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听说您弯了?[重生]》 第1节 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haitangshuwu().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爷,听说您弯了?[重生] 作者:沙舟踏翠 文案: 全京城都知道段弘璟睚眦必报; 全京城都知道段弘璟野心勃勃; 全京城都知道段弘璟有个从不离身的破相侍卫; 全京城…… 等等,段弘璟跟男人成亲了? 还是那个破相侍卫? 还跑去种田开酒楼? 卧槽,这画风不对! 段弘璟带着记忆重生回来。 这一次,他就想带着他家侍卫安安分分种田养娃过日子。 呔!哪来这么多看热闹的闲杂人等!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种田文 重生 主角:段弘璟,牛大山 ┃ 配角:段弘珏、段弘瑜、安管家等 ┃ 其它:重生、心狠手辣受、忠犬攻 作品简评: 飞扬跋扈的段弘璟重生回来。带着记忆的他,势必要扭转上一辈子的痛苦结局。不再执着权势,利用记忆,带着自己的忠犬黑芯侍卫,帮助爱护自己的二哥夺得圣心,除去上辈子害死自己一家三口的敌人,救灾生娃过日子,种田经商开酒楼,体会上辈子忽略的亲情友情,让人生不再遗憾。这是一篇重生纨绔皇子与忠犬侍卫谈情说爱、生娃养娃的小甜文。文笔流畅自然,细节刻画到位,伏笔不断,开篇就点出皇子异于常人的身体,以此把自己拉出权势斗争的漩涡,再一步步展开,把忠犬侍卫推至人前,慢慢获得旁人的认可,俩人共同成长,携手进步,加上萌娃出没,读下来既温馨,又让人会心一笑。 ======================== 第001章 “父皇。”行罢礼,段弘璟站起来,“听说您跟母妃正在给我相看人家?” 建宁帝段昭烨随意应了一声,低着头继续批阅奏折:“怎么,回宫一趟就是为了问这事?” “嗯。”段弘璟直接承认,“不管是谁,都推了吧。” 段昭烨一顿,抬眼看向下面懒懒散散站着的段弘瑾:“什么意思?” 段弘璟耸耸肩:“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 放下手中朱笔,段昭烨站起来,走下案台,径自走到一边的太师椅落座。 “坐。”接过贴身太监李达给他端上来的温度恰好的茶盏,“说说看,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段弘璟施施然走过来,一屁股坐下:“没有。” “你知道你母妃相看了谁?不喜欢?” “没有。” 段昭烨奇怪:“那好端端的,推掉干嘛?”他品了口茶,“你母妃可是刚看上了翰林院掌院陈典家小闺女。听说这姑娘性子沉稳端庄,正好可以治治你这性子。你这转头就过来说推掉?小心你母妃揍你。” 段弘瑾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 幸而来得及时。 上辈子,这翰林院掌院陈典家小闺女最后确实是跟他成亲,虽说一直被他扔在后院独守空闺什么的,但…… 他转头看向李达,敲敲桌面:“李公公,爷的茶呢?” 刚从小太监手里接过茶盏的李达忙不迭走快两步,赔笑递上来:“五爷,给。” 段弘瑾一口都没喝,随手就给搁在茶几上。 段昭烨伸手往他脑袋敲了一下,没好气道:“在朕这儿装什么爷!” 段弘瑾捂着脑袋哎哟一声:“我可是您儿子,怎么就不是爷了?” 何况还是对着李达这等卖主奴才。 哼,不提也罢。 “我说陈家的婚事,赶紧给我推了啊!我可不娶陈家闺女——不对不对,管他陈家李家张家王家,一个都不要!” 段昭烨眯眼:“你小子又在玩什么把戏?” “反正推了就得了。”段弘瑾从茶几上的点心碟子里挑了块蜜饯扔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着。 “没个好理由,这亲事,按你母妃的个性,估计还真是没几天就能谈定了。”段昭烨微笑,“你母妃是打算年内就让你成亲的。” 坐直身体,段弘瑾诧异极了:“这么快?不是才刚刚看中吗?” 印象中可是明年才会敲定啊。 “按照你母亲那雷厉风行的性子,再怎么快也不奇怪。更何况,她都相看好久了。再拖下去,你都要20了。”段昭烨摇头,“瞧你,这个不满意,那个不喜欢的,你四哥比你才大多少啊,孩子都好几个了。” 段弘瑾撇撇嘴:“不喜欢就不喜欢,难道娶回来当摆设吗?” “这理由你都用了两年,不管用了!”段昭烨摇摇头。 段弘瑾皱眉,眼神往外一扫,那熟悉的身影稳重如山。 他想了想,直直望向段昭烨:“父皇,我不想娶,是因为我——”他顿了顿,“断袖。” “噗——咳咳咳。” 段昭烨呛得不轻。 站在边上的李达紧张地凑过来给他顺气。 段昭烨缓过来后一把推开他:“你说的什么混账话?翻天了是吧?敢开这种玩笑!” 房内站着的几位侍女太监闻言,原本就低垂着的头更是快要埋进胸口。 段弘瑾耸耸肩:“爱信不信。反正别叫我成亲就对了。” 段昭烨眯眼:“你是不是对这翰林院掌院的岳家不满意?” 上辈子他确实不满意。 这辈子嘛…… 他无所谓地点头:“对,不满意。就算给我找三公家的女儿,我该不满意还是不满意。” 段昭烨沉下脸,朝着李达等太监侍女挥挥手:“出去。” 众人垂着头蹲了一礼,快步倒退出去,最后面的李达顺手把房门掩上。 段昭烨一拍桌子:“胡闹。这是你不娶妻生子的理由吗?喜欢……就自己私下养去,瞎嚷嚷什么?堂堂皇子断袖,传出去怕不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段弘瑾黑线。 这意思是说,私下养些男宠什么的,他不管? 这般宠溺,果然是往纨绔子弟方向养的。 亏他上辈子瞎了眼地以为…… “父皇,估计不成。”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不如,让我们先看看太医?” 段昭烨被他这突然拐弯的话题整得茫然了一瞬:“为何要看太医?” “叫了就知道了。”段弘瑾转头扬声喊道,“李公公。” “诶,小的在。”门外传来恭敬应声。 “去找太医院的右院判张正过来。” 李达应诺。 段昭烨疑惑:“怎么叫他过来?他精通的是小儿妇科,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会您就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 上辈子可不就是因为在母妃宫里遇上他才知道很多事的吗? 段弘瑾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眼底神色晦涩莫名。 为了掩饰,他随手从茶几上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御书房的糕点大小都是恰恰好一小口,省的皇上大臣们在用的时候掉碎屑弄脏奏折。更重要的是,还挺好吃的。 他又拈了一块扔嘴里。 “别扯开话题。”段昭烨皱眉问他,“好端端,你怎么突然就……”断袖了呢? “谁说突然的?”段弘瑾咽下糕点,端起茶盏灌了一口,“你们没发现吗?我至今可是没碰过一个女人!” 段昭烨大惊:“那、那教习宫女……” 第2节 段弘瑾嗤笑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段昭烨不知想到什么,大惊失色地望向他下身,“难道你……?” 段弘瑾眨眨眼,待反应过来—— “呸呸!父皇您想到哪儿去了!” 见他否认,段昭烨才舒了口气:“那就无妨,待你成亲生儿育女后,总会收心的。” 段弘瑾只是望着他笑而不语。 他顿时醒悟过来,恼怒道:“你今日前来告诉朕你不成亲,就是想一条道走到黑?” “当然。”段弘瑾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放屁!”段昭烨站起来,指着他,“好好的皇子,学什么不好尽学些歪门邪道?啊?是不是哪些小人引着你沉迷这些了?还是看中了谁想强迫别人?” “谁敢?又不是不要命了。我也没看中谁。”段弘瑾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道,“我这是天生的,对女人硬不起来。” 假的。 他就是被勾引的。 他就是看中了人了。 当然,他也不可能说出来。 段昭烨被噎得不轻,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甩袖,他背着手开始在厅中转起圈。 一时间,室内就听见段昭烨脚下靴子的磕碰声,和段弘瑾慢条斯理吃糕点的动静。 “吃吃吃!这都什么时候了,光顾着吃!”段昭烨停下脚步,怒瞪他。 段弘瑾的眼神从碟子上挪开,无辜地看着他:“我起来还没吃早饭就进宫,等了您老半天,现在都快饿死了!还不许我吃些点心啊?” “睡到日上三竿不吃早饭还有理了?”段昭烨恨铁不成钢,“整日里撩鸡斗狗,惹是生非。不好好念书,又不做些正事,现在还……你说说你!像个什么样子?” “哦。”段弘瑾态度敷衍地应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段昭烨被气得不轻。 笃笃。 敲门声起。 “陛下,太医院右院判张正到。” “进来。” 木门轻响,两鬓染霜的张正躬身走进来。 下摆一掀恭敬跪下:“臣恭请皇上圣安。见过五殿下。” “起吧。”段昭烨甩袖坐回椅子上,“人给你叫来了,说吧,什么事?” “张太医,坐。”段弘瑾坐起来,慢条斯理卷起左手袖子,“劳烦你帮我诊诊脉。” “这……”张正犹疑地看了一眼段昭烨。 段昭烨摆摆手:“让你看就看吧。” “是!” 张正在段弘瑾另一边坐下,放下医箱,掏出一块锦缎垫子放到茶几上,示意他伸出手。 段弘瑾把左手放到垫子上。 “探仔细了。”段弘瑾漫不经心提醒道。 张正点点头,伸出手,凝神探脉。 半晌,他微微皱眉:“劳烦五殿下换为右手。” 段弘瑾依言。 张正继续探脉。脸上神情愈发凝重,额上甚至开始冒出汗意。 他迟疑道:“殿下,可否再让臣下再诊一次?” 段弘瑾微笑:“当然。” 段昭烨皱眉:“可是有什么不妥?” “微臣、微臣尚不敢确认。” 段昭烨疑惑地看了眼看似早有预料的段弘瑾,摆摆手让他继续。 如此反复,张正接连探了三次脉。 “张太医,如何?”段弘瑾有点不耐烦了。 “微臣失礼了。”张正放弃般收回手,抬袖擦擦额上的汗,开始询问。 “敢问五殿下,”他斟酌又斟酌,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每月下旬,下腹是否都会有坠痛感?甚至、甚至,”他又擦了把汗,“便血?” “对。”对比之下,段弘瑾的态度倒是随意多了。 “日常手脚是否畏寒?” 段弘瑾点头。 “下腹坠痛之时还会腰酸、易怒?” 段弘瑾再点头。 “弘瑾可是有什么不妥?” 张正扑通一声跪下,头抵着地:“微臣、微臣学艺不精,微臣,不敢断定。”他弱弱地请求道, “请陛下再请太医院郑太医、华太医、柳太医共同诊脉。” 第002章 段昭烨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弘瑾可是有何不妥?!” 段弘瑾则随意地摆摆手:“不需要。张太医,我信得过你,你就直说吧。” 张正抬袖子擦了擦汗,低声说了两句话。 “什么?!”段昭烨不敢置信,“你再说一遍!” 张正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不敢再说话。 段昭烨震惊地望向还在啃糕点的段弘瑾:“你早就知道。” “我也是这两天刚知道。这不是马上过来告诉您一声嘛。” “你母妃呢?” 段弘瑾摆手:“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呢。” “这些庸医,从小给你诊的平安脉都是假的吗?”段昭烨压着怒意道。 张正弱弱地辩解道:“这……五殿下的……都是正常的,且这种情况及其少见,若不是精通妇科的大夫……” 段昭烨眉峰紧皱:“张正,你老实说,他这样子可会影响成亲生子?” “敢问五殿下,日常晨起,可有……?”张正转而问起段弘瑾,见他点头,才回道,“应无大碍。” 段昭烨背着手左右转了两圈,站定。 “张正,你先回去。给朕闭紧了嘴巴,若有第四人知道这事……” 张正急忙应诺,磕了一个头就慌忙爬起来,草草收了东西,抱着医箱就退了出去。 段昭烨望向段弘瑾:“你……” “怎样?还想给我找个女人成亲?”段弘瑾拍拍手,托腮笑看着他,“我可是对女人硬不起来的。” 段昭烨忍怒:“硬不起来还有太医院。不管是下药还是行针,总归是有办法的!难道你要找个男人过一辈子吗?” “有何不可?说不定还能给您和母妃……” “住口!”段昭烨呵斥,心里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堂堂皇子,就算要断袖,也断不能……你、你,你这是要皇室颜面扫地啊!” 段弘瑾挑眉:“这么说,您同意我断袖不娶妻了?” “放屁!朕何曾说过此话?” “您刚说的意思就是能断袖,只是不能……而已。”段弘瑾耸耸肩,“再说,关起门来,您也管不着我房里事。”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哦,可别随便给我安排亲事,否则真成仇家了。” 段昭烨气得直冒青筋,伸指点着他:“你!”一甩袖,“亲事暂且作罢,朕会去跟你母妃说。你给我滚回去好好想想。” “想什么?”段弘瑾眨眼。 “滚!”段昭烨抬脚就想踹他。 段弘瑾一蹦三尺高,跳到一边躲开,嘴里嘟囔着:“真是,一言不合就动脚。” “快滚,看到你就烦。” 段弘瑾做了个鬼脸,就准备往外窜,突然想到什么,他转回来。 “父皇,”他轻声道,“您身边、还有太医院那里,好像不太干净。” 说完,也不等段昭烨做出反应,他径自打开门,跨了出去。 段昭烨眯眼看着大开的门洞、依次进来的李达等人,若有所思。 既然父皇说了亲事暂且作罢,段弘瑾今天就不急着绕道后宫去见母妃了。 他要回去办几件事。 他一脸淡定地往前走。 “大山,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主子,再过一个月就四年。”低沉的嗓音平稳无波。 装! 第3节 爷让你装! 总是这德行! 段弘瑾咬牙切齿地想着。 恰好宫门到了,陈二驾着马车正等在外头。 踩着陈二递过来的长条凳钻进马车,段弘瑾坐定。 “去珍馐楼。”顿了顿,他继续开口,“大山,进来。” “是。”不过一瞬,壮硕高大的身影就掀帘进来,俯身低头单膝跪在马车前端,静候指示。 原本挺宽敞的马车,瞬间觉得好像狭小了点。 “把门关好,没见外边多大的尘吗?” 牛大山转身拉上车门,再默默跪回去,这次不再俯身,只是微微低头。 马车开始走动。 段弘瑾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开口:“去年为了救爷,让你脸上的刀疤未能及时祛毒,导致如今容颜毁掉,你可怨我?” “属下不怨。”语气丝毫未见起伏。 “就算累得你年纪一大把了都没个女人看上你?”段弘瑾紧紧盯着他低垂的眼睑。 “属下不会成亲。”顿了顿,牛大山的脸更往下低垂了几分,声音低沉,“属下只愿为主子效犬马之劳。” 看看! 看看! 总是这副鬼样子! 要不是他重来一遭,哪里能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段弘瑾不想再跟这块木头疙瘩说话了,随手在边上扒拉了两个软枕,一个塞背后,一个怀抱着:“爷走累了,脚酸,给爷按按腿。” 牛大山垂在腿边的拳一握,瞬间绷紧身体。 一直盯着他的段弘瑾注意到这一细节—— 嗯? 他眨眨眼,嘴角微勾。抬腿晃了晃:“还不给爷脱靴。” 牛大山迟疑了一瞬,保持单膝跪着的姿势往前挪了两步。 “起来,这又不是请安!爷还没死呢,整日里跪着干嘛?” “回主子,属下太高了,在车里只能这么跪着。” 段弘瑾一窒,羞恼低喝:“还不快点给爷脱靴!” “是。” 牛大山伸出手,快速而轻柔地帮他解开布绳、脱下靴子,托着不足他手掌大、套着白色细棉布足袜的小腿,轻轻放到固定在车壁的矮塌上。 然后他手指动了动,不敢再继续动作。 段弘瑾冷哼,勾脚点了点他手臂:“快点呀。”嘴角却不自禁带上笑意。 牛大山抿唇垂眸,把他的小腿按在榻上,粗粝的大掌轻轻拢住他小腿,手指轻柔地开始揉捏—— “没吃饭啊?用点劲!” 牛大山只得小心翼翼地加了点力度,生怕碰坏了他。 段弘瑾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在软枕头上。 前几天,他自噩梦中醒来,赫然发现自己回来了!回到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他用几天时间好好冷静下来,再捋了思路,做好决定。 如今亲事暂时阻止下来,剩下的以后再慢慢筹划。 倒是可以动手整一整其他地方…… 段弘瑾若有所思。 歪着头仔细打量牛大山,发现他已经镇定下来,正专注地给他揉捏小腿。 刚刚那一刹那的失态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爷可不光小腿酸,大腿也酸。都捏捏。”他坏笑道。 牛大山顿了顿,手指开始往上捏。 触手是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绸裤,可以轻易想象布料遮掩下的细滑…… 牛大山面上不动如山。 段弘瑾却愈发开心。 瞄了一眼某人下身。 虽然姿势问题,啥也看不见,但是,一个功力高深、向来寒暑不惧的人,竟然在这五月天里冒出一头的汗。 哦,还吞口水了。 段弘瑾扑哧一声笑出来,忙掩饰般轻咳两声。 牛大山停住,不解地望向他。 “咳咳,没事,继续。” “是。”牛大山领命,声音更是比往常要低沉几分。 如此这般,直到车外逐渐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 “行了。”段弘瑾摆摆手,让牛大山停下,自己放开抱枕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牛大山收回手,跪到一边,低下头。 就是呼吸有些重。 脚尖点点他手臂:“穿靴。” “是。” 待马车到达珍馐楼,牛大山率先跳下车,然后回身扶着段弘瑾下来。 这珍馐楼是段弘瑾的私产,位于东市最繁华的地段。 装修繁复华丽,气势恢宏。 但是—— 段弘瑾皱着眉头望望左右。 人来人往。 不远处一酒楼更是高朋满座。 反观自家酒楼,虽不至于门可罗雀,却也只有稀稀拉拉几桌人。 现在可是饭点。 他率先走了进去。 原本懒洋洋靠在柜台后的掌柜陈祥一看到他,立马拐出柜台凑过来,被面带刀疤、面无表情的牛大山拦在几尺外。 他抖了抖,忙又堆起笑容:“给五爷请安。五爷,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段弘瑾目不斜视走过去,径自上了二楼,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 “爷我饿了,给爷上点能吃的。” 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陈祥立马哈腰应下,忙不迭亲自跑去后厨准备。 招来小二拿来热水,给碗筷重新烫洗了一遍摆好,牛大山就打算到他身后站定。 “再烫一副碗筷。”段弘瑾单手托腮望着楼下,眼也不抬地开口道。 牛大山也不问为什么,接着又烫了一副,在他对面放好,就回到他身后站定不动。 不多会,菜肴酒水陆续送上来。 见他身边只带了一名护卫,陈祥站在边上就打算亲自给他布菜。 段弘瑾皱眉。 “下去。”牛大山踏前一步,冷声道。 陈祥缩了缩脖子,偷觑了一眼段弘瑾,见他依然望着外面一言不发,只得撇撇嘴下楼去。 牛大山盛了碗汤,放到他手边。 “主子,该用膳了。”他低声开口,生怕惊扰了他似的。 段弘瑾闻声回头,扫了一眼桌面:“再盛一碗。” 等他依言做完,就示意他:“坐。” 刚放下汤碗的牛大山顿了顿,退后一步:“属下相貌不雅,怕扰了主子食欲” “让你坐就坐,废什么话。”段弘瑾敲敲桌子,不耐道。 牛大山扫视一圈周围。 这二楼均为雅座,每席都用屏风格挡。虽是饭点,却没几桌客人。 隔着窗台栏杆,下面的行人也看不到他们的形貌。 他踌躇片刻,才在段弘瑾对面坐下。 第003章 “吃,一会告诉我味道如何。” 说完,不等他回应,段弘瑾直接举箸开饭。 第4节 段弘瑾皱着眉头吃了几口,正想撂筷子骂人,抬眼就看到对面的牛大山低着头光顾扒饭,完全不动桌面的菜肴。 他进宫,需要等父皇议事完再接见他,满打满算加起来,俩人都饿了一上午了。 虽说他没吃早饭,但他好歹在御书房吃了点糕点。 他食量算小的,这会儿都觉得有些饿得慌,更何况日常天不亮就起来练武、消耗大的牛大山? 桌上摆着八菜一汤,再加一小桶米饭。 数量挺多,架不住碟子木桶小巧精致啊。 那桶米饭,估计也就将将两碗的样子。 他只担心不够他吃,根本不担心吃不完。 要是加饭,按目前这木头的拘谨状态,他得吓死。 得慢慢来。 他吞回怒气,用筷子敲敲菜碟子:“就算难吃你也得给爷把这菜饭吃光!” 牛大山一顿,这才举筷夹菜。 段弘瑾这才接着继续往下吃。 习惯使然,加上菜不合胃口,他吃得有点慢。 因为怕自己一搁下筷子,对面的人就要跟着放筷子,慢慢的他也吃掉了半碗饭,加上之前的一碗汤…… 有点撑了。他想着。 看了眼对面拘束地下筷子的人,他皱着眉再塞了一筷子菜进嘴。 “嗝!”一声轻若气音的饱嗝声。 对面动作一顿。 他发誓在这木头眼里看到了笑意! 他啪地一声拍下筷子,拿起自己剩下的半碗饭放到牛大山面前,羞恼地下令:“吃掉!吃不完不许走!” “是!”这次的应答不再平稳无波。 可惜段弘瑾不欣赏,轻哼一声,转头望向窗外,继续打量路人行状和旁的店铺。 知道他确实是饱了,牛大山捧起他递过来的半碗饭,顿了顿,直接就着碗开扒。 段弘瑾眼角扫到这一幕,心情顿时好转。 待牛大山风卷残云扫荡干净桌上的食物,还灌了两杯茶,段弘瑾才起身打道回府。 顺路还去街角的一口香打包了几笼包子。 牛大山端着包子钻进车里。 段弘瑾正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主子?”声音不自觉放轻。 段弘瑾微掀眼帘,瞄了一眼他手上的食匣,懒洋洋吩咐道:“爷不想吃了,你吃掉吧!” “那属下给您收起来。” 段弘瑾翻了个白眼,坐起来:“给爷拿一个。” “主子,要不,”牛大山有点犹豫,“还是晚点儿再吃吧。”有人刚才还打了饱嗝来着。 段弘瑾怒瞪他一眼:“要你多事,给我!” 不过他确实还撑着,对着牛大山呈上来的食匣,左挑右捡,才选了一个看起来个头最小的咬了一口。 恶…… 他皱着眉头嚼着。撑死了。 见牛大山担忧地看着他,他再次瞪他一眼:“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吃!” 这下,牛大山要是再不懂他家主子什么意思,他就该找根面线吊死算了。 “属下失礼了。” 语毕,他直接把段弘瑾手上那个缺了一个小口的包子拿了过来,两口塞进嘴。 “你、你!”段弘瑾傻掉了,“那是我吃过的,脏不脏啊!” “主子不脏。”牛大山淡淡道,跪坐下来,捡着食匣里的包子两口一个就吃了起来。 段弘瑾耳根发红,轻哼一声转过头不搭理他。 一匣子包子,也就十二个,大小也只有婴儿拳头大,加起来不过两三碗饭的分量,不多会,就被牛大山吃完了。 他抬袖抹了把嘴巴,把匣子收好放到一边,又安静地跪坐到一边。 进了府邸,段弘瑾不着急先回房,逮着大管事问清楚奶娘的住处,就直接穿过府邸到后面巷子。 找到奶娘家时,她正带着小孙儿在院子里遛弯。 “奶娘!” 发端微霜,容色端庄略显岁月的林嬷嬷转过头。 “小主子!”她眼底闪过惊喜,裙摆不动快步走过来,深蹲一礼。 段弘瑾忙扶起她:“奶娘免礼。”他微笑望望她身后刚学步的小奶娃,“奶娘过得可好?” 这是自小带他到大的奶娘之一,其他奶娘或是因身体、或是因犯错、或是不老实,都逐一被他母妃遣了出去。 只有这个林嬷嬷一直陪着他长大。 可惜他性子顽劣又自我,待得成年开府,就迫不及待让这个啰嗦较真爱管教的嬷嬷荣养去了。 连整日板着脸的安叔也不得他待见,虽是大管事,却只是管着日常琐事。 上辈子的最后,府里真的是乌烟瘴气一团糟糕。 既然这辈子他想过清净日子,他决定相信自己母妃的眼光。 林嬷嬷听得他问候,有些激动:“回主子,都好都好。主子身体可好?娘娘身体可好?宫里……”她顿了顿,有些哽咽,擦了下眼角,再次蹲了一礼,“主子莫怪,奴才失礼了。” 段弘瑾连忙扶住她,抿唇低声道:“奶娘,不怪你。当年是我不懂事,我还希望你不要怪我呢。” 林嬷嬷忙摆手:“怎么会怪主子呢。是主子体谅我才让我早两年歇着的。这样也挺好,奴才家里也有几个下人,日常也就是带带小孙子,也算提早颐养天年了。” 段弘瑾有些别扭:“那、那奶娘可愿意再回来帮我打理内务?” “啊?”林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 “奶娘不愿意吗?”段弘瑾有些失望。 闻声跑出来见到他们、悄悄行了礼就站到一边的林嬷嬷媳妇忙扯了她一把。 林嬷嬷这才回神,惊喜道:“愿意,奴才愿意!只要主子用得上奴才!”她直接跪下磕了个响头。 “好。”段弘瑾点头,扶起她,“嬷嬷先收拾收拾,晚间直接进府找安管事,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明儿开始,就需要劳烦嬷嬷开始整顿内务了。”他沉着脸,已有所指地看着她,“嬷嬷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嬷嬷点点头:“只要主子有用得上奴才的地方,奴才万所不辞。” “那我就等着嬷嬷回来了。” 等段弘瑾歇了个晌起来,安管事跟林嬷嬷已经在外面小厅里等着了。 洗过脸,段弘瑾打着哈欠走出来。 “嬷嬷,不是让你回来先歇一晚吗?怎得跟着安叔一起来了?” 林嬷嬷蹲身行了礼,才笑着回话:“回主子。既然回来了,也不差那么一晚两晚的。而且老安说的情况,奴才听着仿佛有些严重,就赶紧叫上他一块儿过来了。” 段弘瑾点点头:“那就趁早解决。”转头,“秋墨,拿纸拿笔来。” 秋墨应声出去了。 安管事扫视周围一圈:“主子,怎么只有秋墨一人在屋里伺候?” “嗯,别的被我赶去做别的了。”段弘瑾随意坐下,林嬷嬷顺势给他倒了杯茶。 “可是有什么问题?”安管事皱眉。 段弘瑾点点头:“都有。安叔、嬷嬷,你们都坐。” 俩人谢过,神情凝重地在他下首落座。 “大山。”段弘瑾朝着屋顶喊了句。 壮硕的身影如落叶般悄无声息从房梁上飘落下来:“主子。” “过来坐,这回需要你们护卫队出力。” “是。” 等到秋墨把笔墨等拿过来,把桌上的东西清理干净,铺好纸张,正打算磨墨,就发现墨砚已经被安管事拿在手里,她一顿,知趣地退了出去。 段弘瑾提起笔,蘸了蘸墨汁就开写。 足足写了十几个人名才撂笔。 “这些,都是有问题的。你们顺着这些人往下查。”他冷笑,“爷倒要看看,究竟还会有几个。” “这、这么多?”林嬷嬷大惊,“可都确认了?” 段弘瑾点头:“当然。我难道会拿这个开玩笑吗?” “主子,这……”安管事抹了把汗,“都怪奴才看管不力。” “这事不怪你,我这做主子之前都不上心,你还要管着府里内外的,哪里能顾得上。”段弘瑾挥挥手,不在意地说道,“这次就好好彻查一番。五天,我给你们五天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把钉子叛徒都给我挖出来。”语气森然,“爷要让这些人知道后果。” 接下来几人商量了具体安排,就匆匆忙忙地散了。 虽然林嬷嬷退了两年,但是整个府邸的人都还是那些人,她上手不会生疏。加上段弘瑾午间大张旗鼓去找她,给她撑足了腰,她自然能放开手脚地接管内院事务。 安管事与林嬷嬷,俩人一主外一主内,加上牛大山护卫队在暗处,三管齐下,短短几天时间,各种牛鬼蛇神就逐一浮出水面。 倏忽一下,五天时间就到了。 这天的五皇子府一大早就大门紧闭,府内侍卫戒备森严。 所有下人已经齐聚惩戒院。 第5节 段弘瑾领着牛大山施施然穿过井然有序分列两边的下人们,径自到廊下太师椅落座。 提前过来准备的秋墨马上递上一盏适口的茶水。 安管事、林嬷嬷领着众人跪拜行礼。 段弘瑾也不叫起,慢条斯理地揭了茶盖刮了刮茶叶沫子,啜饮一口,再放下茶盖,把茶盏往边上一递。 站在他身后的牛大山立马上前一步,接过茶盏,放到一边小几上。 慢了一步的秋墨瞪了他一眼。 牛大山毫不在意,又站回段弘瑾身后。 段弘瑾让安管事、林嬷嬷起来站到一边后,就往椅背一靠,架起二郎腿。 “今儿让大伙聚在这儿,也没啥大事。”他言笑晏晏,“就是要处置几个奴才而已。” 第004章 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两百多名下人,却没人说一句话。 这五皇子虽然不怎么管事,却是出了名的任性脾气。一言不合踹翻你都是小事,一顿板子下来能要了你的小命。 所以大家平日里怎么都好,在他面前都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的。 再加上靠墙站着的两排佩刀侍卫,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段弘瑾也不管他们怎么想,示意林嬷嬷直接开始。 林嬷嬷朝他行了一礼,转身面对众人。 “老身自小入宫,你们也大都是打宫里跟着出来的老人,宫里的规矩应当是清楚的。”林嬷嬷淡淡道,“宫里规矩严,从行走起卧,到言行举止,无一不是时时注意。在宫里,说错一句话,轻则掌嘴,重则丧命。这些,想必大家还是记得的。” “现在大伙出宫了,加上主子心善,日常也不拘着大家。除去该守的规矩,其余小细节,主子也不会与你们计较。日常吃穿用度,四季衣鞋节礼,无一疏漏,甚至比一些小门小户的小姐少爷还好。 “我们主子爷,是天潢贵胄。除了宫里那几位和几位皇子,哪个能比我们爷尊贵?连我们做下人的,出去也能得几分薄面。这样的府邸、这样的差事,多少人眼红着想进来。” 说到这里,她脸色一肃:“但是,没想到主子如此优待,竟然养出一堆白眼狼。”凌厉地扫视一圈。 众人噤若寒蝉。 林嬷嬷不再继续往下说,拿起手上的小册子翻开:“查,内门管事郑川、厨房采买赵阿福,” 站在安管事边上的郑川抬起头,不解地望向她。 人群里的赵阿福则一直低着头,手指用力攥紧。 林嬷嬷没管他们,继续往下念:“利用职务之便,将主子的出行消息传递给,”她顿了顿,“四皇子府。” 赵阿福瑟缩了一下。 郑川一脸气愤站出来:“胡说八道!林嬷嬷,你不过刚回府几天,为了在主子面前赚点面子大家都能理解,可是不应该污蔑别人、踩着别人上位。”他转向段弘瑾,拱手一鞠,“主子切勿受小人蒙蔽,乱了府里的风气。” 段弘瑾挑眉:“哦?是吗?” 郑川听其语气并没有不悦,立马跪了下来:“主子,你要相信奴才!奴才真的没有做这等卖主的事情。奴才自小看着您长大,不说主子待奴才如何,光是凭这多年的情分,奴才也不会做出对不起您的事情。”他砰砰地磕了两个响头,“求主子给奴才一个清白。” “这么说,你还是个忠奴呀……”段弘瑾放下腿坐起来,双手搭在左右膝盖上,笑看着郑川,“你是自认做得天衣无缝,还是觉得爷就是个傻子?”他脸上笑容一收,“安叔。” “是。”一直静立一旁的安管事走出来,手里同样拿着一本本子,“五天前,郑川赵阿福将主子进宫、并请回林嬷嬷的消息递了出去。三天前,将主子关掉珍馐楼的消息再次传了出去。两次与赵阿福接头的人,都是四皇子府布房采买一远亲的连襟,姓付。”他停下,抬头看向郑川,“不知事实可有出入?” 郑川哑口:“奴、奴才……” 赵阿福噗通一声跪下来不停磕头:“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才是迫不得已的,奴才一家子是被威胁才……” 段弘瑾好笑:“他们怎么威胁你了?说来听听。” 赵阿福只是不停磕头:“主子饶命!” 安管事躬身一礼:“回主子,这个奴才倒是知道,去岁至今,赵阿福上京老家那边就多了十亩的田产。如今他家里还请了几个下人,回去也是一位爷呢。” 赵阿福跪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这么说,他们是拿银子威胁你了?”段弘瑾啧啧,“郑叔也是?” 郑川这会儿觉出怕来,呐呐不敢答话。 “啧啧,看来还是四皇子府银子多啊,看把你们砸得,一个个都想着他们了。我这小庙还是穷了点啊。”段弘瑾摇头叹气,转头看向身后的牛大山,“大山,怎么办啊?爷我穷啊,你这么能吃,爷会不会养不起?” 牛大山目视前方,淡淡道:“宁死不背主。主子要是养不起,我就去抢别人的回来吃。” 段弘瑾一噎,看了他半晌:“没想到你还会开玩笑。” 牛大山:我没有开玩笑。 段弘瑾心里想的是:长本事了啊,大庭广众下给爷说情话?! 不再跟他瞎扯,他转回来:“郑叔,阿福,你们觉得这回答如何?” 郑川、赵阿福俩人跪在下面瑟瑟发抖。 段弘瑾摆摆手,示意林嬷嬷、安管事俩人继续:“继续,念出来让大伙听听就是,谁再嚷嚷的……”斜睨了牛大山一眼。 牛大山点了点头,朝边上几个侍卫比划了几个手势。 “查,一等侍女春墨屋里有银票五百两,金饰若干,银若干,与账内打赏不符……” 春墨娇颜一怒,就想说话,边上一个侍卫走上来直接给了她一巴掌,一把将她按跪下。 春墨瞬间蒙了,捂着脸颊不敢说话。 段弘瑾眼带赞赏地瞟了一眼牛大山,见他依然不动如山,不悦地轻哼一声,转回注意力到院子里。 “再查,春墨多次在旬休时与大皇子府的内门管事外侄女见面……”林嬷嬷不受影响,继续往下念着。 待全部念完,地上已经跪了十几人。 林嬷嬷合上本子:“以上奴才,吃里扒外,卖主求荣。按照宫里的规矩,杖毙,家人发卖。”她转身蹲了一礼,“主子,请降罚。” 段弘瑾单手托腮,懒洋洋一挥手:“还有啥好说的,该打的打,该卖的卖。” “是!” 安管事让其余下人把惩戒院里的长条凳搬出来,将这些人一一绑上去。 相应的家人也捆好扔到一边。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哭喊求饶声不绝于耳。 春墨更是梨花带雨:“主子,主子饶了春墨吧,春墨再也不敢了。” 段弘瑾皱眉。 “堵上嘴。”林嬷嬷低喝。 秋墨抖着手抱来一大堆旧布条,带着几个侍女把这些人塞住嘴巴。 牛大山比了个手势,站在两边的侍卫们走出来,各领了一根木棍,两两站在长条凳旁边,等他手往下一挥,噼里啪啦拍打声就响了起来。 此起彼伏的闷哼声响起。 不过片刻,院子里就飘出浓浓的血腥味儿。 等长条凳上的人都不再动弹,侍卫收棍站回墙边。 段弘瑾扫视剩余人等一圈。 抖个不停的有之,压着声音哭得鼻涕眼泪直流的有之,甚至直接吓尿裤子的也有几个。 被绑在一边的那些家人,有好几个更是哭晕过去。 段弘瑾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都给爷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爷这儿可不是善堂。吃着爷的粮,还敢扒着别人大腿?”嗤笑一声,“爷不发威,真当爷是病猫呢。”说完挥了挥手,“嬷嬷,继续。” “是。”林嬷嬷应诺,再次拿起手中册子,翻到后半部分,“查,二门门房容婆子、张婆子、李婆子,值夜喝酒赌钱,擅离职守……” 扑通扑通。 这回,林嬷嬷念到名字的,立马腿软跪下,十几号人眼带惊恐地看着段弘瑾。 “主子,这些人罪不容赦,却也罪不至死,该如何处置?” “按章程,该如何处置?”段弘瑾摸摸下巴。 “或发卖,或发派到庄子里。” 大手一挥:“那就全家发卖了吧。爷穷着呢,少几口人吃饭也是好的。” “是。”林嬷嬷不管他的玩笑之语,蹲礼应诺。 跪着的众人松了口气。 虽说不知道会被发卖到何处,总归比命丧黄泉要好。 不多时,这跪下的十几人加上其家人,林林总总几十口被一一捆住赶到一边。 扣去侍卫、杖毙的下人以及即将被发卖的下人,余下人数也就刚过百。 “今儿什么情况看清楚了吗?爷这儿不养白眼狼、不养闲人,没事儿想想自个儿的脑袋,别让爷给摘了。” 众人齐声应诺。 “累死爷了。”段弘瑾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安叔、嬷嬷,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安管事、林嬷嬷行礼应诺。 “大山,走了。”说罢,他率先抬脚往外走。 “主子。”牛大山忙拦住他。 段弘瑾眨眨眼,不解地看他。 “中间地上脏,走这边。”牛大山呼吸一顿,忙移开视线,伸出大掌引着他往墙根边上走。 “哦。”他也不反对,乖乖地跟着走出院子直接往主院方向去,嘴里开始跟他闲唠嗑,“大山,我们今儿这么大动作,大哥四哥那边会不会上蹿下跳打探消息?” “会。” “唔……想必也是。”他点点头,“那我们突然少了这么多人,需要再买些下人吗?” “都听您的。” 他摸摸下巴:“府里就我一个主子啊……”右手握拳直接在左掌上一敲,“这么多人伺候我一个,够了。我穷着呢,养不起忒多人。大山,你说我去做点小生意怎么样?” 第6节 “都听您的。” “那一直贴着爷的钱的珍馐楼不是刚关了嘛,就从这个开始如何?”他吸溜了把口水,“日常捣鼓些吃的好像很不错。” “都听您的。” “除了这你就没别的话了吗?你长嘴巴是干嘛用的?”带怒意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只需要听您的就行。” “……” 刚刚理顺府里人事,段弘瑾正想着好好偷懒几天,再想想珍馐楼怎么整改,那边林嬷嬷就来报。 “什、什么?”段弘瑾目瞪口呆,“母妃竟然做出这等事?” 第005章 被段弘瑾压在边上给他打扇子的牛大山闻言指节攥紧。 听得扇骨嘎吱轻响,他才反应过来,忙松开手继续打扇。 忽略掉那愈发冰冷的脸色的话。 段弘瑾注意到了,顿时有些心虚。 再说,他也很无辜,上辈子可没这破事啊,他咋知道父皇会是这反应。 林嬷嬷轻咳两声,拉回他的注意力:“主子,想必娘娘是听说您这儿缺人手,给您送几个侍女罢了。” 段弘瑾摆摆手:“得了吧,别给她打马虎眼了。”他忿忿不平,“定是父皇给她吹枕边风了。” 林嬷嬷再次轻咳两声,提醒道:“主子,慎言。” “前几日刚整治了这么一回,难道这些人还敢再犯?”段弘瑾撇嘴。 “总归还是注意些好。”林嬷嬷转回话题,“主子,这几名侍女当如何安置?” “既然是侍女,该干嘛干嘛去。你不是说府里缺人吗,正好给你加几个干活的。”段弘瑾瞟她一眼,“好好调教,别给爷整些幺蛾子出来。什么逛园子偶遇啊、晚上送点心的,撞上一回,就给爷送到窑子里去。”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背后扇过来的风缓和了不少。 偷瞄一眼,虽然这木头依然面无表情,但是总算不再放冷气了。 连林嬷嬷都疑惑地扫了他一眼,有些迟疑地继续开口:“主子,这些都是宫里送过来的人呢。” “母妃那边爷自会去说,你只管把人教好了。” “是。”林嬷嬷这才领命退了出去。 偷觑一眼面无表情的牛大山,段弘瑾长叹:“得,明儿我又要进宫一趟了。” 第二天段弘瑾就领着牛大山直入贵妃居住的景福宫。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任性。所有哥哥们出入宫都要老实递牌子打招呼,只有他自由来去。 唔……要不,以后还是收敛些? 想了想,他又丢开不管了。 爷的身份地位就在这摆着呢,以后他又不会挡了谁的路,还是该干嘛干嘛。 宫人通报过后,看小太监把大山带下去休息,他就跟着宫人踏入正殿。 “母妃。”行了礼,不等他亲娘完颜馥玉叫起,他就自动自发站起来,觍着脸凑过去,“几日不见,母妃您又漂亮了。” “你啊,”完颜馥玉抬手点了点他额头,“尽会油嘴滑舌。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段弘瑾挨着她坐下:“母妃,您最近是不是又没书看了?” 侍竹捧着茶盏递到完颜馥玉面前,再放了一盏到段弘瑾手边,闻言轻笑:“五殿下,您这般关心娘娘的书,是不是又给娘娘淘到了什么好书?” 段弘瑾傻笑:“这个、这个最近忙着别的,下回,下回我再给母妃带。” “不是给我带书,问我这个干嘛呢?”烟眉挑起,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我就看看母妃您是不是太闲了,都闲着给我塞人了。”段弘瑾撇撇嘴。 “哟,就为了这事儿?”完颜馥玉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含情目别过来,转了个话题,“我听说你忙着耍威风啊。外头传闻说五皇子府都空了一半呐。你这混世魔王的外号可是要砸个瓷实了。” “都是闲的。”段弘瑾翻了个白眼,“爷清理个把背主的下人怎么了?” “个把?我听说,光是运尸的板车就推了好几辆呀,听说还发卖了好几十人?还是传言夸大其词了?” 他挠挠头:“好像也差不多。” 这下完颜馥玉惊讶:“还真这么多?怎么突然这般大动干戈?”有些不忍,“是否太过了?好些人命呢。为主还是当仁善为上,动辄打杀,人心易散。” 段弘瑾撇嘴:“母妃,你就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等残酷的人。我处置的,都是卖主求荣的奴才。这等奴才,总不能留着给自己添堵吧。” “卖主求荣?”完颜馥玉蹙眉。 “我的行踪、行事,事无巨细,都被传到大哥四哥、或是他们的属官那边了。”段弘瑾冷笑,“爷的府里,简直就跟筛子似的。” 完颜馥玉恼怒:“这起子奴才竟然……”继而自责,“都怪当初分府的时候,母妃没给你掌好眼。” “母妃,”段弘瑾忙凑过去小声撒娇,“不赖您呢。都是我前两年太任性,胡乱提拔一些嘴甜的,还把林嬷嬷几人给放了。这不,现下我把嬷嬷请了回来,加上安叔,就把府里清理得差不离了。” 完颜馥玉斜睨他一眼:“知道自己前两年混账了?还整日里溜猫逗狗的,没个正行。” “是是是,母妃教训的是。”段弘瑾做了个鬼脸,“这不是改邪归正了嘛。” “谁知道你能坚持多久。”完颜馥玉还不太相信,这从小顽劣的儿子能突然改好? 段弘瑾扫了一眼侍竹等人。 完颜馥玉挥手让她们出去。 “说吧,是有什么事儿?” “阿娘~父皇是不是跟您说了什么?要不您怎么无端端给我塞人呢?”他再次提起这个话头。 “你是说你断袖的事儿?”完颜馥玉抬袖轻掐茶盖,遮颜品茶,漫不经心的态度仿若在聊着什么打不了的事情。 段弘瑾眨眨眼:“您不生气?” “我生气,你就能改了?”她放下茶盏,捏着手绢沾了沾唇角。 “当然不会。”段弘瑾斩钉截铁道。 “那不就得了。”她抬眼看向自己儿子,“母妃对您是什么期望,想来你现在也心里有数了。”否则也不会直接找皇帝自曝断袖的把柄。 段弘瑾点点头:“娘,以前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苦笑,“亏我以往总觉得自己贵为贵妃之子,也就仅次于二哥而已。而二哥是在您膝下长大,先皇后都逝去多少年了,您又正当宠。这么算下来,我并不是没有一争之力吧?” 完颜馥玉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你是我生的,我还能不知道你?你打小就一根筋,旁人忽悠两句就信个实诚,都不带拐弯想想的。这样的性子,当个闲散王爷倒还好,实际难当大任。” 段弘瑾不悦地撇撇嘴,却也没反驳。 上辈子的自己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她抬手摸摸他的发端:“往日我倒是想点醒你来着,但是你性子左,直白地说怕是要起反效果。我就想着啊,反正有我、有你二哥在后面看着,出不了大事,摔个跟斗就知道疼了、就知道退了。”她叹了口气,“倒没想到,竟然因为这样的原因让你死了这条心……” “阿娘,”段弘瑾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孩儿让您操心了。” “我只盼我儿开开心心的。”她摇摇头,烟眉轻蹙,“往日我只是以为你不好女色,还曾跟你父皇庆幸来着,怎地就……”她自嘲,“枉我还自诩博览群书,见识非凡,胸怀宽广不输男儿,一听得你父皇说到此事,也是翻来覆去想了好几日,才略略想开些。” 段弘瑾抿唇:“都是孩儿不孝,累得阿娘烦恼。” “你说你,什么爱好不沾,怎么非要选龙阳断袖呢?”完颜馥玉觉得头疼,“这世道,断袖可不比别的,你看上人家,人家不搭理你怎么办?在我这儿,可不许你用权势地位逼迫别人。” 段弘瑾黑线:“阿娘,您儿子这么玉树临风,看上哪个,哪个都得屁颠屁颠地凑过来,哪用得着靠权势地位逼迫。” 段·美男子·弘瑾就是这么自信! 那傻木头上辈子不就为他神魂颠倒、为他而死吗? 完颜馥玉抬手就是一个爆栗:“还贫嘴,不知道我这头疼着吗?” “哎哟。”段弘瑾捂着额头,“还有什么好头疼的。” “你跟你父皇摆明车马就是不成亲。这不成亲,不说人言可畏,光是子嗣,可怎么办?没看我都挑了好几个美人儿送你府上了吗?这不光是你父皇的意思,也有我几成意思在内。” “阿娘,父皇没告诉你?”他诧异,想了想,附耳过去跟她说了几句话。 完颜馥玉大惊,刷的一下站起来,宽大袖子差点扫倒桌上的茶盏。 段弘瑾眼疾手快扶住,这才保下了母妃的一身锦缎华服。 完颜馥玉定了定神,扶着桌子慢慢又坐了下来,神情凝重:“这事,你父皇知道了?” 他点点头。 “你,你糊涂啊!”完颜馥玉气恼,“万一他自此厌了你可怎么办?” “那倒好,省得老想着给我送女人。”段弘瑾耸耸肩,“况且,我自己说出来,总比旁人告密好。” 完颜馥玉叹了口气:“所以,这才是你不争的原因吗?” “不。”与她有六七分相像、艳色逼人的眉眼罕见地带了柔和笑意,“真是因为断袖,任何女人都不要。” 她暗自心惊,不知何方神圣,竟让自家这个纨绔骄纵的儿子…… “跟我说说,是何方神圣让你选了断袖这条道的?” 段弘瑾摇摇头:“时机未到,日后您就知道了。” 完颜馥玉有些失望,却也不强求:“那子嗣呢?老来无人奉养、百年后无香火可承传,我断不许我儿受这等苦楚。” 段弘瑾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 完颜馥玉脸色微变:“你竟是这般打算?” “母妃聪敏。” 再次给他一个爆栗,完颜馥玉更愁了:“我这是养了个儿子还是女儿啊……”她叹了口气,“真想知道是哪个家伙勾得你神魂颠倒的。” 段弘瑾不反驳,只在心里腹诽:明明是我勾得他神魂颠倒的。 完颜馥玉觉得头开始疼了:“这可不是儿戏,你要是这样做,京城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埋了你。若真是选了这路,不如考虑去旁支过继个孩子?” 唾沫星子什么的,他在京城横行霸道多年,还怕人议论吗?他只怕…… “阿娘,您就放心吧,别想太多了。我既然选了这条路,就知道会遇到什么的。”他安抚她,“总不会比争夺那个位子难吧?既然我连那个位子都看不上,说明我眼光高着呢。” 第7节 “这能比吗?”完颜馥玉佯怒道。 “怎么不能比,都是常人做不到的。” 完颜馥玉白了他一眼,犹自扶额头疼。 段弘瑾退开两步,撩开衣摆跪下就磕了三个头:“阿娘,孩儿不孝。往后要让您受累了。” 第006章 完颜馥玉叹了口气:“真是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 “孩儿不孝。” “常言道,儿女都是讨债的,你可真是,双倍着来。”完颜馥玉扶着他手臂,让他起来,“你若是选了这条路,估摸着你父皇不会让你入朝,那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孩儿想搬到庄子上住,经商佃农,骑马打猎,栽花植果,享田桑之乐。”段弘瑾微笑。 历经诸难,他反而向往这种平淡的生活了。 完颜馥玉心疼极了:“我儿锦衣玉食惯了,哪儿过得了这种苦日子啊。” “阿娘,您别瞎想。”