,示意她赶快上去。 六公主身份贵重,且不?通朝堂之事,若让她知道指腹为婚之事,又觉得小姐与侯爷郎才女?貌,婚约就多了?一分把握。 她是个俗人,顾不?得什么脸面?,只想?看着小姐顺利完婚,与从前那般富贵安乐。 待到小姐成了?侯府夫人,那些人谁还敢看不?起小姐? 林知雀明白桂枝的良苦用心?,不?想?辜负一片好?意,加之这段时日确实与侯爷太过?生疏,终究鼓起勇气,攥着衣角走上前去。 她每走一步,就想?好?一句该说的话、该行的礼。 确保万无一失之时,才整理衣襟与鬓发,姿态端庄地想?给公主请安。 恰在此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红色身影,突兀地横在她与侯爷之间。 殷惠儿?抢了?她的位置,率先站在侯爷身边,但兴许是跑得太急,险些冲撞了?六公主,被宫女?威严地怒喝一声,冷不?丁脚下?一滑。 她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却落入一双臂弯之中。 裴言昭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几乎将她拥入怀中,半边身子紧紧相贴。 从身后看去,姿态十分暧昧,说是新婚夫妻也不?为过?。 “民女?失态,还请公主恕罪!” 殷惠儿?含泪从侯爷身上起来,娇娇弱弱跪在地上,妩媚脸庞缀着泪珠,看得裴言昭眼神发直。 “本宫无事,你是哪家的姑娘?” 六公主上下?打量着殷惠儿?,目光暧昧地在她与侯爷之间回转,打趣道: “想?来是本宫久居宫中,耳目闭塞,侯爷有?了?妻妾都不?知道呢。”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皆是对着厅堂中央之人窃窃私语。 “殿下?耳聪目明,臣从未有?过?妻妾,她只是寄住府中的表小姐。” 裴言昭云淡风轻地接话,视线却抑制不?住地转向殷惠儿?,从她娇媚的面?容一路向下?,划过?宽松的衣襟,纤细的腰肢...... 暗中与她相视一笑,若无其事地恭敬跪在公主脚下?。 六公主看出其中意味,本应训斥几句,但今个儿?高?兴,也不?想?多话,反倒随和地应声。 林知雀孤零零站在一旁,仿佛与她们不?在同一世界,尴尬地一退再退,最?终把位置让出来。 她所有?想?好?的话都哽在喉咙里,温柔笑意消失殆尽,小脸有?些发僵。 桂枝气得直跺脚,在堂下?骂了?好?几句,恨不?得把殷惠儿?扒拉下?来。 不?多时,宾客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回到厅堂喝酒歇息,瞧着场面?不?对,纷纷驻足观望。 其中有?人知道林知雀的身份,隐约提起指腹为婚的事儿?,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好?似比戏台子还精彩。 桂枝想?一不?做二不?休,那小蹄子得了?脸面?,她家小姐也不?能?白来一趟,还想?撺掇小姐上前。 但林知雀神色恹恹,做不?到公然争抢拉扯,更厌倦反复的期待与失落,倔强地冲她摇头,闷头离开了?前厅。 * 她独自在倚月阁待着,不?会再想?落泪,只是有?些烦闷。 在侯府的这段时日,她不?管是努力靠近侯爷,还是老实本分过?日子,都会有?无穷无尽的事情等着她。 究其根源,还在于侯爷与她的婚约。 如果有?一天,能?把这桩心?事了?结就好?了?。 林知雀这样想?着,愈发觉得昏沉无趣,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想?换上寝衣去床上小憩。 她唤了?几声桂枝,却没?有?人回应,生怕她压不?住暴脾气,把事情闹大,赶忙出门寻找。 “小姐!” 刚推开门,就听见桂枝大声呼喊,远远挥舞着一个信封,满脸皆是惊喜,高?声道: “快看看这是什么!” 林知雀揉着朦胧睡眼,瞥见信封愣了?一下?,诧异道: “是......姑妈的信?” 她在金陵有?位姑妈,家中出事后受到牵连,但还是把所有?银两?盘缠给了?她,让她得以来到京城。 前些时日,姑妈来信说攒了?些银钱,料理完金陵的事情,就来京城找她。 错莺入怀 第34节 那时候,她高?兴了?一整晚,日夜等着姑妈的消息。 林知雀迫不?及待地接过?信封,还未进屋就拆开,借着大好?春光,逐字逐句研读。 只是,越是看到后面?,她眉心?越是蹙起,苦恼地皱着小脸。 “小姐,怎么了?吗?” “姑妈说,想?在京郊置办薄地几亩来安身立命,银子都准备好?了?,可庄头突然加了?三成地租。” 林知雀边看边说,无奈地继续道: “还说......听闻那儿?是侯府祖产,想?让侯爷打声招呼,平息此事,否则无法安定。” 良久,二人相对无言。 “小姐,你要去找侯爷吗?” 林知雀不?情愿地摇头,可摇了?一半,又只能?点头。 每点一下?,脑袋就低一寸,最?后不?得不?用掌心?托着下?颌。 姑妈不?知她在这儿?的处境,她亦希望姑妈能?早日来京。 这个忙,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帮的。 若是从前,她与侯爷虽然生疏,但还算以礼相待,兴许还有?几分可能?。 然而事到如今,她自己都没?有?信心?,因为侯爷根本不?想?见她。 前几次她都出现得不?合时宜,恰好?撞见侯爷做那种?事儿?,从他的态度来看,早已对她心?有?不?满。 如今能?留在侯府就应该知足,若是再贸然开口,肯定不?会答应。 万一适得其反,侯爷觉得她拖家带口,就大事不?妙了?。 林知雀凝眉沉思,忽而忆起上次离开竹风院时,那家伙似是含糊不?清地提到过?什么“办法不?对”。 既然能?发现不?对,肯定就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她那时还较真地问他,想?让他指点一二。 因为她实在不?懂男女?之事,哪怕是告诉她应该如何相处,不?让事情变糟,也是好?事儿?。 先前那段时日,她总有?些逃避,觉得日子这么混下?去也行。 如今事出突然,这才恍然明白,爹娘临终前非要她履行婚约的用意。 侯府可以依仗的权势与财力,是她个人远不?能?及的。 且不?说终身大事,仅就是姑妈这一件事,于侯爷而言轻而易举,于她而言就举步维艰。 看来......还是不?得不?把婚约继续下?去。 倒也不?指望侯爷一下?子对她改观,能?解燃眉之急就好?。 “侯爷定是要见的,但在这之前,还要去一个地方。” 林知雀鼻尖发酸,声音沉闷,似是被气息堵住了?。 说完,眼前浮现熟悉的那一片风景。 成群墨竹高?大挺拔,院墙颓败,微风拂过?“沙沙”作响。 许久未见那个家伙,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上回的事儿?。 如果她非要让他指点,该不?会又推拒吧? * 侯府的春日宴办了?好?几日,散去后也时常听人提起,大半旬都津津乐道。 所说的趣事除了?六公主,还有?各家公子小姐之外,还多了?一桩闻所未闻的—— 倚月阁的表小姐殷惠儿?,无意间在厅堂上摔了?一跤,被侯爷温存地搀起来,二人当着那位未婚妻的面?眉目传情,羞得她当场逃离。 嘉树躲在角落里听着,惊得掉了?下?巴,一路狂奔回竹风院,刚好?碰见裴言渊从小门进来。 这几日无人留意竹风院,他索性与四皇子多加交涉,所获颇多。 再过?一段时日,四皇子会有?所动作,他亦有?望踏出此地了?。 见嘉树失魂落魄地闯进来,险些被台阶上的青苔绊倒,无奈问道: “什么事儿??” “公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嘉树伤心?地捂着心?口,望向公子的目光悲悯而关怀,循循善诱道: “你还记得那位姑娘吗?她前段时日来过?; 就是故意告诉您闺名是’莺莺‘的表小姐; 实则您知道的,她叫殷惠儿?。” 裴言渊动作一滞,抬眸瞥了?他一眼,不?禁听得更仔细了?,淡淡道: “怎么了??” “侯府都在传,春日筵席,她扑在侯爷怀里,与侯爷情投意合......” 嘉树忐忑不?安地说完,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心?口起伏得愈发厉害,痛心?疾首地掩面?。 上回那姑娘还要嫁给公子来着,他家公子非要嘴硬,这下?好?了?! 人家姑娘的又不?是非你不?可,侯爷虽然愚蠢,但瞧着还是很诱人的。 那姑娘那么好?,稍微用些手段,侯爷就被迷死了?,公子您就后悔一辈子吧! “......什么?” 裴言渊出神片刻,良久才明白其中含义,剑眉紧紧拧在一起,荒谬冷笑从唇间溢出。 对兄长投怀送抱的人,是她吗? 可分明前几日,她还隐晦暗示想?嫁给他,因看不?到希望而伤心?落泪...... 他甚至担心?她心?意太过?坚定,怎么变得这么快? 他蓦然有?些凌乱,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起,仿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永远只能?被裴言昭夺走。 可笑的是,那姑娘其实选择过?他,只不?过?亲手被他推远。 因为清醒地明白,他并?非兄长那种?放浪随性之人。 既然不?会娶她,就不?要糟践耽误她,放手让她另觅良人。 但他从未想?过?,那人会是他的兄长。 为什么,又是裴言昭呢? 从小到大,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裴言昭的,他不?得染指半分。 因为兄长有?着侯爷的身份,嫡长子的尊荣,如同云端仙鹤,任何人与之相较,都会黯然失色。 故而大多人都会选择裴言昭,哪怕坚定执着如那位姑娘,结果也不?例外。 倏忽间,二人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仿佛在一遍遍提醒着他。 她兴冲冲送来吃食,笑得纯澈善良,期待他品尝的反应; 她在马车内主动靠近,不?经意紧紧相贴,不?愿起身; 她在深夜替他上药,指尖不?禁靠近,酥痒发麻。 ...... 明明这些事情不?值一提,他曾经抗拒躲闪,如今却记得清晰无比。 甚至很难想?象,若是这些点滴,她全部在兄长身上用一遍,是怎样的场景。 思及此,他忽而忆起,上回她说,想?让他来“教导”。 当时他拒绝了?,现在有?几分后悔。 是不?是他答应了?,她就不?会再接近兄长? 裴言渊向来平静的心?绪泛起波澜,仿佛石子丢入湖面?,漾起一圈圈涟漪,经久不?散。 就在此时,院门“吱呀”打开,林知雀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还惦记着姑妈的事儿?,却不?知如何让侯爷回心?转意,想?再来请教裴言渊。 但她还未开口,裴言渊便脸色阴沉地走来,声音压抑道: “上回所说那人,你还想?嫁吗?” 林知雀懵懂地凝视他,轻轻点头。 “我教你。” 第20章 20 、循循 闻言, 林知雀诧异地抬眸,眉心微微蹙起?,似是在辨别这话的真假, 迟疑道: “你......要教我?” 若是她没记错,上回闲谈提起一个“想嫁之人”, 伤心之时边哭边诉苦,想?让他指教一二,这家伙却翻脸拒绝。 还劝她彻底打消念头,说此?人并非良配。 那时候,她虽然?没有反驳,但心底多有不快。 只当他说得轻巧, 亦是不知全貌,不会对她的困境感同身受。 前日收到姑妈来信,她有求于侯爷, 不得不思忖接近的办法, 这才无可奈何找裴言渊询问。 来竹风院前, 她烦闷地四下踱步,纠结犹豫了好一会儿?, 不知如何开口?。 上回哭泣就已经十分尴尬,她一直不敢回想?, 安慰自己与这家伙不再有瓜葛,当作没发生过算了。 没想?到,这么快又要放下脸过来,还求他更进一步地“教导”。 错莺入怀 第35节 这种事?儿?, 密友之间都不见得能开得了口?, 更别说对这么一个外表冷淡、内心狂野放浪的家伙了。 林知雀自知不应该,若非走投无路, 绝不会找上门。 谁知,她还踌躇着不知这么说,这家伙竟然?主动提起?,还一口?答应。 甚至,看起?来还有些迫切,仿佛遇上心烦的状况,想?听她立刻应下似的。 主意怎么变得这么快?都快不像他了。 ......这家伙向来心眼多,该不会别有图谋吧? 林知雀胆怯地望着他,忽而有些后悔,不该答应得这么快。 她的脑袋几不可查地兀自晃了晃,似是在否认方才的冲动之举。 但话?都说出?去了,她亦急需接近侯爷,只能硬着头?皮站在他身前。 “怎么,不想?了吗?” 裴言渊俯视着只到心口?的姑娘,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自然?也?没放过她眼底的躲闪和迟疑。 尽管一闪而过,很快埋藏在羞怯眸光中?,可他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忽而觉得十分刺眼,哪怕已然?藏好,却好似还在眼前浮现。 之前她从?不会犹豫,反而是满目星光,希冀他能“教”她。 如今勾搭上了兄长,当众卿卿我我,想?来很少记起?身处废院的他了。 思及此?,裴言渊愈发不悦,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时,如同硌到了石子一般烦人,嘲讽地勾起?唇角,压下眉眼间的异样。 这才过去多久,她连心上人都能轻易改变,兴许当初对他也?没多么用心吧? 他们共处的日子不算短,她连爱意都不敢说出?口?,只在马车内放肆与他贴近。 而她与裴言昭才相?识几日,竟是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 裴言渊暗中?攥紧手指,稍一用力,指节发出?“咯吱”的脆响。 他逼着自己打住不可抑制的思绪,收回可笑的揣测,把注意力从?这姑娘身上引开,渐渐冷静下来。 方才问起?她,是否还想?嫁给那人时,她点头?了。 曾经她对他的爱慕坚定执着,付出?诸多心血,应当不是撒谎。 定是裴言昭经验丰富,这姑娘天真无邪,很容易被他诱骗。 无妨,兄长那些伎俩,他并非不会。 只要及时介入和纠正,她在兄长与他之间,大抵还是偏向于他。 裴言渊反问她时,后知后觉地发现,语调有一丝怪异。 说不上缘由,只觉得与之前不大相?同,生怕她听出?来似的,轻咳一声掩盖,孤傲转过身,冷冷道: “不愿便罢了,你走吧。” “嗯?不不......” 林知雀蓦然?回过神,杏眸亮起?明丽光彩,连连摆手解释,讪讪道: “我自然?是愿意的,方才那是.....” 她顿了顿,心道总不能告诉这家伙,方才是怕别有用心,话?锋一转,感激道: “那是高兴过头?了!” 说着,林知雀扬起?纯澈的笑意,白皙的面容泛起?桃粉,阳光下能看见细小绒毛,满脸皆是真挚。 见裴言渊淡淡应声,眸中?怀疑褪去些许,她才松了一口?气,无奈地揉着僵硬的腮帮子。 这家伙太过敏锐,真是什么都看得出?来,险些露馅。 眼下解决问题才是最要紧的,就算忧虑颇多,都只能暂且不管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这家伙究竟受了什么刺激,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忍不住问道: “你为何又愿意教我了?” 裴言渊悄然?移开目光,薄唇抿在一起?,眸中?闪过几丝混乱和困惑,漠然?道: “我久居于此?,光阴寂寞,打发时间罢了。” 语毕,他拧起?剑眉,愈发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补了一句道: “你不想?的话?,可以离开。” “我哪句话?说过不想??” 林知雀奇怪地瞄了这家伙一眼,不高兴地嘟起?嘴,疲惫地扶额。 今天这是怎么了? 明明是他主动想?教她,却三番五次让她走,非要端着架子似的。 若非她没有心情,倒真想?故意拒绝他,看他是否还这副德行。 林知雀懒得计较,只想?快些掌握接近侯爷的诀窍,迫切道 “那......现在可以开始吗?” “你很着急?” 裴言渊回眸凝视着她,不禁弯了唇角,仿佛找回从?前那种淡定从?容,欣赏地问了一声。 越是着急,就越是在乎。 看来她果真偏向于他,依然?满怀热切。 “我......” 林知雀咬牙切齿,恨不得钻进这家伙的脑子里看看,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为何每句话?,都接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婚嫁大事?,亲人进京,她当然?着急啊! 奈何这种事?儿?急不得,向他讨教就很是违背礼教了,再表现得急切些的话?,这家伙怕是又要多心。 “不急,且过几日。” 裴言渊闲散地负手而立,如从?前那般不紧不慢,像是一切尽在掌控,幽深眸光暗藏笑意: “府中?多有不便,会有人带你出?去。” * 书房院落中?,早春花朵开败了大半,风一吹,满地皆是花瓣。 侍从?错落分布,不敢不尽心,宽敞的院落一时间多了不少人。 千帆疾步闯进来,满面皆是急迫,一挥手让众人退下,火急火燎地闯进书房,紧闭门窗,跪着呈上一份卷宗,气息微颤道: “侯爷,出?事?了。” 裴言昭不明所以地抬头?,接过案卷草草扫了几眼,清俊面容骤然?凝滞,厉声道: “苛待手足,德行不端......哪个言官上疏的?” 他狠狠把卷宗摔在地上,泄愤般碾压好几下,冷笑之中?难免慌张,烦躁道: “罪奴生的孽障,天生只配在那儿?自生自灭!再说了,这是老侯爷在世时定下的规矩,从?不外传,怎会莫名被人参一本??” “属下打探过,是四皇子的人。” 千帆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从?地上捡起?卷宗,小声问道: “四皇子为何知道二公子的事?儿??难道他和二公子有所联络?” “蠢货,怎么可能?” 裴言昭厌弃地瞥了他一眼,呷了一口?茶顺气,思忖道: “竹风院早就查探过,也?一直派人盯着,他不可能出?得去,四皇子虽出?身不好,倒也?不至于看得上他这个废子。 定是春日宴那回,五皇子与侯府太过密切,四皇子颇感危机,才想?借此?打压侯府。” “是是,还是侯爷想?的周到。” 千帆顺着他回答,额角渗出?冷汗,擦拭道: “如今这奏折都送上去了,五皇子的意思是,不能因小失大,且做出?宽仁的样子,待此?事?过去再说。” “......宽仁?” 裴言昭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极其不情愿道: “圣上知道他囚于废院,难不成要把他放出?去?” “五皇子说,侯爷自己掂量,他只管面上的事?儿?。” 千帆沉声答话?,继续解释道: “侯爷忍耐一回吧,料他就算出?去了,也?做不成事?。” * 从?竹风院回去后,林知雀每日都在倚月阁等消息,姑妈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边角都快烂了。 无论?看了多少次,她下回翻看时仍会扬起?笑意,杏眸满是期待。 独自在京城这么久,终于要有亲人了,日后能相?互依靠。 这几日,她也?试着去见裴言昭,在书房廊下让人传话?。 但所有人都说,侯爷遇到了棘手的事?儿?,忙得不可开交。 林知雀如释重负,仿佛为自己找到逃避的理由,径直回了倚月阁,没有一丝犹豫。 又过了三日,她实?在等得着急,亲自去了趟竹风院。 “可巧了,姑娘来的正是时候。” 嘉树打开院门,满脸笑意,嘴角都快咧到耳根,道: “公子要带姑娘出?去,您跟我来。” 错莺入怀 第36节 林知雀还未收拾,但嘉树催得紧,来不及回去告诉桂枝,只能随他走。 只见他熟练地打开小门,带她踏入上回的死胡同,一路往前走到头?。 张嬷嬷已经套好马车等她,笑吟吟扶她上车,车技毫无精进,依然?非常颠簸。 “嬷嬷,究竟要去哪儿??” 林知雀头?昏脑涨,马车一个急刹,整个人向后仰倒,险些撞到后脑,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姑娘放心,咱们公子哪会亏待您?定然?是个好地方。” 张嬷嬷笑得合不拢嘴,不禁高喝一声,催促着马匹继续向前,回头?掀开帘子送了个眼神,暧昧道: “到那儿?,姑娘就知道了。” 第21章 21 、善诱 马车突然停下, 林知雀整个人不受控制,猛地向前冲倒,幸而她早有预料, 紧紧攥着坐垫,这才幸免于难。 她暗自捏了把汗, 想起上回一不?留神挂在裴言渊腿上的情境,仍是心?有余悸。 “姑娘,公子在那儿等?您,老奴就不奉陪了。” 张嬷嬷掀开车帘,搭把手扶着她下车,笑着指了指不远处。 林知雀用手背遮住日光, 半睁着杏眸抬头,这才恍然发觉到了上回的?布料铺子。 “来这儿作甚......” 她不?解其意,困惑地想拉住嬷嬷询问?, 却见?她早已驾着马车, 轻快地跑远了。 再回首, 裴言渊从铺门走出来,双手环在身前, 颀长身形半倚着门框,朝她弯起手指。 林知雀下意识走向他, 不?悦地撇撇嘴,小跑着到他身边,谨慎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 “你怎么在这儿?说?好的?事儿呢?” 现在大好春光, 是做春衫的?旺季, 铺子里人来人往,不?乏一些世家大族的?仆从和公子小姐, 兴许在春日宴见?过她。 侯爷不?许她出门,她是从机密小门溜出来的?。 万一让人认出来,传到侯爷耳朵里,此事难以蒙混过关。 况且,裴言渊答应过她,愿意教导她如何讨得心?上人的?喜欢。 这家伙表里不?一、内心?孟浪,谁知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在竹风院都提心?吊胆,怎么反倒还来这么显眼的?地方? “不?急,且随我来。” 裴言渊气定神闲地往铺子里走,不?仅没因为?她的?质问?而紧迫,还似是十分欣赏,唇角不?觉间勾起笑意。 他腿长步子大,林知雀来不?及追问?,只能闷头跟上去,直到来到后堂,在一件成衣前停下脚步。 烟粉绫罗轻盈丝滑,其上缀着精巧的?锦绣海棠,内衫和裙摆花色相配,用了上好的?丝绸,看着就柔软贴身。 恰好烟粉是她最喜欢的?颜色,海棠与绸缎,皆是她曾经常用的?纹样与衣料。 林知雀看得发怔,不?禁上前几?步,伸出手轻轻抚摸,留恋地摩挲好一阵。 这种?衣衫不?足为?奇,她在金陵每年都要做好几?身,有时候成衣不?满意,哪怕是再好的?料子,穿几?次就不?再上身了。 但家中变故后,她再也?没做过新衣衫,更别说?挑喜欢的?花色纹样、用上好的?衣料。 “换上试试?” 裴言渊将她向往的?眸光尽收眼底,伫立一旁,但笑不?语,待她依依不?舍地放开时才开口。 “我吗?还是罢了。” 林知雀诧异地指着自己,一只手抚摸衣衫,另一只手置于干瘪的?钱袋上,惋惜地摇头。 这么好的?衣衫,定是要不?少银子,她出来得急,一文钱都没带。 当然,哪怕回去拿,也?拿不?出几?文钱。 历经变故后,她才渐渐明白,有些东西不?能受用一辈子,就算爱不?释手,也?必须割舍。 “试一下而已,掌柜不?收你银子。” 裴言渊眉峰一动?,把想说?的?话压下去,看似平淡地劝道。 “......好吧。” 林知雀本想推拒,因为?明知不?能买下,一再流连只是更加难受,还不?如当做没看见?,潇洒地转身走人。 可听这家伙一说?,她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最后移不?开眼。 哪怕放在从前,也?极少有花色、纹样、衣料全都如此称心?如意的?了。 她第一眼看到时就在想,若是能穿在身上,迎着春光在花丛中漫步,想必通身都会熠熠生辉吧? 林知雀到底是狠不?下心?,抱着衣衫去小阁楼上试穿,咬紧牙根埋怨。 都怪那家伙,偏要替她找理由,让她瞬间为?自己开脱。 这下好了,反正?最后买不?起,到时候肯定满心?失落地回去。 不?过试都试了,她只想沉浸其中,哪怕仅是享受一时半刻,也?算是值得了。 林知雀锁紧阁楼的?门,在密不?透风的?小屋内更衣,动?作都珍惜地放慢许多,对着铜镜照个?不?停。 说?来也?巧,这件衣衫的?裁剪别有用心?,裙摆蓬松却不?拖沓,刚好适合她比寻常人娇小些的?身形; 衣袖与内衫也?恰到好处,既能露出纤细修长的?颈,又不?会盖不?住身前春光; 海棠花用了她最喜欢的?银丝彩线,随着一举一动?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她还未完全系好衣带,就禁不?住啧啧赞叹,从未想过会遇上这么合身的?成衣。 因为?大多人都是量体裁衣,裁缝和绣娘根据需求缝制,做好后再试穿修改,成衣在旺季少之又少。 就算有,也?是以备不?时之需,衣料简单,大小适中,更无款式可言。 出现一切都合她心?意,还凑巧小一些的?成衣,实在是难以置信。 林知雀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怎么都看不?够,越想越觉得是天意和缘分,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 她看得入迷,渐渐忘记一切,小半个?时辰都没有出来。 门外传来“咚咚”的?叩门声,裴言渊等?了许久,出声问?道: “还没换好?” “哦哦好了......额,没有!” 林知雀手忙脚乱地提起衣摆,刚想胡乱回答,低头一看,才发现手上还拿着一根衣带。 她连忙否认,想迅速系好,可转身盯着衣衫看了一圈,愣是不?知这根衣带究竟该系在哪里。 并非她衣来伸手惯了,而是金陵衣衫样式之中,根本没有这条衣带。 抑或是她太久没有量体裁衣,都不?知有了新的?样式,一时间无所适从。 幸好大半都穿好,不?会露出什么要紧之处,只是衣衫有些松垮罢了。 “你能喊一下老板娘吗?我一个?人穿不?好。” 林知雀贴着门,说?话含糊不?清,说?了好几?遍才让那家伙听懂。 门外的?脚步声暂且离开,不?久后又回来,但还是只有一人。 裴言渊再次叩门,瞥了一眼楼下热闹非凡的?铺子,平静道: “她在前厅忙着待客,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林知雀烦闷地“哦”了一声,百无聊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禁不?住兜着衣衫,打开门探出半颗脑袋,好奇地观望着。 人确实很多,老板娘穿梭其中,乐呵呵收着银钱,眼看着是不?可能理会她了。 “这不?是换好了么?” 裴言渊的?目光落在她齐整的?身上,手指从她领口衣料抚过,似有似无掠过柔滑肌肤。 “没......没有!” 兴许是他指尖微凉,扫过她温热肌理时格外明显,仿佛针尖划过般酥麻刺激,惊得她浑身一颤,敏感?地把他推开。 她反应太大,抬头就对上裴言渊怀疑的?目光,只能心?虚错开,顺手就想锁门躲进去。 “哐当”一声,老旧木门猛地向内阖上,却没有卡上门锁,而是被抵开一条缝隙。 裴言渊微微拧起剑眉,迅疾屈起腿弯,刹那间用膝盖横在门板间,使?得她无法关门,更不?能把门锁死,只能无措地看着他,扑扇着鸦羽般的?睫毛。 “我、我真没换好!” 林知雀羞恼地瞪着他,提起那条衣带示意,情?急之下气血上涌,双颊泛上绯色,掌心?将松垮的?衣衫压得更死了。 尽管什么都不?会被看去,她还是在审视的?目光下窘迫局促,尾音微微下沉,仿佛满含委屈气愤,眸光潋滟地戳了戳他的?膝盖,示意他赶快放开。 奈何这家伙依然一动?不?动?,甚至抵得更死了,双手朝外推都不?能挪动?分毫。 “时辰耽误不?得,回去晚了,侯府查得严。” 裴言渊稍一用力,双腿向下沉落,将门缝抵得更大了,声音平静地诉说?着事实,却莫名有不?容辩解的?压迫。 听见?她不?服气地应声,依然僵持着不?肯动?弹,又无奈地抚平唇角,向内探入。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可她似乎听不?出来。 如今裴言昭被参了一本,许多双眼睛盯着侯府找差错,他偶尔想出去一趟,无人能拦得住,回去也?能正?大光明。 倒是这位姑娘,她可还记得是从小门出来的?,不?得不?从大门混进去? 裴言渊轻叹一声,忽而觉得有些累人,目光从她严实的?衣衫上扫过,终于彻底抵开木门,利落地转身进去。 “咔嚓”,他顺手锁住小门,脊背紧靠在门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从清丽柔美?的?面庞向下,接着是修长天鹅颈、清晰的?锁骨、盈盈一握的?腰肢...... 这些都极快掠过,最终落在那条衣带上。 “这点事儿,磨蹭这么久。” 错莺入怀 第37节 他略微嫌弃地瞥了一眼,脊梁从门板上离开,一步就站在她身后,伸手想要拿过衣带。 阁楼小屋非常狭小,只能容纳一人转身,如今多了一人,细微的?动?作都施展不?开。 他向前够取衣带时,心?口不?经意间紧贴她的?后背,灼热透着衣料层层传递。 “你你你......想干什么!” 林知雀猛然回过神,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看裴言渊的?眼神,仿佛在看饥不?择食的?登徒子,在狭小的?小屋内左右躲闪。 方才这家伙进门时,她就觉得不?对劲,生怕他行不?轨之事。 但她没办法,脑子一下子发蒙,只能静观其变。 后来他竟然把门锁死了,她的?思绪不?免朝着难以描述的?方向发展。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前胸贴后背,还那么烫...... 她宁死不?屈地闭上眼睛,紧紧咬着后槽牙,警告地绷紧身子。 “你说?呢?” 裴言渊好整以暇地凝视瑟缩的?姑娘,可笑地别过头,懒得多解释,继续手上的?动?作。 然而,林知雀吓得更狠了,一时间不?敢动?弹,雕塑般凝在原地,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她说?,她说?呢...... 她根本说?不?出什么好话,也?想不?到什么正?经事儿啊! 这家伙该不?会真要做什么吧? 上回他有此种?倾向,是在马车之内,如今实在热闹的?铺子里...... 林知雀恍然大悟,悲痛地红了眼眶,湿了眼角。 这人的?癖好,真的?是太离谱了! 她完全拦不?住言渊,只能劝自己万事俱休,大不?了高?声呼救。 林知雀紧闭双眼,不?敢看他即将展现的?难看吃相,浑身都忍不?住发颤。 过了一会儿,她没等?到什么反应,只觉得有人从身后环住自己,稳健有力的?心?跳传递而来,一下下感?知得很是清楚。 她的?后背开始发热,甚至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如同棒槌敲击鼓面,与他的?心?跳一唱一和。 颈窝忽而酥痒起来,似是有发丝扫过,幽淡竹香弥散。 她愈发觉得奇怪,耐不?住好奇睁开眼睛,懵懂地望着铜镜。 裴言渊提着衣带,从身后绕过她的?腰肢,熟练地在腰间打了个?蝴蝶结。 空间太过狭小,他身姿颀长,手臂无法舒展,伸手时便与她紧紧相贴。 他侧首看着系结的?那一边,微微低头,恰好下颌抵住她的?颈窝,索性把脑袋搁置其上,脸庞与她咫尺之遥。 以至于,温热均匀的?呼吸,都喷洒在心?口的?肌肤上,痒得她颤抖得愈发厉害。 林知雀屏息凝神,不?敢打破莫名默契地安静,紧盯着镜面中,无意间交叠相拥的?身影。 铜镜晦暗,光线朦胧,说?不?出的?暧昧。 “好了,走吧。” 裴言渊动?作极快,三两下就把衣带系好,还顺手替她抚平衣角,毫不?迟疑地打开锁。 并未对她做什么,也?没有理会她。 “你怎么对姑娘家的?衣衫如此熟悉?” 林知雀松了一口气,跟着他一同出去,冷不?丁问?道。 甚至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仿佛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 这家伙如此放浪,想必阅历颇多,才能手到擒来。 “你说?呢?” 裴言渊再次反问?,连问?句都一模一样,拧眉回头看她,其中含义含糊不?清,唇角弧度比方才更大了。 “我不?知道。” 林知雀不?高?兴地轻哼一声,闷头跟在他身后,欣赏衣衫的?心?情?褪去几?分。 又让她说?,她当然觉得是真的?啊。 这人实在是,可恶得很。 * 二人行至前厅,众人纷纷投来目光,赞叹地盯着他们看,特别是林知雀那身衣衫。 她生怕被人认出来,忙不?迭埋下头,羞惭拨弄散落的?鬓发。 其实偷跑出来倒也?算了,最要命的?是,与侯爷的?亲弟弟一起出来。 她自然是有理的?,可落在旁人眼里,这故事就变得十分复杂,且浮想联翩。 “我......我试过了,换回去吧。” 林知雀攥着掌心?,站在角落里躲避注视,依依不?舍地摸着衣摆。 “别换了。” 裴言渊的?目光不?知何时也?在她身上,许久没有挪动?,眉眼间闪过满意和自得,拉着她就走出铺子。 “哎,不?行!不?能逃了......” 林知雀的?手腕被他紧紧攥住,怎么甩都甩不?开,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铺子,急得直跺脚。 这家伙什么德行!大庭广众之下,换了衣服就跑路,与强盗有什么区别? 她没付钱,也?没钱付,但做不?出这种?事儿。 “哎呦,姑娘,你咋不?知道呢?” 老板娘不?紧不?慢地跟上来,笑吟吟地挥手,推搡道: “这位公子早就付过银子了,快跟他走吧!” 闻言,林知雀惊讶地回首,双眸怔怔凝视裴言渊,琉璃般的?眼珠清澈明亮,出门后沐浴在春光下,莹莹如荡漾碧波。 裴言渊抿着薄唇,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只是拉着她不?回头地离开。 “嘶——” 他力道太大,拽得她手腕生疼,细嫩的?腕间留下一道红痕,疼得她不?禁轻声呼喊。 裴言渊终于松手,刚好带着她走到马车边,一言不?发地扶着她上去。 二人各自坐在一侧,仍保持着最远距离,却总是不?觉间看向彼此。 只不?过,他们从未发觉。 因为?一旦投去目光,对方就敏捷地撤回。 林知雀尚且没完全接受这一切,在颠簸的?马车上,无数次看着他欲言又止,小声道: “那件衣衫......很贵吧?”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所措地顿住,眸光晶亮地端详他淡漠的?面容。 这家伙怎会替她买下衣衫?真有这么好心?? 哪怕是真心?,他哪儿来的?银两? 林知雀的?思绪克制不?住地发散,想起自己省吃俭用攒钱的?日子,眉心?微微蹙起。 难道他也?是一分一分攒下来,为?此受尽艰苦,好不?容易有了积蓄,却全部花在了她的?身上? 思及此,她有些动?容,可又不?知这家伙为?何如此,惭愧道: “你不?用破费,银子留着自己用,我攒钱还给你......” “不?必了。” 裴言渊立即打断,不?容置疑,也?不?接受她所谓的?补偿,眉眼在阴影中弯了起来。 他替六皇子做事,不?至于这点银子都没有。 只不?过,在侯府需要收敛锋芒,让裴言昭麻痹大意,不?得不?表现得艰苦些。 原来,她一直都是相信的?。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让他忽而愉悦起来,笑意要刻意压制才不?会浮现。 林知雀不?想白拿人家的?东西,咬着唇沉默下来,暗暗打定主意,日后定要想别的?办法报答他。 没想到,这家伙除了讨人厌之外,竟会有这么好的?时候。 其实照她的?性子,应该把那件衣衫还给他,绝不?想亏欠什么。 可她爱不?释手,割舍不?下,亦是觉得过分合适,到了有些怀疑的?地步。 “你说?......那件衣衫如此合身,真那么巧吗?” “不?然呢?” 裴言渊悄然转过头,目光不?再看她,手指蜷了起来,嘲讽道: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特意留心?你的?尺寸,定好了等?着你来吧?” “哈哈,当然不?会!” 林知雀扬起樱唇,小太阳般笑得认真又开朗,甚至拍着腿仰头。 她没注意到,裴言渊的?手指缓缓松开,却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容,再次攥紧。 空气忽然变得寂静,只有她银铃般的?笑声。 林知雀讪讪收住,轻咳一声,收敛地低下头,嘟着嘴不?说?话。 虽然今日这家伙人挺好,但怎么又有些奇怪了? 玩笑开得不?错,可他为?什么不?笑? ......大抵是生性不?爱笑吧。 错莺入怀 第38节 马车逐渐靠近侯府,裴言渊侧眸看着她,幽幽问?道: “今日教的?,都学会了吗?” “嗯......啊?” 林知雀正?打盹,半梦半醒地应声,迟钝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他今日,教什么了吗? 不?是只买了件衣衫么? 她仔细回忆,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愈发困惑了。 时而他抵着门,强闯进小屋;时而他把门锁死,在小屋内环抱着系衣带;时而他把头搁在颈窝,呼吸灼热;时而他拉着她的?手,一起跑出门...... 究竟哪个?才是故意她的??又该怎么用在侯爷身上? 难不?成,要把侯爷堵在屋子里强取豪夺,逼他娶自己? 林知雀想象了一下,小脸都惊得皱在一起。 “既然学会了,下回考你。” 裴言渊忽视她的?犹豫,趁她出神的?时候,修长手指轻轻掰正?她的?脸颊,指尖陷入白皙软肉之中,几?不?可查地戳了戳,沉声道: “若是没学好,是有惩罚的?,” 第22章 22 、致用(上) 听到?“惩罚”二字, 林知?雀蓦然?回过神,诧异地凝视着?他,从未想过会有这种事儿。 她确实是虚心求教?, 可学的是如何让心上人喜欢自己?。 不似孔孟之道般诸多著作,能通过读书科考来检验学识, 孰好孰差一目了然?。 这种事儿难以言传,心领神会后再付诸实践就更难了,如何判定?学没学好呢? 这家伙还说要?考她,很难想象他究竟要?干什么。 再说了,她只是请他指教?一二,他恰好有?这心情就应下?了。 并非是正经?的师生关系, 倒像是好友间诉苦后,一边出门闲逛一边给她回应。 他教?得晦涩朦胧,不清不楚, 她懵懂地换身新衣衫, 稀里糊涂就回来了, 至今不知?到?底教?了什么。 就这......怎么着?都和“考她”和“惩罚”扯不上关系吧? 林知?雀越想越觉得奇怪,蹙着?眉头撇撇嘴, 像是没犯错却被惩罚了的孩子,不情愿地眨巴着?眼睛, 想与裴言渊掰扯一番。 但她还未开口,裴言渊似是早有?预料,端正身形微微侧向她,墨色眼眸幽若深潭, 隐隐闪着?不容抗拒的眸光, 眉眼间暗含警告。 尽管是在马车内,他还是比她高?出许多, 眸光淡漠地俯视着?她,不经?意一瞥都能把她的气势压下?去。 更何况,她本?就心虚,满腹质疑只敢埋在心里,鼓起?勇气也说不出半个字。 林知?雀不甘心地攥紧衣角,忽而觉得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仿佛似曾相识。 在金陵时,家中办过学堂,请过学究,她与其?他公子小姐一同?开蒙读书。 可她在诗书上天资平平,加之年幼贪玩,学究布置的课业任务很难完成,时常受罚抄书。 每回她都委屈地站在堂下?,想告诉学究根本?没学到?什么,不过回应她的,是学究严厉的目光。 这下?好了,终于不用上学读书,却来了位较真的“老师”。 从前学究对她严格要?求,是受了爹爹的嘱托,希望她多沾染书卷气,多学些规矩,说到?底是拳拳爱心。 如今,裴言渊与她非亲非故,这么认真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的目的是让心上人喜欢自己?,从而履行婚约,早日完婚。 裴言渊是按照这个教?导她的,总不能比她还急,生怕她做的不好,嫁不出去吧? 林知?雀困惑地望着?他,明亮杏眸转悠一圈,眸光划过他冷厉的面容与淡漠容色,愈发觉得难以理解。 ......很难把冷冰冰的家伙,与殷切期盼她出嫁的红娘联想到?一起?。 “那个.......万一学得不好,能不能不罚我?” 她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想到?这事儿就头疼,苦着?脸小声请求,不禁在心里犯嘀咕。 原本?找他是为了讨教?,以便更好地应付侯爷。 未曾想,不仅没学到?什么,还多了一位一丝不苟的学究。 她平日里够难混了,现?在简直是雪上加霜,得不偿失! “不愿受罚,我不会继续教?你?。” 裴言渊淡淡转回身形,轻描淡写地回绝,没有?一丝心软和犹豫,分明近在咫尺,姿态却如高?山冰雪般不可动摇。 他漫不经?心地抚平衣袖褶皱,脊梁挺得竹节般笔直,好似不再看她,只有?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暗中不愿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哦......好吧。” 林知?雀失落地垂下?脑袋,皱着?小脸唉声叹气,樱唇咬得通红,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别的办法。 她早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好对付,多说无用,下?定?决心般咬牙闭眼,瑟缩道: “你?......你?想怎么罚?我、我准备一下?,实在不行就算了!” “......你?就不能不被罚吗?” 裴言渊拧起?剑眉,话头在喉间一顿,不知?说她什么才好,终究是无语凝噎地扶额。 之所以说有?惩罚,是为了让她好好学,用心学,把精髓谨记在心,日后学以致用。 她倒好,这才刚学会,还未在他身上实践过,就先想着?放弃,只惦记所受的惩罚。 思及此,他眸光愈发幽深冷淡,压下?藏在眼底的不悦与烦闷,抿着?薄唇不语。 这姑娘向他请教?时,满面羞怯,满目期待,连呼吸都急促温热,清甜馨香随之弥散。 他那时玩笑地想,若是真的答应教?导,她定?是热情高?涨,学得又快又好,一点即透,举一反三。 没想到?,竟是木头般直愣愣的,不仅不懂察言观色,还步步退缩。 早知?如此,他才不会可笑地浪费心神。 “我我......我尽力!” 林知?雀惭愧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裴言渊的目光,说话磕磕巴巴,没有?半点底气。 虽说是尽力,但她有?心无力。 根本?不知?这家伙会怎么考她,又到?底教?了什么,故而只能问唯一需要?承受的后果——如何惩罚。 马车颠簸前行,林知?雀再没心思打盹犯困,慌乱不安地搓着?衣角,上好的烟粉绸缎揉得皱巴巴的,纯澈眉眼笼上阴云,鸦羽般的睫毛随之颤抖。 裴言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忽而勾起?唇角,沉静道: “放心,只要?你?用心了,我会罚得轻一些。” “好......啊?” 闻言,林知?雀下?意识接话,并未过脑子,乍一听还觉得这家伙挺宽容。 直到?仔细回味,才发觉不对劲,什么叫做“轻一些”? 他到?底想罚她作甚,才需要?“轻一些”? 她的思路不可抑制地发散,睁大杏眸看着?裴言渊,整个人往马车的角落里缩成一团,尽量与他拉开距离,双臂环在身前。 事到?如今,她怎么愈发感觉,这是上了贼船呢? 他教?得那般含糊不清,连一句明朗的话都不肯说,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这样,她肯定?学不好,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惩罚她了....... 想到?这些,林知?雀心下?一惊,手脚都微微发凉,赶忙打住乱七八糟的念头,默默安慰自己?良久才好受些。 不过,她往角落缩得更厉害了,隐约听到?木板脆弱的“咯吱”声,娇小身躯恨不得把马车顶穿。 ......她宁可下?车爬回去,也不想和这个外面冷淡、内心孟浪,还全是算计的登徒子共处一车! 幸好马车不久便停下?,藏在离侯府不远的小巷子里。 林知?雀忙不迭跳下?去,头也不回地跑了。 * 侧门看守不严,恰好厨房大娘采买回来,热络地与她打招呼,只当她贪玩溜出去,在守卫面前编了理由就带她进去了。 林知?雀感激地谢别大娘,漫无目的地在侯府闲逛,一手轻抚新换上的衣裙,一手生怕弄脏地提起?。 她还想着?“教?导”的事儿,但除了那家伙的威胁之外,她眼下?更担心能否对侯爷有?用。 毕竟姑妈的进京迫在眉睫,她希望亲人早日陪在身边,这点困难对于侯爷来说,只需要?一句话。 若能与侯爷履行婚约,她便是找到?可以终生依靠的大树,姑妈和爹娘都会倍感欣慰。 所谓学以致用,无论学得如何,都要?用过才知?道。 林知?雀长叹一声,烦恼地托着?小脸蛋,细弯眉蹙在一起?,郁闷忐忑地朝着?侯爷的书房走去。 这地儿她来了好几回,大致记得方向,路上有?拿不准的,稍微问几句就找到?了。 千帆依然?守在门口,对她视而不见,不知?是不是上回她让他去报信,结果刚好撞见侯爷做那种事儿的缘故。 若是从前,她肯定?转头就走,还庆幸侯爷将她拒之门外,不用担心一见面就伤脑筋了。 可这回不同?,学都学了,早晚都要?付诸实践,还不如趁热打铁,一鼓作气。 林知?雀耐心地上前,与千帆说了好几回,才见他有?所松动,却仍是不肯点头。 刚好送茶的侍女来了,她灵机一动,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诚挚道: “我找侯爷有?要?事,不麻烦你?进去通报,准我去送一盏茶就好。”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千帆身为下?人,没道理再推拒,只能冷着?脸嘱咐几句,开门放行。 林知?雀心中暗喜,双手微颤地端着?茶盏,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 错莺入怀 第39节 此时,裴言昭正神色严肃地翻看书卷,好似碰上了棘手的事情,揉着?眉心抬起?头放松,目光忽的在林知?雀身上一滞。 少女身姿窈窕,轻盈灵动,一袭萝裙勾勒出只手可握的柳腰,烟粉丝绸衬得她肤若凝脂。 她唇红齿白,杏眸仿佛含着?春水,点点涟漪让人心神荡漾。 裴言昭看得发怔,许久都未曾移开,眼睁睁望着?她一步步靠近。 这是他第一回 没有?阻拦,也没有?躲闪,甚至有?些期待。 在他的印象中,这有?名无实的未婚妻,一直黯淡死板,毫无情趣。 明明生了张昳丽标致的面容,却极少装扮,成日灰扑扑的,端着?淑女的架子,每回见了都觉得没滋味。 加之她还缺心眼,看不出他的厌弃与排斥,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他的好事儿,于是更加眼不见为净。 只待连养她的兴趣都没有?的时候,随便挑个错处赶出去。 未曾想,她今日开窍了似的,不仅换了身明艳合适的衣衫,连眉眼神态都勾人起?来。 腰间佩环叮当,一步一响,伴着?一颦一笑,格外清脆悦耳。 “侯爷安好,是我冒昧了。” 林知?雀始终不敢直视裴言昭,生怕他还在生气,一怒之下?把她赶出去。 她努力调整着?每一丝神色,脑海中闪过今日的一幕幕,双颊不禁泛起?绯红。 其?实她也拿不准,裴言渊所说的“教?导”是什么。 只记得,他让她换上这身衣衫,他从身后环住她,他紧紧拉着?她的手...... 林知?雀咬紧牙关,缓缓行至侯爷身边,双手奉上热茶,试探道: “雨前龙井,侯爷请用。” 裴言昭轻轻“嗯”了一声,并未接过,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打转。 先是娇美细腻的脸庞,再是玲珑身段,最后顺着?她的话,慢慢移到?茶盏上,谛视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目光几不可查地一沉。 这不像她,倒像是有?人精心指点。 女为悦己?者容,但他不信这块木头,会这么快开窍。 “你?这身衣裳不错,与平日不同?。” 话音未落,他倏忽间伸出手,力道极大地攥住她的手腕,猛地拉进距离,声音暗哑道: “不如说说,谁教?你?的?” 第23章 23 、致用(下) 林知雀一直绷紧身子, 微微压低腰肢,双手奉茶,浑身都有?些僵硬, 冷不丁被人向前一拽,登时踉跄好几步。 手中的盖碗摇摇晃晃, 险些坠落在地,她赶忙用掌心护住,滚热的茶水倾洒些许,烫得她耸起肩膀,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控制地向前扑倒。 愣是?如此?, 她定睛一看?,身前之人是?裴言昭,实?在想象不到摔在他身上的样子, 紧要关头硬是?咬紧牙关, 迅疾地蹬地,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这一切仅在眨眼间,林知雀惊得气血上涌, 双颊被气息憋得通红,莹润杏眸盈满惊惧, 长睫湿漉漉的,额角挂着点点冷汗。 她脑海一片空白,直到站稳脚跟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轻抚起伏不定的心口, 懵懂地抬头。 恰好侯爷低头看?她, 清俊面容沉下几分,眉眼间虽是?玩笑之色, 但较真之意不容忽视,眼底含着好奇的探寻,仿佛要把?她看?个透彻。 林知雀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迟钝地眨巴褐色眼眸,一时间说不出话。 方才?,侯爷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问,谁教她的? 思及此?,她浑身一激灵,涣散的思绪刹那间集中起来,惊诧无措地睁大杏眸,错开?目光四?处乱看?。 林知雀蹙着眉心,走马观花般把?刚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回忆一遍,眸中尽是?疑惑不解,兀自否认地摇脑袋。 怎么会呢?这不应该啊...... 她只是?端茶送水,请安问好,自认没有?任何差错,也不可?能看?出与裴言渊相关的蛛丝马迹。 甚至换作她自己,都不觉得与从前有?异样。 这......侯爷怎么会觉得,是?有?人在教她呢? “侯、侯爷说笑了,我听?不明白。” 林知雀依然被他攥住手腕,挣脱不得,心虚地扯起笑容,指节紧扣掌心,讪讪道: “我只是?换了件衣裳,这哪里需要人教呀?” “不,不止是?衣衫。” 话音未落,裴言昭就斩钉截铁地打断,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手上的力道更大了。 他的指尖勾勒她的面容,从灵动明亮的眼睛开?始,描摹出她精巧细致的轮廓,像是?要把?鲜活精彩的神色刻下来似的,喃喃道: “哪里都不同,你之前从未如此?......” 裴言昭顿了良久,仍旧找不到合适的描述,沉闷地放下手臂,眸中闪过不耐与好奇。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她曾经并不起眼,在倚月阁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殷惠儿。 她从未有?过引人注目的风情,永远是?谨慎小心地低着头,说话从不出错,却也呆愣死板,实?在是?无趣得很。 可?刚刚她进门的那一刻,整个人好似有?了光彩,仿佛明珠蒙尘,连举手投足的神色都娇羞勾人,带着欲说还休的清媚。 林知雀紧张地发颤,屏息凝神等着下文,始终不敢直视侯爷的注视,呼吸都凌乱起来,干脆转过头闭上眼睛。 事实?上,除了衣衫之外,她确实?有?别的用心。 只不过微乎其微,她自己都忽视了,侯爷更不可?能看?出来。 裴言渊对她的“教导”,她只能隐约感受到一点,做不到心领神会,总摸不着其中精髓究竟是?什么。 每每在脑海中复习,只有?他淡漠俊美的面容一晃而过,还有?贴近的身躯,温热的呼吸...... 若是?除去这些细枝末节,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她想过照搬照抄,把?裴言渊对她所做的一切,全部?在侯爷身上用一遍。 但一想到要从身后环住裴言昭,贴近他的呼吸,瞬间十分难受,像是?蚂蚁在身上爬行。 甚至别说这些,仅是?他现在攥住她的手腕,她都不禁皱紧眉头,烦躁得想撒手走人了。 回想起来,兴许是?家道中落后,厚着脸皮找上尊贵骄傲的未婚夫,她对裴言昭一直是?敬畏又谨慎。 像是?九品县官见了朝中要员,永远谦恭以待,不敢有?一丝僭越,生怕招来祸患。 后来亲眼见他沾花惹草,不再当他是?正人君子?,心底万分抗拒。 只不过惦记婚约,不得不接受现实?,努力完成目标。 可?是?,同样的事情,在裴言渊身上就好很多。 起码她不会因?他的靠近而不适,不会行至竹风院就想逃离,反而在那儿才?能静下心,与他出门还算开?心。 所以,她灵机一动,想了个两?相结合的办法。 既然必须慢慢适应,她今日见到侯爷的时候,暂且把?他想成裴言渊,权当是?裴言渊在面前坐着,用对待那家伙的方式对待裴言昭。 这样一来,果真没那么抵触了,身心都轻盈不少?,勉强还能笑出来。 虽然是?自欺欺人,但她迫不得已,想着等到适应了侯爷,应该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吧? 现在听?侯爷说起,除了衣衫外仍有?不同,她禁不住有?些怀疑。 她只是?转变心态而已,还是?与从前一样说话做事,真能看?出什么区别吗? “到底是?谁教你的?当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裴言昭半天形容不出那种变化,也未见她承认,感慨地赞叹一声,并不想追根究底。 于他而言,女人如同花草蜂蝶,只需要长得标致,愿意殷切贴上来,就足够了。 反正不会娶这姑娘为妻,短暂的玩闹开?心就好,不必耗费太?多心神。 “当真无人教导,是?、是?我突然想明白了。” 林知雀急忙辩解,生怕侯爷误会,挺直了脊梁,大义凛然道: “我、我与侯爷指腹为婚,本应坦诚相待。从前是?我愚钝,现在彻底想通了,想要弥补一二。” 说罢,她一本正经地对天竖起手指,眸光坚定不移,以至于像是?某种信仰,满眼都是?诚挚与渴望。 实?则,她在内心默念无数遍“婚约”,祈祷“早日完成”。 “哦,是?吗?” 裴言昭将?信将?疑地凝视着她,玩味的目光涌上几丝新奇,紧盯着昳丽面容,极力寻找她撒谎的痕迹。 他身边有?过各色各样的女人,但大多只是?过客,一个图财一个图色,各取所需。 她们心知肚明,很少?说起婚嫁与终生之事。 哪怕偶尔提起,也是?想入侯府做小,一生有?个着落,并非放不下他。 然而,这姑娘不谈情爱,不提好处,仅因?为虚无缥缈的承诺,就有?如此?虔诚的坚守。 甚至被他多次拒绝、威胁、打击后,仍能坚韧不拔地站起来,为此?做出改变,成为如今他喜欢的模样。 这份坚定的毅力,他叹为观止,一时间竟有?些动摇。 ......难不成,她是?真心的吗? 这个念头让裴言昭意外地怔了一下,忽而觉得有?些可?笑。 在他眼里,正室娘子?是?门当户对,联姻使然,其他都是?过眼烟云,真心的爱慕陌生而稀奇。 但除此?之外,实?在无法解释她的坚毅了。 裴言昭轻笑一声,没有?在这种事情上纠结,稍稍松开?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掌心紧贴滑腻肌理,摩挲着一路向上,握住她端着茶盏的手背,打趣道: “想要弥补,还要看?你的本事了。” 说话间,他再次加了力道,捏住她手背两?侧的骨节,林知雀能清晰感受到轻微疼痛。 错莺入怀 第40节 倏忽间,她再也无法骗自己了,视线中尽是?侯爷的面容,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抗拒与抵触油然而生,从心底骤然腾起。 她想起从布料铺子?出去的时候,裴言渊也这样拉着她向前跑,疼痛比现在更甚。 但她并未觉得异样,现在想起来,觉得这应当也是?“教导”的一部?分。 按照常理,她不应该推开?侯爷,应该趁热打铁,与他更进一步。 可?她忍不住觉得压抑难受,分明侯爷的掌心光滑柔软,比那家伙舒服许多,她仍感觉像有?针扎一般,多接触一刻都是?煎熬。 林知雀双手颤抖,内心挣扎良久,终究抵不过下意识反应,手上力道瞬间松开?,双臂僵硬地垂落下去。 “哗啦”一声,随之掉落在地的,还有?手中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倾洒而出,二人始料未及,皆是?愣在原地。 好巧不巧,她忍无可?忍之下根本顾不上别的,任由茶盏朝着侯爷身上泼去。 刹那间,烫手茶水尽数倾倒在裴言昭的手上,烫得他不得不撒开?林知雀,手心手背通红一片,皮肤绵软起泡,渐渐肿起一大块,像是?蒸熟的猪蹄。 “嘶——” 他疼得弯下身子?,另一只手握紧小臂,风度翩翩的面容变得狰狞,脸色一片煞白,下意识想要喊出声,终究顾着颜面没有?这么做,只是?一个劲吸凉气。 “侯爷,您怎么了?!” 林知雀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地虚空扶着裴言昭,却没有?其他动作,围着他团团转,急得红了眼眶。 方才?她当真是?无心之失,谁让侯爷莫名其妙摸她的手,还执手相看?那么久,这才?一个没忍住...... 不过,见他仅是?烫伤,她就不再担心,暗中还觉得无比舒畅。 今日忍了很久,她已经用尽所有?努力,着实?有?些绷不住,或许是?希望茶盏倾洒的。 一想到那牵过殷惠儿、拉过别的姑娘的手,如今伤痕累累,再也不能碰她的时候,竟很想侥幸地笑话一下。 林知雀克制住蠢蠢欲动的唇角,眉头紧锁,泫然欲泣,满面皆是?自责与悲伤,盯着侯爷的手左看?右看?,一副恨不得替他受罪的模样。 “你很担心我?” 裴言昭疼得冷汗直流,嘴唇都变得惨白,无意间抬眸,瞥见林知雀两?汪眼泪,楚楚可?怜,一时间不忍责备。 “当然了!” 林知雀脱口而出,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眼底的担忧都没收回去,心底狠狠认同。 她怎会不担心? 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端茶送水,却把?这尊大佛烫伤了。 侯爷要是?因?此?废了一只手,婚约彻底没了指望,她就前功尽弃,白费了那么多心思。 “嗯......我是?说,侯爷的手是?挥毫泼墨的,若是?因?我而受重伤,不仅要忍受痛苦,还会因?此?耽误大事,我真是?罪该万死!” 林知雀立刻改口,泪水蓄满眼眶,亮晶晶直打转,忏悔般凝视着侯爷的手。 刚说完最后一句话,左眼就精准地留下一行清泪。 “无妨,我没事,此?事不怪你,别怕......” 裴言昭心尖一软,无力抬手替她擦拭眼泪,却早已将?所有?责怪咽下去,自认倒霉地长叹。 其实?照他的性子?,无论有?心还是?无意,都要重重责罚,让他们陪着受苦。 但他今日才?发现,林知雀确实?有?点特别。 她开?窍晚,反应慢,只会捧出一颗心接近他,之前还因?他受过委屈。 这回失手烫到他,应该怪他没及时回避,不能怪这个笨拙的姑娘。 屋内闹得太?大了,千帆立刻冲了进来,惊惧地望着侯爷,迅速差人去叫郎中,恶狠狠地瞪着林知雀,吓得她眼泪流得更真情实?感了。 “千帆,不许凶他。” 裴言昭出声制止,好言好语哄着林知雀回去,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倚靠在檀木椅上,问道: “你说,若是?一个姑娘,之前对你无甚情趣,突然处处讨你喜欢,这是?为何?” “侯爷,属下未曾娶妻,不懂这些。” 千帆侍立在侧,沉吟道: “但看?话本里,这应当是?吃醋吧?” 听?罢,裴言昭出神片刻,想起前几回与她见面的场景,觉得很有?道理。 他兴趣盎然地弯了嘴角,吩咐道: “林姑娘下回要来,你不许拦着。” * 回到倚月阁,林知雀累得两?眼一黑,瘫倒在美人榻上。 她手脚发软,望着逐渐黯淡的天色,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桂枝识趣地没有?打扰,端上丰盛的晚膳,侍候她吃完了才?开?口询问。 彼时,林知雀再次软趴趴倒在榻上,愤然地拍案而起,连声喊着离谱。 先?是?裴言渊不清不楚地“教导”她,还扬言要考验与惩罚她; 再是?去侯爷书房,莫名被他看?出有?人指点; 最终烫伤了侯爷,竟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而且,她看?侯爷那样子?,似乎还乐在其中。 ......该不会有?什么难以言喻的癖好吧? 思及此?,林知雀在原地石化,愈发觉得这俩兄弟是?人间极品。 连癖好都这么让人......瞠目结舌。 可?怜她孤零零一个人,夹在两?条大灰狼中间斡旋,不知哪天会被谁吞了。 桂枝侧耳倾听?,怎么看?都觉得一切在变好,一个劲鼓励她,却听?她道: “你不懂,我从未这么累过。” 林知雀一口气松下去,没骨头似的躺下,愁苦地扯了扯嘴角。 看?似简单的事情,一来二去,变得无比复杂。 她在这之间晕头转向,疲于应付,只能顾好每一个眼下。 至于以后得事情,是?否会有?无穷祸患,她根本没力气去想。 “说实?话,实?在不行咱就走人吧。” 林知雀又开?始打退堂鼓,嘟着嘴抱怨道。 “不行啊小姐,今日奴婢取了信回来,估摸着是?姑妈的。” 桂枝一拍脑袋,这才?想去要紧事,连忙从匣子?里拿出信封,当着林知雀的面拆开?。 二人脑袋靠在一起,借着微弱烛光辨认字迹,絮絮叨叨地念着。 “姑妈说,路费愈发贵了,再谈不下那几亩地,怕是?没银子?来了。” 林知雀顾念桂枝识字不多,言简意赅道。 “这可?如何是?好?小姐在京城没有?亲眷,往后日子?难过呢。” 桂枝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焦急地推了推她的肩膀,问道: “姑妈地租的事儿,小姐问过侯爷了吗?” 林知雀捏紧信纸,不争气地摇头。 并非她不想问,而是?刚把?侯爷的手烫成猪蹄,问什么都是?个“不”吧? “小姐先?别想了,还有?机会呢。” 桂枝搂着她安慰,思忖道: “话说回来,这次还是?二公子?教导的功劳,否则侯爷绝不会如此?好脾气。 不如小姐再去请教一番,说不准侯爷一高兴,咱们所有?事儿都有?着落了。” “还要去啊!” 林知雀愁眉苦脸地喊了一声,欲哭无泪地陷入沉默。 上回那家伙说要考她是?否学好了,她不用去都知道,肯定没学好啊! 还有?比侯爷的下场,更有?说服力的印证吗? 她知道裴言渊的性子?,说好了会惩罚,就一定会做到。 仅是?学习其中奥妙就很伤脑筋了,再加个惩罚...... 那家伙非把?她吃了不可?。 “唔......小姐想让姑妈进京吗?” 林知雀坚定地点头。 “小姐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林知雀坚定地摇头。 “那不就成了。”桂枝无奈摊手。 林知雀长叹一声,闷头就睡,悄悄含泪点头。 * 几日后,她心绪缓和不少?,不似之前那般躁动不安,每日静心盘算事情,愈发期望姑妈能进京。 相较之下,其余糟心事儿都变得不重要,随着时间慢慢淡忘。 她向来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坚定执着地做下去,无论何时都纯粹地前行。 婚约如此?,去竹风院如此?,姑妈的事亦是?如此?。 林知雀换了身再寻常不过的衣衫,提前与桂枝打了招呼,独自一人敲开?了竹风院的门。 错莺入怀 第41节 “哎呦,是?姑娘您呀!” 嘉树惊喜万分地迎她进来,边走边热络地闲话,行至颓败小屋前才?停下,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麻烦您等会儿,公子?今个儿要出门,正更衣呢。” 林知雀客气地应声,心道还挺巧。 她恰好今日来讨教,顺便把?她带出去指点一二,更加名正言顺了,只是?不知他要做什么。 她如此?想着,刚想找嘉树套话,一回头才?发现早就没了人影。 庭院空荡寂静,唯她一人伫立不动,百无聊赖地在小屋前等待。 风吹起竹叶,林知雀随手捻起一片,沿着脉络撕着玩,绕着小屋活动腿脚,慵懒地打哈欠。 她无意间绕过前门,走到侧面之时,一扇小窗映入眼帘。 早已没了窗纸,窗棂腐朽不堪,春风倒灌而入,一眼望去能看?见屋内的身形。 那人宽肩窄腰,身姿颀长,背影瞧着略显清瘦,可?褪去松垮寝衣,脊梁坚实?硬挺,隐约可?见纵横的肌肉纹理。 一束晨光悄然探入,映照得他肤色雪白,连投射在地面的影子?都修长俊逸。 那人利落地换好衣衫,遮住引人注目的身材,一丝不苟地系好每一处衣带。 尽管在春日,他还是?微微侧身,将?衣领都系得严实?,只露出线条硬朗的颈与喉结。 林知雀看?得发怔,一时间忘记这人是?谁,也没有?移开?目光,杏眸直勾勾地眨巴着。 直到裴言渊转过身,猝不及防与她四?目相对,墨色眸光意外地凝滞,她才?回过神来,百口莫辩地埋下头。 那家伙该不会以为,她是?故意偷看?吧? 天地良心,她才?不像某个登徒子?,能做出这种龌龊事儿! 方才?还在想,这身形瞧着有?些熟悉,想多看?几眼辨认一下。 如果早知是?这家伙,她宁可?自毁双目! 林知雀无措地在原地打转,分明这次心绪没有?多激烈,可?脸蛋还是?不由自主地发烫起来。 她越是?刻意忘记他的身形,就越是?容易回想起来,一来二去折腾得双颊更红了。 “何必呢?” 裴言渊透过破败窗户,将?她的脸色尽收眼底,眼睁睁看?着白软面团,一点点变成红柿子?,掌心托着降温都不管用,羞怯地蹲下身藏匿踪迹。 他淡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无端带着一丝嘲讽,勾唇道: “你可?以进来。” “我才?不要看?!我不是?偷看?,真的不是?!” “......原来你偷看?了?” 林知雀愣怔地住口,双手从眼前挪开?,懵懂地抬起头。 那家伙已经换好衣衫,伫立在窗台边俯视着她了。 她舒出一口气,生怕见到他方才?没啥衣料的模样,可?一想到他的话,再次陷入沉默。 怎么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越来越像偷看?了,实?在是?可?恶! 刚刚那话,她还以为,裴言渊请她进去,近距离欣赏来着。 毕竟他是?狂野放浪的登徒子?,很有?可?能这么想嘛! 林知雀脸颊红得滴血,耳根都红透了,窘迫地趴在窗户下面,不想和这个讨厌鬼说话。 “再不进来,我要走了。” 裴言渊唇角弧度愈发大了,目光依然波澜不惊,看?着窗台下的身影,如同看?着一只做错事心虚的猫儿。 闻言,林知雀果然身形一动,硬着头皮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绕过窗户,从正门进去。 确实?有?些难堪,可?她惦记着正事,不想因?小失大。 罢了,她与这家伙相识以来,也不是?第一回 难堪了。 “咳,我这次来,还是?有?事请教二公子?。” 她轻咳一声,脸颊潮红尚未褪去,闪烁眸光不停地偷瞄他的脸色,手指紧张地卷着衣角。 “哦——” 裴言渊拖长了尾音,一步步行至她身侧,幽深眸光上下打量,答非所问道: “上回的衣衫怎么不穿?不喜欢吗?” “不不,非常喜欢,怕穿坏了可?惜。” 林知雀连忙摆手解释,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这个,把?话头扯了回来道: “二公子?教得很好,可?否再教一回?” “一件衣裳,没什么可?惜的,下回穿来见我。” 他依然没有?回答,还是?说着那件衣裙,深沉眸光扫过她时闪烁一下。 穿坏了,正好可?以做新的。 “都依你,只求那事儿......” 林知雀攥着袖口,不好意思三番五次提起“教导”,只能极尽暗示。 “嗯,上回教的,温习过了吧?” 裴言渊漫不经心地问着,身子?靠在衣柜上,顺手从抽屉中抽出一条腰封。 他熟练地把?玩搭扣,素白修长的手指,反复在玄色布料上摩挲,却始终没有?系在身上。 “二公子?要考我?” 林知雀颔首,声音微弱不少?,瑟缩一下肩膀,面露难色。 何止温习过啊,她还学以致用,亲自实?践过呢。 只不过,结果就是?差点把?你哥哥烫死了。 她压根儿没学会,更别提学得多好,甚至让她讲讲到底教了什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考就考吧,反正这兄弟俩,在谁手上都很难混。 至多受到惩罚而已,总比被侯爷摸手好多了。 “帮我把?腰封系上。” 裴言渊没有?回答她的话,眸中似乎多了几分期许和笑意,隔空把?腰封塞在她手里,容不得分毫抗拒。 “可?......可?上回没教过。” 林知雀一头雾水,拿着腰封不知所措,在脑海中暗中比划了好几下,仍不知应该如何才?能系得好看?。 “无妨,过来,我教你。” 裴言渊并未因?此?不悦,反而很有?耐心,亲自拉着她的手,在腰身周围环抱一圈,合于身后。 他的身形劲瘦有?力,林知雀无意间被他拉着扑进怀里,触碰到的地方都硬邦邦的。 ......难怪能单手把?她提溜起来,她愤愤不平地想。 “后面的搭扣,交合在一起。” 林知雀听?话照做,生怕行差踏错被他惩罚,暂且保持着环抱的姿势,踮起脚尖侧身,视线才?能看?到他身后的地方。 有?时候踮得累了,忍不住放下歇息,只能蹦跶起来看?。 不过,每次跳起来时,头顶都会与他的下颌离得很近,万一劲太?大了,唇瓣都险些靠上去。 从此?以后,她学会侧过头踮脚和蹦跶,权当什么都没发现。 “太?紧了,放松一些。” 扣好后,怀中清甜馨香想要飘走,裴言渊冷不丁出声,还未说完就让她主动留下。 林知雀伸手试探空隙,小声嘟囔一句“不紧啊”,却不敢和他对着干,乖乖照做。 “太?松了,会掉。” 不一会儿,裴言渊又出声指挥,听?见怀中传来嘀咕声,还要冷着脸补一句: “你要是?太?累,可?以换个姿势。” 一直在身前环抱着,很难看?到后面的搭扣,确实?很累人。 除此?之外,姿势还说不出的怪异,总像主动扑进他怀中一般。 林知雀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没有?铁证,碍于求他教导,这亦是?他的考察,只能重新围了一圈腰封,在他身后系好。 窗外,嘉树趴在墙根下听?着动静,本是?有?些好奇公子?会与那姑娘说些什么,听?完后瞳孔开?始地震,不可?置信地捂着嘴巴。 ......没听?错吧? 他扒拉着窗户,探出一双快震碎了的眼睛,远远看?见那姑娘在身后帮公子?系腰封,为了方便蹲下身子?,头顶刚好到腰间。 恍然间,他想到了些不该想的东西,对着纯洁无瑕的公子?与姑娘磕了个头,心中大喊罪过。 心灵不干净的人,看?什么都脏。 说的是?他自己。 林知雀蹲在地上调整许久,终于让裴言渊对腰封的松紧满意,腰酸背痛地支起身子?,绕到他身前,双手至于其上,最后检查一遍,忐忑道: “二公子?,还要罚我吗?” 她自认尽力而为了,男子?腰封这种东西,今日第一回 接触。 毕竟,听?阿娘和姊妹们说,只有?嫁人后,妻子?才?需要帮丈夫更衣,她待字闺中,从未学过这些。 裴言渊不动声色,腰间萦绕她身上的清甜花香,唇角至今没放下过。 看?来学得还可?以,知道如何才?能在不经意间亲近一个人,轻轻撩动那根心弦。 他垂眸望着搭在腰间的手,白嫩纤细,柔弱无骨,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出蜜桃般粉嫩的红色。 错莺入怀 第42节 不禁让人去想,若是?覆于掌心,会是?什么触感。 他从不克制这种念头,顺其自然地抬起双臂,不易察觉地贴近。 谁知,指腹刚蜻蜓点水般一碰,她仿佛被刺到一般,整个人一哆嗦,下意识从怀中抽离,三两?步退得很远,双手背在身后,敷衍笑道: “若是?二公子?满意,不必再磨蹭了,今日继续如何?” 裴言渊唇角骤然抚平,烦闷地抿成一条直线,双手虚无地在腰间抚摸几下,只握住一片空气。 连仅剩的几缕馨香,都消失殆尽了。 他眸光一凛,俊美无俦的面容平添冷意,笑容愈发干涩嘲讽。 不知是?在嘲笑她的笨拙,还是?笑自己想的太?好。 待她就要出门时,他已经收好所有?心绪,悠悠道: “谁说不用罚了?” “学成这样,不罚怎么继续?” 林知雀脚步一顿,身形僵硬地转头,委屈地撇撇嘴,吸着鼻尖道: “二公子?想怎么罚我?” 上次问起来时,他说会“轻一些”。 该不会是?要打她、咬她,或者别的酷刑吧? “那就罚你......今日教导时,不许说’不‘。” 裴言渊大步流星,眨眼间贴近她的面容,沉声道: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顺从。 否则......我教不好你。” 第24章 24 、惩罚(上) 听罢, 林知雀懵懂地歪着脑袋,褐色眸子迟缓地转悠一圈,思忖良久才忽的?反应过来, 眉眼间尽是讶然。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怯生生地抬眸, 目光在裴言渊身?上凝滞,仿佛在寻找他开玩笑的印证。 只可惜,一无所获。 甚至幽若深潭的眸光愈发坚定,容不下一丝犹疑,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 林知雀咬紧下唇,浑身?瑟缩一下, 默默向后挪了几寸拉开距离,磕巴道: “当?、当?真吗?可否换成别的?惩罚?” 她的?声音微弱渺小,说到后面几乎听不清楚, 手指紧紧攥着袖口?, 闪烁杏眸中含着委屈和心虚。 这家伙的?话有些奇怪, “无论何事”都要顺从,该不会?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事儿吧? 毕竟他?们兄弟俩一个?德行, 甚至他?内心比侯爷更狂野放浪,只是装得好罢了。 若是她一口?应下, 岂不是正中下怀,让他?趁机为所欲为? 林知雀不敢再?想下去,小脸惊疑不定地皱在一起,不禁往角落里退, 小心翼翼地偷瞄。 闻言, 裴言渊勾起唇角,眼尾早有预料般扬起, 不动声色地逼近,再?次贴近她的?面容,气息温热道: “别的?惩罚,你确定想试试吗?” 他?尾音悠长?,无端带着不太正经的?调笑,欣赏她潋滟眸光,幽幽道: “你在怕什么?还是说......你期待我做什么?” “不不、不是!” 林知雀吓了一跳,看着突然近在咫尺的?俊容,无所适从地跳开好几步,踉跄着稳住身?形,连连摆手狡辩,硬着头皮道: “我方才没听懂,若是只能如此,自然听二公子的?。” 说罢,她咬紧牙关,讪讪笑着,内心却欲哭无泪,狠狠替自己捏一把汗。 所有惩罚,她一个?都不想尝试! 难不成这家伙还想挨个?试一遍? 她绝不会?答应! 光是“只能顺从”这一点,听起来就颇为怪异,很难想“别的?惩罚”会?是什么样。 她躲都来不及躲,怎可能还在期待呢? 这人该不会?以为,谁的?癖好都和他?一样吧? 林知雀身?形微颤,不得不暂且应下他?的?“惩罚”,闷头跟在他?身?后,从小门出去后坐上马车。 一路上,张嬷嬷的?车技依然很稳定,二人在车内摇摇晃晃,东倒西歪,难免在拐弯或颠簸时碰在一起,柔软与坚硬分分合合,触感格外明显。 裴言渊似乎心情不错,眉眼舒展,俊容明朗,余光时而扫过身?侧娇小身?影,任由身?形歪斜而去,不经意间与她擦过,撷走一缕清甜花香。 然而,林知雀截然不同,慌张地扒拉着车壁,生怕他?做什么似的?严防死?守。 每次触碰到他?硬挺的?肌骨,脑海莫名闪过竹风院更衣的?一幕,肌肉线条与颀长?身?姿一览无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此后,再?次与他?擦过时,都会?感觉灼热几分。 如此反复好几回,林知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暗自教训自己一顿,羞恼地阖上双眸。 男女大防,非礼勿视,她请他?教导就极为僭越,怎么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虽然竹风院破得没有窗,那......那也怪他?不关窗,怪他?是放荡惯了的?登徒子! 反正她是无意间看到的?,怎么着都不关她的?事,必须快点忘干净才行。 奈何车厢狭小,抬头不见低头见,连彼此的?呼吸都感受得到,清幽竹香悄然萦绕。 林知雀静不下心,思绪万分烦躁,整个?人缩成一团,不安地绞动手指,闷闷道: “我、我们要去哪儿?” 上回还好,虽然一无所知,但去了个?正经地方,这家伙也没做什么,一切相安无事地过去。 可这次不同,他?事先都说得那么意味含糊,万一把她拐走了吃干抹净也未可知。 “你觉得呢?” 裴言渊笑意更甚,瞥见她胆怯忧惧的?脸庞,忽而涌上玩味的?念头,故意俯身?靠近,薄唇贴在她小巧的?耳廓上,清浅吐息道: “莺莺难得听话,不如去一个?无人找到的?地方,锁上门,再?不放出去。” 温热气息喷洒,惹得耳根酥痒发麻,痒意迅速蔓延。 她肩膀耸起,上半身?都不可抑制地绵软无力,用手撑着坐垫才勉强支住身?子。 听了这话,林知雀一哆嗦,睁大的?杏眸中满是惊慌诧异。 她脊梁绷得笔直,不敢回头看裴言渊的?神色,额角渗出几滴冷汗,连客套的?笑都摆不出来,恨不得踹这家伙一脚。 不知为何,这种话大多是玩闹,可她却听出几分真切。 仿佛这才是他?心中所想,若是得了机会?,定会?毫不犹豫去做。 但是,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太过荒谬,像极了唬人。 “这......二公子慎言,我真心想问去哪儿。” 林知雀斟酌着开口?,鼓起勇气微微侧首,却不见裴言渊让开,面容依然抵着她不放,没有分毫动摇。 她从未想过会?这样,挺俏鼻尖险些与他?相抵,连唇瓣都只相距几寸,能清晰看到他?薄唇上的?纹路。 饶是如此,裴言渊还是没有躲开,等?着她撞上来似的?,唇角笑意愈发捉摸不透,墨色双眸深不见底,一闪而过的?光亮冷厉执着,带着不可抗拒的?较真。 林知雀没见过他?这种神色,心口?忽而快起来,如同倾盆而下的?大雨,亦如激烈敲打的?鼓面,“咚咚咚”棒槌般迅疾有力,撞得胸膛震颤。 她屏息凝神,所有思绪仿佛都冻住了,只有虚无缥缈的?直觉指引着她,泛上点点泪意,长?睫濡湿道: “不会?是真的?吧?” 说这话时,她不禁吸着泛红的?鼻尖,嗓音难掩哽咽,弱小无助地缩着脖颈,像是落入狼窝的?小白兔。 天可怜见,她自始至终虚心求教,对这家伙笑脸相迎、有求必应。 哪怕是严苛的?要求和惩罚,她都权当?是他?力求成果,想把她教好罢了。 没想到,他?竟是枉为人师,终于?崩了算盘珠子,想把她诱拐后据为己有! 真是世事无常,人心叵测,她怎么就信了这家伙呢? 林知雀懊恼万分,眸中泪花层层泛滥,蓄满了圆润眼眶,晶亮莹润如琉璃,只待睫毛轻颤就能尽数落下。 就在这时,她下颌一痛,裴言渊用食指托着,轻而易举捏在指尖,观赏般在她面容上打量,疼惜地拂过噙满泪水的?双目,摩挲一番细腻肌理后,轻笑着放开。 “你当?真了?” 他?的?指腹在下颌上流连,眉眼含笑地反问,凝望着她宁死?不屈的?模样,喉结滚动,笑声溢出唇角,道: “难道,你希望是真的??” “怎么可能!” 林知雀迟钝地反应过来,直到那家伙挪开距离才松了口?气,抚着起伏不定的?心口?喘息,一点点把眼泪收回去,倔强地不肯落下。 身?侧萦绕着幽淡竹香,平日里能让她静下心,现在只觉得烦闷,恼恨地瞪他?一眼,气呼呼地环着双臂,一句话不想多说。 这家伙竟然骗她! 还装得那么像,连她都以为是真的?,吓了个?半死?,脑筋都受伤了。 她就说嘛,什么无人找到,什么锁起来,怎可能是真的?? 他?们萍水相逢,裴言渊怎会?有这种念头? 就算他?有,也不可能实行,起码她身?在侯府,还与侯爷指腹为婚呢。 林知雀理清了思路,愈发觉得被他?玩弄于?股掌,气得双颊绯红,就差冒热气了。 既是怪他?故意唬人,又气自己那么好骗,这么浅显的?道理还左右摇摆,只因他?神色认真就信了。 错莺入怀 第43节 她彻底背过身?去,不再?多看裴言渊一眼,在她气消之前绝不理这个?讨厌鬼。 “这就生气了?” 裴言渊在一旁垂眸轻笑,晦暗眼底闪过几丝光亮,眸光在小小一团身?影上定格,比从前都要柔和。 他?伸出骨节修长?的?手,用方才捏过她下颌的?食指,轻轻戳动她绵软身?躯。 但她好似真的?气得不轻,难得连话都不愿意说,甚至扭动后背与肩膀,把他?的?手抖搂下去。 “那便罢了,本想让你自己挑个?地方的?,看来......”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不再?主动接近这姑娘,话语中满是遗憾,悠然看向一旁。 “真的??!” 话还没说听完,林知雀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一下子转过身?,杏眸沾着泪珠扑闪,眼底藏着惊喜。 见他?点头认定后,她三两下抹去睫毛上的?泪珠,再?次弯起眉眼,扯了扯他?的?衣角,晃荡道: “不行,是你先骗人的?,必须我挑!” “嗯......不生气了?” 裴言渊没有否认,而是答非所问,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的?脸庞。 分明脸侧尚有泪痕,笑容却浮于?其?上,全?然看不出方才气成一团的?人是谁。 “咳咳,还有一点生气。” 林知雀矜持地轻咳一声,稍稍收敛起嘴角弧度,怨怪地瞄了他?一眼,撒开他?的?衣角,再?次装作气恼地缩回角落里。 气来得快消得也快,还不是因为他?那些混账话。 现在他?改了口?,还好声好气让她自己挑,欢喜之下忘记生气了。 她抱着双膝,一想到可以自由挑选场地,不必受他?牵制,唇角就欢悦地扬起,酒窝荡漾开去,歪头问道: “无论什么地方,都可以吗?” “我何时骗过你?” 裴言渊侧首看她,眸光一本正经,说得没半点心虚。 甚至,还因她的?问题而拧起眉心,大言不惭地反问。 “你......” 你刚刚就骗过我啊! 林知雀咬牙切齿,没见过这种撒谎不眨眼、脸不红心不跳的?人,很想撕破脸皮计较一番。 但她是求教之人,今日还等?着裴言渊“教导”,加之让她选地方已经够好了,只能暂且不计较,认真思忖起到底该去哪里。 介于?那家伙方才的?虎狼之词,她心有余悸,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以免他?真有什么坏心思。 林知雀不熟悉京城,更不知何处才算“安全?”,冥思苦想没有思绪,闷得头晕眼花,顺手掀起车帘透气,目光望向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蓦然灵光一闪。 “在大街上,也可以吗?” 她试探着开口?询问,没把握地低下头,没有半分底气。 依这家伙的?性子,肯定想找个?清净的?地方。 毕竟要悉心“教导”,谁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方不方便被人看见? 她对此有些担心,生怕他?克制不住,抑或是做得太过放肆,她会?不知所措。 “可以。” 出乎意料地,裴言渊一口?应下,没有半分推拒与迟疑,出声让张嬷嬷把车停下。 这一切太过顺利,以至于?林知雀尚未反应过来,都快怀疑他?是否本就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了。 裴言渊率先下车,伫立在马车之下,朝着车内伸出手,淡淡道: “扶着我,别摔着。” 分明是好心搀扶她,却像是不容拒绝的?命令,眸色刹那间幽深起来,无端带着极致的?压迫。 林知雀提起衣摆想跳下去,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忽而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仍是下意识把手递给他?。 他?手指微凉,指节修长?,青筋与骨节交错其?间,隐约可见青紫的?血管,还有腕间稳健跳动的?脉搏。 但掌心温热宽大,轻而易举将她的?小手包裹起来,有意无意捏着软嫩柔夷,似是不经意间的?把玩。 裴言渊不动声色,暗自感受着掌心柔软的?触感,眸中闪过迟来的?满足。 在竹风院的?时候,她帮他?系上腰封,一切都做得很好,学会?了看似不经意地与他?亲近。 但是,就在他?主动伸出手,想将她握在掌心时,她躲开了。 从那时起,他?为数不多的?欣慰与满意消失殆尽,意识到她并?没有真正学到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照例惩罚,耐心教导,直到她完全?领会?其?中深意。 躲闪的?那一幕反复在脑海中涌现,他?一路都抛不开,决定从弥补此事开始。 林知雀稳稳当?当?下了车,与他?并?肩走在大街上,可他?还是没有松手。 她以为这家伙只顾着走路,忘记还紧抓着她不放,拽着他?的?手臂晃动提醒。 谁知,裴言渊手指微动,却不是放开,而是明目张胆地十指相扣。 每一个?指缝都扣得很紧,力道也大,逼得她夹紧指腹,一寸寸感受他?突起的?青筋与指骨。 她登时惊得想挣脱,却发觉严丝合缝地拉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管用,只能边跟上去边坚持不懈地甩动。 二人就这样并?肩而行,牵着手招摇而过,吸引众多路人的?目光。 京城民风还算开放,但只有新婚夫妻,蜜里调油之时,才会?不顾礼教当?街亲近。 他?们年轻男女,姿容上佳,一个?利落迅疾地往前走,一个?亦步亦趋地哒哒跟着。 时而对视一眼,生怕对方没跟上来,难舍难分,惹得众人喜闻乐见地侧目。 林知雀好几次想停下,可裴言渊丝毫没这意思,甚至走得更快,身?姿更为笔挺,让她不得不加快脚步。 她应接不暇,脸颊在一双双暧昧的?眼睛下泛起绯色,羞恼地埋下去不愿见人。 只是这样一来,落在旁人眼里,大抵是新婚夫人害羞罢了。 街道热闹非凡,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跑马小厮,什么人都有。 林知雀越是往前,越是心虚,担心被人认出来,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她与侯爷指腹为婚,却与其?亲弟当?街亲热,若是让侯爷知道,婚约彻底没了指望。 奈何裴言渊始终不理会?她的?抗议,她只能忍无可忍地开口?,压低声音道: “不要......” “你忘了吗?” 话音未落,裴言渊就立刻打断,抬起他?们紧扣的?手,挑起眉峰道: “惩罚是什么?” 林知雀愣怔一下,不甘心地咬紧后槽牙,指甲使劲在他?掌心掐出红痕,头埋得更低了。 她没忘记,因为上回学得差强人意,他?的?“惩罚”是不许说“不”,无论作甚都要听从,以免他?教不好。 确实是她答应了此种惩罚,地方也确实是她挑的?。 在那时看来,每一个?选择都尽善尽美。 答应他?的?要求是为了避免其?他?惩罚,挑大街是怕他?行不轨之事。 可是,她从未想过,最终放在一起,竟会?造成这么个?后果? 果然这家伙是彻头彻尾的?登徒子,狂野无耻程度难以想象,与冷漠外表更是大相径庭。 早知如此,她就不选人头攒动的?街道了。 还不是因为那家伙起初说,要找个?地方把她锁起来,她吓了一跳,所以才...... 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思及此,林知雀思绪僵了一瞬,难以言喻地直觉蓦然上涌。 事到如今,她才恍然发觉掉进?坑里,还被狼叼走了。 她不甘心地挣扎,但他?的?手瞧着清瘦,力道却大得出奇,她用尽力气都纹丝不动,一步步由他?掌控。 “你到底要教什么?” 她认命地松了力道,杏眸水光盈盈,耳根泛红地催促道: “快点吧,有、有人看我们......” 裴言渊闲庭信步,慢悠悠地四处闲逛,指节夹得更紧了,勾唇道: “不急,才刚开始。” 他?坦然接纳所有注视,仿佛是一声声恭贺,扫过她柿子般红软的?脸颊,一字一顿道: “学不好,更要慢慢教。” 第25章 25 、惩罚(中) 林知雀懊恼地咬紧牙关, 愈发抬不起头?,指甲警告般在他的掌心划拉几下。 见他依然没有放过的意思,她无?奈地轻叹一声, 索性任由他?牵着,另一只手从衣带扯出一条面纱, 灵活地绕过后脑,三两下系好。 这样一来,面纱将真容完全遮盖,无?人能看出她是?谁。 虽然还是?在街上,与他?十指紧扣,接受四面八方的注视, 但起码没有后顾之?忧,让人稍感安慰。 林知雀舒坦不少,终于能放心?地抬起脑袋, 光明正大欣赏京城街道的繁华与热闹, 脚步都?比方才轻快笃定, 隐于面纱下的唇角微微扬起。 这是?上回就有的主意,那时在布料铺子换上衣衫, 行至店内时,吸引众多目光, 极其担心?被人认出来。 从那以后,她时刻谨记出门带上面纱,特别是?与这家伙一同出去的时候。 错莺入怀 第44节 本想着,京城认识她的人不多, 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若裴言渊不张扬,倒也?没必要故意遮遮掩掩。 现在看来, 这简直是?今日不幸中的万幸。 兴许是?她的动作迅捷利落,裴言渊刚从街道两侧收回视线,忽而瞥见眼前多了一片纱,莹莹月白十分碍眼,还严实遮住她的面容。 他?们?继续往前走,街道路人来往不定,看向他?们?的人却少了许多。 甚至放眼望去,同样戴着月白面纱的少女?有好几位,有的亦牵着身侧男人的手。 少男少女?,娇羞掩面,相伴而行,再寻常不过,很快就融入人群中看不见了。 裴言渊不悦地拧眉,抬手就要扯下她的面纱,却见她左右躲闪,掌心?捂住系带不放,小脸皱在一起,仿佛极其不情?愿,坚决守护最后的底线。 他?忽而涌上一阵烦躁,愈发觉得那抹月白异常刺眼,如同午时刺痛双目的日光,毫不犹豫地伸出长?臂,死死将她扣在怀中,压抑道: “与我在一起,这么不想让人看见吗?” 之?前这姑娘对他?极尽暗示,让他?认定她的心?上人是?他?,还含羞带怯地说过,想要嫁给那位心?上人,红着脸让他?亲自教导。 起初他?一口回绝,没有在意,直到?听闻她转眼就勾搭上了兄长?。 后来他?亲口应下她的请求,对此事颇为上心?,耐心?地一步步教导,可她为何总是?抗拒? 连大方地走街过巷都?做不到?,很难相信曾经她执着坚定,一次次叩开竹风院的门。 还是?说......她觉得只有侯爷的身份,才能明目张胆? 哪怕是?再爱慕他?,终究是?废院弃子,那份情?意见不得天日,更上不得台面。 而兄长?就不一样了,就算没什么情?意,光凭身份就足以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一切地亲近。 否则,春日宴那日,殷惠儿摔在侯爷怀中之?事,怎会人尽皆知? 裴言渊眸光阴沉黯淡,如同笼罩着子时夜雾,眼底闪过冷厉寒光,阖上双眸压下心?绪,冷冷勾起唇角。 无?妨,侯爵之?位早晚是?他?的,裴言昭那般愚蠢虚伪之?人,根本不配坐上那个位置,也?不配让她如此倾倒。 待他?成事,继承侯府的一切,自然会将她包含其中,她心?里眼里亦只能有他?一人了。 然而,尽管理清了思路,面容依然波澜不惊,裴言渊心?底仍是?无?比压抑。 如同纯洁的宣纸染上污点,清澈见底的溪水飘荡落叶,本该属于他?的东西,硬生生被人剜走一角。 他?不愿再去纠缠此事,暗中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惩罚般狠狠攥紧她的小手,感受到?柔软指骨挤成一团,牢牢被他?包裹、环绕。 “嘶——” 林知雀疼得倒吸凉气,下意识甩动几下,却被他?握得更紧,这才发觉他?神色有些不对,连忙解释道: “二、二公子误会了,侯爷不许我出门,故而不能被人看到?,不然......” “不然什么?” 她艰难地想着三人间难以言喻的关系,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描述,故意拖长?尾音思忖片刻,却被他?迫切地打断,冷峻容色中大有逼问之?意。 林知雀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有了愠色。 明明她只是?戴上面纱,还好言好语地讲道理,连他?使劲捏住手骨都?没有挣扎。 不过,似乎每次提到?侯爷的时候,他?都?不大高兴...... 她只能这么揣测着,本想说“不然会惹侯爷不高兴”,灵机一动改了口,嫣然笑道: “不然,下回我就出不了门,不能与你一道出来了呀!” “哦。” 裴言渊淡漠地应声,紧绷的面容依然冷若冰霜,目光却不禁溜下去看她,一旦触及又悄然错开,欲言又止良久,看似漫不经心?道: “你......喜欢与我出来?” 说罢,没有立刻听到?她的回答,裴言渊不自然地改口,神色晦暗地别过头?,道: “随口一问罢了,我也?没那么清闲,无?论你......” “当然了!” 林知雀反应比较慢,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的意思,没仔细听他?略显混乱的后话,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她深思熟虑后,对这个答案深信不疑,眨巴着晶亮水润的杏眸,唇角扬起纯澈笑意,笃定道: “为何会不喜欢呢?” 虽然这家伙性子怪异,行为僭越,但她感受得到?,他?确实在用心?教导她,且希望她能早日学成。 每一回与他?出来,难免磕碰与气恼,可她回想起来非但不觉得难受,反倒还有些趣味。 大抵是?侯府深宅大院,日子太过枯燥沉闷,哪怕是?短暂地逃离,也?能在心?底回味许久。 其实她也?说不清,到?底怎样才算喜欢,但她清楚地知道什么是?不喜欢。 那回在书房端茶,侯爷笑着拉她的手,那种蚂蚁在身上爬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裴言渊话头?一顿,冷漠面容泛开几分柔和,不禁回头?凝视着她,好似生怕是?诓他?的假话,浑不在意地轻笑道: “喜不喜欢,并没那么重要。” 仿佛是?故意说给她听,抑或是?说给他?自己。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侧首,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刚想开口询问,他?就忽然加快脚步。 她只能快步跟上去,渐渐感受到?手上力道没那么大了,痛感缓缓消退,那人终于放松到?舒适的松紧,让她有活动手腕的空隙。 仔细看去,他?眉宇间的阴云消散不少,剑眉星目再次俊朗起来,如同雨后初霁的夜空,唇角似有似无?勾起餍足的弧度。 林知雀头?疼地调整面纱,实在看不懂这家伙变幻莫测的心?情?,干脆懒得多想,甩甩头?往前走。 * 二人一路闲逛,谁也?没有节外生枝,一前一后微微错开,走得十分默契而愉快。 林知雀许久未逛过集市,时而停在铺子或摊贩前,拿起新奇的小玩意儿把玩。 有些她爱不释手,却始终不花银子买下,也?不让裴言渊掏钱,留恋一番就决然离开。 她早已意识到?,如今靠着份例过活,再不是?当初恣意任性的金陵千金了,无?论何时都?要精打细算。 再喜欢的东西,都?不得不学着割舍与放弃。 直到?经过一处临时支起的小摊,摊头?显眼处挂着鸟笼,一只机灵神气的白羽鹦鹉扑棱个不停,见着谁都?能学舌,连神态都?有七八分像。 一对夫妻打情?骂俏地走过,丈夫轻佻地蹭着妻子的颈窝,笑道“娘子今日好香”。 那白羽鹦鹉立刻学得有模有样,歪着脑袋闭上眼睛,抖了抖油光水滑的羽毛,声情?并茂道一声“娘子香香”。 林知雀忍俊不禁,眸光明亮地走上前去,隔着笼子逗弄它?,笑意比方才更清丽夺目。 那白羽鹦鹉也?不躲,亲昵地蹭蹭她的手指,在她收回时还亲了一下。 “姑娘若是?喜欢,不如把它?赢回去?” 摊主是?个精神抖擞的小老头?,指着摊前的靶子和弓箭,笑呵呵道: “一两银子一箭,正中靶心?才作数,输了不赔。” “什么?一次就要一两?” 林知雀以为是?她听错了,诧异地回头?询问,赶忙与鹦鹉拉开距离。 这种小把戏她曾玩过不少,大多是?射箭、套圈之?类,先?付银子来兑换次数,赢多少算多少。 但她从未见过本钱这么高的,还拿白羽鹦鹉做彩头?的。 她踮起脚尖,探头?望了一眼,瞥见摊主身后的包袱鼓鼓囊囊,已然赢了不少银子,赚得盆满钵满。 想必是?训练这只鹦鹉引人注目,光凭它?就够吃一年了。 那么多人都?射不中,显然其中暗藏玄机,她连射箭都?没学过,更不可能了。 “罢了,走吧。” 林知雀遗憾地摇头?,拉着裴言渊往前走了好几步,依依不舍地望着那只鹦鹉。 恰在此时,那鹦鹉似是?通人性一样,用翅膀捂着半边脸,佯装悲伤地发抖,道: “嘤嘤......嘤......” 刹那间,林知雀心?尖一软,踌躇好一会还是?折回来,温软指尖戳了戳笼子里的白团子,小声地与它?窃窃私语。 “莺莺......嘤......” 那鹦鹉喜悦地再次抬起头?,扑棱着亲近林知雀,乍一听似是?喊着她的名字。 这下好了,她彻底走不动道,但明知没钱赌也?赢不了,只能在摊前久久驻足。 裴言渊在一旁默默看着,拿出三两银子放在摊主面前,沉静道: “给她三次机会。” 摊主乐得收钱,让林知雀赶紧去试试,随后倒在躺椅上掂量银子去了。 “我、我不成!” 林知雀愣怔地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没了,被裴言渊推着走到?弓箭前面,狠狠心?疼了一把。 家中出事后,在侯府攒三两银子要很久,这家伙怎的如此阔绰? 他?不是?住在破败的竹风院,连好饭菜都?没得吃吗? 