他黑线,“我这堂堂五皇子,就算住到庄子上,这庄子也会是富丽堂皇,日常也是锦衣玉食。哪里饿得着我冻得着我的,哪来的苦日子?你别老是看些民间话本,话本里都是夸大其词的。” 锦衣玉食长大的完颜馥玉抱怀疑态度:“总是有诸多不便之处。”她想了想,“我记得你在京郊只有一个小庄子?住得开吗?” “够了,就我一个人,要那么大的庄子干嘛?” “骑马都不够绕一圈的。”她白了他一眼,“我手上有一套京郊的庄子,是你外婆留给我的,地方够大,前些年还修葺过一回,住着舒畅些。待会让侍竹找出契子给你。” 段弘瑾咧嘴:“谢阿娘!阿娘最好了!” “什么时候你过来跟我说不断袖了,要成亲生子去,我会更好。” 段弘瑾挠头傻笑。 “对了,你跟你二哥又闹什么别扭了?怎么听说你又顶了他一顿?”完颜馥玉觉得这儿子真是让人头疼,“你这性子也该改改。怎么也不看看场合,见谁都怼呢?小心被参一个不敬尊长。再说,你二哥性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他看着你长大,管你都管习惯了,你也让让他啊。” 还有这一茬? 对其他人而言是前几天的事,对他来说,可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哪里还能想得起来啊。 段弘瑾挠挠头:“好吧,那我一会出宫去找他道个歉。” 完颜馥玉欣慰点头:“应当的。” 段弘瑾无奈。私下得问问大山,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怼二哥的啊…… 上辈子他心高气傲,自以为能登上高位,对着关心自己的二哥不假辞色,还蠢得被大哥四哥当枪使,累得二哥背腹受敌,最后遭到父皇厌弃。 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这么蠢了,定要全力支持二哥上位。这样,以后他就能安心抱大腿,当个纨绔子弟。 在景福宫蹭了顿午饭出来,他边往宫外走,边跟身后的木头聊天。 “大山,今儿你在景福宫吃了什么?” “回主子,米饭,菜,肉。” “那你吃了几碗?没把人锅底吃干净吧?我这突然进宫,他们估计没准备你的饭啊。”段弘瑾坏笑。 “……回主子,六碗,没有。” “噗!”段弘瑾被他一本正经的回答逗笑了,“那你饱没饱?”他回头佯装凶恶地瞪他,“老实说。” “回主子,”牛大山顿了顿,“没有。” 段弘瑾满意地点点头,回头继续往前走:“看在你这么老实的份上,一会儿带你去尝尝京城的特色风味,豆汁儿!吃过吗?” “回——” “直接回答,别动不动就回主子的,听着烦。” “是。没有。” 段弘瑾顿时奇怪:“你跟在爷身边这么些年,还没逛过京城吗?” “地皮子踩熟了,没逛过。”牛大山一本正经回答道。 “那你日常休沐都干些啥?”他干脆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心里实在是好奇。 “练武,睡觉。”牛大山躲开他的视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习字。” “这么乖。”段弘瑾啧啧道,“习字进度如何?要爷给你指点指点吗?” “只是认些字罢了,不敢劳烦主子。”牛大山垂下眼睑。 段弘瑾佯怒:“看不起爷还是怎滴?爷还就要教了。你休沐的时候要是不过来找爷,小心爷把你腿给打折了!” 牛大山微微低头,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期待:“是。” 段弘瑾轻哼一声,这才回身继续往前走。 “大山,我前段时间因为什么跟二哥吵架来着?” “回主子,因为你找人往四殿下府邸大门泼了桶狗尿,二殿下把您狠狠训了一顿。” 段弘瑾无语,再次顿足回身:“四哥做了什么?” “惯有的口角罢了。”牛大山不以为然。 懂了,不过是打了个嘴仗,他就叫人往四哥府门泼狗尿了。 然后就挨训了。 还真是…… 他失笑。 转回去继续往外走。 刚出宫门,就遇上正下马车准备进宫的大皇子段弘珏。 “大哥。”段弘瑾草草行了个礼。 “五弟这是又进宫?既然舍不得母妃,不如跟父皇说说,搬回宫里再住些时日吧。反正你还没成亲,不需要顾着家里。”段弘珏微笑,“省得这开府了,就跟还住在宫里似的,三天两头就跑回来,跟逛自家园子似的。” 这言下之意,既说他没长大离不开娘,又暗指他来去自如毫无规矩。 段弘瑾什么人啊。 当今皇帝宠爱的皇五子! 母妃是在目前后位空虚的后宫中,地位最高的贵妃! 从小连众皇子都退避三舍、作天作地的京城一霸! 关键是他还不傻! 妥妥地听出了他话里的机锋。 当下段弘瑾就直接怼了回去:“大哥,你自己不爱去看母妃,还不许我去母妃面前尽孝吗?” 就差没指着他脑门说他不孝了。 “你!”段弘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这是对大哥说话的态度吗?” 段弘瑾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就许你夹枪带棍的说我坏话,不许我怼回去吗?怎么?仗着年纪大了欺负人啊?脸咋那么大呢?” 段弘珏沉下脸:“五弟的圣贤书都白念了。嘴巴这么臭。小心传到御史耳中,奏你一个不敬尊长。” “不牢你费心!多得你们这帮子长舌妇,我被弹劾的可不老少。” “堂堂皇子,竟如市井妇人般骂人!”段弘珏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脸上却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五弟你这性子也该好好改改,不然以后怎么上朝做事,别人可不比我们自家兄弟,能纵容你这般无礼放肆。” “行了大哥,收起你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可不吃这一套。”段弘瑾摆手,“看你是有事进宫的吧?赶紧忙你的去。我这还有事呢。” 这个大哥才是真的傻子。 还以为自己居长能赚得几分优势。 殊不知父皇在幼年赐名就已经作出暗示。 大皇子段弘珏,三皇子段弘玦,俩人异字同音。 若真的有意让大皇子上位,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呢。 他也是上辈子争斗到最后,才琢磨出来的。 不过,他才不会给大皇子解释这些,一秃噜说完话,也不管他高兴不高兴,转头就直奔自家马车,扶着牛大山跳上车。 陈二鞭子一挥,哒哒哒地就转出内城。 段弘珏盯着远去的马车,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门打开,隔着帘子指挥着陈二把马车驾到东坊大街口,让陈二自去觅食,段弘瑾领着牛大山钻进热闹的人潮中。 东坊西市,是京城两大市集。 东坊聚集了各类店铺,吃穿住行无一不包,只要你想得到的东西,这儿都能找到。 段弘瑾那半死不活、已经被他关掉的珍馐楼就在这东坊的主街上。 而西市是胡市,卖得主要也是胡人带来的一些货品,像是珠宝、香料、美酒等。 西市最著名的还要属那能歌善舞的胡姬。不过这个可不能带木头去看。 因想着自家侍卫的肚子没填饱,段弘瑾带着他东拐西转,直接往目标前进。 牛大山紧紧跟在他身边,张着手护在他身侧,好几次把险些撞到他的人给挡住了。 段弘瑾完全没注意这细节,兴冲冲地兜进一条胡同。 胡同口搭着一个布棚子,支着几张矮桌并长条矮凳,两两三三的行人坐在里面。 摊档上的汉子吆喝着:“豆汁儿,新鲜滚烫的豆汁儿!热烧饼、热果子,里边有座儿哪!” 段弘瑾眼前一亮,伸手拽住牛大山的手臂冲到摊子前:“老板,来两碗豆汁儿,四个焦圈,烧饼油果各来两个。” 汉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完全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失神地吞了吞口水:“客、客官,要、要点什么吗?” 牛大山原本正呆呆地看着抓着自己手臂的纤长手指,闻声回神,扫了一眼面前的汉子,立马就冷下脸来。 他挣脱段弘瑾,抬手把他拦在身后,凌厉的目光盯着摊子老板,重复了一遍段弘瑾点下的东西。 第8节 汉子抖了抖,眼前这个男人脸带刀疤,凶神恶煞的,真吓人。 他忙哈腰赔笑颤着声音道:“马、马上来。里、里边有座儿,里、里边请。” 被护在身后的段弘瑾勾起唇角,心情愉悦地跟着牛大山步入布棚。 牛大山左右望了望,挑了张角落的矮桌,抬手直接用袖子擦了擦长条凳,才引着段弘瑾坐到靠墙位置。 段弘瑾坐好,见他还站在一边忙着瞪退旁边几桌客人的好奇视线。 遂仰起头伸手扯了扯他衣摆,待他回头,就笑眯眯地看着他:“这凳子好矮啊。你要是不坐下,我跟你说几句话,脖子就得酸了。” 牛大山被他脸上的笑容晃得失神了一瞬。 扫视周围一圈,想了想,果断挨着他坐下,高大的身躯彻底挡住外人探视打量段弘瑾的目光。 大长腿窝在小矮桌下,略微一动,就能挨上自家主子的。 他忙垂下眼睑,不敢直视身边的笑颜,生怕如雷的心跳被对方发现。 第007章 摊子老板战战兢兢地端着盘子过来,还没等靠近桌子,就被牛大山拦住,直接把盘子接过去,逐一将食物放在桌子上,再递回给他。 老板忙不迭接过盘子就跑了,老远还听到他对着炉子边上的妇人小声喊了句:“吓死人了喂。” 段弘瑾笑嘻嘻地打量他:“不错啊,以后爷出门都用不着带刀、带下人了,光带着你,就足够把人吓跑了。” 牛大山没管他的调侃,端了碗豆汁儿放到他面前,再把焦圈等往他面前移了移。 “别顾着忙活啊,赶紧试试,爷说了带你尝尝京城特色豆汁儿,喝喝看,包管你喜欢。”他不怀好意地催促道。 牛大山这么了解他,看他这语气作态,知道其中必定有诈,却也不二话,端起另一碗就豪迈地往嘴里倒—— “咳!” 他脸色一变,强行咽下嘴里那带着泔水味的玩意儿,一脸复杂地看向乐不可支的段弘瑾。 “那什么,真不是爷骗你,豆汁儿就是这个味儿。” 见这木头看着手里的碗不再继续往下喝,段弘瑾擦擦眼角笑出的泪,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就准备喝一口给他看看。 “主子!”牛大山忙伸掌虚按住他的手。 段弘瑾好笑:“这又不是毒|药,我喝惯了这个味儿。” 牛大山迟疑地撤回手,看着自家俊美过人的主子一手压着袖子、优雅地端起那碗青绿色带泔水味的豆汁儿啜饮一口,咽下,精致的喉结一动,再抬眼斜睨他:“你真不喝?” 牛大山心神一荡,忙移开视线。抿唇犹豫再三,还是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又尝了一口。 这次可能不如刚才喝得那么急,感觉稍微好些了。 他松了口气。 段弘瑾努努嘴:“呐,配上焦圈烧饼试试。”语罢,他伸手碰了碰了焦圈,确认不烫手后,也不顾会把手弄得油乎乎的,抓起一个凑到嘴边咔擦咬了一口。 见他开吃,牛大山这才伸手。 段弘瑾咽下嘴里的食物,晃晃手里缺了个口的焦圈:“我就只要豆汁儿跟这个焦圈的,剩下的都给你。”见他皱眉看过来,忙摆摆手,“再吃我晚膳就要吃不下了。” 牛大山想想他的食量,点了点头。 俩人腿挨着腿,窝在油乎乎的矮桌前,喝着独特风味的豆汁儿,咬着油果烧饼,小声地闲聊着——哦,当然,是段弘瑾闲聊,牛大山听着。 外面的熙熙攘攘、吆喝讨价,似乎都被高大的男人挡在了外面。 行人来来往往,只能看到被护在里边的男人的一角容颜,脸带刀疤的男人收敛了一身煞气,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话,时不时点点头或应和两声。 细碎的阳光透过布棚洒在俩人身上,闲适又安然。 补过一顿下午茶点,段弘瑾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又绕了一大圈跑到二皇子府。 段弘瑜急匆匆踏入大堂。 “五弟。” “二哥。”段弘瑾行礼。 “怎么突然跑过来?是不是又闯祸了?”段弘瑜皱着眉瞪他。 “没有没有!”段弘瑾觍着脸凑过去,推着他到主位坐下,狗腿地给他捏肩,“二哥,我是来道歉的。” 再顺手从下人手上端过茶盏,恭敬地递给他:“嘿嘿,二哥,前段时间我不该跟你吵架的,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段弘瑜一脸懵逼。 这、这还是他那顽劣骄纵的五弟吗? 他忙伸手探了探段弘瑾额头——没发烧啊! 段弘瑾黑线,拍开他的手:“二哥你干嘛呢?我没生病!” 段弘瑜怀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怎么突然转性子了?竟然来认错。”眯眼,“真的没闯祸?” “绝对没有!”语气肯定得就差指天发誓了! 他以前有这么糟糕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他心里吐槽着。 段弘瑜缓下脸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要好好读书。你若是不再胡闹,我去向父皇说说,让你跟着我,好好学点东西。” 那还得了? 段弘瑾忙拒绝:“别别别,二哥,可别折腾我。我这些日子想好了,以后就专心当个闲散王爷。才不要劳心劳力去折腾朝事。” 段弘瑜惊疑不定地看他:“你……你往日不是……?” “嘿嘿。”段弘瑾傻笑,“往日是我想岔了,二哥别笑话我就成。”他吐槽,“今儿母妃还说我就不是那块料。” 段弘瑜定了定心神,挥手让下人们退出去,才接着开口:“怎么突然这么想了?你尊为贵妃之子,又得父皇宠爱,不是没有一争之力。况且你年纪还小,以往顽皮不过是性子未定,待入了朝堂多学点东西,稳下来,胜算就更大。”他语气艰涩,却依然把实情说了出来。 那宝座,谁不想呢? 身为嫡子,他是最为名正言顺的一个。 然而母后早早逝世,他自幼承欢贵妃膝下,得贵妃悉心教导照顾。 平心而论,对比其他兄弟,他所受到的关爱教导,不输任何人,包括段弘瑾。 段弘瑾更是他自小看着长大,论起来,他都快要把段弘瑾当成半个儿子看待了。 若对手是段弘瑾,他虽然不愿意拱手相让,却也不会阻挠。 反正最终决定权在父皇手里,不是吗? 他能想到的东西,段弘瑾更是想得透彻。 上辈子可不就是这样,仗着二哥的忍让,在四哥大哥的挑衅下,做了许多错事。 听了他的话,段弘瑾心下熨帖:“二哥,我心意已决,你就别劝我了。”拍拍他的肩,“二哥,你将来得偿所愿了,可要继续罩着我啊。我日后就靠你逞威风了。” 段弘瑜摇头:“你想得倒是挺美的。” “那当然。”段弘瑾拍胸口,“有我帮你呢。” 段弘瑜失笑:“你啊,平日里别捣蛋,正正经经干点事就成了。” “哼,小爷我要做的事儿正经着呢。农耕行商,哪个不是民生国事。你还得多多支持,给钱给粮帮扶才对!”段弘瑾理直气壮。 “真做好决定了?”段弘瑜依然不太相信,再问了一次。 “当然!” 段弘瑜半信半疑。 不过,日后自有分晓,现在说什么也太早。 想到最近的事,段弘瑜又问道:“那你前几日怎么突然大刀阔斧地整顿府里?” “我开府不过两年,府里的下人都被收买了不老少。不管有没有那个想法,我也不想做点什么都马上传到别人耳里啊,我还过不过日子了?”段弘瑾冷哼,“二哥,我觉得你也应该好好查查。虽说我是向来不管事、还给安叔他们拖后腿,才导致这后果。但是按照二哥他们的性子,绝不可能放着你这里不管的。” 段弘瑜沉思片刻,点点头:“放心,我会好好查一查。” 过后,二皇子府果然查出不少暗探,本来会因这些人而导致的一系列后果,也戛然而止。 此时两人并不知道,依然继续闲聊着。 “二哥,你帮我劝劝父皇,可别再怂恿母妃往我府里塞人了。” 段弘瑜向来严肃的脸难得露出笑意:“美人在侧还不高兴了?你都十九岁了,后院连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二哥在你这年纪都当爹了。父皇母妃担心些也是正常。” 段弘瑾烦恼地摆摆手:“别别,可别再跟我说这个了。今天母妃已经唠叨了我很久了。反正我暂时是不会成亲的。” “五弟你……?”段弘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这么多年一直没碰过女人,刚说不争皇位,现在又说不成亲…… 他忍不住往坏的方向想。 “打住打住!”段弘瑾翻了个白眼,“一个个的想什么呢?爷正常着呢!”想了想,反正将来总会知道,干脆直接坦白,“我就是好龙阳而已。” 段弘瑜大惊:“龙阳?!”继而大怒,他砰地一声拍得桌上的茶盏跳了两跳,“是谁引你入歧途?是不是端妃那边安插了什么不正经的进你府邸?” “或许有吧。”段弘瑾挠挠头,“可是我好龙阳跟这些没关系啊。” 见他二哥还是气得不行,忙伸手拍拍他,“二哥,你想想,要真有那起子不良心思的下人,我现在还能这么洁身自好吗?我可是皇子,养那么几个人在后宅,有几个人敢说的?自家人知自家事,我也就是脾气大了些,何曾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儿。再说,你跟母妃日常管我管得这么严,就差没用绳子把我绑起来,我上哪儿去歪啊?” 段弘瑜想想也是,压着怒气就开始训他:“就我们这样管着,你这性子还不是愈发骄纵得不行?整日里怼天怼地的。况且,就算好龙阳,也不应该耽误娶妻生子,否则日后子嗣怎么……” 段弘瑾一把捂住耳朵:“二哥!二哥!别再说了!前儿父皇、今儿母妃,他俩已经念得我耳朵起茧子了!你可别再来了!” 段弘瑜不悦地拉下他左手,继续说教:“你若是听了,别人自然不会再逮着你说大道理。你是皇子,些许爱好无伤大雅,怎么能不成亲?我们皇家子弟,当为天下人做表率……” 段弘瑾见他开始老夫子上身,立马站起来:“二哥,时候不早了,我这还有别的事儿呢,就不多打扰了。”话音刚落,他已经一溜烟到了门口。 临踏出门前,他还回身朝还没反应过来的段弘瑜挥挥手:“二哥,告辞啦!”然后瞬间没影儿。 徒留下他向来稳重的二哥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出了二皇子府的段弘瑾,上下扫了几眼牛高马大的牛大山,摸摸下巴。 为了不成亲,他这几日接连被唠叨。 第9节 凭什么这木头还能淡定自如的? 嗯,决定了! 晚膳就吃江浙菜,齁死某个不爱吃甜食的木头! 第008章 待上菜的店小二退了出去,牛大山就掏出随身的皮革小包,从中抽出一根银针,逐一在桌上饭菜试过,确认没问题才把东西收好,双手背在身后站定在他边上。 自两年前那场刺杀后,他就习惯了做这种种防备。 段弘瑾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他动作。 一身窄袖裋褐裹着伟岸身躯,背阔胸宽大长腿,微微隆起的手臂肌肉,伤疤从鼻梁一侧横到耳根处,整个左脸狰狞吓人,配上那面无表情的神态…… 哎,他家侍卫真是男人! 段弘瑾美滋滋地想着,光站着都这么好看! 不过—— “坐啊,傻站着干嘛?” 这次他特地选了个小包间,没有旁人打量注视,就是想让这块木头可以自在些的。 要是这木头光站着,他钻进包间干嘛呢? 牛大山微微低头:“于礼不合,属下站着就行了。” 段弘瑾轻哼:“主子的话都不听了?” 牛大山顿了顿:“是。”长腿一迈,就打算坐到对面。 “坐这儿。”他伸手点了点旁边的座位。 牛大山脚一收就坐到他指定的位子上,想了想,伸手给他盛了一碗羹、一碗冒尖的米饭。 桌子下的小腿就挨了一脚。 牛大山疑惑地看向他,正对上他笑吟吟的艳容,呼吸一窒,忙垂下眼睑:“主子?” “跟爷这么久,不知道爷吃多少的吗?装这么满干嘛?倒掉一半。” 牛大山不为所动:“主子吃得太少了。” “……少个屁,我下午还吃了豆汁儿焦圈呢!” “只吃了一个。”他想了想,补充道,“而且,已经过去快要两个时辰了。” 段弘瑾瞪他:“你自己肚子无底洞,还不许人吃得少了?给爷倒掉一半!” 牛大山抿唇,不甘不愿地抬手,把他碗里的饭刮回去一点点,好歹是不再冒尖。 段弘瑾翻了个白眼,接过碗:“老规矩,一点不剩的给爷吃完。”说完也不管他,扶起筷子开始夹菜。 牛大山微愣。 哪儿来的老规矩? 这是指,珍馐楼那天,以及今儿下午? 主子……这是怕他饿着吗? 他心下不住翻腾,生怕泄露出一丝情绪面上愈发板着脸,力持镇定地给自己盛了一碗饭。 羹是桂花糖芋苗。段弘瑾尝了两口,实在受不了,嫌弃地扔下调羹,整碗推到他面前:“全给你了,爷不爱吃。” 说着他赶紧灌了口茶。齁死人了! 牛大山盯着那碗看了半晌,咽了口唾沫,慢慢抓起精巧的调羹,看了一眼段弘瑾,见他没注意他,才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了一口。 甜意从舌尖直入心间。 他连忙掐了掌心一把,强自镇定下来。 段弘瑾没注意他的小动作,皱着眉头扫了一眼桌上满满当当的江浙菜。 糖醋里脊、咕噜肉、松鼠鳜鱼、蜜汁叉烧、松仁玉米、白汁圆菜、海棠糕,加上桂花糖芋苗。 除了点心跟甜羹,其余全是甜出头、咸收口,咸中带甜的江南菜色。 段弘瑾懊恼,失策了! 光想着给这个不爱吃甜食的木头一点小报复,竟然忘了自己也不爱吃! 挑挑拣拣地吃了几筷子,实在吃不下去,他撂下筷子。 正专心致志、慢慢地品尝那碗桂花糖芋苗的牛大山一僵,忙放下调羹看过来。 “无事,你继续吃。” 牛大山瞄了一眼他的碗,根本没吃几口。 他皱眉扫了一眼桌面,似有所悟,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 “你干嘛去呢?”段弘瑾茫然。 牛大山没回答他,朝走道上的小二招招手,待他过来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小二点点头,转身就下楼去了。 牛大山虚掩上门,走回来坐下。 “怎么了?” “加了几个菜。”说着,伸手把他面前的几盘菜挪开,茶杯续水。 加菜? “加什么菜?”他眯眼。 “葱爆羊肉、煎蒸黄鱼、干锅鸡、干烧冬笋。”牛大山老实地一一道来。 这几个菜都是段弘瑾在外面吃饭时常点的。 这是给他加的? 段弘瑾心头泛甜。 但是—— 新加的全是咸口的菜! 他一个人肯定吃不完! 最后又得便宜这木头! 那他今儿的报复还叫报复吗? 段弘瑾佯怒:“爷让你加了吗?” “嗯,属下自作主张,回去就去惩戒堂领罚。” “领什么罚?爷还没发话呢!”算了,点了就点了,省得自己饿肚子,得不偿失。 段弘瑾抬脚用力踩住他的大脚丫子:“等着,这茬记下了,等爷想到法子再罚你!”先抓他一个把柄。 牛大山点头应诺。 “这些甜糊糊的,你也得给我吃完!”他皱鼻,指着桌上那一堆江浙菜。 “是。”牛大山嘴上应着,却依然不动筷子。 段弘瑾无奈。 好吧,他不吃,估计这木头也不会吃了。 那就等等吧,反正天气暖和,这桌上的菜一时半会也不会凉。 闲着没事,他干脆跟这木头拉起家常:“我记得,你是西宁人?” 牛大山点点头:“西宁怀安人士。” “那怎么会被送进宫里当死卫?” 没错,牛大山原本是宫中死卫。 他刚开府时,母妃求了父皇,父皇挑了几个刚出山的死卫送了过来,其中就有他。 彼时母妃刚被晋为贵妃,兄弟中,除了二哥,就数他的地位最高。 当时隐约有传闻,说他或许会越过嫡二皇子,被封为太子。 他也沾沾自喜,愈发扯高气扬,怼天怼地,惹得母妃二哥训了他好几回。 然后过了不久,他就在探望母妃后出宫回府的深巷里遭遇截杀。 不要命的刀客、淬了毒的箭矢、被砍倒在地的马车、此起彼伏的惨叫…… 若不是牛大山挡在他前面,估计他已命丧当场。 后来的他,无数次庆幸当时被母妃压着、派人去约二哥喝酒吃饭,才让二哥在最后一刻救下他,也救下牛大山。 虽然大山因此破相了。 寥寥几名死卫更是仅剩大山跟陈二俩人。 事了,原本对他而言毫无存在感的牛大山就被他转暗为明,提拔为府里的侍卫头子。 谁知道,这家伙竟然对他心怀不轨…… 回想到上辈子他是如何发现牛大山的心思,他身上就开始热起来。 “宫里每年都会派人负责从各地搜罗一些孤儿、乞儿,集中送到山上训练。学成出来,进宫当死卫。学不好,就被送到各地当暗探,或送入军中。”牛大山淡淡道。 听得对面开口,他连忙收敛心神:“当时你多大了?家里人呢?” “约莫六七岁。村子后山崩塌,全村人都被埋了。我恰好在村口,逃过一劫,后来就被带到山上了。” 这么小?段弘瑾有些心疼:“那你会想家吗?” 不过,这话题倒是让他想起一件将会发生的大事。 第10节 牛大山摇摇头:“年纪太小了。” “那你们在山上的训练是不是很辛苦?是不是管得很严?怎么一个个的都不爱说话?你这样,陈二也这样。” “山上冷清,日常除了训练就是休息,大家,”他顿了顿,“累了就不说话,久了就习惯了。” “是吗……”段弘瑾想象着那画面,心里闷闷的。 牛大山刚想说话,耳朵一动,站了起来走过去把虚掩的门拉开。 段弘瑾抬头,恰好看见小二端着一个大托盘走过来,还没进门,托盘就被牛大山接了过去。 小儿愣了愣,忙哈腰退出去,并关上门。 牛大山用银针试过后,把这几盘新菜挪到段弘瑾面前,再次落座。 俩人这才重新举箸。 然后,段弘瑾发现这桌子甜食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牛大山全程面不改色,直接把菜一扫而光。 早早吃完坐在一边闲喝茶的段弘瑾郁闷地放下杯子。 牛大山顿了顿,刚放下筷子的手顺势就往前一伸,把茶壶提到自己面前,倒茶,一口喝掉,再倒,一口喝掉,如此这般直接灌了七八杯茶。 虽然杯子小了点,这喝法也有些夸张。 这、这是被齁住了? 段弘瑾瞬间舒坦多了,眉开眼笑地踏出酒楼。 牛大山摸摸撑着了的肚子,眼神不错地看着身前雀跃的人儿,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待回到府邸,已经夜色深重。 牛大山直跟着段弘瑾穿廊过院,直到正房外挂着的灯笼映入眼帘,才停住脚步。 段弘瑾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过来,疑惑地停下回身:“怎么了?” 牛大山低头:“属下恭送主子,主子早些安寝。” 他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正房,正想说些什么,在他房里伺候的侍墨闻声出来了。 侍墨快步走过来,福了一礼:“主子,您回来啦。我这就叫人给你准备热水洗漱。” 牛大山攥紧拳头。 段弘瑾挥手让侍墨自去准备,抬眼看着敛目不语的他,沉思片刻,开口道:“那你先去洗漱休息,明儿收拾点行李,跟我去庄子上住几天。” “是。” 段弘瑾摆摆手,转身踏进房门。 牛大山抬头,幽深的眸子映着眼前略显瘦削的身形,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大步走出院子。 第二天早上。 段弘瑾打了个哈欠醒来,伸了个懒腰:“侍墨。” “主子,您起来啦。”帘帐被掀开挂好,侍墨笑盈盈地伸手扶着他起来,“牛队长一大早就过来等着您了。” “这么早?”段弘瑾瞄了一眼窗外,确认自己并没有晚,“他现在哪儿?” “在廊下候着呢。”侍墨半跪下给他穿足袜。 段弘瑾扬声:“大山,进来。” 门外传来应声,接着是推门声。 投过屏风间隙,段弘瑾只看到地上投影出来的高大身形停在门口不动。 “进来。”他重复了一遍。 侍墨正给他套靴子,闻言柔声道:“主子,你还没穿好衣服呢,让牛队长在外间等会罢。” 段弘瑾一顿,抬脚就踹过去。 侍墨低呼一声,狼狈地趴倒在地:“主子?” 第009章 外间的牛大山闻声唰地一下蹿了进来,看到这场景,尤其是看到段弘瑾仅着宽松的寝衣,露出胸前小片□□的肌肤—— 他顿了顿,肃手低头准备退出去。 “站住!”段弘瑾制止他,示意他放下东西,“过来。” 侍墨慌忙爬起来,伏跪在地不敢说话,全然不知自己哪儿做错了。 牛大山敛目,把肩膀上挎着的行李往窗下小几一放,迟疑了一瞬才靠近他,低垂的眼睑看到他一只仅着罗袜、一只套了靴子的脚,手指不自觉动了动。 段弘瑾见他乖乖过来,就转过来俯视侍墨,冷声道,“你是哪儿来的尊贵人?小小贱婢,也敢让爷的王府护卫队队长等着你?” 侍墨一惊,忙辩解:“主子,不是,奴婢、奴婢只是想着您衣衫不整不好见……” “呵,”这话说得,“爷还不能见人了?还是合着你能看爷衣冠不整,牛大山就不行?” 什么玩意,她跟他什么关系,牛大山跟他什么关系——哦,虽然现在还不是那什么关系…… 侍墨慌忙磕头:“主子明鉴,奴婢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行了,没事儿少多嘴。”段弘瑾知道自个儿有点小题大做,烦躁地挥手,“出去罢,给爷端水过来。” “是!”侍墨慌忙爬起来恭敬地退了出去。 段弘瑾心里不爽快极了。 手边一堆事儿。 而且,牛大山这木头本就只敢悄摸摸喜欢他! 这没眼色的侍墨竟然这样说话,不知道这木头耳朵有多灵吗? 让他听了岂不是更…… 瞪过去:“牛大山!” “在。”牛大山目不斜视,只低头盯着地板。 “还给过来给爷穿鞋子!”他拍了下床板,颐指气使道。 “是。” 牛大山半跪下来,托起他仅着罗袜的脚,另一手抓起靴子,轻柔地给他套上。然后放下他的腿,站了起来。 段弘瑾跺跺脚跟,确认靴子稳了就站起来。 站在他身前的牛大山连忙退后两步,拉开距离。 “退去哪?!”竟然敢躲?段弘瑾干脆张开手,“给爷更衣。” 牛大山一怔,头愈发往下低:“属下……”迟疑了下,不是很情愿地建议道,“还是让侍墨姑娘来吧,属下粗手粗脚的——” “让你过来就过来,废什么话!”段弘瑾恼了。 牛大山攥紧拳头,踌躇不敢上前。 “怎么?爷还使唤不动你了?”段弘瑾抬脚对着他小腿就是一脚。 挨了一脚的牛大山自然不痛不痒,只是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这才抿唇上前。 微微抬头,低垂的视线直接落在段弘瑾精致的锁骨上,还有那宽松的寝衣襟口掩映下若隐若现的…… 他用力掐了掌心一把,定下心神,才伸手过去,小心翼翼避开他的肌肤,捏着寝衣一角往外拉开。 白皙肌肤、精致锁骨、殷红双樱、细滑胸腹……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把视线从他身上拔开,力持镇定地脱下寝衣,转身挂到屏风上。深吸一口气,才拿起边上放着的雪白里衣,转回来。 段弘瑾自然发现他的不淡定,唇角微勾。 他见牛大山拿着里衣转过来,忙收敛笑容,佯装不耐烦道:“快点,想让爷着凉吗?”纤长手指装作挠痒痒般在锁骨处抓了抓,然后不经意般从胸前划过。 牛大山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手指转了一圈,双眸幽暗如深潭,直勾勾盯着他前胸某处。 段弘瑾正想说话—— 外间传来脚步声。 牛大山手一抖,回过神来,抓着衣服展开,左一下右一下,就把衣服套到他身上,大掌再一扯,段弘瑾瞬间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侍墨恰好也端着水盆进来,见牛大山正给段弘瑾穿衣,顿了顿,就把水盆放到架子上,洗漱用具一一摆好,就福了一礼,默默退了出去。 牛大山这才松了口气。 想到往日及以后,段弘瑾日日这般被人伺候着,他心下涩然。 “啪!”段弘瑾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松开,你想闷死爷呢?” 原来刚才牛大山情急之下,把里衣裹得太紧了。 闻言,他忙松开手,笨拙地把他衣服理顺,低头微微弯腰把衣带系好,再拿过中衣、外衣逐一给他穿上。 最后是腰带。 绣着华丽花纹的锦缎腰带,一圈一圈地绕上那纤细的腰身。 他比段弘瑾足足高了一个头,手上的腰带每绕到他身后一次,都犹如把他拥入怀中一回。 牛大山屏住呼吸,不自觉地放慢动作,贪婪地享受着这短暂的靠近。 段弘瑾唇角微勾,张着手任他作为。 等牛大山弄好,他放下手,扯了扯衣襟,感觉尚可,就转身径自走到妆镜前坐下:“束发。” 牛大山瞪大眼:“属下、属下不会。”这万一扯疼他了怎么办? 段弘瑾斜睨他一眼:“快点,爷难道还指挥不动你了?” 牛大山无奈,握了握手,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齿梳,珍而重之地拢住他细软乌黑的发,缓慢轻柔地梳了起来。 折腾了快有半个时辰,牛大山才堪堪把他的长发束了起来。 第11节 “瞧你笨手笨脚的。你看看弄了多久!爷都坐麻了。”段弘瑾揉了揉臀部,不满地抱怨道。见牛大山下意识地往他那儿看,一脚就踹了过去,“看什么呢?” 牛大山大窘,忙低下头:“属下逾矩了!” 段弘瑾脸上也有些烧:“手艺这么差,以后要多练练。指不定哪天爷出远门不带侍女,你这手艺不耽误事儿吗?” “……是!” 段弘瑾这才作罢。 走过去水盆架子那边,指挥着牛大山给他倒水、蘸青盐。 他漱口后,又让他浸湿帕子、拧帕子,然后他接过来慢条斯理地擦脸、耳朵、脖子。 尤其在擦脖子时,更是放慢动作,修长的颈部曲线有意无意地往他眼皮子下晃。 牛大山向来沉静的眼灼灼然看着他。 等到全部搞定,外头备好的早饭已经微凉。 侍墨有些忐忑:“主子,要不让厨房再上一份新的吧?” “不用了,这种天凉些也没什么。”他摆手,“东西收拾好了吗?” “回主子,银钱细软等已经放到马车上,其余行李安管事已经提前带过去了。” “嗯,你去找嬷嬷过来一趟,我一会有事吩咐她。” “是。”侍墨福身退了出去,临出门前扫了一眼站在段弘瑾身后的牛大山。 “坐。”段弘瑾扶起调羹,尝了尝软糯清甜的桂圆八宝粥,满意地点点头。 “回主子,属下已经用过了。” 段弘瑾往他腰腹一瞟,短打虽然贴身,也看不出起伏。 他轻咳了咳,收回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爷一个人吃着不香,再随意吃点。” “……是。” 这几天共餐多次,牛大山也不如起初拘束,略微犹豫了片刻便应下,勾出桌下圈椅,坐了下来。 “对了,这回就让陈二留在府里,一会出门你赶车。”段弘瑾喝了两口粥,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正塞了一块银丝卷进嘴的牛大山一哽,忙几口嚼完咽下去:“主子,这不妥当。万一……” “无妨。不过是去京郊。天子脚下,难道还会有盗匪吗?”看他吃得香,段弘瑾跟着捻起一块银丝卷,“再说,就算遇上了,区区几个毛贼,难不成你还搞不定?” 这会儿不比当年。 这辈子他看得透多了。 母妃当上贵妃已经两年多,父皇一直没有表现出要立他为太子意图,甚至没让他入朝历练。 大哥四哥不傻,这不管父皇是不是为了他安全才这样做,起码他们暂时不能动他。 上辈子不也平平安安过去了吗? 只是后面他自己作死罢了。 “主子,还是安全为上。万一对方人多势众,属下顾不上您……”想到他可能受伤,牛大山眉峰拧起,凶煞更甚。 “你这武艺身手还会怕?”段弘瑾奇了,“若是人多,你直接抱着我跑路啊!人多了还怎么跑?” 牛大山语塞。 等等,抱? 他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刚才那单手可环抱的细腰…… 段弘瑾见他不再出声,扫了他一眼,却发现他难得的走神了,正呆呆地盯着桌上一角。 抬腿轻踢他:“想什么呢?” 牛大山回神:“属下失仪了。”他态度坚决,“只是出行必须多带几名护卫。属下总有疏忽的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属下绝不会让主子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段弘瑾瞪他:“爷的话都不听了?究竟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牛大山一顿,抬手抹了把嘴,站起来退后一步,低头,单膝下跪:“属下自愿领罚,恳请主子三思。” 段弘瑾顿时恼了,手上拿着的糕点往他身上一扔:“跪什么跪,爷让你跪了吗?你这是威胁我?你、你、你算哪颗葱哪颗蒜?你不过是个——”他突然反应过来,急忙住口。 面前的高大侍卫已经收起那身和熙气息,恢复往日的冷硬。 “起来。” 牛大山听令起身,垂眸肃手。 段弘瑾抿唇:“护卫的事你决定就行。坐下,爷、我还没吃饱呢。” “是。”牛大山长腿一跨,坐回原位。 段弘瑾微微松了口气,给自己夹了块蛋饼。 刚咬了两口嚼着,抬眼一看,旁边的牛大山正襟危坐,双手扶膝,分毫不动桌上的东西。 他心口一闷。这木头…… “你做的很好。爷刚才不过是气上头了顺口一说而已。”他咽下嘴里的食物,不自在地解释道,“护卫的事,爷不是已经听你安排了吗?” “是属下逾矩了。”牛大山低头,语气平稳。 就是太淡了。 段弘瑾瞬间没了胃口,把筷子一扔:“去安排护卫出行,半个时辰后出发。”站起来往外走。 牛大山连忙站起来,扫了一眼桌面,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只站在原地目送他走出小厅。 “侍墨,嬷嬷在哪儿。” 廊下候着的侍墨福身:“回主子,在议事堂。” “嗯。里面收拾了吧。一会爷直接去庄子,有事让嬷嬷派人传个口讯过来。” “是。” 段弘瑾头也不回,快步走向前院议事堂。 第010章 这次出行,段弘瑾让人准备朴素简单的马车。 随行的除了负责驾车的破相牛大山,就只有八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带刀侍卫。 但他毕竟是皇子,安管事林嬷嬷怎么会真的让主子受罪呢。早几天前安管事就已经带着丫鬟、太监提前过去准备了。 庄子里大部分还是完颜馥玉的旧日下人。虽说她把庄子的契书给他的时候,把庄子里下人的契书也一并给了他,但她毕竟待在深宫多年,这些下人什么德行也不清楚。 安管事过去,也是提前敲打敲打的意思。 如此轻车出行,速度就较往常快多了。出了城不到半个时辰,路边就不见什么人影了。 京城地处平原区,周边多丘陵。 完颜馥玉送给段弘瑾的山庄,位于西北郊玉泉山附近。 虽说是在京郊,距离却也不近。骑马快赶,来回也约莫需要两个时辰。 他这回打算过去住几天,主要是为了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修葺整改,并不需要赶时间,行程就比较悠哉。 按牛大山预计,这前进速度,估计要到午后才能到庄子。 这次出行的马车简陋,连个车门都没有,仅仅只有两块布帘子遮挡。 马车跑起来后,凉风习习,布帘飘飞,倒也凉快。 马车内也没有卧榻什么的,内里地板比外面驾车位略高两寸,呈台阶状。 车里,左边靠墙处钉着一个小茶几,地上散乱扔着几个软枕,靠门边还有一个小柜。 段弘瑾斜靠在软枕上,盯着外面壮硕的身影发呆。 阶下放着他的黑底织银松柏绣纹靴。 再往外一点,隔着飘忽的布帘,就是专心驾车的牛大山。 马车一个颠簸,他回过神来。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段弘瑾爬了起来。 特么的,爷不就是说了两句重话吗?这死木头还来脾气了? 挪到阶梯前,他抱着软枕靠坐在台阶上,抬腿,直接一大脚丫子踩在某人背后,脚下肌肉瞬间绷紧。 “主子?” “爷饿了!”早上来这么一遭,他根本没吃几口。 牛大山闻言,拽起缰绳缓缓收紧,引着马儿走到路边树下停住。 段弘瑾这才收回脚丫子。 两边小跑着的侍卫训练有素地跟着停下马。 其中一人靠近:“队长?” “原地休息片刻。” “是。” 牛大山返身,就看到段弘瑾堵在车门处。 他顿了顿,单膝点地,敛眉低头:“主子,容属下拿些东西。” “哦。”段弘瑾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瘫着不挪窝,“爷不想动了。” 因为怕晒着段弘瑾,马车门向林子背朝大路,侍卫们散开在左右两边,喝水歇息并查看周围环境。 俩人所在位置恰好是众人视线盲区。 牛大山沉默半晌。 因着早上的小争执,段弘瑾本就不爽快,虽然是他先说错话…… 第12节 但他都道歉了呀! 他生来富贵,本就是这样骄纵性子。除了父皇、母妃及二哥几人,他何曾将他人放在眼里? 为了这木头,他已经开始在学习改变了。 这不是还没完全转过来嘛! 再说,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努力吧? 要不是时机未到,他不能跟这木头敞开了说…… 反正他现在委屈死了好嘛! 这家伙竟然还敢继续装木头?! “怎么?没听到吗?爷我饿了!”段弘瑾怒气横生,抬起右脚,一把踩到他肩窝处,仅着罗袜的脚丫子还点了点他的脸颊,“告诉你,爷要是饿着了,你——啊!” 牛大山轻轻推开他的腿,左手往他膝下一托,探身,右手往他背部一环,一个用力,就把他抱进车里,放下。 “属下逾矩了。” 段弘瑾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整懵了,呆呆地看着他。 牛大山面无表情回视他,见他并不责罚,转身扒拉开角落的小柜,柜子里掏出一个食匣,打开,放到小几上。再掏出一个牛皮袋,拧开,递到他面前。 段弘瑾惊醒,一把拽过牛皮袋,羞恼低喝:“你、你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属下知错,甘愿领罚。”牛大山低头隐去眼底的晦涩,半跪着请罪道。 手心似乎还留有他柔软身躯的余温。 一时冲动的犯上,他却不后悔。 他想着,若是主子因此给他狠狠的惩罚、把他发配得远远的,也是好的。 不至于像如今一般心如火焚,日日饱受煎熬。 控制不住对每一个近身伺候他的人心怀恶念。 控制不住每一次靠近他、都想把他吞吃入腹、融进骨血的谷欠念…… 可是,就如主子早上所言,他算哪棵葱哪棵蒜。 这感情,本就违伦背德。更别论他爱上的还是自己的主子…… 段弘瑾轻哼一声:“难道爷不敢罚你吗?”他咬牙,“这月旬休取消!接下来你不光要负责爷的安全,还要负责爷的日常饮食起居!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得听我的!” 他虽然不能说啥,但他能做啊! 看爷整不死你! “是。”牛大山眉头都不带皱一下,把匣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主子,先用些点心。”早上他根本没吃几口。 段弘瑾侧头一扫。匣子里铺着一层油纸,上面满满当当铺着两层糕点,甜的咸的都有。 他轻哼一声,这才捻起块糕点,咬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这是侍墨准备的?还挺细心的。” 想到那日日近身伺候主子的娇美侍女,牛大山压住心头杀意,攥紧拳头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低声辩解:“是属下准备的。” 段弘瑾动作一顿。这是吃味了? 他霎时感觉舒坦多了。 “算你心里还念着爷!”他意有所指轻哼,眉眼却不由自主带上笑意。 牛大山心里一动,抬眼看去,正好将他那弯成月牙状的笑眼映入心底。 段弘瑾没注意到,低头凑到牛皮袋口闻了闻:“这是什么?” “回主子,”牛大山视线紧锁着他,轻声道,“是豆浆。” “哦。”段弘瑾举起牛皮袋尝了一口,“挺好的。你要来点吗?” “主子不嫌弃就好。属下不饿。都是属下无能,只能让您如此简陋地将就一番。按这速度,我们要过午才能到地方,路上不好开伙。属下已经让人快马先过去庄子,让他们提前准备。到了就能吃上了。”牛大山难得的说出一长串的话。 段弘瑾嚼着东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牛大山垂眸不再说话。 待段弘瑾美美吃过一顿点心加餐,牛大山收拾妥当后,大家再次出发。 马车晃晃悠悠的,不多会,吃饱喝足的段弘瑾就抱着软枕睡了过去。 到了庄子,牛大山透过布帘子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段弘瑾,对侍卫们比划了几个手势,让他们跟着庄子上的人下去收拾安置,晚些再来轮值。 冷着脸扫了一眼两名提前从府里过来的丫鬟聆梅、聆兰,见她们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牛大山才返身钻进车里,用身体挡住外面的视线。 无人在侧,他贪婪地描绘着那睡得粉扑扑的脸…… “主子。”他俯身靠近段弘瑾,低声唤道。 段弘瑾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熟悉的脸,下意识伸手搂住他脖颈,埋进他怀里,嘴里嘟囔着:“还想睡……” 牛大山霎时僵住,绷紧身体,支着双手不敢碰到他分毫:“主、主子?” 段弘瑾打了个哈欠。 等等,牛大山叫他什么?主子? “咳咳咳咳!”打到一半的哈欠瞬间被噎了回去,呛得他好一阵咳,什么瞌睡都跑光了。连忙趁势离开牛大山。 牛大山紧握拳头半跪在那儿——主子这是把他当成谁了? 段弘瑾窘迫,又生怕他误会,只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轻哼道:“看什么看?爷不过是梦到小时候,以为是母妃来叫我罢了。” 扫了一眼他那烧红的耳尖,牛大山沉默不语。 不管是梦到谁,主子的事情,他都无权干涉。 下了马车,略微梳洗一番,段弘瑾就按着牛大山留下,一块儿在正堂用午膳。 因厨房只备了他的份儿,段弘瑾估摸着并不够,还让人端了一盘子的馒头过来。 这庄子虽不如京城府邸精致,但确实宽敞,光这主院就比府里的大上一倍。 虽说这庄子两年前修葺了一番,但除了主院,其余地方还是破旧了些。 毕竟主人家在深宫后院,这庄子估计往后几十年也不见得会被光顾一次,能维持主院的体面,在段弘瑾看来,这些下人还算老实本分。 段弘瑾绕着正院走了一圈,四处打量。 这院子吧,美则美矣,就是太柔美精致了些。 不愧是外祖母留给母妃,又在母妃手上十几年的庄子。 “安叔,这庄子得改。”段弘瑾啧啧两声。 “诶,主子,您想改成什么样的?趁着修葺的功夫,奴才一块儿给弄了。”安管事微笑应答。 “花花草草什么的,太多了点,整一些出来,弄得漂漂亮亮的,给二哥三哥、还有外公府上都送些过去。”段弘瑾左右望望,先提了这个。 安管事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这里栽一棵大树,底下安置一套石桌石椅,夏天乘凉,冬天赏雪。”他踱了几步,扫了一眼身后一身裋褐的木头,“旁边加个沙袋。” 安管事诧异:“主子要习武?” 段弘瑾轻咳两声:“嗯,偶尔锻炼锻炼。” “那可要给您找个武教习?” “不需要,大山不就是现成的吗?” 安管事一想也是,遂不再多言。 牛大山只是敛眉不语。 大致逛了一圈庄子,段弘瑾诧异:“这么破,光看正院还以为挺好的。” 安管事笑笑:“怎么说也是十几年没怎么住人呢。” 陪同的庄子管事李聚财忙哈腰请罪:“都是奴才照管不周。” “行了。”段弘瑾摆手,“往日如何爷不会再追究。安叔过来的时候想来也跟你说过爷的性子了。你们给爷安分点。爷前儿才杖毙了那么些人,暂时还不想再来一遭。” 李管事擦擦额头,赔笑道:“主子爷放心,奴才省得。” 第011章 大致将庄子转了一圈,几人返回正院。 “房梁基本都要换过,不是蛀了就是腐了,可不敢住人。砖墙不需要再买,旧的能继续用上。倒是瓦片需要多买些。” 段弘瑾点点头:“安叔尽可放手去弄,往好了弄,日后我是打算在这常住的。” 安管事疑惑抬头:“主子要在这儿常住?” “嗯,以后估计会在这里住的多些,你就按照府邸的标准去修吧。” 安管事大为诧异。 不过主子这么决定必然有他的理由,他只需要听吩咐即可。 他收回目光,翻了翻手上的本子:“如此,除了花木移栽、清理杂草、清理湖泥,还要安排回廊雕花上漆,得从府里多调些工匠过来了。另外,家具也要慢慢添置。” 段弘瑾点点头:“附近有溪流什么的吗?” 安管事对这边情况也不太了解,遂望向李管事。 李管事忙回答:“回主子,有的,虽然溪流不大,却是一年四季不断的。” “那就好。”段弘瑾转向安管事,“安叔,把这庄子里的湖跟外面溪流挖通吧,省得整日清理,一不注意还容易臭了。把流向弄好一些,沿途栽些果木什么的。” 安管事点点头:“成,回头我让工匠琢磨琢磨。” “嗯。”段弘瑾想了想,“这附近农田可都是我名下的?” “回主子,是的,统共有一百一十亩,其中有二十四亩上好的水田,七十亩旱田,还有十六亩沙田。”李管事顿了顿,主动汇报道,“另外,庄子后头一座小山头也是咱府里的,主要种着金丝小枣和雪梨。” 段弘瑾点头:“接下来几天我会到处看看。庄子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有什么事情,安叔你就看着办,决定不了就等我晚上回来。” 安管事应诺:“主子需要带哪些人同行?老奴好去安排。” 第13节 “不需要了,我带着侍卫就成,这些大山会安排。” “好的,那聆兰几人就留在庄子里。聆梅、聆兰俩人轮流上夜,听涛、听风俩人也在院子里,主子有啥事就吩咐他们。”安管事转向牛大山,“牛队长就住旁边院子吧,其余侍卫也已经安置进去了。主子若是有什么吩咐,只隔着一道院墙,也近些。” 牛大山面无表情点点头。 反正向来都是如此,他就算离得再近,也还隔着一个院墙、两个院子。 若是以后主子有了夫人,只怕会更远了。 他心口隐隐作痛。 段弘瑾皱眉:“让聆梅、聆兰住到罩房去吧。” “主子,您若是不喜欢聆梅俩人,那让听涛听风上夜也行。” “爷不需要下人值夜,听涛听风继续在院子里听吩咐就行。” “主子,您身边怎么能离了人呢?”安管事不赞同。 段弘瑾朝李管事摆手,让他先退出去,然后轻咳一声:“就让大山值夜好了,他得适应适应。”他有些心虚地解释道,“过段时间我要出趟远门,届时不方便带侍女。” 牛大山抬眼看他,眼光灼灼。 “主子要出远门?”安管事迟疑,“届时不能带上听涛他们?” “不行,路途遥远且危险,带着他们也是累赘。”段弘瑾一口拒绝。 “危险?”安管事有些急,“既然知道,主子何须亲自涉险?何不安排下人去?” 段弘瑾摇摇头:“事关重大,我得亲自去。而且,也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险,有大山等人就足够了。只是带着下人不方便罢了。” 安管事闻言这才作罢,转回原话题:“既然如此,那就让……等等,牛队长白日里还需要负责您的安全,倘若值夜,怕是太过劳累。而且,不知道牛队长是否愿意?或者让其他侍卫参与轮值?” “无妨。”牛大山回答得略显急促,“属下愿意,不需要他人一起轮值。” 头次见他语速如此快,段弘瑾暗笑不已,脸上跟着作出迟疑状:“虽说我夜里不常起来,但是大山身为队长,确实是责任重大,要不还是让其他侍卫一起轮值?” 安管事跟着点点头:“这样最好,多带些侍卫,轮值的也不至于太累。出门才安全些。” 见他们讨论至此,牛大山黯然。 段弘瑾再次轻咳一声,掩住到口的笑意,为他难得的情绪外露而欣喜,只是脸上装出为难的样子:“可是我就信任大山一个,其他人进我房里,我怕是要睡不着了。” 安管事也跟着皱起眉头:“那可如何是好……” 牛大山听到段弘瑾的话,眼前一亮:“既然主子不常起来,属下也不需要整宿不睡。况且习武之人警醒,主子只要醒来,属下立马就能反应过来的。属下保证必定不会影响白日的护卫。” 段弘瑾斜睨他:“当真?” 牛大山向来沉稳的深眸难得的带上欣喜:“回主子,当真。” 安管事想了想:“主子,要不试试吧。反正这会还在庄子里呢。就算牛队长累着了,也不碍什么事。” 段弘瑾这才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那好吧。”继而皱鼻,“那大山你得学着伺候我穿衣梳洗啊。” “是。属下愿为主子分忧。” 段弘瑾伸手拍拍他手臂:“辛苦你了。”转而对安管事吩咐,“安叔,大山又要当护卫头子又要近身伺候的,总归还是辛苦了,这段时日就让他跟我一起用膳吧,让厨房做饭菜的时候多做些。他可能吃着呢。”最后还不忘调笑一句。 安管事一脸欣慰:“诶,主子心善。” 闻言,段弘瑾有些心虚。 安管事没注意,继而谈起安排:“那牛队长是住角房还是直接睡在外间卧榻?” “卧榻吧,省得隔得太远,大山光顾着注意我房里的动静,睡不踏实。”段弘瑾挑眉笑看牛大山一眼。 安管事点点头:“那我回头让人把东西准备好。”寝具什么的。 牛大山见决定下来了,就不再发话,随他们安排。 能近身伺候主子,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待安管事退了出去,段弘瑾瞪着牛大山,恶声恶气道:“为了罚你,爷可真不容易。要是敢伺候的不妥帖,你就给我等着!” “是。”牛大山应道,“主子,过段时间出行的事儿,是哄安叔的?” “当然是真的。”段弘瑾白了他一眼,“这样安排,既能罚你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又能为以后出行做准备。”还能借机亲近,培养培养感情什么的,一举三得。“爷真是太聪明了!”他得意洋洋道。 “嗯。主子英明。”牛大山自然不会反驳他。 因午饭用得晚,俩人的晚饭也就简单地用了些。 饭后,段弘瑾在书架上翻出一本杂记,窝在正房卧榻上——即是接下来牛大山要歇息的地方——怡然自得地看起书来。 牛大山被他早早就赶去洗漱换衣。 赶了大半天的马车,牛大山那身黑色裋褐都成灰色的了。 也就他不嫌弃他而已! 晚点都要歇息了,他当然要去打理干净,否则一会怎么伺候他? 虽然捧着书,段弘瑾的心思却早已飞到牛大山身上。 想着那隐在衣衫下面的结实身形,他…… 撩起宽大的袖口扇了扇发烫的脸颊,段弘瑾暗唾了一番自己。 “主子。”牛大山无声无息走进来。 “嗯?”段弘瑾瞬间回神,亮如白昼的烛光里,脸上红晕简直不能更明显。 牛大山愣了一瞬,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主子,热水已经备好,该洗漱安歇了。” “哦。”段弘瑾乖乖合上书,随手放到一边,放下腿,套上鞋子:“换洗衣物备好了吗?” “备好了。”牛大山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可要属下伺候您沐浴?” 段弘瑾摆摆手:“不需要!”怕他多想,忙接了句,“往日我也不爱旁人伺候我沐浴。你在外边候着就行。” 听到他这么说,牛大山浑身气场愈发柔和。 段弘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两声,就转过去往里走。 这正房格局规规矩矩,中间正堂会客,往东是小书房加起居间,牛大山晚上歇息的卧榻就安置在这儿,再过去就是主人卧房,卧房另一边连着耳房,充作洗漱间。 正堂往西,则是一间小花厅,日常用饭就在这儿。 再过去的西角房,则是正院里的私库房。 至于听涛听风,则在外边的西厢安置。 段弘瑾走进耳房,隔着屏风只看到萦绕的雾气。 绕过屏风,挥开雾气,他这才看清浴桶里只放了大半桶热。 “大——啊!”他回头,立马被身后高大的身影吓了一跳,不禁微怒,“你跑进来作甚?!”吓死人了! “……属下知错。”牛大山痛快认错,看来下回得放重脚步,省得吓着他,“属下第一次弄这些个,需要劳烦主子看着些。” 说罢,也不等段弘瑾回复,俯身提起地上木桶里的热水倒进浴桶里。 眼看着差不多了,他停下来:“主子,试试这水温合适否。” 段弘瑾挑眉,伸手探进去搅了搅,收回:“再烫些。” 牛大山再次往里倒了半桶:“如何?” 段弘瑾再试:“可以了。”顿了顿,“你出去罢,有事儿我会喊你。” “是。”牛大山放下桶就推出去,脚步罕见地有些凌乱地。 第012章 段弘瑾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看旁边备着的水还挺多的,还自力更生地把头发胡乱洗了洗,期间捣鼓得浴间乒铃乓啷的。 外面的牛大山担心地问了好几次,都被他拒之门外。 他自己倒腾完毕,才穿着寝衣散乱着湿发,施施然走出来。 牛大山二话不说就翻出块干净的布巾,直接走到他身后,把他的长发抓拢包住。 挥手示意边上候着的听涛听风进去里面收拾,他托着段弘瑾的湿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到起居间。 段弘瑾径自走到卧榻坐下,随意踢掉鞋子,把腿挪上卧榻,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盘腿坐好:“好了,擦吧。” 牛大山笨手笨脚地把布巾垫在他背上,再去拿了一块干布过来,粗大的指节一点一点地给他顺着乱糟糟的湿发,动作轻柔笨拙。 段弘瑾背对着他,只能在烛火倒影中看到他的动作,仅仅如此,都能想象得到这块木头的小心翼翼。 不过—— 再一次被带着粗茧的指尖擦过耳尖、脖颈,段弘瑾不干了! “你磨磨蹭蹭干嘛,快点擦!” 王八蛋,这是犯规!这是撩骚!有本事你倒是动手啊! 他恼怒地扯了扯衣摆。 幸好寝衣宽松,否则不就糗大发了? 正全神贯注给他捋头发的牛大山怔愣,不明白好端端地他发什么火。 恰好他那满头乱发也顺得差不多了,他就默默地运起内力帮他烘干头发。 段弘瑾只觉得头上暖意袭来的,想到上辈子同样的场景,恼怒也消散许多。 “大山,”他想了想,打破宁静轻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 牛大山手上动作丝毫不停:“回主子,没有。” 段弘瑾翻了个白眼:“你这木头,能不能聊天了啊?难道你以为过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属下只想跟在主子身边,保护主子,伺候主子,直到主子不再需要属下。”牛大山语气平淡,似乎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段弘瑾心里微甜。这木头还会说情话了? 但是天还是要继续聊得。 “若你不是王府侍卫,也不是谁的侍卫,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百姓,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第14节 “大概,就是种田打猎吧。” “若是那样,你想过要娶个什么样的人吗?” “想过的。” “那你觉得她应该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脾气?”段弘瑾眯眼,明明是自己提起的话头,见他回答了却又有些不悦。 或许是烛光太过柔和,或许第一次近身帮主子擦头发让他太过放松,牛大山眼神柔和地看着他的发旋和精致的耳尖:“他应该是有些娇、有些傲、有些调皮、有些蛮横,偶尔也会体恤下……他人。喜欢好吃的,还喜欢撒娇。笑起来特别好看,生气了也……”他猛然回过神来,急忙打住。 段弘瑾这会儿听出来了。 这分明就是说他呀,还以为他想娶妻生子去呢。 不过,合着他基本都是缺点? “你怎么喜欢性格这么糟糕的人?” “嗯,属下就喜欢这种。” 段弘瑾脸上有点烧,轻咳两声:“若是成亲了,你想要几个孩子?” 牛大山抿了抿冷硬的薄唇:“不会有的。” “就让你想象,难道你不想要孩子吗?”段弘瑾锲而不舍继续问。 “属下不想要孩子,属下只想要……”牛大山声音渐轻。 段弘瑾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牛大山见他头发都干得差不多了,收起布巾站直身体,“主子现在安歇吗?” “啊?哦。” 折腾了这么久,也确实晚了。 反正就是瞎聊,段弘瑾也没强求他回答。 他转身挪出榻沿,腿放下来随意一套,趿拉着鞋子就往房里走。 “明儿早些叫我起来,我想到处逛逛。” “是!” 进了房,爬上床,踢掉鞋子,躺下。 牛大山跟着他走进房,先点燃中间桌上的莲花灯座,然后走到床前。 看到乖乖躺在床上望着他的主子,他心里软成一片。 牛大山探身把床里的薄被拉开,轻轻盖在他身上,眼神飞快地扫过他的脸,直起身。 段弘瑾笑话他:“大山你做这些还挺顺手的嘛。” 牛大山沉默不语。 卑劣如他,整日藏在阴暗的角落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在心里,他已经无数次地取代了那些千娇百媚的侍女、一遍一遍地想象着当下这般亲近伺候他的场景,如何会不知道怎么做呢? 段弘瑾也不过是调侃一句,揉揉眼睛:“那大山你也早些安歇。” 牛大山点点头,放下两边床帐拉好。 我的主子,好眠…… 对着繁复厚重的床帐,他心里默念了句。 继而转身,将案桌上的银质五枝烛台逐一吹熄,留下一盏莲花灯座,才退出卧房,回到刚刚的起居间。 眼睛一扫,就看到主子刚留在卧榻上的书。 他走过去拿起。 《西宁见闻录》? 他皱眉。主子怎么突然对西宁感兴趣了? 想不明白,他小心地把书放到桌子上,吹熄所有烛火,翻身上榻。 暗香浮动。 是主子身上的味道。 主子刚才在这卧榻上坐卧,现在也仅仅躺在一室之外…… 他有些燥热地拉了拉衣襟。 不能想! 深吸了口气,牛大山默默背起枯燥的功法。 一夜好眠。 或许是知道牛大山就在外面,这一夜段弘瑾睡得格外香甜,中途完全没有醒过。 天边刚擦亮,牛大山就起来了。 轻手轻脚打好水。 洗漱,练武。然后就着凉水草草擦洗掉□□上身的汗渍,才套上衣衫。 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差不多是往日主子起来的时候,就打发听涛俩人去领膳。他则跑去打了热水回来,并调好一盆温水,端着走进内室。 桌上的莲花烛台早已熄灭。 牛大山轻轻把水盆放好,收好烛台,再走到床前,拉开床帐挂好。 床铺里的段弘瑾一手搭在胸前,一手放在枕畔,嫣红的唇微微张开,正睡得香甜。 平日里白皙的脸颊睡得粉扑扑的,更显艳丽。 牛大山弯腰,缓缓伸出手,隔空细细描绘他精致的眉眼、小巧的鼻翼、形状优美的唇…… 壮硕的身体不自觉地俯低,一点一点靠近床上那安睡的人,唇上甚至已经能感受到那柔软的—— 段弘瑾皱了皱鼻子,似乎是被他急促的气息惊扰,抬手在面上胡乱挥了挥。 牛大山如梦初醒,刹那间站直身体,避开那挥舞的手,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看着那又睡了过去的人,牛大山轻呼一口气,闭着眼睛半晌,才强自镇定下来。 等再次睁开,眼底又恢复往日的幽深无波。 “主子。”为防止自己再次失控,他不敢靠前,站在床边低唤。 想要叫醒他,却又不自觉放柔声音,生怕惊扰了他的睡梦。 段弘瑾皱了皱眉,没有醒来。 “主子。”牛大山略微加大了点声音。 段弘瑾纤长的睫毛微动了动,掀开一条缝看过来。 狭长的含情目带着迷蒙睡意,配上那过人的容颜…… 牛大山呼吸一窒,某个部位蠢蠢谷欠动。 “大山?”段弘瑾打了个哈欠,眼角泌出泪意,“什么时辰了?”揉揉眼睛,发现半天还没得到回答,他奇怪地看过去。 “大山?” 牛大山恍然回神:“……主子?”声音低哑。 段弘瑾是谁啊! 上辈子跟他滚了这么多床单,一听他这声音,再扫一眼鼓鼓囊囊的某处,还能不知道他怎么了? 他瞬间清醒过来,拥着被子翻身坐了起来:“傻站着干嘛?问你什么时辰呢?” 现在可不是做坏事的时候,他还有好多事儿要做呢,万一…… “回主子,辰时正了。”牛大山敛眉,一副沉静的样子。 熟悉他的段弘瑾扫了一眼他绷紧的颈部肌肉,突然安心下来。 他俩现在这般状况,按着这大木头的个性,肯定是严守本分、不越雷池一步。 他顿时高高兴兴地爬起来,自己利索地剥掉寝衣,仅着亵裤、裸着上身就往他跟前凑。 “衣服呢?快伺候爷穿衣服。” 低垂着眼的牛大山冷不丁看到一具白花花的肉体,慌忙退开几步,抓过衣服就往他身上套,完全忘记规矩一事。 段弘瑾撇撇嘴。 收拾妥当,用过早饭,俩人加上四名护卫,六骑大马威风凛凛地出门去了。 美其名曰:巡视田庄。 昨日里牛大山就跟李管事打听清楚了田庄范围,不怕走丢,自然就没带旁的下人。 段弘瑾不肯带下人,其他人自然是听之任之。 立夏刚过,这会儿天气晴好,微风习习。 几人晃晃悠悠走着,一路都是挂穗的小麦田。 偶尔看到农人在田间劳作。 段弘瑾引着马儿靠近牛大山:“大山。” “主子。” “我想找个农家歇歇,顺便看看庄子人家怎么生活的。” 牛大山点点头,表示了解,就准备打马到前头去看看。 “诶等等,”段弘瑾忙叫住他,努努嘴示意其他侍卫,“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过去,怕得吓着人了,你让他们回去或是自己散散去吧。在这田庄里,一眼就能看到边,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啊。” 牛大山抿紧唇,皱眉看着他。 主子这是早有预谋? 段弘瑾轻咳了咳,瞄了几眼侍卫们,确认离得都不近,遂伸脚踢了踢他小腿:“况且,不是还有你嘛。”语气中不期然带着点撒娇。 牛大山忙移开目光,思考半晌,才勉强点点头。 段弘瑾小声欢呼。 第15节 第013章 往前行了一段路,远远看到了村子,牛大山才挥手让侍卫们离去。 段弘瑾好奇:“大山,你是让他们回去?” 牛大山摇摇头:“只是让他们在附近溜达。” “那他们中午吃啥?”他们可没带干粮。 牛大山眼底闪过笑意:“府里的侍卫都是我跟陈二训练出来的,出门在外,随身都会带些调料。”往不远处的小山头一扫,“随便打点猎物什么的,不就是一顿了吗?” 段弘瑾两眼放光:“打猎?下午我们也去玩玩?” 牛大山皱眉:“不行。” “为什么?”竟敢反对?这木头是要造反!瞪他! “主子不比我们这些粗人。主子进山,要做好准备才能去。”牛大山不管他的瞪视,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段弘瑾皱皱鼻子,轻哼一声,扭头腿一夹,放开缰绳哒哒哒就往前小跑而去。 牛大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这会儿还早,村子里的壮劳力估计都在田地里。路上没有几个人,偶尔几个看到他们俩,也是远远避开。 段弘瑾忙喊停牛大山,俩人在村外道旁下马。 这年头,马可是金贵玩意儿,不是达官贵人,根本不可能有,这些村民根本不敢偷。 再说,这马儿都是府里养出来的,大山一声哨声就能回来。 俩人把马儿直接留在这小树林里,就往最近的一户农家走去。 竹篱笆,绿菜畦,低矮棚屋养鸡鸭,另有三两间灰瓦房。 段弘瑾站在篱笆外往里张望,菜畦里一垄一垄绿油油的绿叶子菜,还有爬在架子上的藤叶。 他指了指藤条上的叶子:“大山,这是什么菜?我怎么好像没吃过啊。” 牛大山有些尴尬:“属下不知。” 段弘瑾眨眨眼。 想想也是,这个只知道练武的木头哪里能知道农桑之事。 他探手进去掐了一片叶子,凑到鼻尖闻了闻:“味道怪怪的,这要怎么吃呢?” “贵、贵人这是……?”惊疑不定的声音。 早就发现有人过来的牛大山巍然不动,稳稳地站在段弘瑾身侧。 段弘瑾抬眼看去。 一名穿着粗布葛衣的老头儿站在不远处戒备地望着他们,看到段弘瑾的时候,眼底是掩饰不了的惊艳。 他心虚地把手往背后一放,顺势把藤叶扔掉,装出若无其事地样子:“老人家,我们经过这儿,想讨碗水解解渴。” 老头儿来回打量了俩人几遍,见他衣衫华贵(段弘瑾:并不,爷今儿特地穿的朴素了!)、容姿逼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子弟,加上旁边跟着的这壮汉,明显就是护卫下人什么的,而自家简陋,也不怕他有什么企图,遂点点头:“贵人不嫌弃的话,请跟老汉来。” 段弘瑾俩人绕过篱笆,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老头儿等他们走近,才步伐稳健地在前头带路,边走还边喊:“老伴儿,倒两碗水到堂屋咧。” “好嘞!”屋后传来老妇人的爽快回应,“要水干啥子咧?” “有客人咧!”老头儿回了一句,就领着他们走近堂屋。 段弘瑾跟着踏进去,眼前一暗,眨了眨眼才适应过来。 上首是炕桌,下首摆着一张方桌并几张长条凳,窗户开得小了些,显得室内有点昏暗。 他估摸着这是为了冬日暖和,窗子才做得这么小的。 老头儿不知道从何处拉了块布巾出来,擦了擦桌子和凳子:“坐,请坐!一会我家婆娘就会端水来,贵人稍坐一会儿。” “谢老人家!”段弘瑾似模似样地行了个拱手礼。 老头儿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是小事儿。” 段弘瑾这才提起衣摆坐下:“老人家也坐吧。”见老头儿迟疑地看了一眼牛大山,“不碍事的,坐下说会话。” 老头儿略一犹疑,摸摸脑袋:“那老汉失礼了。”说罢,小心翼翼地挨着凳子坐下,双手规规矩矩摆在膝盖上。 段弘瑾见他坐下,才侧脸斜睨一眼牛大山。 牛大山目不斜视在他身后站着。 见他没注意到,段弘瑾伸手扯了扯他袖子。 牛大山疑惑低头。 “坐啊。”段弘瑾朝旁边凳子努努嘴。 牛大山迟疑。 段弘瑾瞪他。 牛大山这才迈开长腿,挨着他坐下。 段弘瑾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转向老头儿。 旁边的老头儿刚才一直默默观察着他们,此时见他望过来,脸上忙堆起笑容。 “老人家,外面种的都是些什么菜啊?能给我好好说道说道吗?”段弘瑾笑眯眯道,好看的眉目在这昏暗的屋子里,熠熠生光般晃眼。 老头儿急忙收回视线:“好的。贵人想知道哪个?” 唉呀妈呀。他偷偷抹了把汗。这娃子太漂亮了,他这么大年纪了还真是头回见。 扫了一眼那护卫,只见他目光深沉紧盯着段弘瑾,见他看他,凌厉的眼就扫了过来。他急忙垂下眼睑。 段弘瑾没注意到俩人来往,径自兴致勃勃地发问:“那个爬上架子的是什么菜?好吃吗?” “水来咯。”爽朗的妇人声传来。 隔间的布帘子被顶开,一名包着头巾的老妇人端着两碗水转过来。 一看到段弘瑾,她眼前一亮:“哎呦,这是哪儿来的俊娃子哟!” 老头儿唬了一跳,忙嘘了她一声。 “做啥子?”老妇人快步走了过来,相继在俩人面前放下碗,到牛大山面前时还吓了一跳,“哎呦,小哥这脸咋啦?挺端正的相貌,整上这么一块疤,可惜了。” 老头儿慌忙一把扯过她:“你也长点心,别整日咋咋呼呼的。” 老妇人哎哟哎哟地被他扯到身后,拍了他后背一巴掌:“你干啥子哟,整日里板着个脸还不兴人家开心些。” 段弘瑾被逗乐了:“无事无事,老人家别太拘束。我俩不过是偶然经过,犯不上因为我们太过拘束了。” 老头儿忙赔笑。 老妇人笑眯眯:“对啊对啊。诶,喝水、喝水,你们不是渴了吗?别客气。” 牛大山动了动,就想掏银针。 段弘瑾忙在桌底下按住他的手,轻微摇了摇头。 转回来,低头捧起碗,正准备喝—— 透过照进来的日光,能清晰地看到水下是泛黄的大瓷碗,碗底还沉着些许细微的杂质。 向来爱洁的他顿时皱眉。 紧盯着他的牛大山顿时了然,俯身在他耳边低声劝道:“别勉强。”同时伸手托住他的手,意图接过他的碗。 段弘瑾扫了一眼疑惑的俩老,笑了笑,轻轻推开他的手:“无妨。” 总是要试试的。 若是如今连小小一碗农家水都不敢喝,他将来还怎么敢去那儿? 做了番心里建设就再次低头,啜饮一口。 喝完,他砸吧嘴。也就那样,跟往日喝着的白开水没啥两样啊。 他也确实是渴了,接连又喝了两口,才放下碗,笑眯眯地看向俩老:“老人家,谢谢啊。” 老妇人忙笑着摆摆手:“水罢了,不当值,不当值。” 牛大山见他喝了,跟着端起碗咕嘟咕嘟干掉水,一抹嘴,放下碗。 老妇人见状:“小哥还要吗?后厨里还晾着一大壶呢。” 牛大山摇摇头。 “老人家,外头架子上那个是什么菜啊?能跟我说说吗?我没吃过呢。”段弘瑾继续刚才的话题。 老妇人哈哈一笑:“你肯定吃过的。” 段弘瑾皱眉想了又想:“真没有,没吃过那样叶子的。” 闻言,旁边的老头儿也忍俊不禁了。 老妇人一拍大腿:“那不是吃叶子的。那是丝瓜藤,吃的是瓜。熟了的瓜早上刚被我摘了,估计你没看仔细呢。底下还挂着些小瓜的。” 段弘瑾大窘:“……我还以为是吃叶子的。”转头问牛大山,“那我吃过丝瓜吗?” 牛大山哑口。 “你们要是不赶点,一会留下吃个便饭,我给你们做点丝瓜尝尝,就知道吃没吃过了。”老妇人热情地邀请他们。 段弘瑾有些意动。 “不了。我们有事。”旁边的牛大山却抢先回答。 段弘瑾诧异地看向他。 牛大山继续淡淡说:“麻烦老人家帮忙杀两只鸡,摘些嫩菜苗的。我们一会带走。”说着掏出钱袋子,“权当我们买的。” 段弘瑾更诧异了。木头这是要干嘛? 老妇人脸带了些失望,望向老头儿。 第16节 老头儿想了想,点点头:“那行,贵人看着给就行。” 闻言,老妇人站起来:“好吧,既然你们赶点,我这就给你们忙活去。你们先坐会儿。”说罢,也不等他们回应,急匆匆就往后头走。 段弘瑾不知道牛大山打什么主意,不过不妨碍他听从安排。 既然要等,他干脆拉着老头儿聊了起来。 从田产、菜地聊到日常柴米油盐,老头儿也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详细分说。 聊的这些,不过是民生事,随便一家都能说道几句,不怕出问题。 他这会儿,以为段弘瑾不过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富贵子弟,这是来长长见识的。 段弘瑾咋舌。 这农庄家一年花费用度,竟然还不够他一顿饭钱? 第014章 村子里炊烟袅袅。 农人陆续回村,不知道哪家正在做饭,刺啦刺啦地炒菜声传来。 老妇人杀好鸡、洗好菜,还帮着他们把东西细心地包扎好。 鸡是包着大绿叶子、外面用藤条系着的,菜直接捆好,两者用藤条拴在一起。 执意留下五两碎银后,段弘瑾就向两老告辞,率先走出屋子。 牛大山单手提着鸡和菜跟在后面。 出了院子,段弘瑾含笑回头,发现俩老还站在门边。 他连忙挥挥手,示意他们回去,等他们相偕回屋,这才转向牛大山。 “为什么不留在那儿用午饭呐?我还想尝尝农家饭菜呢。老人家性子挺好的。” 牛大山淡淡开口:“您不是想去打猎吗?我们今儿没准备好,不打猎,但是可以野餐。主子一会尝尝属下的手艺。” 段弘瑾眯眼:“假话!快从实招来!” 牛大山抿紧薄唇,挪开视线。 段弘瑾朝他空着的左手臂呼了一巴掌:“跟爷装聋作哑是吧?说不说?” 嘶!跟打在石板上似的,这家伙是怎么把身体练得这么硬朗的? 既然打着疼,他咬了咬牙,直接上手掐。 牛大山放松手臂让他掐得舒服些:“是真话。” 拧得手指都要断了,段弘瑾干脆抬脚对着他小腿踹过去:“胆儿肥了啊?还敢骗我?!” 牛大山无奈:“是真话。”顿了顿,在他发飙前接着开口,“也是怕你吃不惯。” 段弘瑾这才作罢,不再踢打他,轻哼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吃不惯。说不定我就好那个味儿。” 牛大山幽深双眸回望他:“百姓家吃饭没那么讲究。所有人的筷子都在一个菜碟子扒拉。您若是看了,会吃不下的。” 刚才喝水的碗不过是有些发黄,他都要犹豫挣扎,留下来送饭岂不是更会食不下咽? 怎么可以?饿着了怎么办? 段弘瑾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顿时恶寒:“不会吧?不用公筷夹菜?这都吃到别人的唾沫了,也太恶心了吧。好歹也要分餐吧?”也就跟牛大山一块吃,他才不用公筷呢。 毕竟他俩以后不仅要吃对方唾沫还……咳咳,打住打住。 牛大山也想到这段时日,俩人共餐多次的情形。 主子竟然都没有用公筷?! 他心内止不住地雀跃:“嗯,百姓家吃饭并没有那么讲究。”他眼神柔和,“主子爱洁,我们自己用餐为好。” “这次也就罢了。”段弘瑾却有些愁了,“这次还能避过去。若是以后我出门在外,遇上这种状况怎么办啊?” “就算条件不允许,属下也能先给主子装出一些菜饭让您单独吃的。” 他动了动手指。想拍拍这个认真烦恼着的主子的脑袋。 “若是你不在我身边呢?”段弘瑾还是愁。 牛大山拳头一紧——这是什么意思? “啊!不想了!”段弘瑾挥挥手,“我们要去哪儿烧烤?麻溜儿的。这鸡还等着你大显身手呢。” 牛大山收敛心神,朝他点点头。 “那我们要叫其他人过来一起吗?” “无妨,让他们散散心也好。” 既然已经叫其他人离开了,他不想把他们叫回来。 让他多跟主子呆一会儿也是好的。 “哈哈,是不是因为这鸡跟菜仅仅够我们俩吃一顿?”段弘瑾弯着眉眼笑话他,“或许还不一定够。” “……” 越过几个扛着出头归来的庄稼汉,无视他们惊疑不定来回打量俩人形貌的眼神,俩人漫步走出村子,回到刚刚那个小树林。 牛大山吹了两声口哨,把附近溜达吃草的马儿召了回来。 俩人翻身上马。 “去哪儿?” “去溪边。”牛大山率先驱马向前。 “诶?你知道哪儿有溪流?”段弘瑾忙跟上去,好奇问道。 “嗯,刚刚向那老头儿问的。” “我怎么没听到你问?” “……您在跟那妇人说话。” “哦哦。那你一会打算怎么整治这鸡啊?” …… 一问一答间,俩人绕过小树林,来到山脚下。 牛大山带着他兜来转去,不时观察左右、凝神细听。 不多会,段弘瑾就听到一股细细水流声。 “水声!”他惊喜道。 牛大山回头望他,被他的笑容晃得眼花,赶紧转回去:“嗯,快到了。” “嗯嗯。”段弘瑾全心信任地跟着他往前走。 牛大山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方向,一路注意着路面,引着段弘瑾的马儿绕开山石坑洞。 转过一个小山坡,俩人眼前霎时一亮。 阳光下,溪流潺潺,银光细碎。 丈许宽的溪流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树,两边是狭长的卵石带,再过去是葱郁山林。 耳边只闻虫鸣鸟语和水声。一片宁静悠然。 “啊呀!真真是风景如画啊。” 牛大山翻身下马,长腿一跨就来到他身边。接过缰绳,护着他下马。 这儿离溪流边还有点小距离,过去要经过大块的山石,马儿只能暂放在这儿。 反正也不远,他们走过去倒也无所谓。 段弘瑾指挥着:“快快,把鸡取下来。” 牛大山解下马上挂着的鸡和菜,再把边上系着的几个竹筒也取了下来。 段弘瑾好奇地拿过他手上的竹筒,打开其中一个闻了闻:“这就是你说的调料?盐?” 牛大山点点头:“还有酒和姜粉。” “盐和姜粉我理解,酒?”段弘瑾眨眨眼,不解地看着他。 牛大山移开视线:“嗯,酒可以驱寒去腥。” 段弘瑾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反正一会用得上就是。 两人一前一后往河边走。 “主子小心。”跨过两块大石裂缝,牛大山转头提醒他。 段弘瑾脚下一个踉跄。 牛大山唬了一跳,立马伸出手臂挡在他腰腹间,生怕他摔倒。正想问问他怎样有没有扭伤,就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 “嘻嘻,吓你的!”段弘瑾推开他的手,大跨步蹦跶到前面一个石头上,他转过头朝牛大山呲牙:“看爷的轻功如何?” 牛大山看得心惊胆战,忙跳到他身边,伸手扶握住他的手臂:“主子,属下跟你一块儿走。” “我自己能走。”段弘瑾试图挥开他的手,挣脱不开,遂抬头瞪他。 “属下不放心。主子的安全最重要。”牛大山态度坚决。 “我有手有脚的,我还习过武,有什么不放心的?”段弘瑾继续瞪,一双含情目都快被他瞪成圆溜溜的小狗儿眼。 “嗯,主子威武。”牛大山没理会他的抗议,直接扶着他往前走。 见他不合作,段弘瑾的皇子脾气也上来了,鼓着气原地扎马不动。 另一手还提着鸡和菜的牛大山诧异回头,见他气鼓鼓站定不动,有些头疼。 “主子,我们过了这块地再玩儿好吗?”语气诱哄,心里实在是对这又娇又皮的主子爱得不行。 第17节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玩儿了?”段弘瑾很生气。但是他牢牢记着昨儿早上那场冷战,没敢再摆主子谱,只是瞪着他。“你给我放开。你看不起我的武功我现在非常生气!” “主子……” “放不放?放不放?”段弘瑾提脚踹他。 牛大山那向来冷硬的脸上满是无奈。 什么毛病!踢他,他还高兴了? 反正这木头一身硬邦邦的,踢了估计也不见疼。段弘瑾就不客气了。 牛大山看看天色。主子该饿了,可不能这么玩下去。 他膝盖微弯,猿臂一伸,在他胸腹间一抱,纵身几个跳跃,直接越过山石带,到达溪边鹅卵石地。 站定后,他立马松开手,低头请罪:“属下逾矩了。” “你你你!”段弘瑾气得词穷,抓起他手臂隔着衣服就是狠狠一咬。 牛大山瞬间绷紧全身肌肉。 不是疼的。 “呸呸呸!”段弘瑾松开口,“你这什么肉。咯牙!” 抬眼见他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气不过又踢了他一脚:“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午膳!”呲牙,“弄不好鸡,爷就把你当鸡给吃了!” 这话说的。 牛大山觉得自己身上都要冒烟了。 不敢再看他一眼,他提着鸡和菜疾步走到溪边蹲下,借着捣鼓的动作遮掩住尴尬的状态。 段弘瑾以为他终于知道听话了,哼了一声,施施然走到他身后,颐指气使地瞎指挥。 “洗干净点。” “鸡头就不要了!死相这么恐怖爷不吃!” “诶诶,这些肠子什么的你赶紧给扔了,放这儿爷看到瘆得慌!” “菜怎么塞到鸡肚子里了?你究竟会不会啊?” …… 然后是挖坑捡柴起火。 整个溪岸边就听到段弘瑾一个人瞎嚷嚷。 牛大山一边干着活,还得分神照顾这个活蹦乱跳的主子,忙得不亦乐乎。 不多会,溪边就架起了两篝火。 一篝火远些,一篝火近些。 牛大山把抹了盐、塞了姜粉菜叶进肚子里的鸡,用特地找来的能食用的大叶子裹好,在糊上一圈湿软的泥巴,埋在篝火下烘烤。 另一篝,则是等柴火烧得差不多了,直接把鸡架在炭火上烤。 段弘瑾蹲在一边,盯着篝火底下的泥团子:“大山,这样真的能吃吗?” “嗯,以前训练的时候,有个师傅教的。” 他哒哒哒跑回牛大山身边,一屁股坐下:“姑且相信你一回吧。” 说着,眼睛放光地盯着他手上不停翻转的树杈子、上面串着的鸡:“这个什么时候好?”捂着肚子,“饿了。” 这香味都飘出老远了,还不能吃吗? “快了。” 牛大山又转了转,才拉到跟前打量片刻,“好了。”伸手把滚烫的鸡翅膀撕下来,放到一边早就准备好的大树叶子上。 段弘瑾顿时眉开眼笑:“能吃啦?这是给我的?” 牛大山点点头:“慢点吃,小心烫。” “嘶!”段弘瑾捏着翅膀尖提起来,小心咬了一口,“烫烫烫!”嚼嚼,眼前一亮,“好吃!” 他朝牛大山竖了竖大拇指,又继续埋头苦吃。 牛大山看他呼着气小口小口地吃起来,才低头把剩下的鸡翅膀、鸡腿都撕下来,放到一边。 一会晾凉了他好接着吃。 然后他掰开鸡肚子,用提前削好的木头筷子把里面的菜扒拉出来放到一边,就捧着鸡架子直接开啃。 第015章 段弘瑾刚啃完鸡翅膀,分神关注着他的牛大山就把鸡翅膀鸡腿往他这边推了推。 他犹豫了下,拿起鸡腿,把剩下的又推回给他:“我再吃一个鸡腿就够了。这些给你。我还要留着肚子吃那只呢。”往旁边火篝努努嘴。 牛大山想了想:“先放着,那只鸡也不知道成不成。”再把放着青菜的大叶子往他面前推,“尝尝这个。” 段弘瑾点点头,接过他手上的木筷子夹了一口,呼了呼,小心翼翼塞嘴里。 吸饱了鸡肉汤汁的菜叶子又香又软,每一口咬下去,都迸发满嘴的香浓。 段弘瑾惊艳:“这个好吃!”顾不得烫,他接连又塞了两筷子。 等他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地抬起头,就看到牛大山闪避的目光里不容错认的宠溺。 他顿了顿,极其自然地夹了一筷子往他嘴边递:“来,你也尝尝自己的手艺。” 牛大山怔楞。 “快吃啊,菜都要掉了。”段弘瑾催促道。 牛大山握紧颤抖的手,迟疑再三,才探身咬下他筷子上的菜。 段弘瑾若无其事地放下筷子,眉眼弯弯的继续低头啃鸡腿。愉悦的心情溢于言表,也不知道是因为东西好吃,还是因为旁的。 牛大山直勾勾盯着他,双眸幽深。 段弘瑾顶着这炽热的视线又嚼了两口鸡肉,咽下,手指揩拭掉嘴角的油,微恼抬头:“傻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吃?” 看看看,吃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看得他都不自在了好吗? 牛大山垂眸,心里既满足又酸涩。抓起鸡架子大口大口地啃咬,仿佛这鸡是什么珍馐佳肴 ,又仿佛是在发泄什么。 段弘瑾愁死了。他都做了这么多暗示和小动作了,这头牛怎么一点都不开窍啊? 他要是主动,会不会把他吓死? 唉,再看看吧…… 不一会,另一篝火下的裹泥鸡也好了。 牛大山扒拉开烧红了的炭火,用粗枝把硬成泥球的鸡挑出来,两下敲开硬泥壳子散热。 馥郁的香气瞬间溢出。 “哇!”段弘瑾惊喜,“好香!” 稍等了一会,等泥块凉下来,牛大山掰开壳子。 去掉泥壳子,里面那层特地找来的果木叶子已经干黄发软,掀开叶子,微微焦黄的鸡就显露出来。 牛大山到溪边洗干净手上泥土,再回来,照旧撕下鸡翅膀鸡腿放到一边,无声递给段弘瑾。 段弘瑾毫不客气地抓了一个就开啃。 嫩滑的鸡肉咸香入骨,鸡皮微酥,肉质嫩滑。 简直欲罢不能了! “大山,你这手艺不错!以后出门,我就不愁没好吃的了!”段弘瑾竖起大拇指赞道。 牛大山眼带暖意:“主子不嫌弃就好。” 饱餐一顿后,俩人绕到对面山脚闲晃了一通。 虽然牛大山坚决不让他上山,但也带着他找到几丛树莓当饭后果。 头一次跟自家木头这么悠哉、又漫无目的的闲晃,段弘瑾的心情格外美丽。 直到日暮西山,俩人才回庄子。 然后第二天段弘瑾就悲剧了。 “疼疼疼!”段弘瑾歪着身子扶着床柱,一脸扭曲怪叫道。 来叫他起床的牛大山顿时脸色大变,紧张地扫视一圈他全身,没发现伤口,开始拉住他的寝衣往下扯。 段弘瑾啪地一声拍开他的熊掌:“干什么?我是腿疼!” 熊掌立马转向他的腿,把他的裤腿捋起来,露出带着浅色细绒的白皙小腿。他轻柔小心地捧着他两腿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定自己并没有看到什么伤口。 看他一脸紧张,段弘瑾也跟着紧张起来,“大山,我是不是中毒了?怎么没有伤口?” “主子,哪儿疼?”牛大山双手微颤,生怕自己遗漏了哪里。 段弘瑾苦着脸:“就是腿疼啊。”点了点小腿、大腿,“涨疼,酸!” 牛大山一怔,想到什么,缓下脸色,默默放下他的腿,帮他把裤腿顺好。 “是不是很严重?”段弘瑾忙抓住他的手,“快去请御医!” 牛大山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主子,您大概是……累着了。” “啊?”段.养尊处优.弘瑾茫然地看着他。 牛大山眼底带着罕见的笑意:“主子,您这是昨日走得太多,累着了。” “……”所以刚才以为自己中毒什么的,不是丢死人了? 牛大山扶着他躺回去。 “诶诶诶,你干嘛?”被按趴在床上的段弘瑾挣扎道。 “属下给您按按,缓一缓,否则您这样要疼上两天的。” 第18节 好吧。段弘瑾乖乖躺好,侧头看过去,正好看到他上扬的唇角,顿时恼了:“牛大山!你笑什么?你是不是笑话我?要不是你误导我,我怎么会、怎么会以为……” “嗯,都是属下的错。属下竟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牛大山主动承认错误,边说着边把他的腿放平,手指运起内功,开始揉捏他的腿部肌肉。 暖融融的内力一入体内,段弘瑾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但是,他竟然被笑话了! 段弘瑾眼珠子一转,压着嗓子随着他的动作开始□□起来:“嗯~啊~” 那尾音拐得一波三折,一听就知道是故意的。 但是在不怀好意的人耳中,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牛大山只听得全身一僵,手指动作不自觉乱了一瞬,原本是施力按压,顿时变成挠痒痒般轻拂而过。 “哈哈哈,痒!”段弘瑾扭了扭腰臀。 牛大山慌忙移开视线,绷着脸盯着旁边的福字锦被,同时默背起武功心法稳下心神,才继续给他按腿。 段弘瑾也毫不客气地继续嗯嗯啊啊。 等牛大山把段弘瑾的两条腿用内力按了一遍,已是满头大汗。还没等段弘瑾爬起来,他留下一句“属下去打水。”就跑掉了 望着被卷起的床帐,段弘瑾眨了眨眼。 顿时笑得打滚。 哼,小样,敢笑话爷?还治不了你了? 因为腿酸,段弘瑾今日哪儿都不打算去了。 将之前想到的一些问题写在信中,让人给二皇子府送去后,他就拉着牛大山窝在书房——段弘瑾想:就算是老夫老夫也一样要培养感情啊,何况现在两人还不是呢! “百家姓学过没?”段弘瑾背着手,慢慢踱着步子,一副老夫子样。 被迫双手扶膝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牛大山点点头。 “咦?”段弘瑾诧异,“我以为你们暗卫的训练只有练武、练武、练武呢。” “需要识字,否则看不懂一些密函、打探到的消息也无法传回去。”牛大山一本正经回答。 段弘瑾了然:“那,三字经?千字文?” 牛大山接连点头。 “也就是说,认字无大碍。”段弘瑾皱眉,“那,字写得如何呢?” “仅会写而已。” 段弘瑾展眉,右手握拳在左掌轻轻一击:“那我们就来习字!”朝他勾勾手指,“笔墨伺候!” 铺纸磨墨。 段弘瑾一手扶袖,一手握笔,笔走龙蛇,写下一行诗句。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笔锋棱角分明,骨力遒劲,就如同他好恶分明的性子一般。 而且这诗,也勉强算是贴合两人的状况。 他放下笔:“来,仿爷的字。” 牛大山走前两步,扫了一眼纸上的字,顿了顿:“主子,属下……字丑,就不写了吧?” 段弘瑾笑眯眯:“不行。” 牛大山重新铺了张纸,拿起笔,比划了半天,转头:“主子,要不,”他难得的有些窘迫,“要不换一句话?” 段弘瑾不解:“为什么?” 这可是他特地挑的一句话。傻木头这是懂还是不懂啊? 牛大山支吾道:“这、这笔画也太多了。” 段弘瑾:…… 这就是不懂了! 他咬牙:“就是要写这一句!”瞪他,“快写!” 不解风情的呆头鹅、不对,是呆头牛! 见毫无转圜的余地,牛大山只得转回去,笨拙地捏着毛笔,颤颤巍巍地开始写。 “噗——”看到他写下的第一个字,段弘瑾忍不住就笑了,“你画蚯蚓呢?” 牛大山尴尬地停笔看着他。 段弘瑾连忙转过脸不再看他,怕忍不住继续笑话下去:“继续继续,别管我。” 牛大山只得继续提笔。 好不容易写完,他直起身咳了咳:“主子。” 跑去书架上东翻西找的段弘瑾闻言回头:“写完了?” 见他点头,段弘瑾才踱回来。 两句诗,十四个字,就把一张宣纸塞得满满当当的。 有的字小如孩童拳头,有的大如茶壶,十四个字如同十四个人写出来一般,唯有一点看出是一个人写的——每一个字都弯弯扭扭如蚯蚓。 “哈哈哈哈哈哈!”段弘瑾捧腹大笑,“你确定你这不是万蚓图?哈哈哈哈哈哈。” 再对比自己写的那张,一样是三尺开的宣纸,他的字只占了中间小小一块地方。 “哈哈哈,”段弘瑾笑得直不起腰来,“你这是仿的什么呀?可不要跟别人说是仿了我的笔迹,我可不承认啊!” 牛大山求饶:“主子,属下不是这块料,不写成吗?” 段弘瑾揩走眼角笑出的泪:“当然不行。就是写不好才要练呢。”把桌上那幅“画”移走,“嗯,我得留下做个纪念。”放到一边用镇纸压着晾干。 牛大山无奈又宠溺地看着他动作。 再次铺了一张宣纸,段弘瑾拍拍桌子:“来,爷教你写。” 牛大山暗叹了口气,再次俯身提笔。 温热的躯体从他右侧贴了过来,淡淡的熏香味道直飘入他鼻端,细长白皙的手更是直接覆在他那古铜色的手背上。 牛大山顿时僵住,甚至下意识屏住呼吸。 段弘瑾自然察觉到他的紧张,唇角微勾,口气却极其自然:“来,横——竖——”扶握着他的大手,带着他缓缓走笔。 因他比牛大山矮了一个头,一呼一吸间,气息直接喷洒在他握笔的右上臂。 牛大山觉得手掌、手臂、后背、一直到后腰臀部,整个右侧身体都酥麻地不像是自己的。 一股热意瞬间迸发,凶猛地直往某处涌去。 第016章 完全没注意到某牛的状态,段弘瑾扶着他的手写完一个字,才松开他,退后一步晃头晃脑地欣赏了片刻。 “不错不错,比之前的好多了。”伸手拍了下他健壮的虎背,“记住刚才的感觉和走笔方式,再写一次。” 牛大山哪里还记得刚才做了什么,懵懵然提笔胡乱写了写。 段弘瑾一看,皱眉:“怎么还是这么糟糕?刚教你的记不住?”浑然忘记自己刚才还使坏来着。 低头想了想,他一击掌:“换个方式看看。” 这么丑的字,必须好好练! 否则日后让这头牛写信什么的,受罪的还不是他自己。 说着,他扯着牛大山衣摆让他退后一步,自己站到桌子前面,提笔:“看清楚我握笔的姿势。”另一手拍拍这握笔的手背,“过来,跟刚才一样,握着我的手,感受一下我是怎么施力走笔的。” 这、这是要让他在背后贴上去?牛大山慌忙退了两步:“属下不敢冒犯。”他现在…… “快过来。”段弘瑾瞪他。 跟完颜馥玉一脉相承的似笑非笑含情目,在此刻的牛大山看来,简直跟强效chun药没啥差别。 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不敢劳动主子大驾,属下下去后再自己练吧。” 段弘瑾都要气笑了,抬脚冲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踹:“赶紧给我过来。” 牛大山抿紧薄唇,不肯靠近。 “牛大山!”段弘瑾轻呵道,“你这是想造反了?爷的话都不听了?” 牛大山身如火焚,心内焦躁,紧握拳头游移不定。既想靠近,又害怕靠近了被发现,更害怕不听令会被赶得远远的。 曾经想着离得远远的、默默看着就好的想法简直就是狗屁。 段弘瑾瞄到他青筋虬结的手背——他这是撩骚撩过头了? 但是他这会儿是真的想教他啊。 段弘瑾无奈了,先败下阵来。 走到他面前,转过身背对着他,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往前:“成成成。你慢慢来,我不笑话你了行不行?” 他右手提笔,蘸墨,左手拍了拍右手背,示意他:“握着。” 牛大山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迟疑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内心的渴望,伸手虚握住他白皙柔软的手。 只要身体不靠近就行。他心怀侥幸地想着。他这一身武艺,难道还避不开手无缚鸡之力的主子吗? 见他终于肯配合练字,段弘瑾松了口气。 看来不能逗了,不然这头牛真是要造反了。 练字练字。 他弯腰俯身,提笔开写。 牛大山一惊,别扭地往后微微一撅,避开他的……后背腰臀。 段弘瑾浑然未觉,拖着他的手,放慢动作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边写还边给他念口诀:“下笔不离点,转折贵圆露。有垂还欲收,勾划忌平庸……” 第19节 站在他后面的牛大山,心神压根就没法集中在写字上。 他只知道…… 主子的侧脸真好看…… 低头写字的脖颈看起来好白好滑好想摸…… 这细腰弯得真漂亮…… 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身上热意奔涌,某处更是坚硬如石。 他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渴的嗓子。 这厢段弘瑾终于写完两句诗,口诀也念完了。 他抓住牛大山的右手,把毛笔塞到他手里,就打算侧身退出来。 牛大山以为他要往后退,吓得疾退几步。 段弘瑾原是准备教他握笔姿势,生怕他跑了还牢牢抓着他的右手不放,一个不防,顿时被扯得踉跄,侧着身子就往地上倒。 还在往后退的牛大山大惊,一个箭步冲上来把他搂入怀里。 身体相贴的一瞬间,两人都怔住了。 段弘瑾霎时脸如火烧。 牛大山则唰的一下脸全白了,什么绮思全抛诸脑后。满腔绝望地放开他,退后一步低头跪下。 段弘瑾见状,知道这头牛怕是快要吓死了,忍住浑身热意,清了清嗓子:“起来。” “属下,”牛大山喃喃,“罪该万死。”声音低哑绝望。 段弘瑾头疼:“起来,你还练不练字了?” 牛大山一怔,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段弘瑾轻咳一声,躲开他的视线:“别想偷懒啊,快点起来练字。你那破字,爷看了伤眼睛。” 牛大山没有忽略他脸上的红晕,他说的话也慢慢听进耳里。