上回的衣衫也?是?他?付了银子,再加上今天的...... 林知雀掰着手指一算,按照竹风院的份例,他?大抵要从出生就开始攒。 他?该不会辛苦攒了二十余年,全?花在她身上吧? 这个念头?越想越离谱,除此之?外,她就只能想到?偷和抢了。 反正无?论如何,她不能平白无?故地花他?的银子,人情?和银两都?还不清。 到?时候,谁知道这家伙让她拿什么还? 更何况,她肯定射不中,花了也?白费啊! “我真的不行,你快把银子收回去!” 林知雀迟迟不肯拿起弓箭,急得推了裴言渊一把,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错莺入怀 第45节 “这么快忘记惩罚了吗?” 裴言渊悠悠开口,轻而易举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就掰正她的身子,牵住她的手,将其覆于弓箭上,贴近耳畔道: “不许抗拒,必须顺从。” 这时候,林知雀才蓦然想起来,当初答应他?的惩罚之?中,铁律便是?不能抗拒。 无?论他?做什么,都?要完全?服从。 她眸光复杂地回首望着他?,贝齿咬着殷红唇瓣,手指为难地蜷起来。 之?前他?都?借着这个“惩罚”,占了她不少便宜,未曾想会在这种时候利用。 很显然会输,难道他?怕她不舍得银子,因此错失争取喜爱之?物的机会吗? ......这家伙什么时候,会如此为她着想?该不会另有谋算吧? 林知雀思绪万千,还想劝他?放弃,但裴言渊坚持如此,还一再催促,她只能眼一闭心?一横,深吸一口气拿起弓箭。 罢了,事情?不是?她想做的,钱不是?她的,到?时候赔光了总不能赖她身上。 靶子设置了机关,忽快忽慢,忽远忽近,纵使是?箭术娴熟之?人也?很难射中,更别提她这种连弓都?拉不满的。 果不其然,林知雀连射了两箭,全?都?偏离甚远,连靶子的边缘都?没有擦过。 “就你这箭术,还来玩这个?” 她身边有位姑娘也?在拉弓射箭,衣衫首饰低调奢华,身前摆了十几支箭,想来是?花了大价钱。 林知雀定睛一看,竟是?有些眼熟,似乎是?容家大小姐,容景枝。 那回春日宴,她们?远远打了个照面,算不上熟识,却记得彼此的面容。 容家高门大户,宰辅之?才辈出,向来以诗书谋略闻名。 唯独这位大小姐,张扬恣意,剑走偏锋,喜欢研究刀枪剑戟,得空就要去街上耍玩。 林知雀心?下一惊,生怕被容景枝认出来,不敢出声说话,只能默默朝着裴言渊摇头?,示意他?快些结束这场浪费银子的闹剧。 “还有一支箭,怎知她不行?” 裴言渊忽视她制止的目光,颀长?身姿在阳光下挺拔夺目,阴翳将容景枝笼罩在内,俯视着她面前多次不中的箭矢,轻蔑之?意不言而喻。 “你......你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吗!” 容景枝的侍女?看不下去,气恼地上前质问。 “不知道,我只知你家小姐,心?愿要落空了。” 裴言渊云淡风轻地瞥了她们?一眼,转身弯下腰,下颌搁在林知雀的肩头?,薄唇靠在她的耳畔,气息温热道: “想要吗?” 酥麻痒意袭来,林知雀一阵瑟缩,莹润眸光看向活泼讨喜的鹦鹉,下意识点头?。 “只要你想,我可以射。” 裴言渊的声音压得极低,比平时暗哑许多,侧首时薄唇微张,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耳廓,蜻蜓点水般抿了一下,起伏的呼吸带着笑意。 这话落在容景枝耳朵里,她本不在意,沉思后猝然回首,大为震撼。 ......是?她心?灵太脏了吗? “你是?何人?污言秽语岂能入耳?” 侍女?捂住容景枝的耳朵,看着紧贴在一起的二人“啧”了一声。 只有林知雀懵懂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受了惊吓般的主仆,纯澈地扑扇着双眸,小声问道: “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帮莺莺射。” 裴言渊扫了她们?一眼,全?然没有理会,甚至与她贴得更近了,唇角在看不见的地方勾起。 他?抽出最后一支箭矢,掌心?覆于她的手背,坚实心?口与她的后背紧紧相贴,传递着稳健的心?跳,弓步压下身躯,张开双臂把弓拉满。 兴许是?他?靠得太近,林知雀不经意回头?,脸颊蓦然与他?相撞。 二人侧脸隔着轻薄面纱,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棱角与温度,清浅吐息之?中弥散竹香,唇线仅有咫尺之?遥。 只要再靠近一寸,她都?无?处可逃。 她的呼吸错乱了一瞬,不可抑制地短促起来,却不想让他?发现,挣扎道: “不要了......” “莺莺总是?忘记惩罚呢。” 裴言渊眸色一沉,眼底却依然含着笑,似是?压迫又似是?诱导,一字一句道: “看来,是?罚得太轻了。” 第26章 26 、惩罚(下) 闻言, 林知雀不得不停下动作,短促呼吸愈发局促,逐渐变成低微轻喘。 她的脸颊开?始发烫, 热意一点点浸透薄纱,很快传递到裴言渊的脸庞上。 他似是感受到了, 眉眼间笑?意更甚,趁她不备调整姿势,侧脸看似无意的迎上去,与她脸颊软肉紧紧相贴。 坚硬棱角压迫着乖软的一团,如同熟透了的红柿子,挤出最甜美的一角, 瞧着鲜美多汁,惹人想一口咬下?去。 林知雀屏息凝神,脸颊愈发不可控制地滚烫, 灼热之气蒸得她脑袋晕乎, 掌心汗水打湿弓弦, 心脏不知不觉跳得迅疾起来,猛地撞击胸腔。 她说不上此刻的感觉, 眼前有些发花,想推开?他却?浑身绵软, 拿他坚硬的身躯毫无办法。 只觉得,在他铺天盖地的气息之下?几乎窒息,整个人沉溺其中?,清醒地往下?陷落。 这一切, 似乎不该发生在她与他之间。 林知雀浑身一哆嗦, 咬紧牙根拼命让自己冷静,集中?精力把这家伙挪开?, 却?无济于事?。 “你还?想嫁给心上人,是吗?” 裴言渊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十指与她紧紧相扣,眸光如万丈深渊,一步步诱她深入。 他的唇舌灵活游移,抵在她的耳垂,不容抗拒道?: “我只教一遍,学好了。” 说罢,他牵着她的手,引着她拉满弓箭,身子下?沉,俊容微斜,阖上右眼瞄准靶心,指腹在她的手指上流连摩挲。 靶子移动得越来越快,让人眼花缭乱,他却?始终淡定?自若,一边换着方向,一边在耳鬓厮磨道?: “你想靠近他,就不能拒绝他的靠近。”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去,飞速射向移动的靶子。 裴言渊保持着射出的姿势,身躯又向前倾倒几分,近乎将她压在身下?,侵略般拢于怀中?,迫使?二人体香融为一体,萦绕飘散。 他垂眸轻嗅,薄唇在她滑腻的颈间划过,感受到娇人儿敏感的颤抖,声音暗哑缥缈: “你要去接受他,习惯他,把他当做你的一部分......” “终有一天,他的那?部分,也只能是你。” 迅猛的力道?留有余震,弓弦颤动不已,险些刮伤她柔嫩的手指,林知雀恍然倒吸凉气,杏眸如同弥散水雾般朦胧。 裴言渊早有预料,把她的手指包裹得严严实实,没让她伤到一丝一毫。 锐利的弓弦擦过他的肌理,留下?一道?轻浅血痕,艳丽夺目的血珠缓缓渗出,缀于白皙修长的手骨与青筋上,格外让人心颤。 林知雀脑海中?一片空白,气息凝滞良久,脸蛋都憋得鲜红欲滴。 她的目光停留在二人紧密交合的每一处,一时间缩紧了身子,任由?他裹在怀里,忘记了如何挣扎。 耳畔传来阵阵惊呼,箭矢擦过前排的靶子,准确地射中?最远的靶心。 不偏不倚,一毫不差,力道?大?得将整个靶子狠狠击穿。 “你中?了?!” 容景枝不可置信地丢下?弓箭,满脸皆是诧异,走到裴言渊面前上下?打量。 却?并未见?他有意外和高兴,目光永远凝望怀中?女子,唇角餍足地勾起。 摊主起身喝彩,愿赌服输地奉上鸟笼: “公子好箭术!今日?老朽只能忍痛割爱喽!” 白羽鹦鹉叽叽喳喳地叫嚷,像是骂旧主把它拱手送人,又像是恭迎新主的到来。 ...... 一切变得嘈杂万分,映在林知雀的瞳仁里,好似一道?道?幻影,与方才的一幕幕不断重合,耳畔回响着裴言渊如梦似幻的“教导”。 要接受和习惯他......心上人的靠近吗? 乍一听这话,似乎没什么问题,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 只不过他好为人师,亲自示范,想让她学得更好,才有了方才的一出。 可不知为何,刚才一刹那?,她突然有种强烈的异样,总觉得他别有深意。 大?抵太过紧张和认真,她不觉有些恍惚,那?位“心上人”的面容模糊起来。 分明他们兄弟二人完全不像,她每次想起“心上人”,理应想起侯爷。 毕竟他们指腹为婚,她费尽心机,也只是为了能履行婚约。 兴许是一时迷糊,竟会把他们搞混,提起“心上人”时,不禁浮现裴言渊以身试教的面容。 林知雀如梦初醒地环视四周,抚着心口剧烈喘息,与裴言渊四目相对时,下?意识四处躲闪,心虚地埋下?脑袋。 他笑?着瞥过身后若有所思的小身影,唇角弧度愈发舒畅,拎着鸟笼肆意逗弄。 容景枝丢开?箭矢,围着鸟笼打转,逗鸟之余冷眼瞧着二人,思及刚见?面时,他故意隐藏实力,不帮那?姑娘射箭,感慨道?: 错莺入怀 第46节 “她是你什么人?值得如此费心?” “姑娘觉得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裴言渊淡淡应声,眉峰好整以暇地挑起,回答后没有多说,一转身单手揽过身侧之人的肩膀,潇洒俊逸离开?。 * 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林知雀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仍是逃避着不愿靠近裴言渊,暗中?扯着他的衣袖,嘀咕道?: “你方才不该......不该......”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懊恼地扶额,怪自己嘴笨脑子也不灵光。 刚才乱糟糟的,裴言渊不该花那?么多银子,不该招惹容家大?小姐,更不该瞒她箭术,还?教导得那?么逼真。 逼真到,她险些要当真了。 “她是谁?你在怕她。” 裴言渊并未理会她所说的“不该”,垂眸俯视她耳根都红透的面容,直截了当地问道?。 “她认得我。” 林知雀心虚地回答,生怕他猜出她的身份,终究没说出容家的身份,只说在春日?宴上见?过,且是世家大?族的女子,小声道?: “万一认出来,我至多被侯府盘问,但你与她作对,恐怕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你在担心我?” 裴言渊逗玩着白羽鹦鹉,看似随口出声询问,目光却?悄然落在她身上。 “我......” 林知雀欲言又止,倔强地抿着唇不愿承认,不服气地轻哼一声,喃喃道?: “你哪里需要我担心?” 方才认出容景枝的时候,她确实满心忧虑,既是担心自己,也担心裴言渊。 她怕容景枝认出她,流言蜚语传到世人与侯爷的耳朵里,让她浑身是嘴也无法辩白; 后来,她看出裴言渊想为她赢得白羽鹦鹉,担心容景枝较真起来,会追根究底找到侯府,在把不满施加在裴言渊的身上。 虽不知这家伙有多少?本?事?,总能做出在她意料之外的事?; 但她始终记得深夜的竹风院,他流淌鲜血的双手,还?有捧起生母遗物的身影。 那?抹血色,与指骨上的血珠重合,刺得她睁不开?眼,心底不是滋味。 这家伙做事?狠厉果决,在乎生母遗物,在乎她的输赢,却?唯独没想过他自己。 或许他另有门道?,从不需要担心这些,可她不想成为他的麻烦,更不想他因自己而惹上麻烦。 世事?艰难,无论何时,她都希望他安然无恙。 饶是如此,裴言渊瞥见?她一闪而过的担忧,眉眼暗喜地舒展,提着鸟笼在她面前晃了晃,岔开?话头道?: “你想要的,带回去养着吧。” 林知雀迟钝回神,把目光放在白羽鹦鹉上,柔柔笑?着凑上去,毫不避讳地伸出手,揪住白乎乎的一团,爱不释手地揉搓抚摸,温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它只会学舌,实则是个笨蛋,怎会知道?名字?” 裴言渊双臂环于身前,不留情面地戳破,眼角尽是嘲讽,轻笑?着从白羽鹦鹉身上扫过。 谁知,白羽鹦鹉转动小眼珠,听懂了似的瞪他一眼,傲娇地扭过身子,挺起肥嘟嘟的胸脯,靠在林知雀的掌心蹭个不停。 像是撒娇,又像是受人欺负,满腹委屈无处诉说。 因此,只能霸占这个男人在意的人。 林知雀新奇地掩唇,心都快被小家伙蹭化了,捧在掌心摸了许多遍,贪恋毛茸茸的绵软触感,一时间心里眼里只有它,再容不下?别人。 自然,其中?包括冷淡伫立一旁的裴言渊。 “谁说是笨蛋的?明明很聪明嘛,还?长这么大?......” 林知雀对着它嘀嘀咕咕,双手并拢也无法将它完全拢住,顺口道?: “不如就叫‘大?聪明’吧,看谁还?敢说你笨。” 白羽鹦鹉支棱起小脑袋,含糊不清地重复“大?聪明”,还?模仿着林知雀的嗓音。 尽管听不清楚,依然哄得林知雀喜笑?颜开?,把它夸上了天。 裴言渊看不下?去,不得不主动俯身靠近,拧眉盯着肥美的鹦鹉打量,不满地扫过她。 区区鹦鹉而已,竟是比人还?重要,至于吗? 他不禁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触感,让这姑娘当场把他撇下?。 于是,裴言渊试探着伸出手,修长手指隔着笼子戳了戳丰满的鹦鹉屁股,忍不住轻轻弹了一下?。 刹那?间,大?聪明猛地跳起来,仿佛受到极大?的迫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对准裴言渊的手指一阵猛啄。 “砰砰砰”几下?,就算裴言渊快速闪开?,手指上仍有大?聪明啄下?的印子。 他脸色黑沉,与骄傲抖擞的鹦鹉面面相觑,忽然有些想喝鸽子汤。 “诶,它什么都不懂,你同他计较什么?” 林知雀无奈扶额,第一回 发现裴言渊连一只鸟都要争个高低,斟酌着开?口道?: “我那?儿人多眼杂,不方便养它,你可否带回竹风院?” 裴言渊可笑?地侧眸,眸中?皆是否定?,甚至还?带着荒谬的质问。 这死鸟,让他带回去,怕是过几天只剩下?骨头了。 “我会常去看它、照顾它,你只需养着就行!” 林知雀唯恐他一口回绝,赶忙坚定?地竖起手指,像从前那?样悄然扯着他的衣角,保证道?: “只要有空就会来,不会麻烦的!” 裴言渊伸出被大?聪明啄伤的手指,唇角却?不觉间扬起弧度,看似勉为其难地应声: “嗯......一言为定?。” 既然要来,她看的,就不止是这只笨鸟了。 * 他们出来许久,该教的也教过了,拎着鸟笼多有不便,就调头往马车那?儿走。 林知雀记得,在竹风院听说他要出门办事?,顺道?带上她教导一番,现在不好意思再耽误他,主动提出要回去。 一路上,她频频掀起车帘,探出脑袋欣赏京城的繁华街景,眉眼弯弯,满是向往与好奇。 侯府沉闷枯燥,人人怨声载道?,连花草都蔫头巴脑,难得看到如此生机勃勃的场景。 她曾以为金陵已经十分繁荣,应有尽有,如今竟比不上这儿的一半。 相较之下?,一想到要回到压得人喘不上气的倚月阁,她心底说不出的失落,只能尽力把鲜活街景刻在脑海里。 裴言渊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出声吩咐张嬷嬷改了道?,从京城主街的路走,孤傲地轻咳一声,道?: “恰好路过那?儿,可以带你逛一圈。” “真好,这么巧?” 林知雀不假思索地绽开?笑?颜,酒窝天真地闪了闪,并未多心想些什么。 直到余光从那?家伙身上扫过,隐约看出几分无奈责怪,才讪讪道?: “二公子,当真是巧合吗?” 裴言渊拧眉盯着他,不知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烦闷地扶额,反问道?: “你说呢?” 无论是否是巧合,她是否能看出来,非要问一句不可吗? 林知雀略显困惑地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地错开?目光,把玩着衣角流苏,嘟哝道?: “我......我怎么知道??” 这家伙性?子不定?,心眼多得跟马蜂窝一样,她哪能摸得透? 问一句而已,若是他刻意照拂,她要暗暗记下?这回人情,日?后想办法还?清。 毕竟眼下?的教导,终究有结束的那?天,万一到时候出了状况,她逃都逃不掉。 二人在车内沉默不语,各怀心思,到了主街下?车,裴言渊依然紧握着她的手。 林知雀整理面纱,不再像上回那?般反抗,亦知“惩罚”规定?不能抗拒,只能任由?他牵着。 她的耳畔响起那?句他的教诲,忽而觉得有些道?理。 “要先学着接受心上人的靠近”,“要习惯他,把他当做自己的一部分”,“因为终究会融为一体”...... 他分明都教完了,却?还?是亲自示范,难道?是怕她学得不到位,在深入教学吗? 林知雀不解其意地蹙起眉心,实在想不通,索性?不再多想,权当用作训练了。 毕竟他说得这些,她很难在侯爷身上做到,拿他练练手也好。 他们逛了一半,林知雀有些乏力,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轻声说要回去。 她极少?走这么多路,双腿酸痛绵软,加之身无分文,又不好意思再用这家伙的银子,什么都不能买,干看着心痒难受。 所以,还?不如记下?最中?意的几样,待到攒够了银子再来。 裴言渊顺她心意,让张嬷嬷驱车跟上,拉着她就要上车离开?。 就在这时,他们走进主街中?段,一声响亮的锣鼓划破天空,官兵围出一块场地,有人踩着梯子爬上门楼,张贴写着大?字的名单。 倏忽间,街道?喧嚣沸腾,人群蜂拥而上,摩肩接踵冲到门楼下?,纷纷驻足眺望,神色期待又紧张。 林知雀措手不及,硬生生被人撞了一下?,幸好有裴言渊拉着,踉跄几步稳住身形,揉着肩膀问道?: “这是怎么了?出大?事?了?” 巷子里的大?娘探出头观望,瞧着她一头雾水的模样笑?了笑?,扬声道?: 错莺入怀 第47节 “今日?春闱放榜,都是登科进士,可有姑娘的郎君?” 林知雀一拍脑门,一算日?子才想起这茬,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在金陵时,身边有人为此苦读已久,她看着心疼,把春闱的日?子牢牢记着。 不过,后来她家中?出事?,辗转入京,与那?人分道?扬镳,亦无暇想起此事?了。 听到“郎君”二字,裴言渊不悦地瞥了大?娘一眼,暗中?攥紧了她的手,淡淡道?: “人多眼杂,别去了。” 林知雀下?意识点点头,若是放在平时,用不着他说,她自会离得远远的。 可今日?不同,她蓦然想起什么似的,杏眸闪过一丝光彩,随后一分分黯淡下?去,失神地愣怔良久,喃喃道?: “不行......我、我想看看!” 她焦急地拉着裴言渊,紧张地迈开?步子,不由?分说地朝着门楼跑去,眸光亦如万千百姓一般,盈满了紧张与期待。 裴言渊怀疑地凝眉,不知这有何可看的,只当她心血来潮,难得出门想凑个热闹,陪着她一同去。 二人疾步行至门楼下?,榜单高高张贴,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日?光耀眼夺目。 林知雀用手背遮住光线,稍稍眯起眼睛,目光顺着状元郎的名字一路向下?,最终探花郎的姓名上。 端正楷书写着几个大?字——第三?名,沈槐安。 其后用小字简介他的籍贯与家世,以及科考所写的文章,公正大?气中?暗含褒奖。 她身形一顿,刹那?间睁大?双眸,朝着那?三?个字遥遥扬起唇角,笑?得欣慰又欢悦。 身旁站着几位头发花白的学究,指着榜单谈笑?风生,感慨道?: “江南多才子,此话不假。今年?前三?进士之中?,竟有两位江南人士。” “可不是嘛,状元郎自不必说,那?探花郎是金陵人,虽不是豪门望族,但自幼饱读诗书,寒窗苦读,人也是风度翩翩。 听闻他曾受教于林老爷门下?,只可惜林......” “咳咳,慎言!” 有人赶忙打断他的话头,使?了个眼色道?: “金陵林家什么下?场,是你我能信口指摘的?” 那?人自知说错话,捂着嘴连连摆手,退到一旁去了。 ...... 林知雀侧耳听着,一句话没落下?,鼻尖愈发酸涩,眼眶不免湿润。 幸好裴言渊不知她的身份,并未看出什么异样,只觉得甚是无趣,一把揽过她的肩膀,紧紧护在怀中?,低声道?: “新科进士年?年?不同,这有什么好看的?” 林知雀低头抑制住泪意,轻笑?着抬眸,不服气道?: “你不明白,他们春风得意,不知是多少?姑娘的如意郎君呢。” 裴言渊脚步一滞,心底忽而泛上一股异样,看似无意地接话道?: “那?有你的如意郎君吗?” 林知雀笑?而不语,目光忍不住回头望去,穿过拥挤的人群,落在数十步远的身影上。 那?人一袭青衫,姿容出尘,看着榜单欣喜地双手合十,面容清秀俊俏。 倏忽间,他似是感受到有人看他,迟疑地转头,朝着对面的方向望去。 林知雀慌了一瞬,忙不迭压低视线,确定?面纱戴得严实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都有心上人了,他不是你的如意郎君?” 裴言渊见?她没有接话,愈发觉得不悦,仿佛有石子在心头硌着,偏生不能计较在意。 这姑娘口口声声说想嫁给心上人,如今竟这般犹犹豫豫。 远不如当初坚定?执着,难不成是他渐渐靠近,她就没那?么在意了? 思及此,裴言渊脸色阴沉,立刻将其排除在外,攥着她的力道?又紧了许多。 “我的心上人......或许是吧。” 林知雀小声回答,满是心虚与无奈,笑?容尽是遗憾,没有什么底气。 侯爷是她想嫁之人,可她清楚地知道?,侯爷不喜欢她,不在意她,还?有诸多她不得不忍耐的地方。 哪怕是成了她的郎君,也是貌合神离吧? 这样一个人,无一处是如意的,更不能算是“如意郎君”了。 裴言渊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方才的异样愈演愈烈,却?又找不到缘由?。 兴许是她今日?玩累了,而他直截了当在街上问这种事?儿,她会害羞胆怯,不愿在他面前说得太笃定?吧。 无妨,她慢慢习惯他后,应该就会实话实说了。 裴言渊烦闷地拧眉,强行压下?心绪,俯身凑近她的耳畔,沉声道?: “今日?教的,学好了吗?” 上回她学得太过浅显,其中?不乏他教得晦涩含糊的缘故。 这次他把话说清楚了,她哪怕再迟钝,也应当能学以致用了吧。 林知雀后知后觉回过神,回忆起裴言渊的谆谆教导,手指与脸颊似乎还?残存他的余温。 她躲闪地错开?目光,硬是把这些不该想的从脑海中?驱散,心里没半点把握。 道?理她都明白,但还?是很难想象,这些事?情如何用在侯爷身上? 毕竟上回,她刚把人烫个半死...... 林知雀头疼地蹙眉,眨巴着湿润长睫,声音微弱的问道?: “你不会还?要考我吧?” “那?是自然。” 裴言渊冷着脸,俯视她不情愿的面容,沉闷地用手指轻轻拂过。 他蓦然捏紧她小巧下?颌,一点点加重力道?,眸光幽深道?: “下?次再考不好,会罚得更重。” 第27章 27 、偶遇(精修) 他刻意放缓了声音, “罚得更重”说得格外低沉清晰,林知雀连忽略的机会?都没有,下颌被他攥得生疼, 眉心微微蹙起。 这家伙有教?必要考,有考必有罚, 上回她算是见识到了。 否则,这次出门不?会?不?能反抗,都是他奇奇怪怪的“惩罚”所致。 但她闻所未闻,惩罚竟会?一次比一次重,仿佛这场暗中进行的“教?导”,愈发正经到?不?可违背的地步。 纵使是学堂里的老学究, 也甚少有一两回做不?好就加重惩罚的道理?,他怎的如此严苛? 退一万步说,学究指望门生科考博取功名, 图个师门名望, 以免传出去被人耻笑。 她哪怕学不?好, 至多就得不?到?心上人的喜欢罢了,与他毫无干系, 他为何看起来比她还着急? 难道他全?心全?意为她着想,也盼着她早日嫁给侯爷, 履行婚约? ......这家伙,什么时候会?如此热心,比媒婆还要尽职尽责? 林知雀困惑地望着裴言渊,甩甩脑袋从他掌中挣脱, 若有所思地登上马车, 托着小脸蛋长叹一口气。 且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眼下的问题都应付不?过来呢。 虽然他教?得认真负责, 这回以身?试教?的同时,把方法与道理?也一并告知,她算是彻底明白了。 但是,她仍然无法设想,这些看似再寻常不?过的触碰,发生在她与侯爷之间会?是什么画面?? 试都没试就觉得做不?好,难不?成还指望事到?临头,她能突破自我吗? 林知雀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否认地摇摇头,暗道自己不?争气。 如此看来,真不?能怪裴言渊教?得不?好,而是她学不?好,做不?到?学以致用。 仅是换了个人,她就手足无措,无论想什么都觉得为难又?别?扭了。 若她是教?导之人,遇上这种?学生定会?恨铁不?成钢,故而他要加重惩罚,似乎也没那么不?合理?。 思及此,林知雀还有一丝侥幸,不?过眸光闪烁一瞬,立刻无奈地黯淡下去。 她本想着裴言渊不?知内情,只考验她一人而已,考察之时装得好些就行了。 可转念一想,这家伙心思太?深,考她的办法千变万化,大抵是逃不?过的。 “你......你当真不?能轻一些吗?” 林知雀胡思乱想一通,终究是认命地低头,弱小无助地扯了扯他的袖口。 这次的“惩罚”听起来无甚特别?,实则她不?能挣扎,不?能躲闪,连拒绝他任何行为的资格都没有。 方才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她不?放,他在射箭时不?许她推脱,他将她整个人裹在怀中...... 这还是他“轻一点”后的手笔,若是没有减轻惩罚,究竟会?重到?什么地步? 闻言,裴言渊颇为不?满地凝眉,瞥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揉着额角道: “这么浅显,学不?会?吗?” 无论什么惩罚,他都是为了让她尽早学会?,并在他身?上熟练运用。 这次他思忖良久,下定决心把原理?都说清楚,已经是考虑到?她反应迟钝,生怕她学不?会?了。 惩罚的轻或重,皆是督促她更加上心,不?要学得懈怠敷衍,浪费他的一片苦心。 她倒好,永远只惦记惩罚。 甚至他都要怀疑,难不?成她是期待受到?惩罚吗? 错莺入怀 第48节 “不?、不?是,我一定尽力?!” 林知雀这才意识到?,她这话听着不?求上进,连忙改了口,信誓旦旦地挺直腰杆。 尽管她心里知道,在侯爷身?上,大概这辈子是学不?好了,试探道: “我不?懂这些,万一学不?好,能不?能......” “你说呢?” 裴言渊烦闷地打断,深沉眸光阴沉下来,眼底暗藏几分不?断上涌的怨怪,眉峰微微一动,勾唇道: “别?忘了,惩罚还没结束。”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感受到?有人再次牵住她的手,强迫她撑开?指缝,十指严丝合缝地插进去时,才蓦然明白过来。 这次的惩罚是不?许抗拒,还未回到?侯府,就意味着惩罚依然在继续。 其中自然包括,他新提出的要求与新“惩罚”。 若是她违背,只能罚上加罚,直到?她罚无可罚为止。 她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切齿地想将他甩开?,却被他攥得更紧,只能愤愤不?平地夹紧骨节,捏的他指骨“咯吱”作响。 这家伙简直是滥用惩罚,偏偏她无法反驳,除了遵守之外毫无办法,气得双颊绯红,恨不?得一拳把他锤死。 “是莺莺主动求我教?导的,现在是罚不?起吗?” 裴言渊的指节传来阵痛,可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死死夹住,享受般阖上双眸,笑意愈发幽深。 “谁......谁说的?我问问而已。” 林知雀不?愿承认,心虚地错开?目光,掀起车帘透气,佯装看着窗外的风景,紧抿唇瓣才没让喉间的惊呼溢出来。 这人竟然趁她不?备,报复似的夹她的指骨,还正中骨节,反复搓揉,弄得她指尖酸麻。 不?让求情便罢了,怎么还这么记仇? 她越想越是气不?过,干脆学着他的模样闭上眼睛,权当是眼不?见为净。 幸好这家伙有事在身?,眼瞧着时辰不?早,张嬷嬷加速驱车,没多久就把她送到?侯府外。 林知雀赌气般甩开?他的手,轻哼一声戴好面?纱,小跑着跟上侧门入府人群,不?声不?响回去了。 * 往后几日,她过得还算清净,每日安分待在屋内,无人再来打扰。 听闻侯爷在养伤,府中议论纷纷,皆在揣测究竟是谁胆大妄为,竟敢伤害侯爷。 偶尔她出门散步,听人闲谈说起这事,都会?尴尬地闷头离开?,不?愿与人搭半句话。 她不?擅长撒谎,不?出三句话必定露馅。 总不?能别?人问起来,她直接说是自己干的好事儿吧? 不?过说来也怪,她那日前脚进侯爷书房,后脚侯爷就烫伤了,很显然是她做的,附近的下人不?可能猜不?到?。 除非侯爷刻意隐瞒,吩咐他们?不?要外传,默默咽下满腹苦楚。 想到?这儿,林知雀懵懂地愣了一下,一本正经思忖起这事儿的可能性。 依照以往来看,侯爷待她算不?上很好,特别?是撞破他见不?得人的事儿后,就差没赶她出府了。 那回她亲眼瞧见,烫伤有些严重,侯爷免去责罚就已经是开?恩,怎会?好心到?替她遮掩的地步? 若是在从前,侯爷定要训斥一番,让她受到?教?训,长长记性才对。 为何侯爷忽然这么好? 她明明记得,上次烫到?的是手,并不?是脑子啊...... 思及此,林知雀立即打住思绪,暗道一声“罪过”,为上回的莽撞与侯爷的伤口默哀一瞬,在屋内踌躇不?定。 无论如何,此事是她不?对,侯爷宽仁也好,训斥也好,她都应该去探望一下。 尽管心底一千个不?愿意,无数个声音申辩说,那日是侯爷先摸她手的,她还是不?得安定。 毕竟,她可以不?在乎这些,可姑妈京郊地租的事儿,终究要仰仗侯爷。 她一天不?去求情,侯爷一天不?答应,姑妈就一天不?能进京。 林知雀权衡利弊,纠结了好几天,到?底是下定决心,决定主动去侯爷那儿问好示意。 * 她自知伤药比不?上侯爷好,也没银子买更好的,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打算做些补血养伤的汤羹送过去。 翌日,她利落地忙活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衫,挎着食盒去了侯爷书房。 千帆依然门神般守着,一看是她,先是不?屑地移开?目光,后来似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头弯腰,恭敬地行了一礼,赔笑道: “林姑娘,侯爷吩咐过,您是可以进书房的。 但几位新科进士拜访,侯爷与他们?相?谈甚欢,还请您稍等。” 林知雀对他的态度受宠若惊,愈发觉得奇怪,迟疑道: “哦......好,我等着就是了。” 她心事重重,无暇顾及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儿,语气难免冷淡,听着像是不?满和敷衍,如往常那样退到?廊下。 谁知,千帆忙不?迭搬来板凳,小心翼翼伺候她坐下,仍然弯着腰不?肯起身?。 林知雀不?解其中缘故,好一会?儿才发现他朝自己行礼不?起,讪讪道: “你先起开?吧,仔细腰疼。” 千帆如获大赦,得了她的准许才低头退下,看得林知雀一头雾水。 他是侯爷的贴身?侍从,抛开?身?份地位,论起侯府权势,他甚至比她大得多。 从前他不?会?这么毕恭毕敬,眼睛都要看到?天上去了,如今态度这么好,莫非也是侯爷特意嘱咐的? 林知雀难以理?解地撇撇嘴,真不?知这滚烫的一盏茶,还把侯爷烫得在意起她来了? 她不?至于自信到?这么地步,亦猜不?透侯爷的心思,满心满眼只有姑妈的事儿,焦急地晃荡腿脚,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书房的门终于打开?,几位白面?书生从屋内出来,边走边畅快地交谈着,时而回头辞谢侯爷的款待。 林知雀心下一喜,三两下抚平衣摆褶皱,脑海想好要说的话,绕过他们?就要进书房。 恰在此时,一袭青衫的公子迟些出来,知礼地关上屋门,与她迎面?撞了个正着。 林知雀埋头看路,亦知不?能乱看这些陌生男子,并未注意身?旁之人。 她伸出手,想推开?屋门,却蓦然被人攥住手臂,声音熟悉且明朗,微微发颤道: “林姑娘,是你......吗?” 他喊得十分顺口,连一丝质疑都没有,后半句更是万分肯定。 瞥见她僵在原地的身?形时,硬是尾音上扬,像是在配合她,变成了没有疑问的问句。 林知雀惊诧地睁大双眸,樱唇微张,瞳孔慌乱地颤动,刹那间眼眶酸涩泛红,唇齿间满是苦涩,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此人青衫单薄,面?容清俊白皙,眉眼舒朗,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儒雅的书卷气,透过姿容与身?形,从骨子里沁出来—— 一如她记忆中的沈槐安。 自幼时起,沈家与她家相?邻,虽不?是豪门勋爵,但是书香门第,清流门户,一家子彬彬有礼,时常相?互来往做客。 爹爹与沈老爷谈书论道,阿娘与沈夫人闲话家常,她便与沈哥哥嬉笑玩闹。 沈槐安大她几岁,与她相?伴着长大,像是体贴细心的兄长。 每回逃出去玩,他都会?替她遮掩,再在外面?处处关照,生怕她磕着碰着; 他记得她的生辰,记得她喜欢的东西,时不?时给她惊喜,只为哄她一笑; 他会?陪她去山上打枣,去草地抓兔子,去街上闲逛,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金陵十余年,是她至今欢笑最?多的光阴,总少不?了沈槐安的影子。 她从小就知道,沈哥哥寒窗苦读,一路科考,心愿是一举中第,京城登科,光宗耀祖,让沈家走出金陵,跃入龙门。 春去秋来,她把沈槐安吃的苦看在眼里,一直记得春闱的日子,会?为他烧香祈福,祝他得偿所愿。 到?时候,两家人门当户对。 他每回见她时,不?必恪守礼节地低头弯腰了。 但她从未想过,家中一朝出事,就此与所有旧友诀别?,孤零零来到?京城。 她的身?份为人不?齿,亦无容身?之所,只盼着口说无凭的婚约能成,实在不?知用什么面?目来见沈槐安。 难道要告诉他,曾经笑吟吟命令他不?许告密的姑娘,如今在侯府讨生活吗? 她不?愿承认这样的自己,更不?想让沈槐安把她想成那样的人。 “你、你认错了!” 林知雀磕磕巴巴地否认,甩开?他就往前跑,哽咽着抹去眼角泪珠。 其实那日在门楼下,她隐约认出沈槐安的身?影,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跑开?了。 曾经的美好不?堪回首,除此之外,登科新贵不?该与罪臣之女扯上关系。 街边闲话都觉得,受教?于爹爹门下是他的污点,更何况与她青梅竹马的过往? 金陵的那段光阴,她一直感念沈哥哥的悉心照料,如今不?能为了一己私心害了他。 再说了,她自己的路自己走,哪怕再难,也不?愿依附他人。 至于那些过往,就让他们?永远停留在过去,珍藏在彼此的心底便好。 奈何沈槐安比她想的执着,不?管不?顾地追上来,一路绕开?侍从与旁人,甚至舍弃风度,卷起衣袖,喃喃道: “不?会?的......不?会?认错!我一直在找你......” 此话一出,林知雀泪意更甚,不?忍再听下去,拐了弯朝西边奔跑,不?知不?觉跑到?了竹风院。 她气喘吁吁,动静传到?院内,腐朽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裴言渊亲自开?门,不?紧不?慢地出来,沉静地望着她,唇角下意识似有似无地勾起。 林知雀抚着心口,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扑上去拽住裴言渊的衣袖,拼命朝身?后使眼色,仿佛有豺狼虎豹追赶,示意他到?自己进去避一避。 错莺入怀 第49节 然而,这家伙不?仅没理?会?,还很是好奇地驻足眺望,像是要一探究竟。 林知雀急得满头大汗,拖住裴言渊就往门里拽,使劲浑身?解数只挪动半寸,还被他一把按住脑袋,轻而易举拢在身?前。 他宽大的肩膀压下来,阴翳将她严实遮盖,长臂在她身?上交叠,下颌贴着发顶,让她顿时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沈槐安刚好追上来,气息不?稳地一步步走向眼前的男女,干净的目光变得无比震惊。 他们?紧贴着彼此,挽着手臂,牵着袖口,双手无意间扣在一起,亲密到?若无旁人。 “莺莺,他是谁?” 沈槐安以为是他看错了,揉了好几下眼睛才敢认,诧异地摇着头,忍无可忍地问出了口。 情急之下,他顺着幼时的习惯,唤了她的小名。 一如她牙牙学语时,清脆响亮地唤他“沈哥哥”。 不?过,不?经意的称呼落在裴言渊耳朵里,忽而变得格外刺耳。 他脸色一沉,眉眼间笼罩阴云般冷厉,剑眉紧紧拧起,目光在怀中姑娘与青衫书生间打转。 若是没记错,他最?初就猜到?“莺莺”是她的闺名。 她心悦于他,满心爱慕,故而用闺名取代姓名,想让他此后都这么唤她。 而闺名,只有亲近的家人和夫婿才能知道。 为何一袭青衫的男子,竟会?知道她的闺名? 他从未见过这人,莺莺在极力?躲避他,很显然不?会?是家人。 那就只剩下后者...... 裴言渊眸光一凛,眼底闪过几分狠厉与厌弃,死死掐断发散的思路,攥得指节发出脆响。 他轻扣双臂,将她拥得更紧了,压低身?形贴近她的脸庞,长睫从她滑腻的肌肤上扫过,下颌抵在她的肩头,吐息如射箭那日般灼热起伏。 感受到?怀中娇人儿的轻颤,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当着沈槐安的面?,侵略般将她环得更紧。 他的剑眉微微挑起,嘲讽与轻蔑不?言而喻。 沈槐安看不?下去,以为莺莺定是为人所迫,气恼地冲了几步,想替她解围。 可还未上前,就听到?她呜咽着摇头,满目皆是制止和焦急,示意他退到?远处,不?要冲动行事。 裴言渊紧盯着沈槐安不?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指尖划过怀中姑娘嫣红的唇瓣,声音微哑道: “莺莺,你认得他?” 第28章 28 、吃醋(精修) 春风拂过, 偏僻院落万籁俱寂,唯有挺拔墨竹“沙沙”作响。 时而传来几声鸟雀嘤啾,伴着鹦鹉咿咿呀呀学舌之声, 在?颓败院墙内回荡飘散。 三人相对而立,裴言渊双臂环着怀中的姑娘, 低沉的?声音含着几分?笑意,眸光却冷若寒冰,与划过她脸庞的指尖一样冰冷凌厉。 沈槐安伫立在?不远处,青衫单薄,身形文弱,但脊梁挺得笔直, 双手紧紧攥着掌心,白净面容如临大敌般绷。 他端正的?眉眼?尽是?警惕防备,不甘示弱地盯着裴言渊, 生怕他下一秒做什么出格之事, 伤害到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林知雀在?裴言渊怀中?动弹不得, 焦急地转着褐色眼?珠,目光在?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身上变换, 额角渗出点点冷汗,挣扎几下示意裴言渊放开。 然而, 她越是?不愿顺从?,裴言渊环得越紧,双臂如藤蔓般彼此缠绕,直至没有任何逃离的?余地。 他们就这样在?外人面前紧密相贴, 偏偏事发突然, 她对这俩人皆有无可奈何的?隐瞒,一时间不知如何调解, 只能羞恼地错开目光,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知雀心口被他压得微麻,想挺起胸脯喘气,可想到那日马车上,心口抵着他的?双腿,又心有余悸地含胸,轻叹一声纾解。 在?书房外偶遇沈槐安,属实是?意料之外。 她已经尽力躲避,印象中?沈哥哥亦是?克己守礼之人,怎的?今日如此固执,非要?穷追不舍? 书房与竹风院一东一西,来路曲折复杂,小径蜿蜒纵横。 她自?个儿都?是?走了好?几回才认得,下意识往最偏远的?地方跑,从?未想过他会追上。 这也就罢了,原先以为她与裴言渊算是?熟识,找个地方躲躲不成问题。 谁知,他今日不知想些什么,竟对她和沈槐安感兴趣,想要?一探究竟。 说来也怪,这俩人素未谋面,毫无关系,为何初次见面就跟仇家似的?,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林知雀垂眸凝视交叠在?心口的?修长双臂,眉头?困惑地蹙起,思及过往与裴言渊共处的?一幕幕,愈发不解其意。 若说男女大防,她与裴言渊确实不合规矩,传出去必定让人批判得体无完肤。 但依这家伙所言,她只是?在?“请教”,而他顺其自?然地“教导”与“考验”,似乎一切都?理所应当。 平日里,他们都?循规蹈矩,除非意外,几乎不会靠近。 甚至他最初还对她谨慎防备,言行举止冷漠疏离,让她险些放弃走进竹风院的?主意。 现在?不是?“教导”,也没有“考验”,他为何还要?靠得这么近? 想到这儿,她蓦然抬眸,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紧张地望着沈槐安。 果不其然,他满目诧异,仿佛不相信她竟与人随意勾搭,身形都?微微摇晃。 林知雀羞惭无力地抿唇,朝着他暗中?摇头?否认。 她都?快忘了,兴许她对裴言渊的?靠近习以为常,可于?自?幼恪守规矩的?沈槐安来说,一切都?含有别样的?意味。 他该不会以为,她与裴言渊有些什么吧? 况且她这样的?身份,还是?在?人心复杂的?侯府。 稍微发散一下,会不会把她想成落魄后为了生存,用姿色迷惑郎君的?姑娘? 林知雀心口一紧,睁大的?杏眸中?盛满潋滟水光,摇头?摇得更卖力了。 天地可鉴,日月可证。 她与裴言渊清清白白,仅是?拜师学?艺,更没图谋过他什么。 非要?算起来,至多他带她出门时,主动送过东西。 可她先前送饭也算是?扯平了吧。 倏忽间,林知雀涌上一阵酸涩与失落,怔怔望着眼?前熟悉的?故人。 沈哥哥......真的?会把她想成那种人吗? 还是?他义愤填膺,不忍见她羊入虎口,想凭一己之力救下她呢? 她眸光黯淡,思绪还在?漫无止境地飘散,裴言渊却没了耐心,掰正她的?脸庞,迫使她四目相对,冷声道?: “莺莺,我再问一遍,你们是?否认得?” 说罢,他不禁加重?了力道?,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攥出一道?浅淡红痕,眸光中?闪过烦闷与责备。 其实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想听她亲口回应。 若是?不认得,她为何要?四处逃窜,为何会告诉这人闺名? 为何会深情?款款看着他出神,连他的?问话都?能忽略? 裴言渊唇角的?弧度一寸寸抚平,俯视她懵懂双眸,故作漫不经心地松开手,别过头?。 他才不是?计较这些,只是?有些好?奇,什么人那么重?要?罢了。 重?要?到,她能立刻抛下近在?眼?前的?心上人,去深情?注视青涩稚嫩的?少年郎。 闻言,林知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脑海刹那间一片空白,迟钝地理清思绪,心虚道?: “不......不认识。” 听了这话,裴言渊眸光尽是?质疑,不远处的?沈槐安失望又不解,目光灼灼地靠近一步,却生怕她不高兴,再次停在?原地。 林知雀看得心堵,饶是?如此,愣是?眼?一闭心一横,硬着头?皮没有改口。 刚才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一旦承认与沈槐安相识,裴言渊稍作联想,说不准很?快就猜到,她是?兄长指腹为婚的?林家小姐。 到时候,真相昭然若揭,一切全都?完了。 沈槐安也会知道?裴言渊的?身份,定会以为她还未过门,就同?时勾搭裴家兄弟,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万一到了这种地步,她当真是?百口莫辩,只有死路一条。 林知雀越想越惊惧,手脚渐渐变得冰凉,在?裴言渊怀中?瑟缩不已,抓住他的?袖口拽了拽,低声求道?: “你先带我进去,好?不好??” 她抬起头?,眨巴几下湿润长睫,却见他好?整以暇地伫立原地,仿佛没有半分?动容,等着她给个合理的?解释。 林知雀又使劲扯了几下,仍是?没有打动他,只能狠下心瞥了沈槐安一眼?,把脸埋在?裴言渊的?心口,无意间蹭了一下,小声道?: “我......我不想见到他。”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颀长的?身躯敏感地颤了一下,宽大温热的?掌心抚过她的?脑袋,像是?安慰,又像是?给委屈的?猫儿顺毛,俯身在?她耳畔道?: “你最好?永远这样。” 说罢,裴言渊一手托住她的?后颈,一手抱住膝弯,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轻而易举置于?心口。 一低头?,嫣红唇瓣与清丽面容近在?咫尺。 沈槐安还想阻拦,三两步冲上前去,未开口就被他冷冷剜了一眼?,连墨色眸中?的?冷厉与轻蔑,他都?不屑隐藏。 未说一句话,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沈槐安泄了气,懊恼地欲言又止,与林知雀仅有一步之遥,眼?睁睁看着大门阖上。 * 竹风院空无一人,裴言渊把怀中?姑娘稳当地放在?石凳上,反手把门锁死,半倚着挺拔墨竹,沉声道?: “他知道?你的?名字。” 语调并未上扬,更无半点怀疑,而是?显而易见的?肯定,幽深眸光似是?要?把她看穿,眼?底藏着无处可逃的?质问。 言下之意,连名字都?知道?,不可能不认得彼此。 错莺入怀 第50节 她在?说谎。 “仅此而已,我、我不知他是?谁,真的?不知!” 林知雀急得呼吸短促,连连摆手摇头?,气血不受控制地上涌,双颊泛上血红。 她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偏偏此事特殊,绝不能说出真相,只能两眼?一黑,胡编乱造道?: “今日在?侯府与他相遇,他问我姓名,我只能随便搪塞过去,谁知他穷追不舍......” “搪塞?” 裴言渊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唇角勾起荒谬的?弧度,步步紧逼道?: “那你告诉我时,也是?搪塞?” 这姑娘的?谎话张口就来,匆忙到胡诌的?地步,连掩饰都?来不及加上。 “莺莺”是?她的?闺名,并非谁人都?可以告诉。 只有亲近的?家人,未来的?夫婿,和心上人才有权利知道?。 纵使她说得是?真的?,那男子与她并无关系,她如此轻易就把闺名告诉旁人吗? 昨日是?他,今日就变成了别的?男人。 如此看来,她看似对他爱慕不已,说不准当初也是?随意搪塞罢了。 林知雀不假思索,心中?暗道?一声“是?啊”。 甚至被他逼得烦闷着急,还不忿地加了一句“不然呢”。 当时她手忙脚乱,满心只想把事儿办好?,压根没想到要?掩饰身份。 这家伙忽然问起,她想着“莺莺”这个小名无人知晓,顺口就拿来用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脸色阴沉地裴言渊,庆幸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窘迫道?: “当然不是?!你......你不同?。” 你是?侯爷的?亲弟弟,那时候以为能帮衬美言几句,才在?别处都?费了不少心思。 换作别人,她反倒不必遮掩身份了呢。 “哪里不同??” 裴言渊盯着她柔嫩脸庞,亲眼?看着脸颊逐渐变红,如同?熟透红软的?柿子,忽而觉得这话十分?顺耳。 确实如此,她爱慕于?他,自?然会觉得他与别人不同?。 他一时来了追根究底的?兴致,想知道?区别在?何处。 特别是?,与那个青衫书生的?不同?之处。 “你......” 林知雀为难地哽住,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双颊愈发烧得厉害,趴在?冰凉石桌上给脸蛋降温,嘀咕道?: “你别再问了,我不会再见他的?。” 听罢,裴言渊唇角的?弧度愈发大了,方才的?阴云驱散不少,望向她的?眸光柔和几分?,轻飘飘道?: “我可没让你不见他。” 这话的?确不是?他说的?,是?这姑娘自?觉领悟到的?。 想必是?他刨根问底,她不小心说出心里话,生怕他看出昭然若揭的?爱慕之心,此刻羞怯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他在?她心里,肯定有一席之地。 否则,她不会心生爱慕,以致于?求他亲自?“教导”。 “你既然有了心上人,就不许朝三暮四。” 裴言渊矜贵地掀起袍角,端正坐在?她对面,语气看似不甚在?意,却无端带着不可抗拒的?训诫。 仿佛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儿,理应好?好?悔过改正才对。 “我没有......” 林知雀话说了一半,这才发现他似乎也误会了什么,耳根随之一红,执着道?: “只要?他不负我,我此生唯他一人。” 反正她身在?侯府,只有婚约这一个指望。 侯爷虽不是?如意郎君,但只要?能履行婚约,给她想要?的?一切,她绝不会做出不轨之事。 她说得坚定无比,眸光中?像是?有着某种信念,无论什么都?无法撼动。 裴言渊十分?满意地扫过她的?面容,心情?不免又舒畅几分?。 大抵是?他多虑了,这姑娘信誓旦旦,没有一丝犹豫。 说明对他的?爱意一如从?前,从?未因别人而改变,亦无人可以撼动。 那个青衫男子,更是?想都?别想。 她只是?担心被辜负,才会左顾右盼,摇摆不定罢了。 “放心,你心上人......他不负你。” 裴言渊顿了一下,望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影,小声许诺道?。 他的?声音太过沉闷微弱,很?快就飘散在?春风中?。 林知雀神思恍惚,根本没有听清,眸光纯澈地问道?: “二公子,你说什么?” 目光触及的?那一瞬,裴言渊不禁错开,望着寂寂墨竹不说话。 林知雀以为错过了要?紧事,这家伙嫌她反应慢,赌气不肯说,连忙较真地凑上去,围着他问个不停。 “告诉我嘛,方才没听到!” 裴言渊拧着眉心,莫名生出几分?侥幸,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是?可笑,幽幽道?: “我说,上回教你的?,现在?可以考了吗?” 林知雀骤然噤声,支支吾吾半天,想尽法子拖延,却听他笑得深沉,道?: “拖得越久,罚得越重?。” 第29章 29 、乖巧(上) “你......你之前未曾说?过!” 林知雀蓦然?抬起头, 莹润杏眸中?盈满惊诧,眉心紧紧蹙起,愤愤不平地挺起腰杆。 上回这家伙只说?, 这次学得不好,才会罚得更重, 从未说过拖延一段时日,也要加重惩罚。 尽管她趁着侯爷烫伤,心安理得地逃避这件事,也把他说的“考验”置之脑后。 可这也是留出时间,努力思忖解决的办法。 常言道,温故而知新, 她总要把他的“教导”领悟透彻,才能应付这对难缠的兄弟吧? 无论如何,时间久些情有可原, 他突然?改了规则, 怎么看?都不合情理。 裴言渊淡淡垂眸, 望着仅到他心口的玲珑身影,抑制住扬起的唇角, 漠然?道: “嗯,现在说?了, 如何?” 娇小身影不甘心地睁着双眸,潋滟眸光在春光下流转,可触碰到他冷硬目光时,终究败下阵来, 讪讪嘀咕道: “.......不如何。” 说?罢, 林知雀暗中?攥紧拳头,把衣角当做裴言渊不容抗拒的面?容, 毫不留情地揉搓一通。 直到衣料皱成?一团,如同哭脸般耷拉下来,她才稍感解气?,鼓起雪腮长舒一声。 规矩是人定的,而裴言渊便?是制定之人。 当初是她求他指教,盼着他的教导能有所?用处,能让侯爷履行婚约,如今依然?有求于他。 万一这回没学好,少不了再来请教,到时候他不答应,可就得不偿失了。 反正早晚要学以致用,权当有人逼她一把。 说?不准,还能尽早成?事呢。 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知道就好。” 裴言渊眼底闪过几分笑意,不过很快就遮蔽在阴翳之下,眉眼愈发幽深,手背上青筋微动。 其实历经两回“教导”,他已然?明白?,这姑娘是块朽木,雕琢的难度堪比登天。 他只能费心教授,步步深入,其余要看?她的悟性,需要一点就通的契机。 因此,上次从街市回府后,他从未催促过她,更未暗示她谨记“考验”,而是放手任她琢磨。 为的是她能身心放松,心情愉悦,早日明白?“教导”的真谛所?在。 然?而,她却浪费他一片苦心。 不仅没有好好温习,还借着空档勾搭上白?面?书生,连闺名都轻易告诉人家。 哪怕她是无心之失,哪怕她认定他一人,爱慕之心坚如磐石,那......那也不能便?宜别的男人。 看?来,是他对她太过宽松纵容,让她心思胡乱飘散,全?然?没用到正经事上。 裴言渊自我反思,觉得极有道理,决定对她加紧要求,设定目标,迫使她把精力放在他身上,没心思理会别的事儿。 他反复思量多?次,并未发觉此举有何不好,这才郑重提出要求,有些期待成?果如何。 “那......我先?回去了。” 林知雀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适从,无法抵抗和?狡辩,心虚地埋下头,偷瞄裴言渊几眼。 错莺入怀 第51节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挪动步伐,一寸寸朝着门板靠近,信誓旦旦道: “我一定每日好好学,努力学,想破脑袋学,不辜负二公?子谆谆教导。” 闻言,裴言渊轻轻颔首,弯了弯唇角,眼尾微微上扬,不经意间把这话记下,权当她说?的是真话。 虽然?她天生迟钝,懵懂纯澈,但学习态度还算不错。 他不会太过为难,扣在身边亦无长进,打算放她回去继续参悟。 恰在此时,这姑娘转身离开,臂弯还挎着食盒,碗筷在木盒中?叮当作?响,却没有放下的意思。 “等等。” 裴言渊出声阻拦,大步流星行至她身边,眉心不易察觉地拧起,并拢双指,指节轻叩食盒,无奈道: “东西留下吧。” 方才,这姑娘来的莫名其妙,他与?青衫书生的相遇也太过突然?,不知她为何要来竹风院。 现在注意到食盒,他大抵猜到了缘故,心绪没来由的舒畅。 定是她如从前那般,变着法儿做美味佳肴,装在食盒中?送到他身边,希望看?他一点点吃完,期待他的评价与?反应。 只不过,院外?那白?面?书上碍眼至极,吸引她的全?部视线; 院内,她听说?要加重“惩罚”,变得心事重重,走路都有些恍惚,才会连送饭的事儿都忘了。 幸好他紧盯着她,不会像她一样?分心,及时发现没送出去的吃食。 否则,她又要白?忙活一场,浪费一番心思。 “啊?二公?子......说?的是这个?” 林知雀半只脚踏出门槛,听着话头不对,只好懵懂困惑地退回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禁指着臂弯的食盒反问。 她挎得手臂酸麻,索性依他所?言,快步走到石桌边放下,习惯性地想要打开。 愣了一瞬后,林知雀猛然?想起什么,掌心“砰”的一下按住食盒,局促地僵在原地。 她今日确实比较糊涂,特别是被?沈槐安追赶,看?见这俩人剑拔弩张对峙之后,脑瓜更是一团浆糊。 但是,她还没迷糊到失忆的地步。 最初她惦记着姑妈的事儿,做了汤羹去侯爷书房,想试着讨个人情。 食盒中?的吃食,是做给养伤的侯爷吃的,都是些清粥小菜,并非做给裴言渊。 没想到,这家伙看?得这么仔细,竟连食盒也不放过,以至于想岔了。 不仅有所?误会,还主动让她留下吃食,好似终于良心发现。 说?来奇怪,从前她好心送过许多?次,这家伙不是冷脸推拒,就是冷语劝她别来,一度让她怀疑是否厨艺大不如前。 这次不是给他,怎么反倒在意了呢? 林知雀歪着脑袋,想不通其中?缘由,指尖扣着食盒上盖,窘迫地咬着下唇,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且不去想他变幻莫测的态度,眼下事到临头,她到底要不要说?出真相?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与?他一齐唱一出戏。 反正侯爷没动过这些吃食,裴言渊也不可能发觉实情。 顺势应答几声,告诉他是专门给他的,只是忘记留下了。 一切都天衣无缝,毫无纰漏。 可她犹豫不决,总觉得这么做心里难安,说?不出的不爽和?怪异。 除了不擅长撒谎之外?,还有其他难以言传的缘由,心底涌上惭愧和?内疚。 此举像是端着打发野狗的食物,欺瞒至亲之人,说?成?是为他烹制的美味佳肴。 林知雀压紧掌心,纠结地不断摩挲,木刺在娇嫩肌肤上留下红痕,她都全?然?没有反应,小脸蛋写满了为难。 理智告诉她,事发突然?,没必要想那么多?,咬咬牙蒙混过关就行了。 她回想起与?裴言渊的一幕幕,极力劝告自己,他是个惹人嫌的讨厌鬼,她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既然?他误会了,偶尔诓骗一次也没关系。 谁知,越是回忆这段时日的事情,她越是摇摆不定。 甚至心底的念头变得坚定,不想敷衍了事。 平心而论,这家伙除去性子不定,脸色冷淡,口舌上不饶人,对她其实算得上不错。 明明不喜听人哭泣,却容忍她多?次抹眼泪; 明明未经历过情爱,却悉心教导她如何讨心上人喜欢; 明明蜗居废院度日,却会买下她中?意的东西...... 她当初接近他,除了同病相怜,还掺杂着不少私心,图谋与?他哥哥履行婚约。 若是再把给侯爷的东西,诓骗说?是特意给他的,实在是说?不过去。 “怎么,难不成?做得不好,羞于见人?” 裴言渊好整以暇地环着双臂,见她木头般按着食盒不动,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嘲笑般打趣道。 然?而,她没有像从前那样?,一句话就激得双颊绯红,较真地与?他理论;抑或是气?鼓鼓掀开食盒,骄傲展示她的厨艺; 而是沉默地摇摇头,愈发不肯把东西给他,指尖紧张地蜷起。 裴言渊不解其意,看?着她愁容满面?的模样?甚是稀奇,更加想知道食盒之中?,究竟放着什么东西。 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他向来想到就做,并不左顾右盼。 他伸出修长手臂,稍微加几分力道,轻轻一拽就从她怀中?夺过食盒,眼疾手快地接住,打开上盖,置于石桌之上。 二人力量悬殊,林知雀来不及反应,手掌之下空空如也。 只能听天由命地退到一旁,目光紧盯着吃食不放。 盒中?摆着一碗银耳枸杞羹,佐以新鲜芡实,炖得香甜软糯,配上红枣芝麻糕,一黑一白?,相互映衬,煞是素净顺眼。 只可惜,她当时挎着食盒奔跑,躲闪时难免颠簸摇晃,银耳枸杞羹撒了大半,漫溢在食盒之中?,仅剩小半碗,卖相不好看?。 林知雀轻叹一声,目光从吃食上掠过,一想到他误把她的巧合当好意,心里仍然?过意不去。 偏生她不能直言不讳,思虑再三没有办法,只能心虚地错开视线,抿唇不语。 裴言渊瞥了一眼狼藉的食盒,思及她一路跑来,倾洒是情理之中?,不觉得有什么拿不出手。 但是,她没有像从前那般兴冲冲围上来,逐一介绍每道菜怎么做,会是什么味道,眸光闪烁地期待他品尝。 余光从她身上扫过时,她不愿见人地往后退,是从未有过的沉闷和?胆怯。 他微微侧首,眸光在她娇小瑟缩的身影上停留许久,心底浮现一些揣测,若有所?思地沉吟。 曾经她每次来送饭,吃食都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皆是她的拿手好菜。 这回简单朴素,吃食连大病初愈之人都不如,还撒得一片狼藉。 她只是委身侯府的表小姐,兴许没有银钱,只能做些汤汤水水。 但又生怕他觉得不够好,心中?忐忑不安,始终不愿面?对。 加之所?有姑娘,在所?爱之人面?前,都想展现最好的一面?。 如今乱糟糟的,她心里更不好受,说?不定正在懊恼自责。 想到这些,裴言渊眼底泛上几分柔和?,眉眼间阴云尽散,挑起的眉峰暗藏欣慰与?欢愉,温声道: “莺莺怎么猜到,我近日喜食清淡?” 言下之意,她做得很好,大可不必因此忧心。 他本无喜爱的东西,她做什么,他就可以喜欢什么。 此话一出,林知雀立刻明白?这家伙的用心,深埋心底的惭愧肆意蔓延。 之前偶然?得了机会,她向嘉树打听过裴言渊的喜好,其中?大多?是菜式与?口味。 她记得,他自幼蛰居废院,吃食上十分清淡,所?以格外?喜欢浓油酱醋,出门在外?都会吃味道重些的东西。 这段时日他甚少出去,人的口味不可能一夕改变,怎么着也不会喜食清淡。 很显然?,他在哄她。 不想让她觉得做的不好,宁可编一个善意的谎言。 未曾想,这家伙竟有这么好心的一天。 可裴言渊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愧对于他,愧对于这份难得纯粹的心意。 无言的默契在二人间弥散,林知雀凝望他浅淡的笑意,柔和?的唇角,还有明朗眸光,终究抵不过良心,把心一横道: “二公?子,不瞒你说?,这些吃食......不是给你的。” 她说?得艰难磕巴,指甲紧紧攥着掌心软肉,额角渗出几滴冷汗,心里却好受许多?。 话音未落,裴言渊目光一凛,郁闷地挺直脊梁,脸色满是质疑与?探究,冷声道: “那是给谁的?” 林知雀浑身一哆嗦,忽而想留住方才沉静温和?的他,心底难免遗憾。 她清澈的褐色眼珠转悠几圈,小脑瓜飞速运转,樱唇咬出道道齿痕,急中?生智道: “这些小玩意儿,自然?是给大聪明的!” 说?罢,她端起仅剩的小半碗粥,拿上几块芝麻糕,转身跑到鸟笼边,尽数放在大聪明的食盆中?。 大聪明似乎又肥了一圈,本就庞大的体型占了大半笼子,衬得巴掌大的食盆愈发寒酸,一下子就被?林知雀装满了。 它颇为不满地冲着裴言渊干吼几声,扭头就变了脸色,软绵绵依着林知雀的手指蹭个不停,眼睛都舒服得眯起来,一边狂亲一边学着姑娘家甜润声线,扑棱道: “莺莺......嘤......” 林知雀展颜一笑,爱怜地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心绪终于轻快起来。 她不可能对裴言渊实话实说?,心里又过意不去,只能换个办法,权当是图个心安。 归根结底,让她愧疚的是欺骗了他,把原本给侯爷的东西给他。 错莺入怀 第52节 只要把真相说?开,就像擦去滴落在素锦上的油污,一切都如从前般干净纯粹。 至于她胡乱编的理由......林知雀羞愧地撇撇嘴,很难做出评价。 虽然?不太合理,但也不算太离谱,凑合过吧。 舒适的羽毛治愈心中?不快,林知雀悬着的一颗心平静下来,兴致盎然?地逗着大聪明,甚至打开笼子,让它停留在肩头,相依相偎地教它学舌。 裴言渊独自伫立原地,心口闷着一股气?,看?着一人一鸟只觉得刺眼,荒谬地自嘲几声。 原来是他想多?了,这姑娘与?从前不同,有了大聪明之后,宁愿给鸟做吃食,都不愿意给他做。 这笨鸟,成?日只知道吃饭睡觉,连句“公?子”都学不会。 结果换成?她来教,无论什么一学就会,又快又好,哄得她爱不释手,目中?无他。 很难不怀疑,这笨鸟存心的。 裴言渊闷声走到她身后,不悦地盯着得意忘形的鹦鹉,戳了戳它的脑瓜,嗤笑道: “它都胖得飞不起来了,你还特意来喂它?” 林知雀逗鸟的间隙抽出心神,下意识应了一声,迟钝地感受到,这话有些不对劲。 怎么话里话外?,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嫉妒呢? “二公?子想要的话,我下回也给你做!” 她杏眸晶亮闪烁,琉璃般的眼珠在春光下莹莹发亮,天真无邪地冲他扬起嘴角,满心满眼都是真挚。 却也认定了,他竟与?一只鸟抢吃食。 裴言渊深吸一口气?,闷得心口起伏,不禁咬紧后牙,冷漠地退了一步,俯视着油光水滑的鹦鹉,淡漠道: “我何时说?过想要?不麻烦你费心了。” 林知雀眉心微蹙,不太理解地揉着额角,一时辨不清他话中?真假。 刚才,他以为这些吃食是给他的,比从前都温和?不少,一听事实并非如此,脸色又变得黑沉。 按照这个来看?,他应当是想要吃食,那么她就没想岔呀。 可他说?得冷漠疏离,跟真的似的。 况且,她之前多?次来送吃食,他都一副抗拒的模样?....... 该不会这是真话吧? 林知雀若有所?思地颔首,心底的惭愧还未消散,会努力顺从他的心意,认真道: “好好好,都依二公?子的,我不给你送了。” 裴言渊一噎,身形压抑克制地微微颤抖,冷静的俊容有一瞬异样?,如同完美的瓷器出现裂痕,冷笑道: “这鸟挑剔得很,怕是想尝尝人吃的东西。” 林知雀更加迷惑了,与?大聪明面?面?相觑,只见它傲娇挺起胸脯,扑棱起来啄了裴言渊好几下,仿佛受到极大的污蔑。 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还是对他有求必应,眨巴道: “那我下回做些人吃的,你......与?它一起享用?” 还没说?完,她忽而觉得这话有问题,说?得无比犹豫,自己听了都忍俊不禁。 他为何会与?鸟一同用膳? ......难不成?有什么特殊癖好,非要揪着大聪明不放吗? 林知雀越想越觉得可笑,完全?无法想到,这家伙竟会如此。 不过,她在裴言渊面?前还是努力克制,脸皮一本正经地绷着,只是眉梢眼角难掩笑意。 “......你再也别来了。” 裴言渊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目光死死盯着摇头晃脑的大聪明,灼热得要把它烤熟。 他忍无可忍地伸出手,一把提溜起来,强行塞回笼子里锁死,唇角淡漠地抽了抽。 真当他想与?笨鸟一同进餐? 玩笑话都不至于如此离谱,她竟敢当回事提起来? 她身在院外?不知道,自从这鸟来了竹风院,作?息便?与?他一致,缠着他不肯放。 有时他不愿理会,狠心把它关在门外?,它就模仿她的声音。 让他误以为是她来了,就会毫不犹豫地开门,一次又一次被?它骗过。 再这样?下去,统统扫地出门! “啊?” 林知雀以为是她听错了,裴言渊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让她别再来了。 ......真的假的? 虽然?她还想向他请教,但不能强人所?难,如今学了些皮毛,应该知足。 如果他当真厌烦了,她不再上门叨扰,也不是不行。 “没什么,你怎么还不走?” 裴言渊声音低沉暗哑,隐约藏着锋芒,脸色冷若寒冰。 他直起颀长身姿,把她整个人掰正,手动转了个圈面?向大门,烦闷道: “我不留人过夜。” 除非把鸟赶走。 林知雀乖巧地“哦”了一声,一步步朝着大门走去,直到迈过门槛,转身就要消失。 她时不时回头瞄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家伙脸色愈发阴沉,仿佛全?京城的乌云都汇聚在他脸上,幽深眸中?风雨交加。 “二公?子,我不是存心的,若有得罪,你记得说?。” 林知雀脚步一顿,总觉得他在生气?,可不知为何生气?,只能似有似无感受到,应该与?她有关。 她向来拿这家伙没办法,也不可能上赶着惹他发火,只能很礼貌地打声招呼,一溜烟跑开了。 待她跑出数十步远,身后院墙内似乎传来一人一鸟的对骂声。 林知雀甩甩脑袋,想象不到大聪明和?裴言渊会做出这种事儿,权当她听错了,浑不在意地离开。 * 回到倚月阁,她一口气?松懈下来,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美人榻上抬头望天。 先?前还想着逃避,现在裴言渊定下规矩,拖得越久,罚得越重,她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事实。 他的考验另说?,她自身的追求是履行婚约,肯定要在侯爷身上学以致用。 毕竟这家伙惯会为难人,连侯爷都无法拿下,更别提过他那关了。 万一学不好,不知惩罚会是什么? 林知雀闷闷不乐地把玩袖口流苏,阖上双眸,迅速理清思绪,决定明日开始干些正经事儿。 第30章 30 、乖巧(中+下) 过了几日, 侯爷伤势见好,不仅能执笔写字,还时常出门应酬, 府中?大大小小的筵席也日渐多了起来。 所有人都很是高兴,唯独林知?雀愁眉苦脸, 仿佛即将面临什么大事儿,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成日不得安定。 她上回从竹风院回来后,打算尽早面对现实,翌日就去?探望侯爷。 但她去小厨房做羹汤时,听厨房大娘说, 有几位新科进士来得勤,每回从书房出来,都要?在侯府逛一会儿, 变着法子夸赞亭台楼阁。 其中?一位青衫书生, 最为清秀俊俏, 看上去?对侯府院落兴趣浓厚,总要?待到最后才走。 还依依不舍地望着西边, 说那儿的风光极好。 侯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说起西边的倚月阁。 只道是院中?有佳人, 自?然胜过无限风光。 说到这儿,厨房大娘话头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打量着林知?雀。 毕竟倚月阁除她?之外, 还有殷惠儿, 之前闹出不小的风波。 虽然现在大不如前,但仍拿不准侯爷的“佳人”到底是哪位。 姑娘家心思敏感, 恐怕听了添堵。 果真如她?所料,林知?雀停下手上动作?,愣怔地伫立良久,连粥溢出小灶都没有察觉,苍白的脸色闪过几分无措。 “哎呦,我不是那个意?思,姑娘别?忘心里去?!” 厨房大娘不忍见她?伤心,赶忙上前解释,帮她?把小灶擦干净,揭开锅盖炖着汤羹。 “无妨,我不是在意?这些?,您去?忙吧。” 林知?雀善解人意?地扬起嘴角,敛好方才失神的模样,从大娘手上接过活计,客气地送她?出去?。 后来,她?踌躇一整天,还是不敢出门。 那日的汤羹和?糕点,终究没送到书房。 却?不是因为侯爷,而是另一人。 先前她?确实在意?侯爷的一言一行,可乍听大娘说起青衫书生,她?下意?识想到书房偶遇的沈槐安。 上次他穷追不舍,无论?如何不肯放手,一路追到了竹风院,幸好裴言渊帮她?躲过一劫。 现在频频来侯府,还有意?无意?提起西边,总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该不会,刻意?想遇上她?吧? 这个念头荒谬可笑,林知?雀趴在床头,自?嘲地翻了个身,倚着软枕否认地摇头。 沈哥哥是探花郎,一举中?的,春风得意?,前路光明坦荡。 错莺入怀 第53节 他样貌端正,人品端方,是真正的谦谦君子,多少世?家大族的女子视他为如意?郎君,是当下炙手可热的人物。 眼看着就要?授官,来日娶一位豪门勋爵的姑娘,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天下人都只能仰头而望。 这么个人,怎可能浪费大把的时间精力?,就为了在侯府与她?相遇呢? 若她?还是金陵千金,爹爹在世?为官,两家人相互扶持,那还有几分可能。 可她?家道中?落,眼下自?身难保,在侯府勉强混日子,连婚约都不能做主,在京城无亲无友。 于他而言毫无用处,反而还是避之不及的累赘。 他曾受教?于爹爹门下,旁人把此事当做他的污点,更何况与她?青梅竹马呢? 人言可畏,万一让人知?道这些?过往,被?有心之人拿住把柄,颠倒黑白诬陷告状,仕途尽毁也未可知?。 就算沈哥哥顾念旧情,看在一同长大的份上,想与她?见面说话,力?所能及帮衬一些?,她?那回也明摆着拒绝了。 沈哥哥是个善良热心之人,但又不是傻子,满腔好心却?无人领情,总该知?难而退了。 她?从未想过依靠他,也不敢孤注一掷,把希望和?命运放在别?人身上。 此后,各自?安好,把属于自?己的日子过得精彩,便是最大的安慰。 思及此,林知?雀沉默地叹息一声,杏眸酸涩发胀,鼻尖泛起点点绯色,抬手揉了揉濡湿的长睫,心口闷得难受。 家中?出事后,她?长大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见识了人情世?故,不相信会有人好心到这个地步。 但如果厨房大娘所言属实,除了沈槐安是别?有用心之外,她?实在想不到别?的缘由。 大抵是她?孤零零太久,难免倦怠无力?,总有一些?虚无缥缈的念头。 林知?雀疲惫地躺平身板,想象着有人庇护,无忧无虑的日子,唇角不知?不觉弯了起来,眼底闪烁晶莹星光,眸中?弥散朦胧水雾。 既然不可能实现,那就不要?多想,以免到时候失落不已。 她?不允许思绪再发散下去?,也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连累沈槐安,甩甩脑袋把这些?念头驱散。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把裴言渊的“教?导”学以致用,让侯爷早日履行婚约。 她?担心再遇上沈槐安,多愁善感了好几日,也借故拖了好几日,迟迟没有去?见侯爷。 眼看着侯爷就要?痊愈,她?是烫伤他的人,至今不闻不问,怎么着也说不过去?。 如果侯爷心里不舒坦,那姑妈的事儿就更没指望了。 林知?雀不得不打起精神,再次踏进小厨房,准备给侯爷的汤羹。 * 这一回,她?自?知?没有退路,特意?让桂枝去?打听消息。 确认沈槐安没有拜访,才放心大胆地叩响了书房大门。 侯爷端坐桌前,烫伤的手还裹着纱布,指尖捏着笔杆,字迹比寻常歪斜,但还算能够辨认。 伺候笔墨的侍女花容月貌,年纪尚小,水葱似的水灵可爱,软绵绵倚靠在桌上,含情脉脉地望着侯爷。 裴言昭回以一笑,目光一半在宣纸上,一半在姑娘身上,时不时抚摸她?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 “咳咳。” 林知?雀进门就看见这一幕,尽管习以为常,还是不禁皱眉,轻咳一声打断。 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拖着底部,生怕像上回那样打翻,身躯略显僵硬,努力?忽视他们眉来眼去?的画面,行至侯爷身边,讪讪道: “打扰侯爷养伤了,上回无心之失,今日特来请罪。 侯爷宽宏大量,前些?日子不敢打搅,还望不要?同我计较。” 裴言昭登时抬起头,眸光从侍女身上抽离,凝滞在她?姣好面容上。 他眼前一亮,闪过惊艳满意?的光彩,随和?笑道: “哪里的话,林姑娘不必自?责,是我没有躲开罢了。” 说着,他浑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小侍女,随手打发她?离开。 小侍女似是不乐意?,轻哼一声不肯起身,裴言昭不留情面地瞪了一眼,吓得她?倒吸凉气,只能照做。 转眼间,他脸色再次变得温润柔和?,眼睛微微眯起,含笑端详着林知?雀,喉结不禁滚动。 手中?的笔许久未写字,墨汁顺着狼毫滴落,晕开一团墨迹,刚写好的奏疏只能作?废。 若是平时,他定要?责怪来人无故打扰。 现在他受了伤,执笔写字又慢又累,重写一份要?花费不少工夫。 但他一见这姑娘,就忆起上回她?纯澈清媚的模样,举手投足间撩拨人心,偏生她?自?己毫不察觉,如栀子花般干净洁白。 她?还信誓旦旦说改过自?新,一心想履行婚约,对他忠贞不二。 烫伤他的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担心与自?责,泪盈于睫,泫然欲泣,恨不得替他受伤。 由此可见,这姑娘是真心爱慕于他,加之他们指腹为婚,更是死?心塌地。 他与其他姑娘,大多是云雨之情,她?这份真挚十分罕见,必定要?抓住不放,好好享用。 养伤这段时日,他一直没等到她?探望,又不能放下身份主动请她?来。 于是,他找了几个容貌相似的女子侍奉在侧,却?终究比不上亲眼所见有滋味。 裴言昭心里发痒,不动声色搁下狼毫,对她?的唐突没有半句责怪,忍不住打量她?纤细窈窕的身姿,示意?她?靠近些?,伸出手道: “林姑娘真心认错,今日就帮我换药,如何?” 闻言,守在门口的千帆瞬间懂了,熟练地关上门,疾步离开了书房,还吩咐侍从全部退下。 倏忽间,书房只有他们二人,院落万籁俱寂,针落有声,说不出的沉闷与怪异。 “侯爷,别?......别?开玩笑了。” 林知?雀预感不妙,慌张地环视四周,瞥了一眼裴言昭裹着纱布的手,胆怯地瑟缩一下。 “不愿意??看来林姑娘并非真心知?错。” 裴言昭笑意?褪去?几分,眼底浮现些?许不悦,耐着性子哄她?坐在身边,手臂似有似无地揽过她?的肩膀,悠悠道: “难不成,你对我怀恨在心,上次是故意?为之?” “当然......不是!” 林知?雀心头一紧,声音陡然扬起,窘迫磕巴地狡辩,心虚地搓着袖口衣料。 烫伤侯爷之前,是他先拉着她?的手不放,她?又急又气,想到他还摸过别?的姑娘,更是忍无可忍。 偏偏不能明目张胆地反抗,只能遵循下意?识的反应,松开手上滚烫的茶盏,心中?有几分侥幸。 这能否算是故意?为之......她?也不好说。 无论?事实如何,都不能让侯爷觉得她?是存心的,否则一切全都完了。 “那就来吧,林姑娘定要?比旁人更体贴。” 裴言昭欣赏她?着急上火的模样,抬起下颌指着缠着纱布的手,轻轻置于她?的掌心。 “......侯爷过奖。” 林知?雀勉为其难地笑着,绝望地意?识到,今日是逃不过去?了。 她?眼一闭心一横,暗暗安慰自?己,早晚都要?走这一遭,不得不慢慢习惯。 当初请裴言渊教?导,不正是为了能讨得侯爷欢心,从而履行婚约吗? 现在只是有点生疏而已,按照他教?的去?做,应该不会出差错。 她?手指微颤,紧张地抿着唇瓣,慢吞吞解开纱布上的活结,抽丝剥茧般层层拆下,动作?比蜗牛还要?迟缓。 可她?自?己并不觉得慢,额角渗出薄汗,只恨不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最好拖个日久天长,让侯爷忍无可忍赶她?出去?。 林知?雀心绪烦乱,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纱布,一圈圈拆下后,里层沾染着丝丝血迹,看得她?眼花缭乱,头脑也晕乎乎的。 奇怪,她?从小就不会晕血。 为了方便换药,她?不得不拱起膝盖,小心翼翼用指尖捏起裴言昭的手,置于其上,用作?支撑。 不一会儿,连膝盖都开始不舒服,好似有蚂蚁在身上爬。 每拆下一层纱布,她?就不得不触碰一次侯爷的手。 有时他没有反应,有时却?有意?无意?蜷起手指,故意?与她?相碰。 甚至到了最后几层,他彻底将她?的手包裹其中?,紧紧攥着不肯放。 刹那间,林知?雀呼吸一滞,双手冰凉,如同被?狗咬住般绷紧脊梁,眼前凌乱地闪过许多画面。 先是侯爷方才当着她?的面,轻佻地抚摸小侍女,并且没有洗手。 再是裴言渊悉心教?导的一幕幕,潮水般不可抑制地涌现。 他自?然地将她?环在身前,双手交叠,勾住她?的十指,不经意?间牢牢扣住; 他射箭时附在耳边,温热气息喷洒,双手紧紧包裹,不让弓弦伤到她?半分; 他用“惩罚”束缚着她?,不允许她?反抗,教?导他要?接近心上人,就不能拒绝他的接近。 两张完全不同的面容,此刻不断地交叠与重合。 最终裴言渊将侯爷的面容取代?,占据她?的脑海,让她?愈发接受不了侯爷的触碰。 不知?为何,此刻想到裴言渊,她?竟陡然生出几分背叛之感。 林知?雀荒谬地蹙起柳眉,努力?睁开眼睛,想把这种感觉驱散。 可她?越是如此,负罪感就愈发沉重,压得她?喘不上气。 仿佛她?做了什么对不起裴言渊的事情,他知?道了定会生气恼火,她?心底也沉入海底般难受。 明明他只是教?导而已,他们除此之外无甚关系。 她?亦是认真学习,乖巧地记下他的教?诲,克服重重阻碍,在侯爷身上学以致用。 为何他教?得越透彻,越是深入,她?反而学得越差呢?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学好学透? 错莺入怀 第54节 难道......要?把侯爷当做裴言渊,继续给他上药吗? 思及此,她?心底下意?识抗拒,背叛之感肆意?翻涌。 她?蓦然想起,上回穿着那家伙选的衣衫见侯爷,也是难免抗拒。 只有把侯爷想成是他,才勉强上前说话。 那次分明还好,她?虽然有些?不适,但并未太过难受,恰好泼了茶水,硬生生把一切打断了。 为何这次,比上回更加难以接受,恨不得扭头就跑? 无数问题环绕着她?的头脑,如同一把把利刃,把本就糊涂的思绪斩得七零八碎,满地拼凑都想不到一点办法。 林知?雀的视线模糊不清,脑袋昏昏沉沉,如同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 她?再也做不到强迫自?己,手指颤抖得厉害,终究浑身绵软,倒了下去?。 “林姑娘,你怎么了?” 裴言昭正欣赏佳人的姿容,随性握住她?白皙柔嫩的小手,突然间手上一空,眼前身影也倒了下去?。 他刚好拆开最后一层纱布,伤口赤裸裸袒露,整个人没有防备。 她?倒下去?时,连带着他的手也松懈地坠落,刚刚结痂的伤口,猛然间磕在桌角上。 锐利桌角刺开伤口,破除新痂,鲜血汩汩涌出来,染红了袖口月白衣料。 裴言昭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责怪地盯着身侧之人,脾气蹭的一下窜上来。 方才就觉得她?换得慢,好似故意?拖延,半天都没什么进展。 不过他尚有兴致,当她?只是不太熟练,包容她?的生疏。 没想到,她?不仅没有乖乖听话,还把他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口,再次弄得不堪入目。 裴言昭目光一沉,所有兴致消失殆尽,张口就想赶她?走,就见她?虚弱起身,双眸含泪道: “侯爷恕罪,我......好像晕血。” 此话一出,他愣了半刻,凝结在心口的怨气像是碰了软钉子,无可奈何地泄了大半。 “怎么不说一声?” 裴言昭放软了声音,默默把伤口藏起来,摆出一副无恙的姿态,咬牙去?扶她?起来。 “我......我难得能侍奉侯爷,心下甚喜,不放心那些?下人,凡事想亲力?亲为。” 林知?雀还是有些?昏沉,看见他的伤口后,瞬间惊惧地起身,调动所剩无几的脑筋,极力?编织谎言。 她?气血冲上头脑,双颊泛上绯色,说一句就掉一滴眼泪,颗颗晶莹剔透,如同一串串珍珠,狠狠心道: “我的小事不足挂齿,没想到思虑不周,连累了侯爷......” 说到这儿,林知?雀绞尽脑汁,再也编不下去?,更听不下去?这些?胡言乱语。 索性闭口不言,真假难辨地抹眼泪,时不时偷瞄一眼侯爷的反应。 她?不禁懊恼,每回犯了事,脑子就突然灵光了。 若是在这之前,就能想到这些?漂亮话,根本不至于此。 其实,事到如今,她?依然坚信不是晕血。 从侯爷碰到她?开始,双眼就忍不住发花,每一条神经都紧紧绷着。 如同身在狼犬的獠牙之下,无时无刻都担心被?吃得渣都不剩。 后来纱布每拆开一点,她?就难受一分,眼前愈发缭乱。 加之忽然浮现裴言渊的面容,更是让她?自?乱阵脚,一瞬间气血充盈头脑,把自?己逼到了极点。 那一刻,仿佛琴弦骤然崩断,一切都顾不上,眼前一黑,只想撒手倒下。 至于裴言渊的教?导,早已忘到九霄云外。 所以算不算晕血,她?也很难评判。 她?深夜在竹风院,替裴言渊包扎过伤口,那时候是不晕的。 不过除了这个解释,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 机缘巧合装成晕血,也算是她?走运。 毕竟,她?能否说服自?己不重要?,只要?努力?让侯爷相信便好。 林知?雀深吸一口气,小脸都皱在一起,想到说出口的那些?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裴言昭听了这番话,短暂地陷入沉思。 他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目光落在她?愧疚自?责的脸蛋上,凝滞在闪烁的泪珠上。 看着梨花带雨的容颜,他说不出半句重话,心尖也跟着一软。 说到底,她?也没犯什么错。 不过是一心想要?靠近他,得了机会不愿放弃。 还对他牵肠挂肚,担心别?人侍奉得不好,甘愿亲自?照料他的伤势。 他听说过晕血之症,患者见不得半点血腥,否则会头晕眼花,气血短缺,当场栽倒。 严重者,还会伤及心脉,危及性命。 瞧她?满面通红,气喘吁吁,抚着心口顺气的模样,应当没有撒谎。 她?定是曾经晕过血,才能认定,此刻是晕血之症。 这也说明,她?明知?会很难受,还愿意?冒险来换药,仅为了有机会与他接近。 裴言昭似是摸清了她?的一片爱慕,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自?食其力?地包扎新伤,安慰道: “不妨事,此事怪不得你,别?哭了。” 这姑娘只是牵挂他,想要?靠近他,而且天生反应较慢,心思单纯。 这正是她?的可爱之处,怎么能怪她?呢? 他当初对她?改观,恰是因为发现她?坚定不移的爱慕,与那份真挚的心意?。 如今的小错无伤大雅,比上次烫伤轻许多,休养一段时日便好。 “侯爷......真的不怪我吗?” 林知?雀声音微弱,眼眶泛红,却?挤不出什么眼泪,抽抽搭搭地耸着肩膀。 一双杏眸水光潋滟,楚楚可怜,万分小心地试探着开口。 “你放宽心,我伤得不重。” 裴言昭生怕吓着羞怯胆小的姑娘,唇角扬起笑意?,温声嘱咐道: “你身子弱,这么点血都受不了,记得找个郎中?调理。” 林知?雀受宠若惊,愣怔地伫立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使劲点了点头,含糊道: “多谢侯爷关心,我向来如此,不必麻烦郎中?了。” 如果真找了郎中?,她?再也演不下去?,侯爷怕是新账旧账一起算。 “你自?己放心上就好,若是银钱不够,尽管让人来取。” 裴言昭看着她?小心谨慎的模样,思及她?的身世?,忽而有些?怜悯,声音带着关切。 她?定是受过委屈,才会如此勤俭,连请郎中?的银子都要?省下来。 而这份委屈,她?在金陵必定不会受,定是来了侯府之后,为了坚守婚约的代?价。 他暗自?喟叹,对这位姑娘满腔真情的认知?,又深刻了几分。 上次他有所动容,只是觉得她?坚韧不拔,爱得纯粹,区别?于那些?莺莺燕燕。 还愿意?为他做出改变,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变成他喜欢的模样。 未曾想,她?不仅如此,还极其隐忍,只为能多与他靠近。 她?晕血之症那么严重,却?甘愿咬牙忍着,一心想亲手为他上药; 婚约他早已不管不顾,她?却?为了虚无缥缈的约定,在后院受到苛待。 他身边有过许多女人,像她?这般坚定不移、隐忍付出的,确实从未见过。 兴许她?当真是与众不同,若能留在身边,也能消遣解闷。 裴言昭再没有说半句责备,温声细语地送她?出去?,望着娇小玲珑的背影,蓦然觉得挺有意?思。 他回到屋内,千帆已经备好了纱布与伤药,一言不发地为他包扎伤口,脸色阴沉郁闷,小声道: “侯爷,属下说句不该说的,她?实在是不知?好歹,一再伤害您。” “你不懂。” 裴言昭眸中?闪过一抹趣味,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勾唇道: “她?这份心意?难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可以慢慢教?导。” 千帆无话可说,就算心有不服,也只能尊重侯爷的选择。 “哦对了,田庄上来人说,有人不愿加地租,还报了侯府的名目?” 裴言昭疼得皱眉,思及那姑娘昳丽面容,隐约忆起一件与她?有关的事儿。 “正是,那人是林姑娘的姑妈,绕弯子攀关系,让庄头来请示侯爷。” 千帆放轻了力?道,一边缠上纱布,一边冷脸道: “您那时忙着公务,还训斥过林姑娘,我就帮您回绝了。” “呵,你什么时候能做我的主了?” 裴言昭侧眸从他身上掠过,惊得千帆连忙压低腰肢,悠悠道: “多大点事,看在她?用心良苦的份上,通融一下吧。” * 林知?雀懵懂地走出院子,脚步尚有些?错乱,一时辨不清方向,坐在小花园的亭子里顺着思路,不禁懊恼地揉着额角。 错莺入怀 第55节 这回刚开始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很好,怎的最后变成了这样? 她?是来探望侯爷,求他帮忙办事儿的,没想到竟会让他伤势加重。 前些?日子的伤算是白养了,她?送再多的汤羹也没用,还不如不来。 幸好她?急中?生智,蒙混过关,侯爷也没有怪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想来也怪,侯爷甚少这么好糊弄,也从未对她?这么关心过。 不仅相信她?有晕血之症,还叮嘱她?好生调理。 甚至担心她?没钱请郎中?,连银子都大度地任她?拿去?。 她?理应感到高兴,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雀跃,反而心底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什么东西。 侯爷看她?的目光,玩味轻佻之外,还有让她?心慌的怪异。 像是挑选喜欢的羔羊,精心喂养得油光水滑,只为了一口吃得痛快。 相较之下,她?在裴言渊面前,就不会有蚂蚁爬过的不适感。 一想到这家伙,林知?雀心口发闷,紧锁眉头,垂下眼帘,似是做错事的孩子。 尽管她?努力?追根究底,也想不明白,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从凉亭中?起身,快步跑到倚月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在身后。 不论?如何,裴言渊的教?导是有用的,起码侯爷能对她?和?颜悦色了。 虽然她?每次面对侯爷,都把他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但......潜移默化的作?用,大抵多少有点吧? 不然,侯爷如今的态度,就很难解释了。 至于其他血流不止的意?外,那是她?实在学得太差。 只要?继续请他指教?,应该会越来越好,她?也能得偿所愿。 说不准,下次学成归来,侯爷能答应履行婚约呢。 第31章 31 、生气(精修) 午后?时分, 阳光正好,碎金般洒落在庭院里,暖风拂过嫩绿海棠叶, 树影摇曳晃动,光斑忽明?忽暗。 树下搬了张长椅, 林知雀一袭春衫躺上去,双臂悬空晃晃悠悠,丝帕半遮着面容,惬意地?打着盹儿,眯着眼睛望着闪烁不定的光线出神。 恍惚间,光阴好似回到了从前。 她在金陵的小院里, 也有一株高大苍老的海棠树,花落之后?郁郁葱葱,在地?面投射大片阴翳。 爹爹在树干上扎了秋千, 她闲来无事就喜欢坐上去, 高高地?荡向天空。 春日午后?犯懒, 倚着树干睡一觉,静谧安宁, 无人打搅。 醒来时天色已晚,上桌用膳, 阿娘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饭菜。 “小姐,醒醒!” 桂枝收拾好屋子,拿着披风走到树下,挠了挠林知雀的掌心, 麻利地?扶她起来, 三两下系好丝带。 看着她睡眼朦胧、一脸困惑的模样,桂枝无奈地?叹了口气, 扶额道: “今早小姐还说?要出门,转眼便忘了。奴婢把看门的侍卫都打点好了,眼下可要去吗?” 闻言,林知雀迟钝地?苏醒,揭开手帕收入囊中,鞠了一捧水净面,托着脸颊软肉揉搓几下,朝着铜镜点点头?。 前些?日子姑妈来信,再三催促她敲定地?租,给个准信,以免空耗着银子和光阴。 她心里着急,一心想帮姑妈,让亲人在京城有个着落,却三番五次伤害侯爷。 每回离开时都手忙脚乱,生怕晚走一刻会被责怪,身后?有大灰狼追赶般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连道歉都说?不上几句,更没胆子开口求情?,万一侯爷一怒之下断了念想,当真成了雪上加霜了。 归根结底,还是她学得不好,做得不对,不会灵活变通。 只?是换了个人,她所?有方法都忘了,没有学以致用,达成想要的目的。 林知雀深刻反思一整晚,打算追根溯源,找到裴言渊教?导中的诀窍,再牢牢把握住。 说?不定,下回就不会失手伤到侯爷,就能有底气替姑妈开口求情?了。 奈何她记性不大好,上回教?导有段时日,只?能依稀忆起零碎画面,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其余的一片空白。 她想过再去向那家伙请教?,可这不明?摆着没学好嘛? 甚至他都不用考,她就败下阵来,任由他加重惩罚了。 林知雀犹豫再三,还是拉不下脸,这才决定故地?重游,企图能再领悟一二。 洗脸后?清醒不少,她擦干净滑进衣领中的水珠,随意理了理鬓发,揣上面纱急匆匆地?出门,问道: “侯府马车能否借来一用?要多少银子?” 说?到后?面,她声音逐渐微弱,眉梢眼角愈发焦急局促,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 之前侯爷不让她出门,每次教?导都是从竹风院的小门出去。 今日既然不想被他发现,那就只?能走正门,头?一回并不熟练。 上次侯爷说?,任她拿取看郎中的银两,她虽没请郎中,但顺了不少银子,让桂枝去打点看门小厮。 剩下的银两不多了,她不想全花在车马上,想留下些?体己,等姑妈来了或许用得着。 “小姐,您怎么又忘了?” 桂枝头?疼地?鼓着腮帮子,攒着一口气喘出来,耐着性子解释道: “奴婢辰时说?过,守卫大哥听说?您要出门,笑着收了银子,竟主动帮您备下车马呢。” 林知雀轻轻“哦”了一声,拍着脑瓜才想起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不好意思地?抿唇。 昨晚一夜没睡,白天神?思恍惚,有时候连时辰都不记得。 印象中,桂枝确实和她说?过,可她并不相?信,还以为?这丫头?在开玩笑。 毕竟,曾经的守卫严苛冷漠,凶巴巴板着脸,给了碎银子也瞧不上,死活不让她出去。 现在塞的银子多些?,能放她出门就已经极好,哪敢想他们会这般殷勤? “罢了,快些?走吧。” 林知雀不解地?歪着脑袋,想不通其中缘故,也没精神?再去深思,只?当无人会与银子过不去。 大抵是她之前给的太少,人家不够喝酒耍乐,压根儿没放在眼里吧。 说?来也怪,自从接近侯爷后?,无论是千帆还是其余侍从,甚至侯府上下,似乎都对她愈发关照了。 * 车夫身强力壮,娴熟地?驱车前行,马车亦是修缮完好的,比张嬷嬷那辆好多了。 林知雀掀开车帘,饶有趣味地?望着繁华街市,途中不再烦闷,一晃眼就到了。 她慢悠悠往前走,所?有景致都格外熟悉,引着她回忆起上次的一幕幕。 射箭小摊依然开张,笼子里的鹦鹉换了一只?,一如大聪明?般活灵活现,惹得路人纷纷驻足,掏出银子拉满弓弦。 其中包括容家小姐容景枝,那次被裴言渊截胡了鹦鹉,她至今没有放弃。 算起来,她好些?日子没去竹风院,没见?到大聪明?和裴言渊了,还怪牵挂的。 ......当然,牵挂的是她的大聪明?,不是那个只?想惩罚她的家伙。 林知雀轻哼一声,又去主街逛了一圈,这几日的郁闷疏散不少,难得欢快自在。 思及与他悠然闲逛的时光,她不禁弯起唇角,眼底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彩,似乎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她忽而?觉得,他说?的“想接近心上人,就不能抗拒他的接近”,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但她一旦把“心上人”代入侯爷,还是忍不住后?背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尽管如此?,她心里仍然踏实不少,起码这次尽力而?为?了。 无论以后?裴言渊要罚她,还是侯爷不待见?她,都不会后?悔懊恼。 车夫是侯爷的人,一个时辰后?还有活计,耽搁不了太久,委婉地?催了好几次。 林知雀本就十分感激,依依不舍地?瞥了一眼充盈烟火气的市井,没再拖延推拒,扭头?上了回府的马车。 为?了不耽误事儿,加之她坐得太久,双腿酸麻,主动让车夫先去忙活,把她在邻街放下。 此?处距侯府不远,四通八达。 问了路后?,才知穿过中间的小巷,就能抵达侯府后?门的街道。 那条街转个弯,正是竹风院后?面的死胡同。 她愣了一瞬,耳畔只?听得“竹风院”三个字,脚步就下意识动了起来。 明?明?她没必要绕弯子,也不会从小门进去,可莫名想去看一看,没来由的亲切和安心。 林知雀打发桂枝先回去,独自走在铺着青石板的小巷中。 刚出巷口,眼前闪过一道天青色身影,她来不及回避,被迫打了照面。 “林姑娘,真的是你!” 沈槐安欣喜地?望着她,眸中盈满久别重逢的喜悦与关切,生怕她再次逃跑,双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感叹道: “老天有眼,上次一别,我打探了小半月,终于在侯府见?到你了!” 林知雀慌张地?躲闪,惊呼一声缩回手,藏在衣袖中不肯看他,身形微微发颤,后?退好几步道: “公子认错人了,我......我不认得你。” 她指尖冰凉,吓得小脸发白,从未想过会在这种犄角旮旯碰见?沈槐安。 难道他真的会寻她吗? 哪怕历经挫折,屡屡落空,至今都未曾放弃? 林知雀蓦然有几分动容,到了如此?境地?,竟会有人一直惦记她,这么在意她的存在。 错莺入怀 第56节 家道中落后?,她看惯了人情?冷暖,未曾想沈哥哥一如往昔。 但她想到二人身世?,眸光瞬间黯淡下来,退得更加远了。 如今的相?见?,还不如不见?。 “莺莺,我知道。” 