这、这是不与他计较的意思吗? 他死水般的深眸瞬间恢复光亮:“主子……” “还要爷三催四请不成?”段弘瑾提脚轻踢他手臂:“起来!别让爷再说一遍!” 牛大山心里软成一片,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段弘瑾轻咳,朝桌子努努嘴:“去,把那句话抄写二十遍。” “是。” 见他乖乖走过去写字,段弘瑾这才松了口气。 写个字竟然……这臭大牛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无语的段弘瑾在他背后瞪了他一眼,才走过去书架,翻出刚刚找出来的书,窝到一边的卧榻上看了起来。 没看几页,心思就飞到桌后那埋头苦写的木头身上。 原还想着多跟他培养培养感情,再说开的。 这头牛太过自卑了,对他总是畏手畏脚的,这样相处两个人都得累死。 继续如此,难保不会走上上辈子的老路。 必须让他出去闯一闯。 再说,那件事他也不放心交给别人。 看来不能再儿女情长了,这两日就进宫把事情定下来吧。 只是…… 怎么跟他说?他这样子,说了肯定得想歪。 段弘瑾皱眉躺倒,烦躁得把手里的书往边上一扔,在卧榻上打了个滚,脸朝墙思索着时机话语。 那厢正在写字的牛大山时不时抬眸扫他一眼,见他躺下,动作更是轻缓,生怕自己不小心磕碰了哪儿吵到他。 然后,段弘瑾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等他留着哈喇子被牛大山叫起来,还迷瞪了一会。 强装镇定地抬袖抹去嘴角的湿意,他板着脸:“字都写完了?” “是。”牛大山扶着他坐起来,“二殿下来信了。”而且也快要午膳了,不能再睡了。 “哦,在哪?” 牛大山把放在旁边小几上的信拿过来递给他。 段弘瑾抬手欲接,才发现身上盖着一块薄被,因为睡觉流口水被某牛看到的坏心情霎时好多了。 他掀开被子放下腿,顺势接过信,看了看背后蜡封,确认完好无损,才撕开封套,拆开信看了起来。 牛大山半跪下,托着他的脚掌逐一套上居家软底靴。 段弘瑾快速看完信,展眉笑了,把信递给他:“拿去烧了。” “是。”牛大山接过信,走到一边,翻出烛台点上火,就开始就着烛火烧信。 段弘瑾没管他,径自站起来走到桌前,开始检查作业! 看到他去翻桌上的字帖,牛大山手一抖,差点把手指送到火苗上。 段弘瑾接连翻了好几张:“嗯,写得好点了。一会我拿本帖子给你,是我往日练笔之作。你日常对着好好练,不要荒废了。” “是。” 段弘瑾返身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皱着眉头盯着他烧信。 牛大山烧完信,搅散纸灰,吹灭烛火,收起烛台,让外面的听风进来把纸灰收拾干净,才回到他身边站定。 “大山。” “在。” “你……”段弘瑾迟疑半晌,心里万般不舍,“我想送你去挣前程。” 牛大山一怔,不敢置信:“主子?” 终于说出口,段弘瑾反而松了口气:“我想送你去西宁。” 牛大山长腿一跨,走到段弘瑾面前单膝下跪,抬头直看入段弘瑾眼底:“主子!属下只愿……” 段弘瑾抬手,制止他往下说:“大山,你身为王府一等护卫,拥有一身好武艺,管理我皇子府的侍卫也井井有条,细心谨慎有谋略,再加上有我在背后,不管去哪儿,必定都会有个好前程的。” “主子,属下对权势地位并无野心。”牛大山语气急切。 段弘瑾摇摇头:“这权势地位,你必须要争。” 牛大山想到某种可能,心口抽紧,浑身如坠冰窖:“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属下……” 是不是因为他冒犯主子,主子要赶他走? 他的声音惊惧颤抖,语无伦次:“属下愿意辞去一等护卫衔,我可以当回暗卫,我、我也可以去赶车。”他黝黑双眸带着哀求,“主子不要……”赶他走。 段弘瑾黑线,他话还没说完呢,这傻牛想歪到哪里去了? 伸手直接就拍了他脑门一巴掌,他无语:“你在瞎想些什么?爷是要让你去挣前程,给爷办事!” 哎呀,都是他太有魅力了,迷得这木头都不会思考了。他自恋地想着。 不是厌弃他?牛大山这才稳下心来。只要不是厌弃他就好。 回忆起他刚才说的话,牛大山迟疑:“主子,属下若是去了,以后还能再回您身边吗?” “回来继续当侍卫吗?不行。”段弘瑾翻了个白眼。 牛大山抿紧薄唇:“那属下不去。” 段弘瑾恨铁不成钢:“出息!让你建功立业不好吗?站在高位不好吗?你只有爬上去了,才能做你想做的事、争取你想要的东西!” 牛大山垂眸不说话。就算爬得再高,也得不到你。 段弘瑾简直要被这头倔牛气死。他已经说的这么直白了还听不明白? “你你你,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段弘瑾忍不住又给了他脑门一巴掌。 “没有。”牛大山态度坚决。 第017章 “你!”段弘瑾站起来! 牛大山单膝跪在那儿,稳如泰山。 “你这头傻牛!”段弘瑾见他死犟着,更是来气,“爷再问一遍,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牛大山人如其名,“属下愿意受任何责罚,只求主子让我继续留在您身边。” “反了你!还责罚?爷的吩咐你都不听了!”段弘瑾伸手指着他鼻子,“就算是跟我性命攸关,你也不去?就算会让我将来不得好死你也不去?” 牛大山一惊,抬头:“主子?”想到某种可能,他神色复杂,“主子是想……?”争夺大位? 虽然主子确实有这个希望…… 但,想到那个未来若是实现,卑微如他,届时更不可能呆在他身边,不由心口闷痛更甚。 “你管我想什么?我就问你,这样你去不去?”段弘瑾咬牙瞪着他。 话已至此,牛大山望着他的双眸逐渐黯淡,浑身透着股浓浓的绝望。 他垂下眼睑,恭恭敬敬、一字一顿、缓缓道:“属下,愿为主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闻言,段弘瑾才觉得紧绷着的心弦一松。 话说到这儿,本无此意的他突然就想要个答案。 上辈子两人因意外在一起。 第20节 牛大山总是沉默不语,卑微忍让,从不争取、从不表露心迹。 若不是两人的开始是因一场意外的醉酒,这头牛醉意中吐露了心声,当时满心都是权势的他怕是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这牛大山除了在两人情事上带着股狠劲,其余时候,只有冷冰冰一张脸。 上辈子他被下了婚旨即将成亲,这死牛也是一声不吭,只是接连好几次都疯得他差点下不来床。 而他野心勃勃,追求大位,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只把他当成侍寝的玩意儿,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当时他甚至等着以后厌了这男人,夺得帝位后再跟女人生孩子传香火。 两人虽有甜蜜时候,却更像是上下佞幸关系。 经历种种,他才明白自己的心,可是…… 这段注定会为世人诟病的感情,不是只有牛大山害怕并踌躇不前的。 如今,得他这一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可见他并不是只看重他这一副皮相的吧? 看着这双手紧握单膝跪地、沉默绝望的木头,他心里软成一片。 罢了罢了,慢慢来吧。 这会儿,还是先安安他的心。 他走前一步,站定在牛大山跟前,白皙修长的手直接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俯身—— 牛大山如遭雷劈,瞪大眼睛看着他。 段弘瑾一触即走,放开手站直身,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里,脸上红晕一路蔓延。 他避开他的眼,掩唇轻咳:“想要什么就得去争取。爷在你身后站着,你怕什么?”然后又恶狠狠放话,“要是没做出点样子来,爷就把你腿给打折了!别以为出了爷的府邸,爷就治不了你!” 巨大的惊喜淹没牛大山,他抑制不住全身颤抖,目光灼灼地看着段弘瑾:“主子……” “叫什么叫!”段弘瑾羞恼地瞪他一眼,“还不起来,跪着干嘛?图地上凉快吗?” 牛大山手忙脚乱爬起来,站直之前甚至还踉跄了下。 他踏前一步,靠近段弘瑾,眼神炽热:“主子,属下、属下……” 段弘瑾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干什么?”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他虽然一向胆大妄为,但这种形等于表白心迹的行为,不能让他缓一缓吗?没看到他都脸红脖子粗了吗? 牛大山站在他身后,双手无措地举起放下,再举起放下,终是忍不住激荡的心情,猿臂一伸,珍而重之地把这放在心上多年的主子轻轻拥入怀中。 不管主子将来如何待他,能得这片刻的靠近,他愿意付出所有…… 段弘瑾轻哼一声,身体却纹丝不动,若不是红透了的耳根出卖了他的情绪,旁人还以为他真就如此淡定。 牛大山扶着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主子。” 段弘瑾一脸不耐烦:“有话就说。”反应过来,又凶狠地补充了一句,“不该问的别问!” “嗯,不问。”牛大山颤着手抱紧他,另一手抬起,长满粗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通红的脸颊,眼神紧紧锁住他的脸,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厌恶。 “主子……” 段弘瑾翻了个白眼:“喊什么?”在他怀里的态度也是自然之极。 “主子……”牛大山喟叹一声,终是忍不住长久的渴望,过于冷硬的薄唇缓缓贴上那嫣红的柔软,嘴里呢喃道,“我的主子……” 他吻上来时,段弘瑾便顺从地闭上双眼,把主动权让给这激动傻了的人。 两人的唇碰了碰,分开,又碰了碰,再分开,反复几次,牛大山的亲吻生涩又纯然。 两辈子下来实则身经百战的段弘瑾忍不住勾唇,为这头牛难得的笨拙——嗯,果然还是让他主动好,自己要是主动勾他,怕要把他吓死。 牛大山见他笑起来,更是心如蜜浸,无师自通地吮了一口那宛如桃花般迷人的唇角。 霎时一发不可收拾,反复吸吮舔吻,如同品尝稀世佳肴,一分一毫都不愿意遗落。手掌不自觉托在他脑后,压着他一起沉沦,圈住他肩背的手也愈发收紧。 如此这般过去好久,牛大山才依依不舍放开他。 段弘瑾脸色酡红,被吸吮了个遍的桃花唇更显丰盈润泽。 牛大山双眸幽深,再次低头—— 段弘瑾忙轻轻推开他,避开他幽深渴慕的眼神:“该说正事了。” 说完,他率先走到椅子那落座,端起桌上的杯子就想往嘴里灌。 “不可。”跟在后面的牛大山连忙伸掌按住,“茶凉了。”顺势拿走他的杯子,快手重新泡了一壶茶。 段弘瑾看他忙前忙后的,不耐烦抱怨:“你重新泡茶干嘛,一会还得等凉些才能喝。爷都快渴死了。” 牛大山闻言,正在倒茶的手一顿,抬头,幽深的眸直直停在他的唇上。 段弘瑾羞恼,一拍桌子:“干活麻溜点儿!” 牛大山唇角微勾,倒好茶端过来放到他手边,声音低沉温柔:“小心烫。” 段弘瑾轻哼,示意他坐下:“我需要你去西宁帮我做些事情。” 牛大山在他旁边落座,视线不离他分毫,双眸带着炽热:“是,但凭主子吩咐。” “刚才是谁还死犟着不去来着?”段弘瑾斜睨他一眼,继续往下说,“你现在是从三品的王府一等护卫,我这几日会去跟父皇争取,让你平调西宁府指挥同知。不是京官,也不是什么富庶地方要职,想来应该没有问题。” 端起茶盏呼了呼,小口啜饮润润嗓子:“你到了那儿,什么派系斗争都不要管,想尽办法,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军籍兵丁这一块。”再喝一口,“我要留在京城做些准备,预计最快也要在八月才能过去与你会合。” 牛大山诧异:“主子,您也要过去?” 段弘瑾点点头:“所以你只有,”数了数,“不到三个月时间。”放下茶盏,“也不需要做多,只需要掌握城防兵丁,能做到令行禁止即可。西宁不是边城,府城官员应当不会太重视这块。” “主子这是,要人?”牛大山深思,“若是掌握了是否需要扩编?” “不,不需要如此劳师动众。”段弘瑾想了想,“估计会有空饷存在,你按编招满员。” 牛大山点头。 “对了,如果可以,尽量也打探一下粮、盐等民生情况,哪块地儿产粮多、屯粮多,盐铺子的盐都囤积在哪儿等等。” 牛大山再次点头。 “懂了?这几日跟我好好做点功课,先熟悉熟悉西宁的情况。”段弘瑾敲着桌子。 牛大山手指动了动,伸手轻轻捏住他的小指,低低地应了声:“是。” 段弘瑾指尖微颤,若无其事转过头去:“还得好好练字。你那手破字,就算写信回来爷都看不懂。” 所以,主子这是早早就存了让他寄信回来的心思? 牛大山眸光柔和:“是,属下必定好好练。” 一整天,牛大山眼光不离段弘瑾片刻,跟着他习字、看书,时不时拉拉他的手,却再没有上午那般激动的亲密行为。 段弘瑾也没在意。 这木头向来如此,除了上辈子两人的第一回 ,其余时候,何曾见过他主动的。 慢慢来,日子还长着呢。 躺在床上的段弘瑾勾画着未来,慢慢陷入沉睡。 夜半,或许是晚膳时候的菜太过重口,他渴醒了。 吞了吞干疼的嗓子,他睁开眼—— 赫! 帐子微微掀起,微弱的烛光里,床边影影绰绰一团黑影。 他大惊,立马手肘撑床往后一退:“什么人?” “是我。”熟悉的嗓音响起,温热的大掌扶着他慢慢坐起来。 不是牛大山还能是谁呢? 段弘瑾松了口气,继而怒道:“大半夜的你坐在这里吓人呢?” “吓着您了?都是属下的错。”牛大山低声请罪,挂起一边床帐,站起来走到桌子边拨亮烛火,卧室内顿时略微亮堂一些。 他拎着茶壶走到外间角房,取温在炉子上的热水调了一壶适口的温水,转回来,倒了杯水走回床边递给他:“主子,先润润嗓子。” 段弘瑾揉揉眼睛,接过杯子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你怎么知道我要喝水啊?” “嗯,看到了。” 什么意思? 难道他是指看到他咽嗓子了? 这么暗竟然…… 段弘瑾无语,这是显摆内力深厚还是咋地? 瞪他:“你大半夜不好好休息是想干嘛?”刚才吓死他了,还以为有刺客来着。 小小的莲花灯,让卧室里晕着一层温暖的橘黄色。 牛大山侧身坐在他床榻边,冷硬肃杀的眉眼被柔和的烛光软化不少。 “属下惶恐。”他伸出手抚他的脸颊,带茧的拇指细细描绘着他的眉梢眼角,“觉得今日过得有些不真实。” 第018章 段弘瑾轻哼:“什么话,爷难道还会是假的吗?”抓下他的手,“不要自称属下,听着别扭。” “是。”牛大山反手握住他的手:“属、我只是不敢相信。” 段弘瑾凑近他,盯着他双眼:“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 “你我就如云泥,我何德何能……”配得上怎么美好的主子?他苦笑,“主子不会是为了哄我离开而做的权宜之计吧?” “……”段弘瑾无语,额头往他脑门轻轻一撞,“你是不是傻?区区西宁府指挥同知,值得爷牺牲色相吗?” “嗯,我傻。”牛大山轻轻揉捏着他细软的手指,苦笑,“一整天都犹如置身梦里。” 他今晚完全无法入睡,生怕醒来只是一场梦。 第21节 段弘瑾黑线:“所以你打算整宿看着我睡?” 牛大山看着他不说话,幽深的双眸映着他的身影。 果真这般打算?! 上辈子这头牛可没这么坦白,所以,好歹也算是个进步了?段弘瑾翻了个白眼,自我安慰道。 想了想,他扯开寝衣,露出左边锁骨及小片肩膀:“来,让你留个记号,明儿你自己看看是不是做梦了。” 烛光幽幽,眉目如画的男人勾唇坏笑,莹白的肌肤如玉如瓷。 牛大山目光灼灼。 他想着,若不是梦,主子必定不会厌恶于他;若是梦,就更是无所谓…… 主意一定,牛大山猿臂一伸。 段弘瑾笑话他:“还以为你要犹豫到天——唔!”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暗夜仿佛给了他力量,如同猛虎出闸,牛大山一手紧紧拥住他,另一手按在他脑后,薄唇一把堵上那抹嫣红,就开始吸吮啃咬。 不再是白日里的温柔,这一次的吻凶狠又贪婪。 “嘶!”段弘瑾吃痛,伸手想推开他,却被更紧地按在怀里。 两人胸贴着胸,紧贴得让他都快要无法呼吸,更别说用手推开。 挣脱不开,段弘瑾双手分开绕到他后背,用力拍了他几下,趁他吮//吻的空档艰难吐字:“王、唔、王八、蛋,唔,轻、轻点!” 因牛大山的体型比常人壮硕,段弘瑾两手伸长也仅够合围,虽然他是想拍开这头蛮牛,可是在牛大山看来,却是主子主动回抱他,顿时更是激动。 吸吮已经不足以表达他的恋慕,他开始伸出舌头舔//吻。唇舌齿交替并用,恨不得把面前的人吞吃入腹。 段弘瑾无语,再次艰难地尝试张口说话—— 滚烫的舌顿时滑入口中。 牛大山一顿。 按在他脑后的手立马转移阵地,掐住他的下颔,迫使他张开嘴,然后探舌进去,凶狠地舔//吻他口里的每一寸地方、勾着他的舌一起共舞、吸吮他口里的津液。 后脑勺的手离开后,段弘瑾才松了口气,下一瞬就被他亲得直往后退。 牛大山步步紧逼,两人一直往后退,砰地一声,直接摔在锦被上。 牛大山急忙手撑床板半跪起身:“主子,可摔着了?我、我压着你了吗?” 段弘瑾眨眨眼,笑了。 还以为他光顾着这些事儿呢…… 这不过小小摔一下,还是摔在被子上,有啥担心的?瞧这紧张的。 刚才还有点恼怒这家伙太粗鲁的他心下一甜,脸上就带了些出来,眉眼弯弯的,直把牛大山看直了眼。 段弘瑾见他不动了,直接伸手扯住他衣襟,拽着他往前,嘴巴凑近他耳边,轻轻咬了口:“爷就喜欢被你压着……”狭长的含情目往他唇上意有所指一扫,“说了允许你留个记号的,你还不动……口吗?” 牛大山闻言,带火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他的肩膀锁骨,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努力压住全身热意。 段弘瑾轻笑:“鞋子脱了,上来。” 牛大山愣了,犹疑地看着他。 “想什么呢?”段弘瑾抬脚踩在他腹部,“上来。” 牛大山犹如被烫着了一般,热流直往下涌,他瞬间绷紧浑身肌肉。 段弘瑾还嫌不够刺激,踩在他腹部上的脚动了动,缓缓往下挪移。 牛大山咬牙,一把踢掉鞋子爬上床,膝行两步,笼在那勾人的妖精上方,双手撑在他两侧,眼神隐忍炽热。 段弘瑾刚收脚,见他还撑在那儿不动弹,干脆双腿一勾,直接盘上他壮硕的腰身,笑得不怀好意:“哦,可不能做坏事哟~” 牛大山腰间酥麻,被勾得口干舌燥、浑身滚烫,听得此话,恨不得、恨不得…… 段弘瑾勾着他的腿略微用力,挺起腰腹碰了碰他,嘴里继续恶意提醒道:“只可以在肩部留记号哟~”口上定着规矩,身子却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莲花台散着幽幽烛光,本就眉眼如画的段弘瑾脸上犹如蒙了层透金色的薄纱,美得勾人慑魄。 牛大山忍得脖颈上青筋暴起,眼底更是赤红一片,衬托得脸上的伤疤愈发凶残。 他粗粗地喘了口气,两手箍紧段弘瑾的细腰:“主子,我、我……”通红的眼直盯着段弘瑾,生怕在他眼里看到厌恶。 段弘瑾脸上红晕如霞,那双漂亮的含情目更是含春带水。他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凑上去,鼓励般亲了他一口。 牛大山眼里迸发巨大的惊喜,急切地寻到他的唇,一把攫住。 “主子,主子……” “小瑾……” 虽然最后啥也没做、连衣服都没敢脱光,牛大山半途还被逼得跑去角房洗了个冷水澡,两人还是直闹了半宿,才略微冷静下来。 段弘瑾本就认定了他,既然都说开了,他干脆把牛大山压在床上一起歇息。 可怜的牛大山,本就燥热无比的身体更是难耐,但他舍不得抽身离开,只得痛并快乐着地熬了一夜。 第二天,段弘瑾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被他压着干躺了一晚上的牛大山早就起来练了一个时辰武、习了十篇大字。 段弘瑾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粥,抱怨道:“为什么只有这个,喝粥怎么能没有煎饼油条点心杂七杂八呢?随便给我来一样也行啊。” “主子,您稍微忍忍。”牛大山安抚他,“再过一会儿就该午膳了。您要是吃多了,一会儿该吃不下了。” “我现在吃多点,一会吃少点,不也没问题吗?干嘛非得留着午膳多吃点?”段弘瑾不以为然。 “这样做,您下午会饿。” “我可以吃点心。”段弘瑾抗议,“大不了就晚膳提前用。” “嗯,然后晚上会饿,再吃就耽误休息了。” “……”段弘瑾斜睨他一眼,“我就不应该叫你大山,该叫大牛!”他撇嘴,“整日里犟得跟牛似的。” “嗯,主子喜欢就好。”牛大山脸上淡定如常,不过周身气息柔和,一看就是心情好得很。 段弘瑾轻哼一声,低头继续把粥喝完。 等听涛把东西收拾下去,段弘瑾懒洋洋地靠在卧榻上,发尾散落在胸前,隐约可见脖子上几个暗红印记。 他打了个哈欠:“大牛。” 牛大山莞尔。还真是给他换称呼了? “早上确认过记号了吧?今儿还真实吗?”他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回主子。”牛大山托起他随意搭在榻沿的右手,俯身虔诚地在他手背印下一吻,“属下惶恐。” 同床共枕半宿,又看着他的睡颜到天明,他的心如今是略微安稳了些。 只希望这种日子能再长久一点…… “嗯哼,接下来几天可不能再这样干了。”段弘瑾叹了口气,“等这些印记消了,我还得进宫一趟呢。” 该去牛大山的调任给整下来了。虽然指挥同知这等职位并不是固定编,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早日解决,总是好的。 想到没几天,牛大山就得去西宁,他再次叹了口气:“唉,没几天你就得出发了。” 这是不舍得了。 牛大山眼中难掩喜意,轻轻拨开他颊边的发,弯腰俯身攫住那桃花唇,一番温柔吮吻过后,他低声道:“主子放心,我会常常写信回来。您交代的事情,也必定不负所托。” 段弘瑾脸上带着薄晕,微微轻喘道:“字写得太差我可不看。” “嗯。” …… 俩人黏黏糊糊地过了几天悠哉日子,待段弘瑾脖子上的印记彻底消退了,才打道回京。 然后发现府里又多了几名女子。 段弘瑾扶额,牛大山黑脸。 第二天,段弘瑾就进宫了。 “朕还以为你这是不敢进宫了。说吧,这回又要来跟朕说些什么事。”段昭烨在龙案上批阅着奏折,头也不抬地说道。 “咳咳,哪能不来啊,那不是上回把您气得够呛嘛……” “知道气着朕了,怎么不见你悔改?”段昭烨抬头瞪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看奏折。 段弘瑾挠头:“父皇,这可怪不了我,谁有好路不走非得撞南墙的。” 段昭烨把折子往桌上一扔:“你试过了吗?你母妃……”他一顿,朝边上的宫侍们挥挥手。 段弘瑾扫了两眼,发现有几名生面孔,应当是新换上来的,看来上回的提醒,父皇是采纳了。至于旧人何在,也无需他过问。 待宫侍们鱼贯而出后,段昭烨才接着开口:“你母妃接连送了各色美人去你府上,都看见了吧?” 第019章 “父皇,你们行行好,就别再干这事了。”提到这个话题,段弘瑾就头疼,“我这刚把府里整顿好,你们就塞人进来。生怕我那里不够热闹是吧?” “几个女的还能让你府里翻天了?” “是不能。但是你们接连做这事儿,就不太妥了。您没注意,这段日子多少人眼睛盯着我这儿啊,我都要成靶子了,别过段时间我又得杖毙一批探子了。”段弘瑾撇嘴,“天地良心,我一断袖哪儿值得他们关注。” “你还想断袖一辈子不成?”段昭烨不以为然,“世上女人千百种,总会有合你心意的。你不过是没开窍罢了。前面几个要是不喜欢,让你母妃再找些就是了。” 段弘瑾无语:“得得得,你们随意。”反正不差那么几个人的粮。“父皇,我今儿想向您求个恩典的。” 段昭烨轻哼:“朕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看,想要个什么恩典?” 段弘瑾也不绕弯,直接开口:“我想给我府里的一等侍卫牛大山求个西宁府指挥同知的衔职。” 段昭烨一顿,怀疑地看向他:“为什么给这侍卫求恩典?”才刚说完断袖的话题,突然给个男人求恩典? 看到他怀疑的眼神,段弘瑾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轻咳两声:“父皇,你忘了,这牛大山是你送我的暗卫之一,两年前救过我一命的。” 段昭烨皱眉想了片刻:“破相的那个?” 第22节 “嗯。” 听闻是破相的那个侍卫,他略为降低些疑虑:“那早干嘛去了?这会儿才来开口。” 段弘瑾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作出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父皇,身为皇子,我原也是有一番雄心大志的,大山武功好,有他在身边我也放心些。若不是……”他再叹,“现下我是彻底死心了。无论如何,我总归是个皇子,可我总不能让我的救命恩人做一辈子的侍卫吧?” “能当皇子侍卫,是他的福分。”不过段昭烨不想在这些小事上与他争执,倒是又想到另一种可能,“我记得,当时造身份文书时可不止这一个,还有一个呢?” “您说陈二啊,我暂时还得留着他给我带王府侍卫呢。等日后找得好人选接手,我再把他送出去。” “似乎很少见你带他进宫。” 段弘瑾眨了眨眼:“他驾车啊,在宫门外候着呢。” “怎么不让他跟你进宫,反而让破相的那个、那个什么牛进来?也不怕吓着人。” “人有名有姓叫牛大山。”段弘瑾无奈解释道,“他长得吓人更好,省得什么闲杂人等都往爷身边凑。” 段昭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王府一等侍卫从三品,府城指挥同知也从三品,你倒是打算好了。怎么选了西宁?去扬城、苏城不是更富庶舒服吗?” 段弘瑾得意地扬起头:“我问过了,牛大山还是西宁人,所以送他去西宁最合适了。”幸而大牛家乡这茬能当个幌子,否则还真不好打消父皇的疑虑。 段昭烨了然点头,扬声喊:“李达回来没有?” 门外传来李达恭敬地应声。 “进来。” 段弘瑾皱眉。这厮竟然还在?竟然潜伏得这么深? 段昭烨转头,就看到他皱着眉头略带嫌弃地扫了一眼推门进来的李达,他心下一顿。 “万岁爷,奴才刚回来,您就唤我了。可真真是巧了。”李达规矩地给俩人行罢礼,起来后一脸谄笑。“看来还是奴才福分大大滴,万岁爷一念叨,奴才就刚好在。” “别卖乖了。”段昭烨摆摆手,“我这边拟旨一封,你一会送去吏部。” 李达应诺。 待他接了旨出去,段昭烨状似无意地问他:“怎么,你似乎看李达不太顺眼?” 段弘瑾耸耸肩:“谁让他整日里一副谄媚贪财样。我估摸着他家底可不薄啊。”挠挠头,“好吧,我胡说八道的,这跟在您身边呢,多得是人给他送银子。” 这明里暗里地说李达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不能让父皇查查这厮,也得让他心里不那么待见他,省得将来整出什么幺蛾子。 段昭烨闻言只是无奈摇头。 至于他有没有入心,谁知道呢? 搞定牛大山的调职,段弘瑾跑到贵妃那里溜达了一圈,又准备前往二哥府上。 因上回出去,不过走了一下午就腿脚酸痛,再加上牛大山不日就要离开,他想趁机跟他多相处一会,就让陈二先驾车回去,自己带着牛大山走过去。 “爷每次都得接连拜三座山头,真是太辛苦了。”段弘瑾长叹了口气,对紧跟他身侧的牛大山感慨道。 牛大山眼带笑意:“嗯,主子辛苦了。今晚得多吃两碗饭补一补。” 这家伙,自从说开后,连话也变多了。 段弘瑾佯怒瞪他:“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两碗我能吃一天了!” “主子吃得太少了。”牛大山跟了他几年,每次看他吃饭都跟鸡啄米似的,说好听了是有气质,说不好听就是吃得慢,重点是量还少。 “你别把自己的饭量往我身上套。”段弘瑾翻了个白眼,“你就巴不得我一天六顿,一顿两碗,然后吃成大胖子是吧?” 牛大山点头,浑身气息柔和,倘若不注意他破相的脸,看起来也不过是长得健壮些的武人。高大壮硕的身子微微落后半个身子,护着前面的俊俏哥儿。 虽然这块地儿属于内城,但也多有摊贩。 途径的路人皆对这对比鲜明的两人行注目礼,段弘瑾若无其事,牛大山更不在意。 两人行在大路上,一俊俏,一凶煞,既突兀,又莫名和谐。 拐过路口就看到二皇子府的院墙,以及同一街道上的四皇子府。 哦,还有刚要出门的四皇子段弘珲。 段弘瑾撇了撇嘴,走前去行礼:“四哥。” “五弟这是去看二哥?”身后跟着一堆人的段弘珲脸色温和,“怎地出门也不坐车?” “偶尔走走。”段弘瑾不咸不淡地回道。 “还是坐车好些。外面鱼龙混杂、尘土飞扬的,就算不担心安全,也得顾着些仪态。” “嗯,四哥说的是。” 段弘珲走前两步,打量着他:“怎么不多带些人?万一再来一遭……”再意有所指地看了破相的牛大山一眼。 虽然是劝诫的话,但听在段弘瑾耳里,总觉得是在挑衅。 哼,两年前那场刺杀,他本就怀疑这个四哥,这厮竟还拿这事儿说道。 不过,赶上他今儿心情好,懒得跟他打这个机锋。 他皮笑肉不笑地回他:“谢四哥提醒。” 似是看出他脸上的敷衍,段弘珲笑着转了个话题:“五弟最近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段弘瑾眨眼:“此话怎讲?” “宫里接连给您送美人的事,这大京城里,谁不知道啊?”段弘珲转头旁边的贴身太监,“鹤烟,你听说了吗?” 清秀可人的鹤烟笑容可掬地弯了弯腰:“爷,听说了。” 哦,说的这事儿啊。段弘瑾撇撇嘴。他就知道铁定会被传得沸沸扬扬的。 “听说你一个都没沾身?”段弘珲笑得不怀好意,“别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吧?” 鹤烟跟着应和:“五殿下,我们爷交游广阔,可需要给您介绍一二?” 这是说他不行? 段弘珲就算了,这太监算个什么东西? 段弘瑾冷笑:“大牛,把他那嘴狗牙都给爷打掉!” 牛大山二话不说,飞身上前,揪住鹤烟的衣襟左右开弓。 两巴掌下去,鹤烟痛呼刚起,就被满嘴鲜血呛到,咳出几颗门牙。 他捂着嘴满脸惊惧,不敢再开口。 段弘珲大怒:“五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弘瑾甩袖背手,冷冷地撇了一眼鹤烟:“爷也是他能笑话的?四哥若是不会教奴才,当弟弟的不介意帮您一把。” 段弘珲哑然:“倒是哥哥不是了,先把话头扯起来,不过,他也就搭了句话罢了,你也太大气性了,谁知道五弟你这么开不起玩笑。” 段弘瑾好笑了:“四哥不是吧?这偌大京城里,谁不知道我五殿下的气性大的?再说,我气性再小,也不至于让个奴才爬到头上来吧?四哥你暗指我不举,我不也没说啥吗?” 段弘珲理亏,只得咬牙忍气:“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今日是四哥不是,回头我让人备份厚礼给你送过去,权当四哥给你陪不是了。” “好说,那我就等着四哥的礼了。”段弘瑾拱拱手,直接告辞,转身就继续往二皇子府走。 待他们走远,段弘珲抬脚一踹,直接把鹤烟踹翻在地:“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主子说话你还敢插嘴?让爷丢了这么大的面子。” 鹤烟被踹得生疼却不敢反驳,爬起来就急忙跪下磕头:“奴才知罪,殿下饶命!” “既然这么不会说话,舌头留着也是惹祸。拉下去,把舌头给我剪了!”段弘珲丢下一句,甩袖走人。 徒留下鹤烟哭天抢地的求饶声。 已经远远走开的牛大山耳朵动了动,皱起眉头。 侧过脸跟他说话的段弘瑾注意到了:“怎么了?” 牛大山回望他,眼神柔和:“没事。” 旁人的糟心事,何必跟主子说呢。 段弘瑾不满地念叨他:“神神秘秘的。我跟你说,你这样很容易挨揍的知道吗?”还挥了挥拳头示意他不是开玩笑的。 “嗯。”牛大山语气宠溺自然,“主子随意。” 段弘瑾白了他一眼。 第020章 段弘瑾喝了口茶,长出一口大气。 “这是怎么了?才刚坐下呢,就这样子。”段弘瑜亲自提壶给他续茶,好笑地看着他一脸深沉。 “二哥,”段弘瑾又叹了口气,“你一定要帮帮我啊!父皇净顾着往我后院塞人,连我母妃都拗不过他了。”他痛心疾首,“这是得多闲啊!” “咳咳。”段弘瑜不赞同地看着他,“五弟,慎言。” “二哥,你还是叫我小瑾吧,五弟听着别扭。” 段弘瑜一顿,脸上笑容更是愉悦:“好好。看来这是想开了?不怕被叫小了?” “哼。”段弘瑾皱皱鼻子,“反正也没几个能这样叫我的,父皇只会叫我兔崽子。” “也就他能这么叫你了。”段弘瑜好笑摇头。 “不说这个了。”段弘瑾挥挥手,“二哥,上回信里跟您说的事儿,现在咋样了?” “你确定这里面真有问题?” “当然!”段弘瑾非常肯定,“您是不知道大哥有多豪爽。啧啧,那芙蓉楼的头牌,说买下就买下。” “怎么?很贵?”向来不踏足这等风尘之地的段弘瑜好奇了。 “芙蓉楼啊!京城第一青楼啊!那头牌,睡一晚上都得一掷千金,何况是整个儿被买下了!哪里还是贵能表达的,那是天价啊!”段弘瑾拍着大腿感叹。 段弘瑜点点头:“听起来似乎是挺贵的。” “二哥,你也太不了解这些行情了吧?”段弘瑾斜眼笑他,“二嫂管得厉害不敢去?” 段弘瑜伸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敢调侃二哥。”收回手,“再说,你不也没去过吗?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段弘瑾眨眨眼:“谁说我没去过的?” 段弘瑜诧异:“我记得你说你还没碰过人?宫里赏的美人不收用,跑去这些地方干嘛?” 第23节 “我就去涨涨见识、去玩儿的。”段弘瑾耸耸肩,“有美人,有美酒,有美食,还有很多热闹可以看。” “……”说白了就是小孩子还没长大。“大哥经常去?” “嗯。”段弘瑾点点头,“常客。他可喜欢收集美人了。” 段弘瑜无奈:“大哥身为皇子,就算有些小爱好,也买得起。你就别盯着他这点了。” “我们不就是在讨论他买不买得起的问题嘛。”段弘瑾撇嘴。 “真有这么多?”段弘瑜不相信。能多到一个皇子都买不起? “真的。”段弘瑾点头,“一个两个还好,可是他经常啊。为了哄美人,还各种豪掷千金。我才不相信靠那个皇子俸禄,他能这么大方呢。开府后我都过得紧巴巴的呢。” 段弘瑜这才认真起来。 “二哥,你信我,你去查查大嫂家,我记得大嫂的父亲是都转盐运使司运使没错吧?自古盐铁都是暴利,这管着盐业,我就不信中间没有什么猫腻。”段弘瑾不屑,“否则,他哪儿来的银钱挥霍?靠成妃吗?区区内务府司库可没那么大的家业。” 段弘瑜若有所思。 “而且,他还用银钱拉拢了不少官员的。”段弘瑾轻哼,“咱们就得釜底抽薪,断了他的财路。” 段弘瑜点点头:“那我让人去查查。” “不是吧?二哥!”段弘瑾怪叫,“你回信的时候就说了会去查的,怎地还没去?” 段弘瑜摸摸鼻子:“以为只是你随口说说的,就……还没来得及。” “……”段弘瑾无语地看着他。 “咳咳。”段弘瑜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我马上叫人,马上!” “对了,二哥,这几个月你庄子上的粮种都不要卖了。” “怎么了?” “嘿嘿,我有用呢,你就帮帮我吧。”想了想,“不不,庄子里的不够,你还是再多买些囤起来,到时一起给我。” 大不了以后就解释说要给自家男人攒功绩之类的,反正大衍国地大物博,年年不是这里水灾就那里旱灾的,总能找得到借口。 段弘瑜皱眉:“可是想经商?那可不能去捣鼓囤货抬价的事,尤其事关粮食的。” “不是不是,我是要做好事儿呢。”段弘瑾挠头,“反正到时你就知道了。到时还得找你帮忙呢。” 这么一说,段弘瑜反而放心了:“成,能让我看着我就帮你囤点。” “多囤点啊。”段弘瑾提醒,“也别太大动作,让别的哥哥跟着做就不好了。” “晓得了。” 段弘瑾继续跟自家二哥聊了些琐事,直到段弘瑜再次提起他后院的事,他才脚底抹油开溜。 那厢,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段昭烨收到了端妃的赏花邀约。 他看了眼刻漏,也差不多是晚膳时候了,遂放下笔。 “李达,”名字一出口,他顿了顿,才接着说,“摆驾永和宫。” 李达应诺。 待段昭烨一行人到达永和宫,端妃甘珠已经得了消息,在宫门处候着了。 把段昭烨迎进殿后花园里的小凉亭里,宫人上过茶点退下后,甘珠扶着他的手臂,撒娇般嗔怪道:“皇上,您好多天没来看妾身了。若不是佳音妹妹送我的令箭荷花开了,我都请不动您了。” 虽然已经有了四皇子这般大的儿子,但甘珠保养良好的肌肤却依然白皙细腻,年龄让美艳的容颜更添了几分韵味,一颦一笑都带着说不清的风情。 “哈哈哈,哪能啊。”段昭烨拍拍她的柔荑,“不过是近日事忙。这不是来了吗?” “妾还以为您是因为弘珲不懂事,怪罪妾了。”甘珠蹙眉,带着几分赧意,“亏得妾还把弘珲叫过来训了一顿,真是的……” 段昭烨大乐:“那弘珲还真是受了无妄之灾啊。好端端的你训他干嘛?” “前段日子他不是跟弘瑾闹起来了嘛。不管怎样,他毕竟是哥哥呢,再怎么占理也得让弟弟三分啊。”甘珠蹙眉,“这孩子性子就是倔,非得把理儿板板正正说通透了,真是一点都不将就的。” 这是说小五不占理儿?还是顺口一说?段昭烨想了想,劝道:“他们都这么大的人了,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啊。” “妾倒是没什么,弘珲也心大,吵吵闹闹什么的,翻过去就忘了。就是这遇事儿容易较真的性子啊,妾可真真是头疼极了。” “那是优点,哪里用得着你去头疼的,留着挺好的。”段昭烨安抚她。 “也只能这么着吧,都长这么大了,可不好改了。”甘珠叹了口气,继而轻轻皱鼻,“不过,弘瑾是不是脾气太大了些,弘珲还是哥哥呢,他一言不合就摆脸色、打人什么的,可就不太妥当了,传出去也不好听呀。” 这话说的。 段昭烨顿时有些不悦:“兄弟间吵吵闹闹很正常,谁小时候没跟自家兄弟姐妹吵过架呢。再说,弘瑾向来性子直,打几个不知进退的下人也没啥,至于摆脸色……哼,这臭小子还整日摆脸色给朕看呢。改明儿得把他叫进来训一顿才行。”说到后面,想起段弘瑾那见不得人的爱好,话里不禁也带上了两分恼意。 “皇上,弘瑾也不小了,妾思量着,要不,给他安排个亲事吧?这男人啊,还是得成家了、有了妻儿才会开始稳重起来。“甘珠软声软语地提着建议,“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这男人呐,哪能不成亲呢?” 段昭烨一顿,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亭下守着的李达。 端妃怎么突然提起这茬? 普通人哪里会想到堂堂皇子竟然打算不成亲的? 这不成亲的话语,小五只在他的御书房里提过一次,想来在完颜馥玉那边多少也会提到一些。 但是,不管是他的御书房,还是在完颜馥玉的景福宫,断不会让这些话语流传出来。 这是……哪儿出了问题? 想到段弘瑾对李达的态度,和曾经的提醒,他眼底闪过深思。 全身心关注着他的甘珠心里一咯噔。 这是说漏了。 她补救般装作为他着想:“他都十九岁了,您看弘珲在他这年纪的时候,可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见他依然皱眉不说话,只是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甘珠干脆直白地说:“这堂堂皇子,到了十九岁了还没收用过一个半个的,连教习宫女都……仿佛没有?这京里可都传得不大好听啊。您没看到,馥玉姐姐最近都急火了吗?这接二连三地往他府里送女人,这可真是,都不像姐姐的行事风格了。” 段昭烨手上一顿:“京里都传些什么?” 甘珠见他终于回神,忙回答:“听说,有说断袖的,有说那个、咳咳、不行的。”她掩唇轻笑,“这可不是让馥玉姐姐急火了嘛~不过馥玉姐姐一送人,弘瑾还不领情,这传闻可真就……” 段昭烨皱眉,烦躁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这事儿你别管。” “皇上,哪能啊!妾不过就是跟您闲聊几句罢了。”甘珠凑过去,撒娇般轻晃他的手臂,“咱不聊这些事儿,您看看我养的这令箭荷花怎样啊?” 三言两语,甘珠就把话题拐走。 两人赏花逗趣,然后晚膳。 一夜过去,待送走了去上早朝的段昭烨,甘珠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沉思片刻。 “去,让钟粹宫的暗子动一动,让他主动联系李达。” 第021章 “娘娘,这无端白事的,怎么……?”心腹宫人不解地问道。 甘珠捏了捏小指,叹了口气:“或许是我多心,总觉得李达已经被皇上疑上了。” “或许是您担心太过了?这暗子我们可是布置多年了,这么一动,可就……” 甘珠细细回想昨日的种种细节,半晌摇摇头:“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万一李达真的暴露了,把我们扯出来就要糟。动一动,好歹能把成妃那贱人拉下水。” 宫人应诺。 甘珠了口气:“原还想留着这李达以后有大用,谁知竟……” 外间繁杂都与段弘璟无关。 牛大山的调任旨意已经下来,过几天他就得出发前往西宁。 这会儿,他正在牛大山的房里忙着呢。 段弘璟先是扒拉了一遍衣柜,然后—— 这都要去当官了,衣服竟然都是裋褐? 他回来后光顾着各种布置了,都没注意到自家大牛这么朴素——嗯,是大牛的错,谁让他天天黑衣裋褐不离身的。 不过,那怎么行?赶紧让绣娘们赶制。 常服得做几身,还有吃酒、见客要穿的大衣服。 好吧好吧,大牛练武,裋褐也得有。不过要用质量更好的。 段弘璟继续往下翻,拽出一个有些沉的布袋子。 嗯? 在牛大山带着笑意的眼神中,他直接解开查看。 全是零零碎碎的银子,加起来足足有三四百两。 他抬头:“这是……月银?” 牛大山点点头。 “我、我记得你的月银是十五两来着。” 牛大山再点头。 段弘璟难以置信:“你来我这儿才不过两年多点……你日常都不花钱的吗?” 牛大山想了想:“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日常吃用都有府里管着,他也不需要买什么。除了跟着主子,他自己也不出门。这么一来,真的没啥要花钱的地方。 段弘璟黑线。 “去到西宁可不能这样了。”他耳提面命,“你这是去当官儿呢,要出门,要应酬,要多跟同僚上官打交道。银票我这边会给你再准备些,该走礼的要走礼,该花的不要心疼。知道吗?” 牛大山眼带宠溺点头。 “还有,你这木头性子也要稍微收敛些,同僚跟你说话、上官给你吩咐,难道你也光是点头?”段弘璟烦恼极了,“就算你后台大大滴,也很容易得罪人给人穿小鞋的。你这么木头,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 牛大山看他一副小媳妇样儿地给他安排解说,眼底柔情快要满溢。 他俯身凑过去,堵上那喋喋不休的桃花唇。 第24节 半晌,才放开他。 段弘璟气息微乱,一巴掌拍过去:“说正事呢,别捣乱。” “嗯。” “……”这应的,感觉都没法接下去了。段弘璟白了他一眼,继续倒腾。“这是什么?” 牛大山扫了一眼:“伤药。” 对,还有这个! 大牛是去当武官! 日常跌打损伤是避免不了的。 得备上,得准备些好的给他备上。 想到就赶紧行动,段弘璟立马转头往外走,嘴里念叨着:“衣服、银票、伤药……” 牛大山抬脚跟上去。 几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临行前一晚上,段弘璟让人在小花园里备上一席酒菜。 挥退下人,俩人对酌。 月影婆娑里,只有凉亭上两盏灯笼散发着幽幽光辉。 穿着银丝云纹滚边、月白锦缎常服的段弘璟扶着宽大的袖袍,亲自给他倒酒:“大牛,明天你出发,我就不去送了。” “嗯。”牛大山面容沉静,脸上的刀疤在月色下仿若也带着些安详。 段弘璟放下酒盏,嗔怪:“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不送?” “……”牛大山无奈,“嗯,为什么不送?” 这态度! “爷现在不想告诉你了。” “嗯。”牛大山也不好奇答案,拦住他想喝酒的动作,举筷给他夹了块肉:“主子,先用点东西再喝酒,你晚上吃得有些少了,小心上头。” 段弘璟撇嘴:“在你口里,我就没有吃的多的时候。”嘴里吐槽着,却依言乖乖放下酒杯,夹起那块肉塞嘴里。 牛大山眼底柔和,再给他夹了两筷子肉菜。 接连被塞了好几口菜,段弘璟吞下口里食物,急忙喊住他:“停停停,别顾着给我夹菜啊。我又不是为了来填肚子的。我们这是在喝酒!” 牛大山估摸着他吃下的份量,不太情愿地点点头,放下筷子。 段弘璟给自己灌了杯酒,冲下口里的味儿,再重新给自己倒满,举到他面前:“来来。祝你马到功成,事事顺利。” 牛大山从善如流地与他碰杯,仰头饮下杯中酒。 随后挡住段弘璟再次伸向酒盏的手,自己把酒盏提了过来,给他倒上小半杯。 段弘璟低头一看,不满道:“这么点?” 牛大山给自己倒满:“主子既然是为我辞行,还是我喝吧。” “这么大口气?”段弘璟笑了,单手托腮看他,“你能喝多少?” 他上辈子就见过这家伙一次醉酒。当时只闻得他浑身酒气,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 “不清楚。”牛大山扫了一眼桌角那坛子陈酿,“不过,这点应该不在话下。” 段弘璟跟着他的视线往酒坛子一看,咋舌:“真的假的?”这可是预着俩人份的,而且,他根本不打算喝完。 不过,“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好几年没醉过了。”牛大山语气特别自然。 段弘璟挑眉:“是因为这几年喝得少?” “以往训练,要练喝酒。”牛大山顿了顿,“而且,自从功力深了之后,更是不会醉了。” “……”段弘璟无语。暗卫竟然还要练酒量? 等等,功力深了就不会醉了是几个意思? 他眯眼问道:“功力深跟醉不醉有什么关系?” 牛大山点头:“功力足够了,喝再多酒,运行一周天酒气就散了。” !! 那上辈子岂不是…… 好啊!这头牛上辈子是装醉把他拐上床的? 细细想来,这两年他有的是机会跟教习宫女、各种投怀送抱的侍女们…… 怎么次次都能恰巧遇上事儿呢? 谁说这头牛傻来着?! 这心机重的…… 他咬牙:“好你个臭大牛!”提脚直接用力踩在他脚背上,然后就这么大刺刺地踩着他不挪开,“你这两年是不是背着我做了很多小动作啊?” 牛大山纹丝不动,眼底带笑:“望主子恕罪。” 这是承认了。 “要是我没有……”段弘璟脚下用力碾了碾,“若是我成亲了、纳妾了,你打算怎么办?” 牛大山呼吸一窒,幽深双眸直直盯着他:“或许,会……求一晌贪欢吧。” 果然! 段弘璟咬牙。 上辈子自己怎么这么瞎眼? 他竟然会以为这头牛老实听话不折腾! “喝酒!罚你三杯!” 牛大山乖乖领命,接连饮下三杯酒,眼神丝毫不离开他的脸。 段弘璟脸不改色。 笑话,这从早到晚被不停地盯着,偶尔半夜起来还是如此,是个人都得习惯。 “真的不用给你安排几个人吗?一个人过去可行?”他提起这几日反复问过多次的问题。 “放心,真的可以。”牛大山也不厌其烦地再次回复。 “可是你一个人去到那儿,没人给你打点吃住什么的,还得应付官场那帮老油子。”段弘璟不无担忧道,“你应付的过来吗?” “嗯。”牛大山伸手摸摸他发端,“主子不是已经教过我了吗?要先找官牙买院子、买下人,然后再专心钻营官场。” “当然。”段弘璟一扬脑袋,“爷过几个月就要过去了,你不买院子下人,到时我住得不舒坦就唯你是问。” 牛大山懂。 主子不过是想让他不要吝啬钱财,对自己好点儿罢了。 如果主子不来,他也确实是不会买院子下人这些累赘的东西。反正总归会有官邸可以给他窝着。 月影灯辉下,段弘璟鬓若刀裁,眉若墨画,面如敷粉,酒露染得唇若施脂。 他心中怜爱,粗粝的手指沿着他垂下的发游移,拇指轻轻摩挲他耳垂。 段弘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痒呢。”顺势又踢了他一脚,“这会儿别动手动脚,好好说话。” “嗯。”牛大山把手放下,改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主子……” “还叫什么主子?”段弘璟斜睨他,“那天叫小璟不是叫得好好的吗?” “……”牛大山想到那晚的情形,顿时热意上涌。 他苦笑,“主子,你别招我。” 段弘璟立起另一手托着腮,被握着的手指曲起,勾了勾他的掌心,嘴角噙笑:“哦?让你叫小璟怎么招你了?不愿意叫?母妃二哥可都是叫我小璟的。” 牛大山手上一个用力,握紧他的手不让他使坏。 第022章 段弘璟被抓住手也不安分,桌下踩着他的脚一提,勾着足弓贴着他的小腿慢慢往上蹭。 牛大山一个激灵,立马用腿夹住他作怪的脚丫子,急忙告饶:“主子,小璟乖,别闹。” 段弘璟见他终于叫名字,才轻笑着收回脚:“好了,不闹你了。我们喝酒。” 牛大山松了口气,继续给他夹菜,偶尔给他倒上一小杯酒。 初夏的夜晚,微风习习,树影婆娑。 两人低声聊着西宁的安排,间或笑闹几句。 待酒尽菜凉,已是夜深,段弘璟也醉意熏然。 他懒洋洋地支在桌子上:“大牛,我想睡了。” 脸上淡定如初、仿佛不曾喝过酒的牛大山轻嗯一声,站起来,俯身,一手搭在他肩背处,一手往他膝弯处一勾,直接把他横抱起来,转身就往正院走去。 段弘璟不悦地挺动两下:“干什么?这是什么娘们姿势?爷不要面子的吗?你竟敢破坏爷英伟的男人形象!” “嗯,小璟最爷们了。”牛大山铁臂如勾,牢牢把他锁在怀里,防止他掉下去,脚下依然稳稳向前。“放心,这会儿没人看见,你的形象依然英伟。” 醉了的段弘璟似乎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遂安分下来,乖乖地窝在他怀里。 把段弘璟安安置在床上,牛大山跑去倒来温水,用湿帕子给他擦脸擦手,还褪下他的靴子给他擦了擦脚。 擦过脸略微清醒些的段弘璟捏了捏眉心。 牛大山把水盆端出去放好,又走了进来,准备给他脱下那身繁复华丽的锦缎外衣,好让他能够舒服地歇下。 刚解开他的腰带准备抽出,身上一暖,段弘璟直接环了上来。 第25节 牛大山扶着他,轻声哄道:“小璟,乖乖坐好。” 段弘璟把脑袋埋到他肩窝处,摇摇头:“头晕。” “好好,头晕就别摇头了。”牛大山无奈,只得半搂着他,慢慢地给他抽掉腰带、脱下外衣,随手把衣服往远处屏风一扔,侧过脸在他耳畔亲了亲,“小璟,该睡觉了。” “我不要睡觉。”段弘璟声音闷闷的,“睡醒你就不见了。” 牛大山心一颤,手下用力拥紧:“小璟。” 要离开主子,他也是满心不舍。 更是怕,万一在他不在的时候,主子跟他人…… 光是想象都妒火中烧。 此时听得他的醉言,他只觉得满心的不安与不舍都被抚平了,心都要软成一片。 他急切地寻到他的唇,温柔地吮吻。 段弘璟乖乖地启唇,不仅任他作为,还主动伸舌缠绕上去。 夜色迷离,酒香醉人。 牛大山生紧紧搂着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手上青筋乍起都不敢动弹半分,只是唇舌攻势越发凶狠,活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 本就带着醉意的段弘璟,被情谷欠这么一熏,神志更是迷乱。 他不满地挣扎着,伸手要推开他。 牛大山气息微乱地松开手。 段弘璟后退一步坐倒在床榻上,急促地喘着气,仅着内衫、微微露出些许肌肤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一时间,艳色无边。 牛大山欺身上前,半跪着俯视着他,伸出手指细细描绘他的眉眼。在他朦胧的眼神里,低下头一点点地啄吻着他墨画般的眉、染红的眼角、悬梁般的鼻,直至那殷红的唇。 唇舌交缠的水渍声细微又yin靡。 半晌,愈发不爽快的段弘璟一把推开身上的人,嘴里嘟囔着:“大牛,你可不要乱来。时机未到,不能……”他扯开自己内衫衣襟,“大牛你走开。” 牛大山听到他的话抬起身,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时机未到? 什么不能? 下一瞬这疑问就被抛诸脑后了。 因为他的主子,把衣衫扯开不止,还拉下亵裤,露出某精神奕奕的部位。 牛大山一僵。 段弘璟没管他,继续动作。 磨蹭着把亵裤褪下踢掉,身子往里挪了挪,靠在锦被上躺好,双腿支开,醉眼朦胧地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往下一握,就开始动作起来。 牛大山眼睛都红了,俯身就想凑过去。 段弘璟谨记着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坏事,看他过来,抬起一脚直接踩在他胸膛,顶住他不让他靠近。 他手上动作不停,一双染上情谷欠的醉眼紧紧锁住牛大山。 凛冽的眉,幽深的眸,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古铜色的肤,再到横阔的胸膛,有力健硕的臂膀,结实的蜂腰…… 他喘着气,手上动作愈发加快。 牛大山脖颈上青筋乍起,手指痉挛般颤动,忍不住抓过胸前那只细嫩白净的脚放到嘴边舔//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段弘璟动作。 湿滑的触感从脚上传来,段弘璟忍不住低低呻//吟:“大牛……” 真真是脸如桃花,目含春水。 牛大山血脉贲张,沿着小腿往上啃咬,大掌不自禁探往那处。 “啊……”刚被那带着粗茧的手掌握住,段弘璟一个震颤,浑身软了下来。 还没等牛大山反应过来,他嘟囔了句“大牛……”倒头就昏睡了过去。 牛大山:…… 妖精!! 第二天,等段弘璟爬起来,牛大山已离开多时。 他在重回正房的侍墨、听涛俩人服侍下,怏怏不乐地吃完早饭。 在卧榻上瘫了一会,他才打起精神坐起来:“安叔在哪儿呢?听涛,去把安叔请去小书房。” 听涛领命退出去。 段弘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大山去拼搏,他也要开始干活了。 “安叔,说说珍馐楼的情况。”免了安管事跪礼,并示意他在下首落座,段弘璟直接开门见山。 “一切顺利。”安管事依然做了个揖,才半挨着椅子落座,“贵重的摆设、屏风,以及各种锦缎窗帘都去掉了。重新刷了漆,二楼一半隔了几个私密的包厢,另一半设成雅座。一楼则全部改成了方桌长凳。” 段弘璟摸摸下巴:“安叔,你咋知道得这么详细?你这么忙还自己跟着这事儿啊?” 安管事忙摆手:“哪能啊。奴才把原来娘娘庄子上那位李管事的儿子调去当掌柜了,昨儿他刚过来汇报过了。” “咦?我还以为你会从别的铺子调人过去呢。”段弘璟诧异。 “别的铺子掌柜,都不会经营这些个饮食的。这小李掌柜我查过一阵子。这小伙子有几分手段,娘娘的庄子这几年收成都是他去打理的,本分有心计。既然所有人都是不会的,干脆就让他去试试。”安管事顿了顿,“就是有些年轻,不到三十。” 段弘璟点点头:“你相中的我放心。年纪不成问题,做事妥当就行,尽管让他试试。” “欸!”安管事笑眯眯的,继续往下说,“厨子也已经找好了。一个按您吩咐,去南方找来的湘菜厨子。一个是京帮菜厨子。这几天让他们跟小李掌柜商量着安排菜色呢。估摸着这两天应该能出来了。到时主子可以去试试。” 段弘璟顿时喜笑颜开:“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过去午膳。” 安管事点头:“好,那奴才这就去让他们安排。” “对了,安叔,好像夏粮差不多要收了吧,记得吩咐各庄子的产出都不要发卖了,能留着的都留着,我有用。” 安管事点头:“奴才记着呢。” 段弘璟这才放下心来。 磨蹭半天之后他才带着陈二出门。 这次依然没坐马车,俩人溜溜达达地往东大街走。 刚拐进东大街,冷不防一个人影窜了过来。 身后的陈二一个箭步直接抓着他的肩膀往后一板。 “哎哟哎哟!是我是我,章朝旭!”来人咋咋呼呼地痛叫。 段弘璟眨眨眼。 眼前这位,不是当朝毅勇侯的小儿子章朝旭是谁。 说来,他以前确实是经常跟这家伙一块儿玩儿来着。 吃饭喝茶逛青楼斗鸡赌狗什么的,真真是狐朋狗友一名。 不过上辈子的后来,他一边投身皇位争夺,一边又跟牛大山撕扯不清。加上章朝旭家里貌似也出了点问题,俩人后来倒是疏远了。 他轻咳了咳,让陈二退开,朝他打了个招呼:“朝旭。” 章朝旭瞪了陈二一眼,揉着肩膀:“你小子,这段日子干嘛去了呢?好久没见你去芙蓉楼了。” 然后一点也不生分地凑过来,哥俩儿好的搭着他的肩膀,贱兮兮地问着,“听说最近你得了不少美人儿啊,这是乐不思蜀了?” 段弘璟不自在地挥开他的手:“哪儿呢,最近忙一些事儿。” 两辈子加起来,已经跟他疏远了几年,突然这么亲密,他不太习惯,需要缓一缓。 章朝旭不甚在意地收回手:“忙什么啊?这个月里,茶楼青楼里,到处都是讨论你的事,连说书的都给你编了不少皇子佳人的话本。”啧啧两声,“什么风流五殿下娇俏小美人的……诶,究竟都是怎么回事?快给我说道说道。” “……”段弘璟黑线。 这些无聊的家伙! 算了,爷大度,懒得跟这些小老百姓计较。 他想了想:“我这正要去尝尝珍馐楼的新菜色。要不你也一起?” 章朝旭打了个响指:“得令!我正烦着不知道去哪儿用膳呢。” 俩人遂结伴往珍馐楼走。 “话说,珍馐楼怎么关了这么多天?是要换厨子吗?” “嗯,整改。装饰、菜色、掌柜、厨子,全换了。” 章朝旭眨眼:“咋突然这么大动作?” 段弘璟转头对他笑笑:“要努力挣钱啊。” “缺钱了?你虽然没封爵、拿着最低的皇子俸禄,但是那也不老少了吧?再说你没成家,花销也不大,怎么还盯着区区小酒楼的钱啊?” “谁说酒楼挣得钱少的?” “你说的啊。”章朝旭不经意往后方一扫,“诶?你那凶神恶煞般的侍卫哪儿去了?你终于幡然醒悟,把他换掉啦?” “说谁凶神恶煞呢?”段弘璟不悦。 第023章 见他不高兴了, 章朝旭缩了缩脖子:“那他确实是长得凶啊。还老是瞪我。让我总以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他来着。” 段弘璟默然。 回想了下上辈子跟章朝旭日常,他有些黑线地发现, 通常能见到章朝旭的地方,都不会是牛大山喜欢的地方。没暗中杀掉这个狐朋狗友, 已经算是牛大山的忍耐有功了。 “那他去哪儿了?这家伙虽然挺讨厌的, 但是架不住武功高啊。”章朝旭偷觑一眼陈二, “这个是新来的?能行吗?” 陈二武功不弱,自然听到了他的话, 极其自然地朝他笑了笑,但章朝旭总觉得这笑容有股不怀好意的感觉。 第26节 他瑟缩了下, 连忙收回目光。 段弘璟翻了个白眼:“当然。陈二也很厉害的。”虽然不如大牛。继而纠正他, “别这家伙那家伙的, 我家大牛已经迁任西宁府指挥同知了, 正儿八经的从三品官员, 你得叫牛大人。” 章朝旭大惊:“当官去了?” 段弘璟得意地一扬脑袋:“当然。” 章朝旭侧目:“是你给安排的吧?” “哼, 是我安排的又怎样, 我家大牛有脑子有武功, 难道还怕做不来这区区同知吗?”段弘璟对自家大牛有着迷之自信。 章朝旭无语:“行行行, 牛大人最厉害了。”他催促道,“走快点,我都饿坏了。” 一行几人到了珍馐楼。 早就在大门口候着的小李掌柜迎上来行礼。 “起吧。”段弘璟扬起下巴,朝酒楼里头点了点,“先带爷看看,改成什么样儿了。” 小李掌柜应诺, 打头引着他们往里走。 段弘璟抬脚进去四处打量。 安管事双手拢在袖子里,恭敬地跟在段弘璟后头。 一楼除了桌子长条凳,就只有一张高高的柜台,放置茶壶碗筷等各种杂物的木架子则摆在通往后厨的杂物间里。 小李掌柜轻声给他解说各处摆放的用意,有些激动却也颇为镇定。 不会轻浮谄媚。 段弘璟心下点头。安叔确实会看人。 珍馐楼这回整改,将墙上原来挂着的名画都取了下来,留着光秃秃的墙面。 小李掌柜解释说:“这是等菜单子定下来,写成条牌挂上去。” 段弘璟了然。 各种角落点缀摆设的古董撤走了,桌椅也不再是镶嵌着大理石的名贵桌子。 窗明几净,看起来是简单舒服多了。 章朝旭跟在他后面东张西望:“这样挺好的。你这是终于发现之前的装潢太矫情了吧。” “嫌矫情,你还跟我来这儿吃饭?” “舍命陪君子嘛!”章朝旭义气十足地拍拍胸膛。 段弘璟无语。 信步走上二楼。 凭栏窗户全都打开了,隔着走廊,一边是包厢,一边是座椅。 楼上保留了原有的酸枝木嵌大理石桌子跟圈凳。 厢房里是风格一致的清爽干净。 段弘璟满意地点点头:“甚好。”转身选了靠窗一桌子落座,他对小李掌柜笑了笑,“这几日菜色拟得如何了?搭几样给爷呈上来,爷尝尝。” 小李掌柜恭敬应诺,见章朝旭的贴身仆人白芷已经开始给主子们泡茶倒水了,就识趣地躬身退了下去。 “你怎么突然对这些庶务上心了呢?” “嗯,就是突然想开了。”段弘璟顿了顿,想到上辈子这家伙的遭遇,突然想拉一把这个难得跟他比较聊得来的朋友,而且这家伙除了爱玩闹些,人品倒是不错。 “你要不要一起试试?我记得你挺喜欢算学的。” “我?”章朝旭耸耸肩,“也就是瞎学了点。算学对经商开店这些儿可没什么用处。” “那可说不准,再说,我觉得你的眼光挺好的。你当时说我这酒楼太矫情了,果不然就做不好了吗?”段弘璟劝说道,“你手上有你母亲的陪嫁庄子铺子,也尽够你折腾了。” 章朝旭有些迟疑:“做这些,是不是不太有出息?而且,不是有下人吗?” “……你小子就算不做这些也没出息好吗?交给下人,什么时候家底被掏空了你都不知道呢。”段弘璟直接打击他。 上辈子,他手里的产业可不都是被嫡母嫡兄们伸手挖空了,最后只能依附嫡兄艰难度日。 “再说,想想你那家里的一摊子破事儿,你还想蹚这浑水?就你那脑子,可不够你那些嫡兄庶兄折腾的。” 章朝旭一想也是:“成。我就跟你学习学习,学着管管事,不说挣点小钱花花,好歹不能让人给败了。”他一脸神往,“指不定哪天儿我就能挣到买下芙蓉楼头牌的银钱了。” “……”段弘璟无语,“你手上有什么铺子?我记得好像挺杂的。” 章朝旭板着手指数了数:“好像有布庄、点心铺、粮铺、南北货杂货铺,杂七杂八的有七八个吧。” 段弘璟一顿:“有粮铺?” 章朝旭点点头:“当然啊,我娘的田庄都在偏南方一些,巴巴光运那点儿过来太浪费了,干脆就把那边的粮都一块儿收了,再运过来卖掉。”他有些得意,“虽然花费颇大,但依然赚得挺多的。” “这不是懂得挺多嘛!”段弘璟翻了个白眼,沉思片刻,抬头确认道,“你真打算跟着我学经商?不跟你的兄弟们争了?” “不是你让我别争的吗?”章朝旭眨眼,“再说,我原本也没争,就是……”他挠挠头,“想到我娘,总是忍不住要怼一下而已。” 想到他那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损的娘,段弘璟心底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别想太多,你过得好,你娘九泉之下才会开心。” 章朝旭点头:“嗯,所以我要努力赚钱了。争取早日挣到大钱!” “那你听我一回,你家粮铺这两个月收到的夏粮,都暂时压着别卖出去。” 章朝旭一惊,左右看看,除了两人心腹,确实没有他人。 他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要搞什么价格战?屯粮打压其他铺子,然后我一家独大?”他有些激动,“然后赚大钱?” 段弘璟扶额。 他当年是怎么跟章朝旭混到一起的?看这幼稚的…… “你想太多了。反正屯着就是了。我不会害你的。” “哦哦。”章朝旭点点头,“那成,听你的。反正粮食这些,放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正说着,小李掌柜领着人端菜上来了。 俩人就暂停下话头。 小李掌柜行过礼后,开始给他们介绍:“主子,章少爷,咱珍馐楼日后会以湘菜为主、京菜为辅。”他笑笑,已经不如刚见段弘璟时的紧张了,“京菜来来去去也就那个味儿。所以奴才今日斗胆,全给安排了湘菜,让两位爷尝个新鲜。” 段弘璟点点头:“呈上来吧。” 小李掌柜躬身领命,回身从小二手上盘子里逐一往桌上端菜。 “这是秘制口味蛇。”在章朝旭惊悚的眼神中,他得意一笑,自信道,“我们酒楼,就要吃些旁人没有的。别人闻蛇色变,我们偏就要吃蛇,还要吃得他们欲罢不能。除了这款招牌,还有青椒焖蛇、姜辣蛇、干锅带皮蛇等。” 上辈子就吃过这道菜的段弘璟自然淡定自如,他想了想:“找个有名望的大夫,写一写蛇肉的补益之处,贴到一楼大堂上。” 小李掌柜略有些惊喜,一脸钦佩地开口:“主子英明。奴才跟两位厨子商量多日,才想到这法子,没想到主子一听就能想到。” 段弘璟摆摆手,并不多言。 上辈子他失去了……之后,满心都是对自己的排斥厌恶,不肯听御医所言好好保养身子,后来身子总会有些不得劲,遇到风雨天更是整日酸疼。 牛大山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方子,经常弄蛇肉给他吃。那味道实在是难以下咽。 为了让他吃下去,他竟然还去找了个湘菜厨子,隔三岔五就给他做各种蛇。 他就逐渐习惯吃蛇肉,也喜欢上了湘菜。 嗯,或许更喜欢的是牛大山背后的心思。 当时的满腔愤懑苦涩,如今想来,竟满满的都是甜蜜。 感谢上天,让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现下整改珍馐楼,他就立马想到了湘菜。 那厢,小李掌柜还在继续介绍。 “这是剁椒鱼头。这款菜色,打算做成每日限量出售。每日凌晨出发去津城那边采购新鲜的鱼材,回来当天做完。所以这款菜会比较贵,主要是推给贵人们的。” “竹筒粉蒸排骨,辣味合蒸。这两款是做家常类荤菜。” 他看看两位打量菜色的主子,略微犹豫了下,才从小二托盘里端出两盘菜,声音有些紧张:“这是毛血旺,这是干锅肥肠。” 段弘璟见他这样,不禁莞尔,瞬间明白他在紧张啥。 倒是章朝旭有些奇怪:“毛血旺?这名字忒奇怪。这做的是啥?”顿了顿,反应过来,大惊,“肥、肥肠?不是我想的那个吧?” 小李掌柜见他这般吃惊,陪笑道:“是的。干锅肥肠,取得就是,咳,猪下水里的,那个大肠做的。” 章朝旭怪叫:“那能吃吗?那多脏啊!你怎么给小爷上这些个菜?!” 小李掌柜抹了把汗:“奴才、奴才这是打算将这个菜推给平民的,只是作为招牌,怎么也得呈给主子尝尝……” “没事儿,这个我吃过。”段弘璟打断他,对着章朝旭坏笑,“放心,待会你吃了可就停不了口了。” “你、你真吃过了?”章朝旭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段弘璟没管他,朝小李掌柜点头:“你继续。说说这毛血旺。”上辈子他可没吃过这个。 至于猪大肠,咳咳,那是个意外。 不小心又想到上辈子跟牛大山相处的细节,他心内叹了口气。 大牛这才走了一天,他就开始想他了。 “这毛血旺,是取生鸭血,加毛肚杂碎等辅料炖煮而成的,麻辣鲜香,味浓味厚,最重要的是分量十足还不贵,家底薄一些的,两三个人点上一份,也尽够了。” 段弘瑾打量了眼那一大盆的毛血旺,确实如他所言分量十足满满当当。 此外,小李掌柜还呈上几份素菜,包括油辣冬笋,手撕包菜等。 完了,小李掌柜欠身:“本还有一味红煨鱼翅想呈给主子尝尝的,因鱼翅需要隔夜泡上,今儿就没法做了。望主子见谅。” “无妨。本就是爷我突然到访,日后再尝也行。” “谢主子体恤。”小李掌柜顿了顿,吞吞吐吐地道,“还有一味红炖甲鱼,介个,因是大补之物,介个,不敢轻易给主子做。”他低着头不敢看他们,想了想,急忙又补充道,“日后主子想吃了,提前吩咐一声即可。” 章朝旭愣了愣,顿时哈哈大笑:“不不不,你做错了。你就应该做上的。你家主子坐拥多少美人啊,是该补补。” “……”段弘瑾懒得搭理他,转对小李掌柜点点头,“行了,我们先尝尝。有事儿再叫你。” 小李掌柜忙哈腰,领着小二退了出去。 段弘瑾朝边上安静站着的安管事示意:“安叔,坐下一块儿尝尝,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第27节 安管事犹豫了一会,就恭敬地躬身领命,挨着圈凳边坐下。 下人麻溜地补上一套餐具。 为免得安叔不自在,段弘瑾也再不多说什么。 章朝旭轻咳了咳:“吃饭吃饭,饿死了。”扶起筷子就打算开吃。 段弘瑾忙制止他:“慢着。”不等他问,转头看向他的贴身侍从,“去,给你家爷提壶凉白开来。” 章朝旭眨眨眼,不解地看着勾唇坏笑的段弘瑾:“这不是有茶吗?而且,我不喝凉白开啊。” “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段弘瑾并不打算告诉他。 辣这玩意儿,还是得自己尝尝才知道、才过瘾,不是吗? 章朝旭撇嘴:“装什么神秘的。” 等那侍从下楼去讨了一整壶水上来,段弘瑾才示意他动筷子:“呐,现在吃吧。” 章朝旭反而不敢动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举着筷子迟疑地在几盘菜上空来回游移,迟迟不敢落筷子。 段弘瑾也不管他,提醒安管事道:“安叔,可能会有些呛口,你吃慢些。”见他点头了,才拿起筷子一伸,夹起一块蛇段,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嚼了几口咽下,甚为满意地点点头。 章朝旭见他毫无异样,也跟着夹了一块蛇段,凑近鼻端闻了闻。 确实是有些呛人的味儿。 他疑惑地再看一眼段弘瑾,见他垂眸面不改色地嚼着蛇肉,犹豫又犹豫才试探地咬了一口。 安管事见他们都举箸了,才跟着动手,夹了块蛇段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嘶,咳咳!”章朝旭举着手上咬了一口的蛇段不停呼气,“怎么这么辣?” 段弘瑾不以为然:“你不习惯而已,多吃几口就好了。”转而又吩咐安管事,“安叔,要是吃不惯,尝尝就好。” 刚吃了两口的安管事涨红了脸,咋舌:“主子,这味儿也太狠了吧。客人会喜欢吗?” 京城这边的饮食偶有加辣的,来源都是来自诸如茱萸之流,口味并没有这么重。 不怪得这俩人第一口下去都吓着了。 不过,段弘瑾信心满满:“他们会喜欢的。”继续下筷子。 章朝旭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筷子上的蛇段,咬牙:“今儿我就舍命陪君子了!不过这什么肥肠、毛血旺什么,别想小爷帮你试菜!”撂下狠话,甩开膀子就吃将起来。 没多会,就自己打脸了。 “这肥肠真香!”扒拉完一碗饭,他把碗往边上一递:“再给爷来碗饭。” 他的侍从接过碗,小心翼翼地回话:“爷,您已经用过三碗了,再吃就得涨得慌了。” “欸?”章朝旭诧异,“爷吃了这么多了?”他摸摸肚皮,发现还真有些撑了。 “啊呀,这辣菜真够味儿。”他挥挥手,示意侍从不要再添了,“弘瑾,你这是哪地方的菜?这是要火啊。”举起拇指表示赞赏。 “湘菜。”悠哉地挑着肥肠嚼着的段弘瑾好笑,“怎么,不嫌弃太辣了?”再瞄一眼肥肠,“也不嫌弃肥肠粗俗了?” 章朝旭嘿嘿傻笑:“那不是没试过吗?” 安管事也点点头:“入口呛辣,尝时咸香,过后余味无穷。挺好!”想了想,“不过,女人小孩体弱,不是太适宜吧?” “无妨,不是还备有京帮菜厨子吗?况且酒楼主要是做的就男人生意,辣菜更好下饭,也更好下酒。”段弘瑾朝刚上楼候在不远处的小李掌柜招招手,“酒水都准备好了吗?” 小李掌柜躬身:“回主子,酒水一共七种,届时会分成四个价位,每种酒都已经备好足够分量放入地窖。” “做的不错。”段弘瑾点头,“找人算了哪天适宜开张了吗?” “回主子,算好了,五月二十八。” 章朝旭诧异:“咦?那可没剩几天了。” “回章少爷,咱们楼,”小李掌柜胸有成竹,“已万事俱备,就等到日子了。” “好,那就拭目以待。” 五月二十八,黄道吉日,宜开市。 珍馐楼重新打开大门。 因宫女一事,朝廷上下的眼睛都盯着段弘瑾。 这些时日段弘瑾一改往日撩鸡斗狗逛青楼的习性,安安分分窝在府邸里,除了给一个破相的侍卫求了恩典,竟然旁的什么事情都没管。 大家正疑惑不解之时,这珍馐楼竟然再次开业了。 这、这五殿下憋了这么久就是把酒楼再次倒腾出来? 大伙坚决不相信。 但是打探不到内情啊! 于是人潮纷纷涌向珍馐楼,想看看这五殿下最近是在搞什么名堂。 原来的珍馐楼,也就那样,菜色什么的也说不上好,甚至还不如别的官员家眷开的各种小酒楼。若不是冲着五殿下的名头,估计早就开不下去了。 这重新开张,怎么突然……风格大变? 这、这竟然吃蛇? 这、这竟然吃猪下水鸭下水?! 天啊,这五殿下一定是为了赚黑心钱拿腌臜东西骗人的。 定要点上几份,然后闹上一场告到官府去—— 咦?怎么红艳艳的? 嘶,好辣! 嘶,好吃! 天啊,这些东西怎么这么好吃!! 一时间,珍馐楼天天爆满。 人一多,带得周边的百姓人家也跟着来凑热闹。 然后,珍馐楼名声大噪。 段弘瑾看着小李掌柜呈上来的账本,咋舌——这钱原来这么好赚。 他不过是出了点银子让人去南方搜罗厨子,再买些辣椒,获益直接比以往翻了三番。 看来以后不用愁养不起他家大牛了。 六月份,收夏粮。 除了偶尔进宫,或拜访段弘瑜,或接受章朝旭的不定时骚扰,段弘瑾一直窝在府里,密切关注着各处庄子的收成及后续安排。 因囤积粮食的事儿已经交代给段弘瑜与章朝旭,他收好自家庄子产出的收成,就撒手不管了。 南下的下人也开始陆续带回他需要的人。 七月份。 这一天格外炎热。 御书房四个角落各放置着一个雕花铜盘,堆上高高的冰山。 另有宫侍站在铜盘一侧,对着冰山往中间送风。 整个御书房清凉又安静。 刚下朝走进御书房的建宁帝段昭烨呼了口气,扯了扯衣领,正准备坐下喝口茶。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清脆鸟叫。 段昭烨顿了顿,挥手:“你们先出去。” “是。”众宫侍躬身退出御书房。 门板刚刚合上,一道黑影出现在阶下,单膝跪地:“主子。” 段昭烨一点都不惊讶,端起茶几上的茶盏喝了口润润嗓子:“说吧,有什么事了。” “回主子,查太监总管李达今晨寅时末在西花园一角与钟粹宫二等宫女清莺会面,并从其手上拿到一小包粉末,经查实,是墨汁鬼伞的粉末。” “难怪朕下朝了还不见李达人影。”段昭烨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眯眼问道,“墨汁鬼伞是什么玩意儿?” “一种南方植物,若与酒同食,为剧毒。”黑衣人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段昭烨诧异:“这都弄上□□了?”而且,钟粹宫?成妃?“李达!成妃、不,卓雪丽!”他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震得茶盏蹦了两蹦。 黑衣人低头不语。 段昭烨背着手疾步走了两圈,站定:“李达现在哪里?” “回主子,属下已经让人把他打晕关起来了,包括钟粹宫清莺。” “好好!传令下去……” 笃笃。 “万岁爷,刑部尚书张德安、大理寺卿黄臻甫、左都御史梁宸求见。”御书房外守着的御前太监恭谨请示。 段昭烨诧异。这才刚下朝,有什么急事让这几位这时候突然过来? 他挥手让暗卫隐去身形,再让人进来。 宫侍打开门,几位大臣低着头鱼贯进入,甩袖,跪下,磕头行礼。 “起吧。”段昭烨抬手,“几位爱卿这时候来找朕,可是有何要事?” 三人依然跪着不起来。 顿了顿,张德安率先开口:“臣有事启奏。” “说。”本就不愉的段昭烨看他们吞吞吐吐的样子,语气自然不太好。 张德安吞了吞口水,再次磕头:“淮阳府知州状告都转盐运使司运使邹成辉截留官盐、私营盐业、卖官鬻爵。经查证,一并呈上来的证据翔实确凿。”一口气说完,就趴伏在地不敢抬头。 旁边的黄臻甫、梁宸更是头都不抬。 第28节 “什么?”段昭烨唰地一下站起来,“他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谁给了……”他一顿,反应过来,“都转盐运使司运使邹成辉?” 张德安颤着声音回道:“是。” 段昭烨抬脚一把踹翻椅子:“畜生!” 半晌,段昭烨才平复下急怒的情绪:“这事还有谁知道?” 张德安磕头:“淮阳府知州将所有证据分为三份,同时送往刑部、大理寺、督查院……”余下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这基本就是满朝皆知的意思了! 段昭烨气得不行:“那淮阳府知州何在?” 大理寺卿黄臻甫抖了抖,请罪道:“回皇上,淮阳府知州已、已撞死在大理寺门口。” “好!好!好得很呐!”段昭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朕以为自己这天下河清海晏、朝堂安稳,没想到就挨了这么一大耳刮子!” 堂堂从五品知州,为了状告一个都转盐运使司运使,竟然撞死在大理寺前。 是什么让一个从三品的都转盐运使司运使如此嚣张? 都转盐运使司运使是谁? 那是大皇子段弘珏的岳父,大皇子正妃的父亲! 这淮阳府知州哪里是状告都转盐运使司运使啊,他是在状告当朝大皇子! 而且,他还撞死在大理寺前,摆明了就要把这事儿闹大。 跪着的几人能想到,段昭烨更是想到这层。 他压着怒火背着双手转了两圈:“笔墨伺候。” 接连几道旨意发出。 且不说淮阳府连带京城这边被撸下多少官员,后宫也受到不小的波及。 成妃直接被一捋到底,降为贵人,迁出钟粹宫主殿,移居偏殿。 大皇子则被禁足思过,日后不得过问朝政。 这是彻底把大皇子继任的可能给打掉了。 朝堂内外顿时哗然。 当然,外人并不知道钟粹宫竟然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暗中来往。 也没有人注意到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李达不见了,或者是,注意到了,但在这节骨眼上,大家不敢妄加议论。 旁人只看到皇子后妃都被严惩了。 然后大家争相赞叹皇上圣明。 彼时,段弘璟正惬意地坐在二皇子府里喝着冰糖银耳炖燕窝。 段弘瑜有些嫌弃地看着他:“你怎么也学你嫂子喝这些个腻死人的糖水了?” 段弘璟毫无所动,继续慢吞吞地喝着糖水:“这糖水煲的不错,清甜不腻口!” 最重要的是,滋阴润肤。 咳咳,至于为什么需要,就无须跟二哥说了。 反正达官贵人多有喝燕窝保养的习惯,他说与不说也无甚关系。 段弘瑜也不管他,指节扣着桌面:“邹成辉被贬斥入狱,邹府被抄。这么大的财路直接断了,想来这一次,大哥也算是伤筋动骨了。” “当然,父皇不都说了吗?日后不得过问朝政。大哥这是没有翻身的可能了。再说,本就无需把他放在眼里。他的母妃、成妃也不过是区区司库之女,若不是靠着从潜邸一直跟着父皇的资历,再加上生了皇长子,她哪儿来的资格封妃?如今大哥的母亲不在妃位,母家无势,妻族也倒了,”段弘璟不屑,“就算父皇不发话,他也无需多虑。” 这点段弘瑜倒也认同:“那淮阳府知州倒是可惜了。” “咦?那知州不是二哥你的人?”段弘璟诧异。 段弘瑜点头:“是。他……”他叹了口气,“大哥他们在淮阳做得太过了。我也没想到这知州竟是如此决绝。” “各人自有各人缘法,所求不同罢了。”段弘璟又吸溜了一口燕窝,不咸不淡地安慰他。 “估计大哥也没想到,买几个女支子竟然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吧。”段弘瑜想到这一切的开端,觉得简直像是闹剧。 “那还不是因为我明察秋毫。换了旁人可不一定能想到。”段弘璟得意地一扬下巴,“话说,二哥,我这回算立功了吧?帮我个小忙如何?” “说说看。” 段弘璟放下碗:“我想去西宁府玩玩,你帮我想个理由呗,不然父皇不让我出京。” 段弘瑜皱眉:“好好的,你去西宁干嘛?” “咳,在京里闷得慌,父皇还老往我后院使劲儿。”段弘璟撇嘴,“我就想出去走走,顺便做点小生意什么的。” 段弘瑜想到最近两月这俩人的斗智斗勇,笑了:“你那后院可真是……燕瘦环肥,各色美人都凑齐了吧?听说还在御花园撞见不少貌美姑娘?” 段弘璟郁闷的不行:“堂堂皇子,竟然被逼着想看人家!这跟逼着嫖客上床有什么差别?我都要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了。” 段弘瑜莞尔,不过他有些怀疑:“怎么不选个好些的地方?要玩的话苏杭淮阳一带不错啊,那边景儿好,还富庶,就算想做点什么生意,也做得。” “以后找机会再去,这会儿就想去西宁。”段弘璟谄笑,“二哥你去跟父皇说说吧,你说,他肯定会听的。要是我去说,他保管把我踹出来。” 段弘瑜失笑,继而板起脸:“你啊,就不能服下软?软玉温香,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你犟着干什么?” “那有啥办法啊,我对着女人就是硬不起来。”段弘璟一脸无辜。 “试试啊,你试过了吗?”段弘瑜皱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想过日后没有?难道你想一辈子不生儿育女?” 段弘璟的脑袋碰地一声砸在桌面上:“二哥,我的好二哥诶,求你别念了。你和父皇,见我一次念一次,不嫌累得慌吗?” “你若不是死犟着,会招念吗?”等等,“母妃没念你?她也知道的吧?” 段弘璟有气无力:“知道啊。这不,她烦我呢,都不爱搭理我了。” “……”好吧,母妃也确实不是会啰嗦念叨的人。“所以你就躲出京城?” “哪有!”段弘璟抗议,“我是很正经的要去做生意的。” “是吗?”段弘瑜怀疑,“巴巴跑去西宁?西宁有什么?”突然想到什么,“我记得你曾经给一侍卫求官来着,好像就是在西宁上任?” “所以才要去西宁啊,不是有熟人好办事吗?”段弘璟义正辞言。 “……你一个皇子还需要熟人?”眯眼看他,“是不是这侍卫……?” 段弘璟做了个鬼脸,站起来就往外走:“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去啦,二哥你记得帮我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啊~” 段弘瑜看他急匆匆溜掉,更是怀疑。 继而一想,就算是真的,一个几年内都不见得能回京的外官,一个皇子,让他们见见又何妨? 反正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遂放开此事。 跑掉的段弘璟松了口气。再想到宫里还有个难缠的母妃,又头疼起来。 “看来,西宁府那指挥同知就是你相中的人了。”完颜馥玉一脸淡定地开口。 “咳咳。”段弘璟被呛了个突然,“母妃你……” “我生的儿子我了解。”完颜馥玉啜了口花茶,“不然你会巴巴地给他求官,现在还准备跑过去?” “他是我救命恩人,我给他求个官儿当当怎么了?难道我这皇子的命这么不值钱吗?”段弘璟不满。“再说,难道您就不信我是真去做生意的吗?” “得了,跟我有什么好隐瞒的。母妃又不是那吃人的妖怪。”完颜馥玉抬手轻拍他一下,“话说,你怎么相中他的?就因为他救过你一命?我记得他还破相了,那还能看吗?” “什么破相,就是脸上多了道疤而已。”段弘璟特别不满,怎么谁都这么诋毁他家大牛啊,他家大牛看起来爷们着呢! 有道疤更显气势好吗? 再说,谁说他们之间只有救命之恩的。 哼,夏虫不可语冰。 “得得,儿大不中留了。”完颜馥玉扶额,“你既然相中他,怎么还把他送出去当官儿?留在你身边当个贴身侍卫不好吗?神不知鬼不觉的。” 段弘璟见确实是瞒无可瞒,不甘不愿地接口:“总不能这样偷偷摸摸一辈子吧?再说,谁家睡了个丫鬟,都得给人一个通房的名号呢,我怎么能做那等吃干抹净不认人的事。” “你是不是傻?”完颜馥玉白了他一眼,“他现在当官了,你就更不能给他名份了。” “事在人为,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段弘璟摆手,继而得意道,“再说,他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官身,起码性命就保住了。就算父皇知道了,按他的性子,也不会轻易要了大牛的性命,大不了把他发配得远远的。” 完颜馥玉琢磨了一下他说的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这是打算守着他过一辈子?” 段弘璟挠头:“嗯。” “……你贵为皇子,就算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也属正常,怎么就……”完颜馥玉盯着他,“就算是男女之间,一生一世一双人尚且难以做到,你真就打算直接在这歪脖子树上吊死?” “娘,你信我。我是真的想好了的。”段弘璟扶着她的手臂轻轻晃了晃,犹如小时候般撒娇道,“你帮帮我,除了大牛,我谁都不要。” 完颜馥玉脸色有些苍白,苦笑:“枉我之前还自持冷静自如,就算听说儿子断袖、甚至……也能笑而置之。真事到临头,知道有这么一个男人让我儿子倾心了,也真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我却……” 段弘璟抿唇,离开座位跪在她面前:“娘……孩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完颜馥玉抬手轻轻顺了顺他的发尾:“小璟,你要不要再想想?你的体质,万一真的……你就回不了头了。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还没经历过,还有很多人没有遇见到,说不定将来,你会发现你还是喜欢女人呢?娘实在不想看到你将来受到他人的歧视唾骂。”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段弘璟那与她同出一彻的含情目坚定地回望着她,“娘,我是经过了很多事才做下这个决定的。我不想将来后悔。而且,我也会努力让父皇认同他的。只要父皇同意了,旁人于我何干?” 看着这个说话掷地有声的儿子,完颜馥玉叹了口气。 她的小璟长大了。 往日里无法无天又自我的小璟,已经长成一个会为了感情去努力、去争取的男人了。 第024章 完颜馥玉再叹了口气:“罢了, 无论如何, 娘总是支持你的。”她向来淡定从容的含情目蕴着浓浓的疼惜, “身为皇子本就不易,加上娘的份位高,一举一动总会牵扯到你。自从两年前你遇刺大病,娘就下过决定, 只要我儿活得开心自在,不管你要做什么,娘都支持你。” 段弘璟鼻子一酸, 握住她的柔荑:“娘……” 他正在感动呢, 完颜馥玉话风突然一变:“日后,若是有那不长眼的骂你笑你, 直接打回去。娘给你做靠山。再不济,娘还能找你父皇哭去。” 段弘璟:…… 谁说他气性大的,明明是他母妃气性才大。 有个聪慧又霸气的母妃, 真是让人既头疼又开心。 第29节 “他是什么样的人?”完颜馥玉拍拍他的手, 让他起来,“跟我说说, 他什么性子的?” 段弘璟回到椅子上坐好,听到她问话, 不自觉笑了:“嗯,他呀,武功特别好,很勤奋, 每天雷打不动卯时起床练武,很稳重,做事一板一眼。”随即似真似假地抱怨,“就是不爱说话,还死脑筋。” 完颜馥玉看着他那因为过于艳丽而显得飞扬跋扈的眉眼漾着难掩的甜意,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见见这位同知。” “肯定有机会的。” 以后机会多着呢,不怕您见不着。 八月,秋意渐起。 粮、药、人都准备好,家里的事交给安管事跟林嬷嬷,段弘璟就准备出发去找他家大牛啦! 但是—— “你这是干什么?” 刚出城就被等在路边的章朝旭拦住了。 看到他们的车队,章朝旭挥开白芷的搀扶,直接跳下车,跑到他的马车边,隔着窗子抓着他的袖子,装出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弘璟,你不能这么狠心扔下我一个人。” 段弘璟恶寒,急忙甩开他:“好好说话。”顿了顿,扫了眼他的马车,“你怎么跑出来了?还敢跟着我去西宁,不怕你那侯爷爹训斥吗?” 章朝旭放下手,顺了顺手上被拍乱的皱褶:“那老家伙现在越来越糊涂了,竟然打算让我娶那嫡母的远房侄女。”他冷哼一声,“去他奶奶个腿,老子昨晚忍不住跟他怼了一场,今天只得包袱款款来投奔你了。” “……”段弘璟也无语,“你这一走,铺子什么的不用管了?” “这么多下人管事是摆着看的吗?” 段弘璟眯眼:“之前提醒你买进的米粮呢?” “早就搞定了,就等着你开口呢。”章朝旭撇嘴。 “那让他们九月送去西宁府。”刚好避开那事,又能第一时间赶到。 “回头我修书一封就行了。”章朝旭怀疑地看着他,“不过,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我咋看不懂呢?” “反正不会是坏事。”不过会损失一笔钱财而已。 “嘿,反正让我跟着就行。我现在可不想再看到那满府的乌烟瘴气。” “我这可不是去玩儿的,到时候你可别娇气喊累啊!”段弘璟打量了眼这看起来就身娇体弱的小白脸一眼,满眼怀疑。 章朝旭目瞪口呆:“你说咱俩谁比较娇气!”他手一扬,往后面那长长一排车队指了指,“你看看你,出个门带了多少下人行李?敢不敢承认你比较娇气?” “那些不是我的行李下人。”段弘璟无奈,“以后你就知道了。好了好了,别站这儿吃尘了,走了。” 章朝旭朝他做了个鬼脸,悻悻然跑回自个儿马车。 侍卫们骑着高头大马前后左右将车队护在中间,长长的车队开始动起来,向着远方驶去。 半个月后。 窝在段弘璟马车里的章朝旭伸了个懒腰,掀起车帘子往外看了看。 依然是荒郊野外,看不到几个人影。 “不是说今天就能到的吗?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看着完全不像啊。” 淡定地靠着软枕翻着西宁风土志的段弘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章朝旭抱怨:“你怎么还在看那几本书啊,看了一路,都得倒背如流了吧?而且,马车这么颠簸,你怎么看得下去?”捶捶大腿,“小爷我光坐着都感觉快要散架了。” “嗯,”段弘璟又翻了一页,细细琢磨着这书里的内容。 “喂喂!”章朝旭不满了,“你好歹理一下我啊。” 段弘璟抬头瞟了他一眼,又回到书页:“说什么?” 章朝旭怒了,捋起袖子就打算跟他好好说道—— 笃笃。 在马车一侧的陈二扯缰靠近车窗:“主子,前方有小队人马靠近我们。”他顿了顿,继续开口,“估计是牛队长。” 段弘璟眼睛一亮,立马放下书坐起来,拉开帘子就往外张望。 远处尘土滚滚,当头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身形是那么的熟悉。 陈二打马迎了上去。 果真是牛大山。 让其余人等在前头领路,俩人骑着马逆行回来,调转马头,跟着马车继续前行。 “大牛!”段弘璟趴在车窗上,欣喜万分又心疼地看着自家男人。 黑了,也瘦了些。 这几个月他想必很辛苦。 “主子。”骑在马上的牛大山掩饰不住眼底的愉悦。他拉缰靠近马车,幽深的双眸牢牢锁住他,声音低沉又温柔,“主子,把帘子拉上吧,尘土太大了,小心迷了眼。” “嗯,我就说两句。”段弘璟笑眯眯的,“让你买的庄子准备好了吗?”努嘴示意他看车队,“这些人货都安排到庄子上去。” “嗯。准备好了。庄子在城郊二十里处。待会儿就能看见的。”他见段弘璟依然趴在窗格上,干脆自己动手,把帘子拉上,“主子放心,我这边安排好了。到了地方会让人带他们过去安置。” 突然被帘子挡住的段弘璟撇嘴。 哼,这家伙越来越嚣张了。 章朝旭靠过来:“诶,你家侍卫当官了就是不一样了啊。竟然对你这么不客气。” “说什么呢?”段弘璟瞪他,“我家大牛这是关心我。” “好吧。”章朝旭耸耸肩,只要说起他家侍卫这位爷就是容易炸毛。他主动转走话题,“你怎么还在这西宁府买庄子了?还有,我早就想问了,你带着这么多大夫来西宁干嘛呢?” “医药赚钱,找一堆大夫来这儿开医馆不是挺正常的吗?加上这西宁周边能收到很多好药材。”段弘璟一脸理所当然,“不买庄子,难道让这些人住城里吗?我还没摸透这西宁府的情况呢。” 章朝旭摸摸头,想想好像还挺有道理的,遂不再问下去。 段弘璟暗中舒了口气。 摇摇晃晃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偷偷瞄一眼马车外与陈二交谈着的牛大山,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牛大山所说的庄子附近。 队伍停了下来。 陈二留下十几个侍卫,把要去庄子的队伍分了出来,由牛大山的人带着往庄子上走。 段弘璟趴在窗口上张望。 远处看起来小小的一排院落,四周都是田地,远离山头,也没看到附近有水脉。 他心下满意地点点头。 大牛这地儿选得不错。 届时提前布置好,就安全无忧了。 牛大山安排妥当后,再次靠近马车:“主子,这地儿可还合适?” 段弘璟笑眯眯点点头。 被晃花眼的牛大山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摸摸他脸颊,眼看手指差点就蹭到他脸上,他突然反应过来。 指尖颤了颤,牛大山的手连忙移向布帘,把帘子拉上,挡住那言笑晏晏的俊容。 段弘璟自然察觉到他原本的意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颇好地靠到软枕上。 窗外的牛大山自然听到他笑声,不自在地轻咳两声。 章朝旭依然趴在另一边窗口张望着,完全没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 段弘璟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 坐了半个月马车,不说章朝旭,他也快散架了。 不过是凭着一股子想念撑着罢了。 如今见到了人,他瞬间就颓了。 因为接下来都是官道,道路平坦,加上人员减少了,众人加快速度,不过半下午就入了城。 牛大山带着大家左绕右绕,直接进入一片安静的宅邸区,在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子前停下。 “主子,到了。” 低沉的嗓音在马车外响起,随即车门被打开,露出牛大山那带着道疤痕的黝黑面容。 段弘璟伸了个懒腰,扶着他的手跳下马车。 章朝旭跟在他后面下来。 牛大山对段弘璟介绍门口哈腰等着的中年男人:“我在西宁买了些下人,这是管事周恒。”转头又对周恒说,“这是五殿下,这是章少爷。” 周恒忙跪下行礼:“奴才拜见五殿下,拜见章少爷。” 段弘璟忙摆手:“起吧,在这儿就别叫五殿下了。”转头,“他们怎么叫你呢?” “咳咳,叫我老爷。”牛大山有些窘。 段弘璟失笑:“这称呼,还真是……”摇摇头,“既然你是老爷了,那就叫我二爷吧。” 牛大山柔和着眉眼看他吩咐。 他又斜睨一眼章朝旭,“这位还是叫章少爷就行。” 被嫌弃的章朝旭朝他翻了个白眼。 “是。”周恒再次行礼,“二爷,章少爷。” 待主子叫起后,他才爬起来,利索地安排下人领着马车、侍卫们绕道后门进去并安置,他则在前头引路,带着段弘璟几人踏入院子。 第025章 简单的三进小院, 宽敞疏朗。 寥寥几棵花木也还算繁盛。 第30节 侍卫们被安排住进倒座房, 里面现在也就住着些男仆。 后罩房住着几个洗刷缝补的妇仆。 正院里, 正房是一直空着的,就等着段弘璟过来入住,牛大山自己则住在东厢房。 原本定了陈二住西厢,这会儿突然多了个章朝旭, 牛大山想了想,吩咐周恒:“去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放到西厢去。我跟陈二住一间就行。” 正左顾右盼的段弘璟顿时黑下脸:“不行!” 他男人怎么能跟别的男人睡一块儿? 牛大山这是要造反! 牛大山回头:“主子, 东厢房给章少爷住。” 章朝旭一点也不客气, 笑着拱手:“嘿嘿,牛大人客气啦。” 闻言, 段弘璟狠狠瞪了他一眼。 