沈槐安没有再逼她,而?是放缓了声音,唇角扬起温润如玉的笑,柔声道: “你一定受了不少苦,也怕连累我,对吗?” 林知雀被他戳中了心思,下意识想出声狡辩。 可转念一想,这等同于承认他们相?识,谎言不攻自破,终究缄口不言。 沈槐安登时明?白她的心绪,满目心疼地?望着娇小玲珑的身影,克制地?攥着手指,含笑道: “林知雀可以忘记沈槐安,但沈哥哥永远记得莺莺。” 说?着,他主动退了一步,给她让出足够安全的距离,谦和有礼地?作揖。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层层揭开,双手捧出一枚玉坠,诚挚道: “姑娘既然不认得我,那便当作你我初识,幸会。” 林知雀诧异地?抬眸,莹莹眸光映照出他玉树临风的身姿,温和坚定的脸庞。 他的目光中满是隐忍的关切,甘愿包容她的一切,没有半分责怪。 如春雨润物,寂静无声,轻柔拂过伤口疤痕。 她愣怔良久,沈槐安始终没有起身,谦恭守礼地?保持距离。 林知雀鼻尖一酸,再也做不到对他视而?不见?,小心翼翼伸出手,轻抚他掌心的玉坠子。 却在看清楚的那一刻,立刻放了回去,躲闪道: “你的见?面礼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这是一枚冰翠平安扣,无论种水还是翠色皆是上乘,一看便价值不菲。 能见?他一面,说?几句话叙旧,她就已经满足,不愿再欠他人情?。 “沈某一片心意,还请姑娘笑纳。” 沈槐安眉心微微蹙起,不禁上前一步,倾身围着她,好声好气道: “你留着也好,当卖也好,只?求你收下。” 听了这话,林知雀眼眶泛红,侧眸凝望着沈哥哥哄她的模样,与幼时如出一辙,回忆不可抑制地?翻涌。 从小到大,她活得恣意任性,时常调皮撒野,总要沈哥哥哄着她才肯罢休。 后?来经历变故,看惯人情?冷暖,再无人温言软语哄她开心了。 她从他掌心接过平安扣,趁着泪水落下的一瞬错开目光,哽咽道: “好......但你下回,还是不要寻我了。” 说?罢,她抬起袖口拭去泪珠,疾步与他擦肩而?过。 沈槐安目送她离开,直到她消失在尽头?,也没有挪动半步。 侍从松墨从暗处走来,担忧地?看着沈槐安,叹息道: “这可是祖母传给未来夫人的,公子就这么给林姑娘,不怕她卖了?” “她不会。” 沈槐安信任地?摇头?,没有一丝怀疑,眸光三月春风般温柔。 记忆中的莺莺,善良心软,灵动纯澈,极为?在意别人的心意。 自幼他送她的东西,她都妥善收好,锁在小匣子里珍藏。 “若她典卖首饰才能过活,想必日子艰苦,能帮得上她,也值了。” 他不在意地?笑着摇头?,面容浮现几分遗憾与后?悔,喃喃道: “其实,我早该给她的。” 松墨沉沉叹息一声,与他相?伴消失在小巷中。 * 对面的胡同里,嘉树探出脑袋,暗中观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起初没在意,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看戏,直到发觉那姑娘的身形有些?熟悉。 倏忽间,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险些?被瓜子呛到,抚着心口顺气。 ......他没看错吧? 那不是爱慕公子的姑娘么? 她偷摸着出门作甚?还来这种避人耳目的地?方! 那个青衫书生又是谁? 怎么含情?脉脉,与她拉拉扯扯,还送出去什么东西? 他猛然间跳起来,瓜子撒了一地?,恨不得追上去问个清楚。 但是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觉得二人很有默契。 你进我退,你来我往,眼神?欲说?还休,青涩羞怯,映照彼此?的面容。 他思绪顷刻间发散,一个俊俏书生,一个红袖佳人,一个珍重物件,难道他们.......! 该死该死,他家公子可怎么办! 嘉树再也绷不住,火急火燎地?钻进小门,冲进竹风院的屋内,一把拽着公子疯狂摇晃。 他气喘吁吁,好半天说?不出话,急得比划手势,额头?缀满汗珠。 “不是告诉过你,遇事不要慌。” 裴言渊不耐烦地?凝眉,冷漠瞥了他一眼,淡淡甩开他的手,冷静地?提笔写字。 “出大事了!” 嘉树绕着他跺脚,比热锅上的蚂蚁还着急上火,迫切道: “那姑娘......有个男人见?她,还给她送了定情?信物!” “......哦。” 裴言渊笔尖一顿,晕开一小团墨迹,但并未有什么反应,继续流畅写出撇捺,闷闷地?应声。 她正值妙龄,姿容出众,讨人喜欢,连大聪明?都天天盼着她来,更何况别的男人。 这是件寻常事,何必大惊小怪,连这点小事都忍不了? 他见?识过那姑娘的情?意,坚定执着,经得起任何考验。 她肯定不会在乎别人的满腔深情?,更不会收下定情?信物,会坚守心中的爱慕与信念。 “公子,她收了!” 嘉树忍无可忍地?扬声叫喊,很铁不成钢地?拉着他家公子,恨不得当场捉奸。 刹那间,空气迅速凝滞下来,屋内一片死寂,只?有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 裴言渊眸光幽深阴沉,暗藏冷厉锋芒,剑眉死死拧起,修长指骨青筋蜿蜒。 “咔嚓”一声,笔杆被硬生生折断,木刺扎入冷白血肉。 第32章 32 、难忍(精修) 天刚大亮, 侯府众人陆续苏醒,洒扫浆洗,来来往往忙个不停,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知雀近日心思重,睡得浅, 抱着靠枕侧卧榻上,吵醒后再也无法入睡,眼下一片乌青。 她睡眼朦胧地伸展腿脚,一鼓作气爬起身,拉开帘幕,迎着晨光才?清醒些。 桂枝一直候在?门外, 听到动静立刻端着水盆进来,麻利地拖着她?坐在?梳妆台前?,一边伺候梳妆, 一边说着今早听来的趣事儿。 二人笑闹了一阵, 林知雀终于有了精神, 打算同桂枝出?去走走,顺道去膳房取早膳。 恰在?此时, 有人恭顺地叩门,桂枝打开一条缝, 竟是侯爷身边的千帆。 他微微弯下腰身,扯起嘴角伫立门边,递来几张文书,道: “林姑娘安好, 侯爷听闻姑娘的姑妈来京, 特意?留了京郊的水田予以安置,地租低了三成, 这是租赁文契。” 话音未落,林知雀愣怔一瞬,惊喜地抬起头,诧异道: “侯爷怎知此事?我还未想好如何与他说呢。” “姑娘是要紧的人,若凡事都要您开口才?能办成,未免太过薄待了。” 千帆把?身子压得更低了,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声音略显沉闷,说话却熟练顺溜,好似提前?背好一般。 但这番话体贴漂亮,林知雀听得心情舒畅,烦心事迎刃而解,眸中一点点亮起光彩。 她?与桂枝对?视一眼,示意?她?收下租赁文书,亲自送千帆出?去。 想起上回的意?外,侯爷因?她?受伤,她?心里愈发惭愧,窘迫道: “侯爷的手好些了吗?若他得闲,我做些汤羹去看?他。” 千帆神色复杂地瞥她?一眼,笑容僵硬挂在?脸上,透出?几分敷衍,淡淡道: “姑娘的心意?我会?带到,至于探视......还是算了。” 他欲言又止,像是憋不住心里话,却记着叮嘱只能忍住,委婉道: “您也希望侯爷快些好起来,不是吗?” 林知雀还沉浸在?欢喜中,并未深思他话中的含义,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 直到千帆走远,她?转身回屋时,才?蓦然回过神,发觉这话有点不顺耳。 错莺入怀 第57节 什么意?思? 她?探视了,侯爷就?好不起来了? 林知雀不忿地握紧拳头,望着消失的身影轻哼一声,不悦地撇撇嘴。 她?出?于好意?探望侯爷,每次都非常努力,跨越重重心理障碍。 这话说得,简直把?她?当成灾星祸害,提防她?克死侯爷。 思及此,她?一身晦气,使劲甩干净再进屋,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坐在?桌边奋笔疾书,扬声道: “姑妈的事总算有了着落,你现在?去驿站,多给些碎银,让他们尽快送到金陵。” “好!小姐放心!” 桂枝与她?一样欢欣雀跃,忙不迭接过信封收好,小跑着出?门。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林知雀一想到亲人能在?身边,高兴得坐不住,来来回回踱步,暗道运气真是不错。 她?无意?间伤害了侯爷,本以为一切都没?希望,没?想到峰回路转,侯爷似乎挺受用的。 虽然她?不知是什么缘故,也想不明白他们男人的心思,但这些都在?裴言渊教导之后,说不定是他的功劳。 林知雀感念在?心,不禁想,若是再去讨教,更进一步,那婚约岂不是指日可待了? 这个念头一出?,她?登时充满干劲,眨眼间从椅子上起身,收拾着准备出?去。 上回的教导过去许久,她?如今有所成就?,没?理由再拖下去了。 无论是谢他教诲,还是接受考验,继续受教,都是时候去竹风院了。 * 趁着天色尚早,她?在?屋内留了张字条,让桂枝不必寻她?。 林知雀抚平衣摆褶皱,刚踏出?门槛,就?想起什么似的退了回去,找出?裴言渊买下的衣衫。 那次她?没?舍得穿,那家伙看?上去不太高兴,还让她?下次穿上。 她?始终在?心里记着,生疏地系好衣带,调整到得体的松紧,在?铜镜前?左看?右看?,对?这身十分满意?。 烟粉锦缎保养得极好,近乎全新?,贴合每一处曲线,宛如量身定制。 轻纱蓬松干净,远远看?去如云似雾,煞是养眼。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一件清新?典雅的首饰衬它,显得有些单调。 林知雀不甘心地翻箱找柜,一股脑把?首饰全倒出?来,挨个挑挑拣拣,也没?找到像样的。 她?从前?倒是有不少,但抄家全都没?带出?来,如今这些素雅简约,实在?配不上这么明艳的衣裙。 除了......紧锁的匣子里,还有沈槐安送她?的平安扣。 林知雀犹豫一瞬,伸出?去的手缓缓缩回,纠结地攥着掌心。 那东西十分贵重,她?收下后心里难安,从未想过戴在?身上,只待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还给沈哥哥。 有他一片心意?,她?就?知足了,不想欠他什么。 然而,眼下寻遍所有首饰,也没?个像样的,似乎只有它了。 林知雀望着铜镜中娇俏动人的少女,到底抵不过爱美之心,咬牙打开了匣子。 不知为何,她?平日里不会?苛求身外之物,但想到要见的人是他,就?莫名有些不一样。 他既然喜欢看?她?这身,那她?力求完美,想做到最好的模样。 坠子用古朴的编绳挂着,刚好垂在?她?的锁骨之下,种水冰透,飘着灵动蓝花,很是精巧贵气。 尽管与烟粉衣裙不是很搭,可聊胜于无,看?上去还算不错。 磨蹭了好些时候,天色将近中午,林知雀恍然回神,手忙脚乱收拾残局。 她?再没?时间纠结,关上门避开人群,小心翼翼地去了竹风院。 * 幸而此处偏僻,人迹罕至,她?没?消磨太久,尚有时间在?门口喘息。 嘉树开门迎她?进去,边走边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说不出?的奇怪。 像是责怪,又像是愤懑,隐约带着失望与质问,终究归于沉寂,苦恼地对?天长叹。 “这是怎么了?” 林知雀不明所以,第一回 看?见这么丰富多彩的眼神,单纯地眨巴眼睛道。 “唉,你......” 嘉树沉重地开口,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愣是无话可说,摇头道: “罢了,公子在?屋内,你见他去吧。” 林知雀以为裴言渊出?事了,焦急地快走几步,一把?推开门。 “砰”的一声,老旧门板砸在?颓败院墙上,光线斜射进来,灰尘恣意?飞舞。 裴言渊背对?着她?,听到动静并未回头,余光淡淡从她?身上扫过,冷声道: “还知道要来?” “我、我记着呢。” 林知雀一五一十回答,下意?识觉得他不高兴,甚至还有点生气,却猜不透缘故。 她?紧抿唇瓣,试探着靠近几步,在?他身后停下,怯生生道: “二公子,可以考我了。” 闻言,裴言渊气息顺畅几分,颀长身姿不紧不慢地转过来,幽深目光在?她?身上游移。 看?见她?穿了这身衣服,他阴沉的眉眼略微舒展,欣赏般弯起唇角。 可是,当明晃晃看?见那枚平安扣时,他眸光一凛,还未扬起的弧度一寸寸抚平,乌云在?眉心聚拢。 “这是什么?” 裴言渊三两步行至她?身侧,胸膛仅有咫尺之遥,拧眉俯视她?起伏锁骨间的玉坠,冷不丁用指尖挑起,置于掌心把?玩。 这么好的翡翠,不像她?一位表小姐能拥有的,也从未见她?戴着。 他忽而想起那日嘉树所言,有人送她?定情信物。 而她?,收下了。 既然欣然接受,想必时时刻刻戴在?身上,寸步不离吧。 倏忽间,冰凉的玉坠变得烫手,裴言渊指腹加大力道,死死攥着清透绿翡,只觉得无比碍眼,恨不得亲手捏碎。 他一丝理智尚存,深深凝视着她?,嗤笑一声,问道: “谁给你的?” “没?......没?有谁,我买下的。” 林知雀被他捏着坠子一拽,整个人向前?倾倒,编绳在?颈间勒出?红痕,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她?感受到,这家伙好像更不高兴了,还朝她?发火。 可思来想去,她?并未做错什么,还特意?穿了这件衣衫呢。 为了配它,还破例戴上沈槐安送的玉坠,想着他应该会?喜欢。 他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 林知雀来不及细想,赶忙抢过坠子,后退几步,双手按住护在?身前?,生怕他扯坏了。 这东西迟早要还给沈哥哥,他们的过往不能被人知道,她?的身份也不能暴露,自然不能说出?实情。 “哦......难怪呢。” 裴言渊拖长了尾音,眸光愈发意?味深长,淡漠地从她?身上扫过,在?对?视的瞬间错开,辨不清情绪道: “当个宝贝似的戴着,不许人碰。” 他早已从嘉树那儿得知真相?,一听便知这姑娘又撒谎。 别人送的也就?罢了,她?根本不愿说实话,还试图隐瞒一切,当他什么都不知道。 兴许是替新?欢情郎遮掩,不愿被他发现呢。 甚至,他碰一下都不行。 还真是视若珍宝,担心他弄脏了呢。 未曾想,她?那份坚定爱慕,也可以用在?别的男人身上。 越是这么想,他越是当真。 原先的不确定,变成了板上钉钉。 “嗯?” 林知雀不解其意?地歪着脑袋,看?不懂他变幻莫测的神色,困惑地蹙起眉头。 好端端的,为何有种阴阳怪气之感? 她?全当是错觉,低头轻抚平安扣,思及他那句话,认可地颔首。 平心而论,这东西是上乘货色,色泽种水十分罕见,确实是件宝贝。 若是放在?典当行,只要价格合适,那些掌柜都要争相?买卖。 可是,这家伙提这些作甚? 坠子的来历和价值不重要,关键是她?戴在?身上合不合适,他看?着是否喜欢。 “好看?吗?” 林知雀张开双臂,身侧迎着阳光,鬓角碎发闪着光亮,笑着问道。 她?来之前?照了良久,这坠子非常耐看?,看?得越多,越觉得有韵味,无人能摸着良心否认它的魅力。 “......不好看?。” 裴言渊冷漠地瞥了一眼碍眼的玩意?儿,眸中闪过冷厉寒光,补了一句道: 错莺入怀 第58节 “相?当难看?,下次不许戴了。” 林知雀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睁大杏眸,荒谬地凑上去看?他,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瞎了。 就?算他不喜欢这种样式,那也不至于说难看?吧? 还生怕她?不知道有多难看?,特意?补了一刀,简直欺人太甚! 退一万步说,哪怕不堪入目,她?费心装扮这么久,就?不能说一句善意?的谎言吗? 明明上次挺会?哄人的,怎么这回变了个人似的,竟全忘了。 她?无语凝噎地舒出?一口气,懒得理会?性子不定的家伙,只想快些偷师学艺,尽早回倚月阁歇息。 “难看?也不是给你看?,二公子快些考吧。” 林知雀环着双臂,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轻声嘟哝道。 但是,回应她?的,是裴言渊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阳光从狭小的窗户照进来,她?整个人沐浴在?春光下,而他伫立在?阴翳遮蔽的侧面。 他深沉目光凝滞在?她?身上,似是筹谋着什么,蓦然迈开步子,一步步朝她?逼近。 林知雀心口一紧,手足无措地后退,下意?识想逃跑。 可她?还未转身,裴言渊先一步伸出?修长手臂,围栏般将她?圈在?窗前?,另一只手堵死她?的退路。 “你......你想考什么?” 林知雀屏息凝神,琉璃般的眼珠微张,掌心渗出?冷汗,声音微微发颤。 电光火石间,她?隐约记起,裴言渊教导的是—— 想要接近心上人,就?不能拒绝他的接近。 所以......他已经开始考了吗? 林知雀慌张地躲闪,身形向后仰,面容逃避地转向一边,极力避开他突如其来的靠近。 谁知,裴言渊笑意?更甚,却不达眼底,坚硬身躯紧紧抵住她?的柔软,毫不留情地冲破底线。 她?呼吸错乱灼热,眼睁睁看?着他的面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近的不能再近,挺俏鼻尖相?抵,温热气息喷洒在?彼此面容,惹得双颊酥痒,绯红迅速上涌。 清甜花香与幽淡竹香弥散,藤蔓般彼此纠缠,刹那间摩擦融合,终究融为一体,笼罩在?鼻翼间跳跃挑逗。 林知雀脑海一片空白,眼前?只有裴言渊压迫逼近的俊容,几乎溺毙在?他熟悉却满是侵略的气息中。 她?用仅剩的思绪调动双手,挣扎着想将他推开,发烫的掌心紧贴他轻微起伏的胸膛,手腕却使不上劲。 倏忽间,裴言渊攥住她?的手,轻而易举扣在?掌心,黑沉眼底带着压抑许久的气性。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双指攥住她?白腻下颌,掐出?红痕,勾起唇角。 他微微侧首,鼻翼相?互错开,双唇却愈发靠近。 温热春光下,他薄唇的纹路清晰可见。 第33章 33 、心软 林知雀长睫发颤, 气息随着他的靠近而凝滞,脊梁抵在?粗糙的窗台上,背对着耀眼夺目的春光。 光线透过柔软耳廓, 丝丝缕缕映照在他们身上,耳根晒得发烫, 绯色悄无声息地?蔓延。 她紧抿樱唇,杏眸水光潋滟,焦急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打转,一下都?不能动弹,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裴言渊靠得太近太近,迎着阳光, 连脸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鸦羽般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眼下投射一小片阴翳,衬得他目光愈发深不可测。 他侧过头, 鼻尖从她脸颊擦过, 鼻翼似有似无相贴, 薄唇仅仅相距一寸。 只要挪动一下,无论她朝哪个方?向, 是无意还是存心,都?会自然而然地?贴上去。 他纤长眼睫从她脸颊上扫过, 酥痒顺着肌肤传到心底,林知雀浑身一哆嗦,紧张地?蹙着眉心,喉间?不禁滚动一下, 僵化的思绪尽力转动。 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明明方?才?还好好地?, 他冷漠地?寒暄,还问起颈间?玉坠的来历, 并未有什?么?异样。 她不过是照常回答,催他快些考,以免耽误后面的教导。 怎么?他似是受了刺激,倏忽间?变了个人一般,一切都?带着不对劲的意味。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林知雀无意间?极轻地?闷哼一声,想要挣开他的力道,忽而想起他们尚在?考验之中。 上回裴言渊一片苦心地?教导她“想要接近心上人,就不能拒绝他的靠近”,重点是后半句话,不能对他人的接近有所反抗。 这大抵是那次“惩罚”的用心之处,只有不能反抗,才?能渐渐学会不去反抗。 结合之前?的考验,她现在?若是挣脱,便是学得不好,他定要好好惩罚。 可是......他从未说过,会靠得这么?近,考得这么?真。 林知雀良久不敢呼吸,垂眸凝视他浅绯的唇,指尖不住地?打颤。 为?何?他还在?靠近? 一点点,一寸寸,不经意...... 他该不会,真的要吻她吧? 思及此,林知雀心底骤然一空,仿佛有什?么?未曾触碰的地?方?被揭开,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咚咚咚”撞击心房。 她像是初生的稚儿,懵懂茫然地?打量从未见过的世?界,慌乱无措中,似乎掺杂着难以言语的情绪。 似是期待,却?并非期待。 气血上涌之时,本能地?感?到激动与刺激,不自觉地?朝着新奇的事物?倾斜,却?在?最后一刻被理智拉住。 如同雨季漫山遍野的洪水,与高高的堤坝生死决斗。 每次即将冲破的时候,总会退却?几步,只有细微的水流从缝隙划过。 林知雀有片刻失神,摸不清这种奇妙的感?觉从何?而来,内心立刻教训自己一通,顺道嘲讽了好几句。 真是昏了头,她被这家?伙攥在?掌心,怎么?可能期待呢? 她在?期待什?么??有什?么?可期待的? 遇上这种事儿,应该大喊救命,拼命逃跑才?对! 仔细想来,她与裴言渊关系特殊,有些事情一言难尽,但最初并非如此。 那时她挎着食盒走进竹风院,他连扶她一把都?不愿意,她也?谨记男女大防,不敢逾矩半步。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似乎都?变了,直到如今的关系? 应该是她求他教导,而他借此名义,总是占她便宜。 为?了安抚她,还打着严师的旗号,送她东西,哄她开心。 欺负她懵懂无知,记性也?差,一次又?一次故技重施,步步为?营。 现在?装不下去,原形毕露,把羔羊养肥了,就想一口吞了! 林知雀恍然大悟,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哀戚地?红了眼眶,唇瓣打了个寒战。 亏她还把这家?伙当个好人,简直是猪油蒙心,瞎了眼睛。 这么?看来,他不比侯爷好到哪里去。 她不过是从豺狼手上,转移到恶犬口中。 可怜她二八之年,未婚未嫁,大好年华,就要被这家?伙糟蹋。 林知雀不甘心地?攥紧拳头,想用尽力气与他拼了,但终究势单力薄,连他的掌心都?不能挣脱。 甚至,他感?受到她的挣扎,阴沉眸光幽若深潭,警告地?抬眸。 她鼻尖一酸,默默在?心底抹泪,唯一的理智让她泄了气。 哪怕她再努力,也?不可能逃离他的掌控。 况且,教导到了这一步,撕破脸就会前?功尽弃。 她不仅会得罪二公子,还不能继续讨教,连侯爷也?抓不住。 最终会两手空空,一无所获,是否会被赶出侯府也?未可知。 寒意从心底升腾而起,林知雀咬紧牙根,僵硬地?伫立原地?,大义凛然地?闭上眼睛。 罢了罢了,谁让她这么?倒霉,遇上的这对兄弟,不是狼就是狗呢? 既然走投无路,她只能与命运和解,总不能抹脖子吊死吧? 她就当是走在?路上,被不懂事的小狗咬了一口,还恰好咬在?嘴巴上。 难不成人被狗咬了,还要咬回去吗? 很显然不是。 反正侯爷不知道,眼下裴言渊不明她的身份,只要不得罪他,暂且安然无恙。 至于以后.......她眼下清白不保,哪还能想得到以后! 林知雀内心长叹一声,就当是个木头人,看不见也?听不到。 心中不断默念方?才?那些话,努力欺骗自己,净化心灵。 裴言渊颇有兴致地?凝视着她,如同碰上美味佳肴,不舍得一口囫囵吞下去。 他脑袋又?侧了几分,挺立鼻尖抵住她柔软脸颊,唇瓣找到最贴合的位置。 春光明媚,他颀长身姿闲散立着,轻而易举将她包裹其中。 他修长手指握住她的手腕,仅需一只手就让她难以逃脱,分明的指骨与她粉嫩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远远看起,一道身影俊逸深沉,一道乖软娇小。 两道身影藤蔓般缠绵环绕,紧紧相贴,难舍难分。 错莺入怀 第59节 她不禁向后倾倒,半边身子露出窗台,他亦如影如随,胸膛下的半边身躯,每一寸都?严丝合缝。 屋门没有关,嘉树趴在?门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惊得下巴脱臼。 他赶忙用手托住下颚,嘴角裂到耳根,捂着嘴没有笑出声,满意地?点点头。 不愧是他家?公子,动作就是迅速,不像那些野男人不三不四,拖泥带水。 身后传来铁笼晃动的声响,大聪明眼睁睁看着,似是明白了什?么?,激动地?立起头冠。 它眨巴几下眼睛,扑棱着肥硕翅膀,羞涩地?捂住双目,埋在?羽毛中不肯出来。 嘉树生怕它坏事儿,小声斥责几下,让它安静些。 奈何?小家?伙到底不是人,根本没懂他的意思,仍倔强地?捂着眼睛。 他只好悄咪咪走到铁笼下,冷不丁整个儿拎起,揣在?怀里飞速离开现场,给公子和姑娘留下足够的空间?。 裴言渊目送窗边的人影一闪而过,隐约看见一抹白色无效反抗,不经意弯了唇角。 养了这俩家?伙,终于能识相了。 他彻底放下心来,把所有视线倾注在?眼前?的姑娘身上,却?忽而觉得有些奇怪。 她的面容紧绷,蹙起的眉心盛满苦恼,双颊绯色渐渐淡去,变成胆怯委屈的白,连手上的力道也?松开了。 仿佛乖巧逼真的人偶,不会拒绝,任他摆布,却?不会有回应。 裴言渊不悦的凝眉,眼底刹那间?闪过一丝怀疑,动作放缓了不少。 她这是......不愿意吗? 为?什?么?不愿意? 她不是向来爱慕于他,连婚姻大事都?能许诺,怎么?连这点枷锁都?不能冲破? 他的目光向下,落在?精巧贵气的平安扣上,忽而冷笑一声。 难道是有了别人,她心志不坚,开始动摇了? 想到这些,裴言渊眸光一凛,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青衫书生与她的一幕幕,压抑心底的怒气骤然上涌。 不就是个白面文生么??看上去文文弱弱,乱世?之中根本护不住她。 她到底看上那人什?么?,竟敢违背心意,抗拒他的靠近? 明明是她先来招惹,勾着他步步深入,对他千百般好,才?让他有那么?一点上心。 现在?有了新欢,就对他置之不理,如废子般丢弃一旁吗? 思及此,裴言渊心底蹭的一下冒上火气,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重了许多,硬生生掐出红痕。 垂眸望着她的唇瓣,嫣红绵软近在?咫尺,如同芳香四溢的花瓣,诱惑着人采撷。 蓦然间?,他想狠狠折下花瓣,惩罚般撕扯、啃咬。 让甘甜汁水化在?唇齿间?,顺着紧贴的唇瓣滑入颈间?,滴落在?紧贴的身躯上。 这个念头一出,立即如梦魔般纠缠着他,占据他整个脑海,鼓动每一根神经,眸光愈发锐利。 他再也?无法抑制,下定决心般托住她的后背,气息灼热地?向前?倾。 恰在?此时,她眉心一皱,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她不敢反抗躲闪,也?自知逃不掉,认命地?浑身发抖。 如同惊弓之鸟,连看他一眼也?不愿意,湿润的眼角渗出泪珠。 那滴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他发烫的手背上,猛然间?扯回他的思绪。 裴言渊下意识抬起手,轻柔地?用掌心拂去,一片咸涩在?心底化开。 他如梦初醒地?错开目光,眉心紧紧拧起,强行拉回溜走的理智,荒谬地?别过头,嘲讽地?干笑。 刚才?,他到底想干什?么?? 明知她不愿意,却?想夺走她的一切,亲眼看着她反抗、哭泣,却?又?无能为?力吗? 他甚少沉溺情绪,为?瞬间?的情绪操控,为?何?会有这种念头? 究竟是因为?一时生气,还是.......确实有些在?乎她? 这个问题让他顿时有些质疑,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她身上,试图寻找答案。 如果是后者,她得知后,是否会对他失望? 无数的困惑环绕,裴言渊可笑地?发觉,他竟会有下不去手的时候。 甚至想到她满心纯粹的爱慕,被他侵犯后哭得伤心欲绝,难得产生一丝愧疚。 他向来行事狠厉,从不在?意别人的感?受,也?甚少犹豫不决,更不可能有所更改。 她是第一个。 裴言渊凝望她宁死不屈的模样,愈发觉得好笑,悄无声息地?错开脑袋,低头咬在?她的脖颈。 听到身下之人嘤咛一声,手忙脚乱地?挣扎时,他却?报复般下口更狠。 直到她呼吸急促,抽抽搭搭趴在?他肩头,才?稍稍松开几分。 罢了,这回先饶过她。 待到他们名正言顺,他再狠狠要回来,加倍地?索取补偿。 到时候,她在?再无理由拒绝,他也?绝不心软。 第34章 34 、禁忌 林知雀绷直了身子, 直愣愣伫立良久,樱唇紧闭,默默在心中祈祷, 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然而,她唇间掠过一阵风, 并未感受到想象中的温软,反倒是颈间一痛。 “嘶——” 她疼得倒吸凉气,闷哼一声,下意识挣扎起来。 谁知,裴言渊身躯愈发灼热,从下而上, 带着侵略的竹香将她淹没。 林知雀扭动手?腕,双手?从他掌心挣脱,摸索着想要捂住脖颈。 却转不过脑袋, 余光看不清晰, 恰好?停在他的颈间, 隐约摸到一块凸起。 她怔了?一瞬,不知此为何物, 奇怪地按压几下,柔滑指腹轻轻摩挲, 竟发现小硬块会上下滚动。 倏忽间,颈间的力道骤然加大,裴言渊像是受了?刺激,咬定?那一处撕扯。 他呼吸短促, 身躯微微颤动, 裹挟而来的气息中,仿佛极力压抑着贪婪与敏感, 摩擦之?中满含气恼,像是要狠狠惩罚。 林知雀脑子发蒙,双手?虚无地扒在他的肩头,指尖戳着那处硬块,肌肤又疼又痒,被他折磨得忍不住闷哼。 可她越是求饶,纠缠的力道越是加重?,疼得她眼泪汪汪,呜咽道: “二公子,放过我......” 裴言渊稍稍打住,薄唇在她的光滑肌理上摩挲而过,扬首附在她耳畔,暗哑道: “莺莺再说一遍,很好?听?。” 林知雀迷惑地蹙眉,杏眸懵懂茫然,双颊泛上羞恼绯色,被彼此间的热意闷得鲜红欲滴。 他是什么癖好?,怎会喜欢咬人呢? 不仅如此,还要压紧在心口啃噬,好?似在发泄着什么。 这?便罢了?,他本就是恶犬,招惹不起。 为何她都?服软了?,还要求她一遍遍重?复? 好?端端一句话,被他一强调,莫名染上说不出?的意味。 林知雀耳根红得充血,求饶的话卡在喉咙里,许久都?开不了?口,死死咬着樱唇。 “这?么难吗?” 裴言渊不悦地凝眉,侧眸扫过她欲言又止的神色,忽而抵在窗台上,力道近乎把她击碎。 “呜.......不是!” 林知雀脊骨猛地一痛,刹那间红了?眼眶,赶忙改了?口,硬着头皮否认,浑身酸麻乏力,吸了?吸鼻尖道: “求二公子,放过我。” 说罢,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颊如蒸笼上的包子,热得快要冒蒸汽,暗骂自己没骨气。 明明再寻常不过,打不过就求饶,没什么丢人的。 怎么用在他身上就不对劲呢? 她缄口不言,沉默下来,裴言渊却被这?句话取悦,餍足地勾起唇角,齿尖从她颈间挪开,细心地替她擦拭干净。 “下回不听?话,咬的就不是这?里了?。” 他瞥了?一眼她颈间的平安扣,目光暗沉地扯下,轻抚留在她身上的齿印,如同?欣赏佳作,攥着平安扣的力道大得惊人。 林知雀后颈一凉,扫过他手?心的平安扣,生怕他弄坏了?,不好?与沈哥哥交代,赶忙抢了?回来,讪讪收好?,惊疑道: “那.......那是咬哪里?” 裴言渊笑而不语,拇指覆于她娇艳唇瓣,抹花了?嫣红胭脂。 一时间,林知雀没反应过来,眼珠转悠一圈才想起方才的画面?,吓得后退几步,坚守地捂住嘴巴,心底咬牙切齿地骂他流氓。 先前?看他的教导颇有成效,还把他当作正经人,未曾想清白大事都?如此随意。 今日是她,说不准明日就是别的姑娘。 毕竟他技艺高超,经验丰富,谁知道用多少姑娘勤学苦练过呢? 想到这?儿,林知雀忽而有些酸苦,却不懂为何发酸,羞恼地甩甩脑袋,把这?些怪异的念头抛开。 “你以为,我会吻你?” 裴言渊看着她灵动变幻的脸色,忽而生出?兴致,食指不容抗拒地抬起下颌,笑容意味深长,声声引诱道: 错莺入怀 第60节 “你在期待?” 听?到前?半句,林知雀默然在心底应声,脑海浮现他近在咫尺的薄唇,描摹清晰的纹路,呼吸不禁凝滞片刻。 这?也怪不得她,被他圈在身下,靠得那么近,连气息都?与平日不同?,难道不是想做那种事儿吗? 她不解其意,蓦然听?到后半句话,急得扬起脑袋,炸毛的猫儿似的跳开,赶忙辩解道: “二公子说什么呢?你教导我一场,算是半个老师,怎能拿这?种事打趣?” 林知雀还有满腹反驳之?言,却嘴笨得很,不知从何说起才有理有据,郁闷地撇撇嘴。 真搞不懂这?家伙,再怎么着,她也不可能会期待吧? 别的暂且不论,她与侯爷指腹为婚,本不该与他私下来往,被人知道是要批判至死的。 她会为了?婚约坚守妇道,巴不得他滚远点,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饶是如此,林知雀仍觉得有些苍白,下意识回避那一刻的感觉,心跳似乎又剧烈起来,慌张地用掌心压住,立即找到了?理由。 都?怪他出?其不意,吓了?她一跳。 她一个闺阁女子,险些被外男侵犯,自然会心跳到嗓子眼了?。 思及此,她心绪终于安定?下来,心安理得地把此事揭过,轻哼一声走出?屋门,坐在石凳上不说话。 裴言渊跟在她身后,没再逼问,心底却早已有了?答案。 她越是狡辩,就越是在意,恰好?印证被他说中了?。 想必是她天真单纯,未经世事,对突如其来的靠近无所适从。 她想嫁给他,定?然想把所有亲近留到婚后吧。 因此,她那时会显得不愿意,却并非不会期待。 甚至看似抗拒,实?则心底的期待出?乎意料的强烈,所以需要用这?种态度遮掩。 想到这?些,他心情?舒畅起来,春风拂过面?容,轻柔温暖,如同?低声细哄。 裴言渊没有点破,也没有同?她计较,而是轻笑一声转了?话头,坐在她身侧道: “这?次有点长进,却算不得好?,依然要罚。” “我.......我尽力了?!” 林知雀愤愤不平地出?声抗议,激动之?下一拍桌子站起来,触碰到他幽深冷静的眸光时,又不甘心地败下阵来,不悦地卷着衣角。 谁知他考得这?么刁钻,魂都?吓没了?半条,哪还顾得上这?些? 再说了?,她关键时刻谨记他的教诲,努力学以致用,仅有的一点儿反抗也被他解除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都?有点佩服自己,当真是为了?通过考验,不顾一切。 这?家伙分明是过分严苛,鸡蛋里挑骨头,存心想惩罚她! 奈何有求于人,他哪怕真的有心,她也没办法,连狡辩都?是多余的。 “罢了?,你说吧,惩罚是什么?” 林知雀垂着小脑袋,烦闷地撇下衣角,一副坚韧不拔的架势。 “上次是不允许拒绝,那这?次......” 裴言渊顿了?一下,看着她软柿子般的面?容紧张地绷起,所有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眼里映照出?她的身影。 他欣赏般弯了?弯唇角,话锋一转道: “这?次,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拒绝。” “啊?” 林知雀以为听?错了?,仔仔细细把每个字在脑海中拆解,还是觉得无比奇怪,与他上次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不允许拒绝,他能做许多不能做的事儿;那只能拒绝,岂不是什么事儿都?做不成了?? 她怀疑地望着裴言渊,却见他缓缓颔首,似是十?分肯定?,没有任何迟疑。 “行,我答应你。” 林知雀把心一横,不再多思多虑,利落地应声。 侯爷对她有所改观,应该趁热打铁,偷师学艺,把婚约定?下才是正经事。 况且,她想来想去,接受他的行为很难,但拒绝还不容易么? 到时候,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一口回绝,看他还能怎样。 “你不后悔就好?。” 裴言渊不禁轻笑一声,眸色愈发深沉难测,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 还未等她听?清楚,他就拽着她的手?腕,大步流星从小门出?去了?。 * 马车飞驰在街道上,不一会儿就停在城西的瓦舍前?,张嬷嬷笑着让他们下车。 林知雀扶着裴言渊的小臂,小心翼翼从马车上跳下来,娇小的身形摇摇晃晃,他托了?一把才稳住。 她轻咳一声,赶忙放开他的手?,不远不近拉开距离,并肩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宽敞院落,四面?环着小楼,中间搭了?戏台,围了?一圈席位,用凉棚罩着,陈旧朴素的桌椅上摆了?瓜子。 楼上全是敞开的露台,可以将戏台尽收眼底,用屏风与竹帘隔出?雅间,摆件与酒菜都?比下面?好?不少。 高台上十?分惬意,放下竹帘,拉起屏风遮蔽,旁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可以伴着戏曲纵情?畅饮。 随时皆可拉开帘幕,视线不受任何阻碍,戏台上的一举一动,清清楚楚。 林知雀自幼规矩守礼,虽有调皮的时候,但大多与玩伴同?行,无非是后山或长街。 她第一次来如此市井的地方,一切都?鲜活又新奇,看得她目不转睛,拉着裴言渊为她一一解答。 裴言渊颇有耐心,带着她看了?一圈,便一同?去了?楼上的雅座。 小二像是提前?吩咐好?的,一见他们就殷勤伺候,手?脚麻利地放下竹帘,端上小食,识趣地退下。 雅座较为狭小,底部横放了?有靠背的长椅,林知雀靠在软垫上,晃荡着小腿四下打量。 她未曾注意到,裴言渊并未坐在对面?的木椅上,而是悄无声息地并排而坐。 不多时,戏台上敲锣打鼓,一道道花红柳绿的身影登场,柔婉缠绵的曲调不绝于耳。 林知雀翻开曲目名册,对照时辰,发现这?场戏名为《金钗错》,故事甚是有趣—— 传闻张家姑娘与李家大郎一见钟情?,想把金钗赠他,当做定?情?之?物。 孰料阴差阳错,孪生兄弟李二郎遇上张家姑娘,她认错了?人,误把金钗送给了?他。 可张家姑娘发现,心上人不似那日温存,反倒十?分冷漠,备受打击。 她不甘空耗满腔爱慕,想方设法与他靠近,最终李二郎忍不住动了?真心。 提亲之?时,真相大白,大郎赌输了?钱,连争夺的机会都?没有。 张家姑娘亦是豁达之?人,发觉喜欢的是李二郎后,不顾流言蜚语,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知雀登时来了?兴致,伸长脖子往外看,只恨珠帘和屏风碍事儿。 之?前?在金陵,与爹娘一同?看戏,大多是忠君报国那一类。 她头一回见这?么新奇的戏,男女之?情?缠绵悱恻,一幕幕呈现在眼前?。 台上伶人唱得生动真挚,光听?动静都?能想象画面?,此时正演到—— 张家姑娘与李二郎偶遇,拾帕子时出?神跌倒,恰好?摔在李二郎怀里。 她羞得满面?通红,转头就跑,李二郎终于开始在意她。 飘上来的声音婉转动听?,惹得人心痒,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林知雀听?得着急,再也按捺不住起身,想扒拉开碍眼的屏风,趴在露台上一看究竟。 她眼睛都?盯着外面?,根本顾不得身侧,怔怔地迈开步子,飞快地想跑过去。 倏忽间,裙摆似是被什么压住,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脚跟打滑,诧异地惊呼一声。 林知雀迟钝地回神,却已经来不及了?,往后倾倒得越来越厉害,眼看着就要后脑着地。 情?急之?下,她手?忙脚乱地扶着小圆桌,掌心随着身子向?后摩擦,打翻了?酒盏,蹭破了?油皮。 她不知会摔成什么样,闭上眼睛不忍看,却隐约瞥见一道玄色身影靠近,在身后坐定?,伸出?修长双臂。 “莺莺是学张家姑娘吗?” 裴言渊从身后精准接住她,轻轻放下她的脑袋,悄然松开踩住她裙摆的靴底。 垂眸凝望几寸之?遥的脸庞,他唇角弧度愈发明显,却硬是压了?下来,淡淡道: “还不起来?” 这?时候,林知雀才惊惧地睁开眼睛,发觉整个人被他托住,脑袋竟然枕在裴言渊的腿上。 “对......对不住。” 她尚未完全回过神,懵懂地照着他的话去做,扶着地面?就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质问道: “惩罚是什么?”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支吾,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要拒绝。 难道.......这?也包括,他让她起身吗? 这?是唱的哪一出?? 她快绕迷糊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犹疑地回答道: “那我......我不起来?” 裴言渊唇角再也压不住,扬起满意的弧度,轻轻颔首认可,压低声音道: “张家姑娘接近心上人的法子,你要好?好?学。” 林知雀似懂非懂地蹙眉,眨巴着杏眸望着裴言渊,好?像明白了?一点。 他想让她学张家姑娘,并且用作范例,引导她亲身实?践。 错莺入怀 第61节 而所谓“只能拒绝”的惩罚,就是让她谨记,要对抗下意识的本能。 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照着话本学,总比揣摩他教导之?中的深意容易。 可眼下的行为,总有难以言喻的不对劲。 他好?像,没必要亲力亲为吧? 这?么浅显,直截了?当告诉她就行了?嘛,何必多此一举。 林知雀无暇细想,只觉得姿势歪斜,腰肢挂在半空,全靠腰腹的力气撑住,怪累人的。 她打量着裴言渊的神色,趁他不注意瞥了?一眼周身,想挪动位置。 这?家伙双腿紧实?,并拢在一起,她与其侧着躺,不如转个身,把脑袋搁置在缝隙中。 如此,就能借他的膝盖顶着脖颈,弯着双腿蹲坐地上,定?会舒服不少。 况且放低身躯后,还能从桌底看到楼下戏台,更为便利了?。 至于他的教导,她暂且顾不上,先找好?位置再慢慢想吧。 林知雀想到就做,脑袋往上挪了?几寸,又歪斜不少。 倏忽间,发髻往上一顶,似乎碰到了?什么陌生的东西。 她困惑地停顿,仔细回忆自己身上此处,上上下下似乎没什么呀。 隐约有些坚硬,抵着她的发髻,难道是玉佩吗? 可是这?不在腰封附近,哪怕挂了?玉佩,也不可能碰到。 更何况玉佩平整冷硬,与她碰到的,好?像不太一样。 是她的错觉,还是他与她有不同?之?处? 林知雀一头雾水,本就成了?浆糊的思绪,更加找不着北。 按照规矩,家中女子及笄后,会有嬷嬷教导隐晦之?事。 可她及笄后还未等到那天,爹爹忽而出?了?事,自然没能了?解。 林知雀心底发虚,生怕做错了?事,又觉得事不至此。 这?家伙硬朗得很,摔都?摔不坏,总不会她不小心碰一下,就生气翻脸吧? 她认可地咬紧牙关,权当没发现异样,继续调整位置。 谁知,裴言渊骤然低下头,俊容似是有几分诧异,压抑声线道: “莺莺,别再往前?了?。” “......哦,我懂了?。” 她愣了?一下,扑闪纯澈杏眸,乖巧听?话地回答,继续向?前?挪动。 这?家伙惩罚她不许拒绝,说明一切都?是反着来的。 让她不要往前?,那就是继续往前?。 林知雀恍然大悟,愈发熟练,暗叹这?回真是灵光,裴言渊应该很欣慰吧? 可是,他的脸色愈发阴沉,好?似她碰到了?不可触及之?处,隐忍地抑制呼吸。 “停下,这?个不算。” 裴言渊咬牙切齿,心口起起伏伏,阖上双眸稳定?气息,按住她挪动的身形,压迫道: “不许乱动!” 第35章 35 、隐疾 戏台上水袖翩飞, 伶人一唱一和,柔肠百转,演得生动精彩, 惹得台下百姓惊呼声此起彼伏,赞叹地鼓掌欢呼。 林知雀一边乖巧枕着裴言渊的大腿, 一边不动声色地挪动位置,神思却深深被故事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 她全神贯注地听戏,心绪随着戏中人起起落落,跟着旁人一同欢笑,仿佛屏蔽外界一切, 并未注意到裴言渊幽深容色。 直到耳畔传来温热气息,酥痒发麻,让她缩起肩膀, 低呵也不容忽视地炸开, 林知雀才后知后觉地转悠眼珠, 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刚刚沉浸戏中,隐约听到裴言渊说“这个?不算”, 还极其严肃地让她停下。 林知雀本就不懂这些把戏,好不容易明白他?“惩罚”的用意, 一时?辨不清这是引导的指令,还是他?真心实意的请求。 她犹豫一瞬,看在他?一本正经的份上,终究谨慎地打住动作, 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然而, 腰肢仍然空悬,全靠脖颈和腰腹发力支撑, 加之身形歪斜,不一会儿就腰酸背痛。 林知雀不满地憋了一口气,只想尽快找到舒适的位置,不解他?为何反应这个?大,微微侧首瞥了他?一眼。 只见裴言渊攥紧了拳,身躯微微颤抖,脊梁紧紧绷直,比她还要不自在。 墨色眸子黯淡黑沉,俊容如裂开的陶瓷,带着无奈与幽怨。 “二公子,怎么?了?” 林知雀奇怪地凝视着他?,白皙粉嫩的脸蛋满是懵懂,眼底盈满真切关?怀。 他?看上去身子不适,像是身上某处被撞疼了,也像是难以忍耐,时?不时?阖眸深吸一口气,却忍得愈发艰难。 可是,所有人都在看戏,雅间无人打扰,更?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儿,这家伙怎会这样? 林知雀困惑地皱起小脸,仔细回忆方?才的一举一动,恍然间抓住一丝异样。 她挪动位置时?,发髻似乎顶到了坚硬的东西,那?时?候他?就开始不对劲了。 虽然不知那?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她腿间并无此?物。 难道这家伙异于常人,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不小心被她发现了? 林知雀诧异地张嘴,认真思忖这件事,若有所思地颔首,忽而有些同情他?了。 如此?想来,这家伙也挺可怜的,天?生比别人多了样东西,只能藏着掖着,隐瞒病情,至今无法根治。 不过她全是揣测,拿不定主意,踌躇着要不要摊开明说。 直截了当说,怕伤了患者自尊; 不说也不是办法,她用力支撑许久,就快撑不住了。 腰背传来一阵阵酸痛,林知雀沉闷呼气,到底没?忍住,眼一闭心一横,生涩道: “你......你是否有隐疾?” 话音未落,周身蓦然冷了下来,空气寂静得可怕,仿佛隔绝一切,连热闹的戏曲都变得含糊。 裴言渊骤然咳了一声,气息险些没?绷住,棱角锐利的面容阴云密布,比方?才还要深沉。 垂眸凝望膝头一团身影,这姑娘天?真单纯地眨着杏眸,扑扇的长?睫如鸦羽般细密,偷瞄的目光中,竟是真心实意的悲悯和关?心。 他?荒谬地顿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地错开眸光,俯身凑在她耳畔,声音低哑道: “莺莺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看到身下姑娘敏感地捂住耳朵,茫然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他?才舒畅地勾起唇角,欣赏她无话可说的模样。 碰到那?处便罢了,兴许她是无心,过分计较反而不好。 但她怎能怀疑他??还如此?直白地问出口。 ......她很担心这种?问题吗? 从?前以为她只是单纯地爱慕,没?想到,心思还挺多的。 裴言渊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眉心微微拧起,不过很快又舒展开。 无妨,她只属于他?一人,早晚要把该做的做了。 到时?候,她绝不会担心此?事,甚至会为今日的担忧后?悔。 但愿她能乖一点,不要受不住才好。 林知雀埋下头,余光瞥过他?意味深长?的眸子,耳畔环绕他?低沉的嗓音,双颊不自觉红了起来,心底泛上一阵异样。 尽管她也说不清,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问答,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这话也怪,他?身患顽疾,自然要请郎中看诊,一个?治不好就换一个?,挨个?把名医都试一遍。 她连把脉都不会,亲自帮他?试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这家伙被戳中痛处,病急乱投医? 思及此?,林知雀不禁哑然,更?加觉得他?可怜了。 她默默抬起脑袋,关?爱地望着他?孤傲俊逸的模样,脑海已经自觉联想到他?与疾病抗争多年的故事,长?叹一声道: “不要紧,会好起来的。” 她努力控制着目光与神色,自以为说得温柔和蔼,没?有半分嘲讽和歧视。 这家伙心眼再多,应该也挑不出毛病,会感念她的博爱之心。 谁知,裴言渊的脸色非但没?有缓和,还彻底冷了下来。 眉眼间仿佛凝结着冬日寒霜,冷漠中藏着愠色,刹那?间朝她伸出手。 “你放开——” 林知雀后?颈一凉,惊呼着离开地面,被他?轻而易举提溜起来,眨眼间按在软垫长?椅上。 她不甘心地撒开他?的爪子,矜持地抚平衣摆褶皱,轻哼一声挪远几?寸。 “好好想想,错在哪里。” 裴言渊冷冷出声,凌厉眸光尽是压迫,好似强硬的训诫,不容许她有一丝反抗。 “明明没?错。” 林知雀小声嘟哝,手指绕着衣衫上的流苏打圈,越想越是气不过,缠绕的速度越来越快。 事不过三,这是第三次教导,她逐渐习惯,比前两次好太多了。 不仅思考并谨记教导内容,还坦然接受惩罚,顺从?他?的指示,到底哪里错了? 错莺入怀 第62节 这家伙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存心与她过不去! 但是,她不想生事,这声抗议不敢让裴言渊听见。 眼见着他?抬头察觉,她立刻装作无事地低下头,抿唇不语,专心看着热闹的戏台。 罢了,好戏不容错过,学生自当谦虚,不与这家伙计较。 待到学成,与侯爷定下婚约,他?再无资格这般对她。 * 戏台上的锣鼓声变得柔婉,伶人身段轻盈,媚眼如丝,半遮着面容,正演到精彩之处—— 张家姑娘去李家作客,敬酒之时?,却看见大郎二郎坐在一起。 二人太过相似,她只知心上人收下金钗,光凭外表分不清是谁。 俩兄弟都看着张家姑娘,她窘迫万分,顺从?心底的选择,给左侧的男人斟酒。 恰好这人正是二郎,他?此?后?明白张家姑娘的心意,对她敞开心扉。 林知雀看得出神,直愣愣盯着娇俏动人的张家姑娘,暗道难怪李二郎会动心呢。 无论男女,瞧着清媚姣好的面容,听着甜润酥软的声音,恐怕都会陷进去。 更?何况,这姑娘还衷情于你,满心爱慕,此?生不悔。 她只顾着看戏,全然忘了要从?中学习,乐呵呵地托腮发笑。 身侧传来一声叹息,裴言渊无语凝噎,冷不丁遮住她的视线,冷声道: “不如让小二来斟酒?” “好呀!” 林知雀不假思索地应声,说完后?才反应过来,现在还在“惩罚”与“教导”之中。 她必须拒绝下意识的本能,裴言渊说什么?,她就不能做什么?。 “额......不好。” 她讪讪收回刚才的话,赶忙调转话头,连声否认。 裴言渊轻轻点头,勉强算是认可,示意她继续。 “二公子想喝酒?” 林知雀迟钝地问着,现在才想起来,若是不让小二来,似乎就没?人斟酒了。 他?是教导之人,都这么?说出口了,自然不会亲自动手。 空荡荡的雅间之中,就只剩下她了。 “哦哦,我来我来!” 林知雀一拍脑门,豁然开朗,彻底明白裴言渊的用意。 她差点忘了,要学习戏中张姑娘接近心上人的法子。 张姑娘给心上人斟酒,她依葫芦画瓢,也要拿这家伙练练手,日后?在侯爷面前好好表现。 桌上略显凌乱,她摔倒时?推了一把,撒了小半酒菜,连带着摔了一只酒盏。 林知雀迷糊地看着桌面,双手有片刻无措。 但事情迫在眉睫,下她意识把酒倒在另一只酒盏中,笑着递到裴言渊面前。 做完这一套活计,她松了口气,目光从?桌上扫过,忽而发现不对。 桌腿不稳,她在右侧摔倒,倾倒的是左侧的东西。 而裴言渊坐在左侧,所以摔碎的,是他?的酒盏。 那?么?现在递给他?的,岂不是她喝过的酒盏? 林知雀理?清思绪,猛然间明白过来,心中暗道不好,转头想拦住裴言渊。 但她终究晚了一步。 他?悠然自得地喝酒看戏,似乎对此?浑然不知,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后?,还安然把酒盏还给她,没?有半点异样。 林知雀心里狠狠捏把汗,慌张地左顾右盼,纠结了良久,到底什么?都没?做。 幸好这家伙没?有发现,否则,其中意味难以说清。 他?那?么?疏离防备,还极其爱干净,不知会怎么?想呢。 万一怪罪起来,她当真是百口莫辩,只能求饶了。 她小心翼翼地挪远些,悄然把酒盏搁置在桌上,识趣地没?有出声。 然而,裴言渊闲散看着戏台,时?而瞥她一眼,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眼底闪过几?丝欣慰。 看来这段时?日,他?的悉心教导,终于有所成效了。 他?早知那?酒盏是她用过的,方?才有意无意提了一句小二,暗示之意十分明显。 因为换作小二来斟酒,定会再拿一个?酒盏。 她既然知道事实,按照原来的脑筋,应该吩咐小二拿新的酒盏来,再为他?斟酒。 可她并未这么?做。 而是故作不知,把她用过的给他?,不经意间接近他?。 这恰巧说明,她终于学会举一反三,在适当的时?机,不易察觉地亲近心上人。 裴言渊没?有戳破,配合地陪着她装傻,乐见其成。 哪怕杯中酒水辛辣苦涩,甚是难喝,他?还是喝得一滴不剩。 * 过了一个?多时?辰,这场戏将近尾声,却无人离场,反倒是愈发期待。 戏台上的锣鼓声再次热烈起来,伶人换了身大红喜服,含羞带怯地坐在戏台中央,等着新婚夫婿掀开盖头。 这是最后?一幕,张家姑娘与李二郎新婚,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二郎吹熄了花烛,从?怀中掏出定下姻缘的金钗,亲手替张家姑娘戴上,众人谢幕。 阴差阳错的故事,终成圆满。 林知雀真心祝福戏中人,待到台下观众陆续离开,她还愣怔地望着,没?有挪动半步。 倏忽间,发髻上一沉,似是有一支钗缀于其上。 裴言渊趁她不备,取出备好的金钗,从?身后?替她戴上。 融融春光下,金钗耀眼夺目,其上海棠雕琢得栩栩如生,镶着名贵宝石,大气华贵又不失明艳。 “这是什么??” 林知雀好奇地摸索发髻,刚拿下看了一眼,就被裴言渊强制戴回去。 “喜欢吗?” 裴言渊转过头,望着楼下来往人群,浑不在意般问道。 “二公子又要送我?” 林知雀轻抚金钗上的红宝石,心底甚是欢喜,甚至能想象出金光闪烁的模样。 但她心里明白,无功不受禄,更?别提她眼下受他?教导,欠他?人情。 就算是友人间的情谊,她也收过好多样了。 第一次的衣衫,第二次的鹦鹉,还有平日里数不清的点点滴滴...... 今日的金钗太过贵重,她实在还不清,受之有愧。 “不成,二公子还是收着吧。” 林知雀斩钉截铁地回绝,抬手就要拔下金钗,却被他?一把按住。 “与平安扣比,更?喜欢哪个??” 裴言渊直接忽视她的拒绝,话锋一转,眸光陡然锐利起来。 “这.......” 林知雀为难地蹙眉,认真思忖起这个?问题,一时?间没?有答案。 其实金钗更?衬她,但平安扣是沈哥哥的一片心意,她不好舍弃。 不过今日是他?施教,论起样式,她确实更?偏爱金钗,笑着答道: “二公子的眼光,自然是极好。” 闻言,裴言渊背过身轻笑,转身却压下唇角,不容抗拒道: “喜欢就戴着,不许拿下来。” 说罢,他?起身下楼,行?至楼梯回头,补了一句道: “平安扣与它不搭,以后?别戴了。” * 回去的路上,二人安静坐在马车内,皆是心平气和,气氛难得的松快。 林知雀托着下颌,认真回想方?才学到的东西,底气足了许多,从?未有过的自信。 这次学得简单明了,她一五一十做得很好,把方?法要领谨记在心。 下回见到侯爷,应该能有所进步,争取把婚约定下。 而裴言渊似乎也十分满意,侧眸打量她跃跃欲试的模样,沉声道: “学好这些,你可以出师了。” 他?没?有挑破爱意,定下关?系,一切晦涩朦胧,出格的东西无法施展。 眼下能教的,他?大致都教了一遍,其余要等名正言顺之后?。 错莺入怀 第63节 一盘棋下到尾声,她只要学以致用,他?就该走下一步了。 第36章 36 、动容(精修) 到了侯府, 林知雀照例在巷口下了马车,从侧门跟着仆从进去。 守卫早已认得她,恭敬地问安, 不再像从前那般阻拦盘问,低着头行礼。 林知雀不大习惯, 客气地应声点头,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总觉得有目光偷瞄她。 往前走几步,蓦然回首,恰好撞见身后的小侍女,直勾勾盯着她发髻上的金钗, 眸中满是艳羡赞叹。 “咳咳。” 林知雀轻咳几声,打?断小侍女的注视,心绪莫名凌乱起来, 像是做了亏心事, 解释道: “这是体己钱买的, 近日?刚取来呢。” 小侍女没想?到她会理会,一时间愣在?原地, 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细声道: “林姑娘同我说这些?作甚?我不问来历, 只觉得它与姑娘绝配。” 林知雀这才回神?,讪讪笑着谢她美言,扭头就快步离开。 她越走越快,脚步慌乱, 最终小跑起来, 心底一团乱乱麻,双颊泛上羞恼。 方才不知怎么, 她发现有人盯着金钗,下意识就开始解释。 仿佛生怕被人知道,这东西?是裴言渊送的,而她却戴在?身上。 明明是那家伙硬塞,她勉为其难收下,全当好友相赠罢了。 无人会认出来,他们清清白白,哪怕光明正大戴着,也无甚要紧。 然而,她越是想?得条理清晰,就越是心虚,好似藏着掖着什么事儿,没来由的见不得人。 林知雀跑得气喘吁吁,坐在?凉亭内喘息,兀自想?了良久也不明白。 她烦闷地轻叹一声,抬手拔下金钗,小心翼翼收在?怀里,这才好受些?,大大方方走在?路上,回了倚月阁。 * 往后半旬,日?子安逸悠闲,侯府上下待她脸色极好,无人再来找茬。 千帆还隔三差五来问候,说是侯爷牵挂她身子弱,叮嘱她好生调养,千万别省这几两银子。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所有人都?看得见,包括隔壁屋的殷惠儿。 纵使她眼巴巴瞧着,但情势所向,说不得什么,只能闷闷不乐地关上门窗,眼不见心不烦。 桂枝终于扬眉吐气,围着她家小姐说个不停,却听?得一声淡淡的“嗯”,再无其他。 这段时日?,林知雀忙着琢磨上次所学,压根儿没工夫想?其他的。 况且,她从未想?过与殷惠儿争什么,更?谈不上深仇大恨,只是之前说话难听?,口舌互不饶人而已。 这些?小节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学好裴言渊的教导,把终生大事定?下来才作数。 她仔细回忆张家姑娘的故事,研墨执笔,把能想?到的要领都?一字一句写下来。 每当这时,脑海中不禁浮现台上伶人水袖翩翩,台下那家伙悉心教导,依照话本里的有样学样。 画面?交叠,亦真亦幻,都?快分不清谁才是戏中人了。 思及此?,林知雀弯了弯唇角,托着下颌发愣,神?思飘去了那日?的雅间。 桂枝在?屋内收拾东西?,拿出首饰匣子,打?算重新归整。 她打?开收得最好的锦盒,诧异地“咦”了一声,探头问道: “小姐,这匣子不是放了沈公子的平安扣么?您何时换成金钗了?” 说着,她好奇地掏出金钗端详,喃喃道: “这么好的东西?,之前未曾见过,小姐哪儿来的?” 林知雀端着茶盏的手微颤,温热茶水撒了几滴,支吾道: “我不记得了,兴许是金陵带来的吧。” “是吗?不像呀......” 桂枝较真地举起金钗,对着阳光仔细辨别,大有不想?起来不罢休的架势。 林知雀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告诉她,这是裴言渊的东西?,惴惴不安地喝了好几口茶。 恰在?此?时,千帆跟着一位嬷嬷进来,吸引了桂枝的注意。 她长?舒一口气,与桂枝一同上前,客套地问道: “侯爷是有什么吩咐吗?” “回姑娘的话,侯爷让属下问问姑娘,这几日?是否经常出门?” 千帆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我不该坏了规矩。” 林知雀与桂枝对视一眼,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心虚地抿唇低下头。 她记性不大好,特别是这种只可意会的教导,时常想?了一半卡壳。 死活想?不起来时,她都?会溜出去故地重游,以此?增添感悟。 本以为守卫不拦着,也没多说什么,是侯爷默许的意思,未曾想?还是没逃得过。 林知雀懊恼地捏把汗,正想?着如何求情,却见千帆善意地扯动嘴角,规矩道: “姑娘不必自责,侯爷想?着,姑娘或许是闷了,特邀姑娘三日?后同去马球会。” 话音未落,千帆便恭敬弯下腰,双手呈上厚实的洒金请帖。 林知雀意外地掩唇,怔了一下才接过,草草扫了一眼后才敢相信,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侯爷不计较,她就已经很开心了,竟然还如此?体贴,主?动带她出去见人。 毕竟他们身份悬殊,关系特别,若非她想?履行婚约,在?外人面?前理当避嫌才是。 侯爷什么时候开始,对她这么好了? “多谢侯爷,此?事我谨记在?心。” 她欢欣地勾起唇角,亲自送千帆到院门外,边往回走边打?开帖子。 在?金陵时,她去过许多马球会,但大多是跟着爹娘去,远远坐着谈笑风生,与三五好友玩闹。 于她而言,这同筵席之类无甚区别,连马球场都?没靠近过。 京城勋爵贵族的马球会,她还从未见识过,不知会有什么规矩,怎么做才能不出差错。 林知雀的目光迅速划过,瞥见请帖落款处,赫然写着一个“容”字。 她心头一紧,顿时阖上帖子,若有所思地伫立原地。 容家,想?必是那位容大小姐,容景枝了。 那次在?街市上,裴言渊帮她射箭,破了摊主?的把戏,把大聪明赢回家,便是抢了容景枝的先。 这位大小姐出了名的倔脾气,性子直,加之家世显赫,人人都?有些?避讳。 虽然那日?戴了面?纱,但不知她会不会认出来。 万一当场戳破,又该如何? 林知雀忍不住担心起来,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但她记得上回的教诲,要抓住机会接近心上人,切莫瞻前顾后,错失良机。 侯爷一片心意,她若推辞,便是不识相了。 林知雀咬紧牙关,下定?决心,让桂枝替她准备着,那日?一定?谨言慎行。 * 三日?过得很快,她刚打?点好,侯爷就请她过去。 她与侯爷同坐一辆马车,一路拘谨地闲谈,到了东郊的马球场。 绿草茵茵,马匹昂扬,赛场上插着各色旗帜,场地边搭着长?长?的凉棚。 各家夫人们说笑寒暄,唠着家长?里短,时不时眺望激烈战况,揣测谁能赢得彩头。 亦有几位少女策马驰骋,英姿飒爽,势如破竹不输男儿郎。 其中最惹眼的,当属容景枝。 她一袭紧身红杉,鲜衣怒马,熟练稳当地穿梭在?人群中,不一会儿就进了球,一众公子小姐望尘莫及。 裁判把彩头奉上,容景枝骄傲恣意地高举手中,从凉棚前大步走过,大大方方接受着万众瞩目。 直到享受够了赞叹与恭贺,贴身嬷嬷一再催促,才肯去更?衣梳洗。 就在?这时,她走到球场外,刚好与初来乍到的林知雀撞上。 “这位姑娘好生眼熟,莫不是见过?” 容景枝顿住脚步,上下打?量着林知雀,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我住在?侯府,春日?宴与容大小姐一面?之缘。” 林知雀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地绷直脊梁,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故作镇定?地回答。 “不,应该不是。” 容景枝认定?般摇头,没有一丝犹豫,绕着她转了一圈,仔细端详她的面?容。 这姑娘,给?她的感觉很熟悉,总觉得在?街市上见过。 特别是背影和侧脸,还有那双纯澈懵懂地杏眸,皆在?眼前不断闪现。 但是,她对这张脸确实没有印象,甚至是十分陌生。 容景枝皱起眉头深思,还是想?不出来,权当是记错了。 错莺入怀 第64节 大街上那么多人,总有那么几个,身形气质有七八分像吧。 她不愿纠结,笑着摇摇头,爽朗道: “这么说来,兴许是我与姑娘有缘,不如比试一场?” 闻言,林知雀刚松了一口气,立刻又提了起来,诧异地睁大杏眸,连连摆手: “容大小姐说笑了,我马术不好,定?是输给?你的。” “这不要紧,输赢本不重要,尽兴就好。况且,你试都?没试,怎知一定?会输?” 容景枝来了兴致,命人取来马球杆,瞥见她踌躇的模样,故意道: “你明明会骑马,却不愿同我上场,难道是不肯赏脸了?” “不不不,容大小姐误会了!” 林知雀进退两难,承受不起这顶高帽,惊得赶忙否认。 她确实会骑马,但只会骑着小马驹溜达。 从不会策马奔腾,更?别说打?马球了。 硬着头皮上场,恐怕会出岔子。 她求助般望着侯爷,想?让他说句话,替她挡一挡。 虽然容家权势大过侯府,但不至于为了一场马球,当众仗势欺人。 侯爷好好说句话,容家多少会看在?他的面?子,通融一下放过她。 谁知,裴言昭生怕惹人不悦,冲着容景枝赔笑,忽视她湿润的目光,蹙眉道: “林姑娘,难得容大小姐有兴致,你陪她玩一回又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是没有分寸,失了礼数。 容家会觉得侯府胆小推脱,而她娇气忸怩,于名声大有弊端。 不仅以后的日?子不好过,还会连累整个侯府,更?别指望履行婚约了。 林知雀张了张口,终究无奈闭上,强颜欢笑地点头答应。 * 此?时,上场刚结束,众人皆在?歇息,无人与他们组队。 容景枝拉了自家兄长?,那位高山冰雪般矜贵孤傲的嫡长?子,容景舟。 为了两两对峙,裴言昭不得不上场,与林知雀一起。 哨声一响,容景枝挥起球杆,策马接球,想?传给?兄长?。 四人靠得较近,马球从裴言昭面?前飞过,轻而易举就能抢过,再传给?队友便能进一球。 但是,于裴言昭而言,无论接不接,都?是个问题。 若是第一球赢了容家兄妹,下了他们的脸面?,兴许会惹得他们不悦; 若是不接,又太过刻意,很明显放水,显得无趣又谄媚,落人口舌。 他举起球杆,眼看着马球飞来,心跳随之加快,一直犹豫不决。 直到近在?眼前,他还是想?不到完全的法子,索性拉住缰绳,轻呵一声。 马匹调转方向,避开马球,这个难题抛给?了身后的林知雀。 这时候,林知雀连马都?骑不稳,尽管选了小马驹,娇小身板仍然随着颠簸摇晃不已。 她全部精神?都?放在?马匹上,努力想?骑得快些?,全然没看到飞来的马球。 “林姑娘,小心!” 裴言昭未曾想?她这般差劲,终于看不下去,高呼一声提醒,坐在?马背上打?手势。 示意她要么接球,要么躲开。 然而,林知雀后知后觉地回神?,听?到声音才抬起头,猛然间发现马球飞到面?前,眼看着就要砸在?她身上。 刹那间,她脑海一片空白,气血陡然上涌,眼前开始发花,不知如何是好。 “我......” 她左顾右盼,找不到人帮忙,只能一甩缰绳,让马驹快些?往旁边跑开。 但她马术实在?太差,马儿不听?话,动作依然慢悠悠的,根本赶不上飞速靠近的马球。 林知雀思绪彻底乱了,手脚找不到地方安放,发红的眼眶紧盯炮弹般的马球,狠狠心挥起球杆。 她被迫临时变了策略,鼓起勇气迎上马球,想?一杆子打?飞。 随便打?到哪里都?好,被人笑话也认,总比砸在?脸上好吧! 她蹬马起身,还未碰到马球,就发觉马驹躁动起来。 像是被她不小心踹疼了,脾气一下子上来,嘶鸣一声甩动身躯,动作与力道越来越大。 “啊——” 林知雀刚刚直起身子,重心不稳,登时被它甩下去,整个人向下坠落。 幸好马匹不高,她人也小,并未摔伤,只是在?地上滚几圈。 可她肩膀着地,疼痛席卷而来,晕乎乎地找不着北,只看见眼前又出现四条马腿。 而她视线模糊,浑身乏力,任由身躯扫了过去,下意识伸手拽住。 倏忽间,耳畔传来侯爷的惊呼,马儿的嘶鸣,还有众人的关切....... 一切都?乱成一团,裴言昭的马本来好好的,他看见林知雀摔倒,也从未想?过,她会滚到他的马匹之下。 这下好了,他的马匹受了惊,冷不丁也发起疯来,愣是把他也甩下去。 二人相继坠落在?地,裴言昭脸着地,更?为不忍直视。 林知雀受不住强劲的力道,浮萍般昏天?黑地向前滚动,与侯爷撞在?一起。 两匹脱缰之马互相碰撞,不受控制地向前冲,眼看着就要从他们身上踏过。 裴言昭满头满脸的泥巴,眼睛都?糊住了,未曾发觉命悬一线。 反倒是林知雀,懵懂地揉着眼睛,强撑着爬起来,隐约看见飞奔而来的两匹马。 她反应出乎意料的快,大抵是求生的本能,迅疾往旁边躲闪。 奈何裴言昭一尊大佛,挡住了去路,她来不及绕过去,只能推着他一同往旁边滚。 容家兄妹根本来不及赶来,场外众人追着马匹狂奔,被远远甩在?身后,无人能上前拉他们一把。 林知雀眼看着马蹄靠近,一想?到她二八年华,竟要死于马蹄之下,顿时千万个不甘心。 她还未拥有安稳日?子,还未完成爹娘遗愿,还未找到真正的心上人。 哪怕天?上能与家人团聚,也太不值得了! 刹那间,她不知哪儿来了力气,猛地踹开挡路的裴言昭,再赶紧咕噜一圈躲闪。 身侧传来猎猎风声,两匹骏马飞驰而过,踏过之处坑坑洼洼,草屑飞扬。 她堪堪从马蹄下逃脱,连带着让侯爷也逃过一劫。 马匹跑到尽头,终于被控制住,众人蜂拥而上,嘘寒问暖,生怕二人两命呜呼。 郎中穿过人群,急忙满头大汗,当场就开始把脉。 容景枝自觉理亏,被兄长?数落一顿后,难敌心底愧疚,不顾肮脏尘土,扶林知雀起身。 幸好二人都?是皮外伤,去场外各自更?衣梳洗,包扎伤口,歇息一会就能走动。 容家人亲自赔礼道歉,好生送他们上了马车,此?事才算作罢。 回去的路上,裴言昭凝视着林知雀,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方才他两眼一黑,什么都?来不及想?,还以为必死无疑。 现在?回忆起来,情急之下,有一双纤细娇弱,却坚定?有力的手,毅然决然把他推开。 而那双手,近在?眼前。 林知雀心有余悸,神?思恍惚,揉着扭伤的肩膀出神?。 偶然一抬眸,瞥见侯爷紧盯着她不放,浑身都?不自在?,声音微弱道: “侯爷,您想?说什么?” 裴言昭似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心底感慨万千,温柔地扬起唇角。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斟酌许久,试探地开口道: “林姑娘,方才......你为了救我,连性命都?不顾吗?” 听?了这话,林知雀骤然愣住,潋滟眸光蒙上一层疑惑,一时不知如何评判。 实际上,若非她摔倒后滚了几圈,还脑子一抽拽着马腿,侯爷不至于摔了个狗啃泥,更?不会两匹马同时受惊。 真要算起来,是她对不住侯爷。 她马术不精,根本不会打?马球; 反应迟钝,没发现飞到眼前的马球,以至于手忙脚乱。 只要做好以上任意一点,如此?简单的传球,都?不可能变成现在?的下场。 方才更?衣的时候,她长?吁短叹,容景枝以为她怕疼,实则不然。 比起伤口的疼痛,抑或是当众丢人,她更?担心侯爷会怪罪。 带她来马球会本是好意,她把事情搞砸了,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事到如今,她费神?思忖如何补救,直到听?着话头不对。 ......侯爷这是觉得,她故意舍命救他? 林知雀暗自否认,却灵光一闪,眼底亮了起来,应声道: “侯爷性命金贵,我......我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您平安!” 错莺入怀 第65节 说着,她眼眶泛红,鸦羽般的睫毛扑扇几下,泪水便顺着脸庞滑落。 鼻尖酸涩万分,长?睫挂着细小泪珠,如同淋湿的猫儿,可爱又可怜。 裴言昭深深凝望娇弱可怜的少女,怜悯疼爱油然而生,甚至有几分心虚。 今日?种种,说来话长?。 是他不愿向容家求情,逼她上场打?马球; 亦是他紧要关头退缩,把烂摊子丢给?她一人。 若放在?别人身上,他不会觉得对不住。 因?为替她推拒,意味着扫了容家人的兴致,埋下祸患; 马球飞来时,他进退两难,理所应当丢开烫手山芋。 可她这般柔弱不能自理,满心满眼都?是他,为他连命都?不要,他确实应该照拂一些?。 兴许他的盘算,她未必不能看出来。 但她并未说破,反而包容他的私心,仍然愿意舍命相护。 看来,她这份爱慕,已经到生死相依的地步了。 “多谢。” 裴言昭握紧她的手,爱怜地轻抚几下,忽而想?到了什么,眸光沉下来。 今日?马球场上,不少男人注意到她的姿容,还目不转睛看了许久。 这么好的姑娘,心意坚如磐石,不如趁早纳入府中。 第37章 37 、婚约(大修) 一回侯府, 侯爷与?林知雀受伤的事就传开了,众人颇为诧异,议论纷纷。 毕竟侯爷娇生惯养, 从小捧在掌心,连油皮都未曾破过一块, 更别提坠马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儿。 说来也怪,自从侯爷与林姑娘亲近,时常出乎意料地受伤。 先是烫伤了手,刚要养好,又?撞裂了伤口。 侯爷去过的马球会,不下百余场, 磕磕碰碰不足为奇,可从未如此惨烈过。 这?难免引人遐想,揣测林知雀别有居心, 与?这?些事儿脱不了干系。 然而, 侯爷非但不处置她, 还日?益上了心,命令全府上下善待林姑娘。 大?多人只能遵从, 对?着林知雀扯出笑脸,可总有人嫉妒眼?红, 心怀怨愤,咬定她给侯爷灌了迷魂汤,暗地里说话非常难听。 桂枝每回听见,都气冲冲要与?人拼命, 吵闹半天, 逼人道歉。 久而久之?,众人有些忌惮, 倒也平息不少。 这?次意外,林知雀虽无?重伤,但摔得不轻。 身上遍布青紫伤痕,第二日?就酸痛得起不来床,脑袋晕乎乎的,无?暇顾及流言蜚语。 偶尔出门听到,她也没有想象中的在乎,不悦地撇撇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愈发懒得搭理。 管天管地,管不住别人的嘴。 她只顾好眼?下的事儿,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日?子照样过得安宁。 但桂枝格外心疼她,以为她在豪门勋爵面前丢了脸,回府还这?么憋屈,定是心灰意冷,郁郁寡欢。 养伤的这?几天,她一睡就是大?半日?,桂枝几度想关切,又?怕提起伤心事,终究没有开口。 小半旬后,林知雀休养得极好,伤痕淡退大?半,脸蛋白里透红,气色更胜从前。 桂枝这?才安心几分,趁着天气晴好,陪她晒太阳,说些宽慰的话。 谁知,林知雀懒洋洋赖在美人榻上,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嗔怪道: “你?这?丫头,操心的可真多,我没事!” 桂枝满脸怀疑,生怕她故意哄人,甚至伸手探她脑门的温度。 “哎呀,撒开!” 林知雀笑闹着扒拉她的手,唇角弧度暗藏侥幸。 她环视四周,确定没有外人,才凑在桂枝耳畔,说出那日?马车上的事儿。 “这?么说来,侯爷把小姐当救命恩人?” 桂枝怔了一下,随后阖上掌心,眸光神采奕奕,啧啧道: “小姐合该早点说,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你?小点声!” 林知雀一把捂住她的嘴,紧张地攥着帕子,心虚道: “这?事儿不光彩,能蒙混过去已是万幸,谈何机会?” “无?论事实?如何,只要侯爷相信就行了。” 桂枝从她的掌心挣脱出来,脸颊憋得通红,深吸一口气,抚着心口道: “近日?来,侯爷对?小姐愈发上心,如今有了救命之?恩,索性?加把劲,把婚约定下。” 闻言,林知雀轻叹一声,为难地摇了摇头。 她何尝不想履行婚约?这?可是她最初的目的。 但挟恩图报,还是上赶着嫁人,自幼的教?养不许她这?么做。 况且,捅破这?层窗纸,侯爷若是拒绝,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到了那个地步,她能否留下都是问题,更别提什么指腹为婚。 这?便?罢了,大?不了去别处讨生活,至多吃些苦头。 可姑妈得了侯府助益,京郊地租的事儿刚刚落定,不能被?她牵连。 否则,当真是得不偿失。 桂枝瞧着小姐的脸色,静下心一想,顿时明白了七八分,沉吟道: “小姐思虑周全,但哪有万全之?策呢? 切莫瞻前顾后,错失良机,日?后追悔莫及。” 林知雀支起身子,托腮望着窗外春景发愣,若有所思地揉着衣角。 这?段时日?,侯爷待她着实?不错,与?之?前可谓天差地别。 加之?性?命恩情?,他总是和颜悦色,连重话都不说一句。 不得不说,这?是提婚约的最佳时机。 道理她都明白,可不知为何,心底隐约有一丝不情?愿。 尽管她自己都想不通,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明明现在的处境是梦寐以求,放在当初,她会毫不犹豫地赌一把。 “小姐,侯爷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 桂枝比她还着急,一脑门的热汗,草草用帕子擦拭,拽着她的手臂,摇晃道: “难道要等他有了新欢,眼?睁睁看着鸠占鹊巢吗?” “当然不是!” 林知雀一听这?话,立刻开口否认,不忿地咬紧牙根。 她还记得曾经的日?子,努力靠近侯爷却无?能为力,还经常受到苛待,闹得不得安生。 相较之?下,现在出入自由,众人善待,心情?都好了不少。 其实?执着于婚约,并非侯爷是如意郎君,而是寻个安稳的归宿。 如此,她能有所依靠,爹娘亦能含笑九泉。 “哎,我去就是了嘛。” 林知雀嘟哝一声,闷闷地答应,叹息着起身更衣,忽略方才一闪而过的不情?愿。 这?些日?子,除了向裴言渊请教?,她并未做过别的事儿。 怎么会突然不情?愿呢? 大?抵,是她的错觉吧。 * 午后时分,林知雀挽起如瀑长发,一身红衣似火,轻移莲步,进了侯爷的书房。 彼时,裴言昭焚香品茗,月白长衫一尘不染,随性?翻阅一卷书册。 他蓦然抬眸,瞥见一抹俏色,登时眼?前一亮,缓缓放下书卷。 水红襦裙鲜艳明媚,衬得少女唇红齿白,眸若秋水,身姿玲珑窈窕。 浓墨重彩之?中,一双杏眸潋滟懵懂,如同初生小鹿般纯澈。 裴言昭看得出神,上下打量许久才收回目光,嗓子微微干涩,温声道: “红色与?你?相配,不如多做几身衣裳。” “多、多谢侯爷。” 林知雀不禁压低腰肢,局促地行至侯爷身边,默默坐下研墨。 她甚少穿如此惹眼?的花色,一时间无?所适从,总觉得有人盯着她看。 但是,今日?情?况特殊。 这?还是桂枝的法子,正红与?婚约有关,兴许侯爷能联想到一起,她也多几分把握。 错莺入怀 第66节 不过,裴言昭似乎并未察觉,目光凝滞在她身上,满是欣赏与?满意。 于他而言,佳人在侧,红袖添香,雅致又?不失趣味。 这?远比一时半刻的尽欢回味悠长,引他沉浸其中,恣意享受。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姑娘未经人事,是个木头美人。 他惋惜地挑起眉峰,看在她满腔爱慕,舍命相救的份上,并不计较这?些,耐心道: “林姑娘研墨如此熟练,想必上过书塾吧?” 说着,他不经意抚过她水葱般的手指,面上却清白风雅,笑着问道: “不知哪位先?人的词作?,最得姑娘喜欢?” 林知雀心头一紧,手指顿时僵硬冰冷,如同有蚂蚁爬过般难受。 她盯着侯爷的手,心底无?比纠结,不知要不要想法子甩开。 毕竟今日?所求是履行婚约,若是连这?点接近都抗拒,不亚于打侯爷的脸。 她忍着不动,但研墨的力道重了许多,仿佛把所有不满,都宣泄在墨汁上。 倏忽间,她一不留神,深黑墨汁飞溅而出,溅了几滴在侯爷洁净的衣衫上。 林知雀暗道不好,赶忙拿帕子替他擦拭,顺道把手抽出来,一口气终于舒畅了。 她眸中皆是惭愧,说了好几声“对?不住”,让裴言昭都不忍责备,只能无?奈地摇头。 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羞怯了。 方才他主动亲近,她定是太过激动,才会失手飞溅墨汁。 想来也怪,她明明爱慕于他,为了救他,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为何碰一下手,会有这?么大?反应? 裴言昭沉默不语,想不出缘由,只当她天真稚嫩。 这?也无?妨,等到收入囊中,费些精力教?导便?好。 空气渐渐凝滞,林知雀窘迫地擦了又?擦,直到擦无?可擦,才不得不停下动作?,绞尽脑汁没话找话。 她想到,方才侯爷问她书塾的事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赔笑道: “侯、侯爷,我不通诗书,只学些规矩罢了。” 说到这?儿,她无?意间抬起眸子,视线从身侧的书卷上扫过,瞥见一本《金陵礼记》。 林知雀时刻不忘婚约,忽而灵光一闪,指着这?本书道: “譬如这?个,自幼学究教?我熟读,至今印象深刻。” 她紧张地攥着衣袖,脑筋转得飞快,斟酌道: “女子嫁人,需要三书六礼,设喜宴,拜天地,上告宗祠祖庙。 若在金陵,还需一针一线绣嫁衣,及笄那年就开始准备。” 言下之?意,她已然及笄,是可以履行婚约的。 “哦——” 裴言昭拖长尾音,不置可否,像是随口应答,又?像是细细思量。 他矜贵地呷一口茶,凝视她的目光意味深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转瞬间却消失不见。 书房内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沉闷得可怕。 林知雀屏息凝神,拿不准他是否听懂,又?懂了多少,会不会答应此事,紧绷的小脸苍白一片。 她心跳得极快,背上仿佛有巨石压着,愈发抬不起头,双腿都不住地打颤发软。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裴言昭但笑不语,端坐俯视着她,眸光依然柔和温润,却仅是浮于表面。 他还是没有任何表示,林知雀心底一沉,偷瞄一眼?就不敢再看。 刹那间,她那口气松懈下去。压抑在心底的自尊卷席而来,险些将她淹没。 这?种上赶着嫁人的事情?,她本就做不出来。 只不过审时度势,硬逼着自己尝试。 她把身段放到最低,想挣个前程,没想到闹了笑话。 从小尊长教?导她,要自尊自爱,端庄矜持,直面变故。 此举有违族中祖训,愧对?爹娘教?诲,忽视内心所想。 其实?,并非离了侯府就不能活。 侯爷待她不薄,她应该知足,何必死缠烂打? 这?辈子终究要自己过,哪怕再苦再难,也不能打破底线,丢了为人的根本。 林知雀一身冷汗,思绪凌乱不堪,再也按捺不住,狠下心俯身叩谢,咬牙道: “我与?侯爷指腹为婚,叨扰至今,受到照拂,心下感激。 侯爷若无?意于此,我愿与?姑妈同去田庄,不入侯府半步。” 听她说要走,裴言昭笑意一滞,眨眼?间闪过寒光。 不过就那一瞬,随后,便?被?温柔空洞的目光遮盖。 他故作?讶然,目光幽深,亲自扶着林知雀起身,容色体贴关切,柔声道: “林姑娘,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说罢,仿佛生怕她不相信,坚定的搀着她的掌心,继续解释道: “我只是高兴,你?把此事铭记在心,不曾背弃。” 林知雀尚未反应过来,茫然地眨巴眼?睛,不可置信道: “侯爷……莫不是诓我?” 刚才她分明听见笑声,轻快短促,仿佛是轻蔑的嘲讽。 笑她自不量力,痴心妄想,僭越无?礼,张口闭口全是婚约。 她羞惭之?下顾不上斟酌考量,起初的那点不情?愿,不断在脑海扩散,只想做个了断。 为什么她做出退让,甘愿离开,侯爷反而转变态度? 难道,那声笑意,是他难掩欢欣吗? 是她心绪敏感,多思多虑了? “林姑娘,我骗你?作?甚?” 裴言昭煞有其事地反问,轻飘飘摊开手,宽衣大?袖垂落身侧,轻笑道: “你?我自幼指腹为婚,名正言顺,姑娘还救过本侯性?命,如今两情?相悦,理当履行婚约。” 这?几句话,句句都耳熟能详。 桂枝同她说过无?数遍,她亦是这?样说服自己。 劝自己别太看重颜面自尊,下定决心找上门,争取讨得婚事。 如今由侯爷亲口说出,本应该深感安慰,高枕无?忧。 可不知为何,心底涌上焦躁不安,望着侯爷始终不变的笑容,说不出的奇怪。 像是套好了陷阱,下好了诱饵,等着猎物乖乖跳下去。 但是,正如侯爷所说,为何要诓骗她呢? 侯府身份贵重,愿意嫁进来的姑娘数不胜数,她也不会咬死不放。 若是看不上她,不喜欢她,完全可以挑明,没必要花工夫哄她。 婚嫁无?非你?情?我愿,只要侯爷不是真心,她会主动离开。 见她仍有疑虑,裴言昭眉间浮现几分不耐烦,不过很?快压了下去,承诺道: “林姑娘,待到嫁衣做成,我便?履行婚约。” 林知雀诧异地盯着他,唯恐是她听错了,紧紧攥着掌心软肉,掐出道道红痕。 她与?侯爷身份悬殊,此番主动提起婚约,已经很?是冒昧了。 眼?下侯爷答应,她若是再怀疑推拒,过多要求,实?在是不识相。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会用终身大?事开玩笑? 想必是她担忧紧张,神思恍惚,想得太多了吧。 “好……一言为定。” 林知雀羞怯地应声,还想追问到底要等到何时,到底没好意思开口。 她一个闺阁女儿,自己讨婚事就够没脸了,再问期限,倒像是逼着侯爷就范。 “侯爷是重诺之?人,我会等着那天。” 说罢,林知雀小心翼翼地抬头,规矩地行了一礼,告辞离开。 待她走后,千帆从暗处走出来,凝眉行到裴言昭身边,问道: “侯爷,您真要娶林姑娘?” 裴言昭的笑容纹丝不动,垂眸吹凉茶水,幽幽道: “罪臣之?女,怎能为人正室?” 他确实?想纳林知雀入府。 这?姑娘与?众不同,养在后院解闷,是个不错的消遣。 但也只能是个消遣。 他可以疼她,宠她,惯着她,让她的亲戚沾光,却不想赔上太多。 错莺入怀 第67节 身为侯府嫡子,承袭爵位,夫人定然出身名门贵族。 如果娶个罪臣之?女做正室,那才是荒谬的笑话。 然而,她的言行举止,显然没这?个觉悟。 她那身正红,只有正室才能穿; 所谓的三书六礼,上告宗祠,是正室娘子才有的礼制。 甚至他轻描淡写笑一声,她就无?法忍受,宁可离开侯府。 如此做派,他若说了实?话,她肯定转头就走。 思及此,裴言渊烦闷地皱眉,冷着脸搁下茶盏。 林家惹人厌的清流傲骨,还在她身上残存呢。 “到嘴的肉飞了,心思便?白费了,先?留下再说。” 裴言昭嗤笑出声,浑不在意地拂袖坐下,宽容地没有计较。 最起码,她真心爱慕于他,坚定执着。 况且她笨拙迟钝,满心满眼?都是他,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倒也不算什么错。 他不喜欢没有自知之?明的姑娘,但她是个例外。 “侯爷,万一她大?肆宣扬,该当如何?” 千帆沉吟片刻,担心地问道。 “这?话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裴言昭扬起眉峰,毫不怀疑地揣测,道: “既然如此,何必在意?” * 回去的路上,林知雀躲开行人,悄然加快脚步,心口起起伏伏,气息愈发短促。 现在想起来,她仍旧觉得像一场梦。 难如登天的事情?,没想到,侯爷竟会答应。 她对?家世身份心知肚明,没报太大?期望,侯爷如果有所顾虑,她觉得理所应当。 但是,侯爷并未如此,而是亲口给出承诺。 这?可是终身大?事,不至于有假吧? 林知雀没有十足的把握,可还是耐不住高兴,欣慰的笑容在面容上浮现。 无?论如何,一切都朝着期盼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好。 算起来,这?还是裴言渊教?导有方,助她心愿得偿。 他身为老师,每次都要考她,说明极其看重成果。 这?个喜讯,一定要让他知道。 第38章 38 、发觉(精修) 林知雀满面春风, 唇角挂着纯粹欢喜的笑意,一路小跑回了倚月阁。 她?跑得太急,险些?被门槛绊倒, 撞到了脚腕上的淤青,疼得倒吸凉气。 但她?依然绽开笑容, 跌跌撞撞推开屋门,迫不及待把此事告诉桂枝。 说起来,还是这丫头鼓励她抓住机会,去找侯爷,才促成这件喜事呢。 然而,屋内空无一人, 她?喊了好几声也无人回应。 林知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桂枝的身?影,只好作罢。 她?来回踱步, 深深吸气,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脸色褪去绯红,思忖着应该做些?什么。 此事要第一时?间告诉姑妈, 不?过她?快到京城了,不?如见了面再说。 除此之外, 她?只剩下等待。 等着嫁衣做成,等着侯爷履行婚约,等着成为侯府夫人,告慰爹娘在天之灵。 这么看来, 日子似乎无甚改变, 多了一些?盼头?而已。 理清楚思绪后,林知雀略显失望, 刚刚气血上头?,还以为很快就会有所不?同呢。 这样也好,她?愈发冷静淡定,忽而想起把裴言渊忘了。 路上还想着,要感激他的教导,把取得的成果告诉他。 这家伙对她?十分严苛,得知她?终于打动了“心上人”,肯定非常欣慰吧? 思及此,林知雀骄傲地扬起脑袋,杏眸盛满得意光彩,叉腰挺起胸膛。 她?没心思空等,亲自翻找衣柜,拿出?裴言渊送她?的烟粉衣衫,利落地换上。 锁着金钗的匣子,她?一直收得很好,三两?下从床下扒拉出?来,对着铜镜簪在墨发间。 看着镜前春光般明媚的模样,林知雀满意地颔首,蹦蹦跶跶出?了门。 刚踏出?院子几步,她?思绪一顿,脚步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皱起小脸。 不?对劲,她?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如果把喜讯告诉裴言渊,意味着说出?婚约,坦白身?份。 而当?初,她?谎称是名为“莺莺”的表小姐,他也真信了。 欺瞒这么久,任谁都会心有不?悦。 这家伙心眼蜂窝一样多,谁知他会怎么想? 万一他觉得她?居心叵测,一怒之下把教导的事告诉侯爷,添油加醋,那?就完蛋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或许她?好好解释,他会明白她?的难处。 关?键是,说起婚约,她?是侯爷的未婚妻,他未来的“嫂嫂”。 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仔细一想,总觉得尴尬怪异。 她?与?裴言渊相识,同病相怜,虚心请教,共度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在这深宅大?院,人人谨言慎行,她?一直把他当?做知心好友,连婚嫁这种?隐晦的事情,都与?他交心。 众人对他颇为忌讳,不?愿靠近竹风院,她?却只在这里,才觉得心里踏实安宁。 她?见过他春风和煦的笑意,见过他苍凉破碎的身?影,见过他压迫深沉的眸光; 而他欣赏她?的厨艺,容忍她?躲在这里哭泣,带她?放肆逃出?府,同游繁华京城...... 兴许,冷暖人情之中,彼此确实有些?特殊吧。 她?甚至想,若是婚约没成,此生都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结果她?摇身?一变,辈分都比他大?出?一截了。 她?自己都难以接受,更何况那?家伙? 很难想象,等到知道?真相,裴言渊冷若冰霜的俊容,会不?会雪山崩塌? 林知雀瑟缩一下,蓦然觉得后背发凉,心底涌上惊惧与?愧疚。 她?胆怯收回脚步,伫立原地,踌躇不?前。 不?过她?明白,此事逃不?过去,裴言渊早晚会知道?。 她?没打算隐瞒,只是尚未想,到底该如何开口。 恰在此时?,桂枝迎面奔来,一下子没刹住脚步,与?她?撞了个正着。 “小姐,喜事儿!” 桂枝连忙偏移身?形,堪堪与?她?错开,激动地拉住她?的手,笑道?: “姑妈到京城了!就在客栈等咱们!” “是吗?太好了!” 林知雀眼前一亮,惊喜地左顾右盼,跑回屋内收拾东西,感叹道?: “真是双喜临门,日子总算好起来了!” 这时?候,桂枝才知道?,原来婚约也有了着落,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欢呼声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们根本坐不?住,拿上些?重要物件,风风火火跑出?去了。 待到她?们走后,隔壁屋探出?脑袋,落寂地张望。 殷惠儿脸色苍白,眸光黯淡,半倚着门框出?神,时?不?时?摇晃团扇,喃喃道?: “你看,有人惦记就是好。” 方才她?们声音不?小,她?全都听得清清楚楚,闷得喘不?上气。 刹那?间,她?真有些?羡慕林知雀。 不?仅有亲人惦记,不?远万里来相见;还有侯爷的宠爱,愿意给她?归宿。 而她?呢,爹娘撇下不?管,不?问死活,侯爷过了新鲜劲儿,对她?弃如敝履。 侯府后院中,有很多年轻姑娘,但每个月都有人被赶走。 她?们大?多没有家世,不?得侯爷喜欢,抑或是玩腻了,随便?找个错处丢开。 不?知何时?,她?会成为其中之一。 到时?候,她?又能?去哪里呢? “大?抵这世上,命都是注定的。” 殷惠儿怔怔望着开败的牡丹花,嘲讽地扯起嘴角,笑得无奈苦涩。 错莺入怀 第68节 谁能?想到,那?个懵懂地傻丫头?,会有今天? 当?初她?何等风光,今日就何等后悔。 “姑娘别伤心,总有活路的。” 侍女檀香出?声安慰,可到底是苍白无力。 “唉......” 殷惠儿长叹一声,烦闷倦怠地关?窗。 * 竹风院,春光正好,竹影摇曳,“沙沙”作响。 大?聪明出?了笼子,扭着胖嘟嘟的身?躯,跳到石桌上,与?裴言渊面面相觑。 它?讨喜地眯着眼睛,仰头?看着他的脸颊,想贴上去蹭一蹭。 但裴言渊脸色阴沉,眸光冷漠烦躁,沉思般捏着手指,指节“咯吱”响动。 它?吓了一跳,胆小地缩起脖子,彻底成了一团雪白的大?毛球。 “你躲也没用,她?没来,无人护着你。” 裴言渊淡淡瞥了一眼大?聪明,声音低沉,紧紧拧着眉心。 大?聪明困惑地歪着脑瓜,“咕咕”几声挺起胸脯,抖开油光水滑的羽毛,开嗓道?: “二?公子~~~” 它?学着林知雀甜润清亮的嗓音,有七八分像,带着久别重逢的欢悦。 裴言渊蓦然回首,眸光望向腐朽木门,却发现空无一人。 他脸色又沉了几分,如同乌云压过,透出?几分愠色。 “啪叽”一下,裴言渊弹出?一粒小石子,正中大?聪明肥美屁股。 它?委屈地呜咽,扑棱几下翅膀,艰难地飞起来,靠在嘉树肩膀上,学舌道?: “莺莺......嘤!” 这回学的是裴言渊的声音,听得他忍无可忍,又要弹它?。 “公子且慢!” 嘉树立刻把大?聪明抱在怀中,赔笑拦住他家公子,正色道?: “那?姑娘许久没来,公子不?觉得奇怪吗?” 裴言渊一言不?发,眸中尽是凝重与?怀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他算着日子,她?已经有半月未曾出?现了。 之前至多三五日,她?定会找上门。 哪怕没什么要紧事,也会来送饭闲谈,亦或是探望大?聪明,打发悠长沉闷的光阴。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耽搁了整整半个月,连来一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倏忽间,裴言渊不?安地起身?,愈发觉得不?该如此。 难道?她?见了别的男人,把他抛之脑后,所以迟迟不?见身?影? 思及此,他荒谬可笑地兀自摇头?,立刻否认。 她?对他的爱慕坚定执着,哪怕是青衫书生,也无法撼动。 莫非是教导告一段落,她?不?会学以致用,躲着不?肯见他? 裴言渊较真地思忖,仍然没有头?绪。 他第一回 发觉,竟有这么难揣摩的事情。 近几日,他总有奇怪的预感,想过去找她?。 反正同在侯府,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住在倚月阁的表小姐。 趁着夜黑风高,避开耳目,倒不?是难事。 可是,他硬生生把这个念头?掐灭,心底压着一团气。 明明是她?先来招惹,如今莫名消失,谁知是否存心? 这笔账,他记下了。 等她?下次来,定要加在一起,好好惩罚。 “公子,我去打探一下吧。” 嘉树惴惴不?安,比他更为沉不?住气,生怕情势有变,阴差阳错。 自从四皇子施压,侯爷与?公子面上和和气气,实则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公子虽然能?出?门,但都是做给人看的。 在府中,仍要囚于废院,安插眼线。 他每过几日,可以出?去拿些?日常补给,不?会太过惹眼。 嘉树眼巴巴望着公子,等着他点头?。 其实,他早就放心不?下,恨不?得闯进倚月阁,拉着那?姑娘去竹风院。 但是公子警告过,不?能?轻举妄动,这才作罢。 这一回,裴言渊抿着薄唇,喉结滚动一下,沉声道?: “早去早回。” “公子放心!” 嘉树决然应声,一溜烟推门跑开。 * 竹风院偏僻,他不?能?被人看见,饶了半天才走上主径。 嘉树凭着记忆,快步行至倚月阁,眼看着四下无人,抬手叩响了大?门。 最?初的时?候,他就是在这儿听见争吵,揣测“莺莺”便?是殷惠儿。 如今院内静悄悄的,许久才传来脚步声,一位陌生侍女开门。 “你是何人?有什么事儿?” 檀香防备地看着他,只打开一条门缝,质问道?。 “你去告诉殷姑娘,就说二?公子想见她?。” 嘉树压低了声音,暧昧地笑了笑,催促道?: “快去呀,她?保准答应!” 那?姑娘爱慕公子,一心想嫁给公子,难免思念牵挂。 兴许是姑娘家害羞,碍于情面,找不?到缘由来竹风院。 无妨,这次公子主动,她?肯定一口答应。 檀香不?明所以地皱眉,推三阻四,但耐不?住嘉树软磨硬泡,没好气地让他候着。 她?转身?进屋,把原话告诉殷惠儿,等着她?回应。 “你说谁?二?公子?” 殷惠儿郁闷地修剪花枝,一时?间不?知是谁,愣了一下才想起来。 裴家二?公子是罪奴所出?,囚于废院,为人不?齿。 她?本就心情不?好,更懒得搭理这种?人,不?耐烦道?: “他见我作甚?我不?认识他。” 檀香眨眨眼,回想起嘉树的神色,嘟哝道?: “那?侍从挤眉弄眼的,还说您一定乐意,说不?定是......” 她?话头?一顿,没有说下去,但殷惠儿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想当?初,侯爷与?她?眉目传情,还派人送信,趁着林知雀不?在时?见面。 那?斩钉截铁的口吻,与?眼下如出?一辙。 殷惠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呸”一句,冷笑道?: “就凭他?呵,侯府没一个好东西!” 她?愤愤不?平地掐断花枝,恼怒地指着院门,扬声道?: “我再下贱,也不?是猫狗,召之即来!让他趁早滚远点!”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檀香唯唯诺诺应声,好生宽慰几句,三两?步走到门口,啐道?: “大?胆!咱家姑娘云英未嫁,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别做梦了!快点滚开!” 嘉树正乐呵呵搓手,等着迎接那?姑娘,却冷不?丁被臭骂一顿,懵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翻脸不?认人了? 他迷茫地挠头?,还想再追问,却被檀香使劲推出?去,“砰”的一下锁在门外。 动静有点大?,惹得附近之人探头?观望,窃窃私语。 嘉树怕被人发现,只好低头?掩面,狂奔回竹风院。 他耳畔回荡侍女的谩骂,思绪不?禁发散,心头?猛地一紧,越想越是糟糕。 那?姑娘的意思是,再也不?想见公子,让公子别打她?的主意? 那?还得了! 她?一脚踹开,他家公子可怎么办呀? 错莺入怀 第69节 毕竟这么好的姑娘,还能?与?公子情投意合,世上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不?行不?行,简直是塌天大?事,他要飞回去告诉公子。 * 竹风院内,裴言渊气定神闲地掰着玉米粒,一颗颗喂给大?聪明。 看见嘉树气喘吁吁地进来,他淡淡瞥了一眼,冷静道?: “教过多少回了,遇事不?要慌。” “公子,该慌的人不?是我!” 嘉树恨铁不?成钢地扑过去,绘声绘色描述方才的一切,讲得十分生动,比话本子还精彩。 说罢,他猛灌一口茶,焦急道?: “您说这......这怎么回事儿?” 裴言渊听了来龙去脉,眸光一点点冷下来,心底忽的一沉,停下手上的动作。 大?聪明刚吃完上一口,享受地张嘴,却只啄到空气,不?满地踹笼子抗议。 裴言渊无暇理它?,脚步微微错乱,闷声在石凳上坐下,凝眉道?: “你确定,这话是她?说的?” 嘉树躁动不?安,扶额道?: “侍女替她?传话,这能?有假?” 闻言,裴言渊不?置可否,紧紧抿着薄唇,暗中攥着掌心。 明明上回还好好地,为何会突然变了态度? 况且,这姑娘虽有些?笨拙,但教养极好。 她?哪怕真的变心,心情不?佳,也不?会亲口说出?这种?话。 他隐约感到一丝不?对劲,尽管说不?出?缘由,却愈发强烈。 好似机扩的齿轮卡错位置,将一切彻底打乱,以至于无从下手。 抑或是说,难道?.......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 裴言渊骤然心慌起来,并非是这些?话,而是难以言喻的直觉。 他脸色凝重,阖上双眸,极力在脑海中搜寻,想抓住这种?微妙的感觉,一探究竟,却总是以失败告终,喃喃道?: “不?对......” “哎呀,人家姑娘说的气话。” 嘉树急得直跺脚,思绪飞转,绕着他家公子打转,委婉道?: “公子,不?是我说您,她?的真心毋庸置疑,可毕竟是姑娘家。 您对她?忽远忽近,未曾给过承诺,白白耽误人家,哪个姑娘乐意呀?” 裴言渊沉下脸色,欲言又止,但终究无言以对。 兴许这话不?中听,却是事实。 他早已发觉她?的爱意,若是无意于此,就不?该借着“教导”与?“惩罚”,步步诱她?深入。 不?给承诺,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局势变化莫测。 他没有万全的把握,不?想辜负诺言,也不?想连累她?。 没想到,她?会有所误会,毫不?留情说出?气话。 兴许嘉树说得对,她?只是在赌气。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缘故了。 毕竟这姑娘的爱慕昭然若揭,还说嫁给心上人,却不?知如何讨他欢心,求他亲自教导。 他亦是早已看破,她?的心上人正是自己。 无妨,既然她?为此忧心,他就让她?安心。 待到她?来,他会轻声告诉她?—— 其实,莺莺学得很好。 或许你的心上人,已然把你放在心上了。 第39章 39 、真相(上+中) 林知雀得了姑妈来京的消息, 登时抛下侯府一切,迫不及待坐上马车,一路疾驰。 她惊喜地攥着帕子, 忍不住催促车夫,恨不得插上翅膀, 飞到客栈。 见了姑妈,二人相拥而泣,既是久别重逢的感动,又是历经变故的艰辛。 姑妈说起地租与田庄,谢她?从中斡旋,关切地拉着?她?的手?, 问起婚约与侯府的日子。 林知雀心间?泛上苦涩,开口?便要倾诉,却瞥见姑妈鬓边白发。 她?话?头一顿, 心疼地叹息一声, 绽开乐观的笑意, 宽慰道: “侯府高?门大户,哪能亏待了我?侯爷答应婚约, 日子都好起来了!倒是姑妈您,要多保重才是。” 姑妈半信半疑, 再三盘问,总觉得婚约没那么容易。 直到听说侯爷亲口?许诺,还粗略定了日子,才有几分相信, 不放心地叮嘱了半天。 林知雀懂事地应下, 让桂枝先?回府,她?陪着?姑妈过夜, 第二天一早去了庄子。 庄头提前?得了侯爷吩咐,不敢怠慢他们,一切都非常顺利。 林知雀帮姑妈安顿收拾,与从前?般赖着?她?撒娇笑闹,耽搁了几日。 侯府派人请她?回去,林知雀虽不情愿,但不好推脱,只能辞别姑妈,抹着?眼泪上马车。 路上颠簸摇晃,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迷糊地做了一场梦。 梦境杂乱无?章,虚实?变幻,唯独一道伫立竹林的颀长身影,愈发清晰深刻。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停,林知雀向前?倾倒,惊醒后揉着?眼睛,后知后觉想起那家伙。 近日事情繁杂,她?已?经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裴言渊了。 自?从侯爷给出承诺,她?时常惴惴不安,不知如何?与他坦白,每次想起就头疼。 于是,林知雀下意识找借口?,暂且逃避几天,缓了许久才慢慢接受。 如今姑妈的事告一段落,她?闲在倚月阁,再也没理由拖下去。 否则,心里像是背着?千斤重的巨石,成日喘不上气。 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她?怕他不高?兴,所以迟迟不说。 可他是侯爷的亲弟弟,待到她?与侯爷成亲,要喝一杯喜酒。 到了那时,他知道真相,一怒之下砸场子也未可知。 林知雀犹豫再三,踌躇不决,理清思绪后咬紧牙关,吩咐桂枝道: “我去趟竹风院,天黑前?没回来,你就带人找我。” 这段时日,她?与裴言渊时常见面,多少有几分了解。 这家伙冷漠疏离,性子不定,行事狠厉果决,说一不二。 心情好的时候,待人自?然和风细雨,可若是心有不悦,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可不想成为后者。 毕竟活到现在已?是不易,婚约尚未履行,绝不能出什么意外,必须谨慎些才行。 林知雀心不在焉地更衣梳妆,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出门。 * 她?熟门熟路地来到竹风院,刚要抬手?叩门,却发现门一推就开了。 嘉树石像般守在门边,一看见她?就兴奋地跳起来,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拽着?她?在石凳上坐下。 此时,裴言渊脸色冷淡地斟茶,眸光布满阴云般暗沉,身侧只有大聪明相伴。 “多日未见,二公子可好?” 林知雀小心翼翼开口?,紧张地攥着?衣角,瞥见活泼可爱的白团子才放松些,一把捧在掌心,反复揉搓,笑道: “它?又胖了,想必是二公子悉心照料。” 裴言渊一言不发,依然沉着?脸色,余光扫过她?一如既往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不过,他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大聪明身上,不悦地压下唇角,淡淡转头。 原来她?也知道,他们许久未见了。 还以为她?被别的男人勾走了魂,把竹风院忘了呢。 但是,既然她?心里有数,来了却只知道抱着?笨鸟。 不知坐得离他近些,也不知主动解释几句。 裴言渊越想越心烦,几不可查地冷哼一声,嘲讽道: “它?能吃能睡,自?然胖成这样。” 倒是那回,嘉树去倚月阁求见,她?说出那么决绝的话?。 尽管知道是气话?,他也想到了应对之策,可还是难免烦闷。 长夜漫漫,他睡得还不如一只鸟。 思及此,裴言渊面无?表情地起身,把大聪明从她?怀中提溜出来,果断丢回笼子里。 错莺入怀 第70节 其实?,那次他仍觉得有些异样,心底压抑至今,想亲口?质问她?。 但是转念一想,是他不给承诺在先?,似乎没资格怪她?,终究没有说话?。 气氛沉默下来,林知雀无?奈地看着?大聪明,轻咳一声挺起脊梁,暗中搓着?手?指,道: “那个......我有事同你说。” 闻言,裴言渊蓦然抬眸,薄唇微张,墨色眸中翻涌风云。 她?甚少如此郑重,定是有极其要紧的事儿。 兴许是一项决定,抑或是纠结良久,下定决心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上回是赌气,想与他断绝关联,难不成今日真要如此吗? 他呼吸不禁短促深沉,思绪有一瞬的错乱,剑眉紧紧拧起。 这姑娘之所以这样,只是他没有许诺罢了,而他眼下正要让她?安心。 若是她?先?开口?,他无?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她?还会以为,他的承诺太过草率,皆是拿来糊弄她?的。 “是吗?正巧,我也有事要说。” 裴言渊趁她?还未说出口?,立即接了话?,想打住她?的念头。 他尾音上扬,似乎带着?轻佻,又好似为了掩盖什么,俊容郑重其事。 “哦哦,那好。” 林知雀怔了一下,乖顺地应声,暗自?为能够再拖一会儿庆幸,颔首道: “二公子,你先?说吧。” 这话?正和他心意,裴言渊勾起唇角,满意地应了一声,张口?便要许诺婚约。 可他忽而顾及到,这姑娘懵懂单纯,没什么心眼。 当初她?隐瞒身份,隐藏爱慕,殊不知他早已?看破。 如今直呼姓名?,戳破心思,恐怕她?会羞怯退缩,还觉得他在玩弄她?的感情。 裴言渊欲言又止,硬生生压下提起来的心脏,敛起浮上期待的眸光,故意不看她?,若无?其事道: “你是哪家的姑娘?” 话?音未落,林知雀心头一紧,诧异地扬起面容,局促地咬着?唇瓣。 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他早已?发现端倪了吗? 她?刚想坦白真相,被他这么一问,反倒不知该怎么说了。 见她?面露难色,许久没有回答,裴言渊并不意外,浅笑着?把目光挪到她?的面容上。 这姑娘最初就谎报名?字,现在他问得这么直白,定然不肯承认。 他郑重地斟酌,想与她?好好解释,把复杂的局势、身世的仇怨,和他的考量说清楚。 但是,成王败寇,何?等凶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赌上性命,至死不悔,可她?是无?辜的,不能被他拖累。 裴言渊思来想去,到底没有多说,无?比严肃地挺直身躯,正视她?那双纯澈杏眸,目光灼灼道: “先?问清这些,待我成事,愿娶姑娘为侯府夫人。” 说罢,他松了口?气,难得如此紧张不安,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连轻微的表情也不放过。 他从未想过她?会拒绝,并非觉得她?不会,而是抗拒去想。 大抵是生于阴暗可怖的深渊,长在人心叵测的侯府,他从不会付出真心,更不会相信会有人给予真心。 与这姑娘接近的每一步,便是一点点放下防备,试着?去相信一个外人。 看似无?甚困难,可于他而言,如同初生小兽,死里逃生后,还要去主动靠近人类。 这段时日的相处,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意,愿意相信这是都是真的,且只属于他一人. 如此,他亦愿意从深渊中爬出来,为了她?破例一回。 林知雀还未回神,听了这话?,褐色眼珠转动几圈,蓦然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这家伙......在说什么? 为何?他要娶她??该娶她?的,不是他的兄长么? 婚嫁之事开不得玩笑,林知雀拿不准,究竟是她?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只能屏息凝神,缄口?不言。 “怎么,不愿意?” 裴言渊没等到她?的回答,狠狠抑制住心慌,故作镇定地挑眉询问,眼尾微微泛红。 “额......啊哈哈......” 林知雀凝视他较真的双眸,这下认定没听错,却更为尴尬窘迫,掩唇干笑几声,躲闪道: “二公子别打趣了,这、这不好笑。” 裴言渊心口?闷得喘不上气,不知他都如此郑重,为何?她?竟然没当真。 罢了,说不准她?太过羞怯,不愿直面这种人生大事。 他长舒一口?气,耐住性子,正要再次许诺和解释一遍,却见她?按捺不住地站起身。 林知雀心绪翻腾,无?法言喻的异样猛地上涌,几乎将她?淹没。 她?在他的目光下,全然抬不起头,也不知怎么接话?,只能眼一闭心一横,快步拉开距离。 “二公子,你听我说!” 林知雀起码相距几步远,思绪凌乱如麻,咬牙先?不去想他的用意,兀自?道: “我......我姓林,从金陵来,与侯爷指腹为婚。 小半年前?,家中生变,双亲亡故,投奔侯府,盼着?侯爷多加照拂。 爹娘念我柔弱无?依,临终前?嘱咐我,争取履行婚约,此生有个着?落。”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近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心虚得一塌糊涂。 可哪怕声音再低,裴言渊都听得一清二楚,心底忽的一沉,猛然间?走上前?去,拽着?她?道: “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嗓音低沉,无?法抑制地颤抖,原先?的那一丝异样,迅速在心中生根发芽。 这姑娘的身世,其实?并不重要。 无?论?出身高?低,他都不在乎,只在乎她?的心意。 待他夺得一切,能给她?想要的东西,自?然就能对等。 只要她?愿意,他可以许她?十里红妆,亦可以与她?隐于人间?。 可是......为什么她?是林知雀? 裴言渊扣紧指节,“咯吱”作响,喃喃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极力去相信这一切。 他念得又快又急,有时是“林知雀”,有时是“莺莺”。 忽而觉得荒谬可笑,眸中闪过寒光,嘲讽地笑出了声。 她?是兄长的未婚妻,还是指腹为婚的情意,一直把兄长放在心上。 果然,从最开始,他就想错了。 但他不明白,为何?要在他许诺的时候,突然坦白身份。 难道她?觉得,爱慕于他,便是背弃婚约吗? 那她?当初为什么主动招惹他? 况且,若是如此,倒也无?妨。 兄长愚蠢虚伪,他终有一天会取而代之。 只要她?愿意等,他们依然能修成正果。 难道......她?变了主意,想嫁给兄长,所以全力把他推远吗? 裴言渊笑得愈发讽刺,笑她?天真得犯傻,心中如同芒刺划过,似有似无?地疼。 也是呢,她?不知他的谋划,只看到兄长的风光。 她?家道中落,历经艰苦,自?然想背靠大树。 哪怕爱的人是他,却觉得他的身份为人不齿,宁可选择兄长。 只可惜,她?想得太简单了。 “你以为,裴言昭会娶你?” 裴言渊步步紧逼,话?中尽是轻蔑,眸中盈满鄙夷。 不是看不起她?,而是太了解裴言昭。 他那兄长,阴狠伪善,薄情寡恩,自?私利己。 侯府后院成了温柔乡,所有女人都是玩物。 用寥寥几两银子,光风霁月的外表,山盟海誓的承诺,哄得她?们死心塌地。 这姑娘生于簪缨世家,林家清流风骨人尽皆知,不可能伏低做小。 而裴言昭是花间?过客,恨不得娶个公主,为仕途添砖加瓦。 他不信,裴言昭会沉溺花丛,脑子一热,娶一个罪臣之女。 别说是姿容出众,哪怕是救过裴言昭的命,兄长也绝不会心软。 “你、你住口?!” 林知雀羞恼地叉腰,双颊骤然红了起来,无?所适从地错开目光。 她?以为,裴言渊诋毁她?的身份,倔强地挺起胸膛,不肯承认事实?。 错莺入怀 第71节 侯爷出身高?贵,不是她?能高?攀的,用不着?旁人提醒,她?心里有数。 但既然定下婚约,她?就不会去想,自?己是否配得上。 侯府人人瞧不起她?,暗地里说得难听至极。 若是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又如何?指望获得别人的尊重呢? 她?并非死缠烂打,逼着?侯爷娶她?,而是侯爷自?愿答应的。 为了争取婚约,她?这段时日竭尽全力,忍气吞声。 不仅顺从侯爷的心意,还偷偷找上裴言渊,求着?他教导。 思及此,林知雀望着?他淡漠的面容,勉强原谅几分。 毕竟,这其中,他功不可没。 林知雀敛起不满,矜持地抚平衣袖褶皱,认真道: “侯爷待我与众不同,还亲口?承诺婚事,我答应了。” 裴言渊仍是冷笑,不甘心地攥着?掌心,印下道道血痕。 方才他也给了承诺,奈何?晚了一步。 仅此一步,而已?。 她?宁可相信裴言昭会娶她?,都不相信他的承诺。 甚至,还故作不懂,把他的决心当作笑话?。 他阖上双眸,艰难地平复气息,硬逼着?保持冷静,身形微微颤抖。 其实?,这不要紧。 没关系,都没有关系。 反正兄长不守承诺,给她?的诺言,肯定一模一样给过别人。 她?不过是受人蒙蔽,早晚会知道真相,放弃希望,迷途知返。 要紧的是,她?爱的人是他,把真心倾注在他身上,始终有所牵挂。 待到事成,兄长什么都不算,她?会后悔的。 想到这儿,裴言渊像是找到了安慰,碎裂的眸光重新?拼凑,如寻常那般孤傲自?持,迟缓地笑出了声。 是啊,他们来日方长...... 林知雀奇怪地看着?他,目睹他脸色苍白,凤眸断纹却沾染血红,还笑得格外骇人。 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莫非吃酒了? 先?是莫名?奇妙开玩笑,说要娶她?做夫人; 现在又沉浸梦境般恍惚,眸光笼罩雾气般朦胧迷离。 她?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想找嘉树求助,却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 只有二人一鸟,各怀心思。 林知雀出神一瞬,忽而记起,还有一件要紧事没说。 今日来,除了坦白身份之外,还要感谢裴言渊教导之恩。 如果没有他,侯爷不会回心转意,她?也没机会履行婚约呢。 忆起他教导的一幕幕,林知雀难免心虚。 虽说他们清清白白,但早已?僭越男女大防,传出去万事俱休。 更何?况,裴言渊是侯爷的亲弟弟,哪有她?这样向人讨教的? 不过,这家伙似乎乐在其中,想必心胸豁达,不拘小节,能体会她?的苦衷。 林知雀试探着?靠近几步,展颜一笑,道: “侯爷本不待见我,多亏二公子悉心教导,我学以致用,才能让侯爷回心转意。” 听罢,裴言渊目光一凛,身形僵在原地,错愕的凝视着?她?。 林知雀以为他没听明白,又往前?走了几步,耐心地继续描述,权当是对知己好友倾诉。 她?说起侯府的委屈,侯爷对她?的冷淡,还有内宅中的明争暗斗; 还说起受教后的变化,侯爷屡次受伤,日子却越来越好。 “我确实?学得不好,做得更不好,但效用显而易见,这都是二公子的功劳!” 裴言渊扯动干涩唇角,望着?她?星光熠熠的杏眸,黑沉的瞳仁震颤不已?。 他艰难地滚动喉结,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间?如利刃割过,只能发出森冷荒谬的笑声。 眼尾鲜红愈发夺目,染红了大半眼眶,眼睫纤长潮湿,如同沾上露水,浅浅遮住眸光。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难怪她?之前?时常伤心,躲在竹风院哭泣,却从不说是什么缘故; 难怪每次教导,她?都胆怯退缩,好像在顾忌着?什么; 难怪每次考她?,都觉得她?束手?束脚,不会学以致用...... 因为她?想对付的,从来不是他,而是他的兄长。 自?始至终,都是他心甘情愿,一步错,步步错。 甚至,本可以让她?与兄长此生无?望,却偏偏阴差阳错,促成了他们的婚事。 他忽而想起那场戏——《金钗错》。 那时她?看得津津有味,他暗笑故事胡编乱造,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现在看来,简直比话?本子还不可思议,分不清谁才是戏中人。 见他没有反应,只有笑声突兀锐利,周身空气都冷下来,颀长身姿木头般凝固,林知雀不禁歪了脑袋。 这家伙魔怔了吗? 是听不明白,还是对她?的成果不满意呢? 她?困惑地理了理思路,总觉得不应该啊。 当初她?说得明明白白,求他亲自?教导,如何?讨得心上人欢心。 他亦是再三考问,多次惩罚,很?是在意教导的结果。 如今她?成功让侯爷喜欢自?己,还有什么比定下婚约,更成功的呢? 但他为什么不开心,也不恭贺她?呢? 就算生性不爱笑,也不至于眸光冷若寒霜,凌厉得像是要杀人吧。 “哎呀,履行婚约是爹娘遗愿,我自?当尽力而为,把侯爷当做心上人。” 林知雀进一步解释,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得理直气壮。 她?必须嫁给侯爷,却不知如何?讨他欢心,恰好他愿意教导,你情我愿。 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他脸色怎么越来越差? 裴言渊沉浸在思绪中,刚拼凑起来的目光再次碎裂,脊梁渗出一层冷汗。 他骤然攥紧眼前?的手?,力道大得近乎把她?的腕骨捏碎,牙根咬得发疼。 她?想嫁的人不是他,她?的心上人也不是他。 方才那些自?我安慰的念头,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抑或是遥不可及的妄想。 “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接近我?” 裴言渊嗓音暗哑,极力克制着?一触即溃的厉色,冷漠容色中,闪过一瞬期待。 其实?,他还是有些不相信。 他并非自?作多情之人,起初她?靠近,他还毅然决然拒绝。 后来,她?隔三差五就来,嘘寒问暖,百般示好,赶都赶不走。 教导之时,他们亲密无?间?,她?还会无?意间?触及禁忌。 若这些全是假的,他不可能感觉不到,蒙蔽至今。 兴许,在兄长之前?,她?就把他放在心上,只不过不愿承认。 “嗯......二公子想听实?话??” 林知雀想到一切的开始,猛地心虚一下,支支吾吾地看着?裴言渊,赔着?笑脸求饶。 然而,这家伙视若无?睹,眸光容不下半点隐瞒。 仅是一瞥,就仿佛有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吐露真相。 “侯、侯爷说怜爱手?足,但碍于身份不便照拂,我那时想替他分忧。” 还未说完,裴言渊蓦然看向她?,冷笑一声,迈着?步子迅疾逼近。 林知雀连忙摆手?,生怕他误会她?的好心,问心无?愧道: “但是!这是次要的,我双亲亡故,对你的处境感同身受,所以......” “够了!” 裴言渊低喝一声,如同狼犬怒吼,脸色却冷漠得可怕。 至于那一丝期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荒谬可笑的愠色。 好啊,实?在是好得很?。 初遇时,她?失手?打翻下了毒的吃食,还红着?脸说,不是存心的。 他认定无?人会信兄弟和睦,兄长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挑个毛手?毛脚的人来下毒。 所以,他以为她?动了恻隐之心,从此一切开始运转。 错莺入怀 第72节 如今再看,他太高?估兄长,也太高?估她?了。 大抵心思缜密,有时候不是好事儿。 如果兄长不对她?说谎,她?根本不会踏进竹风院半步,更不会如此费心吧。 归根结底,竟还是为了裴言昭,与他毫无?关系。 裴言渊笑容凝滞在唇角,眸光幽若深潭,不甘与酸苦翻涌而起,疯狂地与理智搏斗,慢慢地吞噬。 他自?幼囚禁废院,看惯了人情冷暖,永远沉稳冷静,从未因此恼怒愤懑。 这是蛰伏的代价,皆是为了积蓄势力,一举成功。 莺莺不选择他,放在从前?,放在他步步深入、纠缠不清之前?,他不会有怨言。 甚至,他会称叹她?清醒理智,劝她?另择良人。 可是......为什么她?要嫁给兄长?为什么又是裴言昭? 从小到大,世间?一切美好,都被兄长一人独占。 兄长有高?贵的出生,有护短的父母,有诺大的权柄,前?呼后拥,可以拥有任何?想要的东西。 而他囿于废院,眼睁睁看着?阿娘含冤而死,枯骨黄土。 从前?他不在乎,就当让给兄长,只想好好活下去,为阿娘报仇雪恨。 未曾想,难得有了想要的人,又要被兄长横刀夺去。 这一次,他不想再让了。 兄长那么脏,怎么配得上莺莺呢? 若非兄长有着?侯爵之位,莺莺的心上人,必然是他呢。 ......不,不对。 哪怕兄长承袭侯爵之位,莺莺的心上人也是他,一定是他。 他决不允许,莺莺的心上惦记别人。 若是成真,不如让那人永远消失好了。 裴言渊微微挑起眉峰,轻笑着?垂眸,唇角弧度变得温柔,逐渐亮起的眸光理智又疯狂。 他死死抵着?林知雀,逼着?她?紧靠颓墙,修长手?指稍一用力,抬起她?的下颌,爱怜地抚摸与观赏。 粗糙指腹划过细腻肌理,顺着?脸庞缓缓上移,如同抚过稀世珍宝般轻柔,最终在樱唇上流连。 林知雀吓了一跳,推不动他坚硬身躯,急得气血上涌。 刹那间?,双颊白里透红,唇瓣殷红似血,仿佛含苞待放的海棠,惹人心生觊觎。 “你......你要做什么?” 她?一颗心揪了起来,胆怯地抬眸望着?裴言渊,下颌一阵疼痛,不敢轻举妄动。 裴言渊却好似没听到,依然摩挲她?的唇瓣,喃喃道: “他亲过你吗?” 林知雀老实?巴交地摇头。 她?极为抵触侯爷的靠近,连碰到手?都躲开了,怎可能让侯爷亲她?? 话?说,他干嘛问这个? “嗯——那很?好。” 裴言渊沉吟一声,笑意在眉梢眼角扩散,拇指骤然紧紧按住樱唇。 还记得上回,他想吻她?,却发觉她?不愿意。 那时他想,待到名?正言顺,加倍索取也不急。 事已?至此,名?正言顺之人,成了他的兄长。 那他何?必守着?虚无?的戒律,再次错失良机呢? 若是有一天,兄长知道身侧新?欢,早已?是他的人,会作何?感想? 是否与他一样,恨得压根发痒,恨不得立刻夺回去? 思及此,裴言渊享受地阖上双眸,指腹变得灼热,如同等着?好戏开场。 到时候,该多有意思啊。 第40章 40 、真相(下) 竹风院内, 空气沉闷,万籁俱寂,微风悄然拂过竹林, 笼中之鸟也不敢吱声。 林知?雀屏息凝神,褐色眼珠微颤, 小心翼翼打量着裴言渊,唇瓣被他的手指死死按住。 她心下慌乱,愈发觉得这家伙不对劲,却又不敢出声发问,只能蹙眉揣测。 回想起来,今日来时虽有些紧张, 但还?算高兴。 毕竟婚约有了着落,一切都安定下来,他应该深感欣慰, 恭贺她才对呀。 然而, 这家伙问这问那, 双眸泛红,笑声冷漠骇人, 从未如此反应激烈过。 他.......似乎生?气了? 林知?雀偷瞄他一眼,困惑地垂下眼帘, 想不通这有什么好气的。 她确实骗了他,可已经解释清楚了,他们?的处境同病相怜,应当?互相理解才是。 再说了, 她把他当?作知?己好友, 如今能够嫁入侯府,岂不是更方便照应了么? 无论对谁来说, 都是件大喜事。 林知?雀思绪凌乱,想得脑仁子疼,索性暂且抛开,日后再说。 反正她与侯爷定下婚约,他身为侯爷的亲弟弟,有的是机会?见面。 况且,她要嫁的人是侯爷。 他想些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这家伙性子不定,说不准过几日,他就接受了。 倒是眼下,裴言渊与她身形相贴,俊容咫尺之遥,实在是不合规矩。 从前也就罢了,那时候他要亲自?教导,婚约八字没一撇。 现在她定下婚约,侯爷是她未来夫婿,怎能与夫君的亲弟弟,如此亲密无间呢? “二公子,你......你先放开!” 林知?雀使劲挣脱他的掌心,甩着脑袋仰起头,殷红唇瓣短促地吐息,一本正经道: “我与侯爷成婚,以?后是侯府夫人。到了那时,你要唤一声‘嫂嫂’。” 言下之意,他们?是一家人,不能再如此僭越,扰乱纲常伦理。 不过,她刚说完这话,就抑制不住地心虚,目光躲闪地看向别处。 她并不想拿身份压他,心里一直感念他的帮助,只想让他知?道分寸而已。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她把他当?作知?心好友,诉说心事与秘密,在竹风院谈天说地,逃出府欢笑玩闹...... 这段时日,她过得很欢愉,喜欢与他待在一起。 正因如此,所?谓叔嫂伦理,似乎不应该在他们?之间出现。 仿佛强制套上枷锁,束手束脚,一切都变了味道,愧对那段光阴。 倏忽间,林知?雀心底空落落的。 尽管明知?都是事实,早晚都要习惯,仍是有些烦闷。 但她不得不这样说,不得不划清关系,否则便是背弃婚约了。 闻言,裴言渊蓦然睁开双眸,浮于表面的笑意未散,眼底却尽是幽深嘲讽。 “......嫂嫂?” 他荒谬地反问一声,嗓音暗哑低沉,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角冷冷勾起,身躯克制地微微颤抖。 温热呼吸渐渐靠近,喷洒在她的面容上,裴言渊的颀长?阴翳,将她笼罩在内,凑在耳畔道: “你说,若是兄长?知?道,他看上的人,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还?能容得下你?” 他喉结滚动?,薄唇与耳畔贴在一起,轻缓地摩挲游移,从耳根到纤细的颈。 酥麻痒意阵阵传来,林知?雀浑身一激灵,敏感地加重呼吸,咬牙忍住喉间嘤咛。 她听见他的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急得后背一凉,羞恼道: “你不许说!” 侯爷位高权重,能应下婚约,大抵是裴言渊教导的功劳。 但是侯爷不知?内情,觉得她新奇有趣,所?以?才会?格外关照,有求必应。 万一他得知?都是假的,她是偷师学?艺,还?与他的弟弟实践过一遍,再用在他身上,必定恼羞成怒,将她扫地出门也未可知?。 思及此,林知?雀愈发慌乱,皱着小脸暗自?长?叹。 她真是命苦,起初走投无路,才求到了裴言渊身上,哪怕知?道后果,也无暇顾及。 如今怕什么来什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儿,净不让人省心。 “不许说?你命令我?” 裴言渊冷笑一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知?雀,淡漠眸光中皆是压迫。 仔细看去,长?睫遮掩下,还?有一丝幽怨。 见她唯唯诺诺摇头,裴言渊心情才勉强好些,薄唇从颈间移到下颌,轻柔印下痕迹,弯起眉眼道: 错莺入怀 第73节 “莺莺乖一点?,可以?考虑。” 林知?雀紧抿樱唇,神经紧绷,侧眸望着他的唇,隐约感受到湿润唇齿。 她忽而涌上莫名的直觉,想到他自?始至终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当?初他行为暧昧出格,她以?为是这家伙生?性放浪,衣冠禽兽; 后来彼此相熟,她不觉得抗拒,有时候会?忽略他的靠近,抑或是以?为他想占便宜而已。 直到今日,他突然说要娶她为妻,神色不像开玩笑。 甚至,她把事实和盘托出,他眸光破碎,仿佛美?梦被人惊醒,一切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难道......他有些事情,想岔了吗? 林知?雀骤然一惊,拿不定主意,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小声道: “你、你是不是,有所?误会??” 裴言渊余光扫她一眼,心口闷得喘不上气,面上却风轻云淡地笑着,轻佻道: “什么误会??我能误会?什么?莺莺想的可真多。” 说着,他笑容略显僵硬,故意错开目光,不在意般看向别处。 呵,岂止是误会?? 她倒是反应过来了,但是已经晚了。 但是无妨,误会?若是成真,就不再是误会?了。 事已至此,难道她想用简单一个“误会?”,与他划清关系,干干净净去做兄长?的新欢? 想都别想。 裴言渊烦躁地拧着眉心,凝视眼前清丽纯澈的娇人儿,心底蹿上一团火气,猝然将她拽入怀中。 他的力道极大,逼着她玲珑身躯严丝合缝地紧贴,身前玉桃抵在他坚硬胸膛,清晰地感知?彼此心跳。 林知?雀诧异地闷哼一声,几乎被他揉进骨血,双臂无处安放,不得不搁置在他的腰间,羞耻地蜷起手指。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心慌意乱地挣扎,自?幼坚守的教条伦理,不断在脑海中闪过,愈发无地自?容。 “你想嫁的是侯爷,还?是裴言昭?” 裴言渊并不回答她的问题,眸光刀锋般凌厉,一把按住她的头顶,低呵道: “回答我!”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撇撇嘴,一时说不出话,为难地支吾良久。 这话好生?奇怪,侯爷便是裴言昭,这二者有何不同? 她迟钝地思忖,绞尽脑汁,还?是辨不清其中深意。 侯爷能给她安稳的归宿,侯府的助益,还?有体面的身份,所?以?她想嫁给侯爷。 至于裴言昭...... 待她还?算不错,但她向来清楚,算不得如意郎君。 如果裴言昭不是侯爷,她根本不会?想嫁。 说到底,她还?是贪图侯府的权势、侯爷的身份,是为了她自?己。 但是这种话,等于承认全部私心,林知?雀说不出口。 况且,为何要告诉这家伙? 他已经攥着教导的把柄,她往后要受制于人。 若是再吐露实情,那不是主动?让他拿捏么? 林知?雀轻哼一声,想要撒谎掩盖,又怕太容易露馅。 可是,想夸侯爷几句,似乎比撒谎还?难。 她不想回答,奈何裴言渊步步紧逼,只能闷闷不乐道: “侯爷是姑娘们?梦寐以?求的郎君,我怎会?例外?” 听了这话,裴言渊眼底闪过寒光,狠厉决绝中暗藏杀意。 哦,是呢。 当?初她来到竹风院,误解她的爱慕之心,不正是以?为她是例外吗? 思及此,他心底一沉,力道又重了几分。 他极力从她的话中,寻找着特?别之处,一如当?初求证她的爱慕。 莺莺说,她与其他姑娘一样,想要嫁给侯爷。 而兄长?后院的女人,或许会?有真心,但大多是看中权势地位。 所?以?,她应该是看重兄长?的身份吧。 就算有点?真心,那......那肯定不多。 裴言渊稍感安慰,不愿去想事实是否如此,只愿相信这个念头。 他向来鄙夷看中权柄之人,未曾想,这回竟会?为此庆幸。 既然她想嫁给侯爷,那侯爷无论是谁,都一样。 抛开高贵的出生?,褪去华丽的外衣,摒弃虚伪的恭维,裴言昭什么都不是。 他得不到的东西,兄长?更是想都别想。 裴言渊想象着兄长?虚伪愚蠢的模样,想象着他发觉真相的疯狂,唇角弧度无比欢悦享受。 “你打算做什么?” 林知?雀看他似乎神色不对,目光很是渗人,瑟缩地问道。 “莺莺觉得呢?我会?做什么?” 裴言渊敛起眸光,转眼间变得春风和煦,咬碎银牙,轻声道: “要恭喜嫂嫂,心愿得偿呢。” 他把“嫂嫂”二字咬得很重,听得林知?雀一身冷汗,讪讪扯起笑脸。 怎么不像祝贺她,像是要吃了她呢? 林知?雀不知?如何接话,手足无措地伫立原地,想找借口逃离。 幸好裴言渊沉浸在思绪中,力道一点?点?松开,目光望着竹林,没有太在意她的存在。 林知?雀小声辞别,见他没有反应,赶忙一溜烟跑了。 * 小门外,嘉树提心吊胆地探出脑袋,手上拿着一壶酒,还?有一个锦盒。 那姑娘一来,他就是识趣地离开,把公子要的东西取回来。 未曾想,刚推开小门,就目睹了方才的一切。 他躲在门后不敢进来,生?怕打搅公子与姑娘,晴天霹雳般捂着嘴。 苍了天啊,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那姑娘与公子亲密无间,无比关切,娇羞懵懂。 他从未见过哪个姑娘,对公子这般执着在意,更未见过公子,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 如果这都不算爱慕,这世上还?有没有真爱了啊! 哪怕是那姑娘亲口否认,嘉树还?是不相信,坚定地认为她肯定喜欢公子。 他不听,他不管,他不信。 他只想在公子靠近的时候,按住他俩的头。 不许他们?磨磨唧唧,拉拉扯扯,搞些有的没的。 嘉树愤愤不平地走进去,望着公子挺拔孤寂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试探着行至一侧,内疚地埋下头,“扑通”跪下。 公子向来小心谨慎,甚少会?错意,当?初误以?为那姑娘有爱慕之心,还?是他提出来的。 都怪他乱点?鸳鸯谱,误导公子相信,以?至于越陷越深。 他可真该死啊。 可他不后悔,甚至挺乐意。 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呀! 红线都牵了,如果公子和姑娘不能终成眷属,他就...... 他就把二人迷晕,再绑起来,送入洞房! 嘉树虽然低着头,却眉飞色舞,脸色非常精彩。 裴言渊瞥了他一眼,并未发觉,转而打开锦盒,取出一支雕花金簪。 这是他近日订下的,本想送她做信物,让她相信他会?遵守承诺。 现在看来,完全是多此一举。 他死死握住金簪,锐利的尖端刺开皮肉,划破掌心,鲜血顺着肌理流淌而下。 嘉树吓得倒吸凉气,却不敢上前劝阻。 随后,裴言渊夺过酒瓶,拔开木塞,猛灌了好几口。 烈酒辛辣苦涩,直冲胸腔,呛得他连连咳嗽,酒水顺着脖颈滑进领口。 伤口浸染酒水,热辣辣地疼,他却笑得眼尾通红。 刹那间,他甩开手臂,狠狠把酒瓶摔碎在地,“哗啦”脆响震得竹叶颤动?。 错莺入怀 第74节 大聪明亦是惊到了,在笼子里吱哇几声,学?得还?是林知?雀的声音。 裴言渊干涩地笑着,闲庭信步走到笼子前,染血掌心抚过它的白羽。 刺目的红,滴落在极致的白上,血腥气骤然弥散。 曾经他为了护住亡母遗物,双手探入灰烬,满手皆是血迹斑斑。 她替他包扎伤口,温柔细心,眸光潋滟。 那一夜的晚风,都在他们?指尖停留,久久不散。 后来,伤口愈合了,再也不会?隐隐作痛。 只可惜,她包扎过的地方,如今再次破裂。 裴言渊笑得讽刺,冰冷指尖抚过柔顺白羽,喃喃道: “你也想出去看看,是吗?” 说着,他扬起冷白俊容,望着竹风院的天。 天空四四方方,天际有乌云压境,映得天色晦暗阴沉。 他囚于此处十余年?,与这方天地,对望了十余年?。 光阴漫漫,他并非不恨,而是隐忍蛰伏,积蓄势力,等待时机。 这一回,他等不及了。 第41章 41 、争锋1(精修) 往后半旬, 日子似乎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 林知雀心?有余悸,没敢再去竹风院, 努力把那天的一切忘记。 但天不遂人愿,她反而时常想起, 眼前浮现他的面容,或淡漠疏离,或温和含笑,挥之不去。 每次忆起零碎画面,她都不禁出神,良久才反应过来, 烦闷地甩甩脑袋,找点事做转移注意。 她盼着尽早履行婚约,隔三差五去书房探望侯爷, 把此事当做艰难的任务。 然而, 侯爷近日?忙得不可?开交, 根本没空见她,连下人们?都忙碌焦躁, 仿佛遇到了棘手的事儿。 林知雀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心?中暗自庆幸。 既然侯爷日?理万机, 她就不打扰了,正好不用见面?,不用绞尽脑汁应付。 后来,听闻四皇子亲临侯府, 只与侯爷喝了一盏茶, 却唤来二公子下棋长谈,瞧着十?分投机。 离去时, 四皇子脸色不好,数落了侯爷一顿,侯爷连头都抬不起来。 林知雀偶然听说,困惑地蹙着眉,托腮想了半天也不解其?意,转眼就抛之脑后。 她只知圣上年迈,四皇子与五皇子分庭抗礼,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至于此事,她觉得无甚稀奇,不明白旁人都在议论些?什?么。 侯爷再尊贵,终究敌不过皇子,人家心?情不好,数落几句,倒也是?寻常事。 裴言渊身处废院,却正值青年,能与皇子结交,应该替他高?兴才对呀。 她没有在这?种事上费心?神,照常做个样子去侯爷书房,盼着侯爷拒绝见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去躺着。 谁知,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院内“哗啦”一声,侯爷气恼地摔了杯盏,怒骂声不绝于耳。 林知雀心?下一惊,探头打量一眼,估摸着情势不对,拉着桂枝转头就走。 这?下好了,侯爷定是?遇到麻烦事,她问都不必去问了。 上赶着火上浇油,她又不是?傻子。 待她离开,院门“哐当”关上,千帆满头冷汗,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小声安慰道: “侯爷别着急,二公子罪奴所出,四皇子哪能看得上?大抵是?与您过不去,故意抬举他罢了。” 裴言昭气得心?口起伏,嗤笑一声道: “前段时日?,他的人上奏参我苛待手足,如今搬到台面?上来了,这?只是?抬举他? 恐怕是?那个孽种,暗中与四皇子勾结,埋在侯府替他做事。” 众人皆知,四皇子与五皇子,是?储君的得力人选。 而他是?五皇子的左膀右臂,一直顺风顺水,近日?却被多番为难。 起初他以为是?四皇子的手段,未曾想,奸细就藏在侯府。 那个出身低微的弃子,有朝一日?竟会?走出废院,还与他对着干! 出了这?事儿,四皇子放话让他善待手足,五皇子也不待见他,觉得他办事不力,一时间境况危及。 “你?们?这?帮人,怎么如此松懈?若是?盯紧了他,哪来的可?乘之机?” 裴言昭恼怒地质问,狠狠踹翻了茶几,书卷散落一地。 “侯爷恕罪,属下定让他们?加强戒备,绝不再有此事!” 千帆惊惧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瞄了一眼裴言昭,低声道: “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要摆出样子,不能让四皇子挑出错处。” 言下之意,哪怕他再不愿意,也要对这?个弟弟笑脸相迎,上演兄弟和睦的好戏。 还要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他往上爬,与朝臣和皇子结交,直到压他一头。 裴言昭恨得压根发痒,忍无可?忍地怒吼一声,摔碎了博古架上的花瓶。 仆从跪了满地,他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愤恨地攥紧拳头,冷笑道: “好,好啊......” 他的声音阴森凉薄,面?容歪斜扭曲,虚无地干笑几声,道: “明日?就是?十?五,请我那好弟弟,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 翌日?傍晚,暮色深沉,夜幕缓缓降临。 晚膳摆在了花厅,烛火明亮温暖,映照得美味佳肴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裴言昭脸色暗沉,耷拉着嘴角,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他特意换了身锦衣华服,腰带镶着白玉,头冠是?黄金雕刻而成,玉佩是?冰种帝王绿,整个人在烛光下闪烁夺目,一时不知该看哪里。 一刻钟后,裴言渊闲庭信步而来,身侧只有嘉树相随,云淡风轻地朝兄长颔首。 他与从前一般,身着料子普通的墨青长衫,乌发用一支木簪挽起,肩颈修长白皙,笔直的线条联结脊梁,衬得他身姿颀长,姿态从容。 裴言渊眸光幽深,眉眼间始终含着浅淡笑意,唇角微微勾起,俯视着金像般的兄长,轻蔑一闪而过。 二人一坐一立,皆是?无言,目光相撞时互不退让,仿佛刀剑交锋,寒光熠熠。 不过,不知为何,分明裴言昭更惹人注目,气势却莫名矮了一截。 裴言渊环着双臂俯瞰他,如同猫儿看着逃不出掌心?的老鼠。 “这?些?年,二弟日?子艰辛,为兄真是?惭愧呀。” 裴言昭上下打量他的衣着,言语间不免嘲讽,偏偏作出关切的模样。 “那可?多谢兄长记挂,我还活得好好的。” 裴言渊不客气地坐下,思及这?些?年的毒药和迫害,依然淡淡笑着。 说罢,裴言昭话头一顿,恼恨地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拿起筷子。 他们?各自吃着酒菜,空气沉闷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裴言渊缓缓吞咽,不疾不徐,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勾唇道: “听说有位林姑娘,与兄长指腹为婚,近日?兄长还答应娶她,不如让我见见这?位’嫂嫂‘?” 闻言,裴言昭颇为意外?地抬眸,皱眉扫了他一眼,冷声道: “你?怎么知道的?” “这?话奇怪,指腹为婚人尽皆知,兄长许下承诺,自然会?被传扬出去。” 裴言渊毫不忌讳地对上目光,不禁弯了眉眼,故意打趣道: “难道兄长对她说谎,所以误传了消息?” 话音未落,裴言昭愣怔片刻,暗中攥紧手指,“啪”的一声放下碗筷。 他只是?对林知雀有几分兴趣,想哄她留在身边,所以骗她应下婚约。 待到玩够了,遇上更有意思的女人,再想办法把她打发走。 本以为,林知雀墨守成规,刻板知礼,必定不会?把婚姻大事挂在嘴边,对旁人广而告之。 况且他怎会?娶一个罪臣之女为妻? 这?种荒谬的事情,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他不信裴言渊会?看不出来,现在刻意提起,无非是?想踩他一脚。 同时也是?警告他,真相早已被看破,无论是?告诉林知雀,还是?上奏参他一本,都能算作把柄。 裴言昭不甘心?地瞪着杯盏,极力调整表情,抬头时换上满面?笑意,讪讪道: “君子一言九鼎,何来说谎?二弟可?真会?说笑。” 他嘴角笑意如同面?具,僵硬地挂在脸上,故作磊落地吩咐道: “来人,去请林姑娘过来,二弟想见他嫂嫂呢。” 听到“嫂嫂”二字从兄长口中说出,裴言渊登时拧紧眉心?,盯着兄长的脖颈,眼底划过一抹杀意。 不过,等到裴言昭转过头,他垂下纤长眼睫,把心?绪藏匿得极好,仍是?兄友弟恭的模样,端起酒盏道: “兄长当真是?大度,我自愧不如。” 错莺入怀 第75节 未过门的姑娘,哪怕是?家中兄弟,也不能说见就见。 只有侍妾和侧室,像是?养在家里的漂亮物件,可?以随便玩弄和见人。 一想到兄长的丑恶嘴脸,裴言渊就鄙夷至极。 再想到莺莺非要嫁给?兄长,还因此撇下他,那份鄙夷变成了恨意。 他定要在兄长染指之前,把想要的一切夺回来。 二人虚伪地你?来我往,看得下人都尴尬地埋下头,生怕打扰他们?做戏。 直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林知雀一袭烟粉襦裙,迈着小巧的步子走来,端庄淑雅地低着头,一如当年金陵千金。 她紧张地攥着衣角,半抿着樱唇,又怕把胭脂弄花,只能咬着牙根,硬着头皮往前走。 方才刚要用晚膳,桂枝就说侯爷请他过去,席间还有二公子在场。 自从竹风院一别,她再也没见过裴言渊,还未想好如何面?对他,更不知如何在侯爷面?前面?对他。 林知雀一身冷汗,行至花厅前,才不得不抬起头,乖顺地笑着行礼,声音微弱道: “侯爷安好,二公子.......幸会?。” 她关键时刻停顿,灵光一闪,忽而想起侯爷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她给?他亲弟送饭,不知她与他亲弟逃出府,不知她受到他亲弟的教?导...... 按照纲常伦理,她绝不该见过裴言渊,否则会?惹上是?非。 今日?,理应是?他们?初次见面?。 “幸会?......” 裴言渊呢喃着这?两个字,似是?对她的回应,又似是?若有所思,笑容意味深长,手指却攥紧酒盏,暗哑道: “林姑娘名不虚传,果真知书达理。” 永远守着规矩,不敢逾矩半步,仿佛与他相识,便是?触犯禁忌,让她难以启齿。 林知雀不善撒谎,在一道道目光下无所适从,气血迅速涌上脸颊,耳根都泛着浅薄的绯色。 她唯恐被侯爷看出端倪,想把双颊红云压下去,但又不能做什?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愈发躲闪裴言渊的注视。 他们?的目光暗中来去,一个步步紧逼,一个节节溃败,如同来回拉扯的丝线,十?分耐人寻味。 裴言昭察觉异样,怀疑地打量这?二人,沉声问道: “二弟与林姑娘见过?” 听了这?话,二人下意识对视一眼,裴言渊垂眸轻笑,正要开口回答,林知雀立刻抢先道: “侯爷明鉴,我与他一面?之缘,送些?吃食,仅此而已。” 他骤然一噎,幽怨地扫了她一眼,不悦地错开目光。 这?姑娘隔三差五来竹风院,与他亲密无间,说起来却成了“一面?之缘”。 看来这?一面?,可?真够大的。 “哦——原来如此。” 裴言昭应了一声,稍稍思忖,想起什?么似的点头,并未计较和追问。 他都快忘了,起初给?二弟下药,诱导林知雀送去竹风院,他们?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那次下毒没有成功,想必二弟心?里有数,以为林知雀是?帮凶。 因此,今日?他们?之间气氛奇怪,互相试探,倒也非常合理。 林知雀一颗心?提了起来,随着侯爷语调的起起落落,暗自舒出一口气,屏息凝神走向圆桌。 她提着裙摆,攥着衣料的手指微微发抖,步子如蜗牛般缓慢,时而心?虚地偷瞄裴言渊,观察着他的反应。 谁知,这?家伙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伴着她的步子挪动?,没有一丝遮掩,好似故意让侯爷瞧见。 甚至,眼底还闪过一丝嘲讽与得意,墨色眼眸幽若深潭,静静欣赏她拙劣的演技。 林知雀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走到二人的中间。 圆桌不大,这?俩兄弟相对而坐,每个侧边各有两个空位。 她犹豫一下,选了靠近侯爷的位置,战战兢兢地坐下。 如今身份揭开,她身为侯爷的未婚妻,理当与侯爷更为亲近。 况且,她尚未过门,与侯爷的亲弟弟用膳,虽说不算僭越,但也有些?冒昧。 加之她与裴言渊之间一言难尽,更应该偏向侯爷,以此撇清关系,矫正身份。 思及此,林知雀底气足了许多,笃定地摆正位置,挺直腰杆。 然而,她刚刚坐定,椅子还未捂热,就发觉裴言渊不悦地看着她,眸光尽是?警告。 他稍作示意,她便明白,是?让她坐到靠近他的位置。 林知雀不动?声色地摇头,为难地蹙起眉心?,咬着樱唇不肯动?弹。 “想必是?地方有些?小,都把林姑娘挤到一边了。” 裴言渊冷不丁出声,一本正经地看着兄长,主动?挪了一个位置,笑看着林知雀,道: “莺莺,过来。” 他语气温和平淡,嗓音低沉,莫名带着压迫与威胁,容不下半分抗拒。 褪去逢场作戏的外?衣,听起来与“教?导”无异,满含道不明的暧昧。 林知雀浑身一激灵,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在侯爷眼皮子底下,她自然不想过去,以免被发现端倪。 可?是?,这?家伙上回说过,他拿着“教?导”的把柄,随时会?把真相告诉侯爷。 若是?她不听话,他一不高?兴,当场戳破怎么办? 其?实,挨着他坐也无大碍,之前他们?经常同坐一辆马车。 问题是?侯爷,她的未婚夫,还活生生在这?儿呢。 她身负婚约,不靠近未婚夫,反而靠近未来小叔子,这?成何体统? 林知雀攥着椅子,指节扣住坚硬边角,额头渗出冰凉汗珠,目光与裴言渊无声交汇。 他依然没有让步,眉峰微微挑起,瞥了一眼裴言昭,眼看着就要开口。 “稍、稍等!” 林知雀吓得不轻,“蹭”一下站起身,杏眸睁得圆溜,隐忍地咬着后槽牙,从位置上挪开。 她搬开所有椅子,只留下刚坐过的那把,退后几步目测距离,看准后才把椅子放在二人中央。 不偏不倚,与谁都同一距离,一碗水端得相当平稳。 这?下谁再嚣张,那就是?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她已经作出退让,裴言渊仍有些?不满,却也无法再逼她靠近,十?分勉强地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饮下一杯酒。 一旁的裴言昭看着他俩,迷惑地转悠眼珠,不明白究竟在做些?什?么。 温香软玉突然远离,他皱紧眉头,不乐意地轻咳一声,斜睨着裴言渊。 见他没有反应,裴言昭厌弃地剜了一眼,不屑地冷哼出声,斟酌思量后没有发作。 他这?弟弟是?罪奴所出,自幼受尽冷眼,定是?对他羡慕嫉妒,妄图有一日?超过他。 如今一朝得志,想必处处与他争锋相对,非要比出个高?低。 哪怕是?姑娘所坐的位置,也要计较一番,好似如此便能一雪前耻,彰显与众不同的地位与身份。 裴言昭侧眸望着林知雀,从她细嫩的小手一路往上,划过纤细柳腰,桃子般玲珑起伏的胸脯,还有娇美脸庞,凝视着殷红唇瓣。 还没看够,忽而发现裴言渊在她身后,眸光如刀锋般凌厉,芒刺般扎在他的身上。 裴言昭咽下口水,暂且收回视线,不情愿地作罢,捏得指节“咯吱”作响。 二弟太过小心?眼,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要争夺,殊不知林知雀本就是?他的,他爱如何就如何。 当真是?孩子气,就这?点心?机与城府,根本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不过也罢,眼下情势特殊,面?子上的事情要做好。 总不能因为一个女人,与二弟撕破脸皮,那岂不是?成了笑话? 裴言昭阖上双眸,硬是?吞下这?口气,闷闷不乐地喝酒赏月,心?底不断安慰着情绪。 反正二弟与林知雀一面?之缘,不可?能产生情愫,还会?因为看穿她下毒,怀疑这?姑娘的居心?。 哪里比得上他与林知雀? 这?姑娘满心?满眼都是?他,坚定执着地履行婚约,一心?想嫁给?他。 况且,他这?弟弟油盐不进,冷漠孤傲,送上门的姑娘都不要,把人家数落得梨花带雨。 所以,二弟只想争一时意气,才会?计较这?些?。 这?样想着,裴言昭舒坦不少,拿起筷子想夹起饭菜,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并非是?二弟又有行动?,也不是?林知雀偏向于谁,更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他们?皆是?沉默寡言,除却偶尔看向对方外?,无甚特别。 但仅是?如此,就莫名有种异样,在二人间悄然浮动?。 裴言昭说不清这?种感觉,愈发觉得奇怪,方才认定的念头开始动?摇。 真的只是?一面?之缘吗? 倏忽间,记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耳畔响起一道陌生的、暧昧的呼唤—— “莺莺”。 裴言昭目光一凛,仿佛明白了什?么,质问道: “二弟,你?......唤她什?么?” 此话一出,林知雀倒吸凉气,幽怨地瞥向裴言渊,却见他笑得正中下怀。 错莺入怀 第76节 第42章 42 、争锋2(精修) 暮春晚风微热, 在僵持的三人间徘徊游走,吹动帘幕与鬓发,酥痒地拂过脸庞, 心底也跟着焦躁起来。 林知雀不敢吱声,埋头寻找地缝, 认真地思考哪条能钻进去。 “莺莺”是她的小名,除了亲近之?人?,甚少?会有人?知道。 当初正是仗着这点,用作隐瞒身份,随口告诉裴言渊了。 平日里他喊习惯了,不知今日是有意还?是无心, 竟当着侯爷的?面唤她。 要命的?是,她未曾把小名告诉侯爷,方才?也来不及阻拦裴言渊。 正?经?的?未婚夫不知她闺名, 其亲弟却一清二楚, 喊得非常顺口, 这是什么道理? 任凭是谁,恐怕都会心生怀疑, 觉得其中必有猫腻。 林知雀心里捏把汗,侧眸偷瞄侯爷的?脸色, 生怕他深入追究,一切瞒不住,好不容易求来的?婚约作废。 空气?寂静沉闷,侯爷问完许久, 皆是无人?说话。 她心尖都在发颤, 仿佛被人?拿捏命运,走在刀尖般煎熬, 索性咬咬牙狠下心,蒙混道: “侯、侯爷听错了,没什么......” “我唤的?是‘莺莺’,林姑娘的?小名。” 裴言渊突然出声,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掠过,眉峰浑不在意地挑起。 他转头望着裴言昭,笑得坦然自若,毫不避讳,好似他本就应该这么唤林知雀,悠悠道: “兄长这么问,莫非还?不知道?” 话音未落,两双眼睛同时紧盯着他,各自眸光五味杂陈。 林知雀攥紧了拳头,杏眸盈满焦急和恼恨,恨不得把他那张嘴缝上。 他要说就说,为何非要等到她狡辩,才?开?口打?断? 这样衬得她欲盖弥彰,愈发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只能用苍白的?借口来遮掩。 再说了,这种事挑明了,对他也没好处。 这家伙完全可以配合她,把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抹去,打?消侯爷的?疑虑。 哪怕退一万步,她没资格管他说什么,那也没必要明晃晃点出小名,还?反问一句吧?! 侯爷是她的?未婚夫,这......听起来跟挑衅和炫耀一般。 裴言昭坐于主?位,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亲眼看着二弟扬起下颌,而林知雀心虚地低下头。 像是背着他做过什么,一个极力?隐藏,一个在他面前宣扬。 心底的?异样渐渐强烈,好似只要看见他们,就会不知不觉翻涌。 之?前是觉得,他们仅是坐在一起,哪怕是不说话,都会莫名形成屏障,把旁人?隔绝在外。 他无法融入其中,成了多余的?人?。 但?是,明明他与林知雀指腹为婚,她也一心想嫁给他。 他们郎情?妾意,历经?生死,理应是最亲密无间、知根知底的?。 现如今,他不知林知雀闺名,二弟却了如指掌。 这相当于当众打?他的?脸,拐着弯骂他不如二弟,啪啪的?疼。 裴言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耻辱与羞恼瞬间上涌,盖过了对二人?关系的?探寻。 他一时间下不来台,僵硬地扯起嘴角,迎上裴言渊的?目光,故作镇定道: “怎会不知呢?倒是二弟,何时这么清楚?” 裴言渊一听便知他在撒谎,欣赏他强颜欢笑的?模样,心情?格外舒畅,云淡风轻道: “兄长这是什么话?连我的?小厮都知道,我自然也知道。” 言下之?意,这世上,只剩下身为未婚夫的?他,还?被蒙在鼓里。 裴言渊瞥了一眼身后,嘉树立刻会意,恭敬地上前行礼,一本正?经?道: “二公子说得没错,我许久前听说,无意间告诉公子了。” 裴言渊煞有其事地颔首,看上去非常认可,挥手让嘉树退下。 主?仆俩一唱一和,裴言昭应接不暇,眼底闪过诧异与无措。 林知雀从未与他说过闺名,乍一听,以为她告诉过二弟,却不肯主?动告诉他。 可二弟又说,是从小厮那儿听来的?,让他拿不定主?意。 那些下人?嘴碎,这名字普普通通,万一是林知雀身边的?侍女唤她,偶然被人?听去,互相传开?了也未可知。 再者,从座位能看出来,二弟处处针对他。 兴许二弟以为林知雀是他的?弱点,刻意打?听消息,拿这种话挤兑他。 殊不知,他只是觉得这姑娘有趣,想纳入囊中取乐。 并不想费神深入了解,也分不出太多心神。 毕竟后院那么多姑娘,他能在林知雀身上用些心思,就很是难得了。 但?是,是否在意此事,与面子上挂不住,完全是两码事。 裴言昭皮笑肉不笑,十分勉强地扯出弧度,冷声嘲讽道: “二弟耳目通达,如此操心为兄的?家事,真是用心良苦。” 听到“家事”二字,裴言渊眸光一凛,扫过兄长的?余光带着寒意,方才?的?自得与舒畅缓缓消散。 是呢,莺莺是兄长的?未婚妻,怎么不算家事呢? 不过......这么说来,他是兄长的?亲弟弟,大家都是一家人?,这也是他的?家事! 思及此,裴言渊荒谬地勾起唇角,自己都觉得可笑。 但?是他不管,早晚莺莺的?事,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家事。 裴言渊望着兄长虚伪的?脸庞,眸中阴云密布,却仍是带着笑意,阴阳怪气?道: “客气?了,兄长日夜操劳,年纪不大,记性却差,这都是我该做的?。” 闻言,裴言昭的?脸色越来越沉,特别是听到“日夜操劳”,下意识瞥了一眼林知雀。 二弟意味深长,他有几次“操劳”,正?好被这姑娘撞见。 他不改本性,也不怕林知雀介意。 只是不想气?势上输他一截,显得狼狈不堪,庸碌无用。 幸好林知雀一直埋着头,像是在躲避腥风血雨,又像是当真听不懂,没有任何反应。 裴言昭松了一口气?,收回慌乱的?目光,矜贵地整理衣襟挽尊。 这些被裴言渊尽收眼底,他抿一口酒,勾唇看着兄长凌乱的?模样,心情?再次好了起来,举杯遥遥相祝,关切道: “兄长此举不妥,这知道内情?的?,懂得日理万机的?忙碌,可人?家姑娘不知道。 兴许以为兄长并不在乎,连婚约都是哄人?的?呢。” 这话直截了当,戳中裴言昭见不得光的?心思,急得他攥紧酒杯,脸上险些绷不住。 然而,裴言渊并未多看他一眼,笑意更?甚,视线移到林知雀身上,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 “莺莺,你觉得呢?” 林知雀夹在中间,专注于找地缝,突然被人?点名,吓得一哆嗦。 她方才?就发觉气?氛不对,只想远离纷争,根本没用心听。 一抬头,这俩兄弟齐刷刷看着她,灼热目光如山间饿狼,更?是胆怯心虚。 她不敢开?口询问,只能窘迫地赔笑,不断打?着哈哈,讪讪附和道: “嗯......二公子说得都对。” 裴言渊满意地颔首,似是早已发现她出神,就等着这个含糊不清的?回答。 这点把戏,裴言昭能看出几分,却拿他没有办法。 既不能当着林知雀的?面,与他争论内心真正?所想; 又不能像曾经?那样,仗着高贵的?身份,随性□□驱逐。 裴言昭气?得脸色泛红,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瞬间很想撕破脸皮,狠狠摔了杯子泄愤。 眼见着情?势不好,千帆快步走上前去,轻咳一声递上清茶,按住侯爷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摇头。 越是此刻,越是要冷静和忍耐。 这个关口,暗地里太多眼睛盯着,若是把事情?闹大,岂非主?动给裴言渊和四皇子送把柄? 裴言昭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甘心地咽口气?,指甲在杯身留下道道划痕,笑容扭曲地盯着裴言渊,眸中尽是怒意。 反倒是裴言渊,闲散地自斟自饮,仿佛置身事外。 倏忽间,兄弟二人?剑拔弩张,一个愠怒轻蔑,一个悠闲散漫。 分明一句话没说,目光相交时,却闪过刀光剑影。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俩,不知是否说错了什么。 她思忖片刻终究不敢插话,继续埋头找地缝。 裴言昭脸色沉得可怕,但?触及到裴言渊淡漠冷静的?眸光,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愈发闷得难受。 他面子上挂不住,索性不与他计较,转头看向沉默的?林知雀,温声道: “莺莺,原来这是你的?闺名,是我疏忽了。” 林知雀大度地摇头,示意他无妨,不必这么客气?。 错莺入怀 第77节 整个侯府,她只与裴言渊说过闺名,侯爷不知道很正?常。 况且,无论他是否有心,她都不太在意。 她心中所想仅是履行婚约,只要侯爷能做到,她再无其他念想。 反而,若是侯爷处处留心,太过入微,她会觉得难以应付,累人?得很。 裴言昭仍是心里没底,更?不想在裴言渊面前处于下风,笑得温润如玉,端起一碗肘子,推到林知雀面前,柔声道: “你身子弱,要多滋补,好好养着身子。” 林知雀还?在发愣,迟钝地反应过来,看着汤汁浓厚的?肘子,眉心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不过很快舒展,礼貌地朝侯爷笑了笑,缓慢地拿起筷子。 其实,她不大喜欢大鱼大肉,荤腥油腻之?物。 但?这是侯爷给的?,又说得这么好听,当着众人?的?面,多少?都要吃一些。 林知雀谢了一声,眉眼弯弯,恭顺乖巧,应对着侯爷的?闲谈,绞尽脑汁不出错。 她精力?有限,聚精会神应付这边,自然会冷落另一边。 裴言渊拧紧眉心,刚才?阴阳兄长的?快意再次消散,心情?又变得极差,酒菜索然无味。 吃饭就吃饭,哪那么多话? 之?前她来竹风院送饭,也没见她说个不停,见着兄长话就多了。 想到这些,酒水变得酸涩发苦,如同泡了未熟的?梅子,愈发难以下咽。 他凝视着她的?侧颜,描摹出挺俏鼻尖,随后一路向下,停在莹润的?樱唇上。 唇瓣殷红柔软,纹路浅淡顺滑,如同绽放的?牡丹,散发着香甜气?息。 然而,她却夹起肘子,张开?唇瓣,眼看着就要碰到唇齿。 裴言渊猛地扣紧指节,手背指骨分明,青筋毕露,心头涌上烦闷与迫切,仿佛纯洁花瓣将被玷污。 他动作迅疾地拿起勺子,稍作思忖,立即舀起一勺青豆炒虾仁。 趁着她的?唇瓣尚未碰到肘子,他蓦然递到她面前,神色平淡道: “听说莺莺在江南长大,应当喜欢清淡些的?,不如先尝尝这个。” 林知雀动作一顿,顺势放下筷子,不知应不应当接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局促地搓着手,紧紧咬着唇瓣,幽怨地瞪了裴言渊一眼。 按照规矩,侯爷的?亲弟弟,是不应该给她夹菜的?。 就算他性子不定,不受束缚,那方式也多了去了。 等她吃完再夹,抑或是放在小碗里,把盘子端近些,用话语出声提醒...... 哪个办法不好?非要在这时候动手。 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的?! 林知雀恨不得一筷子打?在他手上,但?也只敢想想。 毕竟把柄在他手上,受制于人?,态度总要好些。 她为难地看向裴言渊,楚楚可怜地扑扇长睫,眉心拧成了麻花,杏眸水光潋滟。 但?是,这家伙装作看不见,目光愈发坚决,压低眉峰,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林知雀没办法,只好转头看向侯爷,乖巧地摆出小脸,试探着眨眨眼睛。 谁知,侯爷本来春风和煦,一看见裴言渊有所动作,立刻不悦地拉下脸,示意她先吃肘子。 这下好了,右边的?狼,左边的?狗,都是寸步不让。 她就一张嘴,这可怎么把水端平呀? 林知雀头疼地暗自长叹,愤愤不平地看着满桌子菜,忽然觉得她根本不是来吃饭的?,而是被他们吃的?。 没想到,她寄住侯府,素来不被待见,有朝一日还?能算碟子菜。 她苦涩无奈地扯起嘴角,在压迫的?目光下,艰难地打?量这两道菜。 抛开?别的?不说,青豆虾仁色泽清爽,很适合春夏微热的?天?气?。 在金陵时,阿娘时常做这道菜,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至于炖肘子,定然也是好东西,只可惜她吃不惯。 尽管家中变故,体会过节衣缩食的?日子,仍然没什么兴趣和胃口。 林知雀不再胡思乱想,终于下定决心,遵从内心的?选择。 她顺其自然地抬头,恰好对上裴言渊的?目光,莞尔道: “二公子有心了,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她顺手接过勺子,不敢回头看侯爷的?脸色,一股脑送入口中。 虾仁和青豆各占一半,大半勺的?量不多不少?,一口下去还?有咀嚼的?空间。 口味比金陵重些,加了些许麻和辣,刚好掩盖虾仁的?腥气?,愈发鲜香爽口。 林知雀眼前一亮,未曾想竟会好吃,不禁主?动夹了一筷,扒拉几口米饭。 她是真的?饿了,毕竟午膳用得少?,晚膳至今才?吃到第一口,暂且顾不上其他,埋在饭碗里没抬头。 裴言昭面露不满,尴尬地望着那碗肘子,矜贵地轻咳一声。 奈何林知雀正?吃得上头,边吃边保持仪态,就已经?累得要命,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并未留心。 看她吃得这么香,总不好夺人?饭碗,裴言昭脸上布满阴云,只能作罢。 裴言渊看好戏般环着双臂,对此非常满意,悄然把虾仁又推近了些,唇角弧度有几分真切。 直到亲眼见她把虾仁吃干净,才?凤眸含笑地直视裴言昭,半斜着身躯,抵着下颌道: “兄长与林姑娘相识许久,怎么不知她的?喜好?” 说罢,他欣赏着裴言昭噎住的?神色,目光从无人?动筷的?肘子上扫过,轻笑道: “看来兄长要多多用心,否则,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可如何是好?” 还?没说完,裴言昭脸色就极其难看,“啪”的?一下丢下碗筷,心口气?得起起伏伏,死死盯着裴言渊。 林知雀刚把虾仁咽下去,听到动静瑟缩一下,连忙马不停蹄转过身,宣誓般举起手,拨浪鼓似的?摇头,道: “侯爷莫要误会!我......我都喜欢!” 说到一半,她瞧见侯爷脸色更?差了,困惑地歪着脑袋,思索后才?恍然大悟。 她真该死啊,都选了虾仁,还?说什么都喜欢。 不仅显得有点敷衍,还?间接承认裴言渊挑得不错,很合她的?心意。 这俩兄弟打?擂台呢,她就是路过,无论站谁,都是无妄之?灾。 林知雀手忙脚乱地拿起汤勺,盛了一碗小鸡炖蘑菇,嫣然一笑递给侯爷,努力?安抚这尊大佛的?情?绪。 她说了好些话,裴言昭的?脸色才?稍稍缓和,身后却传来轻咳。 裴言渊不悦地拿起筷子,敲了敲瓷碗,看着小鸡炖蘑菇,把碗推到她手边。 之?前也没见她这么会伺候人?,端到竹风院的?吃食,都要他自己舀出来。 今日到了兄长面前,忽而就变得体贴温柔,还?真是会看人?呢。 林知雀皱着小脸,腮帮子微微鼓起,抗议地看着他。 为什么侯爷有了,他也一定要呢? 这兄弟俩,到底在争些什么? 不能好好吃饭,那就各吃各的?,这很难吗?! 然而,裴言渊再次无视她的?反应,用指尖把碗又往前推了推。 林知雀咬牙切齿,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但?也没有办法,只好趁侯爷埋头喝汤时,飞速给他盛一碗。 她没好气?地递给裴言渊,坐定喘息时,才?觉得有些反常。 曾经?给这家伙送饭,有一回做了炒蘑菇,他一口没动。 那时她问缘由,他都没搭理她,还?催她快点走。 此事不了了之?,她只当这家伙挑食,不喜欢吃蘑菇,还?冷着脸不肯承认。 真是的?,不喜欢吃,为什么非要她盛一碗? 林知雀拳头硬了,蓦然回首,却发现他拧眉吃下去,姿态淡定自若。 碗里只剩下少?许残渣,比他哥吃得还?干净。 林知雀迷惑地看着一左一右两个人?,无奈地摊开?手,全凭意念继续坐着。 这家伙......可能今天?胃口特别好吧。 * 这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林知雀根本吃不下去,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她脚底抹油地跑了。 她与裴言渊前后错开?走,离开?花厅数十步,越想越是来气?,回头瞪了这家伙一眼。 裴言渊淡定地勾起唇角,伸出修长双臂,揽着她的?肩膀,把她的?脑袋掰回去。 不远处,裴言昭伫立原地,冷冷看着这一幕,深深呼出一口气?,烦躁地阖上双眸。 千帆侍立在他身侧,沉着脸望着亲密无间的?二人?,压低声音道: “侯爷,二公子与林姑娘......” 裴言昭目光一凛,忽然掀开?眼帘,愤恨地摔碎酒盏,冷笑道: “他们是否有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的?笑容愈发阴森,又摔了碗筷,吩咐道: “传令下去,我身子不适,让林姑娘留在寝阁侍疾。” 错莺入怀 第78节 千帆一听,立刻明白其中深意,正?要下去布置,又听侯爷道: “等等,有样好东西,替她备下。” 裴言昭唇角凝滞,眼底闪过隐秘和暧昧,还?有几丝兴奋的?光芒。 第43章 43 、争锋3(精修) 夜幕深沉, 侯府大门紧闭,各院灯火幽微,只有零星几处尚有动静。 倚月阁内, 林知雀刚刚梳洗完毕,换上宽松舒适的寝衣, 坐于铜镜前,任由桂枝擦拭墨发?。 她?顺手抹着玫瑰霜,托着脸蛋发?怔,发?丝被扯断了也没有反应,苦恼地耷拉着眉眼。 今日的晚膳看似一团和气,实则侯爷与裴言渊互不相让, 剑拔弩张,而她?夹在中间?,难免有所得罪。 说来也怪, 侯爷曾经同她?说, 非常疼爱这个弟弟, 可惜无?法照拂,她?才有了帮他分忧的心思。 然而, 席间?她?感受不到手足之情,裴言渊亦是对他不满, 处处针对。 她?忽而有些怀疑,当初侯爷的话是否属实,毕竟那家伙的处境,她?一直看在眼里。 不过?, 林知雀并未深思, 而是长叹一声,小脸皱得更紧了。 眼下她?顾不着这些, 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的事儿吧。 好好一顿饭,不知裴言渊怎么了,言行举止甚是张扬,生怕侯爷不生疑心似的。 离开之时,侯爷脸色不大好,笑得十分勉强,想?必是有所察觉。 林知雀心虚地抿唇,极力安慰自己别多想?。 可回忆起来,裴言渊真就只差把“猫腻”二字写在脸上了。 她?不解这家伙为?何?这么做,更担心侯爷会?追查下去?,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诶,你?说......席间?瞧着奇怪吗?” 林知雀思绪万千,一时间?难以分辨,究竟是她?做贼心虚,还是旁人也能察觉,于是眨巴着眼睛问桂枝。 “小姐,你?想?听真话吗?” 桂枝帮她?擦干发?丝,一边梳头一边抹着桂花油,欲言又止道: “奴婢也说不好,但您看向侯爷的样子,很像偷吃了宵夜,嘴还没擦干净。” 林知雀困惑地歪着脑袋,杏眸滴溜转悠一圈,迟钝地明白过?来。 这是说她?瞒着侯爷,暗中与裴言渊联系,却?不能藏好踪迹,最终露出马脚的意思。 但是......“偷吃”不是这么用的吧? 况且,他是侯爷的亲弟弟,她?与侯爷定下婚约,是他未过?门的嫂嫂。 思及此,林知雀心下一慌,自幼恪守的纲常伦理受到冲击,羞耻与道德让她?惭愧地红了脸。 她?不愿承认地瞪了桂枝一眼,佯装要打她?,道: “你?这张嘴,净瞎说!早晚拿绣花针缝起来!” 桂枝自知说错了话,讪讪捂着嘴巴,笑嘻嘻四下逃窜,求饶道: “哎呦,小姐我错了!这话不说给外人听!” 主仆二人笑闹着一阵,林知雀心情舒畅不少,却?忽然听到敲门声。 她?以为?听错了,这个时辰,还有谁会?上门呢? “咚咚咚”,又是三?声,比方才更加烦躁急促,惊得她?与桂枝面面相觑,不敢应声。 “林姑娘,是我。” 千帆压低声音,说着推开门,隔着屏风伫立在门口,冷静道: “侯爷突发?疾病,身子不适,请林姑娘去?侍疾。” 闻言,林知雀撒开桂枝的手,诧异地上前几步,问道: “侯爷病了?这是怎么回事?” 用膳时还活生生的,这才过?了多久,病得也太突然了。 若说是吃坏了东西,她?与侯爷吃的一样,怎么就没事儿呢? ......该不是被裴言渊气病的吧? “这种事儿,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千帆含糊不清地回答着,不耐烦地压低眉眼,催促道: “侯爷病势多变,身边离不开人,姑娘快些收拾,今夜别回来了。” 林知雀并未追究,下意识要点?头答应,听到最后一句,又有些犹豫,委婉道: “郎中看过?了吗?我做不了什么,不如请郎中留下,更加稳妥些。” 倒不是她?怕累躲懒,而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说不过?去?。 哪怕有着婚约,那也不合规矩,万一婚约没成,传出去?声名尽毁。 “哦?这么说来,林姑娘是不乐意了?” 千帆变了脸色,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 “也是,换作二公子,林姑娘肯定一口应下吧?” 此话一出,林知雀羞恼地攥紧拳头,受不了此等侮辱,极力思忖如何?反驳。 无?论对谁,她?都有为?人的底线,与裴言渊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会?说这种话,大抵是侯爷授意,说明侯爷果然起了疑心。 林知雀咬紧牙根,想?一股脑把道理甩在他脸上,可顾及到她?与裴言渊的过?往,又没有那么足够的底气。 她?怕逞一时之快,徒生口舌是非,一不小心把真相说出去?。 抑或是侯爷较真地追查下去?,一切就藏不住了。 到时候,再清白也不清白,还会?臆想?出乱七八糟的东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桂枝一听也气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就一顿骂: “住口!你?算什么东西,胆敢污蔑我家小姐?! 侯爷与小姐指腹为?婚,小姐担心侯爷,思虑周全,轮得到你?来搬弄是非?!” 千帆不接话,浑不在意地耸耸肩,丝毫没有道歉悔改的意思,看得桂枝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好了,我何?时说过?不乐意?” 林知雀头疼地扶额,不愿把事情闹大,披上外衫走出屏风,道: “我过?会?儿就去?,你?先去?回禀侯爷。” 千帆脸色缓和几分,但依然没好气,敷衍应声后便离开了。 “小姐,他欺人太甚!” 桂枝气得跳脚,在千帆身后张牙舞爪,担忧地拉住林知雀,小声道: “您真的要去?吗?” “不然呢?能选吗?” 林知雀换了身严实的衣衫,声音沉闷无?奈,却?仍是扯出一丝笑意,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此刻情况特殊,不止是侍疾这么简单。 既然侯爷起了疑心,她?若是一再推拒,反而显得心里有鬼,进一步坐实他的怀疑。 不如随机应变,如果能蒙混过?关,日后也能有个安生。 况且,这俩兄弟没一个好对付的,总要慢慢适应。 这点?都无?法面对,更别提婚约的事儿了。 林知雀虽这么想?,牵强地把自己说服,但心底终究有点?不情愿。 她?轻叹一声,闷闷不乐地甩甩脑袋,鼓起勇气出了门。 * 月明星稀,竹影婆娑,竹风院沉寂颓败,唯有一星烛火摇摇晃晃。 裴言渊端坐桌前,俊容冷静淡漠,脊梁笔挺地研墨执笔,写下一行行笔锋凌厉的字句。 不过?,他每写一会?儿,就要拧眉停下,不适地抓挠通红的手背。 嘉树看不下去?,从床底翻出药瓶,找了根小木棒,笨手笨脚地替他上药,絮叨道: “公子,你?对蘑菇过?敏,多少年没碰过?,今日怎么吃这么多?” 裴言渊笔画一滞,侧眸瞥了他一眼,拒不承认,闷哼着别过?头。 用膳时,她?明明喜欢他夹的菜,却?不愿冷落兄长,笑盈盈盛汤赔罪。 怎么,偏心于他,难道有错吗? 她?就不能遵从本心吗? 她?选择了他,而兄长什么都不算,却?因为?一纸婚书,把她?吃得死死的。 凭什么? 就凭侯爵之位,能让她?死心塌地到如此地步? 裴言渊越想?越是不悦,轻蔑地抚平唇角,攥紧脆弱的笔杆。 兄长那般愚蠢虚伪,爵位早晚是他的,林知雀也终将属于他。 但是在这之前,他仍是无?法忍受,亦是此生第一回 耐不住气性。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兄长霸占她?,玩弄她?的真心,还配合他们演戏。 错莺入怀 第79节 起码,兄长有的,他都要她?一一补偿。 他要让她?记得他,在意他,靠近他,直到压过?兄长。 所以,只要是她?盛给兄长的食物,哪怕是蘑菇汤,他都要一模一样的。 并且,毕生首次喝得这么干净。 裴言渊嗤笑一声,自嘲般轻轻摇头,忽而觉得无?比稚气。 这与小孩比高?矮,比谁力气大,比谁更受宠有何?区别? 未曾想?,他儿时从未做过?的事情,会?在弱冠后变本加厉地做。 “我自有盘算,你?去?吧。” 裴言渊不愿多解释,挥手打发?了嘉树,胸有成竹地加重笔力。 今日所说的每句话,都是他刻意为?之。 为?的就是让兄长察觉异样,一步步意识到,他与林知雀非同一般。 从小到大,兄长对他恨之入骨,厌弃至极,视作污点?。 但凡他碰过?的东西,裴言昭都觉得肮脏不堪,绝不会?纳入囊中。 而林知雀于兄长而言,不过?是掌心玩物,无?甚要紧。 丢弃一个,还有无?数个,等着他消遣取乐。 可是,他只想?要莺莺一人。 只要兄长放手,林知雀心灰意冷,不再指望婚约,他们就不会?有阻碍。 到了那时,她?终究会?看清本性与心意,一切都会?名正言顺。 他已经布下那张网,需要做的,是等待猎物上钩。 嘉树自然不懂这些,瞧着公子目光幽深的模样,识趣地没有多问,乖巧退下。 他闲来无?事,待在竹风院闷得慌,百无?聊赖地转悠几圈,捉猫逗鸟,还是提不起劲头。 刚过?戌时,公子还有许久才歇息,他实在坐不住,试探着提出想?去?散步。 这个时辰,侯府众人大多不会?出来,裴言渊没太在意,一边忙着手头上的事儿,一边点?头允准。 嘉树如获大释,欢欣地咧开嘴角,一溜烟跑了出去?。 * 尽管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依然好奇地四处张望,昂首阔步向前走。 这些年,他陪着公子囚于废院,平日里偶尔出门,都做贼似的东躲西藏,遇上谁都低眉顺眼,一口气憋了十余年。 如今情势变化,公子扬眉吐气,他也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转悠了。 嘉树心情舒畅,走一步蹦两步,凭着感觉摸索前行,眯起眼睛打量院落轮廓,隐约认得是倚月阁。 他不禁驻足,回想?起公子与那姑娘的一幕幕,乐呵呵地笑着,沉浸其中,伫立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倏忽间?,黑暗中蹿出一道身影,冷不丁与他撞了个正着。 “嘶——” 二人皆是措手不及,“砰”的一声摔倒在地,捂着红肿的额头,疼得倒吸凉气。 “哪个不长眼睛的?杵在这儿也不吱一声,大半夜吓死人了!” 桂枝正在气头上,撞得鼻青脸肿,手掌擦破了皮,脾气更加暴躁了,张口就是一顿数落。 “姑娘对不住,我我我......” 嘉树唬得不轻,登时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过?,他亦是有些委屈,虽是道了歉,但赌气般不想?说别的软话。 他确实站着不动?,可毕竟这么大个人,这姑娘没看见,难不成怪他吗? 嘉树撇撇嘴,心底怨这姑娘脾气差,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却?软乎地轻哼一声,并未出声责怪。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尘土,借着月光看清身形,蓦然觉得这人有些熟悉。 “哎,你?是林姑娘的人?” 嘉树上前几步,拉着她?看左看右看,终于认出了桂枝。 “是又怎样?” 桂枝没好气地接话,记起嘉树的身份,当即脸色更差了。 就是他,在晚膳时与裴言渊一唱一和,惹得侯爷疑心重重。 所以侯爷才会?唤小姐过?去?,连千帆都翻了脸,说话那么难听。 这便罢了,若是侯爷计较起来,刚到手的婚约就要落空,彻底断绝念想?。 当真是成也是他,败也是他。 她?一心为?了小姐,只觉得不甘心。 既然他们乐意教导,为?何?不能干脆好人做到底? 想?到这些,桂枝气得冒烟,使劲甩开嘉树的手,毫不避讳地怒目而视,嫌弃道: “放开放开,有事快说!别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嘉树身形一歪,扶着树干稳住脚跟,支吾道: “啊哈,也没什么事儿......” 他好脾气地缩回手,活力四射地赔着笑脸,满目星光地贴上去?,恳切道: “林姑娘今夜是否得空?不如去?竹风院坐坐,二公子一直惦记她?呢。” 说着,他愈发?期待和激动?,特别希望这事儿能成,再次拉住桂枝的胳膊,郑重其事地晃了晃。 公子今日心情不好,原因无?他,皆是林姑娘只顾着看侯爷。 之前可不是这样,林姑娘与公子亲密无?间?,满心满眼都是公子,全怪侯爷横插一脚。 公子不说,但他感受得到,公子定是嫉妒侯爷,恨不得取而代之。 其实,自从真相揭开,公子愈发?沉默,再也没真心笑过?。 若是林姑娘能单独见他,像从前那般亲亲热热,公子肯定很高?兴。 哪怕是说说话,喝喝茶,一同用膳,都好。 实在不行,吵一架也不是不可以。 这段时日,他愁得头发?大把脱落,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天?助他也,机缘巧合撞上了桂枝,岂能放过?机会?? 只要她?能传句话,林姑娘不可能对公子完全无?心,见一面应该问题不大。 谁知,桂枝听了大吃一惊,托住快掉下去?的下巴,喃喃道: “你?说什么?二公子也想?晚上?” 天?可怜见,侯爷刚派人把小姐带走,编了理由骗到寝阁,还不知要做什么。 从前她?一直觉得,侯爷只是有些花心,对小姐还算不错,有最起码的分寸。 现在看来,她?也拿不定主意,正着急上火又无?可奈何?,在屋内坐不住,只能出来散步发?泄。 没想?到,一波未平,二公子竟然惦记小姐! 还如此明目张胆,派个小厮就想?哄小姐过?去?! 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家小姐是清白善良的好姑娘,不是侯府任人戏弄的物件,容不得他们这般玷污。 桂枝气得两眼发?花,险些背过?气去?,狠狠剜了嘉树一眼,咬牙切齿道: “呸!兄弟俩一个货色!我家小姐又不会?分身,今夜别做梦了,快点?滚!” 嘉树被这气势吓到了,根本不敢还嘴,可怜兮兮地低下头,弱弱地嘟哝道: “呜呜,滚就滚,这么凶干嘛。” 说着,他知道惹不起这姐们,麻溜地转过?身离开。 但他刚走了一步,脑子灵光一闪,刹那发?觉这话不对劲。 什么兄弟俩,除了他家公子,就只有侯爷了。 还说林姑娘不会?分身,难道是...... 嘉树细思极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顿时比桂枝还着急,跺脚道: “等等!你?是说,林姑娘去?了侯爷那儿?” 眼见着桂枝一言不发?,抿着嘴不说话,嘉树便知说中了,使劲掐人中,声音颤抖道: “......还是一整夜?” 桂枝悔恨地捂着嘴,自知说漏了,心底万分对不起小姐,恨不得磕头谢罪。 可若非这人拉着她?追问,她?也不至于此。 如此一来,桂枝彻底不待见嘉树了,所有愠怒聚成一团,一巴掌甩了过?去?。 嘉树措手不及,惊恐地跳开一丈远,双手捧着双颊,吱哇道: “好姐姐,别打脸!” 饶是如此,他还是慢了一步,指尖从侧脸划过?,留下半截指印,疼得他嗷了一声,不争气地两眼汪汪。 但他的事情不值一提,主要是林姑娘和侯爷的事儿,他必须立刻告诉公子。 嘉树愤愤不平地指着桂枝,半天?说不出话,索性恼恨的拂袖,忙不迭跑回了竹风院。 * 彼时,院内岁月静好,一切安然无?恙,静谧得与世隔绝。 错莺入怀 第80节 大聪明扒拉在铁架上,眯着眼睛打盹,圆润的脑瓜小鸡啄米; 裴言渊从容淡定,笔锋流畅,下笔如行云流水,字条只剩最后几个字。 “公子,大事不妙!” 嘉树咋咋呼呼跑进来,刚踏进院门,就扯着嗓子大吼一声。 吓得大聪明浑身一颤,羽毛抖三?抖,从架子上跌下来; 裴言渊笔尖打滑,“哗”划出一道长线,好好的字条毁了,前功尽弃。 “我再教最后一次,遇事不要慌。” 裴言渊烦闷地阖上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硬是把愠色压下去?。 他将字条揉成一团,置于烛火上燃尽,眉心紧紧拧起。 “林姑娘她?、她?......” 嘉树顾不得公子的训诫,火急火燎想?把消息告诉公子,但脑海里只有杂碎凌乱的字句,一时拼不出完整的话语。 他差点?给自己一巴掌,情急下凝聚成一句话,高?声喊道: “她?与侯爷同床共枕了!” 桂枝说过?,林姑娘一整夜都待在侯爷那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侯爷的性子又不是不知道,能有什么好事儿?! 嘉树气喘吁吁,为?他的急中生智骄傲,脸上的巴掌印淡退几分。 是不是原话不重要,重要的是词能达意,准确表达危急状况! 话音未落,裴言渊不可置信地抬眸,上下打量他一番,才敢确认不是谎话。 他墨色瞳仁微颤,如同翻涌惊涛骇浪,指节几乎捏碎,青筋在指骨上跳动?。 “咔嚓”一声,手中的毛笔再次折断,木刺扎入他的血肉。 “公子,只有两支笔,都废了!” 嘉树无?语凝噎,心疼地走上前去?,捧起毛笔的残骸,一本正经道: “遇事不要慌,这下可好,您只能用手蘸墨写了。” 裴言渊脸色阴沉得骇人,唇角森冷地勾起,眸中猩红与指尖交相辉映。 他顾不上教训嘉树,决然起身,疾步冲出竹风院。 “诶,公子,你?去?哪儿?!” 嘉树迟缓地反应过?来,一转眼竟然人影都没了。 公子莫不是疯了,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吧? 他心中暗道不好,顺手拎起艰难扑棱的大聪明,拔腿追了上去?。 第44章 44 、争锋4(一更) 出了倚月阁, 行?至半路,林知雀脚步渐缓,在黑暗中迷茫地摸索。 她提了一盏灯, 光线微弱黯淡,随着她的脚步摇曳闪烁, 一阵风便吹灭了。 刹那间,她什么都看不清,更辨不出方向,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林知雀懊恼地攥着灯笼,一时间进退两难,心里的?退堂鼓越敲越响。 莫说是晚上, 哪怕是青天白日,她也?不认得侯爷的?寝阁。 不仅是她天生记不得路,还因为那种地方, 本就不是她应该留心的?。 现在两眼一抹黑, 她寸步难行?, 恐怕是找到天亮,也?到不了侯爷那里。 倒不如原路返回, 起码记得倚月阁的?方位,还能好好睡一觉。 思及此, 林知雀自知是在找退路,愁眉苦脸地长叹一声,真有几?分?想这么干。 但是,她已经应下?此事, 侯爷说不定在等她。 万一见她迟迟不来, 再派人来请,抑或是不耐烦地发?火, 就不好收场了。 再者说,纵使她实话实说,告诉侯爷找不着路,也?要有人相?信才行?。 林知雀无可奈何地嘟着嘴,不情愿地往前挪,脚步比蜗牛还慢,一步三回头。 能磨蹭一会儿是一会儿,她又?不是不去,而是来路曲折,总不能怪她吧。 恰在此时,远处亮起一星灯火,一位嬷嬷健步走来,遥遥唤着“林姑娘”。 林知雀心虚地驻足,凑近一瞧,才发?现有些眼熟,似乎是侯爷身边的?人。 她讪讪问?了声好,局促地攥着手指,敛起略显凌乱的?目光,全然是迷路的?模样?。 “林姑娘,侯爷牵挂您,怕您在路上耽搁,特意?让老奴接您过去。” 嬷嬷笑得客气和蔼,满面喜色,好似她家主子不是生病,而是有喜事。 她手上的?灯笼十分?明亮,将二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连一丝纹路都不放过。 林知雀窘迫地扯起嘴角,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蓦然泛上不对劲。 前脚千帆刚走,后脚嬷嬷就来了,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话虽说得好听,但总有难以?言传的?怪异,像是布下?严密陷阱,生怕她这只兔子不肯跳进去。 林知雀预感不妙,委婉地伸手推拒,步子悄然向后退,一瞬间很想扭头就跑。 谁知,嬷嬷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三两步冲上前,登时拦住她的?退路。 “林姑娘,快些上路吧。” 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挎住她的?胳膊,拖拽着往前走,不容她有半分?迟疑的?余地。 林知雀踉跄几?步,身形不稳,被她裹挟着前行?,险些崴了脚。 她不能明着挣扎,只能不适地抽出手,勉强笑着问?道: “诶等等,侯爷得了什么病,如此着急?” 嬷嬷回头瞥她一眼,笑容在灯火映照下?忽明忽暗,幽幽道: “姑娘别多问?了,老奴劝您,还是听话些吧。” 闻言,林知雀蹙着眉头,欲言又?止地跟上脚步,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她走得拖拖沓沓,百思不得其?解,偏生无法逃离,只能认命地暗自叹息。 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走一步看一步吧。 皆说侯爷病了,总要有个分?寸,不会把她生吞活剥吧? 林知雀心里没底,胆怯地缩起肩膀,缓缓抚着心口顺气,劝自己别胡思乱想。 不觉间,七弯八拐,嬷嬷带她进了一处院落。 此处环境清幽,仆从寥寥,灯火黯淡。 她刚踏过门槛,身后小厮便锁上院门,铁索声他听着格外?冷寂。 嬷嬷稍稍松了力道,引她走上连廊,朝侍女?使了个眼色,递来一碗汤药,道: “一直往前走,是侯爷的?住处,林姑娘自个儿去吧。” 林知雀懵懂地接过瓷碗,心下?愈发?慌乱,温热的?药汁洒在手指上。 她还想再问?,嬷嬷却视若无睹,一挥手领着众人退下?。 眨眼间,空荡荡的?连廊上,只剩下?林知雀一人。 她紧张地左顾右盼,小声喊了一嗓子,但终究无人理会,只有林鸟惊啼数声。 一切都安静得近乎死寂,分?明身在侯府,却仿佛闹翻了天,也?不会有人理睬。 林知雀屏息凝神,端着汤药的?手微微颤抖,蹑手蹑脚走近房门,硬着头皮叩了三声。 “咚咚咚”,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她规矩地又?敲了一回,仍是无人应答,只好咬紧牙关,惴惴不安地推门进去。 “吱呀”一声轻响,林知雀心提到了嗓子眼,指节扣紧瓷碗底部,小心翼翼打量着周围。 屋内陈设清雅,烛光晦暗柔和,将一切都朦胧笼罩。 左侧床榻很是宽大?,侯爷安然侧躺,身边没有旁人伺候。 林知雀犹豫片刻,试探着迈开步子,顺手关上房门,悄然走到床边,轻声道: “侯爷,你......你感觉如何?” 不知是她声音太小,还是侯爷已然入睡,她距床榻好几?步远,许久没等到反应。 林知雀困惑地站在原地,纠结地抿着唇,望着背对着她的?身影一言不发?,方才的?怀疑与揣测开始动摇。 她在连廊中就有动静,敲门声更是清脆,侯爷却始终没有动作。 难道是她多心了? 侯爷是真的?突发?疾病,需要休养精神,唤她来侍奉汤药的?吗? 林知雀拿不定主意?,但这个念头,打消了她的?几?分?顾虑,心绪渐渐安定。 她壮着胆子俯下?身,离床榻又?近了不少,探头观察侯爷的?状况,腾出一只手挪开小半被褥。 倏忽间,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侯爷冷不丁翻过身,扬起面容,与她四?目相?对。 林知雀猛然一惊,双腿离开床榻,下?意?识就要起身,却被一只手死死拉住,硬逼着她再次坐下?。 那只手干净修长,一看便是养尊处优,力道稳健平和,逐渐加重,收放自如。 这时候,她蓦然回首,才发?现侯爷目光清明,脸色红润,哪有半分?病态? 林知雀心头一紧,后知后觉地明白,似乎一步步落入圈套。 错莺入怀 第81节 既然侯爷没病,为何要诓她过来,还非要今夜留宿?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她不敢随意?猜度,但直觉上预料没好事儿。 “原来侯爷醒了,我、我去叫郎中吧。” 林知雀怔了一瞬,艰难地挤出笑意?,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找了个由头便要离开。 然而,裴言昭依然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迈开一步,支起身子道: “不必了,你坐下?。” 他声音冷硬,不容抗拒,藏着按捺不住的?得逞与兴奋,面上却笑得温和,像是客气地劝客人留步,生怕她累着。 可他越是如此,林知雀越是害怕,心底乱了分?寸,手臂不断挣扎,敷衍道: “不、不好,还是要让郎中来把脉才行?!” 大?抵是她反应太过激烈,侯爷皱起眉心,意?识到她有所?察觉,索性不再伪装,使劲拽住她的?手臂狠狠一扯。 “啊——” 林知雀惊呼出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单手端着的?药碗摇摇欲坠,最终从掌心滑落。 她无力地跌坐在床榻上,手腕被他掐出红痕,瓷碗打碎在地,褐色药汁溅了满身。 清苦药香弥散,她的?杏色衣裙沾染污渍,顿时满身狼藉,不堪入目。 裴言昭从床上坐起身,半倚着软垫,上下?打量她失态的?模样?。 他不仅没有责怪,还甚是满意?地弯了眉眼,好似故意?而为,故作关切道: “哎,林姑娘的?衣裙脏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林知雀迟钝地回过神,“唰”的?一下?抽回手,抚着泛红的?手腕揉捏,愁苦地埋头整理裙摆,灵机一动道: “侯爷恕罪,这般模样?,实在是失态,没脸见您了。 不如让我回一趟倚月阁,换一身干净衣衫再来,免得碍着侯爷的?眼。” 她自以?为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找不出任何破绽。 无论侯爷要做什么,都不可能这样?乱糟糟进行?下?去,应该会允许她的?请求。 只要离开这扇门,起码能拖延一时半刻,到时候再想对策。 但是,天不遂人愿,裴言昭像是等着她这句话,万分?认可地颔首,轻笑道: “不错,看来林姑娘与我想到一块儿了。” 说着,他披衣起身,忽略林知雀诧异迷茫的?目光,打开小柜的?抽屉,拿出一个布包,塞给她道: “说来也?巧,我这儿恰好有一件新衣裳,林姑娘换上试试?” 林知雀睁大?杏眸,不可置信地托着布包,双手紧紧攥着指节,不甘地咬着后槽牙。 虽说是巧合,但这也?巧得过分?了吧?! 侯爷的?寝阁,怎会刚好有女?子的?新衣衫呢? 就算有,如何确保她穿着合身? 毕竟她的?身形比寻常女?子娇小,衣衫都要量身定制,不可能与他人一样?。 除非早已谋划好,每一步都有所?图谋,让她使劲浑身解数,也?逃不出他的?算计。 林知雀烦闷地撇撇嘴,最不喜这种拐弯抹角的?陷阱,愤愤不平地握拳,双颊憋得通红,很想与侯爷理论一番。 可顾及到尚未履行?的?婚约,她与裴言渊的?过往,还有沾了侯府光的?姑妈,她又?没底气地败下?阵来。 况且,退一万步说,更衣是她先提出来的?,侯爷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甚至显得非常贴心,对她关怀备至,让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这能怪得了谁呢? “多谢侯爷,您当真是......用心良苦。” 林知雀低下?头,礼貌地扯起嘴角,眼尾却耷拉下?来,闷声拿着布包退下?。 * 寝阁宽敞气派,按照家主的?规制建造,两侧配有耳房。 此处通常是值夜侍从,或是亲近之人才能过夜,不设门防,喊一声就能听到。 但因为墙壁阻隔,视线与光线透不过来,还算是方便又?隐蔽。 从侯爷住处走到顶端,掀起珠帘,向内拐几?步便是了。 裴言昭指引着林知雀,让她到此处更衣,房内床榻被褥,铜镜妆台,一应俱全。 待到他退出去,林知雀仍然抱着布包,悄然探头张望,确认侯爷没有看她,才放心地褪去外?衫。 她这身衣裳严实拘谨,内外?好几?层,药汁只浸透外?袍,内衫还是干净的?。 林知雀裹着内衫,顺手打开布包,借着烛火一瞧,顿时傻了眼。 若说这是件“衣衫”,多少有些配不上,起码她从未见过这种衣服。 她回头看了一眼房外?,终于猜到几?分?侯爷的?意?图,纯澈面容泛上抵触与羞恼,不情愿地阖上双眸。 但是,一切都到了这个地步,她再也?没有回头路,只能把心一横,愣是换上这件衣衫。 明亮烛光跳动,铜镜中的?少女?身姿玲珑,纱衣薄如蝉翼,似有似无地遮住藕臂,裙摆堪堪挡住大?腿根,纤长白皙的?小腿一览无遗。 通身皆是透肉轻纱,只有胸前吝啬地用了几?片锦缎,紧贴着她的?曲线,一路向下?,勾勒出柔软腰线与姣好臀形。 她肌肤洁白胜雪,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羞耻地双颊绯红,浑身都涌上阵阵热意?。 因此,柔嫩雪白的?身躯透出淡粉,衬得她愈发?青涩羞怯。 如同?刚刚成熟的?蜜桃,从枝头采撷而下?,一口咬下?去,甜水肆意?流淌,带着几?丝爽口的?酸。 林知雀忍无可忍地掐住掌心,身躯在铜镜前颤抖,一想到要这样?去见侯爷,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和侮辱,眼圈微微泛红。 这......这算什么东西? 爹娘自幼教导她礼义廉耻,恪守规矩,谨记要时刻修身养性,不能败坏德行?。 这身衣衫如此不检点,哪怕是未来夫君,也?未必能看。 故意?穿成这样?,在侯爷面前招摇而过,与秦楼楚馆揽客的?女?子的?有何区别? 她看不下?去这般模样?,毫不迟疑地披上内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气血瞬间冲上头脑。 是,她家道中落,确实不再是千金小姐,也?确实想要攀附婚约,嫁入侯府。 但他不至于丢弃尊严,舍下?脸面,什么献媚的?事儿都能做出来。 若要如此,才能苟且偷生,那她宁为玉碎,追随爹娘而去。 林知雀蹲下?身子,环着双臂,抱住瑟瑟发?抖的?肩膀,倔强地吸着鼻尖,不让眸中水汽凝聚。 其?实,看到衣衫的?那一刻,她对侯爷有点失望。 很久之前,她就知道侯爷并非如意?郎君,会沾花惹草,会随性冷落,会摆弄权势。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他过分?之举,她也?没资格挑剔。 于是,迫于婚约,她勉为其?难忍了下?来。 甚至还劝自己,侯爷对她不错,主动帮她解决姑妈的?事儿,让她在京城有亲人可依。 尽管有时会动手动脚,可仅限于此,从未逼她做过什么。 然而现在,侯爷千方百计把她骗来,竟为了行?此下?流之事,实在是难以?接受。 她如果妥协,那便像是一样?物件,任人戏耍玩弄,连底线都没有守住。 这种日子,她根本过不下?去,更别提什么婚约了。 她宁可放弃一切,也?不想抛弃自尊与坚守,活得不像自己。 林知雀攥紧衣角,系好衣带,用干净内衫裹紧身躯,毅然决然走出了耳房。 彼时,裴言昭正兴致盎然地等着她,一听见动静立刻回头,两眼放光。 瞧见她不肯露出一分?一毫,裴言昭不满地沉下?脸,冷冷扫了一眼道: “怎么,林姑娘是不待见我,还是对我选的?衣衫不满意??” 林知雀不敢惹怒侯爷,也?自知不该忤逆他的?意?思,毕竟如今的?一切都握在侯爷手里。 但还是做不到妥协,也?无法说服自己,思忖一会儿后,鼓起勇气道: “侯爷,君子曰非礼勿视,您是正人君子,自当严加遵守。” 话音未落,裴言昭就不悦地凝眉,觉得这话格外?刺耳。 他转念一想,听出了弦外?之音,眼底闪过讽刺与愠怒。 这是何意?? 他看得上这姑娘,愿意?在她身上费心,哪怕怀疑她与二弟有染,也?给她一次亲近的?机会,这已经很难得了。 结果她话里的?意?思,暗指他若是看了她,玩了她,就是有违道义,不算是正人君子? 看似抬举他,实际上变着法儿骂他,说白了就是不情愿臣服于他。 裴言昭不屑地笑出声,嘲讽她得寸进尺,不知好歹,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拽着她的?衣角往外?扯。 “侯爷且慢!” 林知雀坚决地扬声高喊,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声音有几?分?哽咽,不肯退让道: “如果侯爷执意?于此,还请等到完婚之后吧。” 说罢,她看似乖巧恭顺地跪在地上,实则寸步不让,不给他妥协的?机会,始终坚持心底的?原则。 裴言昭意?外?地看着她,第一次这么用心,却被人毫不迟疑地拒绝,又?是生气又?觉得有趣,围着她踱步几?圈,笑声干涩发?哑。 果真是林家人,这自尊自傲的?倔脾气,与她父亲如出一撤。 他早已看不惯林大?人,更看不惯林知雀,只因对她有些兴趣,想尝一尝味道,才格外?宽容。 林知雀越是自持,他就越是按捺不住,想把她从干净清白的?云端拽下?来,亲眼看她堕入污泥,与他一同?沉沦。 错莺入怀 第82节 这个念头不断加深,近乎成了一种执念,抓心挠肝般折磨着他,特别是二弟出现后,愈发?让他心里发?痒,迫切地想把她囫囵吞下?。 看着栀子花一样?纯洁的?少女?,裴言昭极其?不顺眼,妄念肆意?生长。 他要把她折下?来,撕扯揉碎,吮吸甘甜花汁,再永远锁在幽深后院之中。 他再也?不想忍耐,三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林知雀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拎起来,使劲扒开裹紧的?内衫。 “侯爷,放、放开!求您了......” 林知雀吓得双腿发?软,泪水夺眶而出,死命捂着遮羞的?衣衫,一边恳求一边不自量力地挣扎。 哪怕收效甚微,她还是没有放弃,小脸决然地皱在一起,对着裴言昭又?踢又?咬。 大?抵是她拼上性命,使出吃奶的?力气,裴言昭措手不及,一时还真不知从何处下?手。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动静,似是有好多人走过,脚步凌乱沉重。 连廊上的?声音尤其?刺耳,像是有人一路狂奔,声音还有些耳熟。 那人在寝阁前停下?,焦急不安地叩门,没等侯爷应允就推门进来,扶着墙壁气喘吁吁。 “不是吩咐过你们,无事不要打扰!” 裴言昭差一点就制服林知雀,蓦然被人打断,不得不暂且松手,愠怒地出声训斥。 “禀告侯爷,有人在院外?听到二公子的?声音!” 千帆气息不稳,跑得满头大?汗,瞥了一眼衣衫不整的?林知雀,立即埋下?头去,颤巍巍地回话。 “哦.......是他?” 裴言昭眉峰一挑,好奇又?意?外?地负手而立,凝眸沉思片刻。 今日晚膳,他这弟弟出够了风头,他亦是让着他许多,维持面上的?一团和气。 按理说,二弟懂得适可而止,不该此刻找上门,更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除非.......二弟听到了风声,耐不住性子,有什么迫在眉睫的?事儿。 比如,他要宠幸林知雀。 想到这儿,裴言昭的?眸中浮现探究与玩味,侧首望着懵懂的?林知雀,嗤笑道: “你先去耳房等着,我去去就来。” * 说完这些,裴言昭就匆忙与千帆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林知雀一人。 她如获大?释,整个人松懈下?来,忙不迭跑回耳房,抱着双膝坐在床榻边。 屋外?声音杂乱,有人来回奔跑,有人棍棒相?交,有人大?喊捉贼...... 林知雀紧张地转悠眼珠,只记得千帆方才的?话,心下?惊疑不定。 现在是深更半夜,裴言渊住在竹风院,他真的?会来吗? 好端端的?,他来作甚? 侯爷暗中传消息见她,且打着侍疾的?由头,他应该看不出来吧...... 就算看出来,何必冒险为她来一趟? 林知雀思绪混乱,连忙甩甩脑袋,抑制住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努力保持冷静。 但不知为何,她心底莫名腾起一丝期待,眼前浮现裴言渊的?身影。 她纠结地揉着衣角,终究坐不住,踮起脚尖扒拉着窗户,打开一条缝向外?看去。 奈何她身高不够,勉强推开窗也?看不到什么,只能转身去找板凳垫高。 一阵风吹过,房内的?烛火熄灭了,林知雀登时什么都看不见,在黑暗中慌张地摸索。 窗边传来“吱呀”的?声响,还有衣料摩擦的?细小声音,似是与袍角从窗台悄然划过。 随后,脚步声沉闷地响起,有人在耳房内落地。 林知雀脊背一凉,不知是哪个小贼,趁乱擅自闯进来,惊惧地拔下?簪子防身,心惊胆战地转过身去。 月光洋洋洒洒,倾泻而下?,清辉映照在一道颀长身影上。 裴言渊隔着几?步之遥,眸光幽深地望着她,俊容一如既往的?沉静淡漠,隐隐藏着不忿和责怪。 他请她去竹风院,就讨得一顿好骂; 换作兄长请她侍寝,倒是去得麻溜,比圣旨还管用。 不过,她定是没想到,桂枝会无意?间透露消息,他竟会毫不顾忌地前来。 幸好他来得不算晚,兄长向来喜欢绕弯子,自诩聪明地捉弄人,无形中替他拖延时间。 裴言渊看着诧异胆怯的?面容,唇角不禁勾起,不紧不慢地靠近。 直到瞥见她敞开的?内衫,还有长衫下?的?轻纱里衣,目光刹那间顿住,如同?寒冰般锐利,闪过刀光剑影。 林知雀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顺着目光看去,双颊在月色下?涨红,捂着肌肤支支吾吾。 她倒是想把来龙去脉讲清楚,可说来话长,侯爷的?算计要从倚月阁说起。 裴言渊呼吸一滞,愈发?认定脑海中的?念头,指节发?出一声脆响。 他不等她解释,闪身逼近她身前,修长手指从她玲珑起伏的?锁骨上滑过,缓缓向下?游移,嗓音压抑道: “你与兄长......进展得这么快?” 第45章 45 、争锋5(二更) 屋外人声嘈杂, 如临大敌般亮起火把,来往的脚步声不绝于耳,时而伴随着责怪与呵斥。 而屋内万籁俱寂, 二人相对而立,林知?雀心虚地?低下?头, 发顶只到裴言渊心口,身躯敏感地瑟瑟发抖。 她紧张地?绷直了脊梁,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侯爷突然回来,发现裴言渊的存在。 这?样一来,本就不灵敏的反应更为迟钝, 许久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林知?雀蹙起两弯细眉,懵懂地?眨巴着水光潋滟的杏眸,瓷白透粉的脸蛋泛上困惑。 这?家伙问的是......她与侯爷的进展? 还?能有什么进展? 不过是侯爷应下?婚约, 她开始无?尽地?等待, 并且供他取乐罢了。 明明进度慢得很, 这?些天毫无?变化。 她还?必须对侯爷笑脸相迎,当真是累得要命。 这?点人尽皆知?, 这?家伙亦是心知?肚明,好端端提起作甚? 林知?雀掀起眼帘, 奇怪地?望着裴言渊,却发觉他神色严肃,眸光冷若寒冰,凝视着她心口那片白皙, 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她下?意识拢住长衫, 窘迫地?抿着唇瓣,严实包裹住身躯, 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羞恼地?别过头。 眼下?她衣衫不整,与侯爷共处一室,还?穿着如此不正经的衣裳...... 这?家伙心思那么多?,该不会误会什么吧? 林知?雀顿时急红了眼,耳根都染上热气腾腾的血红,慌张地?连连摆手,解释道: “我......我什么都没做过!” 说罢,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欲盖弥彰,无?措地?围着他踱步,扯着衣袖晃了晃,再次强调道: “真的没有!我做不出来!” 裴言渊压下?心底的烦闷与不满,侧眸从她身上扫过,看着她眸光真挚,恨不得自证清白,心情松快些许,几不可查地?勾起唇角。 不过,那一丝弧度很快被他藏好,垂眸望着她紧抓不放的袖口,不动声色地?扯回来,淡淡道: “你都认定婚约了,同我说这?些作甚?” 现在开始着急解释了,之?前那么久,早干嘛去了? 隐瞒身份不提也罢,只说今日,晚膳时满心满眼都是兄长,让她过来都不情愿。 深更半夜,与兄长共处一室,连消息都不给他,仿佛将他隔绝在外。 她那么在意兄长,想必没闲工夫理会他,为何生怕他觉得不清白? “我我我......” 林知?雀听了这?话,登时更着急了,气血不受控制地?上涌,脑袋如同蒸笼上的包子,又热又晕,险些两眼一黑。 真是奇怪,这?话分明是事实,也是为她开脱,她应该高兴才对。 可她不仅高兴不起来,心底还?莫名泛上酸涩,愈发努力地?想把事情说清楚。 她懊恼地?闷哼一声,蹦跶到裴言渊面前,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始终裹着长衫不松手,委屈道: “侯爷他就?喜欢这?样的,我也没办法。” 闻言,裴言渊上下?打量着她,看不出长衫之?下?究竟是怎样一件衣服。 但兄长的喜好,他大抵是知?道的,向来与众不同,无?法穿出去示人。 思及此,他忽而有些好奇,却故作不在意地?收回目光,双臂环在身前,云淡风轻道: “你可曾想过,别的男人也喜欢这?样的?” 平日里,他靠近半分,这?姑娘都避之?不及,唯恐与他沾染关系,违背了与兄长的婚约。 由?此可见,她自幼教养极好,恪守礼节,不敢逾矩。 这?种不可言喻的东西,想必她不会轻易接受。 现在倒好,仅仅因为兄长喜欢,她二话不说就?换在身上,还?在一间屋子里私会。 他并非迂腐之?人,不会觉得女子碰过这?些东西,就?是有什么罪过。 但关键是,他都没见过,凭什么让兄长占得先机? 这?么些年,他与兄长明争暗斗,势同水火。 错莺入怀 第83节 本以为这?姑娘爱慕于他,终于无?须与兄长争抢,实则不然。 既然她能为了兄长的喜好做出改变,为何不能为了他而接受呢? 他从未说过,兄长某些喜好,不是他的喜好。 只怕他就?算说了喜欢,她也未必会如此乖顺,为他换上这?件衣衫吧? 裴言渊越是细想,越是无?法平衡,眉眼间阴云密布,眼底闪过厌弃与鄙夷。 兄长庸碌无?能,四?处沾花惹草,只把林知?雀当做掌心玩物,用花言巧语哄骗,随时可以弃如敝履。 她为何至今都看不出来? 难道因为口说无?凭的婚约,她就?一直偏心兄长,飞蛾一般扑上去吗? 不过,若是真要算起来,兄长向来轻视女子,等着她们贴上来,甚少主动靠近,更别提如此用心。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兄长留恋温柔乡,亦让她如此羞怯呢? 如果当真是好东西,说不准可以暗中留心,待到日后成婚,继续用在莺莺身上。 不,不对,他不屑于借鉴兄长的肮脏手段。 他定要做得更好,用得更好,莺莺也会更喜欢他的东西。 裴言渊颇有兴致地?颔首,从不克制这?种好学?的念头,悄无?声息地?行至她身侧,屏息凝神站定。 趁着林知?雀出神,他迅疾利落地?伸出手,修长手指从她半遮半掩的长衫上滑过,行云流水般挑起,轻而易举勾落。 “哗啦”一声,顺滑的长衫如同帷幕般揭开,轻纱单衣若隐若现,清甜体香骤然弥散。 林知?雀身上一凉,下?意识遮挡在身前,猛地?发现长衫不见了,连忙摸黑寻找。 她纤细的手指挥舞良久,始终摸不到熟悉的衣料,不得不双手并用,时常顾不上遮掩春光。 结果一抬头,一片杏色近在眼前,竟然被裴言渊攥在手里。 林知?雀险些惊叫出声,但顾及到外面都是人,硬是咬牙忍了下?来,恨不得把这?家伙丢去喂狗。 “你......还?给我!” 林知?雀用双臂虚无?地?遮掩,气急败坏地?踩了他一脚,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向长衫,羞恼得双眸含泪。 这?都是什么思想龌龊之?人?! 原本以为侯爷让她穿这?种衣衫,已经足够卑鄙无?耻了。 未曾想,裴言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面就?把她衣服抽走?,简直是混蛋、登徒子、臭流氓、没教养的野狗! 林知?雀恨得磨牙,拳头攥得硬邦邦的,看着他那张俊容半点不心软,很想当面砸两拳。 可她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知?道真打起来,肯定干不过这?家伙。 不说别的,他单手拎起她的脖颈,她便毫无?反抗之?力了。 林知?雀无?处发泄,掐着人中深吸一口气,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冲动,瞄准长衫扑上去。 彼时,裴言渊才借着月光,看清她身上到底穿了什么。 她背对着光线,看得不甚清楚,但隐约可见布料极少,身姿一览无?遗,散发清香的肌肤白皙胜雪。 清辉朦胧冷清,将她笼罩其中,身侧仿佛泛着银光,柔软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裴言渊只看了一眼,眸光瞬间划过光亮,但仍是克制地?错开视线,轻咳一声道: “君子曰,非礼勿视。” 说着,他主动把长衫还?给她,轻轻一丢盖住她的身躯,全然一副没看到的模样。 身后传来急躁的穿衣声,裴言渊不禁侧首,墨色眼珠不受控制,忍不住瞥一眼,再瞥一眼。 他谋取兄妻,背负仇怨,本就?不是什么君子。 所?以说非礼勿视,应该对他不适用吧? 如此想着,裴言渊看得愈发理直气壮,转头的速度比方才还?快,向来冷静的眸中泛起波澜。 这?件衣衫用料一般,款式陈旧,为了取悦他人,而刻意做得暴露,难免有失美感,落入俗套。 兄长还?是那副德行,简单粗暴,贪恋鱼水之?欢,不懂如何细细品味。 但是,蝉翼轻纱如烟似雾,若有若无?地?环绕身侧,衬得藕臂与双腿莹白如玉,纤长秀美。 身前衣料贴身收紧,托住玲珑玉桃,顺着腰线往下?舒展,勾勒出盈盈一握的柳腰。 衣裳成熟媚俗,可她天生懵懂纯澈,将那份引诱融合成清媚。 一切都恰到好处,纯粹中含着娇羞,如同含苞待放的海棠,花苞沾染露珠,怯生生迎接春风。 裴言渊喉结滚动,唇齿莫名干涩,腹腔燎起一阵热意,硬是阖上双眸压下?去。 饶是如此,眼前还?是不断浮现她的身影。 四?肢纤柔,身躯绵软,小巧玲珑,不禁让人去想,若是整个人揉成一团,拥入怀中,究竟会是什么感觉? 大抵是弹软的棉花,纯净的溪水,抑或是香甜软糯的米糕吧。 裴言渊思绪飘散,许久才回过神来,攥紧掌心敛起妄念,轻咳一声遮掩,目光重新落在衣衫上。 她身形娇小,轻纱太过轻薄,不如加上云肩,会让体态更平衡; 腰间衣料用上乘丝绸,会更贴合她的曲线,也能舒适些。 没错,他并未多?想,眼里始终只有衣衫,只想着如何才能尽善尽美。 没有其他念头,绝对没有。 裴言渊暗自记下?,打算在成婚之?后,把所?有念头付诸实践。 无?妨,他们的日子还?长,可以慢慢来。 不一会儿,林知?雀就?要穿好,正系着最?后一条衣带,手指敏捷地?绕来绕去,快得都要有残影了。 她还?是气不过,自幼的教养又摆在这?儿,想不出更具攻击性?的字眼,只能暗自对那句“非礼勿视”讽刺几声。 这?兄弟俩,一个个说得好听,倒是做到啊! 裴言渊默默看着她嘀咕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扬起笑意。 可忽而想到她这?件衣衫,先穿给兄长看过,顿时再次拉下?脸,冷声道: “兄长看过几眼?” 裴言昭看几眼,他也记着。 待到成事那日,加倍奉还?。 “你问这?个作甚?” 林知?雀不想搭理他,脸颊潮红未褪,心口起起伏伏。 “没什么,听闻有一种美食,名唤炸鱼目。” 裴言渊笑得淡定自若,眸光却好似藏着利刃,幽幽道: “但鱼目太小,想必入口不过瘾,换个更大的就?好了。” 这?话听着毛骨悚然,林知?雀惊惧地?深吸一口气,实话实说道: “我、我不让他看,除你之?外,无?人看过。” 此话一出,裴言渊愣了一瞬,似是有些不信,执着地?贴近她身侧,久久伫立。 直到林知?雀万分肯定地?颔首,眸光干净明亮,坦荡得没有一丝杂质,他才彻底放下?心来,极力压制上扬的唇角。 原来兄长没看过,竟然没看过。 到头来,他是第一个欣赏之?人。 当然,也只能是唯一的人。 还?要多?谢兄长费心筹备,让他看到莺莺别样的风韵呢。 其实,他不信兄长能忍得住,到了嘴边的猎物,从没有放跑的道理。 定是莺莺不愿意,拼命抵抗,裴言昭才不得不收手。 可是,他无?意间看到时,莺莺没有这?样对他。 无?论她如何想,起码表面风平浪静,只是羞恼地?责怪几句,红着脸夺回衣衫而已。 正恰能说明,于莺莺而言,兴许更偏心于他。 兄长看似百般接近,实则皆是一场空,比不上他的分量。 想到这?些,裴言渊心情无?比舒畅,不管真假对错,沉浸在思绪中慢慢享受。 林知?雀焦急地?在屋内踱步,不解地?看着他从容的模样,强行把他推到窗前,催促道: “侯爷抓不到人,肯定要进屋搜查,你快些走?吧!” 裴言渊仍是一动不动,指着窗外的动静,示意她仔细听。 “侯爷,抓到了!” “怎么是只鹦鹉?二弟呢?” “属下?无?能,以为二公子擅闯,现在才发现是鹦鹉学?舌。” “蠢货!人和?鸟都分不清了?快些住手,把这?鸟送回去!” ...... 林知?雀听完,短暂地?陷入沉默,无?语凝噎地?看着裴言渊,不知?说什么才好。 难怪千帆着急忙慌地?推门,说是听见了二公子的声音。 但是一转眼,裴言渊就?躲过排查,爬进了耳房的窗户。 还?以为是他身手好,抑或是有什么声东击西的妙招,才能避开天罗地?网。 没想到,最?初发出声音的,根本就?不是他。 尽管如此,侯爷办完了事儿,早晚会回来,一直藏下?去总不是办法。 这?不是会不会被发现的问题,而是他本不应该出现。 错莺入怀 第84节 林知?雀想通了这?个道理,再次坐不住,拽着他走?到窗边,苦口婆心地?劝说一阵,急躁地?往外推。 然而,裴言渊长臂一挥就?破除她的动作,闲散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斟茶倒水。 林知?雀只能干着急,在耳房与寝阁来回踱步,不断查探情况。 倏忽间,大门“吱呀”打开,侯爷的脚步声传来,一步步逼近耳房。 林知?雀倒吸一口凉气,轻手轻脚地?退回去,近乎恳求地?拉住裴言渊,让他抓住最?后的机会离开。 现在侯爷对她有了疑心,若是发现耳房藏了人,还?是他的亲弟,后果不堪设想。 谁知?,裴言渊悠然自得地?褪去外衫,颀长身躯慵懒舒展,毫不客气地?躺在床榻上,仿佛打定主意留下?来。 林知?雀恨得牙痒痒,想一脚把他踹下?去。 但是情况紧急,不仅不能发出声音,以免引来侯爷; 还?要灵活应对,以免侯爷对她行不轨之?事。 她无?暇顾及裴言渊,听着近在眼前的脚步声,火急火燎地?起身。 这?时,裴言渊一把拉住她的小手,逼着她趴在床边,薄唇凑在她的耳畔,指腹轻抚滑腻的心口,一字一句道: “不许让他看到这?件衣衫,否则,你这?辈子也看不到他。” 林知?雀刹那一惊,身形颤抖地?回味这?句话的意思,还?未想明白,就?听得身后道: “林姑娘,还?没睡吧?” 裴言昭已然靠近,与他们只隔了一道珠帘,一处拐角。 他没有立即听到回应,不禁有些怀疑,又挪近了几步,打趣道: “怎么,背着我藏人了?” 第46章 46 、争锋6(精修) 此话一出, 林知雀惊得浑身发颤,褐色眼珠慌乱地望着裴言渊,挣扎着想抽回手, 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她紧紧咬着唇瓣,印下道?道?齿痕, 眸光在清辉下闪烁不定,呼吸在鼻腔之间凝滞。 耳房与寝阁几步之遥,但因为隔了拐角,声音幽幽传来?,在房梁与屋内悄然回荡,扰得她愈发心虚焦躁。 虽然侯爷那句“背着他藏人”, 语调轻佻上扬,显然是玩笑话,但她还是心惊胆战, 没?底气玩闹般回应。 毕竟, 侯爷无意间的打趣, 竟会戳中真相。 尽管她也不想藏人,尽管裴言渊是主动爬窗户的, 尽管他们清清白白...... 可事实如此,铁证如山, 侯爷若是看到,能相信才怪! 林知雀心烦意乱地扶额,看着身侧不肯放手的裴言渊,听着耳畔近在咫尺的脚步声, 恨不得插上翅膀, 立刻遁走。 她当真是无辜至极,明明按吩咐做事, 一直恭顺忍让,却总能撞上这俩兄弟明争暗斗,气势剑拔弩张。 既然他们寸步不让,这么喜欢一较高下,不如别把?她夹在中间,爽快放她离开,他俩争个痛快算了。 只可惜,她现在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应付。 林知雀来?不及犹豫,匆匆应下裴言渊的警告,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借着月光抚平长衫褶皱,故作茫然地走出去,揉着眼?睛道?: “侯爷,您回来?了?” 她规矩地行了一礼,用尽毕生所学,抑制住心虚的眸光,若无其事从他身边走过,在寝阁的椅子?上坐下,喝茶提神,自然道?: “外面闹哄哄的,我哪睡得着,眯一会儿罢了,不知贼人抓到没?有?” 裴言昭盯着她上下打量,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可思忖良久也找不出破绽,敷衍应声道?: “侯府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贼人呢?二弟养的鹦鹉飞出来?,下人们大?惊小怪而已。” 林知雀早已知道?真相,却仍是装作诧异地“哦”一声,仰头饮下一口?茶,掩饰不太到位的表情。 按照人之常情,她应该附和几?句,追问这事儿的后续,抑或是谈起那只鹦鹉。 但她刚要开口?,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妥当,终究谨慎地闭嘴,继续发愣喝茶。 祸从口?出,多?说无益,她亲手把?大?聪明抱回来?,对它太过熟悉,说错话就不好了。 林知雀低头把?玩衣带上的流苏,好似对此漠不关心,时而品茶赏月,始终不接话。 一时间,空气陷入沉默,裴言昭郁闷地舒出一口?气,心底的异样不停地翻腾,愈发觉得不对劲。 不是林知雀不对劲,而是她太平静,没?有半点关切与惊慌。 寻常情况下,谈情说爱时出了这种事儿,起码应该探究几?句,不至于?不闻不问。 可他转念一想,无论是否闯入贼人,都不会危及林知雀,她的淡定似乎有点道?理。 况且,抓贼是他的事儿,林知雀身为后院女子?,自知不该多?问,似乎是她识趣之举。 饶是如此,裴言昭还是心存犹疑,烦闷地起身踱步,不经意从耳房的珠帘旁走过,那份异样再次窜上来?。 他目光一凛,脑海瞬间闪过揣测,眉心纠结地皱起,一时拿不定主意。 难道?他说中了,她真的在耳房里藏了人? 而那个人,正是教鹦鹉学舌,误导他错解真相的二弟? 裴言昭荒谬地摇头,心底觉得不可能,下意识认为是错觉,忽而瞥见坐在桌前的林知雀。 他眼?珠缓缓转悠一圈,蓦然闪过光亮,故意抬手拨弄珠帘,发出清脆声响,佯装要走进去。 若是耳房有人,她肯定心知肚明,会按捺不住地起身,拦住他的脚步。 然而,林知雀听到声音,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未有任何动作,转头继续淡定喝茶。 裴言昭探头观察,只看到一片黑暗,屏息凝神也没?有动静,显然空无一人。 他彻底放下心来?,暗笑方才思虑过多?,疑神疑鬼,与那些下人一般草木皆兵,最终自乱阵脚。 二弟的鹦鹉偶然飞到此处,事实毋庸置疑,算不上什么大?事 再者?说,好端端地,二弟没?必要冒着风险,到他的寝阁来?撒野。 难不成是为了林知雀?毕竟二弟待她,确实有几?分不同?。 裴言昭只是怀疑一瞬,立刻嘲讽地否决,觉得这个念头太过天真。 这姑娘确实颇有趣味,他看得上的东西,二弟自然会觊觎。 但是,再有意思,也不过是个女人,与大?局相比不值一提。 如今情势特殊,面上瞧着一团和气,实则他盼着二弟早日?消失,想必二弟亦是如此。 裴言渊确实比他小几?岁,不如他目光长远,但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上赶着送把?柄。 退一万步说,就算二弟一时冲动,打搅一番后用鹦鹉顶罪脱身,为何会藏在他的卧房之中呢? 莫非是活得乏味,生怕他发现不了,把?他当乐子?吗? 裴言昭越是深思,越觉得可笑,刚才的疑心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这弟弟虽然蠢笨,但好歹是侯府的人,这种傻子?都不会做的事情,他不至于?明知故犯。 想通了这些,裴言昭不再纠结,心情舒畅,接续上被打断的情致,掌心揽过林知雀的肩头,温声道?: “林姑娘,不会有人打扰了,我们继续吧。” 闻言,林知雀浑身一激灵,涣散发愣的眸光刹那凝聚,迟钝地扬起面容,磕巴道?: “侯、侯爷,您说什么?” 刚才她只顾着努力?演戏,根本没?心思在意其他,记忆中只有珠帘碰撞之声。 那时候,她背后渗出冷汗,紧张地回过头,看到侯爷打算走进耳房。 她吓得脸色苍白,险些被茶水呛到,绞尽脑汁思忖,如何才能拦住他。 然而,她想破脑袋,也没?有任何法子?,只能乖乖认命。 这是侯爷的寝阁,她一个外人,怎可能阻拦他在自家闲逛呢? 不仅拦不住,还惹人起疑。 就算没?有疑心,她这么一说,侯爷都会想去看看了。 倒不如装傻,她自身难保,那家伙就自求多?福吧。 若是侯爷发现了裴言渊,她就说未曾看到过,总之与她没?有关系。 林知雀认定这个思路,左右推敲都找不到差错,悄然扬起唇角,暗暗庆幸她的机灵。 看来?同?那个登徒子?待久了,竟学到几?分他的无赖狡猾。 眼?下什么都没?有发生,侯爷还对她和颜悦色,应该是蒙混过关了吧? 林知雀绽开清丽容颜,还未高兴一刻,反应极慢地想起侯爷的话,顿时笑容凝滞。 什么继续......? 她垂眸看着无甚遮挡的心口?,想起身上没?几?片布料的衣衫,小脸为难地皱在一起,内心十分崩溃。 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刚才她就不愿意,以为侯爷忙了一阵,应该筋疲力?尽,会早些歇息。 为何出事打断后,他还有这么好的兴致呀? “侯爷,我......我不行!求您改日?吧!” 林知雀搁下茶盏,急得气血上涌,杏眸泛起泪光,眼?圈和鼻尖兔子?般红彤彤的。 她咬牙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胸前肌肤,另一只手拽着侯爷的衣摆,姿态却不卑不亢,脊梁绷得笔直。 甚至心底理直气壮地想,裴言渊警告过她,不许让侯爷看到这件衣衫,否则就永远见不到侯爷。 这家伙说话狠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侯爷若是一命呜呼,她婚约也就完了,还能嫁给谁呢? 至于?下意识的抵触,兴许是恪守规矩,不愿逾矩吧。 错莺入怀 第85节 林知雀歪着脑瓜揣测,自己也看不清心意,索性?不再多?想,就当是这样了。 她愈发有底气,微微扬起下颌,如同?寒风中的红梅,宁折不弯。 裴言昭本想扯开她的长衫,但瞧着她木头一般的模样,登时索然无味,心底涌上烦闷 他都主动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领情,实在是让人头疼。 强扭的瓜不甜,但从未见过这么难吃的。 恐怕硬吞下去,不仅不能尽兴,还糟蹋了难得的美味。 不如多?加教导,用些别的手段,等她下回主动靠近。 裴言昭身心俱疲,倦怠地松开林知雀,不甘心地叹息道?: “罢了,你去耳房睡吧。” 林知雀就等着这句话,忙不迭应了一声,麻利地起身奔向?耳房,顺带吹熄所有烛火。 寝阁陷入黑暗,裴言昭褪去鞋袜,躺在宽敞的床榻上,身边空荡荡的,没?有温香软玉。 他不习惯地皱眉,还想招林知雀过来?,陪着一同?入睡。 但是伸手不见五指,耳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铺开被褥,想必她已然睡下。 裴言昭只好作罢,裹着柔软舒适的蚕丝被,一边思忖下次的办法,一边昏沉坠入梦境。 * 耳房内,林知雀蹑手蹑脚地进去,不知裴言渊是否离开,扶着墙壁悄然打量。 皎洁月光洒落一地,随着云层缓缓变化,山涧溪流般温和灵动。 乍看过去,房内摆放整齐,窗户大?开,每个角落都不见人影。 仿佛无人来?过,唯有竹节幽淡清香。 他们藏于?此处的笑闹与拌嘴,只是一场缥缈的梦。 林知雀愣了一下,脚步迟缓地踏入,环视四周也没?发现裴言渊,沉闷悠长地舒出一口?气。 他.....应该走了吧? 思及此,她抿起唇瓣,忽而泛上一阵孤寂,心底莫名?空落落的。 但她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以为是今日?太累。 从晚膳到寝阁,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好不容易得闲安定下来?,自然会想起印象最深的人。 林知雀甩甩脑袋,抛开乱七八糟的心绪,拉开圆凳坐下,随手拿起茶杯倒水。 待到茶水变凉,她举起杯子?,送到嘴边就要饮下,蓦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动作。 这个茶杯,裴言渊闯入耳房时,好像用过。 林知雀扣紧杯身,唇瓣微张,纠结许久还是放下,眼?前闪过那家伙的身影,心烦意乱地闷哼一声。 怎么又是他? 好端端的,想起那家伙作甚? 他心眼?那么多?,用不着她说,定会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找个机会离开了。 至于?之前不肯走的模样,还有今夜的相逢,兴许是他恰好路过,来?了兴致,趁侯爷不备闹了一场,顺便逗她罢了。 她应该庆幸才对,反而莫名?其妙为他费心神,难道?侯爷磋磨得还不够吗? 林知雀暗暗责怪自己,终于?摆正了心思,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床榻。 平日?里,她睡觉会把?长衫脱了,但一想到里面不堪入目的纱衣,到底下不去手。 她褪去鞋袜,仍是裹着长衫,打算今夜和衣而卧。 困意袭来?,林知雀上下眼?皮打架,摸索着掀开被褥,却碰到了一只手。 她吓得睁大?双眸,浆糊般的脑子?瞬间清醒,连忙后退几?步,看清月光下的身影。 裴言渊墨发玄衣,整个人严实地盖着被褥,与黑暗融为一体。 不凑近了看,根本无法发现,此处还藏着一个人。 他俊容冷白,棱角分明,在玄色的衬托下愈发夺目,姿态闲散慵懒,如同?窥视黑夜的猫儿。 枕边放着他脱下的衣衫,身上只剩一件里衣,用料单薄,松松垮垮,随着动作变形。 裴言渊听到动静,微微支起身子?,柔顺墨发垂落身侧,领口?衣衫也宽松地落下去,一路掉到了腰腹。 刹那间,大?片冷白在黑夜中浮现,锁骨起伏对称,小半胸膛毫无遮挡地袒露。 皎月光影下,他胸膛的线条硬挺流畅,深浅不一,向?着下方与两侧延伸,隐约可见两抹浅绯。 林知雀看得出神,第一回 直面外人的躯体,气血涌上头脑,羞恼地红了双颊,不知所措地错开目光。 这家伙竟然没?走,还爬上了她的床?! 不仅如此,他连内衫都脱了,如此清凉舒适,真把?这儿当他家呀?! ......他是二公子?,侯府本来?就是他家。 林知雀一时噎住,急得原地打转,脸颊红得滴血,恨不得跳出窗外。 她想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但侯爷就在寝阁,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她想看向?别处,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但目光似乎不受控制,满屋子?乱窜,转眼?就停在他冷白的胸膛上。 而且她越是如此,越是显得心术不正,仿佛歪心思暴露无遗,跳进黄河洗不清。 眼?看着裴言渊半倚床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眸光由平静变得玩味,似是在欣赏她慌张的模样,林知雀愈发无地自容,杏眸泛上热意。 她实在没?办法,干脆伫立原地,手掌立刻捂住双眼?,埋着脑袋别过头,像是犯下天大?的罪过,腰肢都羞惭地压弯了。 饶是如此,小巧的耳朵没?有遮住,透过几?缕月光,照得几?乎透明,红得快要烧起来?。 林知雀顾不得这么多?了,气息短促起伏,心脏猛烈撞击心房,按压抚摸都没?有效用,反而颤抖得更加厉害。 君子?曰,非礼勿视。 这俩兄弟无一人做到,都是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小人! 她才不会被带坏,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报复,贪图毫无用处的美色! 林知雀在心里一遍遍念着,思绪突然一滞,不由自主挪开掌心,飞速瞥了裴言渊一眼?。 冷白的胸膛与锁骨映入眼?帘,她后知后觉地回神,赶忙再次捂住,不屑一顾地轻哼一声。 裴言渊悠然自得地起身,看见她绯色蔓延至颈间,继续扩散到全身,仿佛熟透的软柿子?,唇角克制不住地勾起。 他浑然不知地垂眸,缓缓拢住叉开的衣襟,若无其事地找到衣带,不紧不慢地系好。 他凝望她羞惭至极,险些原地炸开的模样,笑意从唇角攀上眉梢,很想提醒她可以看了。 其实,刚才也可以看。 裴言渊不便出声,只能等着她反应过来?,二人僵持良久,空气都有些发烫。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的工夫,林知雀才小心翼翼放下手掌,双颊潮红尚未褪去,跌跌撞撞走了过去。 她瞥见裴言渊严实的心口?,心绪稍稍冷静些,但还是不敢看他的眸子?,赌气般一屁股坐下。 寝阁的声音逐渐安定,林知雀局促地绞动手指,与裴言渊面面相觑。 她无声地指着窗外,莹润饱满的脸蛋气鼓鼓的,焦急地比划着手势,示意他快点滚蛋。 亏她回来?时没?看到他,竟有过一瞬的失落。 现在看来?,简直是毫无道?理,应该盼着他彻底消失才对。 谁知,裴言渊好整以暇地环着双臂,俯身凑近她耳畔,声音低沉道?: “立刻走,你确定吗?” 他为了降低音量,皆是用气息发声,热气喷洒在耳畔,酥麻痒意在肌理中蔓延,惹得林知雀瑟缩肩膀,敏感地捂住耳根。 她羞愤地拉开距离,坚决地点点头,依然指着窗外。 难道?现在不走,还留着过夜吗? 裴言渊不以为然,迟迟没?有动作,好似在等待着什么,眉峰把?握十足地挑起。 恰在这时,寝阁传来?轻微的响动,应该是侯爷半梦半醒,忽而听到动静,不适地翻了个身。 这时候意识薄弱,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成为巨响,一切皆是风险。 林知雀不甘心地蹙起眉心,好几?回欲言又止,不得不承认事实,握紧拳头盯着裴言渊。 但他完全不着急,淡定地铺好被褥,安然躺下去,阖上双眸养神。 林知雀又急又气,万分想把?这家伙拉起来?,再狠狠丢出去,可偏偏不能出声,只能无可奈何地咬牙切齿。 耳房只有一张小床,他虽然只睡了一半,但她总不能与他一起睡,只能抱着膝盖,暂且坐在椅子?上,等侯爷睡熟了再赶他走。 然而,过了将近两个时辰,还能偶尔听到翻身的动静。 林知雀拿不准状况,不知侯爷向?来?如此,还是当真没?睡好。 她若是去看一眼?,把?握会大?得多?,但她不敢轻举妄动,纠结了许久也没?迈步,雕像般蜷缩在原处。 夜深露重,水汽透过窗纸与墙壁,趁其不备钻入骨髓,寒意层层浸透皮肉,凝结成细小水珠。 林知雀困倦地眯起眼?睛,想换个姿势歇息,腰背顿时传来?酸痛。 这种疼痛算不上剧烈,可绵延悠长,伴随着久不舒展的筋骨劳累,压得她差点站不起来?。 她僵硬地动弹腿脚,可惜收效甚微,目光全部落在近在眼?前的床榻上,满心只想躺上去。 就算之前再落魄,也从未有过哪天过夜,连床都睡不上的。 哪怕床板坚硬,被褥破旧,起码将她托举在被窝里,比现在好多?了。 林知雀委屈巴巴地盯着小床,想象着温暖的床铺,托着脖颈的枕头,还有柔软的床垫,愈发心驰神往。 她眼?睁睁看着裴言渊侧躺,浑身舒服地舒展,面容闲适安宁,心底蓦然蹿上一股火气。 不对啊,这是她的床,本该给她睡觉,凭什么让给裴言渊呀? 这家伙一声不吭闯进来?,害得她提心吊胆,就算要找时机离开,也应该是他坐着等待才对! 错莺入怀 第86节 现在倒好,全都反了天了。 她一个无辜受累的弱女子?,反而要让着他一个不速之客。 这有道?理吗?相当没?道?理! 想通了这点,林知雀恍然大?悟,登时怒从心头起,愤愤不平地走到床榻边,理直气壮地躺上去。 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她既然问心无愧,没?必要白受委屈。 林知雀和衣而卧,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催着自己快些入睡,什么都不要多?想。 但是,身侧之人呼吸分明,幽淡竹香萦绕鼻翼,柔柔地弥散,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她辗转反侧,眼?前一会儿是侯爷,一会儿是裴言渊心口?冷白,再一回头,那片硬挺的白皙近在眼?前。 林知雀双颊发热,烦躁得难以入眠,心底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 背叛与惭愧不断上涌,可礼制与规矩死死束缚,双方无声地殊死搏斗,凶狠地把?她撕碎吞噬。 她身边不是旁人,是裴言渊,是侯爷的亲弟弟。 而她与侯爷指腹为婚,一心想履行婚约,把?侯爷当做未婚夫,把?裴言渊当做家人。 如今侯爷睡在寝阁,与她一墙之隔。 她与未婚夫尚且保持距离,却与其亲弟同?床共枕,这是什么道?理? 况且,今日?侯爷想要亲近,她无比抗拒,拼死拒绝。 她从未犹豫和后悔,因为她坚信,遵循的是礼教,是规矩,是尊严。 但她转眼?就破了底线,与裴言渊如此靠近,又如何符合礼制呢? 林知雀思绪万千,眉心紧紧蹙起,心脏快速跳动,目光在长榻与冷板凳上打转。 她清楚地知道?,此刻并非别无选择,只要爬起身来?,继续坐在板凳上过夜,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 可是,一想到坚硬的木板,潮湿的露水,还有酸疼的腰背,林知雀心中地退堂鼓,瞬间敲打得震天响。 她也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服从礼教的木偶。 两厢抉择,她宁可受到内心的谴责,也不想继续忍受皮肉之苦。 反正这家伙都闯进来?了,说得再好听,不会有人相信。 还不如舒服睡一觉,不要杞人忧天,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林知雀打定主意,从裴言渊手中扯过被子?,裹紧娇小身躯,感受被褥中的暖意。 她枕着手臂,动作极小地翻身,却险些与他鼻尖相触,距离仅有几?寸。 看来?床榻比她想得还要小,哪怕背对着裴言渊,也几?乎是前胸贴后背,实在是近得过分。 林知雀呼吸凝滞,褐色眼?珠闪烁不定,慌乱地在黑夜中转悠。 眼?下情况特殊,她不得不逾矩,可还是迈不过那道?坎,决定努力?保持距离。 她所求不多?,只要躺着就行,不需要太多?的地方。 于?是,林知雀转头看着裴言渊,目光估量着距离,身躯缓缓往外侧挪动。 一寸,又一寸,再一寸。 她还是觉得太近,翻身便能轻易碰到,不肯罢休地继续后退。 但是,她没?有注意身子?与床榻的距离,更没?有注意到,眼?前之人的唇角缓缓勾起。 林知雀挪了半天,回头一看,距离似乎没?有变大?,甚至还变小了。 深更半夜,她脑子?迷糊,视线也十分模糊,全靠朦胧月光,以为是自己头晕眼?花,连距离都拿捏不好。 林知雀不悦地撇撇嘴,锲而不舍地开始挪动,却冷不丁身后一空,从床边坠落下去。 大?事不妙,她只顾着二人间距,忘记床榻宽度有限,早已退无可退。 林知雀险些喊出声,捂着嘴才勉强阻止,惊惧绝望地闭上眼?睛。 完了完了,这床榻不低,如此直愣愣摔下去,必定要摔伤了不可! 万一脸磕在地上,划出伤痕,抑或是撞到了眼?睛,磕到了牙齿,无论哪个都非常要命! 她一个都不想体验,此刻却毫无办法,脑子?一片空白。 刹那间,腰间忽而一痛,似有被人一把?捏住。 那只手修长有力?,托着她的腰腹,凌空将她捞了起来?,不容抗拒地拽回床榻。 林知雀摔在床板上,眼?前漆黑一片,无措地伸手摸索,却碰到了坚实的胸膛。 脑海中流畅的曲线,此时紧贴她的指腹,随之向?两侧延伸而去,能触碰到强健炙热的心跳,还有圆圆的小石子?。 她刚碰到那两粒小东西,头顶立刻传来?压抑的闷哼,惊得她如梦初醒,懵懂对上一双凤眸。 裴言渊眸光清明,没?有半点睡意,眼?睫微微颤抖,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眼?底幽若深潭,晦涩得看不出意味。 他心口?一沉,克制地喘出一口?气,环在她腰间的双手,骤然加大?力?道?,惩罚般死死扣在身前。 随后,修长手指一路往上,势如破竹。 第47章 47 、争锋7(精修) 林知雀尚未反应过来, 纯澈杏眸蒙上?一层迷雾,不解地望着裴言渊压抑晦暗的眸光,咬着?唇瓣瑟缩一下。 细腰被?他勒得生疼, 脊骨传来摩挲的酥痒,身前玉桃压在坚实胸膛上?, 被?迫变了形状,隔着软肉感受到剧烈强劲的心跳,棒槌般传到她身上?。 林知雀呼吸短促,心跳跟着?快起来,“咚咚咚”撞击着?心房,力道大得仿佛要冲破躯体, 惹得她心慌意乱,目光缓缓凝聚。 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蹙眉扫视周身, 瞬间睁大双眸, 不知所措地胡乱动弹, 试图挣脱牢固宽大的怀抱。 这......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她记得,好像挪到了床榻的尽头, 一不留神摔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托住了她的身躯, 眨眼间捞回床板上?,这才幸免于难。 林知雀脑海一片混沌,茫然地抬眸望着?裴言渊,只发觉他俊容冷峻, 眸中尽是隐忍克制, 眼底闪过几丝难耐的愠色,如同即将决堤的山洪。 她紧张地屏住声息, 下意识攥紧掌心,隐约捏住了两片衣料,还有两粒小?石子。 难道是这家伙救了她吗? 可是,为何他还不放手,死死将她扣在怀中? 还有......他的神色,怎么如此奇怪?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鼓起雪腮,无意间垂下眼帘,这才发现身形侧倒,与他相拥。 她愣了一瞬,所剩无几的思绪缓慢运转,赶忙松开手掌,心虚地偷瞄裴言渊的脸色。 不过,一切好像晚了。 他的手指缓缓上?移,张开宽大掌心,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酥痒迟缓地蔓延,林知雀浑身一哆嗦,紧紧咬着?下唇,双颊与唇瓣嫣红夺目,如春日枝头的灼灼桃花。 然而,头顶之人?并未因此停手,力道逐渐加大,呼吸声短促地凝滞,竹香中掺杂着?难以言喻的妄念。 她预感有些不对劲,下意识使?劲挣扎,双腿乱踢乱蹬,急得杏眸水光莹莹,只想快些摆脱。 但不知为何,她碰到的每一处都坚实硬朗,无论上?下皆是如此。 上?面还好,她不小?心碰疼了,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默默拥得更紧。 可是到了相反之处,她踹他的动作稍微大些,双腿抬得高了一点,他就蓦然攥住她,反应前?所未有的大,好似比她还要难受。 林知雀疼得倒吸凉气,眼圈兔子般湿润泛红,不敢轻举妄动,暗暗委屈地撇嘴。 明明是他不肯放手,此处与侯爷一墙之隔,如此亲近成何体统? 她身为侯爷的未婚妻,心底感念他捞她上?来,却不会放任不管,让他为所欲为。 所以,这就怪不得她挣扎不已,锲而不舍地试图摆脱怀抱。 况且他身子这么硬朗,力道不知比她大多少?,哪那么容易碰疼呢? 为何碰在他的胸膛上?,他全然不痛不痒的模样,换作其他的地方,就开始斤斤计较? 人?的躯体从上?到下,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他定是故意装作这么大的反应,以此对她挑剔苛责,试图找到把?柄。 林知雀越是揣测,越是愤愤不平,瓷白透粉的小?脸气呼呼地鼓起,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这家伙还真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对她的要求一箩筐,甚至连她与侯爷的事?儿?也要管。 而她无意间多碰了几下,他就好似无法忍受一般,哪有这样不公平的道理? 既然如此碰不得,当初就好好睡觉,别在紧要关头捞她一把?,也别莫名?抱得喘不上?气。 林知雀正犯嘀咕,浆糊般的脑子迟钝运转,忽而忆起摔下床榻之前?的情境。 她一边挪动,一边目测与这家伙的间距。 还以为是床榻太小?,挪了大半天,距离瞧着?并没有变小?,黑暗中两眼发花地看去,甚至觉得更近了。 那时候她记得,这家伙面容安宁,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但若是如此,情急之下如何突然醒过来,还眼疾手快翻过身,准确把?她捞入怀中呢? 除非一直醒着?,时刻紧盯她的动作,随时预判她要坠落,趁她摇摇欲坠的那一刻,先行?出手。 ......等等? 林知雀灵光一闪,恍然间明白过来,皱起脸蛋回忆那时的一幕幕,屏息凝神支起身子,抬头朝他身后窥视。 果不其然,裴言渊身后空着?一大块地方,全是她挪过去的宽度! 这家伙根本没睡,眼睁睁看着?她不肯同床共枕,看着?她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看着?她受不了寒露主动躺下。 再装作熟睡,看着?她一寸寸往外挪,跟着?一同挪过来,把?她逼到床沿,等着?她摔下去,再若无其事?地接住! 刹那间,林知雀恍然大悟,什么困惑都解开了,彻底看透他的算计,气得咬牙切齿,暗暗攥紧了拳头。 错莺入怀 第87节 这家伙实在是,欺人?太甚! 今夜突然闯进?来,还爬上?她的床便罢了,她看在往日情谊的份上?,帮着?他隐瞒侯爷,委身在板凳上?挨了前?半夜。 结果他不仅不知感恩,还恩将仇报,等着?看她的笑话! 简直是岂有此理,人?神共愤! 她当真想不明白,这家伙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想戏弄她一番,占些名?不正言不顺的便宜吗? 林知雀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懒得去想他的意图,毕竟这人?心眼那么多,谁能猜到他的心思? 反正事?实板上?钉钉,她心底的感念彻底消散,只剩下羞恼和气愤。 趁着?裴言渊阖上?双眸,环住她的力道渐渐松懈,林知雀铆着?力气,故意按照感觉,朝着?方才的地方踹了一脚。 那个地方,她一碰到,这家伙就报复般惩罚她,现在还留着?红痕呢。 无论是否管用,现在她受他牵制,也没别的办法,不妨试一试。 裴言渊抱着?怀中的温香软玉,享受般勾起唇角,感受温暖绵软的身躯,如同陷入云朵般舒适。 清甜体香在身侧环绕,不经意地低头,埋入她顺滑洁净的发丝中,所有烦躁都消失殆尽,心绪归于安宁平静。 他曾经想象过,若是拥着?莺莺入眠,到底会是什么感觉,还把?一切柔软美好的东西联想一遍。 现在看来,应该是蒸笼上?的米糕最为合适。 玲珑娇小?,香甜弹软,揉成一团抱在心口,恨不得一口咬下去,将她吞入口腹,彻底据为己有。 连挣扎的踢打也不轻不重,如同缠绵藤蔓,时刻让他感知到莺莺的存在。 除了......有的时候,她踢的地方不太对。 不过没关系,莺莺什么都不懂,他怎能怪她呢? 待到成婚,他会亲自教导她,让她学?会如何对待那处。 裴言渊难得地宽容宠溺,只捏了她一把?用作警告,随后再无惩罚。 他的下颌搁置在她头顶,泛上?几分真切踏实的睡意。 这种深沉温软的困意,他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若是往后每一夜,都能这般拥她入怀,该有多好。 裴言渊缓缓吐息,心口泛上?一阵热意,忽而想将她融入骨血,烙上?印记。 但他垂眸看着?天真无邪的少?女,终究无法下手,硬生生把?妄念压下去,抵得更为克制。 见她乖巧地一动不动,裴言渊一点点松开力道,生怕压倒她的心肺,会让她喘不上?气。 他们?的日子还长,不必贪恋朝夕亲近,今夜就这样,便好。 谁料,他刚闭上?眼睛,身下忽而一痛,像是有人?使?劲踹一脚。 他喉结滚动,咬紧牙关才没有出声,安逸的心绪瞬间打破,眼底浮现几分愠色,垂眸质问怀中娇人?儿?。 然而,林知雀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水光潋滟的眸中闪烁星辰,望了一眼身后的空隙,示意发现了他的计谋。 裴言渊淡淡看向身后,并未因此而产生歉意,上?下打量讨要说法的林知雀,唇角嘲讽地勾起。 既然她都发现了,所以......故意踹他的是吗? 手段千变万化,无论如何,好用就行?。 这些都不要紧,达成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会知道,那时在竹风院,嘉树说她要与兄长同床共枕时,他到底有多着?急。 他不顾一切地闯进?来,临时想到用鹦鹉替罪,避开层层守卫,这才换来一夜共处。 其实他只想守着?她,护住她,让兄长没有可乘之机。 长夜漫漫,近在咫尺的温软,他绝不可能视若无睹。 而她不愿亲近,不就是因为兄长一墙之隔,为了兄长守着?规矩与身心吗? 但是,她是否看清心意,她会真心爱慕兄长吗? 抑或是说,难道她当真从未把?他放在心上?,满心满眼只有兄长? 裴言渊向来揣度人?心,之前?种种误会,也是他思虑过多的缘故。 可是揭开真相后,他不再对她肆意猜测,只相信行?为不会骗人?。 如果她确实爱慕兄长,就不会抗拒兄长的靠近,连十指相扣都做不到。 更不会得到机会,却坚决不肯与兄长共枕,反而躲在了耳房。 他分明看见,她回到耳房没看到人?影,以为他一走?了之的时候,失神地怔了良久。 若说她半点不在乎他,他是不相信的。 那段时日的爱慕是假的,但点滴光阴是真的。 兴许她心里有他,甚至偏心于他,只不过被?枷锁重重束缚,以至于连真心都看不清。 那些枷锁,是她与兄长的婚约,是她爹娘的遗言,是纲常伦理。 她始终挣脱不了,摆脱不掉,自欺欺人?,日子过得别扭又纠结。 但是,他从不在乎。 如果她始终迈不过那道坎,他便把?那些门槛击得粉碎。 裴言渊目光一沉,眸中贪念不可抑制地释放出来,如同洪水终于冲破堤坝,肆无忌惮地侵袭山林。 他瞬间加大力道,将她死死拢在怀中,另一只手悄然沿着?曲线攀爬,很快摸索到了想要的东西。 林知雀正准备与他辩解一番,把?逼她滚下床的事?儿?说清楚,却还未来得及开口,身侧忽而一凉。 黑夜中响起“哗啦”声,轻微得近乎听不见,可于她而言好似惊雷。 不知何时,裴言渊揪住了长衫丝带,毫无阻碍地一抽,利落地解开活结。 长衫从肩上?滑落,堪堪挂在臂弯,泛着?浅粉的肌理映在他的瞳孔,锦缎勾勒刚刚成熟的玉桃,还有盈盈一握的柳腰。 林知雀瞬间慌了神,从他眼底察觉愠怒,手忙脚乱不知先挡哪里,更怕不小?心再次踹到他,火上?浇油。 她克制住想要乱踢的双腿,藕臂无处安放,情急之下瞥见他宽阔的肩膀,索性借力勾住,向上?撑起身子,勉强挂在他的肩头,小?声求饶道: “二公子,我......我错了。” 裴言渊顺势架住她的小?腿,让她连躲闪的余地也没有,暗哑地质问道: “错了?那莺莺说,错在何处?” 林知雀褐色眸子焦急地转悠,羞耻地看向那处,死活不懂该如何描述。 若要说心里话,她其实并不觉得做错了什么。 分明是这家伙先骗她的,她气急败坏踹了几脚,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身子这么硬朗,踹两回还是那样,没见得有什么伤病。 依她所见,裴言渊根本就是小?题大做,变着?花样磋磨他! 林知雀不情不愿地认错,却做不到认下罪行?,听着?越来越大的动静,生怕侯爷发现,敷衍地伸出手指,抵住他的薄唇。 “看来,莺莺是不知悔改。” 裴言渊凝望她不甘的眸光,一眼便看穿她的小?心思,愠色在眉梢眼角蔓延。 他蓦然张开薄唇,咬住她的指尖,眉峰微微挑起,欣赏她惊慌失措与不愿面对的模样,借机向旁边翻身,将她凌空压制住,附在耳畔,清浅吐息,道: “兄长就在隔壁,若是他看到,会如何呢?” 闻言,林知雀急得气血上?涌,绯色潮水般布满双颊,墨发散落在雪白脸侧,丝丝缕缕与他缠绕。 而这般正中裴言渊下怀,他轻柔拨开他的长发,粗糙指腹在光滑脸庞上?滑动,低沉含笑道: “不如让兄长瞧瞧,莺莺现在的枕边人?,到底是谁?” 此话一出,林知雀羞惭地连连摇头,眸中泛上?湿润热意,万分恳切地求他收手。 这话直白锐利,准确无误地戳中她深埋心底的规矩与礼制,让她无地自容。 她自知不能逾矩,却又清楚地认识到,与他的一切,皆是背叛。 可她还是步步深陷,以至于如今无法抽身,任由他拖入泥潭。 裴言渊不顾她的羞耻与反抗,仍是笑得恣意,一寸寸冲破底线,蛊惑般道: “莺莺在怕什么?你不是让我唤你——” 说着?,他故意停顿一下,唇角笑意愈发肆意顽劣,挑战她刻在骨子里的礼教与廉耻,一字一句道: “嫂嫂吗?” 话音未落,林知雀呜咽着?抵抗,无法面对这一切,开始剧烈地挣扎。 是啊,当初是她亲口说了这些话,也希望他能早日接受,把?她当做一家人?来对待。 可是为何,为何听他唤出来的时候,她宁可从未说过这话,他此生也别再唤她? 难道这不是她期盼的一切吗? 还是说......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期待? 林知雀头脑发晕,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只想快些挣脱,焦急地动着?手脚,吸着?泛红鼻尖,木板都随之轻轻作响。 然而,裴言渊不会让她得逞,兴致浓厚地扣住她的手腕,轻易压住,迫使?她举过头顶,无法动弹。 另一只手空出来,轻轻在脸庞游移,蓦然抬起下颌。 他凝视着?红诱人?的唇瓣,喉结上?下滚动,洪水冲散理智,狠狠埋下了头。 刹那间,林知雀惊慌地挣扎起来,脸颊左右避开,极力躲闪,情急之下猛然仰向后方。 下一瞬,下颌传来一阵疼痛,恰好迎上?他的唇齿,被?他吻出一片浅红。 “呜呜......” 林知雀皱起小?脸,仿佛被?狗啃了一般气恼,委屈不满地哼唧出声。 错莺入怀 第88节 她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声音沉闷沙哑,却很快传出了墙壁。 加之他们?动静越来越大,早已盖过寝阁的呼吸声,吵到了沉睡之人?。 裴言昭眉心紧锁,朦朦胧胧地睁开睡眼,迷茫地坐起身,与黑夜久久对视。 耳畔的声音暧昧不清,隐约有些熟悉,却辨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 毕竟,寝阁内仅他一人?,耳房中只有林知雀,怎么会如此奇怪呢? 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听着?声音愈发真切,心底腾起一股异样,怀疑地披衣起身。 裴言昭摸索着?找到烛台,点起幽微火光,试探着?靠近耳房,冷声道: “林姑娘,你在做什么?” 第48章 48 、争锋8(精修) 听到侯爷的声音, 林知雀身?形一僵,不敢再有所动作,焦急地瞪了裴言渊一眼, 悄无声息地推开他,小心翼翼地起身?。 她望着拐角映来的烛光, 额角渗出冷汗,却顾不上擦拭,慌忙在黑暗中摸索衣带,羞恼地埋下头系好。 空气刹那间凝滞,火光迟疑地定在原处,枕畔之人含笑支起身子, 松垮的玄色寝衣低低垂落,锁骨与冷白胸膛再次闯入眼帘。 裴言渊半倚着软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穿好长衫, 时而帮她一把, 动作不紧不慢, 唇角看好戏般勾起。 在他的眸光下,林知雀愈发烦躁不安, 礼义廉耻在心底蔓延,羞惭扰得她抬不起头, 连光明正大对上视线都做不到。 说来?好笑,分明他们清清白白,就算有僭越之举,也?大多是他主动侵犯, 她时刻谨记婚约与规矩, 努力抵挡他的亲近。 可是现?在,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她的未婚夫仅有几步之遥, 她的枕边人缠绵不放,任谁见了都觉得,恰好应了桂枝的那句话—— 像是背着人偷吃宵夜,嘴巴还没擦干净。 那时她还笑骂桂枝,未曾想一语成谶,无论事实怎样,都难以解释清楚。 思?及此,林知雀双颊泛上绯色,赶忙用双手捂着降温,又?怕侯爷的等急了闯进?来?,扬声应答道: “哎,我......我来?了!” 她匆忙迈开脚步,出去时照了一下铜镜,确认无甚破绽,才壮着胆子?去见侯爷。 “你还没睡吗?” 裴言昭困乏地耷拉着眼皮,手中的烛台随着身?形摇晃,看着目光清明的林知雀,质疑道: “方?才你在作甚?可曾听到奇怪的声音?” 林知雀局促地揉着衣角,故作梳理长发,实则扒拉到脸侧,遮住心虚的眸光,讪讪道: “我、我什么都没听到,侯爷该不会做梦了吧?” 说罢,她瞧着裴言昭满脸困惑,显然不太相信,登时灵机一动,讶然道: “暮春天气暖,蚊虫渐渐出来?了,耳房飞进?几只,叮得人睡不安稳,我刚才摸黑打蚊虫呢。” 林知雀难得撒谎,还是这?么至关重要的谎,紧张得双腿打颤,掌心都浸透汗水。 但步子?都迈出去了,万万没有收回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 她下意识抓挠下颌红痕,从侯爷眼底看到几分动摇,心中亮起希望,赌上所有胆量,试探道: “侯爷若是不信,不如进?来?看看?只怕蚊虫无眼,叮了侯爷。” 起初侯爷怀疑她藏人,就是这?般糊弄过去的。 她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故技重施,但愿侯爷不要计较。 闻言,裴言昭迷糊地揉着睡眼,借着火光看清林知雀的面容,下颌确实红肿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正值春夏交接之际,白日阳光明媚,温暖湿润,适宜蚊虫生长,他在外公务也?碰上不少,厌弃地命人驱赶。 耳房是下人的居所,没有寝阁讲究,每日焚香驱虫,飞进?来?几只倒也?寻常。 至于暧昧不清的声音,说实话,他听得有几分真?切。 醒来?的那一瞬间,他怀疑近在眼前,是林知雀发出来?的。 但她似乎有恃无恐,大方?请他进?去看,应该并未发生什么。 甚至看她懵懂单纯的样子?,大抵还不知,那是什么声音吧? 罢了,这?姑娘未经人事,对鱼水之欢一无所知。 他身?边有过许多姑娘,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 有时候,睡得迷迷糊糊,还会梦见记忆中的娇媚吟哦,若能想起来?是谁,下回再度宠幸。 这?次,兴许与从前一样,是他梦中的声音。 “不了,你去睡吧,动静小点。” 裴言昭困得睁不开眼,疲乏地挥挥手,懒得多走一步,更不愿踏进?飞着蚊虫的耳房。 他敷衍应付了林知雀,转身?走回床榻,忽而转头道: “林姑娘若是怕蚊虫,不如与我一同睡吧?” 林知雀刚要回去,听了这?话毛骨悚然,藏在黑暗中强颜欢笑,尽量客气道: “多谢侯爷好心,不过我抓不到该死小虫,今夜不会甘心,就不吵闹侯爷了。” 裴言昭觉得有些道理,轻轻颔首,没有多想,打着哈欠回去躺下。 * 待到烛光熄灭,寝阁的呼吸声恢复平稳,翻身?的响动也?渐渐消失,林知雀才有惊无险地舒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回了耳房。 她苦恼地抚摸下颌,微微红肿的软肉上,还留着浅浅的牙印。 那家伙是真?下得了口,幸好她躲得快,否则,咬的就是唇瓣了。 林知雀心头一紧,眼前浮现?裴言渊步步紧逼,强行打破禁锢的模样,忽而不知如何面对。 她呼吸短促地抿着唇,心脏剧烈地撞击心房,烦闷与躁动之中,隐约藏着一丝希冀。 尽管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在希冀着什么,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盼望。 林知雀屏息凝神?,抚着心口迫使?自己冷静,行至床榻边,极力不去看他坚实冷白的胸膛,小声求饶道: “二公子?,你......你怎样才能放过我?” 裴言渊颇有兴致地靠在床头,凝视月色下窈窕纯澈的身?影,唇角笑意幽深几分,淡淡伸出修长手指,双指并拢,认真?地勾了几下。 清辉中的少女一愣,看懂了他的意思?,伫立着纠结良久,迟缓地朝他靠近。 林知雀压下心底的背叛感,攥着掌心走向裴言渊,磨磨蹭蹭坐在床边,冲着他眨眨眼。 他示意她接近,她乖乖照做,这?下他满意了吧? 谁知,裴言渊拧眉摇头,笑意更甚,手指勾得迫切了些,不容抗拒地压下眉眼。 林知雀咬紧牙关,努力忽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一墙之隔的未婚夫,犹豫地再次靠近。 她褪去鞋袜,紧贴床沿躺下,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但是,他们依然枕着同一个?枕头,相距不过咫尺,稍一侧首,发丝几乎能扫过脸颊。 她退让至此,连心底的顾虑都突破了,他应该看得出她的忍耐,不该不满意吧? 然而,裴言渊只是微微点头,放下手指,侧身?凝视着她,声音低哑道: “莺莺,再过来?点。” 林知雀诧异地睁大杏眸,不乐意地摇了摇头,奈何收效甚微。 他不肯退让半步,眸光泛上命令般的压迫,不觉间朝她伸出手。 林知雀没有办法,只能眼一闭心一横,挪着娇小的身?子?挤过去,刹那间落入坚实的怀抱。 他按住她的脑袋,一把埋入宽阔胸膛,清幽竹香悄然环绕,染上温暖清甜的体香,笼罩在二人身?边,久久没有散去。 裴言渊双臂紧紧拥住她,让她连半点挣扎的余地也?没有,力道大的压住鼻翼,近乎不能呼吸。 “莺莺,不许乱动!” 林知雀刚想翻个?身?,换个?能喘息的位置,他就如临大敌般出声,仿佛生怕她忽而逃离。 他声音沉闷许多,不似上次那般强硬,尾音堵在喉咙里,随着声带颤抖,脑袋埋在她的颈窝,莫名像孤傲任性地撒气。 林知雀欲言又?止,抬手轻抚毛茸茸的脑袋,终究没说什么,妥协着转过身?,背对着他出神?。 这?家伙闹腾的本事,她方?才见识过了,完全不怕被他兄长发现?。 但是她怕,她不敢出差错,只能迁就他一夜,权当是安抚这?人突如其来?的情绪。 只要他不做什么,保持现?在前胸贴后背的姿态,倒也?勉强可以忍受。 不过,她刚打定主意,腰间就覆上一片温热。 裴言渊从身?后拥住他,小臂不轻不重地搭上去,紧紧环着她不放。 他一路摸索寻找,握住她的小手,毫不犹豫地十指相扣。 林知雀蹙着眉心,徒劳无用地晃荡几下,示意他赶紧放开。 可这?家伙完全无视,开始不管不顾地装睡,无论如何都不理会。 她轻叹一声,只能任由?他撒野,无意间垂眸,忽而瞥见他手背上泛起大片血红。 林知雀意外地“诶”了一声,仔细握住他的手,关切地左看右看,怎么也?想不通,这?红疹究竟从何而来?。 瞧着不像是受伤,倒像是由?内而外散发,隐约有些熟悉。 她幼时喝药过敏,浑身?又?痛又?痒,也?生过这?样的红疹。 可是裴言渊并未喝药,好端端的,为何会过敏呢? 林知雀百思?不得其解,较真?地回忆今夜的一切,从晚膳开始整理思?绪。 蓦然间,脑海中闪过一幕,他与侯爷争锋相对。 错莺入怀 第89节 还记得那时,她给侯爷盛了一碗蘑菇汤,他不知为何,偏偏也?要一碗,害得她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盛好端给他后,他脸色冷峻地看了许久,眸中闪过犹豫,但还是凝眉喝得干干净净,速度之快如同喝药。 之前去竹风院送饭,他也?从未动过蘑菇,好似对此物深恶痛绝。 难道......他对蘑菇过敏,一碰都不能碰吗? 想到这?儿,一切似乎都合理了。 林知雀恍然大悟地张嘴,忍俊不禁笑了一声。 这?家伙竟对蘑菇过敏,还非要逞强与侯爷对着干,喝了那么多蘑菇汤。 鲜美多汁的小鸡炖蘑菇,于他而言,应当与毒药无异。 林知雀压低声音,但笑声还是从樱唇溢出,传入裴言渊的耳朵里。 他再也?无法装睡,不悦地掀起眼帘,眸中泛上几丝不承认的愠色。 但是,林知雀非但不害怕,还笑得更放肆了,干脆不再遮掩,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你是不是.......” 还未问出口,裴言渊脸色一沉,轻哼着错开目光,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林知雀扒拉他的手掌,双腿无力地动弹,“呜呜”出声抗议,水润杏眸盈满嗔怪。 他与侯爷斗气喝下蘑菇汤,自损八百,伤敌为零。 蘑菇过敏又?不怪他,意外的是,这?么不划算的事情,竟会在他身?上发生。 她就笑几声而已,事实如此,还强行捂嘴,不让人说了! 然而,裴言渊仍是不愿松手,一本正经装作不知道,咬着银牙,一字一顿道: “快点睡觉!” 他越是如此,林知雀越是按捺不住,若是在安全的地方?,定要抓住机会逗他。 不过身?在屋檐下,她还是乖乖低头,不再主动惹事。 万一把这?家伙惹恼了,再次惊动侯爷,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她笑着应了几声,渐渐适应了局促的环境,枕着他的怀抱,安然阖上双眸,沉沉陷入梦境。 这?一觉睡得香甜,仿佛回到了金陵家中,躺在踏实安稳的摇篮上。 她舒服地哼唧几声,不由?自主地翻了个?身?,面对着裴言渊的胸膛,往里面钻了钻。 裴言渊守着她入睡,未曾料到她会靠近,唇角扬起弧度,试探着将她拥住。 暖香萦绕周身?,手臂坚实托住脊梁,林知雀朦胧地坠入幻境,光阴回到儿时。 她自幼胆子?小,怕黑怕鬼怕打雷,天天赖着阿娘睡觉,不然睡不安稳。 家中仅她一个?女儿,爹娘都捧在手心里,十岁之后才让她搬到自己的闺阁。 阿娘说,她夜里不安分,总喜欢把腿脚挂在她身?上,还不许人挪开,否则立刻醒来?。 她不好意思?地憨笑,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下回照做不误。 总觉得阿娘的怀抱热乎坚实,钻进?去就不想出来?,不经意用手脚扒住,唯恐被人丢下。 只可惜,家中出事后,她再无机会靠着阿娘入睡,甚至连阿娘都梦不到。 如今怀抱的感觉如此熟悉,应该......是梦吧? 林知雀意识昏沉,喉间呜咽一声,下意识抬起腿,挂在这?人身?上,手臂勾住他的颈,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如同餍足的猫儿。 倏忽间,清丽面容近在咫尺,唇瓣抵着他的鼻尖,清香肆意钻入鼻翼。 裴言渊呼吸一滞,眸光在黑夜中流转,缓缓挪动薄唇,一寸寸靠近她的下颌,再贪恋地往上。 他的上唇试探着触碰过去,靠上她温软下唇,爱怜地缓缓摩挲。 林知雀睡得正香,忽而觉得有什么东西叮着她,脸颊和唇瓣都酥酥痒痒,扰了难得的好梦。 她不耐烦地蹙眉,残存的一丝意识胡乱跳动,思?绪凌乱如麻。 该不会是骗了侯爷有蚊虫,遭了报应,真?被蚊虫盯上吧? 哪只蚊子?不长眼睛,当真?该死,她定要打趴下,绝不手下留情。 于是,林知雀迷迷糊糊地伸出手,烦闷地挥起手臂,一巴掌拍在了眼前。 裴言渊刚感受到甜润樱唇,正要万分珍惜地吻上去,突然眼前一黑。 怀中娇人儿不知怎的,好梦变成了噩梦,手掌的力道非常实在,清脆地扇了他一巴掌。 眨眼间,薄唇被迫偏移轨迹,顺势向旁边歪斜,吻上了她的脸颊。 裴言渊眸中闪过惊诧,俊容留了一道巴掌印,愤愤不平地垂眸望着林知雀。 然而,她依然睡得深沉,手掌无力垂落,完全不知做了什么。 他捂着发热的脸颊,想找她讨个?说法,却又?无可奈何; 还想趁她熟睡,再次靠近柔软樱唇,却怕她惊醒,发现?他藏不住的妄念。 裴言渊眸光幽深,闪过一丝自嘲,终究什么都没做,指腹轻抚她的脸颊,加重了怀抱的力道。 他拥着她,守着她,静静等待着天明。 寝阁传来?兄长酣睡之声,全然不知耳房藏着人,更不知莺莺在他怀中。 裴言渊嘲讽地嗤笑,眸中温柔散去,凌厉寒光在黑夜中闪烁。 说起来?,若非兄长今夜忍不住,想与莺莺一亲芳泽,他还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和理由?,同她如此亲近。 还要多谢兄长,做了一回他与莺莺的媒人。 这?一环,格外熟悉。 他曾经行差踏错,教?导莺莺接近兄长,为他们做了嫁衣。 未曾想,他犯下的过错,兄长也?无法避免。 裴言渊抱着怀中娇人儿,墨色瞳仁轻缓转悠,心底就有了打算。 今夜不算什么,还远远不够。 这?只是个?开始。 迈出了第一步,他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直到彻底将她据为己有,让兄长再无机会。 裴言渊将她拥得更紧了,低头轻吻她的额头,眸中翻涌着晦暗妄念。 待到那时,莺莺定会看清心意,毫无顾忌地走向他。 第49章 49 、相对1(精修) 翌日清晨, 朝晖从窗缝探入耳房,暖融融照在床榻上,屋外传来洒扫的脚步声, 寝阁中响起轻语,吵得榻上之人眉心微蹙。 林知雀睡得香甜深沉, 懒洋洋翻了个身,手脚骤然一空,虚无地搭在被褥上,碰到的?不再是睡梦中熟悉坚实的身躯。 她迟缓地一顿,迷迷糊糊睁开眼,手背遮住刺目光线, 打着哈欠起身,茫然地四下?环视。 耳房一切如?故,但身旁不见裴言渊的身影。 她睡在床榻正中央, 再不用担心掉下?去, 被褥也严严实实盖着, 连被角都塞得?仔细,生怕她被晨露冻着了。 寝阁外?, 侯爷并未理会她,兀自起身梳洗, 用了早膳,赶着处理政务,只派了小侍女?催她离开。 林知雀应了一声,揉着惺忪睡眼, 与沾染竹香的?被褥抱了满怀, 怔怔望着空荡的?身侧,莫名泛上一阵空虚和烦闷。 昨夜的?荒唐历历在目, 可是一转眼,却?不见脑海中的?面容。 那?些背叛的?僭越之举,还有半梦半醒时的?怀抱、脸颊与唇瓣的?酥痒,都好似一场幻梦。 梦醒了,他也不在了。 林知雀出神良久,不知为何会有这种心绪,只当是还没睡醒,脑子一片浆糊,尽会胡思乱想。 现?在来来往往都是人,这么多双眼睛,裴言渊肯定早就躲开了。 为何会期望他在呢? 应该庆幸他不在,否则被人抓个现?行?,他们都要彻底完蛋。 她乏力?地支起身子,披上昨日翻了药汁的?外?袍,草草洗漱一番,出门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息,抚着惴惴不安的?心口顺气。 院子里都是侯爷的?人,昨夜配合侯爷全部?离开,自然认得?她。 嬷嬷率先注意到她,看在侯爷的?份上,客气地冲她笑?笑?,送她回了倚月阁。 林知雀想起那?夜,仍是心有余悸,不敢多说什么,拘谨地谢过嬷嬷,赶忙跑回了屋子。 这几日,她实在累得?不行?,成日担惊受怕,夹在侯爷与裴言渊之间?,着实身心俱疲,倒头就睡。 桂枝不忍打扰,默默替她更衣梳洗,并未多问,午膳也没喊她起来。 午后时分,小厮送来请帖,说是容家大小姐亲自下?帖,后院的?姑娘只请了她家小姐。 桂枝不好多说,但知道算是好事,笑?着赏了小厮些许碎银,顺势问了昨夜的?事。 她向来希望小姐履行?婚约,早日与侯爷亲近,却?不愿小姐被人玷污,到时候什么都捞不着。 听小厮隐蔽地说,昨夜侯爷因为捉贼,冷落了她家小姐。 桂枝反倒有些庆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吃饭都有了胃口。 待到小姐醒来,晚霞铺满天际,晚膳都摆好了。 林知雀睡得?心满意足,眼下?乌青消失殆尽,脸色白里透红,面若桃花。 她饿了一整天,顾不得?什么姿容仪态,捧着饭碗狼吞虎咽,精神抖擞地坐在窗边,点着烛火翻看闲书,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桂枝闲谈。 “小姐,这是容家大小姐的?请帖,您看看是否要去。” 桂枝差点忘了要紧事,一拍脑袋站起身,从匣子里拿出撒着金粉的?请帖,甚是重视地递给林知雀。 “额......怎么又?是马球会呀?” 错莺入怀 第90节 林知雀刚扫了一眼,顿时两眼一黑,“啪”的?阖上请帖,欲哭无泪地皱起小脸,嘟哝道: “我、我能不去吗?” 不是她不待见容景枝,而是上回马球会记忆犹新,那?场面不堪入目。 她从马上摔下?来,连带着让侯爷也摔了个狗啃泥,二人灰头土脸,险些在马蹄下?一命呜呼。 幸好她眼疾手快,这才幸免于难,还阴差阳错,对侯爷有救命之恩的?人情。 从此以后,她对马球会有了阴影,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去了。 “这事小姐拿主意,但奴婢听说,侯爷与二公子都要去,侯府这么多姑娘中,容大小姐只请了您呢。” 桂枝想劝她去,但深知她的?难处,委婉地劝慰道。 “......好吧。” 林知雀懂得?人情世故,也自知她现?在的?身份,要学?着识趣,不能任性妄为,不知好歹。 既然侯爷去,她身为他的?未婚妻,总要厚着脸皮去一趟。 裴言渊便不说了,从前无人在意,如?今成了四皇子跟前的?新贵,自然不能忽视。 她身份低微,依附侯府,容大小姐本没必要请她,更用不着单独下?帖子。 想来是容景枝性子豪爽,为人厚道,上次无意间?害她受伤,心里过意不去,有意想要补偿。 事已至此,无论她愿不愿意,都是非去不可了。 “小姐宽心,这回不会让您上场,咱们坐下?吃果子便好。” 桂枝看出了她的?动摇,笑?着揽过她的?肩膀,乐呵呵去准备马球所?需之物。 “但愿能这么简单。” 林知雀苦笑?着摇头,直觉上觉得?没什么好事,闷闷不乐地再次躺下?。 * 日子眨眼过去,京城的?暮春草长莺飞,天气温暖适宜,是兴办马球会的?好时候。 容家是世家大族,容景枝酷爱马球,请了京城大半的?豪门勋贵到场助兴。 甚至这场盛事传到宫中,四皇子和五皇子得?了消息,纷纷也要凑个热闹。 林知雀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此事一出,侯府的?空气都沉重了些。 每次侯爷与裴言渊见面,都恨不得?把他盯出两个洞,走路趾高气昂。 偏偏裴言渊始终云淡风轻,矜贵孤傲,气得?侯爷回去就摔东西。 她不管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只知道场面浩大,不能丢了体面,必须隆重些才行?。 林知雀翻箱倒柜一整天,想找几身贵重的?衣衫首饰。 但实在囊中羞涩,翻来覆去,左看右比,还是那?套烟粉襦裙配金钗最为得?体。 这两样东西,皆是裴言渊“教导”所?赠。 她一直想找机会还给他银两,攒了大半个月,本就不充实的?钱袋,彻底干瘪下?去,猴年马月也还不清。 林知雀心里过意不去,只好把这些东西压箱底,从不带出来示人。 如?今没有办法,不得?不撑场面,她只能小心翼翼换上,坐上狭小的?马车,跟在侯爷后面出门。 马球场上格外?热闹,容景枝英姿飒爽,与世家小姐公子策马奔驰。 场外?凉棚绵延,各家席位都宽敞气派,用竹帘不亲不疏地隔开,方便来往走动,寒暄闲谈。 好位置让给了王公贵族,侯府的?席位稍显偏远,却?正合林知雀的?心意,避开那?些探究的?目光。 太夫人与小姐们坐在一边,另一边的?位置上,只有她一人。 恰在此时,裴言渊从四皇子跟前回来,远远瞥见一片轻柔烟粉,唇角勾起笑?意,心情甚好地伫立在她的?身后。 林知雀窘迫地揉着衣摆,眸光心虚地乱撞,碰上他灼灼如?华的?双眸,下?意识埋下?头,遮住这身衣衫,挡着发髻上的?金钗。 谁知,裴言渊毫无顾忌地俯身,颀长身姿在地上映下?阴翳,将她笼罩在内。 他当众覆上她的?小手,不容抗拒地握住,从鬓间?挪开,凑近她耳畔道: “莺莺这身很好看。” 闻言,林知雀更加不敢面对,耳根与面颊泛上绯色,别过脸不理会。 他们一坐一立,一个俊容含笑?,一个娇羞低头,身影在草地上缠绵交错,落在旁人的?眼中别有意味。 女?眷们窃窃私语,裴言昭沉下?脸冷哼一声,却?依然阻止不了裴言渊的?靠近。 仿佛公然宣示心意,丝毫不惧外?人目光,无形中打了兄长一巴掌。 这一幕不仅侯府众人瞧见,不远处的?朝臣席间?,还有一人紧盯不放。 沈槐安褪去青衫,换上靛青朝服,衬得?原本白皙青涩的?面容中,多了几分青年的?意气。 他认出了裴言渊,就是那?回当着他的?面,把莺莺抱走的?男人,不免气恼地攥紧了酒盏,仰头猛灌一口,再狠狠搁在桌面上。 同僚都被他惊到了,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问。 林知雀听到动静,注意到角落里的?身影,彻底不敢乱看了。 万幸人都到齐,马球会正式开场,容夫人亲自露面,送上今日的?彩头。 伴随着阵阵欢呼,红布缓缓揭开,一团毛茸茸的?小家伙公之于众,引起诧异的?议论。 “这是暹罗国进贡的?猫儿,除了皇宫,全京城仅此一只,性子乖巧得?很。” 容夫人隔着笼子戳了戳暹罗猫的?后背,它立刻转过身,配合地“喵呜”一声,傲娇地蹭蹭她的?手指。 “谁若是赢了,便把它带回去吧!” 话?音未落,林知雀好奇地瞄一眼,杏眸瞬间?睁大,巴巴地望着褐色毛球。 她本不在乎什么彩头,更不在乎输赢,不想出风头。 可是,这暹罗猫毛色独特,眼睛天空般幽深湛蓝,体态纤长优雅,脖子上围着一圈丝巾。 那?傲视群雄的?骄傲样儿,当真是憨态可掬,惹得?人想扑上去,一把揉进怀里。 她眼睛亮起光彩,下?意识回头看向裴言渊。 “怎么,莺莺想要?” 裴言渊按住她的?肩头,修长手指隔着衣料缓缓摩挲肌理,一寸寸往下?移动,描摹玲珑起伏的?锁骨,声音低哑道: “凡你所?想,皆可成全。” 林知雀骤然抬头,这才反应过来,她表现?的?太过明显,赶忙错开视线遮掩心意。 “无妨,正好给大聪明找个伴儿。” 裴言渊不以为意地轻笑?,似有似无划过她的?心口,像是替她找借口,转身上了马球场。 * 彼时,裴言昭正享受美酒佳肴,与身侧宾客陪着笑?,无意看到一道玄色身影挡在身前。 他动作?一僵,不可置信地瞧了好几眼,才敢确信是裴言渊。 要知道,今日来了这么多人,关系错综复杂,马球场不再是竞技场,而是人际场。 现?在刚刚开场,众人都在观望,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一旦行?差踏错,都有可能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 按照以往的?规矩,这场大抵是容家自己人暖场,拉上三五好友,儿戏般玩一回。 二弟为何如?此着急,竟然一开始就急于表现?? 裴言昭犹豫不决,匆匆辞了宾客,放下?酒盏,狠下?心跟了上去。 他向来按吩咐办事,擅长混迹人群,做不来出风头的?事情,也无需去争一时意气。 原因无他,皆因他是侯府嫡长子,一路顺风顺水,颇受五皇子赏识,从不需要亲自争夺。 可如?今四皇子崛起,与五皇子争锋相对,而二弟归于四皇子麾下?,短短几旬压他一头。 五皇子见风向不对,他没以前好用,许久置之不理。 侯府兄弟纷争,各为其主,已经?是京城的?笑?话?,若是他身为嫡长子,却?比不上囚于废院的?孽障,任由裴言渊占尽风头,更是让人笑?掉大牙。 裴言昭本想拦住裴言渊,奈何他身高腿长,转眼走出很远,他小跑着才追上,已经?晚了一步。 容家大小姐注意到他,爽朗地纵身上马,跃跃欲试,稳健有力?地甩出马球杆,扬声道: “既然来了,就全力?以赴,别扫兴!” 裴言渊有礼有节地应声,准确无误地接过球杆,潇洒地掀起外?袍,姿态笔挺地骑在高大骏马上。 一场马球分为两队,两两对峙,眼下?各自只有一人,还缺了两个位置。 裴言昭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风头,又?不能拉他下?来,底下?的?人还起哄,让他们兄弟一队作?战。 他只好硬着头皮上阵,局促地骑在马背上,明显矮了裴言渊一截,气势也弱了不少,受不住那?么多目光,心底打起了退堂鼓。 敌队只有容景枝一人,无人主动出来组队,裴言昭灵机一动,立刻横在裴言渊与容景枝中间?,一本正经?道: “二弟,容大小姐身为女?子,你与她对阵,这对她不公。 不如?这场先退下?,换个女?子陪她玩一回吧。” 裴言渊浑不在意地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淡淡道: “兄长言之有理,那?不如?兄长退下?吧?”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听着毫无道理,仔细一想,又?尽是道理。 若是裴言昭真心维护容景枝,为何不主动让位,而要逼着亲弟退让? 任谁看来,都会觉得?他瞧见裴言渊占得?先机,心生嫉妒,打着大义凛然的?旗帜,想把他推下?水。 裴言昭一噎,半天接不上话?,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朝众人赔着笑?脸。 “侯爷此话?差矣,莫非是瞧不起我们女?子?” 容景枝挥起马球杆,骄傲恣意地勒住缰绳,骏马的?嘶鸣响彻天际,明目张胆白他一眼,不忿道: “呵,别的?不说,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错莺入怀 第91节 此话?一出,裴言昭彻底下?不来台,为难地夹在中间?,脸颊“啪啪”地疼。 早知如?此,还不如?闭口不言。 现?在倒好,他无论何处都讨不着好,还惹了容景枝,只怕五皇子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容姑娘放心,我看上那?只猫,定会奉陪到底。” 裴言渊不卑不亢地颔首,说话?坦诚直率,眉目间?不乏较真与诚意。 他点明了目的?,并未多说场面话?,没有半点奉承谄媚,恰好合了容景枝心意,爽快地喝了一声。 二人颇为投机,居高临下?俯视裴言昭,愈发显得?他格格不入,扰乱了良好气氛。 他们还在僵持扯皮,席间?另一头,又?是一番景象。 林知雀隔得?太远,看不清局势,也根本不懂马球,坐在原处闷得?慌,索性四处溜达。 她提起裙摆,迈着小碎步,寻了一处僻静地方晒太阳。 身侧有一块石头,她铺开手帕,刚要坐上去,就有一道身影蓦然出现?。 沈槐安紧追不舍,瞧着周身无人注意,赶忙跑到她面前,惊喜又?焦急地拉住她的?手腕,声音颤抖道: “莺莺,你也来了!一别多日,终于见到你了!” 林知雀吓了一跳,诧异地掩唇,一连退了好几步,使劲抽回手,羞恼地轻咳一声,规矩道: “沈公子安好,哦不......现?在是沈大人了。” 她上下?打量沈槐安,凝视这张多年不变的?少年面容,今日终于穿着梦寐以求的?官服,真心替他高兴,立刻恭喜般改了口。 其实,她方才颇为埋怨,很想责怪他几句。 众目睽睽,男未婚女?未嫁,她还有婚约在身,他们就算再熟悉,也不能落下?话?柄。 但她转念一想,从小到大,沈哥哥平日里从容冷静,遇上要紧事就着急忙慌,经?常失了分寸。 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对她关心则乱。 她在京城无依无靠,故人全都断了联系,这份纯粹的?情谊十分珍贵,到底不忍心说什么。 然而,沈槐安见她后退,还是失落地垂下?眉眼,文雅温润的?面容泛上委屈。 他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迫切地打量林知雀,看到她空荡的?颈间?,落寞道: “我、我送你的?平安扣,你没戴上?” 那?是他的?传家之物,是留给未来夫人的?。 他独独给过她,且一直隐瞒,不想让她心有负担。 哪怕他知道,她可能会因此轻视,甚至典卖,却?从不在乎。 他只求她收下?,明白他一片好意,只要能让她活得?更好,卖了也没关系。 林知雀沉默不语,窘迫地绞动手指,再多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她把平安扣收在匣子里,打算一直留着,找个时机还给他。 可她知道,若是真这么说,沈哥哥会更加不高兴。 万一当众说出些不该说的?话?,做些出格的?事儿,就万事不妙了。 沈槐安皱起端正的?眉眼,眨巴几下?纯净湿润的?眼眸,忽而瞥见她发髻上的?金钗,下?意识抬手轻抚,急切地问道: “莺莺,这是谁给你的??” 她在金陵的?首饰,他每日都见,大多都记得?。 印象中,并没有这支金钗。 况且,抄家时什么都带不出来,这金钗瞧着成色很新,款式也不同以往,应该是近日做成的?。 可是据他所?知,莺莺寄住侯府,勉强过日子,不可能有积蓄专门买如?此贵重的?首饰。 听了这话?,林知雀像是被戳中要害,心虚地跳开一步,不让沈槐安碰到金钗,宝贝似的?捂住,闷哼道: “沈哥哥,我与侯爷指腹为婚,请你注意分寸。” 她心知肚明,这是裴言渊给她的?,但她不可能告诉任何人,包括青梅竹马的?沈槐安。 情急之下?,只能用侯爷当做挡箭牌了。 “哦,哦......” 沈槐安听到“注意分寸”,清俊面容闪过片刻失神,踉跄着往后退去。 他不想与莺莺疏远,可刻在骨子里的?礼仪与教养,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只能苦笑?着摇头。 是啊,莺莺要嫁给侯爷,她有她的?夫君,他什么都不算,反而给她带来困扰。 饶是如?此,沈槐安还是不甘心,脑海中闪过她与裴言渊相拥的?画面,忽而觉得?不对劲,追问道: “那?......你与二公子,是怎么回事?” 林知雀欲言又?止,双颊泛上不愿承认的?绯色,沉闷地一言不发。 她之前便知,沈哥哥亲眼看到裴言渊与她亲近,多少会有所?怀疑。 但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问出口! 毕竟,此事终究与他无关。 如?果矢口否认,反而显得?欲盖弥彰,愈发惹人怀疑; 可若是实话?实说,她与裴言渊的?一切,如?何说得?出口? 二人相对而立,皆是无语凝噎,一个满目深情,一个恨不得?钻进地缝。 从此,马球会上尴尬至极的?人,又?多了两个。 * 过了一会儿,容景枝那?边有所?缓和,三人各自上马,奔向马球场的?起点。 裴言昭无法说服任何人,又?放不下?脸面与机会,只能做出乐意奉陪的?模样,与裴言渊一齐跟在容景枝身后。 一路上,容景枝奔在最前面,时而回头看一眼裴言渊,生怕他跟不上,却?从不看裴言昭,亲疏与喜恶不言而明。 裴言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头一回在众人面前如?此丢人,强忍着耻辱才没有当场离开,咬牙与二弟一队,被迫打这场马球。 首场就要开始,容景枝那?队还缺了个人,她却?谢绝旧友上场,想挑些新人助兴。 今日兴致上好,难得?碰到个爽快人,不如?多来点乐子。 奈何她平日随性惯了,大大咧咧甚少记人,一时竟不知选谁才好。 容景枝不想耽误工夫,转头想让裴言渊推举一个,恰好看到他的?侧颜。 她目光一滞,不由自主“啧”了一声,心底浮现?异样的?直觉,总觉得?有些熟悉。 那?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她记忆中刚有过一次,好像是见到了林知雀。 容景枝凝眉细思,眼前闪过林知雀的?面容,愈发笃定正是如?此。 可是为什么呢? 这俩人她几乎不认识,怎会有莫名的?熟悉感? 难道真的?在哪里见过,只是她想不起来了? 她想不通这个问题,浑身都不舒坦,打马球的?心思也没了,绞尽脑汁在回忆中搜寻。 如?果单看裴言渊与林知雀,那?确实没有印象,面孔都非常陌生。 但若是放在一起...... 容景枝眼前一亮,在脑海中把他们凑成一对,恍然想起了曾经?的?一幕。 还记得?许久之前,她看上了一只鹦鹉,羽毛雪白,油光水滑,会随时学?人说话?,活灵活现?的?非常讨喜。 可是摊主不单独卖鹦鹉,非要拉弓射箭,一两银子一次,射中靶心才算数。 她一次不中,从此有了执念,日思夜想皆是这桩事,把私房钱全砸在这上面,一连好几日都赖在小摊前。 直到有一天,她手气还不错,眼瞧着有希望,却?被一对男女?截胡了。 那?天她气个半死,懊悔了很久,看到新的?鹦鹉也尝试过,可都不如?从前的?喜欢,于是就此作?罢。 过了不少时日,那?个男子的?面容渐渐模糊,她只隐约记得?锋芒毕露的?侧脸,刚才凑巧与裴言渊对上。 而那?位女?子,虽然蒙着面纱,但身形窈窕娇小,气韵娇羞温柔,不是林知雀是谁? 容景枝惊讶地倒吸凉气,好似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指着裴言渊喃喃道: “二公子,我是不是见过你.......你们?” 闻言,裴言昭懵了一下?,显然不知所?云,困惑地看着容景枝。 裴言渊眸光幽深几分,依然含着浅淡笑?意,冷冷从兄长身上扫过,平静道: “容姑娘好记性,不过也会有记错的?时候。” 这话?听着像是否认,却?没有半点急躁,甚至语气还有几丝认可。 