章朝旭无辜地回望他,完全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段弘璟懒得跟这小子废话,直接吩咐周恒:“把你家大爷的东西收到正房去。”然后才转头对着牛大山轻哼:“怎么?当官了, 就不愿意给爷我值夜了?” 牛大山哑然, 垂眸应道:“遵命。” 旁边的陈二一脸复杂,暗暗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章朝旭连忙蹭到段弘璟身边, 压低声音劝道:“弘璟,你这样不太好吧?那个, 牛大人毕竟……”不再是他的侍卫了。 段弘璟斜睨牛大山:“牛大人,你可有半分不满?” “属下荣幸之至。”牛大山直视他,幽深眼眸带着几分笑意。 章朝旭看看他,再看看段弘璟, 觉出几分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 舟车劳顿,众人身上都是尘土,分好住处后,大伙就各自回房洗漱。 进得正房后,打发听涛听风两个近侍太监去收拾行李,段弘璟回过头就见牛大山幽深双眸紧紧锁着他。 他眉眼一弯,朝牛大山勾勾手指。 牛大山走近两步,因段弘璟比他矮一个头,他需要微微低着头才能看到他家主子的脸。 段弘璟不满地皱皱鼻子,再次勾手指,让他低下头来。 如山的高身躯带着压迫和热意缓缓靠近。 段弘璟轻哼一声,踮起脚,右手伸出,勾住他的脖子往下一压,直接堵上那冷硬的薄唇。 牛大山一顿,结实有力的双手握住他的细腰,温柔细密地与他交换着气息。 几个月前两人才刚刚袒露心声,还没享受多少天的亲密就分开了。 如今久别重逢,轻浅温柔的吻维持不了多久,就变得激动起来,俩人气息也逐渐粗重。 牛大山一手托在他脑后,一手搂着他的腰,用力地舔吮着他的甜美。 被亲得快要喘不过气的段弘璟溢出一声浅浅的呻// 吟,若不是腰上有力的臂膀,他早就软倒在地了。 唇舌吸吮、气息交融。 “啊——” 一声惊呼! 牛大山瞬间把怀里的人儿抱着转了个身,以身挡住旁人的视线。 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跪地响。 听涛颤抖着声音、语带哭腔:“主、主子赎罪。” 牛大山懊恼。怎么就忘神了。 段弘璟舔了舔湿漉漉的唇角,戳戳他的胸膛,示意他松开手。 牛大山迟疑地松开他,眼底带着罕见的失措——若是、若是累了主子名声怎么办? 段弘璟横了他一眼,绕过他走出来。 还在房里的听风闻声跑出来,见听涛跪在地上,连忙一脸忐忑的跟着跪下。 段弘璟没管他,直接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听涛道:“起来。东西都收拾好了?” 听涛听到他的问话顿时愣住,呐呐道:“尚、尚未。” “那还不赶紧收拾了,赶了半个月的路,不累吗?早点弄好早点歇息去。” 俩人忙应诺。 “哦,对了,以后看到牛大山,得叫牛爷——噗咳咳,还是叫二爷吧。以后他说的话就等同于我说的,记下了吗?” 听涛茫然地应下。 听风更是无措。 牛大山眼底迸出惊喜。 段弘璟继续提醒听涛:“下去跟听风好好说道,别大惊小怪的。” “是。”听涛连忙应下。 段弘璟挥挥手:“赶紧去收拾吧。对了,拿套换洗衣服,爷想去洗漱一番。” 俩人忙应诺退进内室。 牛大山大步一跨,又贴近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 段弘璟回头:“你跟你这边新买的下人吩咐一声,别叫我二爷了。统一一下,都叫我主子或者爷,叫你二爷吧,省得各叫各的,都混了。” “好。”牛大山干脆地应下,幽深双眸紧紧锁住他,“主子,你不怕旁人知道这事吗?” 段弘璟一巴掌拍过去:“叫我什么呢?” “……”牛大山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严肃地看着他,“小璟,我是在说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啊。”段弘璟诧异地看着他,“我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啊。难道你觉得我像在玩儿?” 牛大山抿唇:“小璟,你身份尊贵,万一被传了出去,日后当如何自处?” 段弘璟掐了掐眉心,无奈极了:“大牛,你是不是想着跟我来一段露水姻缘,过了就看我娶妻生子?”上辈子的他,可不就是这么傻。 但是,就算他娶妻了,他不喊停,这傻牛也犟着不肯放开他。 怕是说到他心事,牛大山黑下脸,深黑的眼眸温柔又绝望地盯着他,显得整个人愈发凶煞。 段弘璟顿时心软,往前一靠,双手环抱住他结实的蜂腰,在他胸前蹭了蹭,低声安慰道:“大牛,你别瞎想。我是想跟你过一辈子的。你忘了吗?我让你来西宁之前,就说了,你要努力争取。我们要一起努力。我们要堂堂正正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牛大山一惊,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开一些,紧紧盯着他,急促问道:“小璟,你在说什么?” 他以为、他以为主子让他争取,不过是给他一个亲近的机会而已。 他以为不过是主子想要尝尝鲜而已…… 被迫松开手的段弘璟眨眨眼,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牛大山一把搂紧他,恨不得把他揉进骨血:“能得你这番言论,此生足矣。” 这是不相信他吗? 段弘璟在心里叹了口气,回抱着他。 罢了罢了,日子长着呢。总能让他相信的。 一路奔波,当晚众人草草收拾好行李,洗漱一番,再用过简单的晚饭后,就各自回房安歇。 牛大山身上套着宽松的寝衣,忙叨叨地准备着凉白开,点上小灯,在角房还燃起炉子温上一壶热水,防止娇惯的某人夜里要起来用水。 坐在床上等着他的段弘璟揉揉眼睛:“大牛,该睡了。” 刚才发过一轮王爷脾气,这头犟牛才答应跟他一块儿睡床的,可不能睡着了让他跑掉。 嗯,他家大牛穿着这王府绣娘做的宽松寝衣依然这么好看,浑身都带着股子劲儿。 段弘璟打了个哈欠。若不是太累了,爷肯定得好好摸摸…… 那壮硕的身影听到他催促,手下动作一顿,继续把小灯灯芯挑暗一些。犹豫了一瞬,才回身走到床边,解下两边床帐,坐下,脱靴,提脚,拢好床帐。 架子床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牛大山低沉的嗓音响起:“睡吧。” 段弘瑾顺从地躺下,扯了扯他衣服:“你也睡。明儿要带我去逛逛这西宁府呢。” 牛大山顺势躺下,侧着身子面向他的小璟,深厚的功力让他在这个黑暗的床帐里,依然看得清晰明了。 段弘璟再次打了个哈欠,翻身一滚,直接滚进他怀里。 他嘴里嘟囔着:“你明早记得早点喊我起来啊,我得好好逛逛这西宁府。” “嗯。”黑暗中无需掩饰隐藏,牛大山珍而重之拥着身前的人儿,亲了亲他的后颈。 “那我睡了,好累……” 不多会,段弘璟的呼吸声逐渐平缓。 牛大山小心翼翼地把他翻过来面对自己,低头亲了亲他柔软的唇。 一夜好眠。 第二天,段弘璟神清气爽地爬起来。 起来就开始给牛大山找茬。 “反了你啊牛大山,我让你早点喊我起来的。你看看,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他大马金刀坐在那儿,把桌子拍得山响。 不知道他急火吗? 这地皮子都没踩熟,这兵丁情况都没问,还有城外环境都没探呢。 再加上,想到以后再也没机会了,他就想好好逛两天西宁府的。 有这么多事儿呢! 牛大山不为所动,淡定地给他递上一碗粥。 累了一路,就该好好歇几天啊,还早起逛街,真是不省心的主子。 第31节 “嗯。你先喝碗粥压压饿。一会儿该午膳了。” “说,知不知错?” “嗯,属下知错了,下回必定记得。”语气平淡毫无认错之意。 撒完起床气的段弘璟轻哼一声,接过粥碗喝了起来。 “对了,朝旭呢?” “尚未起来。”看吧,别人都知道要多睡一会儿。 段弘璟莫名地从他那张木头脸读出一股子谴责。 “咳咳,这粥不错。”顿了顿,“让他歇着吧,一会我们出去午膳吧?我想尝尝这里的特色。” “好。”牛大山自然无不可。 段弘璟顿时眉开眼笑,低头乖乖喝粥。 牛大山凑过去在他嘴边印下一吻,被他嫌弃地一巴掌推开。 待他把粥喝完,听风上前一步,红着耳根头也不敢抬,匆匆忙忙把东西收拾收拾就跑了。 段弘璟看到他还在门槛处踉跄了下,顿时失笑。 “看,你把人小孩儿都吓着了。” “嗯,我的错。” 第026章 喝过粥后, 段弘璟就开始打听牛大山这段时间的日常。 “吃饭在哪儿吃的?” “在府里, 买了个厨子。” “那怎么瘦了?”怀疑的眼神。 “……没有, 只是黑了,显瘦。” 段弘璟敲敲桌子:“说实话。” “……偶尔在营里用饭。”牛大山顿了顿,解释道,“目前西宁府城的兵丁营都是我管着。” “那个以后再说, 先来说说,为什么在营里用饭就会瘦。” “……我想着你让我拿下这兵丁营定是有用,就训练得狠了些, 偶尔, ”他挠挠头,“就没法正点吃饭。” 段弘璟拍桌子:“你着什么急?我让你训练了吗?弄坏了身体你赔我一个大牛吗?你这是本末倒置!” “小璟, ”牛大山握住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别担心,我身体好的很。我还要保护你呢, 怎么会弄坏自己的身体呢?” “哼!”段弘璟这才作罢, “说说,这些个裋褐都磨秃噜、开线了, 怎么不买新的?就算不买,穿我给你准备的常服不行吗?全都崭新崭新的, 像没穿过一样。连寝衣都是我昨儿让你穿你才倒腾出来的吧?”揪住他手肘处磨得发白的衣袖,巴拉巴拉就一筐子话倒腾而出。 他恼怒地瞪着这头牛:“我让你好好照顾自己,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真是太不应该了。 “……”牛大山乖乖低着头挨训,心里却涨得满满的。 “我让你多跟同僚来往, 看样子你也是没有吧?那你是怎么把兵丁营拿到手的?”段弘璟突然想到这茬,疑惑问道。 “属下、我上任第一天就直言要接下这一块。” “府尹、城守尉都没有意见?”段弘璟这下诧异了,“直接交给你了?” “朝堂皆知,我的官职是你求来的,任命旨意也是直接绕过吏部得皇上钦赐,我干脆扯起这块大旗了。”牛大山眼带笑意看着他。 “那他们倒是识趣。其他同僚呢?我记得西宁府好几个同知呢。” “确实有同僚反对。不过,既然都是武官,那就看拳头说话。”他轻咳,“然后,就没人反对了。” “……”段弘璟无语地看着他。 靠拳头说话? 这种非边关重城的同知基本都是富家子弟混资历的。他这五殿下身边的第一侍卫,靠的就是一流的身手武艺,跟大家比拳头,不是明晃晃欺负那帮人吗? 想象着那帮同知们当时的黑脸,段弘璟失笑:“你这蔫坏蔫坏的。看着真不像。不过,”上下打量他,“怎么那么招人喜欢呢?” “……”被调侃的牛大山也不废话,欺身就是一个深吻。 黏糊了半上午,临出门,段弘璟压着牛大山换上常服。 “天天穿裋褐!给我换上常服!怎么能浪费爷的一番心意呢?” 牛大山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袖口:“小璟,要不,我还是换回去吧?万一有什么情况,这衣服绑手绑脚的。” 段弘璟白了他一眼:“在这西宁府城还会有什么情况?再说,你要是不适应,穿着这身去院子里耍两套拳去,立马就能适应了。” “……” 段弘璟也没管他什么表情,走过去,给他顺了顺衣襟,把腰带正了正,拉平衣摆。 再后退几步,仔细打量他。 宽肩阔胸、长腿蜂腰。 一改裋褐时的凶煞狠厉,穿着常服的牛大山英武中带着几分温和,软化了那凌厉五官和疤痕带出来的煞气。 段弘璟满意地点点头,凑上去奖赏般给了他一个吻。 等到气喘吁吁分开,拿起听涛准备好的钱袋子,俩人才准备出门。 没错,俩人! 要逛一整天呢,段弘璟可不想有旁人来打扰他们。 包括眼前这个头发还乱糟糟的家伙! 闻讯匆匆爬起来章朝旭挡在他们面前,怒吼道:“段弘璟,你太不够意思了。出去玩儿怎么不叫我?” “你不是还没起来吗?”段弘璟嫌弃地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一番。 “放屁。你根本不曾想到叫上我!若不是我家白芷乖觉,你都溜了!”说着,刚爬起来还没清醒的章朝旭瞪了眼牛大山,“你竟然宁愿跟这傻大个出去逛,也不带上我!还是不是朋友了?” 段弘璟挑眉:“拿你跟大牛比?” “怎么?不能比吗?”章朝旭叉腰,“我告诉你,你要是邀请小爷一起去,小爷我是不介意带上他的!” 闻声走出西厢的陈二扶额。这傻缺! “不!”段弘璟果断拒绝,“你要逛,让周恒带你去,我才不要你跟我们一起。” 章朝旭气得跳脚:“你、你、你什么意思?你这无情无义的家伙!” 段弘璟勾唇,就打算开口—— 牛大山忙按住他的手臂,制止他往下说:“主子,慎言。” 段弘璟给他一个安抚地笑容:“我自有打算。” 转回来,他对章朝旭笑得灿烂:“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章朝旭犹自嚷嚷:“你说啊!告诉你,你不说出个一二三四,小爷这气可没法消!别以为小爷是好哄的!” 段弘璟伸手揪住牛大山的衣襟,扯着他往下俯身,然后垫脚迎了上去。 啾! 响亮的一声亲吻声。 然后,段弘璟利落地放开他,回头:“你确定要跟我家大牛比比地位?” 牛大山眼底带着淡淡的欣喜和宠溺,无奈地整理好衣襟,眼神扫向围观看热闹中的陈二。 陈二忙摆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俩人心知肚明,他们这等近身跟着主子、又功力高深的人耳里,什么动静都再清楚不过了。 更何况,牛大山并不瞒着这位兄弟。 那厢,章朝旭如遭雷劈,瞪大眼睛来回看着他俩,手指颤抖地在他们两人之间游移,舌头都快要打结了:“你、你、你!你们!” 他的近侍白芷屏气低头,完全不敢再抬头。 段弘璟观摩了两眼傻掉的章朝旭,就迈开腿往外走:“大牛,走了。”途径章朝旭时,还伸手拍拍他脑袋。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与大牛坦荡荡地在一起,作为他的朋友,当然要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啦。 接下来,就看这家伙接受不接受得了了。 段弘璟背着手踱着步子,摇头晃脑地欣赏着这座雄伟的西北大城。 西宁府常年有风沙。这边城墙建得也是大气磅礴,连房屋院墙都比京城的高大许多。 走在这西宁府城,会觉得心内疏朗许多。 这些,却是后来导致这么大伤亡的原因之一…… 沿着城墙走了一段路的段弘璟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小璟?”走在他手边的牛大山低头询问。 段弘璟摇摇头:“无事,想到些不太好的事而已。”打起精神,“走,先给你做几身新衣裳去。穿这么破的衣服,存心让爷我丢脸呢?” “嗯。”牛大山稳稳地站在他身边,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走啊。”段弘璟催促道。 牛大山眨眨眼。 “带路啊。”段弘璟戳他,“这么大的西宁城,爷我哪儿认识路?” “……”牛大山沉默。 “……你也不认识?”段弘璟眯眼。 牛大山略尴尬,想了想:“大概,在西街吧。”习惯使然,一来西宁城就踩过地皮子的他大概还是知道哪儿是市坊区。 “无趣的傻牛!”段弘璟翻了个白眼,“带路吧。” 第32节 晃晃悠悠走到西街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们确定自己没有走错道。 随手抓了几个路人问过路,两人兜兜转转才找到一间门面儿挺宽敞的小布坊。 刚踏进去,一位梳着堕马髻的大娘迎了上来。 “两位爷想要买些什么?” 生意人眼睛最是尖利。 俩人虽然没带下人,但是一个衣饰华贵,另一个的衣着虽不如旁边那俊秀哥儿的,但也不差。她自然是让伙计一边候着,亲自迎上来接待。 至于“两位爷”的称呼——这俩人不分先后地走进铺子,还站得这么近,应当不是主从关系,但也不好说,还是老老实实喊爷最靠谱。 “我们这儿有各色上好布匹,京绸杭绸苏绸,罗缎提花缎明华缎,若是想做些方便行动的裋褐什么的,我这边还有……” 段弘璟摆手打断她一连串的介绍:“掌柜的,有成衣吗?要质地好的。” “有的。两位爷这边儿请。” 大娘引着他们往另一边走,木架子上悬挂着好几身提花面料的衣服,不过全是各色常服。 段弘璟皱眉:“有吴绫做的裋褐吗?” 吴绫织制紧密光滑,质地较厚,做成裋褐既结实又好看,最适合做给牛大山这种练武之人了。 他那几件磨旧了的裋褐就是用上好的吴绫做的。 如今在西宁府,短期内都没法回京城,只能从布坊里买上几身替换了。 “有的有的。”大娘点头,回忆片刻,从里头翻出两身裋褐。一身灰蓝色,背后绣着雄鹰展翅;另一身黑色,包着祥云纹锦缎边。 段弘璟接过来摸了摸,再翻来覆去仔细看过,满意地点点头:“这两身都要了,照着他的尺寸改改。”指了指旁边的牛大山,“另外,这料子再多做几身。” “好的好的。”见客人爽快下单,大娘笑得眉眼咪咪的,“爷要不要挑挑颜色花纹的?” 段弘璟点头。随后在伙计搬出来的布匹中,拉出好几个颜色在牛大山身上比划。 牛大山也好脾气地任他作为。 段弘璟兴致盎然地挑着布。 哎呀,这个动物绣纹的好适合大牛。 老虎的来一件,霸气! 鱼的也要来一件,寓意好! 还有植物绣纹也不错,竹的、松柏的,各来一件,大牛穿上肯定特别好看。 哎哎,还有浪花纹、福字纹…… 牛大山连忙按住他的手:“小璟,太多了。” 段弘璟这才回神。 看着堆得老高的柜台,他眨眨眼,豪气地一挥手:“掌柜的,这些都给爷做成成衣。” 第027章 “小璟!”牛大山皱眉。 段弘璟摆摆手让他别废话。 掌柜大娘则喜笑颜开, 连声道:“好的好的。爷您放心, 我们店啊, 开了十几年了,手艺口碑那都是没话说的,保管您满意。” “尽快做好了,送到——”段弘璟哑然, 转头戳了下牛大山。 牛大山无奈地报上小院地址。 虽然态度是反对的,眼底的欢欣却骗不了人。 起码掌柜大娘是看得透透的。 拿纸笔记下地址后,她想了想, 试探般问道:“爷, 您要不要也做上几身?吴绫做常服也是不错的。而且吴绫厚实,如今这季节正合适, 爷您穿上定然气质出众。若是两位爷穿一样花纹的衣衫出门,旁人一看就知道你们感情好。” 段弘璟眼前一亮,果断采纳这个建议:“那成, 挑的这些花色都给我来一身常服。”想了想, “要快。” 柜台挡住的手被轻轻握了一下。 虽然马上就松开了,但是, 牛大山的好心情,段弘璟无需回头都感觉得到了。 掌柜大娘心下了然, 笑眯眯地应下了:“爷放心,保管尽快给您做出来。”然后望着他们笑,有些微不好意思,“那个……我们店小财薄……” 段弘璟再戳某人。 牛大山了然, 掏出钱袋子付账。 掌柜大娘收好银子,招来伙计给他俩量尺寸。 通往里屋的帘子突然被掀开。 “娘。”一位清丽少女抱着几身衣服走了出来,“这是刘府的衣衫,已经做得了。” “诶。包起来放那头,一会让人给他们送去。”掌柜大娘吩咐完,转头开始跟段弘璟俩人拉起家常,“爷啊,你们别看咱家店面小,我们家手艺,周边街坊都知道的,尤其是我这小女儿,做的衣服可受欢迎了。” 段弘璟第一次跟老百姓这么唠家常,有些新奇:“哦?手艺这么好?” “那当然,城里好多贵主子都指定我这女儿来做咧。”掌柜大娘一脸与有荣焉。 正在旁边整理衣衫的少女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制止她:“娘,您别逮着一个客人就说一回嘴啊。”眼角偷偷瞄了眼俊美的段弘璟,脸上飞起红霞。 牛大山察觉到她的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 段弘璟没注意到小姑娘的娇羞,好奇地问道:“这么多衣服一个人做得过来吗?”他那王府里,光是他的四季衣服,都得好几个绣娘日日不停歇地做呢。 “嗨,”掌柜大娘掩嘴笑,“哪能都给她一个人做啊,还有别的绣娘、还有我呢。再说,我女儿的手艺可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做得也不差啊。”她看他好说话,左右望望,见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压低声音道,“反正做出来的衣服好,他们也不管是不是别人做的。再说,他们也看不出来。” 段弘璟失笑。觉得这大娘真可爱。 直到坐在掌柜大娘介绍的聚祥楼里,他脸上还带着笑意。 “说来都怪你,来这儿几个月了,竟然还不知道哪儿能吃到地道的西宁菜。” “嗯。我的错。”牛大山淡定地倒上一杯茶递给他。 “菜来咯~~~”店小二托着菜吆喝着过来了,“羊肉泡馍、荞面饸络、水盆羊肉、粉蒸羊肉、辣子蒜羊血……黄桂稠酒。” 店小二把菜碟子逐一摆上桌子,然后一躬身就退了下去。 段弘璟两眼放光:“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伸手就想把酒壶拿过来,“让我尝尝这知名的黄桂稠酒是怎样的。” 牛大山心里一咯噔,立马把酒壶放远了:“先吃饭。”桌下的小腿立马挨了一记踢。 “干嘛呢?我又不喝多,我就尝尝。”段弘璟不满。 “一会儿再尝,你上午就喝了碗粥,空着肚子容易醉。”醉了他可就受罪了!“你不是说要逛一天吗?” “好吧。”段弘璟撇嘴,抓起筷子,“那就先尝尝这儿的特色菜。” 酒足饭饱——哦,酒只是浅尝辄止,大牛盯着,不让他多喝呢——段弘璟托腮看着牛大山豪迈地清着盘子里的东西,脸上笑意盈盈,偶尔还帮他夹一筷子菜。 “李兄,如何?你家娘子可欢喜了?”邻桌两书生正在小酌笑谈。 “嘿嘿,还得多谢刘兄指点。” “兄弟一场,客气啥。再说,女人闹个小情绪很正常,日常对她好些,再买些首饰脂膏哄哄就好啦。” 段弘璟眨眨眼,收回目光,再给大牛夹一块羊肉:“大牛,这些还够吗?不够再加点儿。” 埋头苦吃的牛大山抬头,扫了一眼桌面剩下的菜和面食,估量了下,点点头:“够了。”低头继续吃将起来。 段弘璟这才作罢。 茶歇过后,俩人施施然走在街上。 “大牛,你明儿是不是得去点卯了?” “嗯。”牛大山解释道,“这两日不是休沐,已经提前跟上官批了假的。” “这里也是十天一休沐?” 牛大山点头。 “那成,这几天我让周恒带我四处晃晃。下回休沐你再带我去城外走走。”顿了顿,他补充,“骑马去。” “都没法陪你多逛逛。”牛大山有些歉疚,继而急忙解释,“我这段时间都不去兵丁营,下了值会回来的。” 段弘璟好笑:“急什么,我又没怪你。”缓下脚步,让牛大山跟他齐头并进,借着宽大的袖口遮挡伸手勾了勾他的手指,“晚上等你回来用膳。” 牛大山眼神柔和:“嗯。” 因不是市集日,人潮并不算太多。俩人走走停停,不时停下看看边上摆着的特色货品。 经过一个首饰铺子时,段弘璟顿了顿,抬脚走了进去。 “两位爷要些什么?”伙计迎了上来。 “有上好的发簪吗?要玉的。” “有的有的。请跟小的来。” 伙计从柜台后拿出几个盒子,逐一打开:“爷,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玉簪,您看看。”开始一一给他介绍。 段弘璟随他在一边天花乱坠,自顾自拿起来看看、摸摸。 待全部看罢,他制止伙计继续介绍,回头让牛大山靠近些:“这两款,你觉着哪个好看些?” 牛大山仔细看了看他手上两款。 一款是青玉质地,簪子整体雕琢做竹节状,簪首透雕竹叶纹,看起来素雅斯文。 另一款是白玉质,簪首大而浑圆,末端尖收,簪体光素无纹,形制简单大气。 他想象了一下这两款簪子在小璟发髻上的光景,扫了一眼盯着他们的伙计,在他耳畔低声道:“都好,你戴上一定都好看。” 段弘璟白了他一眼:“那当然,就是问你喜欢哪个呢。” 牛大山茫然:“不能两个都买下吗?都挺好的。” 段弘璟眨眨眼:“也对。”放下簪子,朝伙计招招手。 “客官,相中哪款了吗?”伙计哈腰。 第33节 段弘璟指了指刚才两款的盒子:“这几个,我都要了。” 伙计迟疑:“这位爷,这……一盒子里有四根呢,都是一样花色的……” 段弘璟点点头:“对,这两款花色爷都包圆了,还有的话都拿出来。”挑眉,“怎么,不卖?” 伙计喜不自禁,忙哈腰:“卖卖卖!这花色都在这儿了。爷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包上。”手上麻溜地把其他盒子收起来。 牛大山诧异:“怎么买这么多?” 段弘璟笑眯眯:“回去你就知道了。” 买了玉簪,段弘璟也走得累得慌,干脆就近找了个胡辣汤摊子坐下,再在隔壁摊子买了羊肉夹馍。 “这西宁府吃食跟京城也差不太远嘛,各种羊肉。”段弘璟咬着肉夹馍,含糊不清地说道。 牛大山点点头:“这边口味重些。” 段弘璟咽下口里的食物,笑了:“待回京后,带你去尝尝珍馐楼的新菜。” “珍馐楼的厨子找好了?”牛大山诧异。 “嗯,新菜色你一定会喜欢的。”上辈子可是他带着自己吃起湘菜的。 牛大山见他这般信誓旦旦,想了想:“可是湘菜?” 段弘璟脸一垮:“你怎么知道?” “以前在山上,有个师傅喜欢,偶尔会给我们做一次。”不过,“你是如何知道我喜欢湘菜的?”想了想,“陈二说的?” 原还想留着给他的惊喜,就这么被戳破了。 不开心。 段弘璟轻哼,撇过头去默默吃肉夹馍,不想跟这个二愣子说话。 牛大山莞尔。 主子、不,小璟对他越来越有小脾气了。 俩人走走停停,直逛到暮□□临才回去。 章朝旭早就用过晚饭了,听得他们回来的动静,依然躲在房里不出来。 段弘璟也不管他。 自己能帮的已经帮了,若是他无法接受,那就罢了。 不过,想到要失去一个还蛮聊得来的朋友,他也有些沮丧。 时刻关注着他情绪动作的牛大山自然察觉了,安抚地亲亲他额头:“别多想。” “嗯。”段弘璟打起精神,“我要梳洗,今天吃的全是各种羊肉,我觉得我一身的羊肉味儿。” 顺带把牛大山也赶去梳洗一番。 待俩人清清爽爽坐在正房小厅里,段弘璟让牛大山把今日买的簪子拿出来。 抬手抽掉他头上的木簪子,举起白云簪往他头上一插。 段弘璟身子往后仰了仰,左右打量片刻:“不错不错,挺好看的。” 再拿起一根白玉簪子,递给牛大山。 牛大山还没反应过来,只是顺势接在手上,傻傻地看着他。 段弘璟踹他一脚:“傻愣着干嘛?给我换上啊。” 第028章 牛大山怔愣, 继而狂喜。 簪, 簪的是结发夫妻。 当下大衍朝, 男人送出发簪,意味着向女方求聘。 虽然他俩都不是女人,更不可能成亲,但主子送出玉簪, 是否表示…… 牛大山不敢往下想。 心中喜悦却如泉涌。 段弘璟把脑袋往他跟前凑:“快点。” 牛大山颤着手抽出他发髻上的金镶玉福字簪,虔诚地把白玉簪插上去。 轻轻抚了抚发髻上那与他相差无几的白玉簪,牛大山俯首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待他起身, 段弘璟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 笑得甜蜜。 后来的后来,牛大山曾经问起他为何每个样式多买了几根, 不是一对儿更好吗? 段弘璟是这么说的:“这是玉啊,万一摔了怎么办,当然得多备几根。若不是铺子只有这么多, 我还打算多买点的。” 牛大山:…… 果然不能对主子抱有太大期待! 第二天, 醒来的段弘璟摸摸旁边已经冷掉的床铺,撇撇嘴, 打了个哈欠爬起来。 事情多着呢,不能睡懒觉。 洗漱完毕刚走出房, 就看到章朝旭耷拉着脑袋坐在那儿,听到他的脚步声,还动了动脚,依然没抬头。 他脚步一顿, 若无其事走过去坐下。 听风麻溜地给他盛上一碗粥。 段弘璟搅了搅瓷羹:“大早上的,发什么呆?” 章朝旭抬起头偷觑他一眼,见他淡定喝粥,舔了舔嘴唇:“弘璟,你不生气?” 段弘璟斜睨他一眼:“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个,”章朝旭扭扭捏捏地开口,“我昨天早早歇息了,你不怪我吧。我、我是真在路上累着了,真没想别的。” “哦。”段弘璟眼也不抬,送了一勺粥进口,“是吗?我以为你想了很多,然后打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章朝旭挠挠头:“哪能啊,你可是我好朋友,我、我……我昨天就是、就是一时没转过弯来。” 段弘璟手上动作一顿,放下勺子:“现在想好了?” 章朝旭拼命点头:“嗯嗯。想好了,我一开始想岔了。”他轻咳,“其实好男色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儿,哪家有些权势地位的,没那么一两个爱好男色的,简直就能被称为家风高洁清雅了。咳咳,只是旁人没有你这种品味罢了。” 哪个好男色的不是喜欢那等身娇体柔的清秀男孩。 偏偏他不走寻常路,选了个五大三粗还凶神恶煞的壮汉 段弘璟示意听风给他上一碗粥:“你以为我这是……” “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啊。”章朝旭坏笑,“没想到你还挺会玩儿啊。后院塞得满满当当的还这样,小心年纪轻轻就不行了。” 段弘璟白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那些个女人都是摆设吗?” “谁知道你呢,说不定就喜欢遮遮掩掩。不过这些我可不管。我就想问问,”章朝旭凑前来,“你怎么喜欢牛大人那种类型的?看我看我,”指了指自己,“再怎么说也是玉树临风、相貌堂堂,怎么你没看中我?” “……你希望我看中你?”段弘璟嫌恶地看他一眼。 想象那画面,章朝旭抖了抖,急忙摆手:“别别别。我就随口一说。”他压低声音,“不过你既然跟牛大人……怎么还把他送出来当官?万一他以后反咬你一口怎么办?” “不会。” “怎么不会?”章朝旭有点着急,“那牛大山一看就不像什么善茬,你这样将来会惹来一身骚的。” 段弘璟淡定地放下喝完的粥碗,转头看他:“我跟大牛是认真的。” 章朝旭眨眼:“啥意思?” “我跟大牛,是会一辈子都绑在一起的。” “……”章朝旭刷的站起来、起太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不、不、不是,我刚才好像听岔了。你、你刚才说什么?” “你没听错。”段弘璟淡定地继续用早饭。 章朝旭搬起圈凳,放到他身边,靠近他坐下:“不是,你怎么能这样想?你这样做,不说皇上,贵妃娘娘也不会答应的吧?” “你没看在京里的时候,宫里不停给我送美女,还时不时给我搞个御花园偶遇。”段弘璟停下筷子想了想,“我估摸着,半个朝堂官员家的待嫁女儿,我都见过了吧。” “……你的意思是,皇上跟娘娘都知道了?” “嗯。”段弘璟想了想,“父皇还不知道是哪位呢。” “……”章朝旭跪服,“哥,你真是我亲哥啊,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吧,你竟然……你也不怕你家大牛被咔擦了?” “当然是做好万全的打算才说的。” “……你这是真打算断袖一辈子了?”章朝旭犹自不敢置信。 “不相信的话,你就拭目以待好了嘛。”段弘璟不再跟他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别的事,“你家的粮队出发了没有?” 章朝旭一瞬间被带跑了,他挠挠头:“大概出发了吧。没有信件过来,就是按照吩咐出发了的。” 那就行。 段弘璟点点头。 早饭过后,章朝旭兴冲冲让人带着出门玩儿去了,段弘璟则招来周恒。 “你在西宁府呆了多久,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吗?” 周恒肃手站在下头:“回主子,奴才自小就在这儿长大,对周边倒还有几分熟悉。” “府里下人还有哪些个是对西宁比较熟悉的?” “回主子,基本都是在这儿长大的呢。” 段弘璟点点头:“那成,回头你让得空的都到书房来,我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是。” 结合自己看过的众多西宁相关书籍,段弘璟把西宁府城周边地图大体画了出来,待逐一问过下人们,修补了部分跟书籍相左的地方,再增补一些书上没提到的。 忙碌间,就到了下午时候。 第34节 段弘璟放下笔,扭扭酸涩的脖颈,走出书房。 廊下候着的听风忙走过来:“主子,可要用些茶点?” 段弘璟摆摆手:“不需要,一会儿大牛该回来了,到时用晚膳就行。”顿了顿,“走,去厨房看看都做了些什么。” 院子小,不过几步路功夫,就到了厨房。 还算整洁的厨房里,下人们正刺啦刺啦地炒着菜,看到俩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吓得礼都忘了行。 段弘璟摆摆手:“无需多礼,忙你们的,我就看看。” 他转了一圈。 炉子里煨着鱼翅,一个锅里炒着羊肉,另一个锅里烩着麻食,案台上还有些羊肉、一会儿准备烤,主食做的是油酥饼和面食。 段弘璟皱眉。 昨日前日吃得也是差不多,他以为是特地安排,让他尝尝特色菜来着。 这么一看,是常规菜色? 还是大杂烩,尽挑好的东西整。 这搭配,啧啧。 “你做了多少年厨房?”他直接问道。 掌勺的厨子是个憨厚的中年人,他紧张地用身前布巾擦了擦手:“回、回主子,做了快三年了。以前给一个商户家做饭的,他们今年初搬走了,就把我卖了。” 段弘璟皱眉。 难怪这样搭配食材,主食还天天配面食。 他家大牛虽然不挑,这么配着吃也吃得不香吧。 他沉思片刻,抬头看厨房里的几个下人都忐忑不安地等着他,遂摆摆手:“无事,你们接着忙。” 转头出了厨房,他边走边问听风:“我记得我带了厨子来,可是过去庄子上了?” “回主子,是的。” “明儿传讯过去,让他过来吧。”他笑着摇摇头,“这西宁菜虽然好吃,但我们这种吃惯了京菜的人天天吃这个可就受不了了。” 听风自然领命。 当晚如此这般就过去了。 第二天厨子过来,直接接掌了厨房大权。 来之前,段弘璟还特地让这厨子去珍馐楼跟着湘菜厨子学了段时日。 他过来后,每日的菜色顿时丰富了起来。 京菜、湘菜、西宁菜交错搭配,别说牛大山,连段弘璟都忍不住多添了半碗饭,让牛大山欣喜万分。 吃好喝好,加上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夜晚俩人歇息的时候,自然是激动万分。 不过一个不提不动,另一个不敢动,俩人的亲密,依然只是浅尝辄止而已。 这天是牛大山的休沐。 俩人换上黑色常服,一个俊逸非凡,一个英武勇悍。 俩人在章朝旭可怜兮兮的目光里施施然出门了。 “小璟,你想先去哪儿?”看过段弘璟的手绘图,牛大山虽不解,却不妨碍他以他的意见为准。 “走,先去城西看看穆水,还有穆沂山。” 牛大山皱眉:“穆沂山虽然巍峨险峻,但是远了些,骑马也得两天来回。况且,没做好完全的准备,不能进山。” “不是说今儿都得听我的吗?”段弘璟甩鞭,轻轻抽了他大腿一下,“再说,我又不是要进山,我就是想远远看看。” “那就成。”牛大山习惯了他的踢踢打打,不过放在他身上不痒不痛。 唔,也算俩人的小情趣了。 牛大山眼神柔和地看着旁边左摇右晃的人:“别乱动,仔细掉下来了。” “大牛,”段弘璟侧头看他,“你有没有觉得,你近来真是越发啰嗦了?” “……” 一路说说笑笑,俩人就走到城西处。 时辰还早,城西这处已经热热闹闹。 行人来往如织。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显得那么的生机盎然。 俩人走在街中心,尽量避开两边行人,慢悠悠往城外走。 “大牛,这里真就是城西?” “嗯。” “这块地儿都是些什么人家?怎么这么多人?” 想到未来某一天,这些人都…… 他神色不禁有些凝重。 牛大山自然察觉,策马靠近他:“怎么了?这边是早集市,卖些早点吃食什么的。还有周边很多农户会将自家产出带来这儿摆卖。” 早市集? “每天都有?” “嗯。” 段弘璟心下一沉,望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半晌又问:“那除了这些,这边的住户呢?” “多是些小商铺。” 小商铺,那基本吃住都在这儿了。 对西宁府城各种资料的查阅及准备,只是为了确保自己跟大牛的安全无虞,同时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跟大牛的功劳砸瓷实,为以后争取多点胜算。 如今…… 无力感袭上心头,心下如同被堵住一般 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他却无计可施…… 第029章 “小璟!”牛大山看他脸色不对, 连忙轻喝一声。 段弘璟惊醒,有些茫然无助地看着牛大山:“大牛……” 牛大山抿唇,把手上缰绳放长,一拍□□坐骑,飞身而起,直接落在他身后。 惊险一幕顿时让路人惊呼。 段弘璟愣了一瞬, 身后就贴上一具热烫的躯体。 牛大山猿臂一伸,把他手上的缰绳接了过来,顺势把他圈入怀中,双腿一夹, 马儿哒哒哒小跑了起来。 俩男人如斯亲密共骑, 引来众多路人侧目。 段弘璟那是什么性子啊,这区区目光完全不放在眼里。 他放松身子往后一倒,懒懒地窝进自家大牛的怀抱里,脑袋舒服地靠在他的肩窝处。 牛大山引着马儿避开人群、加快速度出城,低沉的嗓音带着安抚:“怎么了?” “嗯,不过是……想到些不好的事。”段弘璟有些郁郁。 牛大山下巴蹭了蹭他的额侧:“说说?” 段弘璟舒了口气:“不提也罢。” 牛大山也不追问。 待出得城,放马跑了一小会,离开入城的主道一段距离后, 牛大山才拉紧缰绳,缓下脚步。 “小璟你看,前面就是穆水了。” 段弘璟忙坐直身体,扶着他的手臂往前看。 穆沂山雪水汇聚而来的穆水蜿蜒盘旋,从西宁府城西门外绕过又奔向远方。 看了眼不过两三丈宽的穆水, 段弘璟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远处那高耸巍峨的穆沂山。 “那边有什么村庄吗?”指了指靠近山脚的位置。 “不甚清楚,”牛大山回忆片刻,“应该有几个小村落,不过太偏远了,估计住的人不多。” 那倒好。 段弘璟用脑袋撞了撞身后铁板似的身躯:“我们在周边晃晃。”丝毫不提让他回去另一匹马的话。 “嗯。”牛大山单手持缰,右手一甩一绕,利索地把马鞭收起来,塞入马上挂着的皮囊里,顺势再圈住身前人的细腰。 俩人的身体贴得更紧了。 …… 夜晚。 凉风习习。 高大的城墙上,守卫们来往巡视。 几次到了中段某处垛口,都特地避开。 段弘璟靠在牛大山身上,双脚挂在城墙上晃动,眺望着灯火点点的西宁府城。 “大牛,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了,你喜欢这里吗?” 第35节 牛大山拢了拢他被夜风吹散的鬓发:“我自小被带到山里训练,学成后就各地流离为主子办事。直到在你身边两年,才安稳下来。”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温柔,“于我而言,旁的地方再好,都不如在你的身边。”就算你身边是刀山火海。 段弘璟抓下他的手握住:“一切会好的。” “嗯。” “大牛,你已经好多天没去兵丁营了吧?” “嗯。” “明儿你过去那边吧。” “……” “你以往都呆在营地里,这么多天不去也不好。再说,我想去庄子上住两天。”转头看他,“你不是说营地离庄子,骑马也就两刻钟吗?营里虽然远了点,也比回城近,晚上你回那里得了。” 牛大山想了想,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把牛大山送出门。 段弘璟就让人带上提前收拾好的行李,抓起赖床的章朝旭,门房都不带留一个,锁上院子就出城了。 “你这么急干嘛,我的早饭都没吃几口呢。”章朝旭嘟囔着,“虽说早就准备好了,但你又不是没住过庄子,这么兴奋干嘛呢?” “嗯。”段弘璟靠在车窗上,望着逐渐远去的西宁府城墙,神情愈发凝重。 “喂喂。你发什么呆呢?”章朝旭伸手到他面前挥了挥,“总觉得你这几天怪怪的。” “没什么。” 章朝旭撞了他肩膀一下:“跟你家大牛吵架了?”继而一想,“不对啊,早上你们俩还黏黏糊糊的。” 眼看城门已经快要看不见了,段弘璟收回视线:“一会儿我们野餐吧?” 章朝旭眨眼,不解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这儿。 段弘璟喊停车队,率先跳下马车。 “主子,可是有不便之处?”陈二策马过来询问。主子这是要如厕? 段弘璟摆摆手,打量了下四周,指了指路边不远处的小树林子——前面的草地:“到那儿歇会儿,爷想玩玩烧烤什么的。”笑着看向陈二,“拜托陈护队带人给我们猎些野物什么的了。” 陈二:“……” 好吧,主子想玩什么,下人当然得配合。 指挥着众人把车架移动到林子外围,解了套绳,马儿都绑在树上。 因为刚吃过早饭不久,主子也说了,只是图个乐子,大伙手上就不紧不慢地准备开。 陈二留下大部分侍卫,带着几人钻进林子里,打猎去了。 听风走过去厨子那边要来热水,给他们泡了壶茶。 听涛、白芷翻出厚布,特地选了棵巨型古木,在底下晒不到太阳的草地上铺好。 段弘璟跟章朝旭安安稳稳地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话说,你到了这儿每天不是出去瞎跑,就是躲在书房写写画画的,干嘛呢?”章朝旭不满极了,“知道我多闷吗?” “我以为你玩得很开心。”段弘璟才不相信,“天天让人带你出去玩儿。” “我、我这是去办正事,我是去打探行情。”章朝旭有点弱气,“我现在知道城里几家粮铺,大体卖价成品是在什么样的,等我家粮队到了……”他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不是说来做生意的吗?我家的商队过几日可就要到了,你这连铺子都没找?” “……这日常出去不就是在看着嘛?”段弘璟轻咳一声,“不光你的粮铺,我还要找医药铺子的好吗?” “我不相信!”章朝旭小声嚷嚷,“你这明明是来会情郎的!你这是拉上我当幌子的吧?” “……” 见他不反对,章朝旭立马跳起来:“还真是?” 段弘璟扶额。 恰好那边陈二带着人回来了,人人手里不是提着兔子,就是提着蛇,最后面的陈二还扛着一只鹿。 章朝旭大叫一声,顾不上跟段弘璟理论,兴奋地冲过去,绕着陈二几人转圈圈。 “陈二,你们好厉害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蛇?能吃吗?可以做成蛇段吗?好久没吃了想死小爷了……” 段弘璟跟在后面踱步过来:“不错嘛,短时间就这么大的收获。” “不,巧合了。”陈二似乎有些疑惑,“难道这边水草比较好?这儿的野物感觉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 “往日就是在京里围猎场,也没这么多。”另一侍卫接话,“好像全跑出来似的。” 段弘璟心里一咯噔。不再跟他们言笑,皱着眉走回去坐好。 章朝旭还在那边咋咋呼呼。 陈二扫了一眼凝重的段弘璟,见他稳稳地坐在那儿想事情,就吩咐人把猎物送过去厨子那边。 反正他们出行带着水和厨具,宰杀猎物自然不在话下。 之前他还疑惑主子为啥要把东西下人都带上,看来是要一路游山玩水过去了。 那厢正在忙叨叨准备结炉生火。 侍卫们闲适地分散在四周。 章朝旭好奇地逮着陈二追问打猎过程,陈二无奈地回答着他那千奇百怪的问题。 突然,陈二耳朵一动,疑惑地左右张望。 “怎么了?”章朝旭眨眼,不解他怎么突然严肃起来。 嗡—— 一声轰鸣声从脚底下、由远而近地传来。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地面就是一阵震颤,紧接着,站在平地上的所有人都犹如醉酒一般站立不稳、摇摇晃晃起来。 “地、地龙翻身了!” 不知道谁喊了句,大家顿时有如惊弓之鸟,四处乱窜。 混乱中,不知道是哪个跑过撞了章朝旭一把,本就站立不稳的他顿时往前跌去,眼看就要脸朝地扑在地上。 腰间被狠狠一勒,他整个人就腾空而起。 “啊——” 还没觉出害怕,下一瞬他就被放在段弘璟身边,惊叫声立马卡在嗓子眼。 “坐好。”陈二严肃着脸放下他,富贵着看向扶着大树摇摇晃晃的段弘璟,“主子,没事吧?” 段弘璟勉强镇定地摇了摇头。 章朝旭抖着手挪过来,跟着一把抱住大树。 陈二仔细打量了俩人扶抱着的大树一眼。 双人合围的大树,虽然有些微晃动,却稳稳扎在地上,树根处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遂放下心来。 他转过头,运上内力喝道:“原地趴伏,不许乱动!” 惊慌失措的众人顿时如找到主心骨,立马趴伏下来。 陈二扫了周围一圈。 乱窜的基本都是下人,他手下的侍卫基本都半蹲着等候指示,几名外围的侍卫甚至还有余心拉住缰绳安抚受惊的马儿。 他满意地点点头。 “看、看那边!”这惊叫如同被掐住喉咙般高亢。 颠簸中的众人顺着说话之人的手指方向看去。 遥远那头的穆沂山主峰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摇摇晃晃地崩塌下来。 “天、天啊!” 就算地动尚未停止,有几位牛大山采买的下人依然跪了下来,朝崩塌的主峰接连磕了好几个头。 这场轰鸣及震动,足足持续了半刻钟,才渐渐缓下来。 段弘璟揉了揉被晃晕的脑门,扶着大树站了起来。 走出大树遮挡的范围,段弘璟遥望着西宁府城,心下沉重。 章朝旭跟在他身后,自然也看到原本隔着这么老远的距离、依然足有一指高的城墙,现在只剩下一条黑线。 他煞白着脸:“弘、弘璟!” 听风、听涛、白芷三人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跑到他们身边,抖着身子看着他们。 “我想,”段弘璟转头看他,“我们去不成庄子了。” 章朝旭苦笑:“这时候你就别开玩笑了。我都要吓死了!” “我没有开玩笑。”段弘璟脸色严肃,转向陈二,“陈二,派个人去庄子上看看情况,如果没什么事,就把人、粮、药物、衣物,全部带过来。”他顿了顿,“若是有伤亡,就留下些许人照顾,再给他们留些粮食吧。” “是。”陈二明白事关重大,立马找来一名侍卫,让他骑上马就往庄子上赶。 段弘璟见人已经快马离去,又问章朝旭:“朝旭,你若是不想,我也可让人带你过去庄子上呆着。” “你你你要干什么?”章朝旭苦着脸,“我还怕着呢,你别赶我去庄子上啊。” “我怕你接下来会受不了。”段弘璟脸色陈肃。 章朝旭抖了抖:“你别吓人。你都能留下,我当然也要留下。” “嗯。”段弘璟不再多言,吩咐陈二整队,打道回城。 第030章 因陆续有余震袭来, 一行人走走停停。 幸而众人经过第一轮激烈的震动后,接下来遇上几次小余震,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走得慢,只是为了照顾受惊的牛马。 离城墙尚有两里路左右,倒塌碎裂的城墙已经清晰可见。 第36节 段弘璟让车队停到路边林地边上,叫来陈二:“救人如救火, 你带人进城去帮忙吧。” “主子——” 段弘璟抬手制止他:“无需多言,我在这里安全无虞。你们武功高强,早一刻进去能多救些性命。如若有伤者,当即带到这里。庄子上的大夫药物不刻就会到了。” “主子。”陈二单膝跪下, 神情凝重。 “快去吧。”他摆摆手。 正说着话, 那厢有人惊呼。 段弘璟转头看去。 远处马路上一人影快速掠过。 刚经过车队,那人影突然一个顿住,返身掠前。 段弘璟兜头就被抱住。 刚欲起身的陈二撇了撇嘴。 “小璟!”牛大山全身止不住轻颤,双手紧紧拥住他。 大牛? 段弘璟诧异,忙抬手拍拍他的背:“你怎么——”话未说完,一阵风掠过,眼前光线一暗,他就被塞进马车里。 急切颤抖的双手沿着他的肩、背逐一往下细细查看按压, 确认他上下无损才松了口气。 段弘璟被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无语道:“我没事——唔!” 这一次的吻炙热又急切,狠狠地吸咬着他的唇舌。 段弘璟心知大牛这是吓坏了。