反正落在容景枝耳朵里,就当他全盘承认了。 她的?思绪飞速运转,明亮的?眸光在这对兄弟身上打转,眼前幻化出林知雀的?模样,自动摆在二人中间?,不禁脑补出一场大戏。 这关系,这故事,这纠缠,当真是比她听过的?话?本子还精彩! 林知雀与侯爷指腹为婚,她才不信裴言昭会娶罪臣之女?,当时也没有未婚妻的?传言,都是最近才有所?耳闻。 所?以,兴许那?时裴言昭不喜欢林知雀,而裴言渊却?与他哥的?未婚妻勾搭上了? 对对,一定是这样! 他为了她逃出废院,赢得?她喜欢的?鹦鹉;她为了他背叛婚约,只因贪恋片刻相处。 甚至,他们连光明正大示爱都做不到,却?依然为了彼此冒险,护着惊涛骇浪之中的?珍贵爱意。 ...... 天爷呀,这不正是传说中的?情投意合、情深似海、情比金坚、情......什么吗?! 容景枝清秀的?眼睛瞪得?圆溜,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炸得?她神识俱散、体无完肤。 错莺入怀 第92节 可仔细想想,虽然有些离经?叛道,违背人伦,但他们热烈纯粹,不失为一段佳话?呀! 更何况,真要算起来,明明是裴言渊先一步获得?芳心,侯爷那?时根本没把林知雀放在眼里。 所?以,裴言渊与林知雀才是名正言顺,侯爷就是棒打鸳鸯之人! 哦不,他不是人,是打鸳鸯的?那?根棍棒! 想通了这些,容景枝豁然开朗,身心舒畅,狠狠一拍脑瓜。 她真该死啊,如?此天作?之合的?神仙眷侣在眼前,她竟然现?在才发现?,这么晚才想通其中的?关键之处! 其实,她向来十分艳羡这种情感,不仅有儿女?情长的?缠绵,还有奋不顾身的?侠义。 每每看到此类话?本子,无论旁人如?何批判,她都要气冲冲上前理论。 如?今她尚未遇到有缘人,但眼看着他们阴差阳错,怎能袖手旁观? “容姑娘,你看着我作?甚?” 裴言渊解释过后,奇怪地看着她千变万化的?脸色,不解其意地拧眉询问。 “啊哈......没什么!” 容景枝笑?得?无比灿烂,仗义地朝他颔首,一副让他放心的?样子,转头道: “我再挑个人,咱们可以开场了。” 话?是这么说,实则她哪有心思挑人,目光满场子寻找林知雀,想亲眼看看这俩人,放一起到底有多绝配。 容景枝眼明心亮,很快就望见林知雀娇小窈窕的?身影,刚要心满意足地点头,却?发现?她身边站着别人。 她定睛一瞧,竟是个白面书生,看上去文弱陌生,应该是新科进士。 容景枝屏息凝神,悄然回头看去,裴言渊也注意到了这点,不知他认不认得?那?个书生,反正脸色沉了下?来。 看来这打鸳鸯的?棍子,实在有点多啊! 容景枝看不下?去,冲着那?个书生遥遥一指,高声喊道: “我挑好了,就是他!让他过来!” 倏忽间?,远处的?林知雀与沈槐安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着前方。 裴言渊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眺望背着他见别的?男人的?林知雀,目光骤然一凛,抬眸却?闪过笑?意,幽幽道: “恐怕他不认得?路,不如?让林姑娘带他来。” 第50章 50 、相对2(精修) 马球场距离较远, 林知雀特意站在僻静处,遥遥望去勉强看清人影,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 但是, 容景枝挥舞手臂,声?音高扬, 似是冲着他们来的。 周围蓦然投来许多目光,好奇地盯着她与沈槐安打量,还有人笑?得暧昧,掩唇窃窃私语,不知是在议论马球,还是在议论他们?。 林知雀窘迫地低下头, 无声?与沈槐安拉开好几步,小心翼翼环视周身,肩膀紧张地颤抖。 如同受了惊的猫儿, 一时间进退两难, 只能胆怯地缩在原地。 小厮赶来报信, 说是容大小姐看中了沈槐安,要他陪着打马球, 还让她亲自领过去。 林知雀迟钝地应声?,轻咳一声?示意沈槐安跟上, 快步走向?了马球场。 尽管她不太明?白,为?何容景枝会注意到他们?,还偏偏挑中了沈槐安打马球。 他们?所在之处,甚少有人留心, 说话声?音压得极低, 举止有礼有节,只是家乡故旧重逢而已。 沈哥哥素来为?人低调, 虽然学?过骑射,但喜好文雅,多年未曾上场对阵。 容大小姐性子爽朗豪迈,对文生漠不关心,恐怕连沈槐安是谁都不认得,怎可?能莫名看上他呢? 林知雀越想越是困惑,回眸瞥了一眼温文尔雅的沈哥哥,小声?叮嘱道: “容姑娘人很好,你有幸陪她一场,定要尽心尽力,让她玩得高兴。” 不论是什?么缘故,一时兴起?也好,看上品貌也好,能与容家大小姐结交,于他而言都是好事。 毕竟容家簪缨世家,清流风骨,历代人才辈出,如今父兄皆是位列朝臣,提携一个新科进士只是举手之劳。 沈哥哥自幼苦读,品学?兼优,此生追求科举仕途,这个机会不容错过。 兴许他对此不甚了解,她顺口一提,权当是不负他这么多年的善意了。 “哦......莺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沈槐安温顺地跟在她身后,步子始终与她一致,眸光泛上不甘和遗憾,苦恼地长叹一声?。 他近日刚授官,如何不知容家的权势地位? 可?他不在乎什?么大小姐,也不想攀附仪仗,只想与莺莺独处而已。 难得见一面,她气色不如从前?,脸蛋也瘦了,杏眸藏着忧愁的心绪。 他想好好与她说话,带她出去快活,就像儿时坐在树荫下,一边荡秋千一边说笑?玩闹。 沈槐安有太多话想说,想把心意明?明?白白告诉她,可?又怕辜负她一片好心,给她增添烦恼,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能做的只是顺从,按照她的心意来做事,只要能哄她高兴。 不一会儿,二人走到了马球场内,伫立在三?匹高大骏马前?,像是两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知雀规矩地行了一礼,还未起?身,裴言渊的声?音就冷冷传来: “莺莺上回说,不认得他?” 听了这话,她懊恼地咬紧后槽牙,想起?许久前?竹风院的一幕,无奈地皱起?小脸。 那回本想去见侯爷,谁知踏入书房,迎面与沈槐安撞上。 她慌了心神,不愿让他瞧见这般落魄狼狈的处境,埋头朝偏僻处狂奔,试图甩开?他。 恰好跑到了竹风院,裴言渊听到动?静出来,将?她整个人禁锢怀中,质问这人是谁。 她佯装不认识沈槐安,也自知如今的身份,他们?不如不认得。 那次之后,这家伙总有些不对劲,时不时提起?此事挑刺,她顺毛好久才算揭过。 未曾想,他们?会再次撞一起?,这家伙还记得清清楚楚。 林知雀眸光潋滟,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只能硬着头皮,讪讪道: “是啊,一回生二回熟,上回不认得,这次不就......” 她心虚地赔着笑?,想打个哈哈蒙混过去,却瞧见裴言渊压下眉眼,眸中尽是警告。 仿佛她说的话大错特错,他很不爱听,再说下去,定要她付出代价。 林知雀笑?意一滞,愤愤不平地攥紧拳头,但敢怒不敢言,眨巴几下眼睛,改口道: “额......这次,也不太熟。” 裴言渊轻哼一声?,十分勉强地放过她,孤傲地勒住缰绳,错开?目光不理会。 不过,身侧的沈槐安眼巴巴望着林知雀,清澈的眸中盈满委屈,几不可?查地扯住她的衣袖,如同被人抛弃的小狗。 怎么不太熟呢?他们?相当熟,比在场任何人都要熟! 当年在金陵,他们?相伴着长大,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许多时候无需多言,心照不宣。 再想得深入些,他小时候就抱过莺莺,拉着她的小手上街游荡,还被各自爹妈抱着,一张床睡过午觉呢! 哪怕这些往事,莺莺都不记得了,他们?见过几面,也应该熟悉了呀。 分明?就是侯府仗势欺人,莺莺都不能说实话,只能在心里惦记他们?的情谊。 沈槐安难得沉不住气,义愤填膺地红了脸庞,不屑地扫了这俩兄弟一眼,对莺莺温声?道: “无妨,若有第三?回,总会熟悉的。” 闻言,裴言渊和裴言昭同时转过身,目光直勾勾盯着沈槐安,好似要把他一口吞噬。 裴言渊嗤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环住双臂,等着林知雀给个解释。 而裴言昭不悦地拧眉,终于察觉他又错过了什?么,局外人般一头雾水,质问道: “林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三?个人将?她紧紧包围,林知雀险些两眼一黑,直接当场埋进土里得了。 她努力稳住心绪,深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认清侯爷才是未婚夫,无论关系多复杂,当面不能有所背叛,赶忙对裴言昭道: “没什?么,我......我与他们?都不熟。” 说着,她狠狠心不去看另外俩人,真?挚地望着裴言昭,眸光无比坚定,像是秉持某种信仰。 这下三?边勉强平衡,短暂地相安无事,林知雀终于能喘口气。 然而,袖手旁观的容景枝愣了神,当即看懵了。 她刚理清楚林知雀与裴家兄弟的关系,还以为?那白面书生只是拦路虎,一脚就能踹走,没想到还有这么深的渊源。 如此算来,林姑娘当真?是心力交瘁,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同为?女子,容景枝不知林知雀如何忍下去的,反正她自幼脾性直爽,最烦这种弯弯绕绕,现在都有点看不下去。 她不忍三?个大男人为?难一个弱女子,当即一挥马鞭,扬起?草屑与尘土,高声?道: “人都到齐了,别磨蹭!快些开?始吧!” 此话一出,裴言昭冷着脸离开?,裴言渊含着清浅笑?意,俯身靠近她的耳畔,眸光闪过锋芒,沉声?道: “再敢背着我见他,我就让他在京城消失。” 说罢,他转身策马奔走,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咬牙切齿道: “不仅是他,别的男人也不行。” 他们?各自走远,林知雀终于脱身,感激地朝容景枝颔首,退到场外的席间坐下。 转眼间,场上只剩下骄傲恣意的容景枝,还有茫然无措的沈槐安。 “哗啦”一声?,容景枝的马鞭缠住他的颈,忽而来了兴致,轻轻向?前?一勾,笑?得开?朗明?艳,声?音无端带着调笑?,道: 错莺入怀 第93节 “沈郎君,我们?走吧。” * 沈槐安挑好马匹,与容景枝一队,四人各自就位。 哨声?一响,马球抛向?空中,几道身影顿时扬鞭飞驰,在暖阳与绿草间矫健穿梭,看得场外女眷们?纷纷起?身。 从前?第一场都是做做样子,今日竟是如此激烈,还有两张新鲜面孔,实在是惹人好奇。 裴言渊自幼就会骑马,囚于废院的十余年,白日里研习书中技巧,深夜找机会跑出去,在故人的帮助下付诸实践,技艺丝毫不逊于世家子弟。 正因如此,四皇子才会对他格外看重,委以重任。 之前?他韬光养晦,敛起?锋芒等待时机,如今时机已到,他不会再忍让退步。 绚烂春阳下,裴言渊俊美眉眼分外夺目,棱角锋芒毕露,墨发在碎金般的阳光中闪烁光彩,唇角含着淡淡笑?意,却每一招狠厉致命,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他笃定容景枝是爽快人,不会计较输赢,所以没有手软。 不过无论是谁,只要莺莺想要彩头,他都会全?力以赴。 只要莺莺高兴,是否得罪人,其实无甚要紧。 相较之下,显然裴言昭不这样想,畏首畏尾地挥动?马球杆,小半场下来连球都没碰到,几乎排除在局势之外。 马球带着疾风飞来,容景枝技巧纯熟,但速度太快,她一时间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马球从眼前?划过,悔恨地惊呼一声?。 就在马球即将?进洞之时,一道稳健有力的杆子打过来,在关键时刻拦住马球,顺势打了回去。 沈槐安全?神贯注,用?尽全?身力气,文弱白皙的面容上渗出汗珠,衬得那份少年意气愈发张扬,渐渐盖过了原有的书生气。 这一局十分惊险,勉强打成平手,容景枝又是兴奋又是惊喜,诧异地凝视沈槐安,轻笑?道: “原来沈郎君这双手,不仅会舞文弄墨,还能拿得动?马球杆。” 沈槐安谦虚恭谨地颔首,清俊面容愈发端正,温和道: “容姑娘见笑?,沈某与您一队,自当竭尽全?力。” 这话再寻常不过,可?他说得一本正经,没有一丝奉承或者敷衍,还在情急之下说得不紧不慢,莫名听着非常顺耳。 当他说起?“于她一队”时,平添几分互相关照扶持之感,好似他们?融为?一体,同进同退。 容景枝不得不承认,这话对她很是受用?,颇为?意外地轻咳一声?。 在她的印象中,沈槐安这种书生,与家中长辈一样古板沉闷,看不上她张扬的做派,教训她不够端庄娴雅,也不懂得纵横驰骋的快活。本以为?他白生生一张面容,缠着林知雀那么个小姑娘,应该不过如此。 没想到,他若是全?力以赴,竟能与她势均力敌。 容景枝多瞧了他几眼,听了这话爽朗一笑?,直截了当道: “沈郎君说得真?好听,不知这话是对我一人说,还是对别的姑娘都说过?” 此时,新的一轮紧锣密鼓开?始,沈槐安忙着拦截马球,抽空回首看她,认真?思忖起?这个问题。 他多年没打马球,也从未与姑娘一队,这话自然没对其他姑娘说过。 不过他做事向?来如此,无论与谁组队,都会说这番话。 马球近在眼前?,他赶忙打了回去,匆匆回应道: “容姑娘何出此言?若说姑娘家,这话只对你说过。” “嗯......以后别轻易对人说。” 容景枝望着他较真?的身影,手上的力道难得弱了几分,有片刻的失神,让裴言渊钻了空子。 但她并未不高兴,甚至连懊悔也没有,唇角笑?意愈发明?艳动?人,双颊微微泛红,不知是不是太阳太热的缘故。 裴言渊势如破竹,进展迅猛,半炷香时间便赢了大半,完全?无需兄长的配合。 眼看着形势不好,沈槐安涌上惭愧与焦急,生怕容景枝输了比赛,面子上过不去,拼了命想力挽狂澜。 出乎意料地,容景枝反倒松懈下来,没有迫使沈槐安加强攻势,有时甚至故意让裴言渊进球,心思已然不在马球上。 这场比赛热血沸腾,席间众人看得津津有味,还未看够便分了胜负。 裴言渊翻身下马,第一回 光明?正大站在所有人面前?,从容不迫接受仰视,衬得角落里的裴言昭愈发灰暗不起?眼。 他瞥了一眼兄长,并未理会他,应付完道贺之人,拍干净衣角尘土,走向?装着暹罗猫的笼子。 众人还在回味激烈的赛事,他悄然抽身,一把将?猫儿从笼子里抱出来,径直走向?坐在角落的林知雀。 怀中的猫儿长相奇特,后背与面中黢黑一片,爪子周围也是褐色的,其余地方干净白皙,像是刚挖完煤矿。 裴言渊拎起?它的后颈,与小家伙四目相对,俊容嫌弃地皱起?,一脸严肃地替它擦脸。 谁知,黑黝黝的地方擦不干净,它竟然天生就长这样。 裴言渊动?作一僵,薄唇抿唇一条线,提溜它的力道重了些,忽而怀疑这玩意儿是贡品的真?实性。 虽然它身形修长矫健,活泼好动?,圆润的小脸很是讨喜,但依然像是灶房里的抹布。 还是刚擦过灶膛,沾了深一块浅一块的煤灰,没有洗干净的那种。 他行至林知雀身侧,神色复杂地递给她,低头打量手掌是否蹭上褐色,闷闷道: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的?” 他之前?嫌弃大聪明?聒噪烦人,但关键时刻还算有用?,这猫儿身娇肉贵,比人还难伺候。 最重要的是,真?的很像碰了一脸煤灰。 话音未落,怀中猫儿似是听懂了,凶巴巴地朝他哈气,伸出爪子就要挠人。 林知雀赶忙抱紧猫猫,嗔怪地瞄了裴言渊一眼,温声?细语安慰挖煤的小猫。 然而,这猫儿颇有傲气,不乐意地扫视他们?,竟有睥睨的气势,傲娇拍开?林知雀的抚摸,眯起?眼睛别过头。 仔细听去,还愤愤不平地哼唧一声?。 裴言渊烦躁地上下打量,不知它在骄傲什?么,看不下去这副死相,抬手就要拎起?来教训,却被林知雀拦住了。 她并不生气,笑?吟吟看着怀中猫儿,一把揉进胸膛,毫不吝啬地亲一口毛茸茸的脑壳。 “喵呜......” 身为?贡品的暹罗夹起?嗓子,似是不满被人侵犯,可?林知雀揉搓得很到位,很快就让它舒服地打呼噜。 “明?明?挺好的,养在身边也能解闷。” 林知雀解决完猫猫的事儿,扬起?脑袋望着裴言渊,眸中闪过欢喜的光彩,主动?奉上小猫,道: “多谢二公子出手相助,这是你赢来的,就由你取名吧。” 眼看着猫猫就要塞进怀里,裴言渊冷着脸后退一步,戳了戳它黢黑的鼻头,拂袖道: “长成这样,不如叫‘煤球’吧?” 林知雀忍俊不禁,跟着点了一下它的鼻尖,眉眼舒展开?柔和笑?意。 这名字虽然随意了些,但还算贴切形象,她没什?么异议。 毕竟她取名的水平不高,还比不上裴言渊......比如煤球的前?辈,大聪明?。 但是煤球对此甚是不满,耳朵都气得贴在脑瓜上,露出尖牙朝他们?虚张声?势。 “这可?是他说的,别误伤了人。” 林知雀无辜地眨眼睛,指了指罪魁祸首,示意煤球不要心慈手软。 果不其然,煤球不负所望,气鼓鼓地瞪着裴言渊,赏了他一爪子。 在裴言渊挥舞的拳头下,一人一猫打了一套功夫拳。 煤球玩得累了,勉为?其难接受现实,懒得搭理裴言渊,转头亲热地趴在林知雀怀中,埋在颈窝蹭了蹭。 裴言渊脸色阴沉地看着,捏着指节把它拎起?来,再次塞回笼子里。 她颈间的位置,前?段时日是他的,以后也只能是他的。 区区抹布小猫,岂能占领属于他的地方? 林知雀怀中一空,不解其意地望着裴言渊,只见他不悦地拧眉,拎着煤球快步往前?走。 她快步跟上去,与他同行一段路,感受到他心绪不定,忽而觉得有些可?笑?,扬起?殷红樱唇,搭话道: “二公子,你何时会打马球了?” 听罢,裴言渊脚步一顿,渐渐放缓,孤傲地抚平衣袖褶皱,余光从她舒展的眉眼扫过,沉闷地轻哼一声?,意味不明?道: “我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她根本就不关心,没在他身上花心思,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不像兄长,她一心想履行婚约,关心兄长的喜好,对兄长嘘寒问暖。 还当着兄长的面,说与他不熟。 这笔账,他一直都记着,打马球时狠狠加重几笔。 怎么能不熟呢?她穿着他送的衣衫首饰,与他同床共枕,多次十指相扣...... 明?明?熟得很,无论是兄长还是沈槐安,都不能越过他而存在。 林知雀只顾着看路,时而逗弄笼中小猫,没留心他说什?么,好奇抬起?纯澈杏眸,问道: “你说什?么来着?” 裴言渊硬生生压下那口气,俊容冷峻地绷着,不忿道: “没什?么,莺莺听错了。” 前?面是各家的马车,还有更衣歇息的营帐,男女明?确分开?,不能同路。 那场马球酣畅激烈,裴言渊忍不了衣衫尘土,与她闲谈几句,便独自往营帐去了。 沈槐安一直跟在林知雀身后,将?二人的亲密与欢笑?看得清清楚楚,心头酸涩发苦,却不敢上前?打扰。 待到裴言渊离开?,他终于等到机会,依依不舍地追上林知雀,一副被人抛弃的模样,委屈道: “莺莺,等等我......” 刚迈出步子,身后忽而被人拽住,毫不客气地拖回去,扯得他衣领都变了形。 容景枝黄雀在后,趁着林知雀回神之前?,精准拦住沈槐安,单手叉腰道: 错莺入怀 第94节 “看不见人家在干嘛吗?没工夫见你,何必自讨没趣?” 她大义凛然教训他一顿,转眼间绽开?明?艳笑?意,拖着他离开?,道: “容家备了茶水果子,沈郎君去用?一些吧。” 虽然说得客气,但手上的力道一点也不客气,不由分说地拉上他就走。 沈槐安急得满面通红,顾不得礼节规矩,无助地挣扎道: “不、不用?了,容姑娘放开?我!” “快走吧,我娘还等着咱们?呢。” “不行.....” “你去不去?!” 容景枝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清丽面容浮现几丝愠色,上扬凤眸警告般在他身上打转。 “......去。” * 马球场上恢复清净,众人各自回到席上,侍从打扫草坪与空地,为?下一场马球做准备。 但是马球场外,暗流悄然涌动?,特别是侯府营帐的方位。 裴言渊淡定从容地走着,恰好与裴言昭打了照面,二人狭路相逢。 他闲庭信步迎上去,俊容挂着笑?意,如同完美无瑕的瓷器,擦肩而过道: “兄长不如往昔风采,该不会身子不适吧?” 裴言昭狠狠剜了他一眼,耻辱地攥紧掌心,捏的指节“咯吱”作响。 他处境尴尬,既做不到迎合容景枝,又没底气得罪容家。 所以在马球场上,他如同可?有可?无的摆设,在裴言渊的光芒下黯淡可?笑?。 五皇子向?来重用?他,这种事放在往日,五皇子定会帮他,抑或是亲自慰问。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二弟出现之后,四皇子气势渐长,与五皇子平分秋色,隐有碾压的态势。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他对裴言渊疏于防备,酿成大祸。 五皇子不仅是责怪他的过错,还心生贬低之意,觉得他连废院弃子都比不过,实在是不堪所用?。 这些皆是事实,裴言昭不得不认,但还有一点不明?白。 这回二弟看似出风头,实则亦是走上风口浪尖,从大局来看,不算一件极好的事儿。 他向?来不会如此,为?何今日一改往昔,将?事情摆到明?面上呢? 难道仅仅因为?,林知雀想要那只猫儿吗? 裴言昭荒谬地笑?了一声?,实在觉得不值得,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缘由,深深望着他道: “二弟,她只是个女人,你该不会......真?心想要吧?” 裴言渊淡漠地斜睨着他,眉心轻蔑地拧起?,懒得搭理般抿唇。 他看不上兄长这副轻浮浪荡、虚伪愚蠢的模样,每每听到这种话,都嫌弃脏了耳朵。 这种不堪托付之人,怎么配得上莺莺纯粹衷心的爱意? 裴言渊不愿回答,想绕过他往前?走,却又被他拦住,冷笑?道: “是又如何?兄长,你能如何?” 现在不是从前?了,兄长颓势尽显,日渐衰败,所做的一切都徒劳无用?。 十余年布下的棋,只差几步,就能让兄长满盘皆输。 莺莺早晚是他的,这种事关真?心的问题,毫无意义。 裴言昭像是听到了笑?话,嘲讽地踱步一圈,傲慢地扬起?下颌,轻飘飘道: “若是从前?,你看上了她,等我玩腻了,或许可?以考虑送给你。” 他挑起?眉峰,得意洋洋地嗤笑?,扬声?道: “其实她不好玩,我本不想要她,但你喜欢,我就一定会要了她。” 刹那间,裴言渊目光一凛,闪过狠厉决绝的寒光,死死盯着兄长的面容。 他的呼吸凝滞片刻,随即挂上意味深长的笑?意,云淡风轻道: “是吗?那我等着兄长。” 说罢,他撞开?兄长的肩膀,肆无忌惮从他身边走过,讽刺地看着他自以为?是的模样,心底有了打算。 裴言昭说那些话,本想看他着急、慌张、生气、发狂,最终被他击溃,向?他求饶。 但是,他期待的反应,裴言渊一点都没有给他。 裴言昭憋闷地践踏草地,将?茵茵绿草连根拔起?,气得心口起?起?伏伏,仍找不到发泄之处。 千帆一直跟在他身后,眼见着情况不对,立刻靠近他身侧,劝解道: “侯爷不必与他置气,免得伤了身子,今夜还有宴席呢。” 听了前?半句,裴言昭无动?于衷,最厌弃听这种没用?的废话,摇头想赶他下去。 直到听了后半句,他蓦然停下动?作,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森然笑?意。 他矜贵地轻咳一声?,整理仪容,仿佛这样便能找回尊贵与骄傲,阴恻恻道: “新酿的梅子酒好了,今夜宴席要用?,请林姑娘来共饮一杯吧。” 千帆没有多问,低低应声?,转身就要去传话。 “诶,慢着。” 裴言昭唤住他,眉梢眼角笑?意更甚,幽深得渗人,温柔道: “梅子酒太酸了,她喝不下去,别忘了给她加点甜的。” 千帆骤然一愣,随即明?白侯爷的意思,郑重地点头应下。 第51章 51 、相对3(精修) 马球会后半场照常进行, 在?场众人玩得?十分尽兴,但最大的彩头已经赢走,每每谈起总带着遗憾, 再精彩也比不上前半场了。 自此之后,世家大族皆知裴家二公子的风采, 围坐闲谈时议论纷纷,好奇地投去目光。 他们凝望那张淡漠孤傲的俊容,各自怀揣心思,试图将其看?透,找到想要的答案。 圣上年迈,至今仍未立储, 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得力人选,随时可能风云变幻。 而侯府俩兄弟明?着不对付,站在?不同阵营, 且裴言渊隐有碾压之势。 这个时候, 嫡庶与出身似乎没?那么重要, 一切都难以预料。 毕竟侯府有两人,但侯爵之位只有一个。 近日四皇子风头正盛, 若是来日继承大统,说不准侯爷的位置, 又该换人了。 不过?这些都是入仕之人的揣测,那些目光之中,还有正值妙龄的少?女,矜持羞怯地晃着团扇, 遥遥望着挺拔颀长的身影。 她们不知错综复杂的关系, 只记得?马球场上一瞥,玄色衣袂划过?天际, 俊逸眉眼盈满张扬傲气,一举一动笃定沉稳,是京城未曾见过?的惊艳。 目光中的男子更衣归来,一袭墨青长衫纤尘不染,墨发用汉白玉簪束起,衬得?肩背宽阔,颈部修长,如竹节般笔直利落。 裴言渊并未在?意诸多视线,容色浅淡疏离,步子不骄不躁,掀起竹帘踏入四皇子席间,一同下着一盘棋。 从帘外看?去,只看?得?清一片衣角,身姿谦恭却不卑微,从容不迫地交谈。 二人瞧着甚是投机,四皇子难得?满意地颔首,甚至推让着品茶。 约莫过?了大半时辰,裴言渊起身辞别四皇子,修长手指遮挡阳光,突起青筋显得?肤色冷白夺目。 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行至侯府席间,望着一片可憎的面?容,眉头几不可查地拧起,眼底闪过?几分厌弃与不情愿。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勉为其难入席,一言不发,兀自伫立在?最僻静的角落。 林知雀也在?此处,怀中抱着活泼好动的煤球,孤零零一人,看?向侯府女眷的目光难免局促与落寂。 她虽是受邀而来,但身份还是十分尴尬。 算不上宾客,更不是侯府家眷,自然不受夫人小姐们待见,不谋而合地将她晾在?一边。 林知雀做不到赔笑贴上去,百无聊赖地站着发愣,轻抚毛茸茸的猫头,盼着马球会早点结束。 她神?思不由自主?飘飞,漫无目的地四处打转,良久才发现头顶传来轻缓的呼吸。 林知雀迟钝地回过?神?,蓦然仰起脑袋,恰好与裴言渊四目相?对。 不知何时,他悄无声?息地站在?身侧,幽深眸光中浮现几丝笑意,半倚着围栏,双臂闲散环于身前,余光从上至下俯视着她。 “二公子,你?......你?怎么在?这儿?” 林知雀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茫然地眨巴着杏眸,磕磕巴巴地问道?。 她下意识扫一眼席间的夫人小姐,生怕被她们看?见这一幕,引起难以解释的误会。 或者说,不是引起误会,而是加深误会。 身为侯爷的未婚妻,无论旁人认可与否,她都应该洁身自好,端庄自持,不能做出有损名节与清白之事。 今日裴言渊明?目张胆接近,还当众唤她闺名,为了她赢得?暹罗猫...... 任凭是谁,哪怕瞎了眼,都不可能完全不怀疑。 幸好这些都是他一人所为,说成是执意如此也不为过?,她没?有躲闪和拒绝的余地,除了顺从别无选择。 正因如此,她只要不迎合裴言渊,流言终究只能是流言,没?有任何铁证,且大多冲着他来的。 但是,现在?他们单独相?见,身边没?有侍从,还刻意远离席间。 落在?众人眼里,这不是在?眼皮子底下私会,又能是什?么? 林知雀脊背一凉,想到此事的后果,额角渗出冷汗,满脸皆是无辜冤枉。 错莺入怀 第95节 她连忙惊惧地跳开,硬生生拉开好几步远,抚摸煤球的速度不自觉加快,心虚地错开目光,仿佛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然而,听到她的质问,裴言渊眼底闪过?一瞬不悦,云淡风轻地迈开步子,幽幽道?: “莺莺能在?这儿,为何我不能?” 说着,他一步步朝她逼近,修长高大的身形投下阴翳,将她娇小身躯笼罩在?内,没?有半分逃脱的余地。 裴言渊感受到周围的视线,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心底却愈发不甘。 他迫切地往前几步,随后身形一转,不容抗拒地将她堵在?围栏上,断绝一切退路。 二人仅有一步之遥,远远看?去身影交叠,好似亲密地相?依相?偎,贴着脸颊说悄悄话。 看?向他们的目光越来越多,林知雀急得?呼吸短促,咬紧唇瓣左顾右盼,埋下头不敢面?对,恳求地朝他使眼色。 裴言渊始终盯着她的面?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依然没?有停下,缓缓俯下身去,几乎把她抵在?围栏上。 她越是逃避躲闪,他便越是烦躁郁闷,压抑心底的妄念翻涌作祟,一点点冲击着薄弱的底线与束缚。 今时不同往日,他能在?马球场上策马奔腾,能公然对抗兄长,能成为万众瞩目,摆脱囚于废院的烙印。 唯一不能的,是光明?正大亲近她,名正言顺拥有她。 每当看?到她的犹豫和抗拒,还有旁人的质疑与探究,他心底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只想彻底摧毁所有禁锢,涌上无法抑制的冲动与执念。 他想看?清她的心意,想当着众人的面?,毫无顾忌地拥她入怀,想采撷柔润樱唇,尝尽其中香甜。 可仅有的一丝理智,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如同悬崖勒马,在?最后一刻截住他的疯狂与失控。 裴言渊气息凝滞,不忿地阖上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所有念头压下去。 他不在?乎流言蜚语,不在?乎伦理规矩,可以不管不顾,但是她做不到。 最起码,目前莺莺住在?侯府后院,人情复杂凉薄,任何出格之事于她而言,都是致命的伤害。 既然不能将她据为己有,他就不该让她身处险境,为他的贪念承受后果。 毕竟,自始至终,是他一厢情愿。 她从未说过?喜欢他,更没?承认过?,有过?哪怕一点点真心的爱慕。 不如等到以后,一切尘埃落定,再加倍地索取和补偿。 思及此,裴言渊缓缓吐息,幽若深潭的双眸恢复清明?,不情愿地从她身前让开,妥协般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林知雀如获大释,抚着心口?舒气,紧紧抱着怀中的煤球,缩起来的肩膀舒展不少?。 她不明?白,为何裴言渊会突然靠近,眼尾泛上微红,像是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后来又莫名其妙松手,好似找到了充分的理由,给?所有隐忍都赋予别样的意义。 但她大抵猜得?出来,这家伙对她的退缩和逃避甚是反感,情急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 只不过?,她这回运气好,裴言渊终究忍住了。 林知雀褐色眼珠转悠一圈,目测二人间只相?距一个小臂,稍不留神?就会碰到。 她踌躇不决,还想往旁边挪几步,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识相?地定在?原地。 谁知道?这家伙想些什?么,万一她轻举妄动,他一时冲动,做出些意料之外的事,可如何是好? 况且......林知雀掂量着怀中敦实可爱的小猫,不禁绽开笑颜,蹭了蹭煤球浑圆的脑壳。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猫儿是他赢来的,说到底是她欠了人情,总要多担待些,不能指手画脚。 林知雀似乎找到了借口?,心安理得?地没?有动弹,低下头专心逗弄煤球,刻意不去看?裴言渊。 二人默契地保持这段距离,往前几步离开围栏,并肩站在?一起。 谁也没?有僭越,许久相?对无言,只是他看?着她,她看?着猫。 尽管此情此景很是温馨,却不免无聊乏味,看?好戏的众人找不着乐子,自然兴致缺缺地看?向别处。 感觉到身上的目光减少?,林知雀解脱般松懈下来,脊梁终于没?那么僵硬,耸起的肩膀慢慢放下,打算等到无人在?意时,故作闲逛地溜走。 然而,不论她等了多久,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看?。 那些目光并不显眼,抬眸看?去,多半寻不到在?何处; 却又格外热切,低头时直射在?他们身上,如同扎人的芒刺,实在?难以忽视。 林知雀忍无可忍,猝不及防抬起头,迅疾扫视一周,刚好撞上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意外地怔了一下。 那是几位娇羞可人的少?女,衣衫首饰很是华贵,怯生生的面?容上浮现仰慕与好奇,视线却从她身边绕过?。 准确来说,看?的不是他们,而是裴言渊一人。 起初,林知雀以为是看?好戏的闲人,一眼扫过?去,眸光中仍带着气恼,吓得?那几位少?女花容失色,害臊地用团扇掩面?。 她没?想到竟是如此,讪讪撤回目光,心中暗道?不好。 虽然她未经人事,反应迟钝,时常看?不懂眼色,但她听过?不少?话本子。 从那几位姑娘的反应来看?,应该是爱慕裴言渊吧? 想到这儿,林知雀懵懂地蹙眉,心底泛上几分懊悔,还有莫名其妙的不高兴。 她后悔行事莽撞,没?看?清状况就瞪人,愈发解释不清。 毕竟她与裴言渊靠得?太近,本就非常可疑,这样一来,她像是吃醋般不让人看?他,误会越来越深。 至于那份不高兴,她自己都不明?白缘于何处,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 她从不为难自己,甩甩脑袋不在?意,权当是做错事的杂乱心绪,没?必要追根究底。 林知雀沉闷地鼓着腮,轻轻呼出心口?闷气,若无其事地逗着煤球玩耍,却不由自主?地出神?。 那几道?爱慕的目光,反复在?眼前闪过?,不断挑拨她的神?经,扰乱她的思绪,石子般硌在?心头,做不到视若无睹。 她越想越是较真,不爽之感愈演愈烈,仿佛钻进了牛角尖,不觉间松了手上力道?。 煤球玩的正欢,扒拉她袖口?流苏,忽然坠落在?地,吓得?尾巴炸毛,震惊地“喵呜”几声?,骂得?相?当难听。 林知雀迟钝地回神?,赶忙把猫儿抱起来,敷衍地安抚几下,心思继续飘散。 那种不高兴占据脑海,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亦像是吞了一颗未成熟的青梅,酸溜溜地堵在?胸膛。 可是她找不到原因,一遍遍问自己,为何要不高兴? 那些姑娘爱慕裴言渊,说明?他足够优秀,他的好处终于被人发觉,是一件好事呀。 他们处境相?似,同病相?怜,眼看?着他走出废院,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她应该替他高兴,祝贺他熬出了头,日后成婚美满幸福。 道?理她都心知肚明?,还能说得?条理清晰,让人心服口?服。 但她还是骗不了内心,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像是她喜欢的东西,一直希望有人欣赏,可真有人觊觎的时候,她却好似受到侵犯,除了危机便是担忧,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林知雀陷入漩涡,心绪凌乱如麻,找不到出路。 她头疼地扶额,揉搓煤球实心的身躯缓解烦闷,索性不愿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按照心意做事。 既然不喜欢她们的目光,不想让她们看?到裴言渊,那就挡住好了。 林知雀不再折磨自己,当即打定了主?意,果断后退一步,站在?裴言渊身后,恰好阻拦周围的视线。 风吹动帘幕,阳光从缝隙中倾泻而下,洒落在?她娇小玲珑的身板上。 她晃了眼,杏眸泛起潋滟水光,在?春光下琉璃珠般晶莹剔透,眸中映照出裴言渊的背影。 倏忽间,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听着像是姑娘家的体己话,不知是否在?议论什?么。 那些灼热扎人的目光,似乎比方才还要强烈,直勾勾刺在?她身上,像是逼着她让开。 林知雀从未做过?这种事儿,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犹豫地攥紧了掌心,不知应不应该作罢。 她打住发散的思绪,只问心底的想法,答案是否定的。 不知何时开始,她也变得?奇怪,与裴言渊一样奇怪。 她不再那么讲道?理,做事不合逻辑,有时还很是稚气,明?知不应该做,还非要去试一试,否则不肯罢休。 林知雀撇撇嘴,责怪地轻哼一声?,权当是那家伙带坏了她,让她不像从前的她。 饶是如此,她伫立的脚步依然坚定,没?有向旁边挪动,依然挡得?严严实实。 裴言渊隐约听到动静,神?色淡淡地转头,却并未在?身侧看?到林知雀,而是在?身后的阳光里。 暮春初夏之际,午时的太阳热辣辣的,晒得?她睁不开眼,脸颊软柿子般泛起绯色,衬得?肌肤愈发白皙水灵。 他自然地抬起手背,为她挡住脸上的光线,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想把她拉到凉棚内,冷静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切,道?: “太阳比往日厉害,仔细晒黑了。” 林知雀铁杵般定着,一把拍开他的手,反应是前所未有的激烈,仿佛请她避开阳光,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 她后来才觉得?太不自然,心虚地错开目光,绞尽脑汁想着借口?,瞥见怀中的煤球时,脑海中灵光一闪,轻咳一声?,支吾道?: “那个......煤球毛色不均,又黑又白,瞧着有些奇怪,兴许多晒一晒就好了。” 说罢,她自己都觉得?不堪入耳,抿着唇不再说话,羞恼地别过?头。 她仍然学不会撒谎,更何况是这种荒谬可笑的谎,气血登时涌上脑瓜,加之正午暖阳的照耀,绯色迅速从脸蛋蔓延到耳根。 林知雀就快编不下去,眼一闭心一横,把煤球拎起来挡在?身前,托着它两只前爪晃荡,连带着肚子上的肉也抖了抖。 “喵呜——” 煤球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瞳孔缩成一条竖线,湛蓝的眼珠如星辰般闪烁,却不好惹地皱着小脸,朝着裴言渊哈气。 尽管它不大乐意,还是配合地待在?林知雀手中,玩偶般乖巧地面?朝太阳,好似真的能晒均匀一些。 闻言,裴言渊颇为意外地勾起唇角,眸光似有似无越过?林知雀,落在?她身后的位置,像是猜到了什?么。 他敛起眉眼,略一思忖就再次抬眸,身形稍稍歪斜,眼看?着就要与她错开,同她身后的目光对上。 “哎呀,你?......你?抱着它晒晒!” 林知雀立刻抬起头,利落地拦在?他身前,随着他倾斜的方向倾倒,硬是把煤球塞到他手里,气鼓鼓地叉着腰。 这家伙真是的,刚刚动都不动,现在?乱看?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人家姑娘是名门贵女,待字闺中,是他一个登徒子能看?的吗?! 错莺入怀 第96节 她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他收敛放浪本性,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对,仅仅如此。 她今日欠他人情,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提醒一下,是她应该做的。 人家姑娘情窦初开,不懂事,肯定对谁都容易心生爱慕,不仅是对裴言渊。 嗯,一定是这样。 所以同为女子,她既然知道?这家伙是个混蛋,就不能让其他姑娘受到祸害,不能让她们因为一时情愫,误了终身大事! 这些心思,林知雀在?心底念口?诀般默念,终于有了几分底气,撑着面?子直视裴言渊,脸颊比方才更烫了。 然而,裴言渊墨色眼眸隐于长睫下,眸光一转就有了头绪,心底揣测得?到了印证,唇角笑意更甚。 他难得?笑得?真切,眉眼间都泛开柔和,望向她的目光灼灼如炬。 其实,他与兄长暗斗多年,向来较为敏锐,怎可能连身后窥视的目光都感觉不到? 只不过?,他没?有在?意,更没?想到她会放在?心上。 甚至,竟然想挡住那些目光,还努力撒一个圆满的谎。 裴言渊抑制住唇角弧度,尽量正经地接过?煤球,略带嫌弃的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婴儿,直言不讳道?: “纵使能晒黑,全身都是黑黢黢的,岂不是更难看?了?” 话音未落,煤球像是听懂了,一个鲤鱼打挺从怀中扑棱起来,对准他的面?门,伸出爪子就是“邦邦”两拳。 它眯起的眼睛瞬间瞪大,与裴言渊怒目而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裴言渊敏捷避开,脸颊堪堪擦过?,能感受到一丝疼痛,但万幸没?留下猫爪印。 他单手就钳制住煤球,小玩意儿般提溜着后颈,余光扫过?林知雀紧绷的小脸,转身时再次侧身,只差一点便能看?到身后那些目光。 “诶,你?管这些作甚,先晒着再说嘛!” 林知雀惊呼一声?,自知又没?遮掩好,烦闷地嘟哝着,三两步冲上前去,掰着他的身子转回去,赌气道?: “另一边太阳好,不许再转过?来,抱好了不许摔着!” 裴言渊轻轻“哦”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轻笑着顺从她的动作,当真抱着暴躁小猫晒起了太阳。 说来奇怪,他最不喜旁人命令他,除了身份压制之外,更听不得?“不许”二字。 因为这些年,他与阿娘听过?太多“不许”,咬牙服从过?太多残酷的命令,一直期望有朝一日能自己做主?。 但是,这话听林知雀说起来,并未记忆中的厌烦,甚至算得?上清脆悦耳。 他俊容舒展,阴郁之色在?她面?前消失殆尽,垂眸凝视她搭在?手背的小手,眉峰微微挑起,道?: “你?不是......不能靠近么?”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后来才发现手还没?松开,转眼抽了回去,用衣袖包裹起来,背在?身后不理会他。 真是该死,一时情急,她失了分寸,明?着抗拒他的靠近,却不经意间触碰了他。 她摆正脸色,毫无私情地往旁边躲闪,咬牙扮作毫无瓜葛,木雕般立在?一旁。 谁料,煤球大抵是在?他怀中不舒服,翻来覆去没?个安定,委屈巴巴地冲她“喵喵”叫。 林知雀狠不下心,一两回便罢了,听着乖软的叫唤,她实在?按捺不住,到底是放弃心底的主?意,试探着靠近他身侧,一同安抚煤球。 远远看?去,二人脑袋相?抵,压低声?音笑闹着,时不时环视四周,好似偷来的欢愉。 这一幕透过?竹帘,映入席间另一处角落。 裴言昭更衣回来,一路上抬不起头,偶尔与人搭话,竟有好些不搭理,冷落之意不言而明?。 他坐在?隐蔽处,暗中窥视宛若神?仙眷侣的二人,压抑地饮下热茶,手脚依然冰冷,攥着茶盏的指节苍白一片。 明?明?他才是侯府嫡长子,明?明?他坐拥一切,明?明?在?裴言渊活着走出废院前,从未有过?这种境况。 他曾以为,二弟只是小心谨慎,这些年顽强活了下来,如此低微的出身成不了气候。 可是,自从他踏出废院,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他想打压报复,想扰乱二弟的计划,扼制住二弟的野心,却在?下手之时四顾茫然。 因为,他甚至不清楚,裴言渊究竟何时开始布局,何时攀上四皇子,何时拔除他的眼线。 所有狠厉的计划,都找不到宣泄之处,哪怕是坚如磐石的刀剑,只能胎死腹中,化作流沙,缓缓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春风在?场上肆意吹拂,帘幕高高扬起。 裴言渊蓦然回首,冷漠俊容映入他的瞳孔,分明?无甚表情,眉眼间却含着轻蔑与嘲讽。 像是笑他满盘皆输,笑他占着得?天独厚的位置,却敌不过?废院弃子,笑他连指腹为婚的女人都看?不住,轻而易举被人哄走。 裴言昭气得?猛烈喘息,捂着起起伏伏的心口?,险些将手中茶盏摔得?粉碎。 “侯爷,他高兴不了太久。” 千帆跟在?他身边,眼疾手快地夺过?茶盏,以免侯爷把事情闹大,压低声?音安慰道?。 “是......是啊......” 裴言昭好似找到了安慰,反反复复念叨着,嘴角扯出冷硬森然的笑意,仿佛抓到了裴言渊的把柄。 当一个人开始在?乎某样东西,那便是他的软肋。 裴言昭望着交叠的两道?身影,在?阴影中饮下滚烫茶水,声?音沙哑道?: “过?了今夜,他不会再高兴了。” 第52章 52 、相对4(精修) 过了申时, 天光渐弱,马球会将近尾声,宾客尽兴而归, 三?三?两两辞别。 待到众人离去,马车从郊外行至各家, 时辰已然不早,落日沉沉坠于半山,街坊飘起袅袅炊烟。 这场马球会盛大热闹,人也是难得的齐全,是互相结交走动的好机会。 所以,好些豪门?大户摆下宴席, 递了请帖,当?晚宴请宾客,一道从马球场回到府邸。 裴言昭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作为五皇子?身边曾经的红人, 早已备好一切, 赔着?笑脸请同?僚赏光。 其实,他倒是想请五皇子?, 毕竟近日丢了颜面?,暗地里被人耻笑, 无论做什么都不顺。 想当?初,五皇子?视他为左膀右臂,亲临府中议事,侯府是何等风光。 谁料形势比人强, 二弟风头正盛, 他也尝到了人情冷暖。 若是五皇子?能再次驾临,以示看重和慰问, 他就有挺直腰杆的底气,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奈何他连面?都见不到,送去的请帖被退了回来。 听内侍公公的意?思?,四皇子?来势汹汹,朝堂上公然与五皇子?对峙,翻旧账找差错,五皇子?应接不暇,成日里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见人。 尽管说得十分委婉,裴言昭还是听出其中深意?,一颗心沉了下去,苦笑着?离开。 四皇子?与裴言渊联手,是钻了他疏忽大意?的空子?,他成了罪魁祸首。 而他与二弟是亲兄弟,万一五皇子?不信任他,质疑他的忠心也未可知。 哪里是没空见人,说到底是不想见他,想要避而远之?罢了。 裴言昭神?色凝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拉拢之?前追随他的朝臣与幕僚。 虽然他从未这般放低姿态,心里千万个不乐意?,但别无他法,起码不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不过结党营私这种事儿,他不敢摆在明面?上,故而今夜宴席,他请了不少外人,维持面?子?上的欢快和气。 这也导致他最不情愿的局面?出现—— 既然是寻常宴饮,那?便是图个乐呵,裴言渊可以随意?来往。 果?不其然,宴席开场,裴言昭刚到不久,就瞥见不远处一道玄色身影。 裴言渊走出废院,脊梁竹节般挺得笔直,步子?悠闲散漫,俊容从容淡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轻轻颔首就绕了过去,与世家公子?闲谈。 不一会儿,不少来客都注意?到裴言渊,礼貌地笑着?寒暄,并未有轻慢之?意?。 而他亲自迎宾,脸颊笑得僵硬,看尽不同?的脸色,窝了一肚子?火。 裴言昭愤愤不平地攥紧掌心,想到二弟与林知雀亲密依偎的画面?,怒意?“蹭”的一下蹿起来,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嘴角阴冷地抽动。 他的眼前浮现林知雀的笑颜,懵懂纯洁如同?栀子?花,忽而很想把纯白花瓣狠狠撕碎,肆意?享用践踏,再狠狠丢在二弟面?前。 更?是好奇,如果?二弟看到心心念念的姑娘,变成那?副肮脏可怜的模样,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喜欢呢? 这个念头深埋心底,随着?嫉恨与怒火,一同?蔓延扩散,几乎成了不可抑制的执念。 裴言昭想象着?二弟看到一切后,愤恨伤心却无可奈何的样子?,欣慰地快要笑出声。 这段时日的委屈和屈辱,终于得到慰藉,仿佛能从中找回曾经的骄傲,愈发?迫不及待。 他咬紧牙根,在宾客面?前强颜欢笑,迎接完最后一人,立刻让千帆关紧院门?,幽幽道: “现在去请林姑娘,记得把备好的东西给她。” * 彼时,林知雀刚刚更?衣用膳,累得睁不开眼,扒拉几口就犯困,恨不得睡在饭桌上。 桂枝铺好床榻,正准备扶着?小姐歇息,屋外就传来敲门?声,还有千帆恭顺的客套话,只能放他进来。 听到要再次更?衣梳妆,出门?见人,林知雀两眼一闭,连连摆手,疲惫地摇着?头。 千帆沉闷地皱眉,转眼就换上笑脸,看似体贴道: “侯爷本是看重林姑娘,所以想带着?您多见识一下。 既然姑娘今日乏了,侯爷肯定不舍得让您出门?,属下这就去回禀侯爷,让他去请别的姑娘吧。” 此话一出,林知雀愣了片刻,踌躇地站起了身,犹豫不决。 她好不容易接近侯爷,走到了如今的地步,这种场面?上的事儿应该应承。 但是,一来她浑身乏力,二来要招待宾客,难免要饮酒应酬。 她自幼不喜欢喝酒,受不了辛辣浓烈的味道。 错莺入怀 第97节 更?是不胜酒力,不出三?杯就头昏脑涨,眼前发?花,只想找个地方呼呼大睡。 千帆看出了她的迟疑,不悦地翻起眼皮,扬声道: “罢了,林姑娘不必去了,侯爷急等着?呢,还是换做别人吧。” 说着?,他利落地转身要走,桂枝赶忙拉住他,拼命朝她家小姐使眼色。 眼看着?婚约近在眼前,侯爷日益看重小姐,怎能因?为这点小事,让所有努力白费呢? 一同?招待宾客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随机应变就好了。 这些道理,用不着?说出口,林知雀再清楚不过,一下子?看懂了桂枝的意?思?。 饶是如此,她仍旧有些不愿意?,极力劝说自己不要任性。 入侯府至今,她与侯爷做过的那?些事儿,又有多少是真正愿意?的呢? 既然是为了履行婚约,勉为其难顺其心意?,那?也不差这一件事儿了。 一时间,林知雀心底泛上倦怠与无力,欲言又止地抿起唇瓣,终究没有发?话。 直到千帆耗尽耐心,不耐烦地撒开桂枝的纠缠,焦急地往外跑,她才无可奈何地唤住他,下定决心应下。 见她点头,千帆的脸色缓和不少,颇为满意?地颔首回应,态度再次恭顺起来,嘱咐道: “宴席已经开场,侯爷等着?姑娘。事不宜迟,还请姑娘快些。” 说罢,他立刻回去传话,没工夫等她更?衣梳妆,眨眼间在视线中消失。 林知雀目送他走远,心底怀有一丝侥幸,动作骤然慢了下来。 她慢吞吞挑选衣衫,描眉画眼,寥寥几件首饰换了一遍又一遍,只为尽量拖延时间。 说起来,侯爷突然请她过去,她没有提前准备好,这也不能全怪她。 女儿家要梳妆打扮,焚香沐浴,事情极为琐碎,时间长?些理所应当?。 晚去一刻,就能少应酬一刻,如此便能少喝一口酒水。 如果?半路上犯迷糊,一时间找不到路,那?就更?好了。 说不准等她到了,宴席都散场了,她不用逼着?去做任何事儿,还能不得罪侯爷。 然而,考虑到这一层的,似乎不止她一人。 不多时,门?口来了位嬷嬷,正是上回带她去寝阁的那?位,门?神?般守在外面?,每隔一会儿就要催促一遍,扯着?嗓子?道: “林姑娘,好了没有?侯爷见不着?人,可是要责罚的!” 这下彻底没辙了,林知雀懊恼地闷哼一声,叹息着?抚平衣摆褶皱,收拾齐整出了门?。 * 席间灯火通明,众人一边享用美味佳肴,一边说着?闲话,侯爷穿梭其间,忙于应酬,双颊喝得微醺。 千帆悄然走到他身后,暗中使了个眼色,裴言昭立刻会意?,期待地勾起唇角,招呼道: “诸位贵客,新酿的青梅酒今夜启封,还请一同?品鉴。” 说着?,他当?众打开酒坛,率先自饮一杯,阖上双眸回味,风雅地摇头晃脑,念叨道: “香气清冽,梅子?酸甜,不愧是当?季一绝!” 裴言昭故作惊喜地再饮一杯,亲自从席间起身,依次给宾客斟酒,客气得有些过分。 这样一来,众人身为来客,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赏脸,纷纷按住酒壶,互相推辞,夸赞青梅酒味道极好。 裴言昭沉浸在一声声附和中,享受半真半假的赞许和客套,心情好了不少,仿佛回到门?庭若市的日子?。 他主动给上席的宾客斟酒敬酒,而中席和下席,由侍从先行倒在酒杯中,挨个送到面?前。 林知雀来得晚,身份较为尴尬,自然坐在下席。 兴许是人手不够,千帆从侯爷身边离开,帮着?一同?纷发?新酒。 她面?前的那?一杯,便是千帆亲自送来的。 酒过三?巡,众人来了兴致,聚在一起吟诗作赋,唤来琴师歌姬弹琴唱曲,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倒酒的次数愈发?频繁,第一坛梅子?酒很快见底,裴言昭命人再斟一轮,余光紧盯下席的娇小身影。 林知雀心虚地埋下头,肩膀微微缩起,水光潋滟的眸光四下打量,似有似无地遮掩着?杯口。 面?前的杯中,酒水还是满满当?当?,压根儿没有动过。 她不知这酒于她而言,到底喝多少才会醉倒,但区别不会太大,无非是一杯和两三?杯而已。 眼下男女同?席,只用帘幕潦草隔开,大多都是侯爷同?僚,她实在不想堵上酒品,万一出丑就无法收场了。 除此之?外,她最受不住的便是酒水的辛辣,还有梅子?的酸涩。 简直难以想象,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究竟会有多么折磨人。 她一星半点也不想尝试,更?不想回忆起酒水划过食道的灼烧感,绞尽脑汁思?忖如何蒙混过关。 唯一的办法,就是趁人不备,悄悄把酒水倒了,装作一饮而尽的模样。 但是身边都是人,她钻不到空子?,承受不起被人揭发?的后果?。 这是侯爷的主场,她身为侯爷的未婚妻,带头砸了场子?,传出去荒谬可笑。 侯爷不把她扫地出门?就是万幸了,更?别提什么指腹为婚。 况且,若是到了那?个地步,还不如推辞不来呢。 过了良久,林知雀还是没有头绪,怎么看都是死局,为难地咬着?下唇,尽量隐于人群。 但是,所有人都痛快喝下,只有她如临大敌地望着?清冽美酒,显得格格不入。 眼看着?斟酒的侍从靠近,林知雀额头渗出冷汗,焦躁不安地绞动手指,后悔方才非要逞强。 本以为,内心的意?愿在婚约面?前不值一提,为了婚约可以忍耐一下。 现在看来,她最不该忽视的,便是自己的心意?。 林知雀想通了这点,心里顿时好受许多,不再勉强自己,去做不情愿的事情。 她不再左思?右想,顾及难以预料的后果?,悄然压低腰肢,想不动声色退出席间。 谁知,刚迈出一步,上席主位就传来动静。 裴言昭一直暗中窥视,发?觉她要离开时,暂且放下宾客,当?众扬声道: “林姑娘怎么不喝?难不成,是嫌这酒不好?” 他端着?酒盏,一步步朝她走来,笑得亲和温雅,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 可落在林知雀眼中,却好似刀架在脖子?上,逼着?她喝下毒药,吓得后背发?凉。 话音未落,席间所有目光都投射到他们身上,满含质疑与探究,不明白林知雀为何如此反常。 甚至有人喝得半醉,失了分寸,跟在裴言昭后面?起哄,拿他们的婚约开玩笑。 林知雀势单力薄,没有底气与这些豪门?勋爵辩解,无助地望着?裴言昭,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与世家子?弟站在一起,看好戏般轻快悠闲,亦是不理解她的苦衷。 “侯、侯爷恕罪,您亲酿的酒水,定是好东西。” 林知雀磕磕巴巴地开口,不敢当?众驳侯爷的面?子?,只能干笑着?恭维。 她反应迟钝,嘴巴也笨,话说出口蓦然发?现,简直是自断后路。 既然称赞侯爷的酒是好东西,那?为何她不喝呢? 这会无端惹人猜忌,毕竟几乎无人会滴酒不沾,连喝一口都做不到。 她自以为重要的习性,其实根本无人在意?,也得不到他们的尊重。 思?及此,林知雀心底酸涩发?苦,万般无奈地环视四周,死死屏住呼吸,仰起头就要灌下去。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在了她的杯口。 裴言渊利落地起身,众目睽睽之?下,三?两步行至她的身后,掌心将杯口盖得严实,沉声道: “不想喝就不要勉强,我替你。” 林知雀诧异地抬眸,脑袋只到他的心口,仰起小脸望着?他的俊容。 这家伙看上去波澜不惊,可脸色阴沉晦暗,似是蒙上一层夜雾,眉心紧紧拧起,长?睫遮蔽的眼底闪过几丝厉色。 她感激地朝他颔首,莞尔一笑,算作谢过好意?,依然狠下心灌下酒水。 这么多人在场,她若是真让裴言渊替酒,便是当?众打了侯爷的脸。 最要紧的事,会给这家伙带来麻烦,为她的抵抗付出代价。 林知雀自知不该如此,也不会如此,咬牙将青梅酒一饮而尽。 热辣的酒味刺激着?喉咙,她忍不住掩唇咳嗽,小脸都皱在一起,泛上两片红晕,衬得脸庞娇俏清媚。 裴言昭心满意?足地欣赏,眸中带着?得逞的快意?,终于引开众人的主意?,继续吃喝玩乐。 咳嗽声愈发?压抑,酒水侵袭口腔,林知雀用帕子?擦拭嘴角,被迫回味舌尖上的味道,忽而奇怪地蹙眉。 出乎意?料地,青梅酒没有想象中的酸涩,反而十分甜腻。 那?股甜味掺杂在辛辣中,强行盖住原本的酸涩,却长?驱直入般冲击味蕾与身心。 林知雀一阵恍惚,踉跄着?回到原位,险些一个没坐稳,从席间跌落下去。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如同?坐在波涛汹涌的船舱内晃荡,幻化出一个个重叠的影子?,耳畔的声音也变得尖锐,全神?贯注才能听清楚。 裴言渊未曾走远,发?现她状态不对,索性坐在下席陪她,低声道: “如果?太酸太涩,可以用糖水压一压。” 闻言,林知雀困惑地甩着?脑袋,咂嘴品味余下的滋味,喃喃道: “不......不是呀,这明明是甜的。”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再也支撑不住,晕乎乎地抵着?脑瓜,趴在桌子?上起不来。 裴言渊怀疑地挑起眉峰,低头抿了一口,反复品尝许久,神?色愈发?凝重。 他味觉并未丧失,更?不可能有误,这酒根本就是酸涩发?苦。 错莺入怀 第98节 哪怕不论个人评判,只要稍作思?忖,谁会相信青梅酒是甜的?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侧眸望着?林知雀红得滴血的脸颊,目光又落在瓷白的酒盏上。 刹那?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好似想到了什么。 他呼吸乱了一下,顾不得席间宾客,长?臂伸向林知雀,想带着?她先行离开。 然而,裴言昭先他一步,明目张胆地指着?林知雀,开玩笑一般,说道: “难怪林姑娘不肯喝,原来这么容易醉,快些扶下去歇息!” 还未说完,千帆约定好似的应声,迅疾地捞起林知雀,拖着?她离开宴席。 那?动作紧迫粗暴,丝毫不怜香惜玉,只想尽快往前赶。 不像是搀着?娇弱女子?,而是带走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讲究。 裴言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底的揣测愈发?坚定,轻蔑厌弃地看着?兄长?,紧紧攥住指节。 他当?即想把莺莺夺回来,但压下冲动的心绪,冷静思?量一下,终究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未曾发?觉。 裴言昭计划得逞,彻底放下心来,殷切地招待宾客,喝得更?加痛快了。 众人皆有醉意?,嘈杂地说笑玩闹,无人注意?到此事的异样。 裴言渊眸色幽深,所有结交应酬的念想都消失殆尽,眼前只有软绵绵被拖走的身影。 他扫视一周,瞧着?兄长?被人团团簇拥,注意?不到他的存在,悄然闪身离开。 * 出了前厅,裴言渊循着?踪迹,一路跟到了偏僻小径上 林知雀走得跌跌撞撞,还十分不肯配合,让她往东偏往西,哼哼唧唧地嘀咕着?什么。 他们走得很慢,千帆不停地四下观察,生怕被人发?现,使劲推着?她往前,好几回险些推倒。 裴言渊紧随其后,于黑夜中隐蔽身形,借着?假山树木遮挡,忍着?没有阻拦,最终停在一处久无人居的院落外。 厢房内闪烁烛光,却空无一人,仿佛早已准备好一切,只为了把人带过来安置。 千帆脚步沉重,气喘吁吁,烦躁地拽着?林知雀进入屋内,如释重负地丢在床榻上,“砰”的一声关上屋门?。 他守在院落之?中,漫无目的地转悠,频频远望前厅宴席的方向,始终耐不下性子?,一脚踹翻花盆,抱怨道: “这么点小事,非要派我来做!” 侯爷培植的亲信,并非只有他一人,只不过用惯了他而已。 帮不上忙的侍从,于侯爷而言,与一颗弃子?没有区别,无论跟了多少年,随时可以抛弃。 如今情势变换,这么重要的节点,他不在侯爷身边跟着?,岂不是拱手把机会让给他们么? 一个柔弱女子?,本就不胜酒力,喝下暖情之?酒,能有什么能耐? 侯爷想享用,自个儿来便是了,何必小题大做,叮嘱他严防死守。 千帆久久无法平衡,眺望觥筹交错的前厅,想象着?别人将他取而代之?,嫉妒得无比眼红。 他再也待不下去,到处查探一番,确认无人会来,赶忙溜回了前厅。 裴言渊背靠着?院墙,清晰地听着?脚步声,待到他彻底离开后,毫不犹豫闯入屋内。 大门?骤然打开,袅袅熏香扑面?而来,香甜得让人沉醉。 他望不见林知雀的身影,步子?沉重迫切,拨开层层珠帘,掀起帷幔,走近宽大的床榻。 榻上的少女水灵白皙,瓷白脸颊透着?桃粉,嫣红唇瓣一张一合,吐息着?清幽酒香,仿佛陷入旖旎幻梦。 那?抹异样的桃色,从脸庞蔓延到耳根,最终扩散到整个脖颈,乃至浑身每一处看得见的肌肤。 甚至连细嫩纤柔的指尖,都染上诱人的粉红,随着?颤动朝他勾了勾。 林知雀呼吸短促,心口起起伏伏,好似在沙漠中寻找水源,极其渴望着?什么,香汗顺着?额头滑进衣领。 她头晕眼花,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在做什么,只觉得体内燃着?火炉,到处都是热腾腾的蒸汽。 而她快要融化成水,在炉内的热浪中蒸发?,飘散成空中水汽,施施然飞向云端。 可是直觉骗不了人,她一点也不想飘飞,她拼了命想抓住些什么,抱住些什么,与某种东西契合在一起,安放混沌的热意?。 林知雀仿佛被烈火炙烤,难受得神?志不清,辗转反侧,哼哼唧唧,清甜的嗓音平添娇柔妩媚。 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猛地翻过身子?,茫然地四下摸索,突然碰到了一双凉快的手。 顺着?手骨往上,是同?样凉爽的脊骨,微微发?热的腹腔与胸膛,还有凉丝丝的锁骨和脸庞。 那?轮廓坚实硬朗,隐约有些熟悉。 她却无暇多想,如同?找到纾解的冰块,贪恋地一把缠住,呜咽着?蹭了蹭。 第53章 53 、相对5(精修) 夜色渐深, 院落僻静,远处宴席的丝竹声变得模糊,树丛中的蝉鸣此起?彼伏, 点?点?萤火悄然翩飞。 屋内烛光摇曳,珠帘帷幔层层叠叠, 香炉袅袅飘着白烟,暖甜香气渗透进每一个角落,引人沉醉其中。 裴言渊坐在床榻边,垂眸凝望不安分的娇人儿?,目光落在她白如凝脂、透着桃粉的脸颊上。 不经意间,视线缓缓下移, 划过挺俏泛红的鼻尖,柔美的下颌,还有莹润嫣红的樱唇。 簪子掉落在枕畔, 墨发?丝绸般铺散, 发?间散开茉莉清香, 衬得她脸蛋愈发?娇小精致,昳丽夺目中不乏懵懂纯稚。 兴许是熏香的缘故, 裴言渊有片刻晃神,呼吸稍显错乱, 克制地阖上双眸,眼前却?尽是娇艳欲滴、张合呢喃的唇瓣。 他压抑地拧着眉心,狠狠攥紧掌心软肉,迫使神思保持清醒, 长睫轻颤地掀起?眼帘。 然而, 榻上传来细微响动,纤细手指在他身?上游移, 所到之处酥痒燥热。 不知何时,林知雀支起?身?子,杏眸朦胧湿润,如同弥散春日水雾。 她含糊不清地哼唧着,小手紧贴他的身?躯,胡乱地四下摸索,手掌热得发?烫,抚过每一处清凉。 裴言渊眸光幽深,屏住沉重的气息,薄唇溢出一声闷哼,迅疾抓住她的手腕,引导着避开某些地方。 那双小手愈发?急切,哼唧声也带着烦躁和焦灼,仿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感受得到她的难受,犹豫一瞬后,终究放轻阻拦的力道,由?着她索取身?上的凉爽。 但是,这些似乎远远不够。 榻上之人尝到了甜头,餍足地咂咂嘴,喉间发?出猫儿?一般的呜咽,绵软无力地坐起?身?,贪婪地埋入怀中。 藕臂藤蔓般缠在他的身?上,心口严丝合缝地相贴,稳健有力的心跳撞击彼此的心房。 她半眯着双眸,神志已然模糊不清,下颌搁置在他的肩头,满足地享受凉快的冰块,滚烫脸颊蹭了蹭他的颈窝,唇瓣似有似无地擦过喉结与耳垂。 裴言渊蓦然紧盯着她,几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将粗重沙哑的喘息咽下去,墨色眸中翻涌着难以抑制的妄念。 他气息短促地咬紧银牙,脖颈微微歪斜,错开她乱蹭的脸颊与唇瓣,强行把所有冲动摒弃,试探着伸出双手,覆于她柔软扭动的脊背。 对于火炉炙烤的身?躯而言,一切的靠近都凉爽沁人,只想加倍地索求,缓解炭火般的燥热。 林知雀脑海一片混沌,并不知身?边是谁,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只觉得他浑身?凉丝丝的,抱着他就舒服很多。 她紧贴着他的心口,胸膛与腰腹感受凉意,蔓延全身?的火势得到缓解,但后背贴不上去,依然烈火燎原。 一前一后,宛如冰火两重天,隔着衣料折磨她的神经,每一下轻微的摩擦都格外敏感,挑动她一触即溃的意志。 正不知如何才能解脱,脊背上突然覆上两大块冰,十分自觉地揉搓与挪动。 这两块冰宽大修长,隐约有着掌心的纹路,速度不急不缓,恰到好处地缓解炎热。 林知雀一下子舒畅许多,仿佛每一个?毛孔瞬间打开,吸收着为数不多的凉气,飘在云端般轻盈舒适,惬意得想躺在草地上打滚儿?,伏在坚实?的心口打呼噜。 可惜的是,这块冰没享受多久,就渐渐被她捂热,远不如起?初的凉快。 滚热的温度不断攀升,比她想象中快了很多,好似这具身?躯用不着她捂着,就能自觉地发?热,由?内而外散发?热气,不一会儿?同她一样发?烫。 冰与火在一起?,能够互相治愈,但两团火在一起?,就变成了互相磋磨,甚至一起?蒸发?。 林知雀再次难受起?来,不明白这冰块为何如此不顶用,才蹭了几下就捂热了,简直就是没有用的家伙! 她不悦地冷哼出声,挣扎着想要摆脱变热的冰块,却?反而被扼制住,热得她两眼发?花,双手凌乱地抓挠与扑棱。 模糊的印象与感知中,指腹似乎划过几处温凉的地方,只不过被衣料严实?地遮盖,不知是腰封还是盘扣。 她下意识搜寻那些温凉,如同盛夏骄阳下中了暑气,不顾一切地寻找阴凉避暑之地。 林知雀愈发?着急和迫切,气血持续上涌,点?燃凌乱如麻的思绪,手指在碍事的衣领上缓缓摩挲。 裴言渊扣紧她的脊背,揉搓着拥入怀中,如同采撷觊觎良久的珍宝,贪恋地嗅着清甜体?香,恨不得融入骨血,此生都没有脱离怀抱的机会。 他与她难得如此亲近,她亦是没有拼命反抗,更?没有提及兄长。 舒心与满足在心底升腾,裴言渊闭上凤眸,用心体?会此刻的触碰,像是要把绝无仅有的感受刻进脑海,以便随时回味。 倏忽间,衣领覆上一只小手,温度烫得惊人,带起?一阵热风。 那阵风轻柔和缓,抚过起?伏有致的山峦,冷白细腻的沙滩,再是纵横遍布的曲线,其间有意无意扫过小石子,在粗糙表面轻抚与摩挲,将热度毫无保留地传递。 裴言渊骤然一怔,竹节般笔挺的脊梁,有那瞬间的崩塌与歪斜,紧绷的弦忽而断裂,洪水肆意冲垮堤坝,贪念翻江倒海而来。 他压抑地呼出一口气,力道极大地攥住她的小手,眨眼间揪出来,迅雷不及掩耳地翻过身?,利落地将手腕压过她的头顶。 “呜呜......” 林知雀吃痛地呜咽一声,朦胧杏眸水光莹莹,娇嫩手腕留下两道红痕,仿佛控诉他的罪行。 大概是动作太大,她本?就热浪翻滚的身?板,受不住如此折腾,晕乎乎地两眼一黑,气血涌上头脑,染红桃粉的脸颊与耳根。 她瞪一眼发?泄气愤,可落在旁人眼里,眸光似娇似嗔,眉眼含羞带怯,双颊羞红一片。 裴言渊毫不留情地俯下身?,长睫酥痒扫过肌理?。 在碰到樱唇前,他抬眸对上她的目光,试图得到认可和允准,却?觉得甚是奇怪。 与从前不同,她的眸中没有羞恼与抗拒,可也没有兴奋与期待,而是弥漫着一团迷雾,懵懂困惑地望着他。 她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更?不知若是真的做了,又会意味着什么。 今夜所有的热烈和主动,娇俏和清媚,索求和餍足,并非她情之所起?,而只是暖情之酒的作用罢了。 错莺入怀 第99节 思及此,裴言渊心底泛上不甘,食指捏紧她的下颌,俊容一寸寸逼近,迫使她睁开眼睛看清楚,嗓音暗哑道: “莺莺,你可认得,我是谁?” 他的尾音轻轻颤抖,似是含着期盼与酸涩,眸光灼灼如炬,描摹她清丽诱人的眉眼。 听?到声音,林知雀勉强打起?精神,昏沉地掀起?眼皮,努力想把身?前之人看清楚。 他的话语在耳畔回响,恍惚间有些熟悉,却?无论怎样都想不起?来,眼前的画面只有幻影,看不出面容和人形,无法与记忆中的人对应。 这种感觉十分膈应,明明应该认得他,但因为太过恍惚,脑子不好使,近乎眼花耳聋,关键时刻想不起?来。 没有办法,林知雀答不上来,只能皱着小脸摇头。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回应,裴言渊仍是心底一沉,眸中闪过难以掩饰的失望,方才的兴致缓缓淡去,拧着眉心撑起?身?子。 果不其然,她今夜的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反应,与他并无关系。 无论来的人是他,还是兄长,她都会殷切相待,只为了缓解体?内灼烧般的热意。 可是,既然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今夜取代兄长,占据她的身?心,又有什么意义? 等到她明日苏醒,发?现失了清白,或许会以为是兄长所为,反而更?加离不开兄长。 纵使他把真相告诉莺莺,以她的心性,应当会把他当作与兄长一样卑劣之人,怨恨他的卑鄙无耻。 甚至,对他的恨意,会更?甚于恨兄长。 因为她将兄长视作未婚夫,而他只是未婚夫的亲弟,未来要唤她“嫂嫂”。 如若到了那个?地步,于她而言,他与兄长再无区别。 一个?酒中下药,引她体?热情动;一个?趁人之危,肆意据为己有。 皆是贪图她的容色,想要尝尽甘甜,把她当做侯府玩物,玩弄于股掌之中罢了。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他与兄长不同,在她心底也必须不同。 他们之间的种种,远比兄长的要深刻,那日许下的承诺,亦是他深思熟虑的成果,不是哄骗的谎言,此生都有效用。 越是细想,裴言渊就越是舍不得,迟疑了许久未曾下手,愈发?觉得一切荒谬可笑,自嘲地笑出了声。 他暗中结党营私,谋夺侯爵之位,亲近兄长未婚妻,手上还沾染性命与鲜血,实?在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 这种趁虚而入、坑蒙拐骗的事儿?,他做过太多次,是惯用的伎俩。 为何面对近在眼前的香甜,面对觊觎已久的林知雀,竟然犹豫不决,端起?君子姿态了呢? 裴言渊深深屏住气息,试着把杂念全部排除,只在乎眼前的娇人儿?,只贪图一夜的欢愉。 但是,他依然做不到,依然动了恻隐之心。 其实?他很想像兄长那样,不择手段,浪荡下流,从不顾虑莺莺的心意,只顾及是否得到想要的东西。 可他一想到,她曾经抗拒地推开他,她被冒犯后泪盈于睫,她宁死不屈拒地拒绝兄长的宠幸,始终狠不下心。 她那么在意清白与真心,若是一夜偷欢,梦醒之后,他们再无以后了吧? 想到这些,裴言渊心口一紧,唇角笑意逐渐苦涩,爱怜地轻抚她的脸庞,狠狠心从她身?旁起?身?。 如今还有一丝理?智尚存,还知道一顿饱与顿顿饱的分别,想在名正言顺之后,永远占据她。 可他也是个?人,与兄长一样的人。 再继续下去,他难保不会变成兄长那样。 林知雀热得发?晕,浑身?酸软无力,困倦地伸着懒腰,全靠身?边的大冰块纾解。 谁知,这块冰突然不抱她了,还冷漠无情地抽身?,任由?她嗷嗷抗议也不理?会。 火山爆发?的热浪奔袭而来,汗水顺着额角打湿鬓发?,整个?人似乎都在冒着蒸汽,下一刻就要从人间蒸发?。 林知雀灼烧得骨头都疼,眼眶酸涩发?胀,晶莹剔透的泪珠打湿长睫,吸着鼻尖才没有落下来,委屈地踹一脚床榻,赌气地哼唧一声。 是是是,她方才嫌弃他不够凉快,自作主张地扒拉衣领,自顾自地贪恋清凉。 看他的反应有点?异样,应该是不大舒服吧? 但她从未说过不要嘛,毕竟有总比没有强多了,为何突然离开,让她连缓解一下的冰块都没了? 再说了,她又不是某人那样的登徒子,花样一大把,喜欢动手动脚、强人所难。 起?初她用他降温解热,先是试探一下,见他没有躲闪和拒绝,才难以忍受地贴上去的。 分明他也越来越热,心跳越来越快,喉间发?出沉闷声响,显然沉浸其中。 现在倒好,她不那么嫌弃了,反而装起?矜持守礼的君子了? 若是真君子,最初就应该把她推开,好好关切一番,还占那么多便宜作甚?! 侯爷那副德行,某个?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侯府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人肯定不会例外。 忽而不愿靠近,莫非是在玩欲擒故纵不成? 这个?念头有几分可信,林知雀脑子全部用完了,实?在没力气思考,就当他是这样了。 她愤愤不平地攥紧拳头,强忍着体?内火炉般的灼热,后槽牙险些咬碎,死活不肯主动靠近,等着他放下身?段。 这人当真是可恶,凭什么占了便宜还戏弄她,像是她如饥似渴地倒贴,非要他不可一样。 若不是眼下太难受,他想要亲近,她是宁死也不会同意的,真是不识趣的臭男人! 林知雀憋着一口气,与他比拼耐力,等着他先忍不住,率先低头靠近她。 可是,她几乎忍到了极限,这人还是伫立不动,丝毫没有回到她身?边的意思。 好似他已经打定主意,洗心革面做个?君子,真的不再接近她了。 林知雀不愿低头,更?不愿承认她向来坚守自尊与清白,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她想熬过今夜,奈何离开他之后,烈火愈演愈烈,火上如同浇了一大桶油,比方才还要难受百倍千倍。 大抵是尝过冰块的凉快滋味,便再也忍不了独自灼烧的痛苦。 林知雀沉闷地叹息一声,压下心底的羞耻与烦躁,满心满眼只想让身?躯好过些,踉跄着爬起?身?,凭着感觉四处摸索,扑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清幽竹香阵阵袭来,熟悉之中抚慰人心,她莫名放下戒备,猫儿?般乖顺粘人地蹭着他的胸膛,清甜嗓音染上柔媚,呜咽道: “求你,帮帮我......” 裴言渊没想到她会贴上来,薄弱的意识瞬间冲散大半,下意识想在最后一刻推开她,忽而喉间一热。 怀中娇人儿?踮起?脚尖,贪恋为数不多的凉爽,樱唇顺着衣领往上游移,缓缓划过颈间,在喉间的小石块上停留。 “嗷呜”一口,虎牙死死抵住小石块,温暖溪流从石块上流淌而过,柔和的包裹环绕,蹭走凉爽的同时,小兽般调皮地啃了一口。 微痛与温软混乱交错,潮水骤然淹没小石块,卷席他的防线。 裴言渊身?形一僵,忍无可忍地阖上双眸,星星之火终究燎原,烧毁不堪一击的道德。 他一把按住她的脑袋,只想狠狠将她揉入身?体?,融入骨血。 然而,她似乎并不知在做什么,唇角笑意明媚娇俏,眉眼间尽是玩闹,扯着他的衣袖撒娇,索取为数不多的清凉。 见他迟迟没有点?头,她以为不同意,嘟起?柔润樱唇,轻盈一跃趴在他的肩头,对准脸侧啄了一下。 极其轻微“啵”的一声,甜香在鼻翼间弥散,萦绕许久,挥之不去。 她在他脸颊印下一吻,歪着脑袋笑得灵动纯粹,眸中尽是迷醉与朦胧,好似再自然不过。 裴言渊喉结滚动,幽若深潭的眼底闪过火光,贪念盈满俊逸眉眼,一发?不可收拾。 他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如同缕缕细丝,引诱着她步步深陷,勾唇道: “莺莺想让我......怎么帮你?” 林知雀一本?正经地沉思,早已消耗完了的脑筋艰难运作,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觉得浑身?难受,热得想要跳进冰窖,贴在他身?上才能好受些。 哪怕他已然捂热,不如之前凉快,顺着身?躯蹭一蹭也能缓解。 至于其他更?深入的东西,她不是很了解,也不知该怎么做。 林知雀吃力地回忆今夜的一切,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也说不出具体?的办法,痛苦地甩甩脑袋,喉咙发?出委屈的哽咽。 一时间,她语无伦次,手掌用作扇子扇风,另一只手解开领口盘扣,严实?的衣领散开一道口子,磕磕巴巴地比划道: “太、太热了......” 闻言,裴言渊不禁弯了眉眼,轻轻“哦”了一声,俯视着怀中湿漉漉的少女,故意没有出声。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小窗,望着深沉的夜色,还有香气醉人的厢房,幽幽道: “莺莺不急。” 说着,他揽过她盈盈一握的柳腰,哄孩子般轻轻拍打,循循善诱道: “此处不妥,我们换个?好地方。” 怀中娇人儿?不耐烦地哼唧一声,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托住微微发?麻的腿根,流水般绵软地赖在他身?上。 裴言渊低头吻过她的杏眸,将她横抱而起?,毅然决然踏出了小屋。 第54章 54 、相对6(精修) 席间丝竹声渐渐停歇, 众人酒足饭饱,大多面露倦色,闲散地坐在原处说笑。 有的人勉强打起精神, 随性扯起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而有的人喝得太多, 昏沉地打?着哈欠,醉醺醺趴在桌子上睡去,侍从摇都摇不醒。 倒不是这场宴席如此费神,而是今日精彩绝伦,特别是侯府的好戏,看得人津津有味, 用尽了为数不多的精力。 先是马球会闯出一位二公子,与向来?高高在上?的兄长争锋相对,并且竟是为了侯爷的未婚妻; 再是兄弟二人各为其主, 境况转化?, 局势变得扑朔迷离; 连最?后的这场宴席, 二公子都明目张胆护着林家?姑娘,愈发耐人寻味。 眼下宴席将散, 二公子与那位林姑娘都不见?踪影,只剩下侯爷一人, 自然没?了乐趣。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爵位更迭仅是一夕之间的事儿,奉承讨好也要见?机行事。 错莺入怀 第100节 这是一趟浑水,万一看错了人, 做错了事儿, 都是得不偿失的糟心事。 然而,瞧着众人缺缺, 皆是等着散席的模样,裴言昭面子上?挂不住,脸色阴沉地坐在主位。 自从二弟走出废院,五皇子冷落侯府,他便再也没?办过如?此盛大的宴席。 并非他不想办,也不是舍不得银子,而是世态炎凉,旁人不是傻子,都在审时度势。 平日里下请帖,要么拒之门外?,说是身子抱恙,要么草草应付,说是公务繁忙。 总是劝动了这家?,劝不动那家?,零零散散凑不齐全?,就算办了宴席也没?有排场,冷冷清清更加丢人。 今日趁着马球会的由头,他才有机会厚着脸皮,请所有人齐聚一堂,试图拉近阵营和增进?情谊。 眼前的形势不容乐观,若是真有个意外?,能够依仗的只有亲友与同僚,他想留一条退路。 原本打?算今夜来?个痛快,既能与众人进?一步结交,又能在晚上?采撷芬芳,将眼馋许久的肥肉送入口中。 但天不遂人愿,林知雀的事儿暂且不提,起码还算顺利,在座之人竟没?一个顺他心意的,老狐狸般含糊不清,两头讨好。 今夜机会难得,下回有这样的时机,还不知是何时何地呢。 错过了这次,他连兜底的保障都没?有,往后会愈发举步维艰,畏手畏脚。 思及此,裴言昭眼底涌上?不甘和焦躁,却拿这些人没?办法,只能赔着笑脸,走下主位,挨个敬酒闲谈,试着推心置腹。 他从小极少放低身段,除了王公贵族,几乎不对人低声下气,向来?只有别人敬他的份儿。 现在不仅收效甚微,还要看这些人的脸色,他惭愧又郁闷,看什么都不顺眼。 裴言昭陪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却发觉酒杯中没?有酒水,惹得宾客纷纷打?趣,闹了个尴尬的笑话。 他讪讪跟着假笑,转头剜了一眼身边的侍从,目光甚是愤恨,仿佛犯下天大的过错。 千帆被他派去照看林知雀,这是仅次于千帆的心腹,名唤陈陵远。 这人办事还算得力,但是举止木讷,是个死脑筋。 虽是家?生奴才,但这几年才到他身边任用?,比不上?千帆自幼服侍的体贴。 这亦是他用?来?牵制下人的办法,让他们人人自危,不要妄图僭越。 陈陵远察觉侯爷不高兴,赶忙为他斟酒,恭顺地低头弯腰,一副忠心听话的模样。 恰在此时,千帆撇下林知雀,火急火燎地跑回来?,撞见?陈陵远讨好的嘴脸,心中警铃大作。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猛地挤走这家?伙,厌弃道: “去去去,如?此毛手毛脚,怎么伺候侯爷?” 裴言昭转头瞥了一眼,并无维护的意思,淡淡道: “不是让你?守着厢房么?怎么过来?了?” 千帆自知不合规矩,但不想让人取代他的位置,谄媚笑道: “侯爷算无遗策,林姑娘早已不省人事,用?不着属下多费心。 不如?属下回来?伺候您,让这家?伙去看着吧,侯爷也能放心些。” 说着,他指了指被角落里的陈陵远,见?他被人推开?,却不知反抗,也不敢有异议的样子,更为嚣张得意,打?定主意跟在侯爷身边。 裴言昭不禁皱眉,隐约觉得其中不妥,可说不上?什么缘故,烦闷地舒出一口气。 其实,看上?去是这么回事,千帆没?说错什么。 陈陵远伺候不周,也不知察言观色,及时制止他的言行。 而林知雀本身不胜酒力,青梅酒还加了好东西,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他眼下自顾不暇,不应该瞻前顾后,平添烦忧。 “罢了,就这么着吧。” 裴言昭认可地颔首,明摆着偏袒千帆,告诉陈陵远厢房所在,挥挥手打?发了他。 此举正合千帆心意,他生怕侯爷反悔,连忙拉着裴言昭回了宴席。 陈陵远伫立在他们身后,神?色始终浅淡麻木,似乎是否得到重要,与他并无干系。 他垂眸沉思,转头瞄了好几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僻静院落之中,裴言渊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怀中横抱着神?志不清、浑身发烫的少女,手指克制地扣紧她的膝弯。 林知雀双臂抱住他的颈,安然倚靠在坚实胸膛,感受着每一步颠簸,仿佛睡在摇篮中一样踏实安稳。 热意持续上?涌,冲击着她混沌的脑海,时而烈火焚身,时而舒适惬意,折磨得她难受地哼唧,贴在他的脸颊上?蹭了蹭,软糯道: “你?......你?带我去哪儿?还没?到吗?” 裴言渊微微侧首,迎上?面团般弹软细腻的脸蛋,任由她捂热下颌与耳廓,轻哄道: “莺莺乖,那个地方有些远,但只有我们。”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歪着脑袋,睁开?朦胧杏眸,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只能下意识“嗯”了一声。 二人走过杂草丛生的小院,距院门只有几步之遥。 倏忽间,院墙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星火光在黑夜中亮起,映照出一道高大的身影,径直朝着院子飞奔而来?。 灯火随着身形摇晃不已,将影子晃得稀碎,投射在砖墙之上?,如?同即将来?临的洪水猛兽。 林知雀慌张地支起脑袋,心底猛地一沉,急忙在怀中挣扎,想要从中逃离。 她今日甚是难受,虽不知意味着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副模样,她自己都不堪入目,更何况被别人看见?? 况且,她一时没?受得住,随性找了个冰块解热,现在还在这人怀中。 尽管总有熟悉之感,她本能并不抗拒,甚至有些依恋,可终究是别的男人! 她与侯爷指腹为婚,这么做是背弃婚约,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但不知为何,这人无论如?何不肯放手,轻而易举制止住她的动作,一把按住她的脑袋,埋入硬朗的胸膛。 林知雀抗议地踢了几下小腿,急得鼻尖冒汗,本就绯红一片的脸庞,彻底成了红透的软柿子。 奈何这些毫无效用?,这人掌心宽大,手指修长,力道抵着不容抗拒的压迫,让她没?有挣脱的余地,除了认命别无他法。 这一整天波折不断,林知雀筋疲力尽,情急之下两眼一黑,无力地趴在他的心口,不愿面对事实,索性睡过去装死。 感受到怀中之人安分?下来?,裴言渊稍稍松了力道,确保不会弄疼了她,依然双手横抱怀中,轻轻吹开?她垂落脸颊的碎发。 他淡定从容地停下脚步,挺直脊梁面对迫近的身影,墨色眼眸幽若深潭,不见?半分?畏惧。 不一会儿,灯火闯入小院,照亮了黑暗的四周。 陈陵远疾步跑来?,闷头就要闯进?厢房,蓦然撞上?裴言渊的身形。 他诧异地愣了一瞬,木讷的脸上?闪过无措,瞥见?睡在怀中的林知雀,恍然明白过来?。 陈陵远轻咳一声,立刻错开?目光,忌讳地看向树丛,利落跪在地上?,谦卑道: “属下,参见?二公子。” 裴言渊挺直了脊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淡漠地点头示意,绕过他就要离开?。 这么多年,兄长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他也不例外?。 兄长力求越多越好,起初布下天罗地网,可惜没?一个可用?之人。 而他蛰伏废院,不宜张扬,局限也太大,只求精准有力。 十余年前,阿娘还在侯府为妾,救过陈家?母子性命,从此便替他培植了最?好用?的两个人。 陈陵远弱冠之后,一直在兄长身边做事,消息大多由他探听,从无差错。 兄长用?人不疑,却满心制衡,担心下属越过他的权势,会刻意打?压或提拔。 这就方便钻空子,适时地将陈陵远送到兄长身边。 千帆心机深沉,心思灵活,下手狠辣; 他就教导陈陵远,行事木讷,言听计从,思维简单。 果?不其然,陈陵远一出现,就被兄长重用?,成了制衡千帆的最?佳人选。 “我带她走,你?不会有事。” 裴言渊直截了当地出声,让陈陵远起身,其中意味非常明确。 今夜是千帆擅离职守,若是侯爷追查起来?,陈陵远大可诉苦说,来?的时候已经无人在房内了。 如?此一来?,不仅不会责罚,还能倒打?一耙。 兄长不愿看到千帆一人独大,哪怕是为了面子,也不会千帆好过。 “属下不是怕事!” 陈陵远仍是跪在地上?,忠心地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 “属下觉得,这是个上?好的机会。 林姑娘与侯爷有婚约,但只要并非自愿,侯爷擅自下药,实属强迫。 若是此事成真,属下愿作证人,与林姑娘一同状告侯爷,定会对二公子十分?有利。” 话音未落,裴言渊眸光骤然冷下来?,眉心紧紧拧起,不悦地扫过陈陵远,余光闪过凌厉锋芒。 这么浅显的办法,他若是想用?,早已着手实施。 并且,此刻还是极好的时机。 从前兄长颇受器重,哪怕是出了这种事情,也能轻易遮掩过去,成为无伤大雅的过错。 但如?今,五皇子冷落兄长,四皇子将侯府视作眼中钉,兴许比他还希望兄长出差错。 此等有违人伦之事,若是让言官抓住把柄,是不可饶恕的污点。 他再从中推波助澜,铲除兄长指日可待,根本不必现在这般费心筹谋。 但他从未想过这么做,更无法想象,兄长染指莺莺之后,会发生什么。 恐怕等不到言官上?疏,他就率先一刀刺穿兄长心肺,倒挂着放干鲜血,让兄长深刻体会每一丝痛苦。 错莺入怀 第101节 哦对了,这只是欺辱莺莺的惩罚,还有他阿娘的陈年旧事。 那就让太夫人在一旁欣赏,亲眼看着儿子生命消逝,灰飞烟灭吧。 思及此,裴言渊没?有半分?同情,冷厉地勾起唇角,眉眼覆上?冬日寒霜。 纵使他知道这是捷径,却毫不犹豫地绕开?。 莺莺是她自己,是倚靠在他怀中的姑娘,是侯府未过门的妻。 她的心意,不该被兄长肆意玩弄,她的清白,也不该成为他的垫脚石。 裴言渊轻蔑地瞥过陈陵远,知道他是一片好心,全?心全?意为他谋划,可还是忍无可忍,厉声训斥道: “住口!” 他嗓音暗哑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愠色,如?同低吼的狼,警告道: “做好你?的分?内事,不许有这种念头!” 陈陵远匍匐在地,惊得一身冷汗,惶恐地抬眸瞄着裴言渊,颤声道: “二公子恕罪,属下知、知错了!” 说着,他匆忙挪开?一条道,让他们畅通无阻地走过,心底暗自懊悔。 之前听嘉树说,公子对林姑娘与众不同,他还以为是臆想而已。 毕竟嘉树向来?不靠谱,公子孤傲冷漠,所谋甚远,怎会在意区区女子? 这些年,在侯爷身边,他见?惯了鱼水之欢,露水之缘,亦知侯爷对林姑娘垂涎已久。 所以,他以为林姑娘只是有些特别罢了,公子与侯爷一样,想一亲芳泽。 时至今日,他终于相信嘉树所言为实,再不敢在公子面前提起此事。 裴言渊的脸色稍稍缓和,但依然黑云笼罩,沉闷地屏住气息,唇角抿成一道直线。 他压下无数责怪,让他直起身子,快步擦肩而过,一字一句道: “记住,无论何时,她都不是我的筹码。” 因为筹码可以随时舍弃,而莺莺永远不会。 丢下这句话,裴言渊疾步走出小院,晚风扬起玄色衣摆,如?折翼般在黑夜中翩飞。 他避开?行人,穿过小径,绕了一大段路,进?程难免迟缓。 怀中少女迷糊地苏醒,难受地呜咽几声,温度愈发滚烫灼热,蹭得他心口发痒。 裴言渊咬紧银牙,忍住不由自主的微颤,诱哄般安慰道: “莺莺,再等一下,就一下......” 第55章 55 、相对7(精修) 林知雀朦胧地眯起眼睛, 视线中?漆黑一片,夜幕沉沉垂落,天际闪烁着点?点?繁星。 她横躺着窝在裴言渊怀中?, 猫儿一般蜷起身子?,听说还要等下去, 登时不乐意地轻哼一声,娇小身躯使劲拱着他的胸膛,抗议地晃荡着腿脚。 这人怎么?回事儿? 许久前就说要帮她缓解,带她去一个只有他们的地方,结果她都浅睡醒来?了,竟然还没有到?。 如此磨磨唧唧的, 该不会根本不想帮她,只是在拖延时间吧? 这样想着,林知雀羞恼地挣扎起来?, 试图从他的怀中?逃离, 再?去寻找别的出路。 她方才睡得不沉,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隐约听到?他与人说话?, 声音难以分辨,听着并不高兴。 这不是重点?, 她没心思探听旁人谈话?,要紧的是她明晃晃在他怀中?,就这样被人看见?了! 她如今是侯爷的未婚妻,府中?之人大多认得, 若是发现她与别的男人亲热搂抱, 那还得了? 定会传到?侯爷的耳朵里,所有辩解都没有用, 婚约再?无?指望。 林知雀越想越是焦急和不甘,明明她也不想这样,今夜的热意莫名其妙,这才不得不求人帮忙。 她挣扎的力道?更大了,幽怨地蹙起眉头,樱唇微微嘟起。 本还有些庆幸,难受得浑身欲燃时遇上好人,答应帮她纾解,主动带她离开。 未曾想,这人实在是不靠谱,不仅没让她好受些,还明目张胆被人看见?。 简直是得不偿失,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招惹他了! 她万分后悔地叹息一声,无?奈地甩甩脑瓜,就当是被路边野狗咬了一口。 既然是野狗,就不必同他较真,快些去想应对之策才是。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抵抗,裴言渊扣紧她的膝弯与脊梁,确保她无?论如何动弹,都不可?能?彻底抽身而去。 但她不肯罢休,手脚的动作愈发大了,好似他要吃人一般,惊慌地想要逃跑。 裴言渊生怕她翻身坠落,亦或是他手上力道?太大,弄疼了她,索性托住她的后背,加了把劲扶她起身,凌空坐在另一只手掌上,迫使她摆正身形。 “啊——” 林知雀挣扎不已,可?神思还是半梦半醒,冷不丁从横躺变成坐立,几乎悬于空中?,吓出一身冷汗,惊惧地呼了一声。 幸好她牢牢记着,眼?下的一切不能?被人察觉,很?快将声音压抑在喉咙里,没有惹人注意。 她手忙脚乱地四下摸索,努力地试图抓住些什么?,情急之下勾住他的脖颈,双肩耸起,借力挂在他的身上。 刹那间,藕臂猛地一酸,受不住全身的分量,整个人向下滑去,恰好被他的手掌接住。 林知雀有惊无?险地舒出一口气,顺势用双腿夹在他的身侧,以免再?次打滑掉落。 二人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像是玲珑乖软的松鼠,挂在了挺拔雪松之上。 乍一看无?甚特别,黑夜中?无?人看得清楚。 可?林知雀想象着那个画面,总觉得极其奇怪,不堪入目。 她不满地呜咽一声,想要挪动位置,却没有多余的地方。 一番折腾后,手脚酸涩发软,保持原样都是件难事,只能?勉强作罢。 她吃力地往上爬了几寸,下颌轻轻搁置在他的肩头,分担几分支撑身躯的力气,侧首刚好贴上他的耳畔,细声细气问道?: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之前这人说过?,屋子?里不方便?,要换个好地方。 还说那地方只有他们二人,不会被人发现,让她一再?等待。 那时她并未多疑,迷糊地跟他走了,现在许久未到?,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林知雀无?助地咬着唇瓣,胆怯地瑟缩起来?,想起残暴心黑的人贩子?。 莫非这人心怀不轨,想把她坑蒙拐骗带走,做些难以接受的事儿? 听到?她问出声,裴言渊耳廓微痒,喉结不禁上下滚动,余光扫过?近在咫尺的软柿子?,颇有兴致地嘲讽一声。 温香软玉抱了满怀,清甜幽香萦绕鼻翼,掌心托着玉桃,几不可?查地捏一把,如同熟透了一般,弹软得有些过?分。 他体内涌上热意,咬牙强行压下去,凤眸斜睨了她一眼?,沉声反问道?: “你说呢,还想去哪?” 到?了这个地步,自然是跟他回去,难不成她还有别的念头? 今夜她喝下暖情酒,神志不清,认不出他也就罢了。 既然不知他是谁,那就一视同仁,旁人也别认出来?。 总不能?厚此薄彼,这时候惦记着兄长,想去找兄长纾解吧? 想到?这些,裴言渊眸光骤然阴沉,鼻腔传来?一声冷哼,惩罚般加大掌心的力道?,仿佛要在蜜桃上掐出痕迹。 “呜呜......” 林知雀吃痛地哼唧着,丝丝痛意让思绪清醒了一些,勉强能?听到?他说什么?,极力运转脑筋思考答案。 然而,她整个人昏昏沉沉,脑子?实在是有限,只模糊地记得最后一句话?。 这人是问她,还想去哪里,是这个意思吗? 单看这句话?,语气似乎有些怪异,但她没精神细想,权当他是正常询问,下意识道?: “我、我想去竹风院,你带我去嘛......” 此话?一出,裴言渊意外地挑起眉峰,敛起眉眼?间的探究,云淡风轻道?: “为何要去哪里?” 她中?了兄长下的药,思绪全都乱了,说话?含糊不清,无?暇顾及前因后果。 人在这个时候,大多会遵循内心所想,再?无?别的考量。 他以为,她会想去倚月阁,因为那是她安身的方寸之地。 抑或是想回到?金陵,因为那是她的故土,有她曾经幸福美满的家。 可?他从未想过?,莺莺会在这时寻他,会主动踏入竹风院。 毕竟这是他的地方,而他是裴言昭亲弟,她定下婚约后,再?也没有来?过?了。 他要带她去竹风院,却不知她想去的,正是他的身边。 “嗯......我也不知道?。” 林知雀头疼地思忖着,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底的感觉也无?法形容。 眼?下这般难受,她应该快些回到?倚月阁,洗漱歇息才对。 但她不想回去,因为这样只能?独自忍下所有折磨,桂枝还会劝她妥协认命。 她也不是怪桂枝,这丫头一心为她好。 任凭是谁,都会觉得她不识好歹,侯爷给了台阶,就应该顺势往上爬,顺从侯爷的心意才是。 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愿这么?做,不想这么?做。 错莺入怀 第102节 而竹风院的那个人,是唯一不会这么?认为的。 林知雀沉吟片刻,脑海中?闪过?裴言渊的面容,懵懂地歪着脑袋,扒拉这人的肩头,没底气道?: “兴许二公?子?在竹风院吧,只要我去,他就一直都在。” 说着,她忽而一顿,生怕眼?前之人不明白,生涩解释道?: “哦哦,你应当不认得他,只认得侯爷,府中?之人皆是如此。 但我一直记着他,时常去竹风院,他......很?好。” 林知雀绞尽脑汁,终究想不出如何形容,磕巴了半天说不清楚,只能?用再?简单不过?的言语,把心底的直觉说了出来?。 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前言不搭后语,还是对一个外人说起,实在是不成体统。 但不知为何,今日就是忍不住,一想到?裴言渊,就有一箩筐话?要说。 裴言渊蓦然勾起唇角,饶有趣味地凝视着她,追问道?: “我......你说的那位二公?子?,他哪里好了?” 这回又把林知雀问住了。 她的脑海本就一团浆糊,如此复杂的问题,一时间答不上来?。 不过?说起二公?子?,她眸光躲闪了一下,立刻改口狡辩,絮絮叨叨道?: “我、我没说他多好,他很?讨人厌的......” 她从头开始回忆,自然而然把每件事都记起来?,气鼓鼓地诉说个不停。 这家伙冷漠疏离,性子?阴晴不定,非常可?恶。 初次见?面,她失手打翻了吃食,他竟然怀疑她故意而为,冷声质问; 后来?她一片好心,亲自下厨,他竟然劝她别来?,一顿冷言冷语; 她想讨侯爷欢心,旁敲侧击侯爷喜好,他竟然全说反了,险些被他坑害。 ...... 裴言渊沉默地听着,唇角一寸寸抚平,灼灼如炬的眸光暗沉下去,故作镇定地扫她一眼?,淡淡道?: “既然厌弃至此,何必再?去见?他?” 还未说完,林知雀连忙“诶”了一声,好似不许他说出讨厌的话?,急得伸出温热掌心,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她双腿发麻,为数不多的精力消耗殆尽,恍然间头晕眼?花,视线模糊得连人影都快看不清,支吾道?: “胡、胡说,我未曾说过?厌弃他,其实他......也挺好的。” 说到?这儿,林知雀自己都糊涂了,刚说他不好,又说他不错,还不许别人说他不好,岂非自相矛盾? 她迈不过?这道?坎,拼命想把一切串联起来?,找到?其中?关键所在。 奈何思考得脑仁子?疼,身上的温度更烫了,气血直冲头脑,耳边传来?阵阵鸣响。 她只好作罢,任由思绪发散下去,掌心托着雪腮,继续回想着过?往。 他给她挑选的那身衣衫,是家道?中?落后第一身新衣,也是最适合她的一套; 他吃了她做的饭菜,虽没有明言夸赞,却每次都吃完了,在侯府是第一人; 他带她逃出去玩,送她早已备好的金钗,为她赢下喜欢的东西...... 至于那些难以启齿的“教导”,还有坦白身份后,背着侯爷做下的僭越之事,她自己都不敢面对,更不会对一个外人说出口。 林知雀声音清脆,说到?了有趣的地方,时而笑几声,清丽容颜花苞般舒展开来?。 可?思及后来?的纠缠,她愈发说不出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双颊绯色不争气地蔓延到?耳根。 现在想来?,那段时日提心吊胆,生怕侯爷发现端倪,却是难得的开心。 明明受他牵制,心脏却时刻剧烈跳动,仿佛与他待在一起,就很?是自在。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爹娘尚在时,她还是金陵千金,就算待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身心皆觉得自由。 而且,一提到?这些,她突然来?了精神,不知不觉说了许多。 方才说的可?恶之处,都被逐渐掩盖和忘却,连所说之事的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言渊心口滚烫,耳畔传来?香甜酥痒的私语,稍一侧首,脸颊紧紧相贴,瓷白中?透着桃粉。 他的眼?底再?次浮现熠熠光彩,仿佛心中?所念得到?实现,拖长尾音“哦”了一声。 大抵是他有些意味深长,林知雀愣怔地打住话?头,回过?神后懊恼地闭嘴。 她真是糊涂了! 好端端地,同一个外人说这些作甚! 她与这人萍水相逢,求他解救而已,一不留神竟被他套话?了。 万一他嘴巴不严,把她与裴言渊的事儿传出去,她就彻底完了! 林知雀恼恨地长叹一声,暗中?握紧拳头,用尽所有力气捶打在他的脊梁上。 不过?,她四肢绵软,脑子?混沌,这一下依然绵软无?力,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她愤愤不平地闷哼一声,鼻腔莫名酸涩,杏眸躲闪地阖上,一本正经道?: “他是侯府二公?子?,定是什么?都好,与我何干?” 林知雀一边回答,一边在心中?默念,反反复复告诫自己,好似非常容易忘记。 是啊,他是侯爷的弟弟,以后都是一家人。 既然如此,那就以礼相待,点?到?为止,不能?逾矩。 不必去想他到?底如何,也不必想起从前的事儿。 尽管她也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意味。 然而,裴言渊并未因她的辩解而动摇,眉眼?微微弯了起来?,眸光一如既往的幽深。 他攥紧了修长手指,试探道?: “若是一切都好,那你......喜欢他吗?” 说罢,他呼吸凝滞,纠结地错开目光,既好奇她的回答,又不想听到?她的回答。 裴言渊不禁自嘲地苦笑,忽而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是暗中?窥伺的影子?。 只有在她迷醉,在她认不出他是谁,在她毫无?防备之时,才敢问出这种问题。 林知雀懵懂地眨巴眼?睛,眼?前一片模糊,近乎只剩下幻影。 她费劲地理解这句话?,一字一句,逐字拆解分析,还是不解其意,小声问道?: “到?底什么?才是喜欢呢?” 裴言渊以为她要回答,蓦然提起一口气,纤长眼?睫躲闪地遮住眸光,耳朵悄然竖起。 听到?她只是有所困惑,他那口气缓缓松下去,侥幸和郁闷混杂着上涌,耐着性子?解释,道?: “喜欢就是......” 他顿了顿,一时不知如何描述,才能?让她深刻体会,看清心之所向。 林知雀趴在他肩头,乖顺地等待着,鼻翼间传来?阵阵竹香,闻着亲切安心,无?意识地凑上去蹭了蹭。 倏忽间,酥麻痒意在颈间蔓延,裴言渊压下敏感的颤动,深深望着猫儿一般的少女,温声道?: “喜欢便?是想见?她,想靠近她,时常想起她。” 正如现在想去找他,兴许.......就是喜欢。 任何旁人的靠近,都会无?比碍眼?。 妄念漫山遍野,只想将她据为己有,融入骨血。 林知雀一脸茫然,对他简单的描述半知半解,下意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没力气动脑子?细想,一本正经地回应着他,像是学?了新知识,不假思索道?: “如此看来?,我应该......喜欢二公?子?吧?” 裴言渊心头一紧,抿成直线的唇瓣扬起弧度,暖流刹那涌入心房。 “不过?,我也喜欢容姑娘,还有沈哥哥、桂枝、姑妈......” 林知雀说完前半句,总觉得有些奇怪,对照着他的描述,如数家珍般列举着喜欢的人。 话?音未落,裴言渊提起的心再?次放下,眉心紧紧拧起,凝望她纯澈较真的杏眸,无?奈地对天长叹。 到?底怎样才能?让她明白,那种喜欢是唯一,是仅仅,是绝无?仅有。 是只有看到?那个人,才会心有所动,是喜怒哀乐,都第一时间想到?他,是旁人此生不可?取代。 况且,她随口一提,还点?到?了别的男人。 裴言渊沉下眉眼?,眸光闪着刺骨寒意,指节捏的“咯吱”作响。 尽管知道?莺莺不懂,是无?心之失,可?他还是不能?让任何外人,在她口中?与“喜欢”连在一起。 他极力平复气息,将肆意蔓延的心绪压制下来?,脑海中?有了一个念头。 裴言渊忽而收好锐利锋芒,温和地俊容满含诱哄,循循善诱道?: “莺莺想知道?,是否喜欢二公?子?吗?” 听罢,林知雀不解其意地犹豫一下,迟钝地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她从未认真想过?,也觉得没必要去想。 刚才被他问起,还认定极其简单,一目了然。 可?是他始终没有赞同,或许其中?另有深意,是她未曾涉足的地方。 既然问题都抛出来?了,不如追根究底,这回看个明白。 裴言渊对她的反应甚是满意,笑容中?有了几分真切,侧首贴上她滚烫的脸颊,哄道?: “这不难,我有个法子?,一会儿就能?试试。” 错莺入怀 第103节 在林知雀好奇的目光中?,裴言渊附于她的耳畔,清浅地吐息着热气,嗓音暗哑道?: “待会儿见?到?他,莺莺若能?吻他,便?是喜欢他了。” 第56章 56 、相对8(精修) 夜路漫漫, 万籁俱寂,偏僻的小径上空无一人,连枝头鸟雀都陷入酣睡。 偶尔传来几声蝉鸣, 悠荡飘散在天地?间,一阵阵催人入眠。 林知雀本就困倦不已, 全靠意志强打着精神,断断续续与抱着她的男人说话,还没听完就上下眼皮打架,神思逐渐涣散。 她努力集中精力,极其艰难地听清他说了什么,当即迅速地?记在脑子?里, 生怕下一刻就要忘记,没精神辨别这话是否有理。 这人语调温和?,对她好言好语, 说?得?头头是道, 应该是靠谱的吧? 再者说?, 她与这人素不相识,问的又是二公子?的事儿, 他没必要骗她呀。 尽管这话有些?奇怪,喜欢二公子?与否, 是她自?个?儿的事儿,为何要能吻他才能确认呢? 倒像是那家?伙的伎俩,惯会将她绕进去,哄她主动靠近, 趁机占她便宜。 但这人, 应该不是裴言渊吧? 那家?伙正是蒸蒸日上之际,这时候应该在席间应酬, 哪会顾及到她呢? 况且,他心眼又多又小,脾气阴晴不定,定会嫌此时的她烦人。 怎会听她倾诉可恶之处,还耐心地?步步指引,如同良师益友呢? 思及此,林知雀兀自?点点头,愈发认定这人不是裴言渊。 既然如此,旁观者清,他的这些?指点,大概自?有道理,她或许可以一式。 理清了思绪,林知雀终于不再纠结,轻轻“嗯”了一声,乖巧懵懂地?应下。 折腾了一天,她实在是没了力气,费劲地?扒住这人的肩膀,挂在他身上闭目养神。 他身姿颀长,宽肩窄腰,胸膛坚实,身形与她完美契合。 隔着薄薄的衣料,隐约描摹硬朗流畅的胸背曲线,心脏的跳动剧烈有力,仿佛轰轰烈烈的撞击。 林知雀睡得?迷迷糊糊,小身板绵软无力,随着他走?路的颠簸,晃荡得?流水一般娇软,柔若无骨地?贴在他身上。 不知为何,每次不经意的相触与摩擦,那点微不足道的感受,都会被无限放大。 从方寸之地?蔓延到全身,像是给体内的火炉加了干柴,灼烧般的燥热将她吞噬。 裴言渊感受到怀中娇人儿的变化,被她捂得?浑身发烫,心口?与颈间蹭得?酥痒无比,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垂眸问道: “你知道,为何会这么难受吗?” 林知雀吃力地?睁开眼睛,眸中蒙上一层水雾,无力地?摇摇头。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她么? 如果她知道缘由,那便知道如何解决,还求他帮忙作甚? “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去找他?” 裴言渊眸色幽深,薄唇微微张合,宽大掌心覆上她的后脑,低声道: “你就不怕,他做出意料之外的事儿?” 闻言,林知雀歪着脑袋,头疼地?思索起来,似是不懂他的意思。 在她与裴言渊之间,到底什么才算出格和?意外呢? 刹那间,她脑海中闪过零散碎片,走?马观花般在眼前展现,刚褪去潮红的脸颊,再次涌上绯色。 教导时十?指相扣的手,惩罚时险些?贴上的唇,还有得?知真?相后,那夜在侯爷的耳房中,宛若偷来的欢愉...... 她早就知道,裴言渊并?不正经,就是个?可恶的登徒子?,总是能躲则躲,担心他行不轨之事。 但事到如今,他们的出格和?意外数不胜数,却从未发生过什么。 大抵是难以言喻的直觉,她明知这家?伙不是善茬,不该冒险去找他,还是在紧要关头想起他,忍不住想见他。 林知雀哼唧着否认,樱唇扬起笑意,坚定道: “不会的,我信他。” 裴言渊意外地?挑起眉峰,心情舒畅不少,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嘲讽道: “那你眼光太差,信错了人。” 他抬眸望着回去的小路,又低头看着怀中昏沉的少女,愈发觉得?像一场笑话,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遗憾。 说?来奇怪,他对她从来不算清白,为什么她要信他? 他宁可她从未信过,从未有过期待,从未对他有过纯澈的心意。 如此,待到她明日得?知一切,便不会太过失望与伤心。 听到他的否认,林知雀顿时急了,扑棱着支起身子?,张开小手打住他的话头,气呼呼道: “谁......谁说?的?你不许这么说?他!” 说?着,她觉得?有点不对劲,羞恼地?埋下头,讪讪道: “他就算不好,那、那也是只能我说?,反正我信他。” 温热掌心盖在他的薄唇上,压住他的鼻尖,气息都不顺畅。 不过裴言渊并?无愠色,眉眼不禁弯起来,眸中闪着星辰清辉,任由她放肆折腾。 他继续笃定地?往前走?,行至倚月阁的后门?,脚步忽而顿住,沉声道: “莺莺,你还有机会回去。” 这一路,他思绪万千,难得?有些?凌乱,竟然生出几分迟疑。 莺莺如此相信他,那今夜之事,是否还要做下去? 当她发现,根本不该信他,不能信他,那份信任会不会变成恨意,彻底将她推远? 今夜的一切,裴言渊早有预料,念头一直坚定不移,这是第一回 有所怀疑。 他拿不定主意,抑或是说?,不愿去想这么做的后果。 故而他再三踌躇,终究给了她选择。 在这之前,他想的是,无论莺莺愿不愿意,今夜都会把该做的做完。 毕竟机不可失,下回钻兄长的空子?,不知会是何时。 林知雀刚刚睡过去,又被他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道: “回去?什么回去?” 难道是回倚月阁吗? 她烦闷地?蹙眉,幽怨地?瞥了他一眼,险些?张口?责怪,坚定地?晃着脑袋。 不是她说?,这人怎么如此磨叽? 早就说?了,她想去竹风院,怎么还在问去哪里? 到底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压根儿不想帮她呀? 虽然她确实该回倚月阁,好好躺下歇息,但身心都难受得?要命,根本无法安歇。 哪怕告诉桂枝,以这丫头的急性?子?,估计会大惊小怪,上蹿下跳地?去请郎中,事情就闹大了。 而这些?,都不是她的本意。 与其无人理解地?闷在屋里,还不如找个?能说?话的人,或许心里舒坦了,这一夜就熬过去了。 林知雀蹬了他一脚,毫不犹豫地?转过头,没有多看一眼倚月阁的门?,催促道: “我不回去,快去竹风院嘛!” 轻微的疼痛从腿根传来,裴言渊抱紧怀中的软柿子?,唇角再也压不住,温声道: “好好,莺莺自?己选的,以后不许后悔。” 说?着,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疾步绕过小花园,朝着竹风院而去。 他给过她机会的,是她自?愿选了竹风院,不想回倚月阁。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她是心之所向,他们两情相悦。 既然如此,今夜发生的一切,可就怪不得?他了。 * 彼时,前厅宴席方散,宾客有的满身疲惫,有的酩酊大醉,三三两两被人搀扶着离开。 裴言昭的酒量向来不错,奈何陪了太多酒,再好的酒量也不顶用。 待到众人散尽,他终于支撑不住,头晕目眩地?靠在廊柱上,捂着心口?剧烈地?喘息,弯下腰一阵干呕。 今夜过得?窝囊憋屈,他脸都笑僵了,众人却皆是淡淡的,没几人殷切回应。 至于他全心全意陪着饮酒作乐,掏心掏肺倾诉忠心和?困境,能否说?动其中几人,都是不可估量的事儿,他没什么把握。 裴言昭踉跄几步,仰头望着黯淡黑夜,荒谬苦闷地?笑出了声,脸色苍白如纸。 身为侯府嫡子?,他二十?余年顺风顺水,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意过。 究竟是情势变换、命运弄人,还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 裴言昭短暂地?失神,心底泛上一阵惊慌和?无措,眼前闪过二弟的身影,抗拒地?甩着脑袋,不愿面对如今的挫败。 不会的,他出身名门?,自?幼饱读诗书?,仕途平步青云,怎么会有错呢? 都怪那个?孽障,曾经囚于废院,根本没有能耐与他作对。 奈何运道太好,有幸被四皇子?看中,成了天家?走?狗,这才敢踩到他头上来。 否则,怎会到了如此地?步?! 错莺入怀 第104节 裴言昭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马球会上的一幕幕。 五皇子?冷淡的脸色、裴言渊耀眼的身姿、林知雀和?二弟紧凑的面容,如同一对璧人...... 他愈发不能平衡,眼底划过怨恨和?嫉妒,忽而想到了什么,唇角冷冷勾起。 还好,他早已备下唯一的安慰。 林知雀喝下那杯青梅酒,此刻应该浑身火热,在厢房等着他宠幸呢。 不知二弟得?知,那心心念念的姑娘,在他的榻上绽放,会是什么心情呢? 还会如之前那般疼惜林知雀,为了一个?女人,与他公然撕破脸皮吗? 裴言昭想象着二弟疯狂的模样,脑海中浮现清媚动人的身影,心绪一阵痛快。 他喉间干涩,体内窜上热意与冲动,扶着千帆的胳膊就要去厢房。 就在这时,陈陵远手忙脚乱地?跑来,飞快的脚步带起一阵风,吹灭了手中的灯笼。 他惊慌地?停在侯爷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扬声道: “侯爷恕罪,属下奉命去厢房看守,但推门?一看,林姑娘竟然不在其中!” 裴言昭惊诧地?怔了一下,脸色登时阴云密布,发白的面容泛上薄红,眸中愠怒一触即发,训斥道: “糊涂东西!这么个?女子?都能放跑了?!” 此话一出,陈陵远冤枉得?眼泪汪汪,原地?磕了三个?响头,对天发誓道: “侯爷明鉴!属下恪尽职守,不敢有半分懈怠!一直守在门?口?,连只小虫都出不去。”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目光转移到身后的千帆身上,含糊道: “兴许......属下来之前,林姑娘就不在屋内了。” 裴言昭头疼地?扶额,虚脱地?瘫坐在廊下,仔细梳理思绪,狠厉目光骤然刺中千帆,满含质问和?责怪。 若非陈陵远提起,他险些?忘了,千帆是擅离职守,让厢房有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守在门?口?。 这俩人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自?然不会怀疑忠心。 况且,只是个?小女子?的事情,他们没必要冒着风险,刻意放跑。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也是最有说?服力的可能。 今夜是一场意外,是完全可以避免,却因为千帆的疏忽而发生的意外。 “侯爷,我......我冤枉啊!” 千帆自?知大事不妙,双腿一软,卑微地?跪在侯爷身边,拽着他的衣角求饶。 他恶狠狠地?瞪着陈陵远,气得?目眦欲裂,攀诬道: “我一心牵挂侯爷,是他看守不力,让林姑娘有机可乘,侯爷应该责罚他才是!” 陈陵远不甘示弱,在另一边扯着侯爷的衣角,二人一个?比一个?可怜。 “够了!” 裴言昭一个?头两个?大,气恼地?撇开二人,不愿在这种事情上耽误,指着千帆道: “你回去闭门?思过,等明日再做惩处。” 说?罢,他一刻也待不下去,烦躁地?迈开步子?,拂袖从宴席上离开,示意陈陵远跟上,郁闷道: “说?不准她回去了,你跟我去倚月阁找人。” 丢下这句话,裴言昭的脚步愈发迫切,近乎小跑着奔向倚月阁。 尽管这件事像是无心之失,可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好似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林知雀一个?弱女子?,中了他下的药,还有什么能耐? 在厢房中烈火焚身的时候,恐怕她连路都走?不动,如何独自?回去呢? 裴言昭心底一沉,蓦然想到席间消失的颀长身影,死死攥紧了拳头。 * 这个?时候,侯府最西边,竹风院亮起点点灯火,映照得?颓败小屋都温馨起来。 林知雀昏沉地?睡着了,独自?霸占整张小床,被褥掖得?贴心严实,深夜霜露一点都不能入侵,瞧着安稳舒适。 但她皱起小脸,仿佛陷入可怖梦境,不由自?主地?挣扎着。 眼前漆黑一片,脚下是万丈深渊,她整个?人向下坠去,飘忽地?沉沦。 不一会儿,满目黑暗变成殷红,她身穿一身喜服,盖着红盖头,坐在点着红烛的屋子?。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男人呼吸粗重,脚步声敲打在心尖,惊得?她浑身发抖,蜷缩着环住双臂。 那人毫不怜惜地?掀开盖头,将她推倒在榻上,扯开衣襟糟蹋。 她无力地?哭喊着,浑身撕裂般疼痛,却无法挣脱,脖子?被他掐得?喘不上气。 朦胧间,她看到那人的面容,竟然是侯爷...... 林知雀吓了一大跳,猛然间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打湿鬓发,瑟缩地?抱紧肩膀。 “莺莺,怎么了?” 裴言渊坐在床边,久久凝望她的睡颜,手中拿着一卷闲书?,始终没翻开一页。 他眸光压抑幽深,眉心克制地?拧起,指甲早已扎入掌心软肉。 一听到动静,他立刻回过神,托着她纤细脊骨,将她娇小的身躯揉入怀中。 林知雀恍然醒来,这才发现都是一场梦,心有余悸地?捂住胸膛,缓缓往下顺气。 在她身侧,裴言渊沉静地?看着,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掌心覆上她的手背,一同抚着心口?。 他的下颌抵住她的发顶,让她既没机会挣脱,又渐渐适应,轻柔地?拍打安抚,如同给猫儿梳毛。 林知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茫然看着周身的一切,眸中蒙上迷雾。 她记得?宴席上晕了过去,然后浑身发热,求一个?男人送她到竹风院。 那个?人很不靠谱,还有些?可恶,与这家?伙一样可恶。 后来她就睡着了,再没有意识,还以为要被他拐走?呢。 没想到,他还算有良心,竟真?把她送到竹风院了。 闻着熟悉的清幽竹香,林知雀心绪安定不少,下意识倚靠在坚实的胸膛,呜咽着蹭了蹭。 她头昏脑涨,体内的火炉并?未浇灭,反而将噩梦化作柴火,变本加厉地?折磨着她,几乎把她烧得?蒸发。 盖在身上的被褥成了多余,她只想掀开丢在一旁,连同将身上的一切都褪去散热。 林知雀尚有一丝意识,知道裴言渊还在,她绝不能这样做。 但她忍无可忍,感觉身上在冒着火星子?,眸光懵懂地?解开领口?盘扣,绯色迅速在锁骨和?天鹅颈上铺展。 没过多久,热意渗透骨髓,浪潮般一阵阵翻涌,变成无法抑制的酥痒,折腾得?她神志不清。 如同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之中飘荡,随时会被巨浪彻底吞噬。 林知雀模糊地?睁开杏眸,稍稍抬起头,在怀中仰视裴言渊。 映入眼帘的,恰好是他冷白修长的颈。 再往上,是棱角分明的下颌,还有微红的薄唇。 她的视线再次朦胧,忽而想起那人送她来时,说?过一句话。 “莺莺想知道,是否喜欢二公子?吗?” “若能吻他,便是喜欢他了。” ...... 林知雀喉咙干涩,紧张地?咬着下唇,呼吸也变得?短促起来,喃喃道: “二公子?,你说?......我会喜欢你吗?” 她注视着起伏的喉结,不由自?主地?凑上去,悄无声息地?靠近,嗅着他身上的竹香,声音细微道: “有人告诉我,有个?办法能知道。 我......我想试试。” 林知雀心跳猛烈撞击心房,纤柔手指缓缓抚过他的薄唇,气血骤然上涌,红晕在双颊上放肆铺展。 体内热气喷涌而出,险些?把火炉掀翻,炙烤着妄图劝阻的理智,蛮横地?压下所有清醒。 她仿佛不受控制,迷糊地?勾住他的颈,眨巴着水汽蒙蒙的眸子?,皎月星辰的流光刹那流转,嫣红唇瓣一寸寸贴了上去。 倏忽间,花瓣四合,清甜花香骤然弥散,娇缠着嵌入每一丝纹路,花汁在摩挲中渗出,纳入甜润盛放的花蕊。 林知雀阖上双眸,魂魄仿佛抽离躯体,轻盈地?漂浮在渺渺云端。 凉水灌溉而入,冲刷着灼烧心肺的燥热,每一个?毛孔都舒服地?张开,纵情享受畅快的时刻,迫使她沉溺下去。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唇齿萦绕余香,牙关被人撬开,一切都交错融合,好似他们本该是一体。 林知雀不知所措地?发愣,任由裴言渊游刃有余地?推进。 直到唇间一痛,丝丝腥甜在舌尖化开,刺得?她眼眶发酸,呜咽着缩回去。 刚刚离开不久,打压下去的火势立刻卷土重来,伴着尝到甜头的贪恋,在她体内愈演愈烈。 林知雀不知为何会这样,又到底做了什么,迷茫地?望着裴言渊,下意识的本能隐隐作祟。 其实,一切......似乎并?无想象中的抗拒。 蓦然间,耳畔响起那人的话语,她杏眸朦胧地?错开目光,自?言自?语道: “裴言渊,我、我好像喜欢你.....” 话一出口?,林知雀诧异地?愣在原地?,一字一句辨析话中的意思,不可置信地?掩唇。 深埋心底的理智卷土重来,她鸦羽般的眼睫轻颤,沾上点点泪珠,惊惶地?躲开,心底涌上羞愧与背叛。 她......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为何要说?这种毫无头绪的话呢? 错莺入怀 第105节 她与侯爷指腹为婚,是侯爷的未婚妻,是未来的侯府夫人。 爹娘临终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她嫁入侯府,此生荣华富贵,安乐无忧。 她的所有付出和?忍耐,都是为了履行婚约,找到终生的归宿。 而裴言渊是侯爷的亲弟,她应该视作家?人,以礼相待。 对侯爷,她的未婚夫,裴言渊的兄长,尚且说?不出一句“喜欢”,为什么偏偏对他脱口?而出? 她......她怎能喜欢裴言渊呢? 林知雀越想越乱,脑子?一片混沌,热意阵阵袭来,无地?自?容地?埋下头,试图挣脱他的双臂。 然而,裴言渊死死扣住她的颈,喉结上下滚动,唇角勾起餍足的笑意,幽若深潭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他抬起手,指腹顺着脸庞滑动,轻柔抚过桃粉双颊,挺俏鼻尖,还有两片樱唇,拭去濡湿眼角的泪珠。 “莺莺,这是你说?的。” 裴言渊制止住她的所有挣扎,宽大掌心按住她的脑袋,俯身贴上纤柔花瓣。 他势如破竹地?攻破防线,拽着她拖入泥沼,不给她迟疑的机会,一同沉溺其中。 林知雀无法抗衡,掌心抵住他坚实的胸膛,忽而腰间微微一凉。 不知何时,他手指卷上衣带活结,轻而易举地?往外抽动。 第57章 57 、相对9(精修) 微风拂过空旷院落, 墨竹在风中摇晃碰撞,竹叶在天际翻卷,盛满一叶清辉, 如同铺展的水墨丹青。 屋外透出点点烛火,随着屋内的动静忽明忽暗, 闪烁起伏,照亮了檐下的铁笼。 大聪明抖擞洁白的羽毛,好奇地谛听二人的声?音,瞬间震惊地竖起头冠,眯眯眼瞪得圆溜溜的。 它扑棱几下壮硕的翅膀,学着屋内之人“呜嗯”几声?, 娇弱似水,清媚婉转,激动地挺起肥美胸脯。 这?声?音甚是奇特, 引来了窝在角落睡觉的煤球, 湛蓝的猫眼亮如闪电, 投射出不可置信的绿光。 一鸟一猫,一上一下, 面面相觑,凑一对探究着屋内的情况。 然而, 林知雀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就算是发现了,也无?暇顾及与驱赶。 她的唇瓣被他死死封住,竹香强行融进齿间清甜, 肆意地侵占每一寸温软。 他不容抗拒地掠夺, 来势汹汹,好似要将花瓣采撷殆尽。 林知雀被迫与他唇枪舌战, 气血波涛般汹涌而来,阵阵拍打?在迷糊的脑海之中,蓦然间有些恍惚。 她睁开弥散水汽的杏眸,在迷雾之中寻到一丝残存的理智,羞惭耻辱地红了眼圈,晶莹泪珠在眸中打?转,烛光中星辰般夺目。 二人的身?影映在颓败墙壁上,缠绵交织,难舍难分,如同话本中新婚夫妻,亦像是一晌贪欢的男女,不顾后果地点燃彼此?。 林知雀不忍直视,心底的理智烈火般焚烧原野,深知不该如此?,不能如此?,热泪从眼眶滑落,滴在紧贴的脸颊与唇瓣上。 她究竟在做什么?到底有没有看?清这?人是谁? 他......这?个登徒子,为何还不停下?! 他是裴言渊,是侯爷的亲弟弟,是她未来的家人。 当初去竹风院照拂他,除去同病相怜的恻隐之心,大多是想讨侯爷欢心,为侯爷分忧。 如今心愿得偿,侯爷许下婚约,他们应该清清白?白?,互相敬重。 怎、怎么能做这?种?违背人伦的事儿?? 清澈温热的泪珠濡湿唇瓣,顺着纹理滴落在下颌上,却让他们贴得更紧,每一丝热意都融为一体。 裴言渊怜惜地抬手拂去,可眉眼间皆是笑意,意味深长地弯了起来。 他指腹擦拭她湿热的脸庞,薄唇松开片刻,纵容她急促喘息换气,低低道: “这?才开始,莺莺怎么哭了?” 林知雀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灵动潋滟的眸中尽是责怪和讨厌。 但是,于他而言却莫名的刺激,愈发来了兴致,掌心捧着她的面容,额头相抵道: “到了下面,莺莺定要哭得更凶了。” 说着,裴言渊欣赏她双颊绯红,懵懂纯澈的模样,故意转了语调,顽劣道: “若是兄长此?时发现,莺莺岂非要哭哑了?” 这?三句话,句句直刺她的心底,击中向?来不敢触碰的禁忌,将自幼恪守的礼教击得粉碎。 林知雀眼底涌上慌乱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裴言渊,如何面对侯爷这?个未婚夫,又?如何面对这?样的自己。 她逃避着裴言渊的目光,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双手徒劳无?用地挣扎,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小脸纠结地皱在一起。 不过,裴言渊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轻而易举攥住她的手腕,单手就能压在身?后,顺势托住盈盈一握的柳腰。 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薄唇再次采撷花瓣,且比方才缠得更深,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吃干抹净。 林知雀的那一丝理智负隅顽抗,出乎意料地越战越勇,让她时刻清醒地认得他是谁,心底呐喊着不能如此?,应该立刻推开。 但是,她精力实?在有限,能有意识就极其不容易,无?法知行合一。 身?体似乎不听使唤,只遵循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仿佛一切都回归最原始和自然的状态,不受任何约束的限制。 温软在花瓣中轻拢慢捻,她吻得浑身?酥麻,渐渐脱了力气,双腿绵软得站不住脚,不知不觉倚靠在他怀中,藕臂搭在宽阔的肩膀上, 直到腰间轻微地“哗啦”一声?,微风钻入衣襟的缝隙,缕缕凉意拂过肌理,她才如梦初醒,匆忙按住抽开的衣结。 林知雀紧紧攥住衣带,严防死守地护着底线,脑袋猛地一撞挣开他的怀抱,嫣红唇瓣虚脱地呼气,吸着泛红鼻尖,恳求道: “二公子,这?......这?不行!” 裴言渊尾音上挑,轻轻“哦”了一声?,依然勾着柔软衣带,一圈圈绕在修长手指上把玩。 他毫不费力地扯动,连带着她也向?他倾倒而去,眨眼间再次落入怀中,掌心托住纤细脊梁,一本正经?反问道: “可是莺莺说喜欢我,为何不行呢?” 林知雀想起方才说的话,刹那间无?地自容,只恨一时迷糊,说话不过脑子。 那时候噩梦惊醒,安然靠在他胸膛,不知怎的就喝醉了似的,落在他身?上的每一道目光,都好似撩拨神?经?,诱使她脱口而出。 现在想想,她定是酒量太差,一杯青梅酒就糊涂了,必须解释清楚。 “我......我瞎说的,二公子听错了。” 林知雀着急忙慌地摇头摆手,气血冲得眼泪再次涌出,如同待宰的羔羊,可怜巴巴地扯了扯裴言渊的衣角,试图求他心软一下。 这?家伙虽然偏执得很,但大多时候不会太小心眼,偶尔服个软,还有管用的。 可是,这?回好像一点用也没有。 裴言渊不动声?色地拽回衣袖,手掌依然紧扣在她的腰侧,生怕她逃跑似的,声?音冷淡道: “哦,所以莺莺在骗我?” 他的嗓音微微暗哑,听得林知雀紧张地瑟缩一下,眼珠转悠好几圈,想不出安抚他的解释。 这?怎么能叫骗人呢? 她下意识就说出口了,要是早知道这?句话,肯定吞入腹中。 但是事实?就是,她先?是承认此?事,现在又?立刻改口,不是骗人是什么? 裴言渊见她委屈地咬着唇,欲言又?止却百口莫辩的容色,唇角满意地勾起,趁她发现之前迅速压下,压迫道: “既然是撒谎,就要有所惩罚,莺莺还想抵赖不成?” 闻言,林知雀诧异地抬起脑袋,小身?板只到他的心口,弱小无?助地败下阵来,环住双臂生闷气。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伙兜了一圈,织了一张网,等着她跳进去呢! 若是她撒谎,就应当承担后果,任由他像从前那般惩罚; 若是她没有撒谎,等同于承认那些话是真的,理应接受他的一切,甚至还宣示着背叛侯爷。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步错,步步错,今夜闯不出他的圈套了。 林知雀没有应声?,拖延着不肯答应,裴言渊却耗尽耐心,仿佛她体内的烈火,不觉间烧到了他的身?上。 倏忽间,他攥着她的后颈,不由分说按在心口,手指灵活地四下游移,悄无?声?息地缠住第二道活结。 林知雀屏息凝神?,心中大骂这?家伙简直是地痞流氓、臭不要脸、好色之徒,咬紧牙关?拼命反抗,不愿将今夜交付在这?里。 她本来力气就小,与他天差地别,眼下四肢发软,所有捶打?都像是按摩一般,没有任何攻击性。 但她坚持不懈,始终不肯放弃,瞧着他胸膛太坚实?,索性另辟蹊径,调转方向?朝下击打?。 不经?意间,她好像碰到了一把匕首。 准确来说,很像匕首,但位置并不在腰间,还要往下偏移。 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匕首的形状,触感与胸膛一样坚实?硬挺,温热发烫。 她打?得手疼,讪讪缩了回去,未曾想裴言渊反倒停下动作。 他俊容阴云密布,眉心紧紧拧起,如同笼罩着子时夜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闷。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愣怔一下,记忆零碎地翻涌,隐约想起与之相似的脸色。 印象中,好像有过一回。 那是最后一次教导,裴言渊带她去看?戏,让她学?着戏台上的张家姑娘,接近她的心上人。 她看?得津津有味,正要起身?趴在栏杆上,他却踩住了裙摆,害得她滑了一跤,枕在他的腿上。 发髻盘在头顶,恰好抵在了他双腿之间,她枕着脖子疼,随性挪了位置。 于是,发髻也跟着往上顶撞,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以为是随身?配饰,并未放在心上,不仅没停顿,还加大了力道。 谁知,这?家伙要命了似的,脸色和今天一模一样,非常难看?。 那次,她还以为他有隐疾,不然怎么与她的身?体不一样? 错莺入怀 第106节 林知雀越想越是懵懂,但感觉非同寻常,脸颊不争气地红了起来,磕巴道: “这?、这?是在屋里,你干嘛随身?带着匕首?” 裴言渊动作一顿,眸光幽深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反问道: “......匕首?” 这?话甚是好笑,他的竹风院还算安全,没必要带着匕首,也确实?没带着匕首。 他神?色凝重地向?下看?去,随即明白?了什么,眉峰不可抑制地挑起,唇角不禁勾起弧度,深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 “是啊......莺莺觉得,这?是为何?” 说着,他想到什么似的,一步步朝她逼近,将她抵在桌角,笑容更深了,正色道: “这?把匕首快不快,不如莺莺亲自试一下?” 林知雀困惑地蹙眉,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匕首是否好用,他作为主人,难道不清楚吗? 再说了,她不熟悉这?些刀枪剑戟,就算是试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啊。 让她亲自尝试匕首,既耽误工夫,还耽误事情,为何他不自己来呢? 不过,今日一切都乱糟糟的,真要算起来,她不占理。 先?是闯进竹风院,昏沉地睡了一觉,再是胡言乱语,说出些自己都不明白?的话。 还......还勾着他的颈,触到了唇间竹香,简直是荒谬至极。 换位想想,若有人这?么对她,她早就恼羞成怒,把这?人扫地出门了。 他对她容忍至此?,还替她保守秘密,已经?仁至义尽。 为了能将今夜一笔勾销,日后求他守口如瓶,她还要多加努力呢。 若是帮他试一下匕首,能够尽早达到目的,似乎挺划算的。 这?样想着,林知雀有点动摇,但直觉上依然觉得,应该不止这?么简单。 看?着她严肃认真的样子,裴言渊嗤笑一声?,悄然握紧她的小手,缓缓靠近坚硬匕首,诱哄道: “今日帮了莺莺,现在......轮到莺莺帮我了吧?” 第58章 58 、相对10(一更) 屋内蜡烛一寸寸燃尽, 光线逐渐晦暗,朦胧笼罩在二人?身侧,甜暖馨香在热意中飘散, 伴随着幽淡酒气,融入阵阵竹风之中。 林知雀的脊梁抵着桌角, 神思在跳动烛火中恍惚起来,杏眸吃力地眨巴几下,一时间有些发晕。 待到她回过神,双手忽而被人?握住,宽大掌心严实地覆于她的手背,温度滚热发烫, 循循善诱地引着她靠近匕首。 裴言渊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看上去坦荡直率,明?目张胆, 哄她的话语温柔耐心, 有理?有据。 但是敛起长?睫的瞬间, 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和期待,笑容愈发意味深长?。 像是压抑本性, 费心等待,看着羔羊放下戒备, 主动送入口中。 林知雀怔怔望着他,还以为方才一闪而过的眸光是错觉,懵懂无措地蹙起眉心,小手依然在他掌心。 尽管裴言渊极尽轻柔和缓, 可她还是觉得不对劲, 下意识想要挣脱和抽离。 然而,她的手刚从掌心挪开一点, 裴言渊唇角立即凝滞,眉眼?压了下来,墨色眸子俯视着她,幽幽质问道: “怎么,莺莺是不懂你来我往的规矩吗?” 听了这话,林知雀紧张地咬着下唇,思及纹理?缕缕相贴的薄唇,双颊蓦然红了起来,羞惭地错开目光,不甘地轻哼一声。 那时她是无心之举,现在想来甚是荒唐,心底十分懊恼。 她想过他会介意,会多?思多?虑,会用此事要挟,但从未想过,他竟然想让她赔偿和往来。 虽然看似非常简单,只是亲自动手,帮他试一下匕首而已; 但这家?伙是个登徒子,心眼?数不胜数,谁知道哪几个是坏透了的? 林知雀不乐意地摇头,小手不断往回缩,小心翼翼地偷瞄他的脸色。 这家?伙似乎很不满意,俊容黑沉地拉下去,方才的温柔褪去大半,灼灼如炬的眸光中尽是压迫。 她心下一紧,终究胆怯地停下动作。 如今有求于他,万一惹他不悦,将事情传扬出去,那就彻底完蛋了。 况且平心而论,裴言渊提出的要求,听着不算过分。 她并非第一次触碰那把匕首,若是如此便能息事宁人?,倒也不算吃亏。 想到这些,林知雀下定决心,不再犹豫纠结,咬牙忍住手上的动作,任由他攥在掌心,继续朝着匕首靠近。 见她妥协顺从,裴言渊暗中弯了唇角,紧紧握住温暖纤柔的小手,渗出一层薄汗,指节微微发白,青筋与指骨愈发分明?。 他眸光幽深地凝望着她,盈满趣味的神色中,平添几分莫名的郑重。 晚风从窗缝中吹拂而过,微弱烛火东倒西歪,将二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 本就黯淡的光线更加模糊,只能勉强看到彼此的面容。 裴言渊骤然加重掌心力道,凑近的速度快了不少?,沉重的呼吸屏在胸腔,悄无声息地把绵软小手放在匕首末端。 这时候,林知雀尚且有些发蒙,体内火炉蒸腾热气,在温暖小屋中闷得气短,神志随着烛光摇摇晃晃,不觉间涣散开来。 她抬眸对上裴言渊的目光,总觉得与从前不大一样,却说不上缘由。 还未等她想明?白,忽而有什?么东西塞在掌心,强硬撑开纤细手指。 隔着衣料轻轻描摹,此物质地坚硬,一只手握不过来,应该是匕首的手柄。 林知雀懵懂地用手拿住,双手合在一起,才彻底将它裹在手心,不知所措地摸索几下。 出乎意料地,她并未碰到刀剑的凌厉锋芒,这把匕首似乎套在刀鞘之中,通身上下严丝合缝。 她满脸困惑地抚摸刀鞘,好奇地自上而下揉捏,指腹稍稍使劲,隐约能触到纹路,暗暗认定刀鞘的材质定是上乘。 不仅坚实硬挺,恰到好处护着匕首,还颇有弹性,不会太过硌手。 最奇特的是,它竟能穿透人?体的温度,捂得温热发烫,仿佛燃着炭火,像是真?正的血肉。 林知雀微微蹙眉,虽不知究竟是什?么,但没有细细思索。 毕竟是他随身带着的匕首,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刀鞘自然要好一些。 兴许是牛羊的皮毛,亦或是手感上好的狗皮,总之是她未曾见过的东西。 不过,这些与她并无关?系。 她依然记得,裴言渊让她试一试匕首,仅此而已。 林知雀嘟起樱唇,一头雾水地摩挲着这把匕首,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既然要拿来试手,那最先要做的,就是从刀鞘中拔出来。 不过奇怪的是,刀鞘与匕首好像连成一体,她摸了好几遍也找不到缝隙,更不可能拔出来了。 她茫然地双手握住手柄,用上为数不多?的力气,摩擦着向外抽动,却还是无甚效用。 林知雀指节发软,手指费劲地打?着颤,苦恼疲惫的坐下来,蓦然一阵恍惚。 明?明?她很是清醒,非常清楚地知道,现在要替他试一试匕首。 可脑子不受控制地一片混沌,体内火苗像是浇了一桶油,熊熊烈火悄然升腾,气血翻涌着吞噬理?智,再次难受得仿佛回到了厢房。 林知雀皱着瓷白透粉的小脸,急切地又试了几次,仍是拔不动手柄,迷糊地撑着眼?皮,幽怨道: “你......你用什?么东西包着?我实在不会用这些。” 裴言渊深深吸一口气,心口在暗处起起伏伏,压抑克制地睁开双眸,死死按住她的小手,一本正经道: “刀剑无眼?,不好好收着,伤到莺莺怎么办?” 在林知雀不解和烦闷的目光下,他缓缓张开掌心,覆住她柔夷般的双手,引导她继续动弹,循循善诱道: “这不难,莺莺多?试几次,自然就会了。” 林知雀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照着他的教导做下去,掌心一寸寸在匕首上摩挲,渐渐怀疑原先的判断。 无论如何上下挪动,似乎碰到的都是一个整体,找不到刀鞘与手柄的缝隙,愈发觉得拔出匕首是不可能的事儿。 她一言不发地侧眸,不明?所以地抿着唇瓣,眸光潋滟地望着裴言渊。 只见他冷白的脸庞泛上浅绯,薄唇咬出道道齿痕,眉心忍无可忍地拧在一起,气息短促滚热,喷洒在肌理?之中,如山一般沉重。 林知雀不知发生了什?么,越想越是按捺不住,担忧地瞥了他一眼?,想把事情弄个明?白。 然而,当她调动思绪之时,忽而发现自己不比他好多?少?。 脑子彻底成了浆糊,体内烈火漫山遍野,所过之地寸草不生,整个人?都绵软无力地往下倒去,喉间溢出哼唧声。 林知雀措手不及地咬住后槽牙,不懂为何会变成这样。 分明?他们什?么都没做,她只是替他试一下匕首,甚至连匕首都没有离开刀鞘,身体却像是收到了指令,不知不觉做出反应。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双手松开匕首手柄,坚决地站起身,想要从中逃离。 谁知,刚迈开步子,膝盖猝然一软,眼?前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瘫倒下去,恰好落入一个怀抱。 裴言渊揽过柳腰,眸中笼罩着子时夜色,却仍盖不住眼?底的妄念,长?睫下的眸光宛若深潭。 他压制住所有冲动,顺势将她横抱而起,不容抗拒地抵在胸膛,一步步走过轻纱帷幔。 “啪”的一声,林知雀被他丢在柔软被褥上,脊背严实盖住,热意无处发散,在体内不断回流,鼻翼间的竹节清香铺天?盖地而来。 她头晕目眩地睁开杏眸,挣扎着坐起身,肩膀却被他轻而易举压住,一把推回原处。 薄唇紧贴着花瓣,抗议与呜咽堵死在唇间,清甜花香与竹柏之气融为一体,萦绕在唇齿经久不散。 林知雀的心跳撞击着心房,热气在每一个毛孔喷涌而出,折腾得她近乎昏迷,双眸朦胧如同吃醉了酒,水汪汪地望着眼?前幻影。 倏忽间,匕首紧逼腰间,比方才更加滚烫强硬,沿着曲线滑至腰窝,惊得她浑身一哆嗦。 她来不及反应,身侧衣带的第二道活结,不经意间被人?抽开,晚风肆意钻进空荡荡的外衫。 错莺入怀 第107节 修长?手指像是降温的冰块,一边安抚她的热意,一边趁机探入其中,停滞在她的心口,勾勒着她小衣上的海棠刺绣。 清冷竹香纠缠得更深了,喧宾夺主地侵袭花香,仿佛要据为己有,烙下不会磨灭的印记。 匕首亦是不依不饶,好似下一瞬就能刺破衣料,让她退无可退。 林知雀呜咽着抬起下颌,挺俏鼻尖不住地换气,嫣红唇瓣没有半点缝隙,思绪刹那间错乱起来。 她想起偷偷看过的话本子,想起戏台上眉目传情的伶人?,想起幼时深夜,扒拉爹娘院子的窗户,听到的低吼与抽泣...... 电光火石之间,她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瞳孔震惊地颤动。 什?么帮忙,什?么惩罚,什?么你来我往...... 这家?伙简直是地痞流氓,坑蒙拐骗,丧尽天?良,欺负老实人?! 那应该不是他的匕首,而是、是...... 林知雀不敢再想下去,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眼?圈白兔般通红酸涩,热泪晶莹剔透地打?转,咬牙切齿地指责道: “裴言渊,你骗人?!” 骗人?是小狗!无家?可归的野狗! 应该用乱棍打?出去,丢在街上示众,拎起狗头挂在城墙上! 但是,裴言渊只是垂眸看着她,手上圈住她的力道更重了。 他恩赦般松开薄唇,眉峰微微挑起,眸光依然平静无波,淡淡道: “哦,原来莺莺知道了呢。” 他浑不在意地勾起唇角,粗糙指腹划过她柔嫩的脸庞,俯身轻吻她的耳垂,清浅吐息道: “也好,有些东西......不用再教了。” 说着,裴言渊埋在她的颈窝,时轻时重地摩挲,留下点点红痕。 最后一道衣带活结,不知何时悄然解开。 他抚着肩头轻轻一挑,外衫瀑布般滑落,鲜红小衣露出一角,海棠在枝头盛放,格外惹人?注目。 裴言渊有一瞬出神,自嘲地嗤笑一声,决然压下眉眼?,怀抱如同枷锁般卡死。 “呜呜......真?的不行?!” 林知雀终于知道他想做什?么,滚烫泪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委屈又倔强地哽咽着,惊慌失措地摇头。 她从未想过愿不愿意,只知道他们不该如此,不能如此。 不论他是侯爷的亲弟弟,还是裴家?二公?子,亦或是其他的身份,他们之间都不是名正言顺。 至今的一切,都是苟且与僭越,是荒唐与慰藉,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是真?这么做,会把唯一的隔阂与屏障击得粉碎,一切都变了味道。 从今往后,她会不知该如何面对裴言渊,又如何面对这样的自己,如何面对爹娘的教诲。 他们或许会有以后,会有更好的机会与出路,总之不会是现在,也绝不能是现在! 林知雀拼尽全力挣开一丝缝隙,小身板往外挪了挪,扯着他的袖口,恳求道: “二公?子,求你......” 她羞惭地打?住,说不出后面的话,更不敢想那些从未做过的事儿。 话音未落,裴言渊就知道了她的意思,深沉的眼?底并没有意外,好似早已料到她会抗拒。 饶是如此,亲眼?看着怀抱空落,亲耳听她推拒一切,他依然不忿地攥紧掌心,眸中闪过烦闷和不甘。 之前他一直以为,她自幼恪守规矩,习惯了遵守束缚与礼教,所以才会不愿亲近。 直到今夜,她主动环抱着他,亲口说喜欢他,樱唇紧紧相贴,他才发觉其实不然。 人?会遵循下意识的本能,她也不例外。 而她不愿更进一步,无非是因为与兄长?的婚约,顾及他们非同寻常的关?系。 一想到兄长?,裴言渊脸色阴沉下来,骤然抓住她的双肩,眼?尾泛红道: “莺莺,你在为他守贞,是吗?” 他嘲讽地笑了一声,唇角弧度满是轻蔑,眸中断纹通红一片,愤愤不平道: “兄长?何时为你守过?到了现在,你还看不明?白吗......” 他恨兄长?占着名正言顺的位置,用谎言留住她,却轻浮放荡,只把她当做玩物; 亦恨她太过天?真?,怎么点都点不醒,竟然会对兄长?心存幻想。 明?明?她说过,喜欢的人?是他,偏生为了兄长?如此忠贞,当真?是可笑至极。 林知雀肩头一痛,疼得她倒吸凉气,懵懂迷茫地望着裴言渊,咬着红肿的唇瓣,良久才懂得其中意味。 她躲闪地错开目光,不敢面对这件事,双颊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小声辩解道: “不、不是......” 林知雀思忖片刻,清楚地知道或许有这个缘故,但绝不止是因为婚约,这家?伙定是误会了。 但是,纵使有千言万语,全都卡在喉咙里?,不知从何说起。 她焦急地转动褐色眼?珠,脑海中思绪万千,鼻尖突然一酸,低声道: “二公?子,我、我不想恨你。” 说罢,林知雀转过头,泪珠断了线似的滑落,心底说不上来的郁闷。 兴许她预料不到,今夜蒙混过后,会发生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若是裴言渊不顾劝阻,做下无法挽回之事,她一定会恨他。 恨他不守规矩,毁了她的清白与婚约;恨他趁人?之危,让她陷入无尽深渊; 恨他亲手断绝机会,让她的第一次“喜欢”,变成了最后一次。 更会怀疑他是否与侯爷一样,都对她召之即来,当做掌心玩物。 可她不想恨他,不愿恨他。 回忆起侯府的点滴,几乎都是他的身影。 人?生一世,何其不易,她只想留住哪怕瞬间的欢愉。 想到这些,林知雀的泪水更加收不住了,打?湿了柔顺鬓发,呜咽道: “裴言渊,别给我恨你的机会,好不好?” 她的声音娇弱低微,在帷幔之中轻轻回荡,风一吹就飘散在黑夜中。 然而,裴言渊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刻在脑海中,压下翻江倒海的贪念。 她说不愿恨他,而恨的反面,应该是爱吧。 兴许莺莺偏心于他,却因为种种羁绊,连这个字都说不出口。 如此看来,她是不是也在等着,能光明?正大走向他的一天?? 凝望着眼?前娇小泪人?儿,裴言渊心头一动,笑容十分干涩,喃喃道: “莺莺,我宁可你恨我。” 起码能深刻记着他,时刻把他放在心上,不会因为别人?的阻碍,就轻易将他置之脑后。 林知雀惊惧地瑟缩起来,望向他的目光可怜兮兮,如同虎爪下求生的猫儿。 她壮着胆子贴近他,杏眸晶亮闪烁,支起身子啄了一下他的唇角,柔声道: “二公?子,你不会的,对不对?” 裴言渊淡漠的神色渐渐缓和,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指,轻抚她吻过的地方,轻哼一声别过头,幽幽道: “除此之外,别的事情是不是都可以做?” 见他有所妥协,林知雀松了一口气,纯澈地点点头。 那是她的底线,只要能够守住,其他的应该无妨。 反正他们今夜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荒唐,难道他还有没做的吗? 不过,这家?伙心思太多?,还真?不知是否藏着别的花样,到时候受罪的还是她。 林知雀后悔地掩唇,懊恼这话说得太早,窘迫道: “你......你还想作甚?” 裴言渊轻笑着附下身子,手指攥住她的下颌,顺着天?鹅颈一路下滑,勾在微微敞开的小衣上,低沉道: “那可多?了,莺莺想从哪一件事开始呢?” 第59章 59 、相对11(二更) 夜深露重, 院子里弥散着水汽,笼罩着温热馨香的小屋,凝结成晶莹水珠, 顺着窗沿向下滑落。 屋内烛火燃尽大半,映照的两道身影朦朦胧胧, 隐于轻纱帷幔之?中依偎,深夜露水般融为一体。 林知?雀枕着柔软被褥,整个人被迫躺下,愣怔地望着身上的裴言渊,脑筋迟钝地运转,努力理解他话中的意味。 起初他要做见不得人的事儿, 着实?吓了她一跳,幸好及时收手,答应了她的恳求。 但是, 他既承诺守着名节, 又说想做的事情还很多?, 还问她从哪件事开始,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林知?雀困惑地蹙起?眉头,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颈间?忽而传来酥痒。 如同羽毛轻柔拂过?, 顺着肌理撩拨神经,一路划过?锁骨,延伸到心?口的玲珑小衣上。 她浑身敏感地颤抖,喉间?堵着棉花般干燥发痒, 唇瓣溢出一声浅吟, 热意在?体内蒸腾,神思随之?恍惚飘散。 倏忽间?, 冰块一般凉快的羽毛停在?身前,沿着小衣的刺绣细细描摹。 那力道时轻时重,按压摩挲,轻拢慢捻,勾勒出盛放的并蒂海棠,还有?栩栩如生的枝头黄鹂,渐渐地绘尽每一处地方。 有?几处格外重要?,他总要?多?加着墨。 错莺入怀 第108节 比如似有?似无突起?的海棠花蕊,他一边较真地描绘,一边垂眸欣赏她的神色,划过?数十笔都觉得不够。 林知?雀昏沉地扶着额头,杏眸水光潋滟,如同洒落满地清辉,良久都不知?他在?做些什么。 只觉得有?人捧起?花瓣,温柔地轻抚与采撷,酥麻难受的同时,好似带着难以?抵挡的诱惑,引着她抬头挺胸,呼吸不禁凌乱起?来。 他的节奏舒缓得当,游刃有?余地翱翔天地,无论是顶峰还是山坡,亦或是底部的平原,都能恰到好处的掌控,照顾得甚是妥帖。 这种感觉陌生而奇妙,明明极尽轻柔,却好似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让她的意识都跟着出走。 体内的星星之?火,不知?不觉连成一片,但每到燎原的地步,他会蓦然停下,如同刹那间?浇一盆冷水,拉回她飘飞的神思与心?绪。 林知?雀懵懂地阖上双眸,哼唧着翻动身板,迷糊间?全当是轻缓按摩,下意识并不排斥,乏力地由他折腾。 直到紧贴身躯的冰块悄然滑动,从海棠花向上游移,按住小衣与心?口的交接处,悄无声息的拨开丝绸,向下坠落。 她瞬间?睁大眼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慌张地捂着心?口,用?尽全身力气侧身躲闪。 然而,温香软玉握在?掌心?,哪有?从指缝溜走的道理? 裴言渊不悦地拧着眉心?,毫不犹豫地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捞入怀中,方才欣慰欢愉的眸光,逐渐堆积着层层乌云。 谁知?,这回林知?雀格外拼命,好似触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跳动的鲤鱼般挣扎不已,竟然当真搏得一线生机,趁他不备翻身下床。 裴言渊意外地轻笑一声,挑起?的眉峰满是趣味,迅疾抬手想要?拦住,不料快不过?她逃离的速度。 他来不及圈住她整个人,只能试图抓住衣衫一角,而靠得最近的,便是小衣飞扬的丝带活结。 青筋分明的手划过?半空,忽而顾虑地一滞,方向有?所偏移。 刚刚她抗拒更进一步的那些事,想必不愿深入太多?,只能浮于表面。 若是扯住丝带,稍一用?力,小衣便会当面滑落,与那种事儿有?何区别? 他既然答应了她,给了她承诺,就不会轻易破戒。 否则,不仅尝不到甜头,还惹得她误会,恐怕成婚后都要?防备着他。 但是,眼下情况紧急,只有?眨眼间?的工夫。 再不抓住些什么,她可真要?逮着机会,逃之?夭夭了。 裴言渊难得地纠结起?来,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究竟该从何处下手。 恰在?此时,林知?雀转过?身子,眼前闪过?一抹素色,就在?小衣里面的位置。 瞧着像是裹着一圈丝绸,不知?是用?来保暖,还是别的用?途。 如果是内衬,这布料也太少了些,也没个像样的形态,怎么看都有?些多?余。 裴言渊无暇多?想,全当她心?口容易受风,所以?多?裹了一层,手指当即挪开半寸,落在?那圈素色丝带上,轻而易举地一扯。 刹那间?,林知?雀身前一凉,脚步顿时僵在?原地,恼恨地回头瞪着裴言渊。 她窘迫地捂着小衣,素色丝带被人抽走,心?口彻底松懈下来,轻薄玲珑的衣料不觉间?撑开,看上去比方才拥挤不少。 “你......你个混蛋!” 林知?雀又急又气,拢住玉桃直跺脚,气血涌上双颊,熟透的柿子般红彤彤的,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她手忙脚乱地环在?身前,随手拿起?外衫裹着身上,遮住瓷白春光,气鼓鼓地叉着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素色丝带,烦躁气恼地躲在?角落。 这不是什么保暖之?物,都入夏了,谁会这么怕冷? 身为女子应当知?道,丝带轻盈柔软,绕几圈有?束缚之?力,是裹胸的上乘之?选。 她自幼身量娇小,但随了她娘亲,别处长得比旁人快些,与小身板并不匹配。 所以?出门在?外,习惯了穿着裹胸,让身姿看上去更为和谐,外人瞧着也觉得端庄,不会以?貌取人,传出不正经的闲话?。 她一直以?此为耻,羞于启齿,把此事当做难以?见?人的秘密。 除了亲近之?人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哪怕今夜沉溺情致,宽了外衫,只要?有?小衣的遮挡,就不会看得出来。 谁知?道他、他,他竟然......哎呀! 林知?雀不敢再回想,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给这登徒子两巴掌,亦或是找个地缝,当场遁走。 她满腔愤懑地喘息着,心?口起?起?伏伏,玉桃贴在?紧紧拢着的外衫上,透过?轻薄衣料,难以?让人忽视。 裴言渊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不解地怔了一下,直到手中丝带被她夺回去,眸中多?了些本?不该有?的东西?,才诧异地错开目光。 书上说,女子会以?丝绢束胸,但大多?是身材魁梧之?人,且是为了方便在?田间?劳作。 他从未想过?,此物会在?莺莺身上出现,还阴差阳错被他拽了下来。 思及此,裴言渊瞥了一眼生闷气的窈窕身影,心?底默默含冤,依然觉得怪不得他。 任凭是谁,都不会想到她会用?上这东西?,更不会故意触碰这种不可言喻的东西?。 她该不会以?为,他是见?色起?意的轻浮之?徒吧? 裴言渊心?头一紧,抬眸对上她羞恼怨恨的眸光,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但是......真的是冤枉啊,冤死人了! 他若是真有?此意,就不会答应她守着清白的要?求,更不会在?触碰小衣活结的那一刻,故意偏移了方向。 原本?以?为这块丝绢,是她体弱怕寒,用?来保暖,情急之?下抓住这个,总比当面扯下小衣好一些。 这种意外,谁能想得到啊...... 裴言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息着急促的鼻息,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踌躇着想同莺莺解释。 但是话?到嘴边,他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次,总觉得像是欲盖弥彰,越抹越黑。 算到最后,竟还不如不解释,否则皆是强行狡辩。 他向来清冷平静的眸光,极其罕见?地闪过?凌乱无措,欲言又止地落在?她身上。 少女面若桃花,眸若秋水,清丽面容染上绯红,耳根都羞愤得滴血,受尽委屈般缩成一团,如同可怜兮兮的小花猫,躲在?暗处抹眼泪。 不过?,曾经青涩稚嫩的初桃,确实?一夜间?长大成熟,惹人注目地缀在?枝头。 哪怕清清白白,本?无那种念头,还是忍不住瞥一眼,再瞥一眼。 裴言渊刚刚平复的气息,再次不受控制地错乱,仿佛把她身上的药性转移过?来,体内也燃着火炉,蒸腾得他有?些恍惚。 ...... 也罢,这个罪名,他勉强认了。 望着惊慌失措、故意疏远的娇人儿,他心?间?泛上几分愧疚,耐着性子凑上去。 虽然他是无心?之?失,但也是他的过?错,不可能撇清干系。 做出这种事儿,只要?她不愿意,就不能什么都硬来。 裴言渊不再试图辩解,眉眼温柔地靠在?她身边,轻轻环住柔软身躯,咬牙哄道: “骂得好,莺莺还有?想骂的吗?” 林知?雀再次往角落瑟缩几寸,直到退无可退,才不得不探出脑袋面对。 她心?中无声呐喊,翻腾着无数骂人的话?,但自幼的教养太好,怎么都骂不出口。 就算挑挑拣拣,能骂出口的,也毫无杀伤力。 算了,没必要?为了一条野犬,舍弃自身的素质与道德。 “我......我要?歇息了。” 林知?雀无地自容,甩开他的狗爪子,轻哼一声爬到床榻边缘,裹着小被子睡下。 玉桃朝着枝头坠下,她浑身不自在?,想把丝带穿回身上,又不能当着他的面,只能再把外衫裹得紧一些。 “莺莺,能不能再做一件事?” 裴言渊看得出神,气息灼热地拥住她,眸光深沉地出声,低沉道: “你答应过?,除了那事,其他的都可以?。” 林知?雀很是不情愿,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食言。 她生怕这家伙不帮她保密,只能为难地点头,疑惑地看着他。 蓦然间?,最后一盏烛火被他吹熄,屋内一片漆黑,唯有?月光晦暗地照进来。 裴言渊扶着她的脊梁,让她安然坐在?床边,缓缓在?她身边半跪下去。 他半倚着她的小腿,轻柔地帮她揉捏放松,然后不知?不觉向上,往中间?靠去。 第60章 60 、相对12(精修) 夜半时分, 云雾笼罩着一弯新月,皎洁月色渐渐黯淡,碎银般洒落在竹林与小屋之间, 悄然爬上窗台,窥视着屋内的璧人。 林知?雀强撑着精神, 热意与倦怠混杂在一起,杏眸蒙上一层水雾,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仿佛下一刻就要陷入沉睡。 她本来都要躺下了,硬是被裴言渊拉起来?,按着肩膀坐在床边, 说是还要做一件事。 纵使她不大乐意,可规矩是她应下的,且眼下有?求于?他, 只能勉强配合。 谁知?, 裴言渊见她坐定, 并未立刻做些什么,而是弯下膝盖, 单膝跪在她的身侧。 刹那间,颀长身姿低于?她的鼻尖, 柔顺墨发在眼前?铺展,他微微扬起下颌,与她四目相对,从之?前?的俯视变成了仰视。 清风吹拂, 云散月现?, 清明光亮映照在他们身上,在颓败墙壁上描摹出一坐一跪两道身影。 如同纯洁神女贴近虔诚信徒, 亦像是孤傲雪松,为?了春日?海棠折腰。 裴言渊挺直了脊梁,抬眸凝望近在咫尺的清丽脸庞,不禁勾起唇角,眼底闪过一抹欢愉和?欣慰。 他宽大手掌扶着她的膝弯,手背上青筋与指骨若隐若现?,在小臂印下斑驳的影。 月色如水,衬得冷白肌肤愈发无暇,融入盈盈月色。 今夜到处奔走,从宴席到厢房,辗转到了竹风院,几乎跑遍大半个侯府。 林知?雀早已浑身疲惫,加之?喝了青梅酒,小腿酸麻发胀,马上就要站不住了。 这家伙来?的恰到好?处,双腿找到了支撑,既能缓解酸胀,又不会太疼。 错莺入怀 第109节 她颇为?意外,暗中?缩回推拒的小手,阖上双眸养神。 小腿慢慢地放松下来?,像是潺潺溪水流淌而过,全身都甚是舒适。 林知?雀弯了眉眼,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瓜,困意卷席而来?,轻易冲垮涣散的神志,迷糊间两眼一黑。 不一会儿?,他搁置下她的膝弯,轻缓温柔地拍着脊背,像是哄着不安分的孩子,生怕一不小心吵醒了她。 裴言渊久久注视着身前?少女,见她半梦半醒,眸光忽而一深,动作悄无声息地一顿。 她一袭素色外衫,衬得身形窈窕纤细,盘扣松散地垂落,瓷白的颈修长有?致,如同壁画上的美人灯,恬静得有?几分不真切。 裙摆之?下,缀在小朵含苞待放的海棠,桃粉花瓣与花叶相互映衬,在风中?摇曳生姿,恍然能嗅到清甜馨香。 窗外天气爽朗,冷热适宜,不禁让人去想,若是疾风骤雨呼啸而过,又会是什么景象。 裴言渊呼吸一滞,垂眸望着清丽海棠,薄唇欲言又止。 仿佛折花之?人,也会生出疼惜与爱怜。 他极尽耐心与轻柔,清风暖融融地拂过,吹起轻薄裙摆,海棠花栩栩如生。 夜色浓重,好?似墨汁泼在天际,黑沉的颜色严实笼罩,而水分蒸腾弥散,从窗缝钻入小屋,凝结成颗颗水珠。 地面潮湿一片,连带着打湿裙摆与海棠,如同渗出点点花汁,浸透周围的绸缎。 林知?雀尚在浅眠,睡得还算不错,双臂吃力地撑住床沿,身子东倒西歪,梦中?砸吧几下嘴巴,脑袋点得更厉害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火炉熊熊燃烧,烈日?炙烤大地,她在荒芜沙漠中?漫无目的地独行,双腿累得发软,热得口干舌燥,极其渴望甘甜水源,却始终求之?不得。 突然间,有?一只手递来?热茶,温声细语哄他喝下。 虽然不够香甜可口,也不似冰块能降温,但非常解渴,一杯下去浑身舒坦。 茶水热意与体内热气融为?一体,起初十分折磨人,不过好?在散发得较快,不再如从前?那般在体内冲撞,渐渐地凉快不少。 她感激地谢过那人,奈何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骨节修长的手,将多余的茶水浇灌在花蕊之?上。 林知?雀扬起惬意的笑?容,有?几丝神志回到脑海之?中?,恍然发现?体内火炉熄灭大半,没有?之?前?那么难受。 好?似一切都得到了纾解,身躯中?只剩下些许余热,身姿轻盈得能飘飞起来?,甚至称得上神清气爽。 她蓦然睁开双眸,思绪还留在梦境之?中?,皱紧了眉头拉回来?,茫然地望着周身的一切。 身上衣衫还是原先的模样,鼻尖和?额角渗出薄汗,裙摆的布料也有?些潮湿,其中?隐隐发麻。 她不甚在意,理所当然地以为?,那应该也是汗水而已。 不过,不知?怎的,这汗水莫名黏腻。 她自幼出汗之?处不多,也不太在意,那种隐秘之?处,应当是第一次。 林知?雀觉得奇怪,但昏睡的头脑一片浆糊,并未在意细枝末节的异样,懵懂地看着身侧的裴言渊。 他已经?从地上起身,左膝处的衣料沾染一层尘灰,若无其事地拿出手帕,用清水浸湿后?擦拭手指。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林知?雀却眨巴着眼睛,盯着他凝视良久,眼底闪过一丝狐疑。 她瞌睡的时间不长,也没感知?到他的离开,被褥床榻都是干净的。 既然如此,好?端端地,这家伙净手作甚? 她困惑地歪着脑袋,印象之?中?,裴言渊确实极爱干净,哪怕囚于?废院,衣衫都是纤尘不染。 但是眼下黑灯瞎火,不多时便要入睡,也无需用手做些什么,实在是多此一举。 难道......趁她睡着的那段时间,这家伙做了别的事儿?吗? 林知?雀越想越是纠结,头疼地扶着额角,支吾地问道: “刚才......你干了什么?” 裴言渊从容不迫地放下帕子,将指腹粘稠和?指缝的水渍都擦得一干二净,余光从娇小身影上扫过,勾唇道: “我干的事,莺莺......真的想知?道吗?” 说着,他挺拔的身影一步步靠近,背对着溶溶月色,阴翳将她笼罩在内,笑?意愈发意味深长。 林知?雀看得愣怔,心底仍有?些好?奇,可下意识觉得不会是好?事儿?。 这家伙手段狠厉,行事果决利落,这点时间,足够他做完很多事情了。 万一他出去杀人放火,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她若是知?道,就是引火上身,主动踏入险境。 思及此,林知?雀立刻摇头拒绝,讪讪躲开他的亲近,裹着小被滚了一圈,缩在角落道: “不......不了,我先睡了。” 她整个人蜷成一团,紧绷的神思缓缓放松下来?,悄然瞥了一眼身后?,瞧着他没再折腾,沉沉陷入梦乡。 这一夜,她依然睡得安稳踏实,一如上次在侯爷的耳房。 不知?是太过困倦,还是闻着幽淡竹香,感受到身边有?着一个人。 裴言渊平躺在另一边,听着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明目张胆地侧首,在黑暗中?凝视她的睡颜。 他眼睁睁看着她翻身动弹,一寸寸朝着他靠近,睡得迷迷糊糊,猫儿?一般哼唧几声。 直到彻底滚到床沿,恰好?撞在他的怀里?,脸颊埋入其中?,还十分自然地蹭了蹭。 玉桃缀在海棠枝头,与他的心脏一起跳动。 风雨渐渐停歇,花瓣沾满露珠,无意间落在匕首之?上。 裴言渊屏息凝神,匕首挑起濡湿的花瓣,烦闷地抿着薄唇,恨不得将其刺穿。 他垂眸凝视怀中?软乎乎的糯米团子,唇角的弧度无奈苦涩。 看来?,今夜无法入睡了。 * 与此同时,侯府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另外一人。 裴言昭吃醉了酒,跌跌撞撞地走在主径上,身上落满夜露,发冠歪斜凌乱,难免有?些狼狈。 他今夜在青梅酒中?下药,让千帆亲自递给林知?雀,眼睁睁看着她喝下,打算一亲芳泽。 不仅是因为?垂涎已久,还有?二弟的缘故。 白天马球会上,他发现?二弟竟然对她动了真心,就一直想象二弟得知?她被人侵占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要看着二弟不得所爱,欣赏二弟心痛发狂的模样,再狠狠将他踩在脚下。 罪奴所生的孽障,囚于?废院的庶子,怎有?资格与他相较,夺走他的荣华与风光? 所有?阻挡他道路之?人,都应该从这世上消失,二弟更是如此。 况且,虽然他从未想过娶一个罪臣之?女为?妻,但他与林知?雀好?歹指腹为?婚。 二弟这般明目张胆地夺娶,让旁人见了,他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裴言昭越想越是气恼不甘,席间闷头喝了好?几壶酒。 然而,待到宴席散尽,他兴冲冲准备享用林知?雀,却得知?厢房无人的消息。 他登时气得双目通红,责骂了做事粗陋的千帆,带着陈陵远赶到了倚月阁。 “哐当”一声,裴言昭顾不上君子姿态,蛮横地踹开屋门,径直闯了进去。 桂枝趴在小桌上歇息,听到动静吓了一跳,险些当场蹦起来?,惊惧地跪在侯爷身边。 她揉着惺忪睡眼,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憋屈地辩解道: “侯爷明鉴,我家小姐今夜未曾回来?,当真不在屋里?!” 说罢,桂枝不敢抬头看他,心急如焚地转悠眼珠,气息急促起来?。 虽然她为?了掩护小姐,之?前?时常说谎,但今夜句句属实,也不可能瞒得住。 今夜没等到小姐回来?,她比侯爷还担心,四处转悠了一整晚,打探小姐的下落。 后?来?,听说宴席散尽,小姐不胜酒力,被侯爷的人带下去歇息,她心里?便有?数了。 小姐与侯爷指腹为?婚,尽管一直不愿意,但终究逃不掉的。 她身为?奴婢,自然心疼小姐,不愿帮着旁人强迫小姐。 但更不该插手终身大事,因为?一时意气,眼睁睁看着小姐忤逆侯爷,误了婚约。 她心里?油煎似的不好?受,提心吊胆了前?半夜,结果侯爷竟说侯爷没见到小姐,还气势汹汹地找上门。 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她家小姐活生生一个人,怎可能就这么消失了? 裴言昭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如同癫狂的野兽,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搜查,将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他那一丝希望破灭,今夜积淀在心底的怒火与怨气愈演愈烈,仿佛火星子落入滚油,瞬间点燃火堆,爆裂着炸开。 “哗啦啦”一阵脆响,裴言昭面容狰狞,狠狠砸碎好?几个杯盏,怒吼吓得众人发愣,惶恐地跪了满地。 桂枝害怕得瑟瑟发抖,但实在看不下去,壮着胆子往前?挪了几步,诚挚道: “侯爷恕罪,奴婢从未瞒您,小姐定是去了别处。” 至于?那个去处,她确实不知?道,也想不出夜半三更,小姐能去哪里?。 这话她带了些求助的意味,指望侯爷寻找小姐,她也能得知?下落。 不过,落在裴言昭的耳朵里?,似乎是另一个意思。 他压下眉眼,眼底忽而闪过一丝精光,似是想到了什么,遥遥望着竹风院的方向。 今夜宴席人多眼杂,前?半场他紧盯二弟,到了后?半场,他忙于?应酬,没注意到二弟的行踪。 他隐约记得,二弟好?像早早离开,席间不见身影,这才没坏了他的好?事。 那时候,他还暗自庆幸,二弟到底是废院出身,目光短浅,不懂结交来?往。 这么多勋爵权贵,上赶着都应付不过来?,二弟却错失了机会。 现?在回头一想,二弟离开的时刻,恰好?就在林知?雀的后?面。 所以......竟然如此?! 错莺入怀 第110节 二弟提前?去了厢房,趁他不备,带走了林知?雀? 尽管没有?铁证,可直觉无比强烈,排山倒海般翻涌而来?,全都指向了这个揣测。 裴言昭气得浑身颤抖,死死攥住指节,“咯吱”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他心口猛烈起伏,一脚踹翻了花瓶,冲着竹风院的方向,毅然奔出了屋门。 第61章 61 、相对13(一更) 将近寅时, 侯府各处漆黑一片,万籁俱寂,唯独倚月阁灯火通明, 脚步声嘈杂错乱,瓷器的碎裂声与责骂声此起彼伏。 陈陵远候在外?院, 没有跟进屋内,但听着动静也能猜到几分,定是侯爷没找到林姑娘,借着醉意四处撒气。 他面色沉静,抬眸瞥了小屋一眼,从容不迫地伫立原地, 没有任何反应。 侯爷的性子向来如此,今日受到二公子打压,宴席亦是憋屈至极, 此时按捺不住是寻常事。 等到一觉过后, 酒性发散, 侯爷自然会冷静下来,无?需多做多说。 陈陵远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看见?侯爷走出屋门?,步子朝着西边的方向, 气势恨不得要吃人?,才恍然发现不对劲。 在厢房的时候,他恰好碰见?二公子带走林姑娘,还训斥他不许将林姑娘作筹码, 参与到一切谋划。 他终于意识到二公子对林姑娘的心意, 恭顺应下后,下意识认定他们会共度今宵。 而他家公子谨慎机敏, 清冷自持,自然会定好落脚之处。 要么温存照拂之后,暗中把?人?送回倚月阁,要么在府外?寻到隐秘的地方,摒弃府中纷扰。 但?现在转念一想,当时二公子去的方向,似乎就是竹风院。 兄弟二人?争锋相对,如今局势变换,侯爷渐渐不敌,势头衰败。 兴许二公子压根儿不屑于藏着掖着,为了躲开侯爷的耳目,费那么多精力与工夫。 思及此,陈陵远顿时明白过来,心中暗道不好。 既然林姑娘不在倚月阁,那定是与二公子在竹风院,不知?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虽然他家公子不忌惮侯爷,但?就这样纵着侯爷过去,总是一桩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悄然捏一把?汗,趁着裴言昭尚未走出院门?,快步跟了上去,焦急道: “侯爷且慢!” 裴言昭脚步一滞,不耐烦地转过头,皱眉道: “有话快说,我还有急事儿要去处置。” 他一边烦躁地质问,一边瞄了一眼西边,示意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一道去竹风院抓个现行。 陈陵远紧张地低下头,掌心渗出冷汗,见?侯爷一刻都不想耽搁的模样,脑海中灵光一闪,急中生智道: “属下斗胆,有句话恐怕冒犯侯爷,不知?当不当说。” 话音未落,裴言昭郁闷地翻起眼皮,责怪他太过磨蹭,勉强恩准他开口。 陈陵远唯唯诺诺地谢过,思绪飞速运转,弯下腰斟酌道: “平日里听侯爷说,二公子心无?城府,为一个女人?失了分寸,属下觉得很有道理。 可?事到如今,换作是侯爷您,怎么反倒要步其后尘了呢?” 说罢,裴言昭极其不悦地压下嘴角,稍作思忖就反应过来,暗中攥紧了拳头。 现在闯入竹风院,看起来是为了争夺林知?雀,免不了与二弟大闹一场。 言下之意,他是五十步笑百步,实则与裴言渊一个做派。 但?是话虽如此,他还是心有不甘,这其中的意味也不尽相同。 毕竟林知?雀与他指腹为婚,而二弟与她毫无?干系,一切亲近皆是觊觎。 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一朝落入他人?怀抱,难不成他还要顾忌着随口一说的指责,不敢前去讨个说法吗? 简直是荒谬可?笑,岂有此理?! 想通了这些?,裴言昭环住双臂,冷冷一笑,轻蔑嘲讽道: “你这句话,确实不如不说。”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陈陵远,继续迈开脚步,浑不在意地从他身边绕过,直奔竹风院而去。 “侯爷明鉴,属下一心为您着想,还请侯爷三思啊!” 眼见?着这套说辞不管用,陈陵远登时慌张地咬紧牙根,不管不顾地拦在裴言昭身前,劝阻道: “现在种种皆是揣测,万一有所偏差,又该如何收场?纵使抓个现行,侯爷又能如何?” 前路上,所有人?都胆怯地让开,不敢火上浇油,唯独陈陵远跪在侯爷面前,如同突如其来的路障,瞧着十分碍眼。 不过正因?如此,裴言昭不得不停下脚步,将陈陵远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本正经地考量起来。 今夜他气得不轻,心绪难以?平静,只想着挽回尊严与颜面,夺回属于他的女人?。 其实仔细想想,似乎是这个道理,他未免太过冲动了。 尽管直觉十分强烈,可?终究没有十分的把?握,万一林知?雀不在竹风院,局面会尴尬至极。 按照二弟的性子,肯定嘲笑他疑神疑鬼,连自己的女人?都握不住,竟然到手足的院子里搜查。 若是再传出去,众人?皆以?为裴家兄弟为了女人?反目,而他庸碌无?能,找不着人?就去亲弟那儿撒野。 这样一来,才是真的颜面尽失,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如那话所说,为了一个女人?,实在是不值得。 裴言昭渐渐安定下来,平复着激烈起伏的思绪,望着西边的方向,在原地犹豫地打转,仍是拿不定主意。 他既想凭借着直觉和?判断,当场抓住那对男女,又不愿承担风险,出现难以?预料的意外?。 二者结合,实在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退一万步说,就算一切顺利,好像也不能如何。 毕竟二弟恬不知?耻,被人?抓个现行之后,想必不仅不会羞惭,还可?能甚是得意。 往日他自诩出身高贵,饱读诗书,目光长远,处处鄙夷身处废院的庶子,现在倒好,未婚妻都在别人?床上睡着。 万一当场事发,相当于扬起脸给人?扇巴掌,“啪啪”的疼,难堪的只有他自己。 裴言昭越想越是迟疑,心底的执念悄然动摇,如同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愤愤不平地停下所有动作。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矜贵地用袖口掩唇,轻咳一声打破沉闷,目光从陈陵远身上扫过,问道: “那你说,究竟怎么办才好?” 闻言,陈陵远蓦然抬头,无?措地愣怔一下,脊梁弯得更厉害了。 他恨不得埋进土里,额头挂着大颗的汗珠,支支吾吾道: “额,属下......” 天?知?道,方才火烧眉毛,他只想拦住侯爷的脚步,让他不要去打搅二公子和?林姑娘。 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引导侯爷多思多虑,瞻前顾后,拖延时间,最终放弃去竹风院的念头。 至于应该怎么办,与他毫无?干系,压根儿没想过。 谁知?,侯爷突然问起,他一时间答不上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桂枝从屋内探出脑袋,眼珠滴溜一圈,趁机上前道: “侯爷,我家小姐最守规矩,兴许今夜贪杯,醉倒在路上也未可?知?。 夜深露重,不如您进来坐会儿,说不准打个盹醒来,小姐就回来了。” 她虽然不知?真相,更不知?小姐去了何处,但?刚刚侧耳一听,大抵猜到了七八分。 他们话间提及二公子,侯爷一直指着西边,想必小姐与二公子脱不了干系。 这个念头惊得她捂着嘴,不敢想发生些?什么,心中暗道小姐真是糊涂。 眼看着婚约就要成了,推拒侯爷便罢了,好好地招惹二公子作甚? 长夜漫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保不擦枪走火,这可?是一生的清白啊! 桂枝心脏都揪了起来,但?她来不及深思,只能尽力绊住侯爷,挡住他去竹风院的路。 如果仅是揣测,至少还有狡辩的余地。 万一侯爷亲眼所见?,那就成了捉奸在床,小姐可?就没法活下去了。 陈陵远正绞尽脑汁,拼凑糊弄侯爷的办法,一听桂枝所言,眼底当即亮起光彩,一连附和?了好几句。 只要侯爷不去竹风院,其他的地方无?论是哪里,他都能视若无?睹。 二人?目光交汇,皆从彼此眸中看出焦急和?慌张,很快达成共识,一唱一和?地劝着侯爷。 裴言昭酒性上来,眼前一阵眩晕,没心思过多较真,扶着额头进去坐定。 他本就想找个台阶下,未曾注意到身后频频往来的目光,百无?聊赖地撑着身子,随手拿起茶盏把?玩。 奈何手边空空如也,桌上的杯盏被他摔碎大半,碎片落了满地,仿佛在嘲讽他刚才的失态。 众人?不敢多嘴,默默埋下头,手脚利落地收拾干净,生怕他再次发火,逃也似的退下了。 裴言昭愈发烦躁不安,面上看着镇定下来,实则体内邪火流窜,无?处可?以?发泄。 不多时,屋内只剩下寥寥几人?,陈陵远和?桂枝面面相觑,正打算退下歇息,屋外?忽而传来开门?声。 殷惠儿住在对面屋子里,睡得朦朦胧胧,被吵醒后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打着哈欠问道: “深更半夜,出什么事儿了?还让不让人?安生?” 大概是没睡醒的缘故,她的声音细软绵柔,无?端带着撒娇似的抱怨。 众人?不待见?她,全?都懒得理会,只有裴言昭骤然睁开眼睛,心底泛上痒意,勾唇走出了屋门?。 皎洁月光下,殷惠儿不施粉黛,妩媚的脸庞平添几分清纯,曼妙身姿包裹在寝衣之中,若隐若现,摄人?心魂。 错莺入怀 第111节 之前她张扬娇蛮,待人?接物嚣张跋扈,衣衫大多是浓稠艳丽之色,式样与姿态都不端庄。 可?受尽冷落之后,她一下子懂得了许多,渐渐沉淀下来,体会人?情冷暖,学着与人?为善。 曾经透肉的轻纱外?衫,早已换成一身缟素,努力过好寄人?篱下的日子,甚少抛头露面。 她不再浓妆艳抹,不再费劲讨好,亦是看透了侯爷的放浪,不再对他抱有期待。 因?此,今夜久别重逢,殷惠儿着实怔了一下,揉着眼睛道: “侯......侯爷,您怎么来了?” 裴言昭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多日未见?,如今纯丽的模样更加诱人?了,满意地连连颔首,信手拈来地诱哄道: “殷姑娘可?好?数旬不见?,本侯甚是牵挂,今夜特来看你。” 殷惠儿疑惑地皱着眉头,显然不相信他的话,但?看着他深情的神色,难免有些?犹豫。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只要侯爷高兴,她还能有个归宿。 前段时日的心如死灰,其实是迫不得已,若是侯爷真心相待,娶她进门?,那她定会做好分内之事。 殷惠儿燃起一丝希望,压下心底的抵触与抗拒,强颜欢笑道: “多谢侯爷挂心,我一切都好......” 还未说完,裴言昭三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揽住她的纤腰,牢牢握在掌心,欣慰地笑了起来。 反正深夜寂寞,与谁消遣都是一样的。 既然林知?雀被人?横刀夺爱,眼前还有个现成的,用来抚慰一下未尝不可?。 “侯爷,你、你要做什么?” 殷惠儿察觉异样,浑身一激灵,惊惧地望着贪婪的裴言昭,扭着腰肢试图挣脱,却?被他不由分说推进屋内。 “哐当”一声,大门?死死关上,躲闪与求饶声此起彼伏,婉转的嗓音十分悲戚。 可?惜裴言昭没有停手的意思,也根本不会怜香惜玉,训斥与低吼冷漠至极,狠狠宣泄着不满与憋屈,时而传来磕碰桌角的惨叫声。 不一会儿,娇俏的声音微弱下去,变成一阵阵痛苦的低吟,还有被悲愤无?力的抽泣。 桂枝瞪大了眼睛,胆怯地缩回屋子里,被侯爷的粗鲁与无?情吓得不轻。 她咬住帕子才没出声,暗自庆幸的同时,又有些?后悔和?愧疚。 幸好她家小姐不在,否则会生不如死。 她真是猪油蒙心了,当初把?侯爷想得太好,竟然三番五次劝小姐妥协和?顺从。 相较之下,陈陵远就无?比淡定,习以?为常地沉下脸,在外?面等着侯爷办事儿。 他轻轻叹息一声,眼前浮现那姑娘不明所以?的模样,兀自摇摇头。 从今往后,侯府又多了一个可?怜的女子。 * 晨光微熹,光线在薄雾中四下发散,露水沉甸甸落在绿叶上,顺着脉络滑落下去,如同下了一场小雨,潮湿而泥泞。 竹节修长挺拔,竹叶上蓄满了露珠,微风轻轻吹拂,“哗啦啦”落了满地,惊醒了趴在林间酣睡的煤球。 它炸毛地跳起来,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一巴掌拍在屋檐下的鸟笼上,小门?应声而开。 大聪明扒拉着笼子的门?缝,肥嘟嘟的身躯灵活扭动,终于挤了出来。 它骄傲地扑棱几下翅膀,抖干净一身水珠,艰难地飞向窗台,轻咳一声开嗓。 “呜呜......你个混蛋!” “莺莺,疼不疼?可?不可?以?......” 大聪明伸长脖子,声情并茂地学着昨夜的几句话,无?缝切换二人?的声线,喊得极其忘我,听得榻上之人?连连凝眉。 倏忽间,一个枕头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在窗台上,吓得它只好住口,灰扑扑地飞走了。 裴言渊支起身子,墨发顺着肩膀滑落,冷白面容笼罩阴云,眼下一片乌青。 他生怕吵醒怀中娇人?儿,起身把?窗户关上,不让任何人?打扰,还郑重地拎起一猫一鸟,严肃地警告一番。 待到一切安排妥当,他才面露倦色的回到被窝,阖上双眸养神。 然而,林知?雀还是听到动静,眼球缓缓转动几圈,模糊间掀起眼帘。 她脑海一片空白,太阳穴疼得厉害,不知?身在何处,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零碎记忆之中,昨夜她不胜酒力,硬着头皮喝下青梅酒,然后...... 然后,似乎就没有然后了。 隐约记得有人?抱起了她,带着她去了一个地方,冰块在身上各处滑动,消散体内热意,汗水打湿鬓发,到处都湿漉漉的。 林知?雀睡得踏实安稳,下意识以?为躺在倚月阁,哼唧着伸了个懒腰,却?忽而踢到一把?匕首。 她懵懂地眨巴杏眸,莫名其妙地“嗯”了一声,仔细打量着四周。 屋舍简陋,床榻狭小,墙壁颓败,被褥单薄......她的寝阁哪有这么寒酸? 不像是在倚月阁,倒像是在那家伙的住处——竹风院。 思及此,林知?雀如梦初醒地睁大双眸,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一骨碌转过身去。 果不其然,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她抬眸望去,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松垮垂落的玄色领口,冷白坚实的胸膛,还有清晰可?见?的线条。 再往上,是起伏的锁骨,滚动的喉结,还有睡梦之中,那张熟悉的俊容。 林知?雀与裴言渊四目相对,诧异地环视周身,惊慌失措地裹好小被子,磕巴道: “你......你怎么在这儿?” 她不是被人?送到厢房了吗?不是应该睡在倚月阁吗? 无?论出什么意外?,都不可?能出现在竹风院,更不可?能在他的床上! 裴言渊垂眸凝视她的小脸,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不经意间抬起小臂,领口垂得更低了。 他硬生生冷下眸光,颇为幽怨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昨夜对我做了什么,莺莺不记得了吗?” 这话听着奇怪,不像是对她心怀愧疚,反而像是讨要说法。 仿佛她是洪水猛兽,当真对他做了有损清白之事,现在赖着她负责到底。 林知?雀彻底懵在原处,小鹿般纯澈的眸子潋滟闪烁,皱着小脸拼命回忆,却?总是以?失败告终。 印象中,她应该什么都没做,也不可?能主动做些?什么,这家伙该不会诓骗她吧? 她羞恼地轻哼一声,下意识低下头,蓦然发现颈间有着道道红痕,如同种下许多草莓。 这些?印记蜿蜒而下,一路延伸到心口与小衣之中,似乎小衣内还有不少。 林知?雀浑身酸痛,颤抖着轻抚每一道印记,心头猝然一沉,玉桃从枝头缀落。 不知?何时,束胸的绸缎不见?了,贴身小衣显得甚是拥挤。 这是她最私密的东西,除了阿娘与桂枝,几乎无?人?知?晓。 自从长大后,姑娘家会对一些?地方格外?在意,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那时候,她们忌惮爹爹和?阿娘,面上赞不绝口,背地里却?说她闲话,觉得她身材娇小却?生得太好,瞧着像是不端庄的狐媚子。 她听了很是委屈,又不能让它不长,只能用丝带裹起来,把?这当做羞于启齿的秘密。 不论是出门?在外?,还是在自己屋里,她都习惯了穿着束胸,有时候连睡觉都不会松开。 现在连束胸都不在了,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林知?雀顿时慌了神,思绪不可?抑制地发散,眸中泛起点点泪光,不肯面对这个事实。 她故作什么都不知?道,双手拢住外?衫和?玉桃,被褥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嘟哝道: “我......我做了什么?” 裴言渊俯视着委屈伤心的软柿子,墨色眼眸轻轻游移,悠悠道: “莺莺想到什么,自然就做了什么。” 此话一出,林知?雀哽咽着抹着眼角,死死咬着红肿唇瓣,脑海中凌乱如麻。 她未经人?事,也无?人?教?导她,只看过一些?不入流的话本子。 通常一觉醒来,此情此景,应该是郎情妾意,有了肌肤之亲吧? 她咬紧银牙,抱住双臂瑟瑟发抖,不敢再想下去。 按照话本子的发展,在这之后,会愈发纠缠不清,沉溺其中,夜夜笙歌。 再然后,小腹悄然隆起,郎君漠不关心,她伤心欲绝,放一把?大火,带着孩子偷偷逃跑。 原先?冷漠无?情的郎君,突然变了性子,对她穷追不舍。 她逃跑,他追,她插翅难飞。 但?是,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呢?! 她是侯爷的未婚妻,裴言渊是侯爷的亲弟弟,等到过门?,是一家子亲戚。 他们,他们决不能...... 林知?雀不敢面对,更是不愿承认,捂着脑袋使劲摇晃,告诉自己都是假的,都是一场梦而已。 可?这家伙说了,她想到什么,就是做了什么...... 林知?雀小脸苍白,樱唇干涩,倔强地一口否认,坚决道: “你胡说!我、我没有!” 说罢,她闷头转过身,背对着裴言渊,泪珠断了线似的打湿枕头。 “没有?” 身后传来一声不紧不慢的反问,裴言渊轻笑一声,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恍然贴在她的脊背上,掌心缓缓向下,沉声道: “看来,要帮莺莺再回忆一下呢。” 错莺入怀 第112节 第62章 62 、相对14(补更)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萦绕, 如同缕缕丝线,搅动本就凌乱的思绪。 林知?雀脑子一片浆糊,刹那闪过的画面零碎而模糊, 只能隐约窥见一角。 夜色深沉,烛光昏暗, 她似乎握住了一把匕首,摩挲着刀鞘与手柄。 身前丝带被人抽走,枝头玉桃撑起海棠刺绣,衬得鹅黄蕊珠栩栩如生。 林知?雀莫名泛上心虚,杏眸慌乱地看向一旁,不敢揣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耐不住焦急与好奇,想探寻画面中的一举一动。 她紧紧皱起两弯细眉,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屏息凝神?, 将所有精力汇聚在一起, 极力回忆那些碎片,试图抓住一瞬。 奈何一切画面走马观花般闪现?, 眨眼间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未曾留下蛛丝马迹。 反倒是她沉浸其中,不肯罢休地试了无数次,时刻紧绷着每一条神?经?,执着地穷追不舍。 不一会儿, 她就消耗完为数不多的精力, 眼前一阵恍惚,脑瓜嗡嗡的疼, 不得不从中抽离出来。 林知?雀苦恼地睁开眼睛,扶着昏沉的额头,指节揉着太阳穴纾解,实在是一点都记不得了。 她不再为难自?己,更不愿面对残酷的真相,索性放弃纠缠,烦闷地蜷缩在角落里,默默生着闷气,热泪在眼眶中打转。 既是气自?己昨夜逞能,明知?酒量极其差劲,还非要喝下青梅酒,主?动招惹上裴言渊; 又气这家伙禽兽不如,明知?她与侯爷指腹为婚,还趁火打劫,不论不类,把她浑身骗个干净。 不过,话本上说,初尝雨露甚是疼痛,春风一度之后,连续三两日都隐隐作痛。 林知?雀懵懂困惑地感受着,不知?应该疼在哪里,痛感会到什么程度。 四肢皆是酸软无力,像是走了一天的山路,手脚肿胀难受,动弹一下都没?有力气。 枝头玉桃历经?风吹雨打,饱满果肉落下暗沉磕碰,桃尖愈发嫣红挺俏,想必一口下去鲜甜多汁。 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兴许是昨夜出汗太多,那处依然潮湿黏腻,如同沾染浓重露水,时而酥麻发痒,却并无传说中的疼痛。 林知?雀越想越是迷糊,对照着话本中的描述,一一对号入座,只有大半勉强符合。 她心存一丝侥幸,怀疑地侧眸瞥了一眼裴言渊,思及他方才的质问和暗示,不甘心地狡辩道: “二?公子说笑?了,明明什么都没?做,我......我能忆起什么呢?” 说着,她没?底气地抿着唇瓣,往角落里又挪了几寸,强行与他保持距离,小被子裹得更紧了。 裴言渊怀抱一空,坚实胸膛钻入清晨微风,向下游移的掌心尚未触及所想之处,温香软玉骤然离他而去。 他的眸光登时沉了下来,眉心紧紧拧起,不悦地步步紧逼,从身后再次拥她入怀。 长臂藤蔓般交叠在她心口,覆于?她拢着玉桃的小臂之上,力道刻意加重了几分,挤得她无处可?去。 林知?雀身前一疼,小身板抵在冰冷墙壁上,不舒服地“呜嗯”一声,轻轻踹了这家伙一脚,胆怯倔强地小声抗议。 但是,裴言渊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双臂枷锁般将她抱住,仿佛要揉碎了融入骨血,长睫敛起眼底心绪,暗哑道: “昨夜的事?,莺莺当真不记得了?” 话音未落,林知?雀奇怪地瞄了他一眼,不假思索地摇晃脑袋,却被他一把按住。 裴言渊的下颌搁置在她的发顶,轻而易举制止住她的所有动作,沉闷道: “不许摇头,再好好回忆一下。” 他的尾音果决利落,如同不容抗拒的命令,带着深沉的压迫与威逼,让人不敢有所忤逆,下意识听从他的指令。 林知?雀在他怀中瑟缩不已,不情愿地嘟起樱唇,绞尽脑汁再次尝试,终究颓败地叹息一声,无奈道: “二?公子,我骗你?作甚?” 不仅裴言渊希望她记得,她自?己比他更希望能够记得。 毕竟事?关清白名节,身为定下婚约的女子,她只会比这家伙更加在意。 可?关键在于?,昨夜不知?怎的,一杯酒下去毫无意识,像是喝了孟婆汤,醒来后确实都忘得干干净净。 尽管有零散模糊的画面,却不能拼凑出记忆,反而头疼得很。 再说了,既然他这么问,定是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来问她呢? 孤男寡女,同床共枕,束胸都散开了,身上成了这副模样?,难不成还有什么好事?儿吗? 她自?身清白都难保,竟然还要被他质问,要求什么都记得,简直是岂有此理! 想到这儿,林知?雀心尖一酸,羞恼无力地埋下头,忽而泛上一股悲愤。 她吸着泛红的鼻尖,气呼呼咬紧牙关,对准了他的匕首,趁其不备踩了一脚,赌气般埋起脑袋。 裴言渊闷哼一声,掌心渗出薄汗,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坚硬锐利的匕首抵着刀鞘,隔着衣料挟持般刺着她的腰窝。 他克制地阖上双眸,喉结缓缓滚动,压下所有浅吟,难得没?有出声责怪,眼底闪过一阵不易察觉的失落。 昨夜看似很长,他们从宴席到厢房,再到只属于?他们的竹风院,仿佛经?历了很多。 但是,若要较真算起来,不过就几个时辰而已。 在那段光阴中,莺莺主?动入怀,米糕般香甜软糯。 朦胧间,她未认出他是谁,缠着他说要找二?公子,只要二?公子,只想留在二?公子身边。 哪怕劝她别去,她都坚定不移,还闹起了脾气,不许他说二?公子半句坏话。 她亲口承认喜欢他,主?动拥住他亲吻,褪去所有隔阂,在他怀中入眠。 