遂乖乖地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放任般启唇,舌尖温柔地回应着他。 但是牛大山太凶狠了, 几乎不给他透气的功夫,没多会,他就喘不上气了。 抬腿狠狠踢了身上的蛮牛两脚。 牛大山才醒过神来,松开他的唇。 段弘璟气喘吁吁:“别闹。” 牛大山轻抚他染晕的脸颊:“小璟,你没事就好。” “不是跟你说了我今儿会去庄子吗?”段弘璟皱鼻,“你出门没多久,我们就跟着出门了好吗?” “我以为……”他还没来得及出门。 毕竟他出门向来诸多讲究。 “早两天就准备好了,包袱一拿,人走就行了。很快的好吗!”想到什么,他皱眉,“你是直接从兵丁营跑过来的?” “嗯。”牛大山亲了亲他的额头,抚摸着他的指尖还带着轻颤。 “……你真是!”段弘璟依偎进他怀里,“我没事,好好的呢。我可是大衍朝最飞扬跋扈的五皇子,哪这么容易出事。” “咳咳。” “嗯。”牛大山又亲了亲他脸颊。 “你看,我就不担心你,我知道你去兵丁营了,早上也必定要带人操练。而且,你武功这么好,就算房子倒了,也砸不伤你。” “嗯。”这回,牛大山温柔的吻落到了他轻微红肿的唇上。 “咳咳。” 段弘璟与他交换了一个轻浅的吻,才扶着他坐起来。 “大牛,地龙翻身了。我的生意做不成了。” “嗯。” 他严肃脸:“兵丁营应当是无大伤亡,接下来,城里的救援就交给你了。” “嗯。” “你去救人,把伤员都救到这里来。我已经让人去庄子,把那里的粮食、大夫、药物,全部带到这里。” “嗯。” “你好好表现,届时我给你去跟父皇表功。”他顿了顿,“我们一起努力,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牛大山严肃着脸,单膝下跪:“属下,必不负所托!” 段弘璟探身搂了他一下,低声道:“救人归救人,切记要以自身安危为重。我……”他亲了亲他唇角,“我在这儿等着你。” 牛大山伸手紧紧回抱着他的腰,半晌才分开。 俩人相继走出马车。 车外的陈二握拳锤了牛大山肩膀一下:“还以为你们……”言下之意,众人皆懂。 段弘璟瞥了他一眼,陈二忙收回手,尴尬地笑了笑。 “咳咳。”章朝旭脸上有些红,“弘璟,正事要紧啊。” 段弘璟点点头,脸色一正:“西宁府指挥同知牛大山听命。” “下官在。”牛大山单膝跪下。 “天灾当前,匹夫有责。本皇子命你,即刻率领西宁府兵丁营兵士进城,拯救黎民百姓。” “下官领命!” 段弘璟扶起牛大山:“大牛,一会儿庄子上的侍卫过来了,我会让他们也进城帮忙,你先把陈二他们带去。” 牛大山闻言皱眉,扫了陈二一眼。 陈二摊手,表示他说服不了主子。 “不行,你身边必须留几个人。” “……”不想在这方面让他担心,段弘璟无奈,“那就留下两个。” 牛大山低头想了想:“最少四个。晚点救了人出来,这里必定鱼龙混杂,不可轻忽。” “好吧。那你这会儿可以放心去看看了?” 牛大山依然有些犹豫:“这四个留下的人里,必须有陈二。” “……他武功高啊,进去更能帮上忙!!”段弘璟简直想踢他,看周围都是人才作罢,想了想,“那我一会换上简单些的衣服吧,没那么扎眼。”瞪他,“这样行了吧?” 牛大山勉强点点头:“那我走了。”提醒他,“记得马上换。”想了想,补充道,“上车换。” 段弘璟嫌弃地摆摆手:“知道知道,快走快走。” 牛大山这才飞身往城里掠去。 陈二安排了四个侍卫近身跟着段弘璟,才带着其余人等奔向西宁府城。 安排了厨下就地埋锅生火准备烧水,再让几个杂役就近到林子里捡拾枯枝干柴,段弘璟才钻进马车。 将之前在这儿新做的衣裳拿出来,挑了套黑色的换上。又挑挑拣拣地选了套最不起眼的,不情不愿地让章朝旭也换上。 然后,无所事事的俩人,就在靠林子的地方,挑了块树荫,席地坐下,望着下人忙叨叨。 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的章朝旭突然叹了口气:“弘璟,我们就这么干坐着吗?” “不然呢?”段弘璟揪了根草拉扯着,“既不会武功,身份又太尊贵,我们若是这个时候跟着进城,就是添乱了。” “唉,也是。” 白芷、听风俩人的脸上还有些惊慌未定,紧紧靠坐在旁边,不敢说话。 一时间,周围除了挖土、垒灶的声音,没有一人说话。 气氛凝重。 突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远远传来。 段弘璟忙站起来,定睛一看。来者穿的正是大衍朝的兵丁服。 队伍庞大,看起来足有四五百人,奔跑间,队伍不散。 想来就是大牛麾下的兵丁。 这群兵丁经过他们这个小队伍,停都不带停,哗啦啦就过去了。 想来是奔着城里去的。 看来大牛这几个月对这帮子兵丁的训练还颇有成效啊,希望能发挥更好的作用。 印象中,似乎曾有官员上折子状告西宁府地震之时,兵丁们疏于训练、地动时尚在呼呼大睡,导致被砸死砸伤不少,影响了后续救援。 如今看起来,似乎好多了。 他叹了口气,再次坐下。 这时,往城里跑的兵丁们似乎停了停,才再次动起来。 他正疑惑呢,就看到牛大山似乎背着个人往这边跑。 连忙站起来迎上去。 牛大山朝他点了点头:“这是西宁府府尹李锦秋大人。他的腿骨被砸断了。”走到他刚才坐着的地方,小心放下人。 竟然是上辈子死在地动中的西宁府尹?! 看来,他总算是救援及时了。 他暗地里松了口气。 刚落地的李锦秋忍住疼痛,煞白着脸朝段弘璟俩人笑了笑:“下官李锦秋,第一回 拜见五皇子殿下,看来要失礼了。希望殿下见谅。” 段弘璟摇摇头:“李大人言重了,无需多礼,好好养伤为上。”看了眼他已经被鲜血染成深黑色的裤管,“大人再忍忍,我家大夫快要到了。” 李锦秋点点头,板正的国字脸带着满满悲戚:“下官捡回一条贱命已是大幸,可怜我西宁府城上下……”语未竟先哽咽。 段弘璟心下涩然:“李大人切勿自责。此乃天灾,始料未及。” “李大人好好休息。接下来交给我兵丁营即可。”牛大山拱手施礼,“下官失陪了。”话音刚落,不待李锦秋回应,闪身就跑了。 李锦秋也不计较,小心翼翼靠到身后的树干上。 章朝旭抿了抿唇,小声询问道:“李大人,城里情况如何?” 第37节 “光是牛大人背着我经过的这一路……就……就……”李锦秋抬袖盖住眼睛,语不成调。 几人闻之戚戚然。 一时间只听得李锦秋低低的呜咽声。 不多会,庄子里的牛车终于到了。 被段弘璟提前一天打发到庄子上准备的听涛连滚带爬跑过来。 “主子!” “吓坏了吧?庄子里可还安好?”段弘璟扶起他。 “都好都好,除了几个被掉落的墙砖砸伤,都没什么事儿。”见主子安好,还如此淡定问话,听涛的心瞬间稳了下来。 段弘璟皱眉:“伤势严重吗?现在他们在哪儿?” “没事没事,就是轻伤。他们都跟着过来了。” 段弘璟这才点点头:“去找个大夫过来,李大人受伤了。” 听涛早就注意到靠坐在树干上的中年人,闻言应了声是就麻溜跑去找人。 段弘璟看了看周围。 侍卫足有两百。 下人半百以上。 还有他搜集了两个多月的二十五个大夫。 另有满满当当装满十几辆牛车的粮食、药物。 听涛这家伙慌乱中竟然还记得带上的各种生活器具。 他沉思片刻,朝领着这些侍卫的副队胡安说:“你带着他们进城帮忙吧。” “是。” “先别急着去。我估摸着城里伤者不少。”他指了指边上林子,“你们就地取材,做些担架什么的再去吧。” “是。”胡安也不含糊,立马安排众人干活。 这边,听涛刚把大夫找来,李大人正开始包扎,就听得人群一阵骚动。 “来了来了!” 第031章 城门方向, 三三两两的兵丁正往这儿来,或背或搀的都带着伤者。 段弘璟轻喝:“快去帮忙。” 下人们忙放下手上的事,呼啦啦跑上去帮忙。 连几个年轻些的大夫也跟着跑过去察看伤情。 待他们走近了,大家才看到众人的狼狈。 伤者全都一身灰扑扑的尘土,头上、身上或多或少的带着伤口。 血淋淋的伤口混着尘土,更显狼狈。 兵丁们身上也是沾尘带土。 伤者被一一安置在草地上, 下人、大夫立马接手忙开。兵丁们见有人接手,话不多说,转身又往城里跑去。 其中一个兵丁放下伤员后,左右张望一圈, 看到段弘璟几人, 想了想,跑到他们面前,拱手行礼:“拜见几位大人。” 段弘璟扫了眼他红红的眼眶,抬手:“免礼,可是城里有何情况?” “牛大人让我来向几位大人汇报一下城里的情况。” “请说。” 刚包扎好断腿的李锦秋挣扎着坐起来,盯着他。 “城里,城墙、房屋基本都倒塌了。大人说,若是进去救人, 要注意避开未倒的墙根。还有,”他哽了哽,似乎有些说不下去。,“城西地陷,穆水……” “快说, 穆水如何了?”李锦秋急切地追问,心头弥漫着巨大的恐慌。 兵丁抬起灰扑扑的袖子擦了擦眼睛,抽了抽鼻子:“城西地陷,穆水变道直接流进城西,牛大人、牛大人只来得及救下几个人……” 李锦秋如遭雷劈,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话。 城西可是早市集啊…… 那、那么多人…… 章朝旭不忍地转过头去。 白芷、听风等人顿时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四名侍卫也红了眼眶。 段弘璟紧握拳头,深吸了口气:“继续说。” 兵丁声音颤抖,哑着嗓音道:“牛大人说,水位在逐渐上升,让大家不要靠近城西。若有需要,就绕过北城门去上游取水。” 段弘璟点点头:“放心,我们会注意。” “还有,城里还有很多受了重伤的人,若是贸贸然搬动必定……但若是不管,他们也……”他抿了抿唇,“请问该如何处置?” 段弘璟点头:“放心。已经让人去制备简易的担架,一会儿就可以送过去。” 兵丁这才舒了口气,拱手告辞,转过身去还偷偷擦了擦眼睛。 段弘璟心里堵得慌。 李锦秋急促地喘了两口大气,捶胸大哭:“天啊!为什么要让我西宁百姓遭此大难?!我们做错了什么!” 段弘璟默然。 这几天,他心里一直饱受煎熬。 提前知道此事的他,能做的太少了。 他能打着行商的名号提前准备粮、药,能提前让大牛过来保全兵丁,却不能提前疏散人群。 是,他是可以仗着皇子的身份,找个由头把人赶出城。 事发之后,他甚至还能得些赞许。 但事过境迁呢? 最是难解帝王心,更难堵悠悠之口。 他将来要走的路千难万难。 他不能也不愿让他珍惜的人在为他饱受非议的同时,还要承受他任性的后果。 他已经做到他能做的了。 他掐紧掌心,如此告诉自己。 “主子。” 他回神:“何事?” 管着大夫队伍的荆芥荆大夫拱手:“伤者伤口大都沾染了尘土,需要用水清洗。我们自备的存水不多了,需要劳烦殿下尽快派人去取些水来。” 段弘璟点头:“我这边马上安排。辛苦诸位了。” 荆芥叹了口气:“大难当前,何谈辛苦。殿下如此大义,我等无法企及,只愿能略尽绵薄之力。”他也不等段弘璟回复,拱了拱手,转身回去继续忙。 段弘璟也不在意,转头吩咐听风去安排此事,想了想:“估计我们一时半会都得呆在这里。再安排几个人去庄子上装些碗筷、桶、盆等日常用品过来。” 听风领命而去。 不多会,几辆牛车哒哒哒离开此处,分别前往城北穆水上游和庄子。 从城门到此处,短短一路,都是脚步匆匆的兵丁或王府侍卫。 侍卫们已经做了一批担架赶去城里。 第一批缺胳膊断腿的重伤员被抬了回来。 这块暂时当做救援营地的空地,伤患逐渐多了起来。 一张张血污混杂的脸庞上,满满的都是惊惧、恐慌、绝望、悲戚…… 不知道从何处起,低低的啜泣开始响起。 “娘,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您……” “死鬼,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啊!” “阿慧,阿慧……” “啊啊啊,我的儿啊……” …… 悲伤情绪止不住蔓延。 段弘璟扫了一眼剩下不到三十人的下人,有些在忙着给伤患清洗伤口,有些正给大夫打下手,还有些就着几个简易的炉灶熬着药。 恰好去取水的牛车回来了。 段弘璟看了看天色,想了想,站起来:“听风。” 听风过来后,他如此这般安排下去。 不一会,伤势轻些、还能走动的人,被领到一块低洼地。 各自取水洗干净手脸后,这些人被分到一些干净的棉布等,安排在大夫身边打下手。 稍微有些厨艺的女人则被集中起来,多搭了几个火灶,哼哧哼哧地开始和面、揉面。 另有几个火灶,则架上大锅子开始熬粥。 还有部分腿上带伤,却不妨碍行动的,则领了熬药的活,小心翼翼地给火堆添柴。 第38节 下人们这才腾出人手四处去收集枯枝木柴。 一时间,除了重伤人员躺着,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 悲伤的情绪似乎也消散许多。 等庄子上的锅碗瓢盆到了,揉好的面也醒得差不多,直接上锅就能烙。 不一会儿,空地上空开始弥漫着粥香和饼香。 按照段弘璟的吩咐,跟着他过来西宁的大厨准备了好几个竹筐,或是装上灌满温水的水囊,或是码着厚厚一大摞刚出炉的烙饼。 一筐一筐,被抬上牛车。 驾车的下人鞭子一甩,嗒嗒嗒地就往城墙跑去。 余下的人,包括段弘璟、章朝旭、李锦秋三人,人手分到一陶碗粥。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李锦秋捧着粥碗,看着坐在旁边静静喝粥的段弘璟:“殿下,其实您大可不必……”一块儿喝粥的。 段弘璟摇摇头:“无妨。那些个都是虚的,还不如让他们抓紧时间多救几个人。” 李锦秋鼻头一酸:“殿下大义。” 段弘璟苦笑,不再说话。 那厢却有人闹了起来。 “我也要吃烙饼,凭什么这个时候还让我们喝这稀糊糊的粥?”一个头上包裹着棉布的男人站起来,朝分粥的下人嚷嚷道。 “这里的所有人,除了大夫,都只能喝粥。”那名王府下人不慌不忙回道,“你若是不喜粥,也可不喝。” “明明锅里还有饼。而且,”男人怒指林子那边的一队牛车,“我看到了,那里粮食多着呢。我们遭此大难,每个人都带着伤,还不让吃口饱饭吗?” 那下人不满了,捋起袖子就准备跟他理论一番,手就被压住。 听涛冷着脸站在那儿:“你想吃烙饼?” “对。”那男人眼见是一名清秀瘦弱的半大男孩站出来,态度更是强硬了几分。他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布条,“看到没?我受伤了。难道这样了连个干饼子都吃不得吗?” “受伤了就要吃饼子?”听涛重复问了一句。 “当然,不然伤口怎么好得了?”男人手一挥,“不信,你问问大伙。都什么时候了,还斤斤计较这些食物,难道不应该好好对待我们这些苦难百姓吗?”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听涛往周围一扫,太监那特有的尖细嗓音飘荡在空中。 寥寥几人小声嘀咕了两句。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了。”听涛直接气笑了,“你、你们,哪来的这么大脸敢说要吃饼子?你们的亲人、邻里、街坊、朋友等,全都还在城里生死未卜,你们这就开始争那一口吃的?” 那男人一窒:“不是有恁多兵丁嘛。” “这兵丁才多少人?西宁府有多少人?出了西宁府,还有边上县镇又有多少人?能救出多少人,靠得就是这么区区几百个兵丁。你既然知道他们正在救人,怎地还好意思跟他们抢那么一口吃的?”听涛怒斥道,“这些粮食,是我家主子省下来给这么多人吃的。除了这些辛苦救人的兵丁,连我们主子、你们的府尹大人都只能喝粥,你哪来的脸面敢说自己要吃饼的?依我看,就不应该把你们这些人救出来!” 注意着这番动静的众人顿时有些愧疚。 男人望望周边,见众人纷纷躲开他的视线,顿时气弱了几分:“谁、谁知道你们主子是不是躲在一边吃香的喝辣的。达官贵人的派头谁不知道啊!” “你!”听涛气得跳脚,正想臭骂他一顿,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一只普通的粗瓷大碗被递到面前。 他懵然接过,看着身后走出来的人:“主子。” 段弘璟点点头:“你做的很好,再去帮我乘一碗粥,早上没吃饱,这会儿饿得慌。” 听涛看看跟在他身后的听风及两名侍卫,躬身领命跑去粥炉那边。 男人看到他走了出来,顿时缩了缩脖子。 段弘璟淡淡扫了周围一眼:“我是当朝五皇子。” 男人一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地上坐着的众人,能爬起来的顿时都跪下了。 爬不起来的也弯着腰不敢直视他。 段弘璟没管他们,继续伸手指了指树下望着这边的李锦秋、章朝旭俩人:“那边断了腿的,是你们的府尹李大人。另一个是毅勇侯的儿子。”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刚才我们吃的是什么,想必还是有人看见的。如此,你们对喝粥还有什么意见的?” “谁自认身份比得过爷我的,随时可以要求吃的更好。否则,一日两餐,一餐一碗稀粥,多了都没有。” “当然,爷也不是那等吝啬之人。倘若你们愿意进城去。只要救回一人,就可领一个大饼。否则,”段弘璟甩袖背手,冷笑道,“爷凭什么要给你们吃好的?爷的粮食可不养白眼狼,淹掉西城的穆水,也不缺少这么几条人命。” 黑色镶云纹边的吴绫,簪着简素无华白玉发簪的乌黑发髻,衬得俊美的男人愈发冷厉。 第032章 鸦雀无声。 谁也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赌这个皇子的底线。 而且, 西城被淹了? 反应过来的人惊恐抬头。 那男人瑟瑟发抖,嗫嚅着试图辩解:“草民、草民……” 段弘璟完全不搭理他,径自转身吩咐身后的侍卫:“把他给我丢进城。没有在城里挖出一个活人,就不许让他出城,也不许给他一口吃的。” “是!” 男人大惊:“皇子殿下饶命!饶命啊!万一再来一场地动,草民岂不是……” 段弘璟勾唇, 笑意不达眼底:“你算什么狗屁东西?这么多西宁府兵丁,还有爷自个儿的府兵,哪个不比你重要?他们进得了城,你就进不得了?”甩袖, “给我扔!” 侍卫上前提起他的手臂, 在他的鬼哭狼嚎中拖着他往城里奔去。 段弘璟扫视周围一圈:“再有挑三拣四的,全都照此办理。” 众人趴伏在地,低声应诺。 待他离开,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段弘璟沉着脸走回树下。 李锦秋激动地哭过一场,又喝了碗热粥,这会儿已经躺在白芷铺好的厚布上睡了过去。 章朝旭生怕吵醒李锦秋,压低声音问他:“就这样放过这家伙?” 段弘璟冷哼:“若不是现在急缺人手,爷直接让人沉了他!” 章朝旭叹了口气, 想到什么立马担心开了:“这帮人不会闹出什么事儿吧?” “无事。”段弘璟安慰他,“大牛的兵丁、我的府兵都在呢,他们翻不出什么水花。” “可是我们这里这么少人,万一他们……”章朝旭望望那边聚堆的人,想到自己这边满满当当十几车的粮食, 而下人加侍卫、大夫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个人,不禁更是担心。 “他们若是有这个胆子,我还敬他们几分。”段弘璟冷笑,“他们还仰仗着我们吃饭呢。就算他们现在敢抢,过后难道他们就不在大衍生活了吗?他们没这个胆子的。” “那我们就光在这儿等着?” “嗯,没办法,大牛他们得救人。我们留在这里,才能及时给他们送水送粮。” “那怎么不靠近些?这来去送东西都得赶车忒不方便了,伤者有些也很难走过来啊。” “离城太近,我担心城里的死尸……”段弘璟有些不忍,“我们不知道要在这里留几天,我得为活着的人考虑。” 章朝旭默然半晌:“那你这些粮食,能撑多久?”扫一眼挨挨挤挤坐满草地的人,还有陆陆续续被送出城的伤者,“就算喝粥,也撑不到几天吧?” “先救人吧。过几天就让大牛去搜寻城里的粮铺,看有多少,能撑几天是几天,否则这些人可等不到朝廷的救援——”等等,段弘璟想到什么,望了一眼昏睡的李锦秋,“好像还没让人送消息出去。” “……”章朝旭哑然,“都晕头了。” “一会提醒李大人吧。”段弘璟捏捏人中,“朝旭,你家粮铺送过来的粮食,估计过几天能到吧?不管奏报哪天送出,短时间内可等不到朝廷赈灾粮,估计要你家的粮垫出来了。” 章朝旭摆摆手:“灾难当前,区区粮物算不得什么。”他叹了口气,“权当我的一分心意吧。” 得他这番回复,段弘璟舒了口气:“你能这般想我就放心了。”他转头,“西宁府城尚且这般严重,不知道西宁其他地方会是如何……” 想到这边城镇房屋,大都是用石料青砖建造,两人都有些心下沉重。 沉默半晌,段弘璟打起精神:“幸而乡村多是土坯茅草造房子,伤亡应当不会太大。不过城镇……”他扫视场内一圈,“仅仅靠兵丁府兵是不行的,待这些人缓过来,除非断手断脚的,其余人等,可全都要派上场。” 章朝旭点头:“对,不能闲养着。”竖起拇指,“刚才你可真威风。” 段弘璟无奈:“倒是衣服白换了,一气之下身份都表出来了。”白费了大牛的叮嘱。 章朝旭拍拍他的肩膀权当安慰。 用过粥,俩人坐在树下。 章朝旭发着呆。 段弘璟靠在大树上,闭目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 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搭在腿上的指尖被轻轻碰了碰。 “大牛。”他惊喜睁眼,坐直身体,“回来了?有没有受伤?” “无事。”牛大山身上有些尘土,他半跪在他身前,仔细打量了他半晌,才松了口气,“听说有人闹事,我回来看看。” 段弘璟拍拍他的手:“不过是些个跳梁小丑,你瞎担什么心。”看看外边天色估摸了下时辰,“用过饭了吗?” 牛大山顿了顿:“现在用。” 段弘璟眯眼:“不是让人送过去了吗?怎么不用?” “不饿。” 段弘璟转头就喊听风,朝他比划了几个手势。 听风看了看牛大山,了然地点点头,转身往厨灶那边跑去。 不多会,就端着一托盘的烙饼加一大碗的粥过来了,放下东西,朝俩人行了一礼,又跑开去忙乎。 牛大山盘腿坐在段弘璟边上,端起粥碗唏哩呼噜就灌下去半碗,然后才开始吃烙饼。 看他吃得急,段弘璟又心疼又生气:“都让人送过去了你怎么不先用些?” 牛大山咽下嘴里的食物:“无事,只是稍微饿了一会,不算什么。多救几个也是好的。” 段弘璟压低声音骂他:“你至于这么拼命吗?” 第39节 “嗯,这是你难得关心的事。”言下之意是,若他不关心,他不会这么努力救人。 “……”段弘璟无言,“就算我不关心,这么多人命,你看了也难受吧?你的恻隐之心呢?” 低头咬着烙饼的牛大山一顿,抬头,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所谓的恻隐之心,我并没有。”他抿了抿薄唇,“你不喜?” 段弘璟一咯噔,仔细打量他的神情,确实是一如往常的冷肃,只有在看着他的时候,才柔和下来。他想了想:“你看到这么多人死去,不会觉得难受吗?” 牛大山摇摇头,眼神依然不离他:“他们与我何干?”固执地又问了一次,“你可是不喜我如此?” 段弘璟想到他自小在山上长大,加上后来大江南北四处跑。想来,是看了太多导致冷情如斯吧。他暗暗叹了口气,握住他手腕:“别担心,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的。” 牛大山眼底闪过喜悦,往前一凑就想亲上去,眼神扫到避嫌般坐远了些的章朝旭以及不远处的人来人往,忍下动作。 段弘璟察觉他的意图,好笑地捏捏他的手臂:“好好用饭。”见他低头继续吃烙饼,想到一事,顺口问道,“对了,你刚才说我关心啥了?” “这西宁府的事。”牛大山头也不抬地回答。 “啊?”段弘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牛大山抬头,轻声解释:“你让我提前来西宁,你看了很多西宁的书籍,你还准备了大量的粮、药、大夫。你关心这西宁府的事。” “……” 见他哑口,牛大山凑到他耳后:“你早就知道这西宁要出事。”语气肯定确凿。 “……”段弘璟咬牙,压低声音质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说了要来做生意吗?谁家做生意不得准备准备的?” 牛大山轻轻咬了咬他耳尖,察觉他不自觉地抖了抖,顿时眼带笑意:“话虽如此,但是,我了解你。”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的?”段弘璟眯眼。 “嗯,不问。”牛大山腾出手握住他的皓腕,按在两人身体之间,不让旁人看见,再五指交叉相握,“我只需要跟着你就好。” “……”犯规,这头牛怎么越来越会说情话了? 段弘璟低哼一声:“就算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继而警告他,“不许这么拼命了。尽力就好。” “嗯,听你的。”牛大山唇角微勾,“接下来我每餐都回来用饭。” 段弘璟无语:“也不需要这么奔波,跑来跑去你不累吗?” “不累。”他扫视周围一圈,“这儿人太乱了,我回来放心点。” “……”他就知道。 等牛大山饱餐过,把四名侍卫叫到一边叮嘱了几句,才返身回城。 一天下来,空地上挤满伤者,除了被救出来的伤者,还有些是幸运没受伤、自发跟着兵丁们跑出城来的百姓。 人群逐渐往外扩展。 牛车马车,加上一排排的简易炉子,把伤患阻隔在一边,而段弘璟几人则呆在靠近城门这边。 李锦秋半下午的时候发起高烧。 因余震已经停了很久,想来应当是不会再来,章朝旭就把自己的马车让了出来,让人把李锦秋挪进去,省得夜晚着凉了加重伤情。 伤患那边也早早燃起篝火。 眼看着夜深了。 段弘璟让人传话进去,所有兵丁府兵都马上回来休息。 天上星月皆不见踪影,城里黑灯瞎火的,哪里能看得清救人? 还不如养好精神明日一大早起来继续。 不多会儿,兵丁们陆续回来。 段弘璟提前让人清理了一块草地出来,热水、干饼、热汤准备好。 回来的人吃饱喝足,不顾一身脏兮,躺下就呼呼睡去。 待人回得差不多了,牛大山才匆忙赶回来。 段弘璟提前准备好、放在林子边上的热水已经变温了。 “怎么又这么晚?不是说你要回来用餐吗?知道不知道我等你很久了?” “嗯。中午用得晚,还不饿。”牛大山洗干净脸、脖子和手臂,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擦干,顺手一扔,猿臂一伸搂住他闪进林子里。 远处火光隐隐绰绰,树影婆娑。林里轻轻水泽声,混着低声的□□。 半晌,交叠相拥的身体才分开。 俩人并肩走出林子,回到篝火边。 章朝旭看看段弘璟微红的脸、红肿的唇,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段弘璟才懒得管他,忙叨叨吩咐听风给牛大山端来食物温水,让他赶紧用膳。 五皇子府的陈二、胡安,兵丁营的防守尉四人,一名轻伤的城门领,加上醒来的李锦秋,大家满满当当坐了一圈。 除了陈二见怪不怪,其余众人见到段弘璟对牛大山如此关怀备至,都大感诧异。 虽然知道俩人是旧日从属,可这关系似乎也太好了点吧? 不过这疑问瞬间被抛在脑后。 段弘璟看牛大山吃得香才放下心来,转头看到众人注视的目光,率先带起话头:“说说城里的情况。” 第033章 大家左右望望, 不知道该从谁说起。 牛大山直接点名:“老陆,你先说。” 兵丁营的防守尉之一老陆点头:“四坊十六街,西坊已经……”他顿了顿,“其余三市坊人员密集,伤亡最大,我们兵丁营也是先从这块儿开始救援。目前已经清理了东市大部分, 救出轻伤者逾千,重伤者三百余,死者……”他呼吸有些急促,停了好大一会, 才继续开口, “暂时没有去挖,初步预估逾千。” 众人脸色悲戚,沉默不语。 李锦秋鼻翼颤动,好悬压下到嘴的呜咽。 “明日我们会继续搜索东市,待东市清理完毕就依次往下去北市及南市。”老陆说完,就拱了拱手,不再说话。 “老董。” 额头包裹着细棉布的城门领老董拱手:“城门这块,西门就不说了。其余三门城门俱彻底倒塌损毁, 城墙那可是用了好料砌起来的,塌下来可想而知。东门的老蒋当场就没了。北门的老张,挖出来的时候也只剩下一口气。”他叹了口气,“没等到担架过来,他就去了。往日兄弟竟然只有我幸得留存, 若不是牛大人及时……” “城门门军存活多少?”牛大山仰头喝了一大口水,打断他的感慨,直接问道。 老董吞了吞口水,不敢再多话,直接回话:“十不存二。”然后急忙解释,“主要是城墙全是巨石砌起来的……” “我知道,不怪你。”牛大山制止他,转向陈二,“陈二,这回殿下出来,带了多少府兵?” “两百。” 牛大山沉思片刻,转向段弘璟:“殿下,您下午绘制的地图可以拿来看看吗?” 他下午哪里有绘图?段弘璟诧异地回看牛大山,见他神情笃定,仿佛亲眼见过他绘制一般——亲眼? 段弘璟恍然大悟。这是给他之前画的地图打掩护? 他眼带笑意朝牛大山点点头,站起来走向马车。 牛大山嘴里大口咬着烙饼,眼睛丝毫不离段弘璟,直看着他钻进马车取东西。 其他人面面相觑。 说着正事儿呢,怎么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待段弘璟把图纸拿来,牛大山也恰好吃完。 他随手一抹嘴,扶着段弘璟在身边坐下,顺势接过他递来的图纸,避开篝火把图纸铺开。 众人凑过来。 图纸上绘制着西宁府府城及周边县镇、山脉、水路的简单分布。 寥寥几笔,却清晰可见。 牛大山对着这个图纸思索半晌,抬头问段弘璟:“殿下,奏折已经送出去了?” 段弘璟点点头:“下午已经让人快马送出去了。”他还顺便夹带了份私货。 唔,希望父皇看了不会气晕头。 牛大山注意到他的走神,扫一眼其他人,见大伙都盯着地图,遂放开不管。 只要知道奏折送出去了,他就放心。 手指点了点某处,牛大山说道:“这里是殿下的庄子,这里是西宁府城。靠近庄子这一块,是一块平地,三里外有处溪流,水源不缺。”他抬头,扫视众人一圈,“我会找人去看看是否有变。若是无事,我们过几日迁移到这里。” 李锦秋脸色一变:“牛大人,你这是要不管西宁府城的百姓了?” “府城预计几日就能清理完毕,届时我们就要开始往县城方向推进。人会越来越多,聚集在城门诸事不宜。” “可是、可是今日忙碌了整日,也仅仅救出一千多人,连东市都没有救援完毕,怎么可能几天时间就能把诺大的西宁府搞定?”李锦秋根本不相信。 “今天参与清理救援的,只有殿下的府兵以及西宁府的兵丁,加起来不足六百人。”牛大山手一抬,往远处安置伤员的方向一指,“明天,这些被救出来的人,只要还能走动,都得下场,加入救援。” “可那些都是伤者。”李锦秋犹疑。 “李大人您没有发现吗?我们统共只救出一千多人,这营地里可远远不止这个人数。有些轻伤的、没受伤的,是自发跟着我们出城来的。他们跑来这里,只不过是失去居所、是恐惧地动会再次发生、是图这儿有免费的午饭。”牛大山神情淡淡,“再说,周边县镇也受灾不小,只要还活着的人,必定也会跑到府城这边来投靠我们。救援队伍只会越来越大。” 李景秋这才恍悟。 “如今我并不担心救援的人手太少。一天天过去,能活着支撑到我们去救援的人,必定是越来越少。我们更需要注意的是……” 他扫视在场各位一圈,神情冷肃:“大灾过后必有大疫。九月份的天气还算热,这满城的尸体放上几天……若是不及时处理,活着的人都有危险。” 众人悚然一惊。 段弘璟勾唇。唔,看来大牛有乖乖听话把他准备的书籍看完。 牛大山不管他们什么反应,继续往下说:“我们要加紧时间清理府城,离开这里。” 众人这回齐齐点头。 “明天开始,殿下的府兵留下五十人,后天增至一百,如此类推,直至全部留下。” 这回轮到段弘璟诧异:“为什么?人多不是更好办事吗?” 第40节 “不,人太多容易出乱子。这是我们的大本营,不能乱。您是我们的主心骨,不容有失。必须有人看着点,还需要看管粮食,以防被宵小趁机抢去。”牛大山一番话大义凛然。至于有没有人敢抢,那就另当别论。 众人赞同地点点头。 知道牛大山有多紧张段弘璟的章朝旭轻咳两声。哼,他才不相信牛大山有他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呢。 “至于我营下兵丁,明天开始,我会分出一部分,去城内的粮铺、酒铺、客栈等搜寻粮食。人越来越多,我们必须要多做些准备。” 提到粮食,段弘璟张口想提醒一句,低头看着地图的牛大山继续说:“城里粮食大概两三天搜集完毕。接下来,我们就要去周边寻找无主的地,收高粱粟米。” 这么多人需要吃饭,可不能光靠小璟的存粮,万一吃完了,让小璟饿着了怎么办? 九月恰好是高粱粟米成熟的时候,这次伤亡如此之大,田地应该也会被荒废掉一些,及时要派人去抢收回来,恰好能补上一段时间的缺口。 李锦秋毕竟是一城府尹,自然了解他的安排。他点头:“牛大人心思缜密,在下佩服。” “李大人谬赞。”牛大山淡然领下赞美。 他转向老董几人,跟几名武将商量着将队伍拆分,并大体分好任务,明日安排民众跟着他们一块儿进城。 段弘璟双眼熠熠生辉,灼热地盯着淡定自如安排事情的牛大山。 待事情一一安排好,夜已深。 几位武官直接席地躺下安歇。 章朝旭的马车让给了李锦秋,原想着蹭进段弘璟的车里,被牛大山冷冷地扫了一眼,顿时鹌鹑了。 段弘璟走了几步才想起这茬,回头问他:“朝旭,你的马车让给了李大人了,要不要腾一辆牛车给你歇息?” 看看,看看,这算什么朋友,怎么没想着邀请他一块儿睡一辆马车呢?就想着给他腾牛车!马车可比牛车舒服多了。 章朝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不需要,我睡草地就行了!” 段弘璟诧异:“睡草地?更深露重,小心着凉啊!” 章朝旭哼了一声扭头就往今儿歇息的大树下走去。白芷白天铺的厚布还在那儿呢。 段弘璟茫然,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脾气。 旁观的陈二莞尔,朝段弘璟拱拱手:“主子您去歇息吧,别管他了。他家白芷早就整理好一辆牛车,等着他过去歇息呢。我去劝劝他。” 段弘璟也没多想,点点头,回身就跟牛大山钻进马车里。 帮着牛大山脱下沾尘的外衣,段弘璟眼角带笑:“大牛,你运筹帷幄的样子真好看。” 仅着内衫的牛大山拥住他,在他发顶亲了口,嗓音低沉温柔:“是主子教导有方。” “那当然。” 下午时分,正在办公的工部尚书收到一封、不、两封八百里加急奏报,翻阅过后,他忙不迭进宫觐见。 刚看完西宁府呈上来的奏报,段昭烨一口气还噎在心口,就看到奏折下方还有一份,担心是跟灾情相关,急忙捡起来翻阅。 却是当朝五皇子段弘璟的一封陈情表! 啪地一声,段昭烨把奏折往案桌上一拍,抚胸急促喘了几口大气。 他扫视一眼案台下装鹌鹑的工部尚书,想到这奏折是一层层递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翻阅过。 估摸着不出两天,这朝堂上下必定都知道这事,更是气得肝疼。 但是此时却不是处理这等事情的时候。 他强压下怒火:“马上召集六部到宣政殿议事。” “是。” 建宁二十四年九月十一,西宁地动。山崩裂,穆水易道,廨宇及居人庐舍崩坏殆尽,死伤无数,凡十去其六。 朝野震惊! 段昭烨直接命令户部尚书:“马上筹备米粮医药送去西宁。尽最大可能保全西宁人丁。” 户部尚书跪下:“陛下,江南春汛救治,鲁北夏旱刚过,秋税尚未缴收入库,户部现在是巧妇难为啊。” 段昭烨一拍桌子:“放屁!你没听到死了多少人吗?如今那边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你作为一国尚书,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哭穷?难道我偌大的大衍朝,连这么点人的粮钱都掏不出来?”他冷着脸,“若是挪不出来,朕要你这户部尚书何用?” 户部尚书磕了个头:“臣可挪用别处的费用,只是那些个事情就……届时恳请陛下恕罪。” “如今西宁府的事就是重中之重,其他都给朕往后推。三天之内,必须给朕把东西送出去,如若不然,你这顶戴就给朕摘了。” 户部尚书急了:“陛下,就算臣下从别处挪来银钱,如此多的粮药,京城内外完全无法凑齐,需得从别处采买。三天时间,完全无法做到啊。” “难道就让老百姓饿着肚子、带着伤等死吗?给朕想办法去!”段昭烨气得手抖,深吸了几口大气才缓和下来,继而又下命兵部尚书,“马上下令调动就近府城的兵丁前去支援、协助西宁府同知牛、牛大山,”他顿了顿,“及时处理尸体,谨防瘟疫、□□。” “是。” “报,二殿下求见。” 这时候过来添什么乱?段昭烨有些不悦道:“宣。” 第034章 段弘瑜疾步进殿, 行过礼后:“父皇, 听说西宁地动了。情况可严重?” “你给他说说。”段昭烨朝工部尚书扔下一句, 甩袖走到案桌后坐下。 工部尚书应诺,上前两步,低声向段弘瑜简单介绍了一番。 段弘瑜脸色凝重点点头,谢过工部尚书. 他环视一周, 见户部尚书愁眉苦脸,段昭烨也皱着眉头坐在龙椅上。 他想了想,拱手朝户部尚书求问:“敢问裘大人, 可是为筹粮一事烦恼?” 户部尚书眼前一亮:“二殿下可是有何良方?” 段弘瑜点头:“我手上有一批刚从江南购入的粮食……” 户部尚书不抱希望地问了句:“共有多少粮食?” 段弘瑜皱眉:“也不算太多, 万把人喝稀粥混个半饱的话,大概能撑个七天八天吧。” 户部尚书闻言顿时惊喜, 急忙问道:“这粮,殿下可愿让出?”虽然不多,却能解燃眉之急啊!这几天时间, 足够他去采买更多的粮食了。 “自然可以。我正是为此而来。”段弘瑜颔首。 户部尚书拱手致谢, 转头朝段昭烨行礼:“有了殿下这批粮,我们就可匀出几天时间筹粮了。” 段昭烨见粮食问题暂且解决了, 也舒了口气。不过他有些奇怪:“无端白事的,你买这么多粮食干嘛?” 段弘瑜苦笑:“还不是小璟, 他之前央着我帮忙买了一大堆粮食,让我支援他去西宁做生意。现下拿出来,想来他也不会怪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小璟如今如何?” “哼!”段昭烨听说是段弘璟的主意, 顿时脸沉了下来,“既然你原是打算支援他的,这批粮你也别想着跟朕拿回银钱。” 能省钱?户部尚书忙跟着点头。 “那是自然。这批粮权当我给西宁百姓的一点心意吧。”区区银钱,比之西宁府上下百姓,自然无所谓,而且,还能在百官面前赚得些许声誉。不过,“父皇,可是有小璟的消息?他如今在哪?可还安好?” “不要跟朕提他。朕看那兔崽子好得很!风流快活的很!”段昭烨把桌子拍得山响。 他想起那奏折,顿时火冒三丈,气得都忘了儿子是自己的,一句兔崽子把自个儿也骂进去。 知晓内情的工部尚书闻言,恨不得把头埋进胸里。 众大臣更是假装没听到那句话。 段弘瑜了然。 看来小璟没啥事,还又惹事了。 不过能让父皇这么生气,还是少见的。 咳咳,他还是暂避风头,日后再问吧。 “若是小璟在西宁且安全的话,情况应该会好一些。他这次过去,似乎带了不少药物跟粮食,打算在西宁开铺子来着。” 想了想,他接着道,“应该还有些大夫。西宁可是出产各种好药材的地方,他还打算在那儿开几个药铺子的。” 段昭烨的冷脸这才稍微软和些:“李锦秋在奏折上说了。这小子确实是带了,也交出来了。哼,算他还有点良知。” 段弘瑜无奈,也不知道小璟惹了什么事,做了这等好事竟然还让父皇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他摸摸鼻子继续往下说:“而且,我记得毅勇侯家的小儿子是跟着一块儿去西宁的,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似乎也被小璟拉下水,带了一批粮食过去。” 段昭烨诧异:“这个倒是还没说。”他点点头,“如此,有这批粮在,西宁应当不会大乱。” 若真是如此,户部还能省下不老少得钱啊。 户部尚书眉开眼笑:“五殿下真是西宁的大贵人啊!” 段昭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户部尚书立马收敛笑容,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微臣这就去筹措款项,采买粮药。” “还不快滚!” “是!”户部尚书忙不迭退出去。 段昭烨接着就西宁上下官员伤亡情况,着吏部马上调选良才赶过去,填补各级官员空缺,让州府政务时务得以正常运作。 同时让工部营缮清吏司派人跟随前往,负责西宁府官衙、城墙等重建事项…… 一连串指令接连发出,整个朝堂顿时忙碌起来。 因段弘璟在西宁捐出大批粮药,甚至还有大夫。再加上因他,段弘瑜、章朝旭也准备了一批粮不日即将抵达,解了西宁府的燃眉之急。 一时间,段弘璟的名声空前高涨。 同时,一些小消息悄悄传开。 对此,四皇子段弘珲不屑极了:“哼,一手好牌都被打烂了。区区断袖,不足为惧。” 段弘瑜听闻消息,顿时色变:“是哪个混账传出来的?” “这、这外边都传遍了啊。”来回事的下人战战兢兢。他回完事,随口拿来跟主子逗趣的话头,怎么引来主子大怒? 主子爷这是,还不知道? 段弘瑜又急又怒:“给我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家伙在败坏小璟的名声。”他咬牙。 小璟的名声不过是刚刚起来了点,这些人就忍不住动手了? 下人偷觑了他铁青的脸一眼,小心翼翼道:“听说、听说,是五殿下向皇上递了折子,说得明明白白的。” 第41节 段弘瑜不敢置信:“什么?” “真的,小的就是听了这么一耳朵。说是五殿下亲自写了封什么、什么陈情表,跟西宁地动的折子一起送进京,工部上下都看见了。所以大家都知道了。” 段弘瑜目瞪口呆,怔愣半晌,一屁股坐了下来。 见他半晌没反应,下人吞了吞口水:“主子,那、那小的先下去干活了。” 段弘瑜挥挥手,继续呆坐着。 下人麻溜退出去,临跨出门槛前还偷偷回头瞄一眼,见他依然呆坐着,遂茫然地挠挠头就走了。 段弘瑜坐了半晌,才抹了把脸,叹了口气。 想必五弟是怕名声过盛,再次招来危险,才出此下策的吧? 看来五弟果真是对那位子无心。 也不知道这陈情表究竟说了些什么。 不行,他得赶紧去问问,看看有没有办法补救一番。 想到这,他站起来大跨步往外走。 然后,他就被段昭烨连踢带踹轰出御书房。 “滚!是不是还嫌朕不够丢人现眼?啊?给朕滚!” 段宏宇尴尬极了。 自从段弘璟长大、跟他生疏了后,他就没再享受过这给闯祸弟弟背锅的待遇了。 隔了几年突然来这么一出,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等想到段弘璟写的那什么乱七八糟的陈情表,他就头疼。 这小璟,可真是……胡闹! 段昭烨把段弘瑜轰走之后,坐在龙椅上气了半天。想了想,揣上那本被他□□得皱巴巴的奏折,抬脚就往景福宫走。 “你教的好儿子。”段昭烨一见到完颜馥玉就板着脸开训。 完颜馥玉茫然地看着他:“皇上,发生什么事儿啊?怎么这么大火气?” “还不是因为你那好儿子!现在朝堂上下,全都知道了。”段昭烨背着手走来走去,“朕的老脸都被丢光了!” 完颜馥玉眨眨眼。 虽然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不过,想必是小景又闯祸了吧。 她也不慌,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放到他面前:“皇上,这儿子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待他接过茶盏,才收回手,端起自己的温茶啜饮一口,“说吧,小璟又闯了什么祸。回头我教训他去。” “教训!教训!你这话都说了多少年了,他最后还不是歪成这样?!”段昭烨啪地把茶盏重重放到茶几上。 “我家小璟哪儿歪了?他直着呢!”完颜馥玉不以为然,好整以暇地继续品茶。 段昭烨抖着手指着她:“还直?哪里直?都歪到男人身上去了!你知道他好好的京城不呆,非跑去西宁那种破地方干嘛吗?呵,竟然是跑过去跟一个男人鬼混!” “哦,您说这事儿啊。”完颜馥玉淡定放下茶盏,捏起帕子沾沾嘴角,“这事我早就知道了。” “早、早就知道?”段昭烨继而怒吼,“那你还让他去?” “反正你我皆知他断袖,他跑去找个男人不是很正常吗?哪个男人不风流?他不过是把对象换成了男的罢了。” “那是风流不风流的问题吗?他私底下爱找几个找几个,老子才不管他!” “那您还生什么气?” “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啊?”段昭烨狠狠拍了把茶几,震得茶盏跳了跳,“这家伙直接上折子陈情!”他掏出折子啪地摔在她面前,“看看,看看,你自己看看这兔崽子写得什么东西!现下满朝文武都知道这破事了!” “陈情?”完颜馥玉挑眉,捡起折子看起来——吓!她抚了抚受到惊吓的心口,一目十行快速看下去。 放下折子,向来淡定如她也怔了半晌。 继而失笑。 她摇了摇头,抬眼望向恼怒地背着手走来走去的段昭烨:“挺好的,不愧是您的儿子,有您的几分魄力才智。敢爱敢恨,有勇有谋。” 段昭烨一顿,气急败坏斥道:“有勇有谋是这么用的吗?这种事是能拿上台面说的吗?真是无法无天,真是……这兔崽子!若不是你平日里太宠着他,他敢这么胆大妄为吗?” 完颜馥玉婉然一笑,晃晃他的袖子让他坐下,捏着帕子的柔荑轻抚他胸口给他顺气:“皇上,事已至此,您生气也没用。何不就这么让事情过去算了。” “胡闹!这事能这么过去吗?我大衍皇室的脸全都被他丢光了!” “那不然如何?要把知情人士全砍了吗?”完颜馥玉眨眨眼,“否则这脸已经丢了还能怎么办?” 段昭烨一窒。 满朝文武,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都砍了,他这皇帝也做到头了。 “兔崽子!”他恨恨咬牙,“他这一招可真是……走的一手好棋啊!” 完颜馥玉莞尔:“您啊,都到了这地步了,就别替他操那份闲心了。他也不小了,既然选了这条路,您就让他走下去吧。是苦是甜,总得让他自己走一遭。总归我们还能多看着他几年,省得旁人指指点点的。” 段昭烨连拍好几下桌子:“你就惯着他吧!就算我们看着,难道别人就不会指指点点了吗?而且,你看看他都找的什么人?什么牛大山牛大河的,这名字一看就上不得台面,什么玩意。” “您忘了吗?那不是您赏赐给他他的暗卫吗?后来救了他,就被他调为从三品的侍卫队长。” 段昭烨轻哼:“我当然记得。难怪巴巴给他求官。”继而又怒了,“逮着这次西宁地动,牛大山立功了,朕不好动他,就敢这么打朕的脸是吧?回头朕就把这头牛给调得远远的……” “皇上!” 第035章 完颜馥玉打断他的话, 蹙眉望向他的眼睛:“皇上, 您可是在怪我?” 段昭烨顿了顿, 不解:“怎会怪你呢。”继而又道,“这兔崽子惹的祸,你往自己身上搂干嘛?” “儿子是我生的,他喜欢男人, 也是我没有及时发现制止。” 似笑非笑的含情美眸闪着隐隐泪光,“如今儿子选了这条路,非要撞南墙不回头, 我、我……”她低头拭泪, 纤细的脖颈弯出诱人的弧度,“我能怎么办呢?” 段昭烨握住她的柔荑:“阿玉, 你别难过,等这小子回来,朕必定好好教训他一顿。” “皇上, 这是我们两个唯一的儿子。”完颜馥玉柔柔地靠进他怀里, 轻声细语道,“两年前他被刺杀险些送命, 这次又是遇上地龙翻身……如今,我就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他既然只想过些小日子, 将来也不会坐上大位,那他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于我们有何区别呢?反正也碍不着谁不是吗?何不让他选择自己想过的日子。” 段昭烨皱眉不赞同:“这怎么行?身为皇子,当为天下人表率, 如此违背人伦常理的行径,怎能做得?” 完颜馥玉晃了晃他的手,软软地求情:“皇上,如今他已经做下了,还上了折子公诸于世。既然满朝上下都知道了,何不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算了。” 段昭烨搂住她的细腰:“阿玉,你不能这样纵容他。否则他哪天要是闯出什么滔天祸事来怎么办?” 完颜馥玉干脆坐到他腿上,回搂住他的脖颈,娇嗔道:“他能闯出什么祸事啊,他连对那龙椅都没兴趣,就想赚点银钱、找个人过日子罢了,我瞧着挺好的呀。” 沁香扑鼻,软玉在怀,段昭烨有些意动。他清了清嗓子:“可不行。他这样胡闹,以后谁家姑娘敢嫁他。” “皇上,您是不是忘了,他就是不想娶妻啊。”她轻声提醒道。 段昭烨恍悟:“是朕气糊涂了。” “您看,既然木已成舟,何不成全他们呢?” 段昭烨迟疑:“难道就这样让他过去了?