他亦是答应莺莺,会遵守她的底线,不给她恨他的机会,帮她排解体?内热意。 那一夜,潮湿的花瓣零落匕首之上,枝头玉桃一夜成熟,引着他沉溺与采撷。 他以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终于?迈过那道坎,欢欣地跑向他,他们本该亲密无间。 裴言渊抱着怀中的软柿子,细品枝头坠落的玉桃,吮着鲜甜桃尖,一夜未曾睡着。 他早已想到,或许莺莺醒来后会闹一场,却从未想过,她会全忘了。 她恪守礼制,不敢逾矩,寄人篱下也做不到巴结讨好,定下婚约也守着清白。 若她苏醒之后,知?道他们玩闹的花样?,定会怨他怪他,觉得真心错付,信错了人。 可?是现?在,他宁愿林知?雀破口大骂,甚至气恼失控地咬他几口,也不想彻底被她忘却,满目皆是惊惧忧虑。 因为,这样?他会抑制不住地想,昨夜的温存与爱意,是否只是一时兴起? 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那份所谓的喜欢,是只对他一人,还是对任何人都可?以? 抑或是说,一切仅是春夜美梦,待到天亮了,梦自?然该醒了。 裴言渊的眸子幽若深潭,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目光从她无地自?容的身上扫过,忽而明白了她的顾虑。 她与兄长指腹为婚,全心全意想嫁给兄长,以为被他侵占,夺走清白,应该伤心欲绝吧? 思及此,他唇角冷冷勾起,弧度之中满是嘲讽和轻蔑,指甲嵌入掌心软肉,眼尾泛起点点猩红。 一想到他与莺莺做过的事?情,兄长要再玩一次;他亲自?索取的地方,兄长要肆意戏弄;他烙下的印记,兄长要将其完全覆盖...... 裴言渊呼吸急促起来,心口蓦然揪起般生疼,俊容如同千里冰封的寒冬,眸光刀锋般凌厉骇人。 他恨不得立刻冲进兄长的屋子,一剑刺穿他的胸膛,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 不......不对,兄长犯下的罪行,如此太便宜他了,还须倒挂在屋檐下,慢慢放干鲜血,曝尸荒野。 亦或是拥住林知?雀,寻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用牢固的锁链束缚手脚,此生都不会被人觊觎。 如此,她就只属于?他一人,再不会有人看到,他们此生只有彼此了。 裴言渊失神?良久,垂眸凝视怀中懵懂无知?的少女,体?内升腾起一阵热意,匕首抵得更加严丝合缝了。 无论怎样?都好,最要紧的是她忘却了昨夜一切,忘却了他们的喜欢和爱慕,贪婪与执念,隐忍与克制。 她怎么能忘记?她绝不能忘记! 他要她好好记着,这辈子都牢牢记着,一点一滴看在眼里,闭眼入梦皆是他们的娇缠。 “莺莺想不起来了,是么?” 裴言渊嗓音低哑,带着忍到极致的不忿与妄念,宽大掌心轻抚清丽脸庞,森然轻笑?道: “无妨,我都记得,可?以让莺莺再来一次。” 刚说完,林知?雀尚未反应过来,下颌忽而被两指攥住,不由分说地向上一抬,迎上两片泛着竹香的薄唇。 她惊得小脸苍白,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下,双颊羞惭地红了起来,一路蔓延到耳根,仿佛能滴落鲜血。 唇枪舌战仍在继续,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甚至愈演愈烈,温软划过每一寸香甜,报复般撕咬与啃噬,仿佛要将她拆解入腹。 林知?雀招架不住他的攻势,拼命地摇头错开他的靠近,极尽全力紧闭樱唇,抵挡着外来的入侵。 只可?惜,他死死扼制住下颌与脖颈,让她如同掌心小猫儿一般,没?有任何逃离的余地,所有的努力都收效甚微。 她被堵得近乎窒息,羞愤恼恨的泪珠悄然滑落,滚烫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然而,裴言渊不为所动,轻而易举地拂去泪痕,唇角笑?意更甚,仿佛她越是哭得厉害,他就越是欣赏和欢愉。 林知?雀久久地呜咽着,实在是经?受不住,忍无可?忍地伸出小手,颤巍巍抵在他的胸膛上,使劲将二?人撑开一段距离,千辛万苦换得喘息的机会。 谁知?,这一举动不知?怎么惹到了他,裴言渊目光一凛,单手横扫而过,猛然将她的手腕攥在掌心。 修长手指白净有力,如同牢固的皮绳,不管她如何挣扎都不能撼动半分,惩罚一般攥的更紧,很快印下红痕。 他微微支起身子,俯身在她唇间流连,一把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死死按在枕席之上,眼下再无阻挡。 春末夏初,天气温热,蜜桃在枝头缀了一夜,加之辛勤浇灌照料,似乎又成熟不少,桃核渐渐软和下来,满满当当皆是柔软果肉。 不过终究没?到夏天,蜜桃长出细软小绒毛,只有对着光才能发现?,一眼望去尚且雪白,唯有桃尖长得快些,不知?是否是揠苗助长的缘故。 山下背阴处,气候比其他地方都要阴凉潮湿,盛放的桃花还未凋零,手执匕首在花间穿梭,还能挑起沾着露珠的花瓣。 裴言渊扬起匕首,兴致愈发浓厚,体?内热意在夏日蒸腾而上,传递到她的身上,捂得二?人沉溺桃林。 错莺入怀 第113节 汗珠与花间露珠一同滴落,顺着脸颊滑入衣襟,林知?雀浑身一激灵,终于?明白过来。 这家伙一只手便能让她动弹不得,眼前亦是只有一只手。 她方才还有些好奇,另一只闲着作甚,现?在有了答案。 她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飘在云端,轻盈得不着边际,杏眸蒙上一层水雾,眸光不禁迷离起来。 倏忽间,她恍然醒神?,莫名觉得这种感觉甚是熟悉。 应该近日有过类似的感触......不,不不。 熟悉得有些过分,好似梦中刚经?历过一场欢游,与现?在的感觉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间,林知?雀灵光一闪,把一切都串联起来,如梦初醒地瞪大眼眸。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难怪今早会这副模样?,难怪这家伙非要她想起来,难怪身上到处不对劲...... 原先零散的碎片,凑在一起变成迟缓的画面,起码能看得出其中的一幕幕,究竟是在做什么。 不过,话本子上所写?的要紧事?,她脑海中非常模糊,找不到完全相似的地方。 林知?雀害臊又困惑,鼓起勇气去回忆那些画面,开始怀疑最初的判断。 可?是,都到了那个地步,他......忍得住? 还没?想明白,唇间的力道再次加重,桃核被他攥在掌心,疼得她眼泪汪汪。 很显然,这家伙就是个坏透的登徒子,惯会趁人之危,毫无底线可?言,也不会遵守她的底线。 所以不要有所指望,一切对他德行的迟疑和善念,都是极其荒谬的笑?话。 林知?雀心底揣测出结果,并且认定十之八九是真的,那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伤心地面对这场意外。 她与侯爷指腹为婚,谨遵爹娘遗言,这辈子铁了心做侯府夫人,绝不是故意勾搭未婚夫亲弟的! 昨夜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冤枉啊! 不知?侯爷会不会发现?,若是瞒下去,又能瞒多久,揭发之后会如何......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中打转,眸光清明不少,与刚才大为不同。 裴言渊看出了她的心思,心满意足地松开手,漫不经?心道: “兄长在婚事?上极为严苛,你?恐怕嫁不成了。” 这话一下子戳中林知?雀心窝,她小脸血色褪尽,连愤恨的精力也没?有,眸光凌乱如麻地打转。 裴言渊揉着她的脑袋,顺势拥入怀中,轻声安慰道: “莺莺不必伤心,你?可?以......另择良人。” 第63章 63 、入怀1(精修) 闻言, 林知雀不忿地翻起眼皮,侧眸扫了他一眼,唇间溢出冷哼, 挣扎着从他怀中抽离。 说得?倒是轻松,若是她有别的选择, 何必在侯爷身边委曲求全?? 难不成她非要?想不开,放下身段依附侯府,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吗? 还不是因为家道中落,无处可去,只能把侯府当做安身立命之所。 思及此,林知雀心头一酸, 不禁回忆起及笄之前,在金陵自由自在的光阴,杏眸闪烁着潋滟水光。 如?果爹娘还在, 她还是千金小姐, 家中的掌上明珠, 想必早已择得?如?意郎君,欢快甜蜜地过日子了。 亦或是此生不嫁, 帮着阿娘料理?家务,闲时游山玩水, 踏遍天?下,活得?恣意潇洒。 只可惜,天?有不测,大厦忽倾, 再?多的美好也只是梦幻泡影, 过眼烟云。 既来?之则安之,她必须面对现实, 为了自己?,也为了爹娘活下去。 不过,饶是如?此,她仍是不愿相信爹爹的罪名。 都说他私吞盐税,贪污受贿,故而抄家流放,死在狱中也无人在意。 可林家世代簪缨,在江南百年根基,出了名的品行端正,为国为民。 哪怕不提别的,仅是祖产就数不胜数,远比俸禄丰厚数百倍,何至于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谋财? 爹爹为官数十载,行事?作风她与阿娘有目共睹,至今无法接受事?实。 那时候,阿娘拖着疲惫残躯,敲遍了州县的登闻鼓,只求圣上明察,还林家一个公?道。 奈何大门紧闭,状告无门,阿娘也因此忧思惊惧,与爹爹共赴黄泉。 而她势单力?薄,自身难保,替爹爹辩解不仅没?有效用,还被认定是忤逆圣意,受了不少?委屈和白眼。 后来?,她学会了缄口不言,辗转来?京后寄身侯府,再?未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思绪飘飞,越想越是不着边际,林知雀眼眶酸胀,赶忙咬紧牙根打住,目光落在身侧之人身上。 说到底,这些都是陈年旧事?,偶尔感时伤怀也就罢了。 这家伙一晌贪欢,夺她清白,怎么还有理?了? 林知雀愤恨地瞪了裴言渊一眼,眸光无意间扫过他冷白修长的颈,恨不得?一口咬断。 尽管,颈间的浅淡红痕,应当是她昨夜吻下的。 她有刹那间的茫然,模糊地记起来?,似乎对他有极为特殊的感觉。 特别是饮下那杯青梅酒之后,体内热意蒸腾,只有那么一个念头—— 想去竹风院,想见裴言渊,想告诉他一句话。 至于那句话是什么,昨夜实在混沌不堪,她又?想不起来?了。 只能隐约记得?,她下意识并不抗拒,好像还乖顺地抚摸匕首,依靠在坚实温暖的胸膛。 然而,一朝清醒,得?知失了清白,她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头疼得?厉害。 林知雀扶着额头,不想在漩涡之中无尽纠缠,只想快些离开是非之地。 她立刻下定决心,使劲翻身从床上爬起来?,轻盈地越过裴言渊的身躯,草草披上外衫,遮住身前玉桃,衣带紧紧系住,转身就要?跑出去。 裴言渊迅疾地伸手拦住,想到方才的谎言,长睫掩盖的眼底闪过一瞬愧疚,忽而问道: “莺莺,你......恨我吗?” 昨夜抑制不住时,她含泪求他住手,还说并非为了兄长守贞,而是不想恨他。 他顿了一下,终究顺从她的心意,不想让她醒来?后伤心。 可今早看着她悲愤的模样,他忍不住多思多虑,莫名嫉妒与她指腹为婚的兄长。 更是按捺不住心思,顺势隐瞒真相,让她打消嫁给?兄长的念头。 听了这话,林知雀懵懂地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支起身子的裴言渊,抿唇抽回手臂,往后退了一小步。 这话可笑,出了这种事?情,任凭是谁都不会不恨吧? 但不知为何,她凝望着这家伙较真的眉眼,蓦然泛上一阵心虚,满腹咒骂和责备说不出口。 林知雀想不通原因,烦闷地摇着脑袋,皱着小脸凶巴巴道: “那是自然,难不成还爱你吗?” 说罢,她赌气般埋头跑开,纤细身影跌跌撞撞,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敢,仿佛有野狗在身后穷追不舍。 裴言渊盘踞在床沿上,松垮的寝衣垂到领口,柔顺墨发丝丝缕缕遮住肌肉曲线,欲言又?止地望着她的背影,唇角不觉间扬起。 不错,这是莺莺第一次说爱他。 窗台上“喵呜”一声,煤球抖着浑身绒毛,饿得?前胸贴后背,叼着饭盆放在他面前,故作凶悍地嗷嗷叫。 嘉树趴在墙根地下,脸色比天?色还要?变幻莫测,一会儿阴云密布,一会儿晴空万里,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嘴角与耳根肩并肩。 他听到猫叫,顿时暗道不好,灰头土脸地站起身子,一把抱着煤球,若无其事?地离开,心中祈祷公?子别看到他。 然而,他家公?子还没?瞎,神色淡漠地瞥他一眼,眸光如?刀刃般凌厉,冷冷命令道: “过来?,说说都看了什么。” 方才莺莺衣衫不整,这世上除了他之外,绝不能有别的男人看到。 不过没?关系,让嘉树再?也看不见就是了。 嘉树一下子就懂了公?子的意思,当场吓得?炸毛,对天?发誓道: “公?子,冤枉啊!我哪敢偷看未来?夫人?” 话音未落,裴言渊意外地挑起眉峰,眸光缓和不少?,淡淡道: “你知道就好。” 嘉树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抚着心口顺气,蹲下身给?煤球放饭,顺便给?大聪明抓了一把小米,眼珠滴溜溜转悠,小心翼翼道: “可是,林姑娘瞧着生气了,不肯原谅公?子怎么办?” 昨夜那么大一场戏,他自知不该看,但还是忍不住趴墙根,含糊地听了一些才走?。 他没?听到什么要?紧的话,只听到林姑娘说喜欢公?子,还差点翻脸不认。 其实只要?知道心意,就够了。 他家公?子虽然不是好东西,但对一切所爱,皆是万般珍惜,绝不会做出让林姑娘伤心的事?儿。 今日骗她,大抵是心有不甘,想试探她的心意而已。 可未来?夫人似乎当真了,还气得?不轻,他实在是着急啊! 好不容易凑一块儿,哪有春风一度还故意闹开的? 他家公?子真是......唉。 嘉树急得?攥紧拳头,无力?再?说公?子什么,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谁知,裴言渊浑不在意地看着他,慵懒地起身更衣,眉眼间含着浅淡笑意,轻声道: “无妨,她不会的。” 错莺入怀 第114节 到了新婚之夜,自会真相大白。 就算不肯原谅,那就等婚后再?慢慢算账吧。 * 桂枝一夜没?等到她家小姐,还目睹了侯爷做那种事?儿,惊得?不敢合眼,一大早就候在竹风院门口。 待到林知雀出来?,她担忧地冲上去搀住,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把昨夜的情形说得?身临其境。 但她只说了侯爷发火,不知怎么说殷惠儿的事?情,听着难免奇怪,引得?林知雀愈发不安,追问道: “然后呢?侯爷既然发现了,没?有来?找人吗?” 恰在这时,二人走?到倚月阁,桂枝支吾半天?,尴尬道: “那倒没?有,侯爷歇在这儿了,不过......” 还未说出口,她们迈过门槛,迎面碰上满脸憔悴的殷惠儿,窘迫地各自愣在原地。 林知雀遮掩着颈间的痕迹,忽而发现她身上竟然也有,终于明白桂枝为何说不出口了。 她指腹为婚的男人,明目张胆在隔壁偷腥,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桂枝这丫头记挂她,怕她听了伤心。 但是出乎意料地,她眼前浮现侯爷的面容,嫌弃地蹙起眉头,心底并无波澜。 若要?算起来?,至多是想到要?嫁给?这么个人,不自觉犯恶心罢了。 殷惠儿痛苦地缩着身子,往日的妩媚多情消失殆尽,如?同枯萎的牡丹,在风中黯淡凋零。 她发黑的面容泛起绯色,局促地绞动手指,在林知雀面前无地自容,苦笑道: “你不必嫉恨在心,我宁可昨夜他要?的是你。” 林知雀愣了一下,唇瓣干涩发苦,否认地歪着脑袋,可怜地看着她生不如?死的模样,轻声道: “殷姑娘多虑了,你......多保重。” 还记得?之前,殷惠儿千百般勾搭侯爷,还在她面前趾高气昂,炫耀侯爷的恩宠。 她以为,这姑娘定是真心爱慕侯爷,才会那么在乎,那么得?意。 如?果真是这样,就算发生了什么,应当也是自愿的。 现在看来?,她很清楚眉目传情和鱼水之欢的区别,有着不可忽视的底线。 兴许她们一样,身若浮萍之时,所求不过是一个归宿。 同时经历了那种事?儿,面对曾经恨得?牙痒痒的人,她竟然生出几分同情和悲悯。 林知雀无奈地轻叹一声,吩咐桂枝道: “去拿些活血化?瘀的伤药,给?她送一份吧。” 桂枝恭顺应声,伺候她沐浴更衣之后,悄然离开。 * 木桶中热气氤氲,林知雀舒展地躺下去,任由热水抚过身躯,安慰着每一丝神经。 衣裤挂在木架上,其中有着凝固的白痕,却没?有话本上说的血迹。 她心存侥幸,可低头看去,颈间和心口的痕迹无一不在告诉她,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知雀郁闷地托着小脸,神思渐渐飘飞,浮现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为什么裴言渊不是侯爷,不是她要?嫁的人呢? 那样一来?,他们就能名正言顺,昨夜所做的一切,也是情理?之中了。 这个念头肆意发散,似乎愈发有道理?,林知雀煞有其事?地颔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狠狠拍了一下脑瓜。 她.....她怎么能这么想! 谁要?嫁给?那家伙了?绝没?有的事?儿! 一定是她昨夜太?累,现在昏了头,思绪竟然乱成了这样。 林知雀忍无可忍地甩干水珠,从木桶中站起身,擦拭干净后换上干净衣袍。 她刚舒舒服服躺下,准备白日里补个觉,大门就“吱呀”打开,桂枝匆忙跑进来?,喊道: “小姐先别睡,容大小姐突然造访,说是要?见你。” 一听到容景枝要?来?,林知雀躺得?更快了,摇拨浪鼓似的摇头,回绝道: “不行不行,就说我睡了,不打马球!” 桂枝忍俊不禁,笑着附在她身旁,拉着她起身,道: “不止是容大小姐,沈公?子也跟着来?了。” 她迟疑了一下,眸中闪过纠结,终究小声道: “沈公?子说,是林大人的事?情。” 林知雀怀疑听错了,喃喃念着她说的“林大人”,浑身一激灵。 是爹爹吗? 前段时日,沈哥哥授官,马球会上见了一面,她求他打探林家的案子,不要?被人发觉。 她虽然学着沉默,但至今不愿承认,爹爹是贪官污吏,会去残害百姓。 若是铁证如?山,她只能认命,倘若有蛛丝马迹,她身为爹娘唯一骨血,怎能不为他们讨回公?道呢? 林知雀气血涌上头脑,眨眼间清醒过来?,焦急地披上衣衫,赶忙道: “快,快让他们进来?!” 第64章 64 、入怀2(二合一) 不?多时, 传话的嬷嬷领着人进门,穿过侯府的亭台楼阁与蜿蜒小径,迈入倚月阁的门槛。 屋内略显狭小, 小厅与寝阁用一扇花鸟屏风隔开,林知雀三?两下换好衣衫, 呼吸短促沉重,一颗心揪起来似的紧张。 院外传来脚步声,她胆怯地?搓着掌心?,忽而不知如何面对爹爹的旧事。 她逼着自己坐下,望着铜镜中惊疑不定的小脸,还有颈间紫红的痕迹, 不?禁局促地?抿着唇瓣,赶忙从木柜中翻出丝带围上。 刚做完这些,陈旧的木门“吱呀”打开, 容景枝不?拘小节地?奔进来, 打趣道: “林姑娘, 几日不?见,怎么躲着我?了?” 话音未落, 沈槐安谦逊地?跟在?她身后,下意识皱了眉头, 替林知雀开脱道: “莺......林姑娘素来体弱,兴许是马球会吹了风,身子不?适。” 闻言,容景枝忍不?住白他一眼, 爽朗眸光中闪过一丝不?忿, 小声嘀咕道: “谁问你了?就你多嘴!” 沈槐安自知失了分寸,清俊面容泛上薄红, 低下头乖乖跟在?她身边,不?敢开口反驳。 马球会之后,他颇得容家父子青睐,一路提携照拂,心?下甚是感?念,对这位大小姐也格外纵容。 谁知,容景枝瞧着他一副白面小郎君的模样?,心?底更是来气,登时撸起袖子,不?悦地?轻哼一声。 眼看着二人情势不?妙,林知雀匆匆整理衣襟,从屏风后小跑而?来,按捺住慌乱的心?绪,讪讪笑道: “容大小姐稍安勿躁,我?这不?来了么?” 好在?容景枝并不?计较,转脸再次绽开笑颜,亲切地?问候几句,好奇地?盯着她的颈间,直率道: “都入夏了,你怎的还围着丝巾?小心?捂出?痱子。” 林知雀尴尬地?扯起嘴角,徒劳无用地?遮挡着脖颈,绞尽脑汁编借口,心?虚道: “近日受了风寒,还请容姑娘见谅。” 一听她竟是真的身子不?适,容景枝担忧地?问了许多,直到身后传来轻咳,这才想起正事儿,推了一把沈槐安,道: “那个......他有要紧事找你,我?先出?去了。” 说罢,容景枝起身离开,背过身时却不?乐意地?撇撇嘴,攥紧拳头嘟哝良久。 她早知名花有主,今日本不?想来,帮着沈槐安给裴言渊添堵。 奈何这人魂不?守舍,像是得知什么大事,央求她三?五次了。 她看在?父兄器重他的份上,总要给几分薄面。 她越想越是好奇,但?事先答应了回避,如今不?好食言,只能烦躁地?扯下树丛中的绿叶,快步跑出?了倚月阁。 待到脚步声彻底走远,林知雀才谨慎地?关上窗子,神色复杂地?与?沈槐安对视一眼,郑重躬身道: “沈哥哥,多谢。” 既是谢他顾念旧情,愿意冒着风险,打探爹爹的案子; 又是谢他思虑周全,维护她的名声,请容景枝一同前来。 然而?,沈槐安脸色凝重,连忙扶她起来,示意她不?必多言。 他好几回欲言又止,眸中尽是心?疼无奈,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递给她,斟酌道: “莺莺,林伯父的事说来话长,你先看看这个。”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接过,侧身对着日光,心?急地?翻开薄纸,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脸色愈发苍白。 纸上誊写了爹爹一案的卷宗,包括贪墨案的简述,对爹爹罪行的谴责,还有最终的罪名。 字里?行间冰冷讽刺,好似爹爹从为官起,就是祸国殃民?的佞臣,连惨死之后也只有一句话—— “罪无可?赦,罄竹难书,悔恨惭愧无极,遂于狱中自尽”。 看到这些,她就会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光阴,还有双亲死于眼前的无力,顿时浑身发冷,在?初夏时节环住双臂。 纸张轻如鸿毛,可?她紧攥的手颤抖不?已,仿佛沉重泰山压在?她身上,极尽全力才能勉强支撑。 林知雀不?甘心?地?憋着一口气,闷得心?口起起伏伏,索性断然阖上这几张纸,不?忍心?再看下去,低声道: 错莺入怀 第115节 “沈哥哥,你应当知道,我?想看的不?是这些。” 其实?白纸黑字上的东西,她不?必看,也记得一清二楚。 当初阿娘寻遍府衙,状告无门,得到的只有这些无情的判决。 无人在?意过她们,要么乱棍打出?去,要么以忤逆圣意的下场来恐吓她们,她跟在?阿娘身边,早已看了许多遍。 但?是她与?阿娘都不?相信,否则也不?会坚持至今,还在?想尽办法找出?路。 沈哥哥与?她一起长大,曾受教于爹爹,对爹爹的品性最是了解,又怎么会轻易相信呢? 沈槐安一下就看破了她的心?思,躲闪地?错开她的目光,神色万分为难,试着劝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事实?如此,它就只能如此。” 言下之意,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不?必再做无谓挣扎,不?如趁早认命,不?要在?此事上纠缠。 林知雀听出?了其中意味,眼眶骤然一酸,却并不?觉得意外。 这种话,几乎所有人都对她说过,只不?过又多了一个人罢了。 她失望地?垂下眼帘,纤细手指搓着衣角,坚决地?摇了摇头,干涩道: “今时不?同往日,你有你的难处,沈哥哥费心?了。” 原本以为,沈槐安到底是金陵故人,与?林家还算亲近,说不?准是一丝希望。 但?是她忘了,爹爹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罪臣,沈槐安这样?的身份,若是扯上关系,百害而?无一利。 她不?怨沈槐安,此番求他打听这事儿,已经是极大的僭越和不?敬。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心?怀感?激。 可?如果要她就此放弃,任由爹娘枉死,她绝对做不?到。 林知雀鼻尖泛红,倔强地?咬紧牙关,故作?释怀地?笑了几声,将这几张纸塞回沈槐安手中。 “莺莺,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槐安见她说话客套,语气浅淡,登时有些慌张,攥着纸张凑上前去,着急忙慌地?否认。 他思绪一片凌乱,眼底浮现惭愧与?惊惧,想了半天也说不?出?口,郁闷道: “此事牵扯甚广,并非你我?能够左右,过于执着只会伤及自身。” 此话一出?,林知雀微微蹙眉,听出?几分别样?的意味。 她愈发肯定爹爹的冤情,不?甘和悲愤在?心?头凝聚,但?又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想要讨回公道,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可?她还是不?愿作?罢,既然明知天有不?公,为何连搏一搏的勇气都没有呢? 沈槐安凝视着娇小决然的身影,生怕她行差踏错,招来杀身之祸,愁苦地?皱着面容,轻声劝慰道: “斯人已逝,伯父伯母在?天之灵,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他眼底闪过一丝悲痛和怜悯,所有不?可?告人的话语哽在?喉间,声音低沉道: “若是路途艰难险阻,且尽头注定是死胡同,不?如从未开始。” 林知雀无力的耷拉着肩膀,愣怔地?望着窗外出?神,忽而?自嘲地?笑了一声,久久没有应答。 她知道,沈槐安是为她着想,应该应承他这片好心?。 但?是,地?下双亲尚且含冤,活着的人如何能够安生呢? 她怎能无视爹娘的尸骨和血肉,得嫁高门,在?这世上苟且偷生? 这种切肤之痛,未曾亲身经历之人,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什么利益得失,什么清醒理智,在?沉冤得雪的心?愿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林知雀深深凝望着沈槐安,浅笑着暗自叹息,感?念地?行了一礼,淡淡道: “时辰不?早,此地?不?宜久留,沈哥哥快些回去吧。” 见她并未真的听进去,沈槐安急得满额头流汗,还想再争取一下,却再也没有机会。 林知雀强行收住泛滥的心?绪,趁着面容还能绷得住,使劲推了他一把,干脆道: “桂枝,送客!” * 出?了侯府,容家的马车早已候在?门口,却比来时少了一辆。 容景枝在?府中溜达了许久,克制住无尽好奇,没有靠近倚月阁,更没有趴在?墙角偷听,心?底痒得难受。 她刻意与?沈槐安同坐一辆马车,颠簸摇晃之中侧眸看去,瞧着他满是挫败的模样?,蓦然很不?顺眼。 一男一女,私下会面,还能有什么事儿? 可?惜人家姑娘有了心?上人,这家伙非要往上凑,自然四处碰壁。 现在?倒好,摆出?一副死相,当真是难堪。 容景枝闷哼着瞥了沈槐安一眼,扶着车壁稳住身形,直截了当地?责备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不?通就快点出?来,何必自讨没趣?” “我?......我?只是想让她释怀一些。” 沈槐安思及林家一案真相,无能为力地?垂下眼帘,微弱的声音唯唯诺诺。 “那她现在?释怀了吗?” “她似乎更想不?开了。“ ...... 容景枝嘴角抽搐,无法理解地?扶额,烦躁地?歪着脑袋质问道: “既然如此,你今日都干了些什么?” “我?、我?......” 沈槐安支吾了半天,仍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像是锯了嘴的闷葫芦,把人急得七窍生烟。 “你你,行了,下去吧你!” 容景枝没了耐心?,想听的绯闻趣事半点没捞到,还发现这人极其忸怩啰嗦,简直是不?可?理喻。 她思绪发散,一想到这人要拆散裴言渊和林知雀,更是火上浇油。 不?一会儿,她立刻让车夫停下,一脚踹走白面书生,严肃地?命令他只能跟在?后面。 于是,京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多了一个黯然神伤,又委屈巴巴的男人。 * 昨夜至今,连着出?了这么多事,林知雀早已筋疲力尽。 尽管她觉得沈槐安话里?有话,不?禁有些懊恼,后悔意气用事赶他走,应该追上去多问几句才是。 可?精力实?在?不?济,刚站起身就头昏脑涨,一沾枕头就睡,只好作?罢。 兴许是近日追忆往事,她睡梦中忧思惊惧,时而?是欢声笑语,时而?是痛彻心?扉的哭泣。 最终爹娘的面容逐渐模糊,化作?一缕白眼飘散。 林知雀拼命地?摇头,极力想抓住一丝半缕,却终究是白费力气,泪珠顺着紧闭的眼角滑落。 她心?下一空,恍然惊醒,迷茫地?掀起眼帘,缓缓环视周身。 夜幕沉沉落下,寝阁中空无一人,只有一扇小窗虚掩。 透过缝隙往外看去,院内万籁俱寂,皎洁圆月挂在?天边,清辉洒落满地?。 林知雀抱着膝盖,蜷缩在?小床上,忽而?想起今日是每月十五,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她落寂地?敛起眉眼,孤零零望着一轮圆月,眼前浮现当年的欢声笑语,一声轻叹消散在?长夜之中。 夜色渐深,屋外再无来往脚步声,想来是众人都已经酣睡。 林知雀平复心?绪,甩甩头将伤心?事都抛开,对着黑夜扯起嘴角,再次打起精神。 她起身活动着发麻的胳膊腿,蹑手蹑脚弯下腰,从床底翻出?爹娘的牌位,还有简陋的香案与?小炉,悄然出?了门。 按照大梁习俗,每月十五要给已故亲人上香,告慰黄泉之下的亡灵。 世族之家兴建宗祠,寻常百姓家也会供奉牌位,平日里?香火不?断,到了日子阖家行礼叩拜,以示缅怀与?敬重。 但?是,林家一朝颠覆,气派的祖庙与?祠堂早已荒废,任人践踏和拆毁。 爹爹生前是戴罪之身,连立牌立碑都不?行,这一小块粗糙的牌位,还是她买了木板,偷偷描出?来的。 私自祭奠罪臣是大罪,她不?敢将牌位摆上来,只能用布包着压在?床底。 每月十五夜深人静之时,才能找机会溜出?去,点上攒了许久的香火,兀自与?爹娘说说话。 月色清明如水,透过斑驳树影,照亮了幽深隐蔽的小径。 林知雀凭着记忆,熟门熟路地?穿过小花园和石子路,行至一座僻静荒凉的假山,笃定地?停下脚步。 倚月阁人多眼杂,屋子狭小封闭,跳动火光极易被人察觉,香火气经久不?散,终究有太?多祸患。 数月之前,她找到了这处假山,日夜探查好几日,发觉甚少有人来往,此后都会在?此祭奠。 林知雀谨慎地?走了一圈,确定附近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摆上香案与?小炉。 袅袅青烟在?夜空飘散,她神色肃穆地?双手合十,一伏,二拜,三?叩首,举着香喃喃道: “爹、娘,女儿无能,至今未能还林家清白,让你们连魂之归处都没有。” 她惭愧地?俯下身子,膝盖跪在?冷硬地?砖上,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故作?乐观地?牵起嘴角,不?想让双亲担心?,坚强道: “但?你们放心?,女儿不?会放弃,人生一世,总要带着希望活下去。 女儿过得很好,虽未找到归处,却不?再颠沛流离,还望地?下有知,不?必牵挂。” 牌位立在?假山之上,暗沉的轮廓模糊粗陋,几乎融入漆黑夜色,自上而?下看着她的身躯,在?深夜中瞧着冰冷渗人。 可?林知雀并不?害怕,仰视着幽微烛火,反而?觉得亲切安定。 仿佛亲人慈爱地?俯视发顶,眸光从容悲悯,柔和地?抚过脸庞,看破她所有的为难与?艰辛,无声地?安慰着脆弱的心?。 她眼圈发红,隐忍许久的心?绪涌上心?头,伪装刹那间七零八碎,露出?最原本的怯懦与?迷茫,只想如从前那样?,埋在?爹娘怀中哭一场。 错莺入怀 第116节 大抵是家中变故,她一直努力笑着应对,连自己都快忘了,其实?她只是个二八之年的姑娘,根本无力面对这些险阻,过得也不?如说的开心?。 思及此,林知雀心?头一软,像是所有的委屈难过都聚在?一起,波涛般冲击着一触即溃的防线。 她再也忍受不?住,趴在?牌位前低低抽泣,喉间堵了棉花般哽咽不?已,眼眶与?鼻尖通红一片。 哭声微弱而?克制,但?在?寂静黑夜中飘散开来,仍是传到了另一人的耳朵里?。 院墙外侧,裴言渊掐灭了香火,怀中捧着阿娘的牌位,侧耳倾听着熟悉的声音。 每月十五,侯府后嗣都要去祠堂上香,唯独他是个例外。 众人皆以为,废院庶子没有供奉先祖的资格,而?他与?阿娘相依为命,对那些冷漠的牌位,实?在?提不?起敬意。 然而?,阿娘含冤而?死,至今仍是罪奴,哪怕诞下子嗣,也不?能名列宗庙,不?能立牌立碑。 十余年来,他一直私下祭奠,这世上除他之外,不?会有人再记得阿娘的存在?了。 不?过,他近些年都在?此处,还是第一回 撞见别人。 裴言渊眸光淡漠疏离,只听了一会儿便猜到是谁,眼底泛上几分柔和,紧拧着的眉心?渐渐舒展。 他将牌位与?香炉交给嘉树,嘱咐他先行回去,脚步轻缓地?走向了假山。 兴许是林知雀沉浸心?绪之中,娇小身影蜷缩着伏在?地?上,肩膀随着抽泣起起伏伏,并未注意到他的来临。 裴言渊静静伫立在?她的身后,隔了几步远的距离,始终一言不?发,就这样?与?皎月清风一起陪着她。 过了一刻,林知雀宣泄完情绪,疲惫的身躯也再无力气哭泣,终于抬手抹一把泪痕,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裴言渊迅疾走上前去,擦干净指腹的香灰,下意识伸手想扶住她。 但?是,脑海中忽而?闪过她躲闪的模样?,还有逃避和羞恼的目光。 他顾虑地?顿了一下,到底是屈起手指,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轻轻咳了一声。 林知雀吓了一跳,咬着唇瓣才没有惊呼出?声,蓦然回首凝视着他,莹润杏眸慌张地?打转。 “你......你怎么在?这儿?” 她看清楚裴言渊的面容,心?底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声音低沉地?问道。 每每瞧见这家伙,她都会想起那一夜荒唐,双颊无地?自容地?泛上绯色,刻意往旁边挪了一步。 话说深更半夜,他不?在?竹风院歇息,好端端来这儿作?甚? 此地?十分偏僻,平日里?人迹罕至,他总不?可?能同她一样?,藏起来偷偷祭奠亲人吧? 林知雀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很快在?心?底否认这个念头,心?虚地?转一圈眼珠。 莫非这家伙对她起了歹心?,一路跟踪尾随,发现了她的秘事? 想到这儿,她觉得有点道理,提防地?瞥了他一眼,吹熄了闪烁的烛火,着急忙慌地?要去收拾残局。 虽然他们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但?是此事非同小可?,万一传出?去就不?妙了。 谁知,裴言渊一把按住了她的手,缓缓摇了摇头,屈膝在?牌位前跪下。 他眸光郑重虔诚,没有半分虚假和奉承,规规矩矩地?行礼叩首,添了一炷香火。 在?林知雀惊诧的注视下,他从容地?勾起唇角,坚定道: “他们是你的爹娘,我?自然应该拜一拜。” 她的双亲,亦是他的岳父岳母,尽绵薄的敬意是理所应当的。 可?林知雀不?解其意,久久凝视着他的颀长背影,眼底忽而?一黯,叹息道: “我?爹是罪臣,二公子可?要想好了。” 大概这人撞见她的秘密,并无告发的意思,为了让她安心?,才这么做表现一下的吧。 无论爹爹是否含冤,众人皆以为是罪臣,那就只能是罪臣。 四皇子跟前的新贵,暗中祭拜贪污的罪臣,传出?去会让人议论纷纷。 然而?,裴言渊却不?以为意,墨色眸子幽若深潭,侧首凝视着落寞的小身影,沉声问道: “这种话,你会信吗?” 林知雀意外地?扬眉,未曾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沉默良久,望着冰冷粗糙的牌位苦笑出?声。 她信不?信,很重要吗? 纵使她不?相信,除了纠结至今,将此事成为心?结之外,又能有什么结果? 连与?林家亲近的沈槐安,都劝她去相信这一切,她便是彻底孤立无援。 林知雀越笑越是辛酸,眼角不?争气地?再次湿润,张开唇瓣却说不?出?话,好几回都咽了下去。 其实?,家道中落后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已学会一套说辞,很清楚如何回答。 她应该告诉裴言渊,只要是圣上的决断,她全部相信。 身为罪臣之女,她会铭记爹爹的罪行,感?念天家留她一命,余生为爹娘赎罪修行。 这话她同许多人说过,早就烂熟于心?,张口就能说出?来。 但?不?知为何,今时今日面对裴言渊,她忽而?不?想说了。 兴许是因为他有些特别,兴许是她压抑太?久,实?在?不?想帮着这世道,再去诋毁至亲之人。 林知雀不?甘心?地?咬紧牙关,脱力地?坐在?石头上,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出?神地?注视牌位,喃喃道: “还记得幼时,金陵州县发了大水,百姓颗粒无收,上书朝廷无果。 爹爹毫不?犹豫开粮仓,背着宗族耆老典当祖产,夜以继日上奏求援,护一方?百姓周全,直到救济钱粮运到金陵。” 说起爹爹,她放松地?歪着脑袋,眼底闪烁着敬佩的光芒,想起什么趣事一般,轻笑道: “山野乡间有了冤案,传到爹爹耳朵里?,他二话不?说就赶过去,小道泥泞曲折,马儿过不?去,只能换了小毛驴。 结果山间民?风彪悍,瞧着爹爹未带兵马,又是文质彬彬的模样?,竟将他捆起来打了一顿,连毛驴都被夺走了。 可?爹爹从未抱怨过,始终没伤害任何一人,一次次上山下乡,把实?情打探清楚,不?让任何人状告无门,含冤而?死。” ...... 林知雀絮絮叨叨说着,唇角笑意骄傲仰慕,眼角却濡湿一片,泪水悄无声息顺着脸庞滑落,打湿了领口衣料。 身侧之人耐心?地?听着,眸光甚是认真,时而?颔首回应,默契地?拭去下颌上的泪珠。 她抑制不?住洪水般倾泻的思绪,声音不?免有些激动,愤懑地?攥紧了拳头,“唰”的一下站起身子,哽咽道: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百姓家喻户晓。 我?是爹的女儿,如何才能相信,他会私吞盐税,残害百姓呢?” 这些话林知雀忍了太?久,今夜一股脑倒出?来,整个人舒畅许多,神思渐渐恢复冷静。 可?转念一想,她心?底一沉,迟疑地?转身望着裴言渊,没底气道: “你......你信吗?” 她忽而?有些害怕,怕自己没控制住心?绪,将真心?话全都告诉了他,而?他与?旁人一样?,对此无动于衷。 这样?一来,满心?期待再次落空,她只会觉得自己可?笑,像是杂耍的人偶。 林知雀后悔说了这么多,还直愣愣问人家信不?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没有立刻等?到回应,登时心?慌意乱,张口就要把话收回,突然听他道: “莺莺,我?信。” 林知雀浑身一激灵,颤抖着垂下眼帘,以为她听错了,亦或是这家伙附和敷衍,讪讪道: “你与?我?爹爹素未谋面,为何信他?” 裴言渊试探着上前,凌空揽过她的肩膀,手掌顺着她的藕臂下滑,勾住纤柔的小手。 见她没有躲开,他紧抿的唇角才扬起弧度,眸中尽是温柔坚定,斩钉截铁道: “我?信的不?是他,是你。” 闻言,林知雀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与?他对视一眼,凌乱错开诧异的目光,转过脸遮掩泪痕,轻轻叹息一声。 不?过,这次的气息中除了无奈,还多了几分欣慰和感?念。 仿佛压在?身上的巨石,终于被人挪开,给予她沉甸甸的信任,却不?会有任何压力,有的只是满足和安心?。 因为相信她,所以她说的一切皆可?信。 哪怕这些事情,忤逆圣意与?处决,背叛世俗与?礼教,冒着不?可?预料的危险,依然会毫不?犹豫选择相信。 林知雀心?头一动,脑海中闪过一个词——爱屋及乌。 她怔在?原地?,下意识觉得正是如此,却不?禁去想别的问题。 他......爱她吗? 林知雀不?敢深思,总是忍不?住逃避,心?底也给不?出?答案,在?裴言渊的目光下无所适从。 她紧张地?搓着手指,偷瞄着他的神色,轻咳一声岔开思绪,声音轻柔道: “多谢二公子,可?照实?说,信也是无用。” 说着,她想起沈槐安为难的脸色,还有意味深长的那些话,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世上总有些参天大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是蜉蝣无法撼动的。 若是不?幸碰上,只能被它吞并,成为它的养分,从此销声匿迹。 饶是如此,林知雀还是不?肯罢休,不?愿眼睁睁看着爹娘枉死,愤愤不?平地?问道: “如果想做一件事,但?艰难险阻,凶险万分,且不?可?能做到,还有必要去做吗?” 裴言渊深深望着她,思绪一转就知道了七八分,平静执着道: “既然想做,那就去做。” 林知雀骤然来了些精神,可?仔细一想,难免灰心?丧气,低声道: “若是眼下倾尽一切,也没有成效呢?” “那就五年,十年,二十年......” 裴言渊攥紧了她的小手,一点点传递掌心?的力量和温度,俊容决然而?坚毅。 错莺入怀 第117节 仿佛能够感?同身受,甚至像在?对他自己说,亦或是正在?这么做,沉声道: “年复一年,只要不?言放弃,总有做成的时候。” 林知雀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忽而?想到他的生母是罪奴,心?底浮现一个猜测。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她笑着低下头,小声道: “我?哪有这么多年呢......” 并非她妄自菲薄,而?是人生于世,必须时刻清醒,量力而?行。 她正值青春年华,有栖身之所,有康健之躯,已然是最好的状态了。 数十年后,她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自身难以保全,谈何为爹娘平冤昭雪? 尽管她声音细若蚊吟,低微到尘埃之中,裴言渊依然听得清楚,不?假思索道: “无妨,我?们还有一生可?以消磨。” 林知雀不?自觉地?应和点头,点了一半突然顿住,发现有点不?对劲,质疑道: “我?、我?们?” “是啊,我?们。” 裴言渊眸光平静温和,眼底却似是藏着道不?尽的心?意,如三?月春风般轻柔地?望着她,长睫遮住闪烁的视线。 他伸出?长臂,温柔挽着她的柳腰,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 “有些事儿,莺莺从未信我?,抑或是早已忘了。” 他顿了一下,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二人身躯紧紧相贴,叹道: “但?我?一直记着,永远不?会忘记。” 林知雀尚未反应过来,他蓦然在?牌位前跪下,神色庄重肃穆,一字一句道: “青天在?上,岳父岳父泉下有知。 俗人裴言渊,京城人氏,无父无母,心?悦于莺莺,愿聘为吾妻,助其沉冤昭雪,此生不?改其志,不?悔其意。 天地?为鉴,日月为证,绝无半句虚言。” 说罢,裴言渊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三?拜,三?叩首,额头紧贴地?砖,没有一丝犹豫和顾虑。 月色西斜,微风吹拂,清辉洒落在?他的身上,宽肩窄腰在?地?上投落阴翳,墨发随风飘荡,似有似无拂过她的面容,带来阵阵竹香。 他在?牌位前长跪不?起,棱角分明的侧颜也变得柔和,转头望着她勾起唇角,幽深眸光清明如水。 林知雀僵在?远处,清丽面容满是惊讶,视线再也没有逃避躲闪的余地?,杏眸与?他四目相对,找不?到半分虚假。 耳畔回荡着他的承诺,她茫然无措地?急促喘息,心?绪不?由自主地?翻起惊涛骇浪,心?脏猛烈地?撞击心?房,气血骤然涌上头脑,回忆潮水般在?脑海中涌现...... 一切都不?受控制,她无论如何保持冷静,身心?都不?听使唤,体内冒着澎湃热气,激动地?湿了眼眶。 之前的一幕幕走马观花般闪过,她并非不?记得,而?是从未像他信任自己那样?,全心?全意相信过他。 他曾许诺娶她为妻,可?她以为这只是玩笑话,是他当初误会了心?意; 他曾说凡她所想,皆可?成全,可?她以为这只是哄她高兴,没有任何人能如此无私; 他曾说此生不?负,她一笑置之,以为这家伙最是放浪,肯定对别的姑娘都说过这种话。 直到今时今日,他愿意相信她的冤屈,愿意助她去做不?可?为之事,愿意不?计罪臣之嫌,在?爹娘牌位前许诺,她才恍然发觉,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林知雀的心?跳如同棒槌般剧烈,狠狠敲打她混沌懵懂的头脑和心?绪,心?底涌上不?可?言喻的冲动与?热烈,隐约有些似曾相识。 在?他教导的时候,在?他溜进侯爷耳房的时候,在?他无数次牵起她的手,轻声唤“莺莺”的时候,似乎有过这种感?觉。 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明白,还以为是这家伙太?过可?恶,让她整个人都不?对劲。 现在?,她好像明白了。 数不?胜数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她乱的找不?着北,于万千记忆之中,抓住了那一夜的痕迹。 林知雀如梦初醒,抚着心?口顺气,俯身靠在?裴言渊的胸膛,抬眸凝视两片薄唇,喃喃道: “二公子,是不?是我?......主动吻你?” 她从裴言渊眸中得到肯定,一切瞬间通畅起来,如同穿过逼仄晦暗的甬道,终于得见天日,哽咽道: “我?是不?是说......喜欢你?” “莺莺......” 裴言渊没有回答,而?是一遍遍唤着她的闺名,一把拥她入怀,宽大手掌近乎将她整个人笼罩,抚慰猫儿一般轻拍脊梁,轻笑道: “你想起来了?” 林知雀使劲地?点头,仿佛终于想通了一件事,笑得欢愉又畅快。 不?知为何,本该是件喜事,她却止不?住地?落泪,眼眶兔子一样?红彤彤的,睫毛都潮湿地?粘在?一起。 原来这种感?觉,是喜欢。 是见到他就心?生欢喜,是无论何事都不?禁偏心?,是心?脏猛烈的跳动,是想要靠近的冲动,是下意识的吻,是脱口而?出?的誓言...... 原来她在?很久之前,就喜欢裴言渊了。 林知雀耐不?住兴奋和激动,双颊染血般飘起红晕,整个人也晕乎乎的,恍惚间捧起他的面容,指腹轻抚两片薄唇,呢喃道: “裴言渊,我?好像真的喜欢你。” 话音未落,她吃了酒一样?迷醉,俯身吻上了薄唇,藕臂圈住他的脖颈,毫无保留地?入了他的怀抱。 就在?这时,她脑海中反而?没那么乱了,有些念头渐渐清晰,只恨之前当局者迷。 为何总是碍于侯爷,推拒他的靠近,甚至恼恨他的亲密? 为何总是因为婚约,她从不?敢真正面对他,面对心?底特殊的情意? 婚约未成,枷锁并未落在?她身上,是她自愿囿于其中罢了。 可?是现在?,她终于发觉,只有心?意相通之人,才能谈得上喜欢。 她不?喜欢侯爷,不?喜欢沈槐安,只有在?他身边之时,才会觉得自由自在?。 从此以后,她学着不?去瞻前顾后,试着去喜欢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 夜半三?更,不?为人知的假山后面,多了一对璧人。 林知雀回过神后,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险些又要不?承认。 不?过,裴言渊不?给她这个机会,收好牌位与?小炉之后,单手就提溜起来,死死拥入怀中,朝着竹风院的方?向走去。 林知雀捂着脸挣扎,羞怯地?压低声音喊了几声,焦急道: “不?行,你答应过的......” 但?是裴言渊不?为所动,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破釜沉舟般沉下脸,毅然决然俯身,樱唇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给野狗顺毛般哄道: “我?、我?下次一定,今天太?累了。” 裴言渊轻轻“哦”了一声,依然大步流星往前走,气得她凌空蹬着小腿,忽而?觉得被他骗了。 刚刚还山盟海誓,说得那么好听,怎么转脸就不?听话,竟然非要带她去竹风院? 简直是可?恶至极,岂有此理! 林知雀急得要命,整个人如同蒸笼上的包子,蹭蹭冒着白烟,软磨硬泡都没有办法,眼睁睁被他抱着走上主径。 这里?连通着侯府各处,虽然大半夜无人行走,但?难保会有人起夜窥见,那她日后如何见人? 林知雀使劲浑身解数,实?在?是累得够呛,不?免恼火地?等?着饿狼般的男人,在?他怀中双手叉腰,咬牙切齿道: “裴言渊,我?后悔了!” 奈何这家伙还是不?松手,拦腰抱得她生疼,只能委屈生气地?捶打他的肩膀,狠狠道: “你再这样?,我?......我?不?喜欢你了!” 裴言渊好整以暇地?抬眸,云淡风轻从她身上扫过,沉静道: “我?刚刚都听到了,莺莺说......” 他还未说出?口,林知雀就急躁地?一把捂住,听不?下去他的那些话,故意喊了几声救命。 裴言渊黑着脸挣开她的手心?,眸光忽而?一深,浑不?在?意道: “你想被人看见,就再大点声。” 第65章 65 、入怀3(一更) 此话一出?, 林知雀登时噤声,小心翼翼地探头环视四周,确认无人瞧见才松了口气, 羞恼地踹了裴言渊一脚。 狗东西,竟然威胁她?! 尽管她不得不承认, 这话句句在理,想要不被人发现,就只能蹑手蹑脚,轻声细语。 可她仍是咽不下这口气,愤愤不平地攥紧拳头,坚持道: “你快放下, 我要回倚月阁!” 然而,裴言渊不为所动,不仅对此毫不理会?, 还刻意加重了力道, 以?防她挣脱和逃离。 林知雀被他凌空抱在怀中?, 动作稍微大?些,小身板就摇晃不已, 只能用双臂搂住他的肩膀,不争气地扒拉几下。 她抗议地又?踢又?打, 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褐色眼珠灵动地转悠个?不停,探查着周身的一切。 倏忽间,树丛中?传来一阵轻响, 枝丫随之颤动, 一条野狗猛地蹿出?来,动作矫健敏捷, 在黑夜中?留下残影。 它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耳朵昂扬地立起来,冲着大?树嗷嗷狂吠,前爪使?劲蹬一脚树干,惊走了沉睡的鸦雀。 林知雀吓了一大?跳,心?有余悸地倒吸凉气,回首望着上蹿下跳的野狗,恼恨地瞪了一眼,如同瞪着身边另一个?狗都不如的东西。 野狗的动静不小,她生怕引来旁人,警惕地左顾右盼,小脸苦闷地皱在一起。 黑灯瞎火,亲密无间,实在是太过惹眼。 万一有人瞧见,根本来不及躲闪,连狡辩的机会?也没有。 错莺入怀 第118节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不论这家伙要作甚都好?,但唯独不能被人发现。 不对......去竹风院做那种事也、也不行! 思及此,林知雀不禁双颊泛红,下意识轻抚颈间痕迹,无地自容地咬紧樱唇。 走在主径上的每一步,她都提心?吊胆,本就混沌的思绪愈发凌乱。 她终于忍无可忍,紧盯着裴言渊的俊容,眼一闭心?一横,俯下身恳求道: “阿渊,放我下来嘛,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软糯清甜,如同刚蒸好?的米糕,一口下去心?都是软的。 潋滟杏眸盈盈似水,满目希冀地望着他,鸦羽般的长睫扑扇几下,让人不忍拒绝。 但是仔细看去,会?察觉她眼底的狡黠和郁闷,还有莫名的大?义凛然。 仿佛不是在撒娇服软,而是决然踏上战场,要了她半条小命。 裴言渊将一切尽收眼底,眼尾不禁扬起,却?还是无动于衷,反而将她往上托举几寸,让她挂得?更稳固了。 虽然没有回答,但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林知雀磨着后槽牙,笑颜一点点褪去,不甘心?地怒目而视,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 这家伙简直是油盐不进,偏执至极! 明明她已经忍辱负重、极尽努力扯着笑脸,给无理取闹的野狗顺毛,怎能如此不识趣呢? 可转念一想,她眼下受他钳制,似乎只能哄着他,试图从狗爪下求得?一线生机。 这种感觉让林知雀不爽又?烦躁,懒得?再给这家伙好?脸色,不悦地撇撇嘴,较真道: “二公?子,我真的不喜欢你这样。” 说罢,她不忿地翻起眼皮,赌气般彻底闭嘴,趴在他的肩头一声不吭。 夜路漫漫,月色皎洁,裴言渊坚定地往前走,只当她是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走了一刻钟,怀中?娇人儿再也没开口,安静得?甚是反常,他才发觉不对劲。 裴言渊渐渐停下脚步,侧眸凝视她阴云密布的小脸,顺着她的脊梁安慰轻抚,漫不经心?问道: “生气了?” 林知雀依然埋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暗中?冷哼一声,抬手打掉他宽大?修长的狗爪子。 这话问得?,难道她不该生气吗? 她不想惹人注目,想从他身上下来,自个?儿好?好?走路,软硬兼施恳求了许多?遍。 可这人全当耳旁风,现在就如此不听话,成亲后岂不是更不听她的了? ......呸,谁要嫁给这家伙? 既然他视若无睹,那方才的山盟海誓,她也当作没听到好?了。 林知雀一句话不说,心?思却?全写在脸上,气呼呼扬起下颌,猫儿般高傲地别过头。 然而,裴言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侧颜,清明眸光忽而一深,顿时明白了过来。 难怪如此,看来是气得?不轻。 否则,为何眨眼之间,从“阿渊”变成“二公?子”了? 这还是莺莺第一次这么唤他,竟然转瞬即逝,还未听够呢。 他心?底浮现一丝烦闷,好?整以?暇地凝眉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勾起唇角,悠悠道: “无妨,莺莺不乐意,放下就是了。” 说着,他故意加快脚步,于黑暗中?穿梭而行。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七弯八拐走了好?一段路,在偏僻的小径上驻足。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探出?脑袋,直觉上预感不妙,困惑地蹙起眉头,按捺不住道: “这......这是哪儿?” 裴言渊轻笑一声,并未应答,而是毫不犹豫蹲下身子,将她放在地上,一本正经道: “莺莺不愿意的事情,我怎会?逼你?不如就此别过,你回去吧。” 话音未落,他煞有其?事地起身离开,步子从容不迫,不急不缓,时而回头挥手道别,好?似当真要把她丢在这儿不管了。 林知雀后知后觉地回过神,眸中?尽是茫然,下意识“诶”了一声,迟钝地伸出?小臂,想拽住他的半边衣角。 奈何这家伙手脚修长,就算是闲庭信步,还是很快与她拉开距离,掌心?只抓住一缕春夜晚风。 她不甘示弱地憋着一口气,双手插在腰间,轻哼一声挺直了脊梁。 确实是她不愿挂在他身上,算这家伙识相,乖乖将她放下了。 虽然地方有些陌生,但终究是在侯府之中?,她多?费些心?思寻找出?路,总能摸索着回到倚月阁。 总之,这家伙要走就走,她才不会?好?声好?气挽留,更用不着他帮忙带路。 林知雀拿定了主意,信心?十足地环视四周,借着夜半朦胧的月光,试图辨别方向?。 谁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沉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隐约看出?院落的轮廓。 屋舍荒凉颓败,处处是断垣残壁,年久失修的院墙潮湿腐朽。 杂草肆意生长,遮挡着前方的视线,压根儿找不着院门,更别提走出?院子,找路回到倚月阁了。 林知雀心?里“咯噔”一下,惴惴不安地往前走,望着阴森渗人的废院,不禁联想到各种鬼怪异闻。 听说深宅大?院阴气重,奴婢妻妾勾心?斗角,世代下来,冤魂无数。 游魂有心?愿未了,不能往生极乐,只能深更半夜在院落中?飘荡,久久不散。 她越想越是害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纤细手指紧紧攥着袖口,不自觉打起了退堂鼓,踮起脚尖眺望一眼裴言渊的身影。 但是,她刚下定决心?自食其?力,一时间不肯低头,愣是继续迈开步子,心?底不断给自己壮胆。 传闻终究不能当真,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儿,不必自己吓自己。 再者说,她平日里问心?无愧,积善行德,自有菩萨庇佑,小鬼不会?缠着她的。 想到这儿,林知雀终于有了点底气,舒出?压抑在心?头的气息,克制住微颤的小腿,闷着头踏上前路。 然而,天不遂人愿,此时掀起一阵晚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杜鹃哀婉地啼叫不已。 微风拂过肌理,初夏时节竟是有些发凉,如同寒夜中?冻伤的手,惊得?她瑟瑟发抖,后背直冒冷汗。 林知雀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又?走了几步,浑身脱力似的发软,掩不住眸中?惊慌。 她焦急地望着不远处的颀长背影,到底是没有忍住,讪讪道: “裴言渊,等、等一下......” 无助的声音慌乱而微弱,风一吹就在空中?飘散,变得?十分渺小。 那道身影忽而一滞,不知是不是没听清楚,并未回头理会?,而是迟疑一下就继续前行,依然将她抛在身后。 林知雀赶不上他的脚步,急得?在原地跺脚,总感觉这家伙存心?的,情急之下不得?不放软了语调,委屈道: “阿渊,你先别走......” 此话一出?,裴言渊登时停了下来,唇角在暗处勾起,弧度满意而欣慰。 仿佛盯上骨头的野狗,蹲守许久终于得?偿所愿,餍足地回味品尝。 他仍是没有转过身来,挺拔身姿在黑夜中?负手而立,衣摆随着晚风翩飞,悠悠道: “莺莺不愿与我去竹风院,也不愿让我抱着,不是应该希望我离开么?” 说罢,他再次走上前路,步子比方才快了一些,好?似当真要将她一个?人丢下。 林知雀懵懂地俯身歇息,思绪迟钝地转动,一拍脑袋反应过来,冲着那道身影咬牙切齿。 这家伙果然是存心?的! 明明知道她想回倚月阁,还把她带到这么个?鬼地方,孤零零留下她一人,再故作大?方地放手。 她不就是拒绝了他,使?劲挣扎了几下,赌气不理他嘛。 这人怎的如此记仇,何至于到这个?地步啊?! 林知雀无可奈何地扶额,长叹一声托着腮帮子,稍一思忖心?里就有数了。 依这家伙的性子,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还不知多?不高兴呢。 他定是等着她低头服软,自我反思,再主动提出?与他回去。 但是,她折腾了这么久,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也不会?如此没骨气,断然是做不到的。 林知雀扫视着阴森的院子,下意识环住双臂,望着修长身影渐渐变小,忽而灵机一动。 她抱紧了膝头,拍干净身侧的尘土,顺势倒了下去,装模作样地蹭了几下,痛呼道: “哎呦,嘶——好?疼!” 她喊得?真情实感,干脆半躺在地上不起来,小脸都皱在了一起,捂着摔伤的小腿不断揉捏。 之前受了惊吓,额头冷汗尚未褪去,衬得?她痛苦的神色愈发逼真。 仿佛的确伤得?不轻,连起身都非常困难,弱小可怜地倒吸凉气。 为了不露出?破绽,林知雀暂且阖上双眸,埋头哼唧几声才睁开。 未曾想,眼前晃过一道黑影,裴言渊眨眼间就赶回来,闪身出?现在她面前。 他利落地半跪下去,幽深的眸光中?尽是担忧,眉心?紧紧拧起,关切道: “怎么了?哪里疼?是这儿吗......” 裴言渊难得?有些无措,白皙修长的手指四下摸索,凝视着她苍白的面容,借着月光细细打量,试图从细微的神色找出?伤处。 不过,无论他触碰何处,她都斩钉截铁地喊疼。 看来伤势很重,兴许是摔伤了一大?片,否则怎会?疼成这样? 裴言渊心?头一紧,像是被人揪起来一般不好?受,眸光黯淡地敛起眉眼,尽心?尽力地按摩伤处,青筋分明地遍布手骨。 月色拨开云雾,清辉皎洁地洒落,他墨色眸中?倒映出?她伤痛的模样,心?底不可抑制地涌上愧疚。 错莺入怀 第119节 不得?不承认,将莺莺放在这儿的时候,他压不住上涌的不忿。 气她分明坦白心?意,亲口说喜欢他,却?对他推三阻四,与从前那样躲避亲近。 其?实,他今夜一直觉得?不真实。 因为一切都太过美好?,像是一场不着边际的美梦。 他生怕梦醒之后,什么都不曾存在过,他们之间毫无干系。 而莺莺的躲闪,让他愈发拿不准心?意,迫切地想得?到些什么,以?此来打消所有怀疑。 他想听她亲昵地唤他,想听她主动说与他回家,想听她诉说一切爱意与喜欢。 一旦得?不到,就会?千方百计索取。 这处院落,是他和阿娘曾住过的地方。 虽然看上去荒芜,但算得?上安全,他平日里也常来,本以?为不会?有事儿的。 可是他忘了,莺莺从竹风院到倚月阁都会?迷路,送个?饭也会?绊倒,怎能冒险捉弄她呢? 今夜他们本可以?安稳度过,都怪他一时兴起,失了分寸,让她伤得?这么重,忍受这么多?痛苦。 裴言渊越想越是自责,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份伤痛,双膝跪在她的身边,减轻了指腹的力道,若有所思地轻轻抚摸。 不知莺莺是内伤还是外伤,是擦破了皮肉,还是摔断了筋骨。 前者只需及时上药,如果是后者,那就要请郎中?看诊了。 但无论是哪种,都事不宜迟,必须立刻决断,否则只会?加深她的疼痛。 他手指纠结地顿了一下,眸光中?泛上较真,内疚地无法直视她的注视,下定决心?探入裙底,想要查探伤势。 “唰”的一声,裙摆与衣裤被他掀起,速度快到林知雀来不及阻止。 刹那间,一截完好?无损的小腿露了出?来。 光洁白皙如同藕段,淡淡的血色融入月光,透出?柔嫩的薄粉,纤细而健康。 林知雀阻拦的双手凝滞在半空,尴尬地收了回去,疼痛难忍的神色消失殆尽。 她眨巴着灵动杏眸,清丽脸庞赔着笑意,一如既往的纯澈动人,却?难掩得?逞的狡黠。 既然这么在意她,方才干嘛去了? 逼得?她不得?不略施小计,绞尽脑汁思忖如何更加逼真。 ......等等,这家沉下脸作甚? 裴言渊凝视着她的小腿,出?乎意料地愣了一下,继而自嘲地勾起唇角,笑声荒谬而干涩。 他喉结上下滚动,眸光阴沉地放下她的衣裤与裙摆,两指骤然捏住她的下颌,嗓音暗哑道: “原来......莺莺都学会?撒谎了?” 回想起来,她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拙劣,处处皆是破绽。 是他关心?则乱罢了。 他庆幸她没有受伤,但被她坑蒙拐骗一通,这笔账要重新算。 裴言渊不再多?说,迅疾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将她拦腰抱起,换了个?姿势扛在肩头。 “你你......你要干什么?!” 林知雀吓了一跳,上岸的鱼一般扑棱个?不停,惊疑不定地问道。 开个?玩笑而已,这家伙不会?真生气了吧? 然而,裴言渊笑而不语,穿过小径直奔竹风院,意味深长道: “自然是干该干的事儿。” 第66章 66 、入怀4(二更) 不多时, 陈旧院门“吱呀”打开,清幽竹香萦绕鼻翼,一猫一鸟在月下?嬉戏, 一切都温馨而熟悉。 裴言渊单手将林知雀托在怀中,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无?视殷切贴上来的煤球,直接进了卧房,三两下锁死屋门。 昏暗烛光摇曳闪烁,二人身影严丝合缝,隐约传来几声呜咽,让人浮想联翩。 嘉树在树下逗着大聪明, 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内动静,眼?珠干涩地眨巴个不停,手中的鸟食都掉了下?来, 心底啧啧赞叹。 不愧是他家?公子, 大半夜随性出门, 都能将夫人拐回来。 他识趣地轻咳一声,四下?查探, 确认无?人之后,一手拎起夹着嗓子的猫儿, 另一手捧着肥硕的话痨鹦鹉,忙不迭躲到竹林回避。 屋内,裴言渊听到钻入竹林的声响,此后一切安息, 他才放心地松开力道, 恩赦般让林知雀双脚落地。 卧房空间狭小,陈设简陋, 唯独床榻看上去?还算结实,好似怎么?折腾都不会坍塌。 他悠闲散漫地踱步一圈,最终坐在床沿,掌心轻拍枕边的位置,目光示意她靠近。 眉眼?间泛上别?有深意的笑意,眼?尾微微上扬,仿佛在提醒着她某些事情。 林知雀懵懂地歪着脑袋,视线触及那张小床,登时想起那一夜荒唐,双颊羞恼地红了起来,别?扭着不肯上前。 上回也就罢了,她神志不清,体内火炉翻滚,这才让他有可乘之机; 现在她非常清醒,如今他们尚未名正言顺,绝不能再?做那种事儿。 不过她也知道,二人力量悬殊,这家?伙真要起来,她无?处可躲。 林知雀苦恼地蹙着眉头,实在想不到借口,只能赌气般错开目光,磕巴道: “我、我困了,快些睡吧。” 本以为?这家?伙定?会纠缠,像上回那样束缚她的双手,抑或是一点点勾开衣带。 谁知,他竟是意外地平静淡然,轻轻“哦”了一声,眸光波澜不惊,并未对她做什?么?。 林知雀心下?一喜,理所当然地觉得,这家?伙终于良心发现,意识到在成亲之前,应该适当地放她一马。 她欣慰地朝他颔首,毫无?防备地起身走去?,眼?前却忽而闪过一片冷白,其中掺杂着两抹浅粉。 裴言渊若无?旁人地褪去?外衫,随手丢在木架上,再?一颗颗解开内衫的盘扣,松垮凉快地披在身上,俯身去?找干净的寝衣。 烛火勾勒出他的身姿,颀长?清瘦却蕴含力量,胸膛的曲线硬朗起伏,一路蔓延至腰腹,投下?深深浅浅的阴翳。 他的肩膀宽阔坚实,衬得腰身愈发柔韧窄瘦,身侧衣摆空荡荡的,风一吹就随之飘扬,盖不住两边的茱萸。 林知雀脚步一滞,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分?明从未在意他的外形,目光却不争气地瞥一眼?,再?瞥一眼?。 她的不知不觉涌上气血,绯色从双颊扩散到耳根,脸蛋像熟透的软柿子,呼吸莫名其妙地急促起来。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寻变脑海,好似又是第?一回。 准确的说,之前皆是迷醉时的娇缠,而眼?下?是清醒时的错乱心跳,还有不可言喻的冲动。 想明白这些,林知雀羞惭地埋下?头,忽而觉得被他带坏了,竟学会了见色起意。 她心绪凌乱如麻,就快脱离掌控,仅有的一丝理智负隅顽抗,硬是将她拉了回来,捂着眼?睛指责道: “你你你......臭流氓!” 谁家?好人一言不合就脱衣服的啊? 还松了发冠,披散墨发,衣衫草草搭在身上...... 简直是勾栏式样! 青楼小倌都没他这么?熟练自然,要么?无?师自通,要么?做过千百回了。 呵,这副模样要勾引谁呢? 动作如此娴熟,说不准不仅对她做过,也对别?的姑娘做过呢。 林知雀像是含着颗梅子,心中忍不住发酸,倔强地双手叉腰,强忍着不去?看他。 别?人她可不管,反正这招对她没用。 她才不是好色之徒,不会轻易被美色迷惑,更何况他本质还是个卑劣的狗东西。 然而,裴言渊始终镇定?自若,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眸光浅淡地扫过软柿子般的脸蛋,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勾,幽幽道: “莺莺说想睡觉,那自然要更衣梳洗。” 说着,他恰好找到寝衣,利落地褪去?内衫,大片冷白在黑夜中浮现,缓缓覆盖在衣料之下?。 林知雀不禁再?次抬眸,目光滴溜溜打转,后知后觉地敛起眉眼?,无?地自容地闷头不吭声,心底不住地为?自己开脱。 都怪这家?伙恬不知耻,连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用,还强词夺理,才不是她抑制不住! 裴言渊将这些尽收眼?底,唇角的弧度无?法遮掩,一步步行?至她的身边,牵起纤弱小手,轻轻置于衣带之上,温声道: “日后,莺莺还要亲自动手呢。” 成亲之后,妻子为?丈夫宽衣解带,那是每日都要做的事儿。 虽然现在莺莺不会,但他定?会好好教导,让她日渐熟练起来。 林知雀愤愤不平地瞪他一眼?,却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烦闷地踹一脚床榻,咬牙切齿道: “快睡吧!” 说着,她裹紧了外衫,并不打算褪去?,倒头就要躺下?去?。 裴言渊眉心一凝,立刻伸出长?臂拦住她的身形,一本正经道: “外衫不可触碰床榻,这是规矩。” 林知雀被他挡了回去?,膝盖在床沿磕了一下?,整个人摇摇晃晃,踉跄着后退几步。 她攥着长?衫的袖口,面露难色地裹得更紧了,眸中写满了不情愿。 如今初夏已?至,天气温热,她出门祭奠亡故双亲,只在小衣外面披了一件单薄外衫,打算快去?快回。 未曾想,竟会撞见这家?伙,还被他扛到了竹风院。 平心而论,他这要求不算无?理。 错莺入怀 第120节 毕竟床褥是最干净私密的地方,外衫沾染风尘污泥,她自幼不会任其碰到床榻。 但是今夜情况特殊,他......他肯定?看得出来。 林知雀低头俯视透出小衣轮廓的外衫,不敢与这家?伙对视,目光下?移到他的领口。 明明是他这身寝衣,穿了与没穿无?甚差别?,故意给?她立这种规矩。 这还没成亲,就如此奸诈狡猾,手段和?借口数不胜数。 成亲之后,那还得了? 林知雀恨不得锤他一拳,却一遍遍告诉自己保持冷静,难不成路边野狗咬她一口,她还要较真地咬回去?不成? 这是他的地方,怎么?说都是她没道理,今晚就熬一熬吧。 幸好小衣之下?,束胸尚未解开,只不过有些清凉罢了。 林知雀下?定?决心,大义?凛然地摸索到衣结,第?一回主动褪去?外衫,缩在了床榻的角落里。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烛火熄灭几盏,被褥和?枕头被他分?走一半。 裴言渊平躺在狭窄的小床上,手边摸不到绵软的小身板,不悦地翻了个身,朝着床边逼近。 床榻另一侧紧贴着墙壁,林知雀无?处可逃,只能极力缩成小小一团,滑腻脊背微微拱起。 倏忽间,修长?手指顺着她的脊梁轻抚,从颈间一路往下?,在束胸的丝带上凝滞。 指腹似有似无?打圈,好似随时会勾开。 林知雀浑身一哆嗦,娇小身躯止不住地颤动,双手不自觉护着身前玉桃,呼吸短促道: “别?......别?碰那个东西!” 这条不起眼?的丝带,却是她长?大后最秘密的地方,但凡出门必定?裹着,连睡觉也甚少解开来。 上回酒酣耳热,体内如同蒸笼冒热气,被这家?伙无?意间扯下?,她至今都在惊惧后悔。 每每低头看去?,圆润玉桃上遍布青紫,仿佛经历狂风骤雨,隐约酸胀发痛。 桃尖不知被哪条狗啃了,浅粉变成了殷红,樱珠般突显出来,缠着好几圈丝带都无?法遮掩。 兴许是她的反应太?大,尾音中带着恳求与哭腔,显然不同于以往,裴言渊立刻就能察觉,不再?捉弄把玩,沉吟道: “若是实在不舒服,那便罢了。” 那夜无?心之失,索性将错就错,她看上去?还算受用。 所以,他这回才会冒然触及,以为?她会和?上次那样,娇柔地环住他的颈,与他一同沉溺。 没想到,只过了几天,竟是全然不同了。 尽管有些困惑不甘,可他并未丧失理智,莺莺当真不愿做的事儿,他不会让她难受。 “倒也不是,而是......” 林知雀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寒意从墙壁渗透而来,一丝丝侵入骨髓。 没有人情愿自我束缚,除非无?路可走,只能如此。 自从穿上束胸,她心口时常压得难受,喘息都十分?困难,夏日闷出痱子,冬日更显臃肿,睡觉都不能安稳。 但每次想脱下?的时候,就会想起同伴暗地里的嘲笑。 说她的丰腴与娇小身形格格不入,衬得一言一行?都变了味儿,瞧着是名门闺秀,天真懵懂,实则是勾引人的狐媚子。 她委屈地跑回家?,在阿娘面前哭诉,期待着安慰与劝解。 毕竟她随了阿娘,想必阿娘还是少女的时候,应当也有相似的经历。 谁知,阿娘心疼地长?叹一声,亲手为?她裹上束胸,让她时时刻刻穿着,不要脱下?来。 闺阁女子最重名节,她虽然有些抗拒,但从未怨过阿娘,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她还是会心虚,会止不住地担忧和?害怕。 怕这个亲口说喜欢她的人,也会这样想她,与旁人一样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对着她指指点点。 所以,哪怕她承认喜欢裴言渊,在爹娘的牌位前坦白心意,将他视作未来夫君,还是迈不过这道坎。 她只能藏着掖着,遮遮掩掩,不想被他发现。 林知雀眼?眶发酸,转头对上他温柔认真的眸光,死死咬着唇瓣,斟酌着开口道: “我、我与别?人生得不同,天生就不太?对。”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是她能左右的。 这种事儿,大抵是她生来便做错了,除了认命别?无?他法。 裴言渊捧着她的脸颊,视线淡淡从她身前扫过,忆起上次的一幕幕,顿时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目光一动,眼?底没有一丝审视和?打量,而是轻柔地拥她入怀。 还记得幼时,阿娘身为?奴婢却生得貌美,时常受到欺辱和?谩骂。 老侯爷贪图新鲜,对阿娘弃如敝履,绝望无?助之时,阿娘甚至想自毁容颜。 裴言渊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墨色眸子幽若深潭,嗓音轻缓道: “只要是莺莺,那就一切都好。 无?人生来有错,是那些人早已?错了。” 喜欢和?爱意,不会因为?外在而改变。 既然心悦于她,就会自然而然喜欢她的一切,无?论旁人如何看待,在他眼?中皆是最好。 她从未做错什?么?,更不必为?此烦忧。 一如他生于颓败废院,众人都觉得他是侯府灾星,对他避之不及,他却咬牙走到了今日。 他们都是无?辜的,错的是那些高高在上,对他们评头论足之人。 林知雀听得出他话中深意,凝视着他怜惜的眸光,忽而鼻尖一酸。 其实这些道理,她这么?些年,多少了然于心。 不过,曾经只能在难过之时,一遍遍用来安慰自己。 现如今,终于有人亲口对她说出来,目光坦诚而坚定?,看不出半点迁就和?哄骗。 她心底涌上欣慰和?欢愉,却不想被这家?伙发现,故作不满地轻哼一声,责备道: “说得好听!等到韶华已?去?,白发苍苍,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话本子都写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们只顾着自己喜欢,没几句会是真心话。 裴言渊也不恼,搂着她轻笑一声,诚挚道: “共沐白首,何其有幸?到了那时,我只会满心欢喜。” 林知雀意外地愣住,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当真,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她的唇角不禁扬起,甜润酒窝在脸颊显现,好似心结终于解开,说不出的畅快和?释怀。 “好了好了,睡吧。” 她转身埋在他的胸膛,把笑意藏在他的心口,打着哈欠蒙混过去?。 裴言渊默契地没有计较,任由她拱来拱去?,压抑住喉间的闷哼。 不知何时,她身前的丝带悄然松开,绵软紧挨着他的心房,亲密无?间地蹭了蹭。 如同一粒火星,坠入滚热的油锅之中,烈火即刻成了燎原之势。 裴言渊按捺不住匕首,忍无?可忍地俯视怀中娇人儿,恨不得将她拎起来负责,哭得再?疼痛也不放过。 奈何林知雀睡得正香,热气蒸得双颊桃粉,米糕般软糯水灵,让他下?不去?手。 裴言渊犹豫再?三,到底是咬紧银牙,丢下?她一人酣睡,起身去?屋后用凉水沐浴。 * 夜色深沉,他换了身衣衫,擦拭着发梢的冷水,在竹林中穿梭漫步。 水流让他彻底清醒,再?也无?法入睡,亦是生怕肉骨头就在嘴边,一不小心就会忍不住,惊扰她一夜美梦。 裴言渊的思绪愈发清晰,不禁盘算起眼?下?局势,在石桌上下?了一盘棋。 他一边落子,一边郑重思忖,蓦然想起林家?的案子,脑海中闪过一丝精光。 恰在这时,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裴言渊抬眸瞥了一眼?,轻声道: “别?躲了,出来吧。” 话音未落,嘉树尴尬地探出脑袋,讪讪地赔着笑脸,手上还钳制着一猫一鸟。 本以为?公子今日有福,终于能吃上肉,激动得他立刻清场,唯恐打扰了公子和?夫人。 谁知,小俩口这么?磨叽,来了这么?多回,老半天了,竟然就碰了点皮毛! 林姑娘从前就爱慕公子,现在心意相通,定?是超爱了。 ......该不会是他家?公子不行?吧? 他支支吾吾地找借口,未曾想公子像是有心事,并未与他计较,突然问道: “林家?去?年深秋出事,莺莺年末投身侯府,没错吧?” 公子的声音冷淡而深沉,嘉树也跟着认真起来,使劲点了点头,一起回忆道: “千真万确,那时候您蛰伏废院,四皇子远不如现在器重您,而侯爷刚得到五皇子青睐,一时间如日中天。” 裴言渊沉下?脸色,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心凝重地皱在一起,俊容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他若有所思地再?次落子,指节轻轻叩击棋盘,在两颗棋子之间来回琢磨,眼?底忽而浮现几分?异样。 四皇子母妃早逝,不得圣上器重,但身后却是燕北旧部,一直将大半兵权握在手中。 而五皇子截然相反,生母是盛宠不衰的嫔妃,圣上自幼溺爱,许多大事都托付给?他来办。 比如各处田亩划分?,各地漕运督查,还有每一年的盐税缴纳。 两位皇子明争暗斗,一个深沉低调,一个高贵张扬,看上去?势均力敌,抑或是五皇子更加风光。 错莺入怀 第121节 实际上,四皇子暗中收敛锋芒,看似给?五皇子让路,实则断了他的后路。 别?的不说,仅仅是燕北兵权,就足以让五皇子颇为?忌惮,更何况还有诸多把柄。 任凭他记恨得压根发痒,终究无?可奈何。 直到去?年秋天,五皇子清查盐税之后,主动接手一支骑兵,加以整顿训练,用作抗衡四皇子。 虽然兵马不多,但装备精良,粮草充足,一看便知耗费数不胜数的银两。 同样在这个时候,林家?因盐税下?狱,兄长?受到重用。 五皇子结党掌权,或许比不上四皇子的心机与算计,却不至于太?过愚蠢。 裴言昭这种虚伪无?能之辈,他不可能看不破,主动招揽在身边。 兵权上的悬殊,向来是五皇子的心结。 兄长?成为?左膀右臂,唯有在那支骑兵上多有助益,才能让五皇子留下?他。 当初接手骑兵,最缺的是银两。 侯府家?大业大,却拿不出这么?多银钱,除非插足盐税。 金陵是江南最繁华的地方,每年盐税都缴纳最多,从中捞取几分?,就是难以想象的数目。 林大人在位期间,盐税从未出过什?么?问题,莺莺所说的父亲,亦是清廉正直之人。 如果五皇子盯上盐税,裴言昭负责实施,林大人定?是不愿意同流合污。 只可惜,文人世家?在皇权之下?,实在是太?过渺小。 知晓谋划却不能配合,甚至试图揭发。 可想而知,下?场只有一个。 思及此,裴言渊骤然一顿,荒谬可笑地扯起唇角,脊梁渗出一层冷汗。 怎么?会呢? 兄长?为?了向五皇子邀功卖好,亲手将指腹为?婚的林家?推入火坑。 还把林家?唯一的女儿接到侯府,用婚约哄骗得团团转,妄图榨干最后一点用处。 寒意从脚底升腾,他手背上青筋毕露,指节“咯吱”作响,唇色一片苍白,眼?尾泛红地望了一眼?小屋。 榻上的少女睡得酣畅,昳丽面容纯澈无?邪,樱唇在睡梦中扬起,砸吧着翻了个身。 裴言渊努力维持理智,一遍遍梳理和?分?析,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揣测而已?。 谋取银两的手段很多,不一定?要除掉林家?,去?年晚秋的贪赃案也不止林家?一个。 可是直觉却无?所隐瞒,迅疾将一切串联在一起,血淋淋地铺展在他的眼?前。 林家?不是唯一的选择,却是最好的选择。 此后金陵换上五皇子的人,就会有数不尽的好处,也不必担心会有正直之人告发。 天大的冤屈,终究被光阴埋藏起来,被遗孤日复一日的求索冲淡,最后就这样消失殆尽。 如同一粒灰尘落入大海,连水花都掀不起来。 况且,他自诩缜密谨慎,至今才发觉一处疏漏。 当初兄长?将林知雀接入侯府,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不过是贪图美色。 现在想来,这个念头毫无?道理。 在这之前,兄长?并未见过林知雀,就算她颇有美名,也不足以让兄长?以身犯险。 再?者说,京城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兄长?馋江南女子,买一个就是了。 林家?是世家?大族,一朝倾倒,有太?多双眼?睛看着。 若是赶尽杀绝,未免太?过刻意,难免惹人起疑。 倒不如打着婚约的幌子,既能博得美名,又能摆脱嫌疑,还能名正言顺将她吃下?去?。 纵使有一天,林知雀发现真相,也不可能推翻侯府,为?林家?平冤昭雪。 恐怕她有了这个心思,就会被兄长?夺了性命,与黄泉下?的家?人团聚。 毕竟,处置后院女子,可比处置林家?遗孤容易多了。 裴言渊想通了一切,眼?眶早已?通红,眸中尽是愠怒与悲愤,笑声荒唐而干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起初莺莺一心想嫁的人,竟是她的灭族仇人; 她心心念念的真相与公道,其实近在眼?前; 她爹娘临终的遗言,竟会阴差阳错,将她送入血海深仇的深渊。 兴许林大人至死都不明白,为?何刚正不阿的拒绝,会招来杀身之祸; 抑或是,他什?么?都明白,但为?了能保住唯一的女儿,只能隐瞒真相,让她在这世上苟且偷生。 裴言渊望着天边皎月出神,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冰凉石凳上,喃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他......” 十余年前,兄长?与太?夫人冤枉阿娘,将他囚于废院。 直到今日,阿娘尚且是罪奴之身,他拼尽全力才深渊爬上来。 为?何他所爱之人,皆要受他们所害,下?场凄惨,不得好死? 为?何活着的人,皆要在他们的囚笼中求生,不得已?蒙蔽双眼?,糊涂地过了半辈子? 裴言渊再?也坐不住,恼恨与气性骤然上涌,“哗啦”一下?掀翻了棋盘,猛地冲出竹风院。 他刹那间思绪万千,想到了四皇子近日的谋划,想到了夺位的凶险,想到了曾经的顾虑...... 最终都凝聚在一起,变成一个念头。 除掉裴言昭,用最短的时间,用尽一切办法。 无?论是他,还是林知雀,还是所有地下?的亡魂,都不该就此埋没。 哪怕是生于深渊的阴翳,也不该剥夺沐浴阳光的权利。 若是明知真相,却不能兑现承诺,他亦没资格娶她为?妻。 * 夜深露重,竹风院的暗门悄然打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飞奔出去?。 裴言渊一身玄色长?衫,直奔四皇子府邸,让人通传之后,立刻掩人耳目地进去?。 寝殿内烛光幽微,四皇子陆景幽一袭单薄寝衣,隐于竹帘之后,静静地听他成陈述,始终不发一言。 透过竹片的缝隙,看得出他眸光深沉无?比,身侧床榻上躺着一位女子。 此人正是他的皇姐,圣上嫡出的三公主,未来分?权的长?公主殿下?。 待到裴言渊说完,四皇子让人为?他斟茶,沉吟道: “此事我略有耳闻,却因为?事关侯府,非同寻常,一直未曾发作。” 他披衣起身,与裴言渊拉进距离,在竹帘后伫立片刻,斟酌道: “最锋利的一把剑,自然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彰显其威力。” 说话间,天边响起一道惊雷,蓦然在耳畔炸开,听得人心惊肉跳。 春日已?尽,盛夏即将来临。 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一场雷暴,一切开始改变。 四皇子遥望着晦暗天色,俯视台下?恭敬的裴言渊,平静问道: “大雨将至,裴卿可愿一战?” 裴言渊登时会意,郑重地行?了一礼,斩钉截铁道: “为?殿下?效劳,是臣的本分?。” 四皇子轻轻笑了一声,好似生怕吵醒身边的女子,沉声道: “裴卿从未这么?说过。” 圣上缠绵病榻,气息微弱,他与五皇子终究要一较高下?。 这个时候,心腹之人冲锋陷阵,竭尽全力,才能十拿九稳。 他颇为?器重裴言渊,之前也旁敲侧击过,却没有得到坚定?的回答。 这是人之常情,他并不怪罪。 只要是人,都会有牵挂,无?论是亲人还是爱人,都是无?法割舍的执念。 他行?至今日,从不觉得众人都理所应当为?他效劳,包括所有心腹。 任何态度的转变,皆是心有所图,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四皇子掀开竹帘,俊容平和?安定?,问道: “你所求为?何?是侯爵之位,还是黄金万两?” 裴言渊不卑不亢地俯下?身躯,炙热坦诚地行?了大礼,郑重道: “臣无?所求,唯有三愿。” 他眸光微动,修长?手指交叠在身前,虔诚道: “一愿逝者安息,二愿冤魂昭雪。” 裴言渊顿了顿,唇角不禁勾起弧度,声音温柔而坚定?,道: “三愿娶心上人为?妻,白首不离。” 第67章 67 、入怀5 错莺入怀 第122节 翌日清晨, 雨后空气?清新,竹林间鸟鸣清脆,一声声传到榻上之人的耳朵里。 林知雀悠然苏醒, 抬手揉着惺忪睡眼,下意识翻了个身, 想像昨夜那样,依靠在坚实的胸膛之中。 然而,她朦胧间没看清楚,藕臂一下子扑空,险些从小床上滚下去。 不知何时?,身侧已经空空如也, 掌心迟疑地抚过,床榻与被褥都不再温热。 林知雀后知后觉坐起身,孤零零地抱着膝盖, 环视着他的小屋, 蓦然有些不习惯。 之前无论何时?, 只要她在这儿,裴言渊定?会陪在她身边。 每次一睁眼, 都能安心踏实地看见他,慵懒自?在的伸展腿脚, 在这家伙令人羞恼的打?趣中,迎上全新的朝阳。 昨夜她看清心意,亲口?说喜欢他。 而他在爹娘牌位前发?誓,会为林家平冤昭雪, 会娶她为妻, 相伴度过余生。 后来她被他扛到了竹风院,亲近之后各自?安睡, 似乎并未发?生什么事儿。 林知雀越想越是奇怪,心底莫名涌上焦躁和担忧,两弯细眉紧紧蹙起,着急地四下打?量。 一切与平日里无甚不同,竹叶随着清风“沙沙”作响,幽淡香气?萦绕鼻翼。 煤球矫健地追着大聪明嬉戏,“喵呜”声不绝于耳,全然是恬静美?好的景象。 她迟疑地愣了一下,不免怀疑那阵不安是幻觉,甩甩脑袋摒弃杂念,抚着心口?顺气?,不断安慰着自?己?。 今时?不同往日,裴言渊不再是囚于废院地庶子,而是四皇子器重之人。 兴许他有什么要紧事,来不及等她醒来,也不舍得吵醒她,一大早就匆匆离开了。 他能得到重用,她应该替他高兴,不能小妇人般纠结这点事儿。 况且,这家伙最会缠着她了,一日未见就想尽办法亲近。 她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回去躺着消磨光阴,等到他忙完急事,定?会来倚月阁找她的。 想到这些,林知雀心里好受不少,唇角再次泛上笑意,将莫名的不安压下去。 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对镜梳洗,脚步轻快地回了倚月阁。 一夜未归,桂枝眼巴巴守在门口?,眸中略带嗔怪,却没之前那么着急。 瞧着她家小姐红润的面色,定?是昨夜睡在竹风院,与二公子卿卿我我了。 林知雀讪讪笑着,拉着桂枝进屋坐下,将昨夜的事儿说了一遍,听得她既感慨又诧异,“啧”了一声道: “小姐,您认定?了二公子,应当?与侯爷退婚吧?” 林知雀坚定?地点头?,从桂枝神色中看出担忧,却只是笑着握住她的手。 她主动投身侯府,先与侯爷表白心意,如今想嫁的人变成了他的亲弟,任凭是谁都要生气?发?狂。 万一此?事传出去,世人会对她议论纷纷,觉得她不仅不知感恩,还在恩人家中勾引人。 但是,她不在乎。 从前她太看重名声与纲常礼教,与裴言渊之间错过太多。 既然他能为了她抵挡流言,许下平冤昭雪的承诺,那她也应该为他做些什么。 不说多么轰轰烈烈,但起码将心意昭示天下,光明正大地走向他。 桂枝不置可否,但只要是小姐想做的事情,她一定?会帮忙。 二人商量着对策,铺展开纸笔,絮絮叨叨说了良久,一天很快过去。 傍晚时?分,林知雀怔怔望着屋门,直到天光消失殆尽,仍是没等到裴言渊的身影。 她不禁有些生气?,赌气?般丢下毛笔,将宣纸揉得皱巴巴的。 夜幕沉沉落下,她吃不下晚膳,搬了张板凳坐在院子里,等着有人打?开院门。 未曾想,竟是等到夜半三更?,那家伙也没来。 林知雀心底一沉,清晨的慌乱再次涌上心间,总有不好的预感。 并非是担心话本成真,郎君得到真心就随意抛掷,而是一种未知的恐惧,仿佛即将发?生什么大事,而他从未与她提起。 比起情爱与承诺,她更?希望他能平安。 然而,眼下除了等待之外,她似乎什么都不能做。 林知雀倔强地守在门口?,熬到了天将拂晓,实在撑不住,终于闷闷不乐地睡去。 * 往后好几天,她日夜坚守,仍是没有等到裴言渊。 府中本就无人关?心他,少了这么个人,竟然只有她一人察觉。 她好几回想去竹风院,直觉却认定?他肯定?不在,去了也是徒劳无用。 除此?之外,她还有些较劲,一边担心着他,一边恨不得揪住他的耳朵,一顿好骂。 狗东西?,谁教你刚表白完就消失的?! 牌位起誓的感动还没过呢,怎么能给她机会,让她肆意恨他骂他,在心底疯了似的念着他啊! ......该不会想检验真心,跟她完欲擒故纵吧? 林知雀咬牙切齿地踹翻了板凳,努力将他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唰”的一下站起身,打?算先去找侯爷退婚。 她与裴言渊的关?系昭然若揭,侯爷肯定?早已有所察觉。 待到瞒不下去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收场,不如她此?时?主动提出,兴许还能好聚好散。 林知雀凭着记忆七弯八拐,好不容易摸索到侯爷的书?房,却被千帆冷脸拦住。 满院的人都慌乱不已,屋内传来焦急的怒吼与碎裂声,千帆连面子都撑不下去,使劲推搡着赶她走。 骤然间,天空阴云密布,雷声震耳欲聋。 其中掺杂着兵刃交接的声响,听得人心慌意乱,仿佛狂风暴雨将至。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离开,刚走到半路,桂枝就慌张地跑上来,一把拉着她,声音颤抖道: “小姐,圣上情况不好,五皇子趁机夺位,四皇子带人围剿,咱们快回去吧!” 闻言,林知雀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任凭她怎么拉扯都没有动弹,执着地追问?道: “那......他呢?” 当?今圣上年迈体衰,一朝不保,倒算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她诧异的是,这件事至关?重要,那家伙消失的这些天,竟是没透露半个字。 四皇子带人围剿,该不会带的就是他吧? 成王败寇,何其凶险,他......他怎么不同她商量呢? 林知雀急得满脸通红,热泪在眼眶中打?转,说什么也不愿回倚月阁,甩开桂枝道: “他在哪儿?我......我想他了。” 说罢,她鼻尖一酸,咬牙忍住眼角泪珠,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这段时?日,她暗暗与这家伙赌气?,哪怕从天亮等到天黑,都不愿亲口?承认想他了。 兴许是心意相通,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担忧,总觉得这人有事瞒着她,没想到是这种大事。 这家伙心眼同蜂窝一样多,不可能忘记告诉她,定?然是背着她下定?决心。 因为他清楚,她不会让他离开这么久,更?不会让他以身犯险。 她宁愿他此?生无所作为,也不想看着难得真心相待之人,在刀枪剑戟中身负重伤,甚至丢了性命。 不过想来也怪,裴言渊效忠四皇子,但向来还算惜命,并非孤注一掷之人。 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他绝不会赌上一切,否则将会是满盘皆输。 到底是为什么,这家伙如此?着急,连性命都能赔进去? 恰在此?时?,府外兵刃之声渐渐停歇,一阵整齐响亮的马蹄声传来,兵马冲进了侯府,将侯爷的书?房层层包围。 宫中内官庄严地走来,指挥着士兵闯入书?房,不由分说捆了裴言昭,宣读圣旨道: “罪臣裴言昭,私吞金陵盐税数十万两,陷害林氏满门忠良,结党营私,参与谋反,罪无可赦,罄竹难书?...... 现新帝即位,特准亲弟裴言渊审理?。” 起初,林知雀还以为局势颓败,叛军包围侯府,她也死到临头?。 直到听着圣旨,愈发?觉得不对劲,恍然间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望着裴言昭。 ......这是什么情况? 到头?来,她自?以为救她于水火的侯府,竟是灭门的元凶?! 裴言昭挣扎不已,仍是不肯认罪,被士兵毫不客气?地暴打?一顿,突出一口?鲜血,强行带上了囚车。 内官同情地望着林知雀,小心翼翼凑在她耳畔,轻声道: “林姑娘,委屈你了。裴大人等他回来,亲自?同你解释。” 林知雀浑身颤抖,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多事儿,脑子一片浆糊,勉强地应下内官,双腿一软坐在地上。 她的手脚冰凉,如同置身冰窖,一字一句回味着内官的话,如梦初醒般讶然出声。 他说,裴言渊亲自?与她解释。 言下之意,他先一步查明真相,且在这段时?日,将此?事做了个了结。 他怕他得知真相后,会按捺不住愤懑与悲痛,会受不住漫长无助的等待,会时?刻活在煎熬与折磨之中。 所以,他一直瞒着她,只给她一个干脆利落的结果。 想到这儿,林知雀忽而明白,这家伙为何一反常态,非要以身犯险了。 他......他就是个傻子! 她脸侧早已湿润,欣慰惊惧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流淌,拼上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身,扶着墙壁走向院门。 “小姐,你不能出去!” 桂枝在她身后呼喊,看着她执着倔强的样子,却不忍心阻拦。 错莺入怀 第123节 侯爷被人带走,内官都向着二公子,想必是四皇子胜了。 但是街上兵荒马乱,小姐这副模样,万一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林知雀从未有过这种顾虑,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且越来越强烈—— 她想他了,她想见他,想将他从刀枪剑戟下抢回来,余生在竹风院好好度过。 “吱呀”一声,侯府大门终于打?开,街道上凌乱不堪,四处可见逃窜的人群,还有凝固的血迹。 所有人都往家里跑,唯独林知雀毫无顾忌地走出去,茫然地四下寻觅。 倏忽间,不远处传来马蹄声,骏马狂奔而来,一勒缰绳停在她的面前。 裴言渊纵身下马,唇角笑意耀眼夺目,身上遍布星星点点的伤口?。 他疾步奔向林知雀,与她抱了满怀,抬手想轻抚她的发?顶。 可他看着满手血迹,终究是悄然放下,在衣摆上擦拭干净。 莺莺不该与任何污秽触碰,那些看不见的肮脏与凶险,他愿全力替她抵挡。 众人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见了阎王似的躲闪,林知雀却死死扒拉在他的肩头?,哭着骂道: “你你......你个混蛋!” 裴言渊不怒反笑,用干净的手指将她揉入怀中,温声问?道: “怕吗?” “怕呀,我怕你出事。” 林知雀不假思索地回答,又有些羞恼地埋下头?,在他耳畔道: “我不想守寡。” 裴言渊笑意更?加欢悦,俯身吻着她的耳垂,一本正经道: “莺莺,等到一切结束,我们成亲吧。” 【正文完】 曾听说,许多缘分都始于阴差阳错,结束于揭开真相。 其实不然。 因为每个人都足够美?好,永远值得那份纯粹热烈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