满朝文武会怎么看朕?” “睁只眼闭只眼就好啦。难不成哪个大臣还敢来质问您吗?这等皇家私事,他们避之唯恐不及呢。” 吐气如兰,娇声软语。 段昭烨动了动手,掌下薄衫贴着肌肤,脑海中浮现往日里的柔滑香软。 “咳咳,那就日后再说吧。”语罢,抱起她就走入内室。 被翻红浪,娇喘吟吟。 等到段昭烨离去,收拾妥当后,完颜馥玉懒懒靠坐在卧榻上,细细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臭小子,这闯祸都闯出新高度了啊! 等他回来她得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不过,现下还是想想办法给他善后吧。 那什么牛大山要是被段昭烨一气之下发配边疆,她儿子肯定会巴巴跟过去——好像可行? 这果然生的是女儿吧? 完颜馥玉叹了口气,头疼得捏捏眉心。 远在西宁的段弘璟自然不知道京里流言满天飞,连带他的父皇、母妃、大哥三人都愁白了头。 此刻他正绑着袖口,带着两个小竹筐蹲在荆芥身后。 “小木板。” 他连忙从身边竹筐里掏出一块半臂长的薄木板递过去。 “药。” “等等。”他站起来飞奔到药炉子那边,要来小锅熬得粘稠的药泥,小心翼翼端过来,递到荆芥面前。 荆芥头也不抬,伸手从锅子里抓了一把烂糊糊的药泥,糊在伤者腿上。 “棉布。” 段弘璟忙掏出干净的棉布递过去。 “剪刀。” 再掏,递过去。 “好了。”荆芥停下手,反手把剪刀递回给段弘璟,朝伤者温声道,“虽然拖了几天,不过恢复得还算不错。日后每隔三天换一次药,如此再绑上一两个月,以后走路无碍。” 憔悴的伤者闻言大喜,拼命弯腰致谢:“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荆芥拍拍他,站起身,接着往下一名伤者走去。 段弘璟连忙抓起两个小竹筐,跟着他往下走。 没错。段弘璟正跟在荆芥身后打下手。 此时已经是地动后的第十天。 地动第二天,牛大山就让民众进城参与救援。 第42节 除了城里粮铺、酒家等地方的粮食被牛大山带人搬运到庄子上,其余粮钱,则让民众们自行挖取。 到了第三日过午,全城已经开始弥漫着淡淡尸臭。 牛大山带人把全城搜过一遍,确定再无一人生还后,就让所有人退出西宁城,准备率众迁移至原定的平原地带。 不少老百姓依然固执地留在城里,有些是试图多找一些银钱米粮,有些是想要收取自家亲人尸首日后安葬。 牛大山当场砍杀了几人,才唬住这帮不要命的家伙,全线退离西宁城。 待人全部走远,他则带着几人,绕着整个西宁城点了无数火堆。 阳光下的西宁城热浪滚滚,烟气冲天。 抱着背着各种拾捡而来的家当,迁徙移动中的百姓看着远去的府城,痛哭失声。 段弘璟等人也是不胜唏嘘。 到了地方,按照计划把人安置好。 重伤者被集中安置在临时搭建的茅草棚屋里,轻伤者则在旁边另外看护。 行动无碍的壮丁则被集中起来,跟着牛大山等人出去各县镇搜罗生还者、察看路况等。 妇孺老人则归到段弘璟这头,他安排这些人拾柴、做饭、熬药、缝补等,刚开始也是千头万绪无从下手,幸而李锦秋拖着伤腿从旁指点,才顺了下来。 惹事的刺头,在开始两天,牛大山是抓到一个杀一个,严酷举动直接镇压住这庞大混杂的人群。 所以虽时有浑水摸鱼者,但总体还算规矩。 等事务理顺了,段弘璟就把事情分摊交给身边几个近侍,以及大牛逐渐带回来的周边县镇存活下来的官员。 然后,他就闲了下来。 闲着也没事,他想了想,干脆拉着章朝旭跑到伤员区这边帮忙。 章朝旭跟着另一个大夫,他则跟着荆芥。 刚开始的时候,荆芥还有些束手束脚。 可惜伤者太多,大夫太少,忙起来他就顾不上。咳咳,如今他已经能淡定自如地使唤段弘璟了。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几个妇人送来火把,小心翼翼地插在打好孔的木桩上。 段弘璟看了一眼后头一长排的茅草屋,那些都是还等着大夫去换药和察看伤情的百姓。 他捶捶酸软的腰站了起来。 “累了?”荆芥看他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段弘璟也不否认:“我得回去了,一会儿大牛该回来了。我去找个人过来帮你。” “成,去吧。”荆芥了然,摆摆手让他自便。 这几日时间,几个常跟着一块儿议事的人,基本都看出来俩人的关系。 说他俩有多黏糊吧,也不至于,毕竟俩人都忙。 主要还是段弘璟的态度坦荡荡,丝毫不避嫌。 段弘璟随手找了个人去给荆芥打下手,就施施然踱回自个住处。 好吧,也是简单的木头茅草屋,只是比别人的稍微大一些、结实一些,也离众人的屋子远一点。 旁边是卸了马的车架。 把车架放在屋侧,半是为了挡风,半是因为他的日常用品还有些放在车里,放得近了也方便他就近取用。 毕竟听涛听风俩人如今已经被他安排了事,日常忙得团团转,除了给他准备膳食、热水,其余时候根本顾不上他。 再过去则是章朝旭照葫芦画瓢的车和屋子,然后才是李锦秋的。 远处就是诸武将以及听涛听风等下人的住所了。 他们倒随意,都是几人合住一屋子。 百姓们则住在远远的另一头。 还没靠近屋子,他就看见罗绮抱着一个小包袱站在他门口张望着。 这罗绮,不是别人,正是他来西宁第二天,带着大牛去的那家裁缝店掌柜大娘的女儿。 地动的时候,恰好她们俩人正在屋外,没受什么伤,倒是罗绮她爹给墙砖砸伤,腿断了。 西宁城人口这么多,原也不会碰上。 但是谁叫段弘璟为了避嫌、图省事儿,一个女仆人都不带。 如今衣服要修补,尤其是日日外出的大牛的衣服,损坏得更是厉害。 他就想着找个织娘裁缝什么的给补一补,届时给些粮钱就行。 谁知道这么巧,听风就遇到了罗绮一家。做生不如做熟,衣服还是在他们家做的呢。他干脆就把衣服交给他们了。 他脑中思绪一转,那厢罗绮已经看到他了。 清秀可人的小脸漾出惊喜,罗绮抱着包袱小跑到他面前,蹲身一礼:“殿下,这几身衣服已经给您修补好了,您看看是否合您心意。”半低着头,露出那带着抹羞涩红霞的娇容。 段弘璟淡淡地嗯了一声:“下回你交给听风就行了。” 罗绮闻言抬头,水汪汪的眼睛带着几分受伤:“殿下,可是小绮哪里做的不好?” 段弘璟诧异:“怎么说?”好端端的,她做得好不好跟他什么关系? “那您为何不让小绮来找您?”罗绮把手上的包袱往前递了递,“您的衣服,我都很仔细地修补过了,我还给绣了纹上去,绝对看不出修补的痕迹的。”她有些讨好地看着他。 段弘璟眨眨眼,顿悟了。 唉,都怪爷太过俊俏、太过玉树临风了,竟是不小心招惹了小姑娘。 罪过罪过! 幸好大牛早出晚归的,这会儿还没回来,没看见。 不过,还是要赶紧解决。 他轻轻咳了咳:“罗姑娘,这等琐碎,爷我从来都是交给下人打理,你下回直接找听风就成了。” “殿下,”娇柔的嗓音含嗔带怨,“您现在身边没人,小绮、小绮愿意到您身边服侍您……”她红着脸,眼底的迷恋一览无遗。 段弘璟有些不耐了。 京城多少名门千金他都看不上呢,这小丫头哪来的脸面在他面前自荐? “你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人,连爷身边的二等丫鬟都不如,怎么服侍爷?给爷扫院子吗?” 罗绮小脸顿时一片煞白,颤着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殿下……” 段弘璟看看天色。他家大牛快回来了! 他直接伸手扯过她手里的包袱:“行了,没事别往爷跟前凑。爷忙着呢!” 罗绮支着手愣了半晌,呜咽一声捂着脸跑开了。 段弘璟撇了撇嘴,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就看到不远处抱胸站着、皱着眉头盯着他的牛大山。 第036章 段弘璟有些心虚:“咳咳, 你回来啦。”顿了顿, “几时回来的?” “嗯。”牛大山脸色淡淡,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走过来牵着他就往屋里走。 要不是手劲大得段弘璟有些生疼,他还真以为这家伙真的是淡定呢。 他连忙解释:“你不要瞎想啊,这姑娘跟我可没关系。这是听风找来给我们补衣服的裁缝而已。”有些小得意, “那不是爷招人喜欢嘛。不过爷可没搭理她,你肯定也是听到了的。” 进得屋子,随手放下竹帘子, 牛大山一把搂住他, 低头堵上那喋喋不休的唇就是狠狠的一顿啃咬。 半晌,他抬头:“嗯, 我知道与你无关。”话虽如此,幽深的眸子却透着浓浓的醋意以及,不安。他真是恨不得、恨不得把眼前的珍宝藏起来, 谁也不让看一眼。 段弘璟知道他不愉, 皱了皱鼻子不敢乱说话。 拥着他缓了一会,牛大山开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是说了不要忙到太晚吗?” 许是这几个月发号施令惯了, 尤其是这几日掌握着这么多人的生死,牛大山身上的气势愈发威赫。 再加上俩人相处时段弘璟的态度坦荡, 对他是肆意撒娇撒泼,丝毫没有上位者的高姿态。 面对他时,牛大山也逐渐减少了以往的卑屈隐忍,愈发自然起来。 如今竟然也敢问他的行程, 敢管着他了。 对此,段弘璟自然是喜闻乐见。 “不碍事的。我上午是坐着打理事务,下午帮忙也只是给荆芥打下手,能累到哪里啊。倒是你,”他侧头打量他,看他衣衫完好,才继续开口,“你今儿又去了哪些地方?危不危险?有没有受伤?” “我就是提前探探路、看看哪儿适合行走而已。如今地动不再,那些山地于我如平地无异。”他眼带询问,“吃过晚饭了吗?” “没呢,等你一块用。”段弘璟弯起好看的眉,笑眯眯看着他。 牛大山捏捏他掌心:“下回若是晚了就别等了,饿着了不好。” 段弘璟随意点点头。 牛大山看他这态度,知道他多半还是会等的,眼底不自觉柔和下来:“现在人多事杂,会不会忙不过来?要不要再帮你找几个帮手?” 段弘璟轻笑:“够多啦,连听涛听风都被我点下去干活了。再加上有李大人指点,还有你陆续带回来的县镇官员,我现在是越来越轻松了。” 牛大山这才点点头:“如此就好。灾情较为严重的县城已经巡视过一遍了,更偏远些的基本无甚伤亡,余下就是继续收粮的事,交给其他人就行。接下来我陪你。” 段弘璟顿时眼前一亮:“真的?” “嗯。”炽热的唇再次压了下来。 黏糊了好一会儿,俩人才分开。 牛大山去取了晚膳回来,俩人用毕。段弘璟就赶着他去沐浴更衣。 大牛终于闲下来了!他的计划可以接着往下走了。 段弘璟在心里啪啪啪地打着小算盘。 第43节 等他沐浴出来正准备行动,没点眼力见的章朝旭兴匆匆跑过来。 “来了来了。弘璟,来了!” 段弘璟翻了个白眼:“谁来了?说话也没个头尾,谁知道你说的啥。” 章朝旭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无视牛大山的冷眼,径自兴奋不已:“我家的粮队来了啊!可终于来了啊!再不来我们都得断粮了!” “真的?”段弘璟惊喜。这可真是好消息,若是真的,他可就安心了。 再也不用每天跟李锦秋几人就着那点点粮食拼命计算着还能撑几天了。 有了这批粮食,加上收割的秋粮,再向周边乡村幸存农户采买一些,肯定能支撑到朝廷的支援到来。 不过,“怎么这么久才到?” 段弘璟记得过来的那段路并没有损毁。 章朝旭挠挠头:“那不是地龙翻身了嘛,他们吓得留在平远城不敢过来。”他挺了挺胸,“幸好我机警,派了人去迎他们了,否则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 这下人怎么也跟主子一样一样的?活生生就是贪生怕死的样子。这当主子的竟然也觉得没问题?难怪上辈子被那侯府里的人折腾成那般下场。 既然了了事情,段弘璟又急着跟大牛,咳咳,自然不耐烦应付他,推着他往外走:“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大功臣了。明儿还得起来忙呢,今天忙了一天你不累吗?还不早点回去歇息。” “诶诶诶,别赶我啊。这都忙了好几天了,好不容易松口气,你还不跟我聊会儿天啊?”章朝旭扒拉着充当墙壁的木柱子,不肯出去。 唬得段弘璟立马去拉他:“你给我撒手!这破屋子可经不起你折腾!”搞塌了屋子今晚还怎么整? 章朝旭这才不甘不愿地松开手。 段弘璟紧张地察看过木柱子,确定稳固如初,才放心地开始忽悠章朝旭。 好说歹说把他送走,他才舒了口气。 牛大山眯眼看他:“急着歇息?你今天做了什么?你不是说只是给荆芥打下手吗?是不是偷偷去做别的什么事儿累着了?” “别瞎想。”段弘璟皱鼻,拉过他的手,另一手端起烛台。 牛大山连忙把烛台接过来:“小心烫着。” 段弘璟也不跟他争,弯起那双好看的含情眸朝着他笑笑,拉起他就往内室走。 在西宁,俩人向来同居同寝,牛大山已经习以为常,自然而然地跟着他走进去。 进了里屋,段弘璟就松开他的手,站到他那一堆箱笼前翻找着什么。 牛大山安置好烛台,见他还在捣鼓,遂逐一拉上里外屋间隔断的竹帘子,把唯一的窗户关上。 九月份的夜晚还是有些微凉,而且郊区野外蚊虫不少,得防着些。 反正竹帘子茅草屋顶也透气,不怕闷着。 再走过去那张华美木架床,拉好被褥,然后才站直身逐一脱下腰带、外衫挂好。 说来,这架子床还是他特地让人去庄子上挖出来的。 他为了迎接段弘璟的到来,正房的墙砖都重新翻新砌过。地龙翻身之时,这架子床靠着的墙虽然摇摇欲坠,却好悬没有塌下来,倒是让床完整保存下来了。 如此,他当然要搬过来给段弘璟用。 他家小璟身娇体贵,现下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子,没办法住人的。有张好床,总还是能让他睡得舒服一些。 正胡思乱想间,那边翻箱倒柜的段弘璟似乎找着东西了,袖子笼住遮遮掩掩地回转身来。 看到仅着内衫,隐约露出一身结实腱子肉的牛大山,段弘璟的眼神有些飘忽,脸上也带上可疑的红晕。 “怎么了?”牛大山不解。 “没事。”段弘璟摇头,笼着手窜到床榻前,借着身体遮挡把袖子里的东西往被褥底下一塞,才站起来。 见牛大山依然狐疑地看着他,他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打开手,下巴一扬,颐指气使般下令:“看什么呢,还不给爷更衣!爷要就寝了。” 牛大山眼中带笑,走过来贴在他身后,双手虚虚地圈住他,慢条斯理地开始解他的腰带。 微弱的烛光下,微扬下巴的段弘璟脖颈莹润透亮,牛大山俯身,贴着他的耳后、沿着那优美的曲线开始往下吮吻。 段弘璟被湿热的气息激得浑身一颤,却自然地把头侧到另一边去好方便他动作,同时放松身体靠到身后健壮的胸膛上。 腰带被抽了出来,外衫被褪下…… 牛大山拥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 估摸着段弘璟快要喘不过气来,牛大山呼吸微乱地松开他。 “歇息吧。”嗓音低沉,是一如既往的隐忍。 他把尚未缓过来的段弘璟转过来,扶着他的肩走了两步,让他在床沿坐下。然后蹲下来,给他脱去靴子罗袜,抬起他的腿放到床上。 微微喘着气的段弘璟任他摆布。 牛大山跟着脱下鞋袜,放下床帐。 刚把腿放到床上转过身,段弘璟就扑上来搂住他的脖颈。 “怎么了?”昏暗的床帐里,他家小璟那双形状美好的眸子熠熠生光。 “大牛。”段弘璟顿了顿,贴到他耳边,轻声道,“这么久了,我们也该行周公之礼了吧?” 牛大山瞬间绷紧身体,搂着他的双手一个不注意—— “啊疼!”段弘璟低呼。 牛大山忙松开他,急急问道:“弄疼你了?我看看。” 段弘璟忙按住他,摇摇头:“只是被你吓一跳而已。”床帐里虽然暗,但是他相信大牛看得见他的动作。 牛大山伸出手掌,运气内力抚上之前搂住的部位,轻轻揉按:“那我帮按按。你的身子娇,一会就得留印子了。” 段弘璟轻笑,再次凑上来,在他耳后轻呼了口气:“怎么?不想留印子?你不是最喜欢在我身上留印子的吗?” 哼,上辈子他就是这样,动辄在他身上留下各种欢爱的痕迹。 别的伤痕总是忍不住要用内力、用药尽快消除。而他自己留下的痕迹,却不肯弄掉,等消褪了还要巴巴地补上。 闻言,牛大山苦笑:“小璟,别闹。” “我闹你又怎么了?”段弘璟不怀好意地笑。 牛大山逮住他的唇□□一番:“别闹,我真会忍不住的。” “我是说真的啊。”段弘璟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薄唇,“都这么久了,我们早就该行周公之礼了。若不是之前事多,哪至于拖这么久啊。” “小璟!”牛大山低喝。 段弘璟才不管他的警告,探身从被褥里掏出刚刚藏进去的东西,一把塞到他手里:“呐。我可是连东西都准备好了。” 凭牛大山的功力,就算在这黑暗中,也依然把手上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是一个小巧圆润的木盒。 牛大山咽了口口水,慢慢打开盒子。 清润的药香瞬间逸出,小小的床帐里顿时充斥着暧昧的香甜。 牛大山瞬间明白这是什么。 啪地一声合上盖子,把木盒往自己这边的枕下一塞:“不行。” 段弘璟眨眨眼:“为什么不行?”不安分的手往下一握,抓住滚烫精神的某处,“哪里不行?我看挺行啊。” 牛大山浑身一颤,慌忙拉开他的手:“不行。” 段弘璟皱鼻,不满地欺身上前,压着他往后倒在枕上:“为什么?” “不行。”牛大山呼吸急促,声音低哑性感。 第037章 “绝不能如此简陋, 太委屈你了。”牛大山咬着牙, 憋出这一句, 态度意外的坚决。 “……”段弘璟黑线,“放屁!” 上辈子可比这次随便多了好吗。 虽然是在王府正房豪华大架子床上,可是当时一个醉了,一个装醉, 比这不堪多了。 他一把揪住牛大山的衣襟:“让你动手就动手,墨迹个什么劲儿?” 牛大山手撑住床板往后退,声音里难得带着狼狈:“小璟!” 段弘璟正悬空伏跪在他身上, 见他意图逃离, 干脆一屁股直接坐在他腰腹上:“别想跑!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牛大山颤着声音哀求:“小璟,别闹!”抓住他的手, 试图把他从自己身上挪下去。 段弘璟大怒,跪坐着的膝盖一把夹紧他的腰,直接上手扒拉他的内衫:“我就不信了。今儿要是拿不下下你, 爷就改名段小牛!” 牛大山:…… 他都说到这份上, 再忍就不是男人了。 牛大山一个翻身。 一阵天旋地转,段弘璟就被轻轻放到锦被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炙热的气息就侵入口中。 …… 云消雨散时,天边已现鱼肚白。 浑身绵软、眼角带泪的段弘璟极力睁着眼皮子, 恨恨地嘟囔了句“禽兽”,倒头就睡了过去。 牛大山套上衣服跑出去提了热水回来,仔细给他擦过身体,尤其注意按照书里指点把那处清理干净擦上药, 才珍而重之地把人拥入怀里。 等到段弘璟被饿醒时,已临近中午。 他支着手坐起来—— “嘶!” 他的腰! 第44节 他的大腿! 他那被迫使用过度的部位! 床帐立马被掀开。 “小璟。” 突然大亮的光线刺得段弘璟不适地眯了眯眼。 一只大手伸到他眼前挡住,见他适应般睁眼了才移开。 紧接着他被搂入熟悉的怀抱里。 “可有哪里不舒服?” 闻言,段弘璟瞪他:“哪儿都不舒服。” “躺会儿,我帮你按按。”牛大山声音里透着掩藏不住的愉悦。 “王八蛋,现在献什么殷勤?!”段弘璟咬牙,“昨晚是谁不肯就范来着?到了后来又是谁死活不肯停的?” “嗯,我的错。”他低头在他额上轻吻一口,扶着他趴下。 段弘璟乖乖趴好。反正俩人都知道他不过就是嘴上功夫。不按,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暖融融的内力被缓缓送进酸疼的肌肉,段弘璟舒服地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 “巳时末快午时了。” “这么晚!”段弘璟诧异侧头,“李锦秋他们竟然没叫人来找我?” “嗯,我让人过去知会过了。” “哦。”段弘璟也没问他用什么理由,又趴了回去,动了动腿,“你帮我擦过药了?” “嗯。” “哼!嘴里说不要,动作很熟练嘛!”段弘璟瞟了他一眼,“哪里学来的?” 牛大山动作一顿,接着若无其事继续揉按:“看书学的。” 段弘璟噗嗤一声笑了:“你特地去书局买这些书来学习?” “嗯。”牛大山眼神温柔。 他不会告诉他,因为怕伤着他,除了看书,他曾经还跑去小倌馆窥视过旁人、咳咳、的不可描述,甚至还问过大夫。 否则,他今日哪里还能爬得起来。 听了他肯定的回复,想象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子吞吞吐吐地在书局里询问这等书籍,段弘璟顿时乐了,伏在枕上闷笑了半天。 看来上辈子也是一样一样的。 若真是意外,醉酒状态下的第一次,他怎么说也应该会受点伤,然而却没有。跟今日一般,当时除了酸痛,别的一点事儿都没。 哼,看来上辈子这头牛还真是费尽心机爬爷的床。 唉,爷果然凤表龙姿、魅力非凡! 待他身子松快些,牛大山才停下手。 段弘璟爬起来洗漱。 用过午膳,段弘璟施施然带着牛大山往临时办公处走去。 李锦秋看到他过来,有些诧异。他坐在椅子弯了弯腰,行了个简单的礼:“殿下,身体不适的话,怎么不多歇会?” 在角落里帮忙打下手的听涛听风等人急忙过来行礼。牛大山也向着他的顶头上司拱了拱手。 段弘璟轻咳一声,挥手让听涛他们回去继续忙,才接过李锦秋的话:“不过是小问题,无碍。”继而转移话题,“情况如何?” “殿下放心。昨晚章少爷的粮到了,老陆他们也已经兵分几路出去收粮。”李锦秋难得脸上带上几分笑意,“接下来几天暂时无需烦恼粮食的问题了。” “那就好。”他左右望望,“朝旭呢?” “带人去清点粮队的粮食了。” “哟,这是舍得起来了?”说曹操,曹操到。 匆匆踏进门来的不是章朝旭是哪位。 他直奔段弘璟面前,抬手就准备砸他一拳:“你小子是偷懒的吧?好端端不舒服谁信——”拳头还没到段弘璟面前就被格挡开。 他切了一声:“我说牛大人,你别越来越过分了啊。小爷我打小就跟弘璟一块儿长大,我还不能碰他一下吗?” 牛大山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不接话。 章朝旭气得跳脚:“弘璟,你看看,这什么态度?你还不赶紧管管?” 段弘璟无奈地叹了口气。 章朝旭见他不搭话,再次往前走了两步,意图靠近他跟他理论一番。 此刻的段弘璟在牛大山眼里就如易碎品,就差捧在手心里护着了,哪能让鲁莽的章朝旭靠近,万一碰着了怎么办?自然严防死守不让他靠近一步。 章朝旭气愤地绕着俩人转了好几圈,见他分毫不让,怒道:“你今天这是发什么疯?我跟弘璟说说话不行吗?” 牛大山巍然不动。 章朝旭开始捋袖子了:“你别太过分了!告诉你,小爷不是好欺负的!” 段弘璟扯了扯牛大山的袖子。 牛大山回头看他一眼,不甘不愿地错开身体,却依然站在他侧边,虎视眈眈地盯着章朝旭。 见牛大山终于让开,章朝旭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凑到段弘璟身边:“弘璟,我说你这是给自己找的什么麻烦——”眼睛不经意往他脖子上瞟了一眼,顿时停住。 眼珠子一转,常年混迹风月场所的章朝旭立马反应过来,他贱兮兮地笑着:“我说你好端端怎么不舒服呢。”肩膀撞了撞段弘璟,“原来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啊……” 段弘璟这会腿还软着,一个不妨被他撞了下,顿时一个踉跄,唬得牛大山立马圈扶住他。 章朝旭眨眨眼:“真不舒服啊?” 段弘璟扶着牛大山的手臂站好,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废话呢!你不是猜到了吗?” 反正日后定然瞒不住他,现下自然也无需隐瞒。 他脸皮厚,坦荡荡无所畏惧。 章朝旭不敢置信地看看他,再看看牛大山,来回看了几遍,不知道想到什么,脸皮子轰地一下全红了:“额、那、那个,我、我,”眼角瞥到陈二从门外经过,他犹如抓到救命稻草,“啊!我正好有事要找陈二,失陪了!”说着,转身就逃出去。 段弘璟失笑摇头。 这傻货,他找自家的护卫队长能有啥事? 回过身来,就迎上李锦秋的八卦视线。 见他回头,李锦秋尴尬地低头轻咳两声,低声含糊地赞道:“殿下坦荡。” 不过几日,这位睿智的中年人,已然看出俩人完全就是在正儿八经地过日子。虽地位悬殊,却丝毫不见亵玩之意。 段弘璟微笑颔首:“大人洞明。” “日后,”李锦秋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牛大山,“殿下可有何打算?” 段弘璟胸有成竹:“当然,大人且拭目以待吧。” 李锦秋点点头,不再多言。 原来的西宁城房屋基本倒塌完毕,加上死尸太多,即使被焚烧过,近几年也是没法再住人。 牛大山跟李锦秋等人看目前这块临时驻地还算不错,就着手让人就地修建房屋。 目前已经零零落落起了几块宅基地。 山崩水易道,从西宁城往下,变道的穆水淹没了大片田地,能采收的高粱粟米皆已采收完毕。 失去田地的老百姓们在临时驻地外围栽种的一些菜苗也能采收了。 只是,这驻地太多人了,那些许粮菜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而段弘璟等人能拿出来的银两、加上牛大山在搜救过程中搜刮的银子,也全部拿去灾情较小的村子县镇买药了。 幸好西宁本就盛产药材,倒也是方便。 只是,这就没有余银采买粮食了。 不过几日,粮食再次见底。 李锦秋几人愁白了头。 朝廷派来的赈灾队伍终于到了。 还有宣召牛大山回京的旨意。 牛大山诧异了一瞬,想到李锦秋断腿,余下只有他的官阶最大,朝廷应当是召他回京询问详情,就把此事丢开。 倒是这赈灾队伍上下的眼神颇为诡异,总是在背后偷偷打量他。 他耳力过人,甚至还听到好几个讨论他的声音。 “没想到是这等人物。” “这外形,可怎么啃得下去?” “天啊,半夜起来看到他真是会吓坏吧?” “看起来不像是佞幸之人啊。” …… 零零总总,皆是对他外形的评论。 牛大山皱着眉头回屋,向段弘璟提起此事。 “咦?”段弘璟眨眨眼,“我没说过吗?” 牛大山疑惑地回看他。 段弘璟想了想,发现自己似乎真的还没跟这头牛说过此事。 刚开始忙着救灾,他整日里看不到大牛,夜晚也心疼他,都让他早早歇息。 等缓过来了,俩人又欢好上了。 正是贪欢的年纪,俩人自然食髓知味,夜夜笙歌。 第45节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就把此事给忘了。 他挠头:“灾情刚起,李锦秋递折子上京的时候,我也递了份折子上去。” “什么折子?” 段弘璟朝着他促狭一笑,似笑非笑含情目带着些小得意:“我仿照古人写了份陈情表!” “给百姓陈情请命?”牛大山不以为意。 这两日就要准备回京了,他开始收拾行李。 段弘璟摇摇手指:“给你请命。” “给我?”牛大山诧异,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收拾矮几上的书籍。这些都是小璟闲暇时翻阅的,看他挺喜欢的,要收起来,留着路上慢慢看。“给我请什么命?” “咳咳。”说到这份上,段弘璟反而有些赧,“趁着这次地龙翻身,我把我俩的事情捅上去了。” 哗啦! 砰! 牛大山手忙脚乱试图接住散落的书籍,却不小心撞到矮几,往日的好身手仿佛是假的。 第038章 那声音, 听着就疼。 段弘璟急忙走过去:“没事儿吧?撞哪了?” 牛大山没管撞到的膝盖, 径自傻愣愣看着他。 “怎么了?撞疼了?”段弘璟急了, 就准备蹲下看看他的脚。 牛大山一把搂住他:“没事。”他迟疑又希冀地看着他,“小璟,你刚才说什么?” 段弘璟恍悟,顿时失笑:“你没听错。我把我们的事儿, 写在折子上,跟着李锦秋的灾情奏折一层层递上去,估摸着应该是直接被摆在了父皇的案头上了。” 看他依然怔愣不敢置信, 他垫脚凑上去, 在他薄唇上亲了一口。 “现在,估计朝堂上下都传遍了!恭喜你, 你百年后必定会成为野史上第一个靠爬床爬上朝堂的官员了。” 牛大山瞪大眼睛,见他言笑晏晏,丝毫不像在开玩笑, 狂喜漫上心头。 这、这是说, 小璟以后都会跟他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名正言顺在一起? 他抖着手狠狠锢住他的细腰:“小璟!” “嗯?” 牛大山没有再说话,细碎的吻落在他眉上、眼睑上、鼻尖, 一路到那殷红的唇,吸吮舔吻, 用力啃咬直至他难耐地启口,唇舌立马伺机侵入,勾着那柔软的舌一起共舞。 段弘璟放松身体倚在他身上,柔顺地承受着他的狂喜。 牛大山犹自不满足, 猿臂一伸,直接把他横抱起来,转身就进了内室。 片刻后,轻喘吟哦溢出,满室春光无限好。 …… 这一回,就算有牛大山的内力舒缓,段弘璟依然在床上趴了一天才缓过来。 知道牛大山这是激动大发了没忍住。 但他依然横挑鼻子竖挑眼,狠狠把他使唤了两天才罢休。 好吧,看牛大山那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乐在其中的。 既然他家小璟都公诸于世了,原本在外人面前还有几分收敛的他,更是肆无忌惮起来。 哪个敢靠近他家小璟三步内,都要先挨住他那冻人的冷眼。 原本到了西宁就没能近身伺候的听涛听风,更是被赶得远远的,连沐浴用餐也不让他们近身伺候。 整日里就跟着段弘璟片刻不离,那股子黏腻劲儿看得章朝旭直喊倒牙。 如此这般,两天过去,众人将手上的事务交割清楚就启程回京。 因不是急召,加上没有急事儿,这次回京自然不会匆匆忙忙赶路。 大家一路悠哉,经城过镇必停,好山好水必赏。 段弘璟逢遇上住客栈的夜晚,必定拉着牛大山颠鸾倒凤。 想到他白日里能窝在马车休息,牛大山自然是配合万分。 尤其愈近京城,他心中愈是不安。 毕竟段弘璟是皇子,回到京城,必定面临皇帝贵妃等人的怒意。他虽然不惧生死,却怕段弘璟妥协。 如此一想,俩人欢好之时他就愈发凶狠,每次都把段弘璟弄得,咳咳。 当然,段弘璟也是乐在其中的。 如此,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抵达进京前的最后一个小镇。 本来应该更早几天到的。 不过这几日段弘璟似乎有些恹恹,胃口也不开。 还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目光从不离他片刻的牛大山就发现了。 他顿时急了。就想去找随行的荆芥给他探探脉,却被段弘璟断然拒绝。 不同牛大山的着急上火,段弘璟反而松了口气。 这回应当有几分把握了。只是尚需要找人验证一番。 但是还没确定,他暂且不想告诉这家伙,按照他对大牛的了解,他必定…… 唔,必须支开他再让荆芥看看。 牛大山熬不过他。见他除了精神不太好,确实也不像有啥问题。 这是走了一个多月给累着了?牛大山想着。 既然他不肯就医,牛大山无奈,只得把行程一慢再慢。 每天日上三更才出行,太阳不下山就找地方安歇,生生把最后两天的行程拖着走了五天还没走完。 而且,还死活不肯离开他身边,让段弘璟既无奈又开心。 如今到了这比较熟悉的地方,加上明天就要到京,再不确定,他的计划就得重新规划,不能再拖了。 看今儿天色还早,他干脆提出想吃当地一个小村子的特色腊肉。 牛大山本来还想打发下人去买,被他一顿撒泼打滚,才说得他亲自打马过去。 若不是看在陈二及护卫队都在的份上,估计他还不肯走。 临走他还不放心,特地让听风听涛过来伺候着。 段弘璟无奈至极。 只是些微的不适他都这样紧张。 要是他真的……那他得担惊受怕成什么样子? 隔着窗户看着一人一马走远,段弘璟立马吩咐听风去把荆芥请来。 荆芥进门先行礼。 “得了,在我这儿就不用讲究那些虚礼。之前你不客气的时候多了去了。”段弘璟好笑。 荆芥有些尴尬地笑笑:“那会儿是真的忙晕头了,多有不敬,万望殿下见谅。” 段弘璟摆摆手:“那等景况下,还讲究什么礼节上下的。好了,废话不多说,快来给我把把脉。” 荆芥点点头,丝毫不见诧异。他一个大夫被叫过来当然是为了看病,没看他连随身药箱也背过来了吗? “殿下可是有哪里不适?” 段弘璟迟疑片刻:“你把过脉再说吧。” 荆芥也不多话,点点头,从药箱子里掏出脉枕放到桌子上:“殿下,请。” 段弘璟抬手放上去。 荆芥伸手轻轻搭在他手腕处,凝神号脉。 片刻后,他皱起眉头想了想:“殿下,可否让鄙下号一号另一手?” 段弘璟自然是无不可。 荆芥号过另一只手之后,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如何?”段弘璟眼底带着希冀。 荆芥低头沉思,嘴里念念有词,半晌,他迟疑地开口:“殿下,可否让鄙下再号一次脉?” 段弘璟摇头:“不必了,你号出什么结果直接说就是。” 荆芥抿唇,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愧对殿下信任,鄙下……看不出来。” 看他如此,段弘璟反而更确定了。他微笑着开口:“无妨,给爷说说你号出了什么。” 荆芥抬眼偷觑他脸色,见他确实心情颇为愉快,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鄙下、鄙下观殿下脉相,似是……又不甚明显。但是殿下不可能会有此等脉象的。”他顿了顿,急忙请罪,“鄙下惭愧,学艺未精,完全看不出殿下这是什么病症导致。” 听得此言,段弘璟放下一颗吊着的心。 不甚明显,应当是月份太小了,或者是荆芥本就不擅此科,等回京了,找张太医看看应该能确诊。 毕竟他跟大牛行周公之礼至今也快有两个月了,比之上辈子的欢爱频率,这辈子俩人可是黏糊了不少。就这样,上辈子还不是短短时间就…… 他摆摆手:“无妨,估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荆芥一脸惭愧地劝道:“殿下,虽然看不出来,但是既然脉象显现了,必定是有异常,还是需找名医确诊一番,好及时治疗。” 见他完全是一副医者父母心的样子,直言让病人去找别的更好的大夫,段弘璟倒是欣赏。 “荆大夫有心了。明天到京,我自会进宫找御医看看。” 如此,荆芥这才作罢,皱着眉头退了出去。 第46节 段弘璟好笑,想着自己这脉案必定会让他愁上一段时间了。 不过,接下来荆芥就不适合参与了,也只能让他自个儿愁去。 晚饭前,快马来去的牛大山带着他想吃的腊肉回来了。 说来,除了有支开大牛的意思,他自己也确实是想吃这个的。 让人蒸上一盘子腊肉,就着这腊肉,当晚段弘璟难得的吃了一大碗饭。 喜得牛大山那冷峻的眉眼也松快不少。 趁着牛大山沐浴洗漱,在章朝旭房里聊天的段弘璟就收到吐槽。 “你家那头牛,脸色都跟着你的状况变化啊。你今晚多吃半碗饭,我看他都要喜上天了。”章朝旭摸了摸手臂,“感觉他无时无刻都在盯着你。这也太渗人了吧?你也不嫌烦啊?” 段弘璟只是笑。 他俩如何相处,哪需要旁人来点评呢。 待牛大山寻来,段弘璟就撇下章朝旭,乖乖跟着回房。 章朝旭翻了个白眼啐道:“见色忘友!” 就寝时,牛大山放下床帐,翻身就准备覆在段弘璟身上,却被他一臂挡开。 开玩笑,这摆明了就是……哪里还能让这头蛮牛乱来。 牛大山有些失望,却也不强求。低头亲了亲他眼角:“那早些安歇。明日就要到京了。”毕竟一路上也不是天天有客栈住着的。 明天就到京了,估计他是想歇歇吧。 段弘璟应了一声,想了想,突然想知道他的想法,遂开口喊他:“大牛。” “嗯?” “你想要孩子吗?”话音刚落,手下的肌肉瞬间绷紧。 黑暗中,他完全看不清楚牛大山的神情。不过,他这是想歪了吗? “你想要说什么?”小璟,这是想要孩子了? 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脸上。 刚刚被拒绝求欢的牛大山语句平淡如常,段弘璟却从话里听出了一股子危险的感觉。 仿佛只要他有任何动作,身上的人、不、狼立马就会把他叼入巢穴、拆吃入腹。 他圈住身上人的脖颈,估摸着位置,抬头亲了亲他唇角——唔,亲到一嘴胡茬了。 他嘶了声,小声抱怨:“你这胡子真的有天天刮吗?刺人的很。” 危险的气息缓了缓。 牛大山低下头亲了亲他被刺疼的唇:“嗯。又长出来了。”亲着亲着忍不住又吮吻起来。 索性段弘璟谨记如今的身体状况,在大牛的手探入衣襟时,立马清醒过来,喘息着推开他。 “你还没回答我呢?想不想要孩子?” 刚刚才亲热过,小璟还撒了会娇(段弘璟:喂!爷那是抱怨!),想来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要你。” 他语气坚定。 段弘璟皱鼻,不满地再问:“除了我呢,还想不想要孩子?” “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的,要或不要,于我都无甚差别。” 段弘璟翻了个白眼。 “还是说,其实是你,想要孩子?”语气淡淡,自然地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 隐在黑暗中脸,却带着冷厉狠意。 他想起王府过去两年里、悄无声息消失的几条人命…… 小璟若是想要孩子…… 第039章 这话问的。 段弘璟双手分开啪地拍在他脸上, 然后用力狠狠搓揉了一把:“是不是瞎想了?” 见他如此, 牛大山略微放松些:“为什么这么问?” “孩子吗?” “嗯。” “瞎聊的。”问了才知道他家大牛竟然还是如此不安。 “不信。” “哼。爱信不信。”段弘璟不再继续这话题, 反正过几日他自然就会信了。 直接让他躺好,自己挪了挪身体窝进他怀里。 牛大山伸手搂住他的腰,让他躺得舒服些。 背后暖烘烘,身前是熟悉而健壮的粗臂, 段弘璟眨眼就睡了过去。 留下牛大山看了他半宿。 第二天,段弘璟再次睡到日上三竿。 牛大山紧皱眉峰看着他:“回京必须找大夫看看。” 昨晚俩人甚至没有欢爱, 他还早早就歇息了。如此嗜睡, 必定是身体有不妥。 段弘璟胡乱嗯了两句就爬上马车。 结果没走多远又开始钓鱼。 原本骑马跟在马车边上的牛大山透过车窗看到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的, 干脆弃马进车, 把听风赶去外面与车夫同坐。 他搂过段弘璟,让他安稳地靠着。 段弘璟迷迷糊糊抬眼看了他一眼,安心地窝好,不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牛大山担心更甚了。 或许是因为知道要到京城了, 或许是因为知道目标达成, 段弘璟略微安心了些,整个人就愈发困得不行。 他放任自己睡了一路,中午被牛大山哄醒喝了碗粥, 转头又睡了过去。 仿佛前些日子折腾得牛大山夜夜奋力耕耘的人不是他一样。 趁他睡觉, 牛大山找来荆芥看诊。 荆芥却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唬得牛大山更是心急如焚。 想要马上飞奔进京,却顾忌着他的身子。 好不容易挪到京城进了府邸,天已经擦黑。 牛大山刚打算把人抱下车,段弘璟却突然醒来。 摸摸肚子, 段弘璟眨巴着眼睛望着牛大山:“大牛,饿了。” 牛大山暗松了口气,亲了亲他发顶:“到府了,马上就能用膳。” 段弘璟诧异,掀起车帘子往外看。 赫!果真是! 这下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他连忙催着牛大山下车:“走走走,赶紧沐浴用膳。累死爷了!”他打了个哈欠,却不知道身后的牛大山看他睡了一天还喊累,心都提起来了。 忙叨叨分别洗漱更衣,然后一起用过晚膳。 体谅听风听涛跟着他奔波了两个月,段弘璟给他俩人放了几天假。 此刻身边只有侍墨一个大丫鬟带着两个二等丫鬟伺候着。 收拾好东西后,按照段弘璟往日的习惯,侍墨轻声询问:“主子,这些日子,书房那边又得了一批新书。要给您拿几本过来解解闷吗?” 沐浴过又吃饱喝足的段弘璟打了个哈欠,摆手:“不了,累了一路,早些歇息吧。” 侍墨应诺,福了福身,建议道:“奴婢已经让人把待霜院收拾好了,主子您看是否合适?” “待霜院?”段弘璟没反应过来。 侍墨以为他不满意,迟疑地看了看原王府侍卫头子、现西宁府指挥同知牛大山:“那,旁边的倚虹院?” 这下子段弘璟懂了。 跟大牛在西宁同进同出习惯了,他竟然忘了府里的人大都还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呢。 旁边的牛大山垂着眼睑,一副任他安排的样子。 “大牛跟我一起住正房。” 侍墨以为两位爷是想要彻夜畅聊,一脸自然地应下。 段弘璟见她没明白,轻轻咳了咳:“吩咐下去,府里下人见了大牛,都得称,”他挠头想了想,“二爷。” 侍墨诧异。 主子竟然如此看重牛大山,难怪那次会大发雷霆。 但是,这般称呼?是不是会有些不妥? 她脑子里有些晕,却依言转身朝牛大山福了一礼:“二爷。” 牛大山点头不说话。 段弘璟接着往下说:“从今往后,这府里的主子,除了我就只有他。府里的事情,不管大小,大牛的话就如同我的话一般。记住了吗?” 侍墨震惊地抬起头望向眯眼盯着她的段弘璟! 第47节 正想劝诫几句,突然想到几个月前杖毙的几十条人命,顿时抖了抖。 既然是主子的吩咐,她听命就行。 至于这话中含义…… 她恍惚了一瞬,突然想到:“那安管事、林嬷嬷那边……” “照此办理。”段弘璟摆摆手,“刚才忘记跟他们说一声,明儿我自会去找他们,你把这话吩咐下去就行。下去吧。” “是。” 待侍墨退了出去,段弘璟转身,朝牛大山拱手:“二爷好啊。” 牛大山挑眉:“嗯?” “二爷,该就寝了。小的服侍您吧。”段弘璟狗腿子般凑过来,给板板正正端坐着的牛大山捶肩。 牛大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站起来拥住他往内室走去:“不是说困了吗?” 段弘璟挠头:“这会儿又不困了。” 牛大山脚步一顿。 那是没事儿?白日里确实是累着了才如此嗜睡? 既然如此…… 他低头看他,眼神幽深:“那我们?” 段弘璟眨眨眼,瞬间领会他的言下之意,黑线:“不行!” 牛大山皱眉:“为什么?”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张豪华的万福雕花架子床,“往日里,我每次看到你安静地睡在这里……” “又如何?” “都恨不得当场把你剥光,”牛大山低头凑到他耳畔,声音低沉如呢喃,“把你gan哭!”可惜至今未能如愿。 段弘璟被他炙热的气息激得浑身抖了抖,加上他露骨的话语,脸上瞬间腾起红晕。 这家伙,想必每次当值的时候,都是躲在角落里窥视他的吧? 他轻哼一声,不甘示弱地贴上去,对着他耳朵咬了一口:“既然往日你不敢动手,今天也别想!” “小璟。”牛大山吸吮着他耳后肌肤,“昨日已经歇过了。” 已经尝过肉味,戒口一天就算了,接连两天都没得肉吃,他怎么受得了? 段弘璟被他的唇舌撩拨得呻/吟一声,嘴里依旧狠狠拒绝:“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 “反正就是不行!”想了想,段弘璟接了句,“过两日告诉你。” 牛大山顿了顿,抬起头:“跟你的身体有关?” “嗯。” 牛大山本就担心着,闻言更是焦急,俯身把他横抱起来。 “啊,干嘛?”段弘璟吓了一跳。 牛大山几步走到床边,轻轻放下他,紧张地开始查看他身体。 “你究竟哪儿不舒服?”他语速难得如此之快,上下打量他一遍,没发现问题,手直接放在他衣襟上,就打算剥下他的衣服查看。 段弘璟连忙按住他的手:“别看了,我身上肯定没伤。再说,你天天看,我身上如何你还不清楚吗?我真的没事儿。” 没有外伤,而荆芥无能为力…… 他甚至找荆芥诊脉,都是背着自己…… 牛大山握紧拳头,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慌:“既然无事,那我们安歇吧。” 段弘璟见他不问,反而疑惑了:“咦?你不问了?” “嗯。不问了。”他半跪下来,帮他脱下居家的舒适鞋子,托着他的腿放上床。“歇息吧,明儿还要进宫呢。” “……” 见他不问了,段弘璟本该松口气。看了牛大山一眼,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他晃晃脑袋,干脆不想了。 美美地睡了一夜。 段弘璟爬起来的时候,牛大山已经出门很久了。 他慢条斯理地吃过早饭,让人把他一路上给皇上贵妃买的东西收拾出来,带着一堆箱笼就进宫去。 此时的牛大山正低头跪在宣政殿的地板上,逐一回答各位大人关于西宁府的各种问题。 至于为什么全场就他一个跪着—— 偷觑一眼板着脸坐在龙椅上嗖嗖地散着冷气的皇帝陛下,原想求情的大臣瞬间收回心思。 咳咳,这天家家事,臣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人家这是公公看儿媳呢,额,或许是岳丈看儿婿? 几位大臣暗地里打量了跪着的牛大山几眼。 瞧瞧,这体型、这长相,这一身凶煞气息……啧啧,这五殿下的爱好可真是与众不同啊。 不过,除了外形,其他看起来似乎还算不错。 对答不卑不亢,说话言简意赅、直击中心。 从西宁一事就能看出他颇有几分才能。 可惜了! 往后指不定是什么结局呢…… 等西宁的事情大家都问得差不多了,宣政殿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段弘瑜轻咳一声:“父皇,既然问清楚了,让牛大人下去歇息吧。他在西宁忙了这么久,既有功劳又有苦劳,加上刚赶回京,想必也累了。” 段昭烨冷哼:“快马不足十天的路程,足足走了一个月才抵京,累什么?累着马儿了是吧。” 诸位大臣死死低着头,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段弘瑜尴尬地扫了一圈在场的大臣们,小声提醒段昭烨:“父皇。” 段昭烨瞪了他一眼,忍怒挥手:“天下太平万事无忧了是吧?该干嘛干嘛去,都闲着在这里干什么?” 众大臣连忙告退。 段弘瑜甚至让殿里的宫女太监们都出去。 见段昭烨不发话,孙坚干脆利落地带人跟在大臣后面出去了。 牛大山当然不会傻乎乎跟着告退,直到整个宣政殿只剩下他们三人,他依旧稳如泰山地跪在那里。 段弘瑜见段昭烨继续板着脸生闷气,清了清嗓子:“牛大人,起来说说话吧。” “说什么?”段昭烨一拍桌子,“说他是怎么跟我儿子鬼混上的?” “咳咳,”段弘瑜开始觉得自己跑来当和事佬的决定真蛋疼,“父皇,指不定是小璟强迫人的。”看这牛大山五大三粗的,不像是那等勾勾搭搭、没个正形儿的小倌。 段昭烨正想骂他。 那厢安安静静跪了半天的牛大山突然动了。 他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微臣不才,愿与五殿下结百年之好。” 段弘瑜扶额。 他这边还在和稀泥呢,这家伙就直接把话头挑起来。 看来小璟这情儿,妥妥地要被发配边疆了。 “你你你,谁给你的胆子说出这些话的?”段昭烨气得随手抓起案桌上的奏折就扔过去。 任奏折在身前掉落,牛大山低垂着眼睑,一脸平静:“既然五殿下已经上了陈情表、表了决心,微臣自然也要站出来,与五殿下并肩面对。” 段昭烨腾地站起来,疾走两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还敢拿他那封大逆不道的陈情表说事!我看你这是不要命了!” 第040章 “微臣既然敢站出来, 自然是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牛大山面不改色。 当然, 这话是假的。 有小璟给他铺的路, 死是不会死,刑罚什么的就避免不了了。不过,只要能名正言顺地拥有小瑾,不管什么刑罚他都愿意担着。 “好一个置之度外。”段昭烨冷笑, “既然都看破生死,怎么不干脆遁入空门?因为你, 我儿名声一败涂地!因为你, 我儿亲事都没了着落!往后他走出去, 都要受人指指点点。这就是你想要的?” “微臣得五殿下垂青, 无以为报,愿以余生为五殿下做牛做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再次磕头,“只求皇上成全。” 见他丝毫没有悔改之意,段昭烨大怒:“你说, 你有什么资格跟小璟结百年之好?你能带给他什么?权势?地位?名誉?还是财富?再不济, 最简单的,你能给他生孩子吗?什么都不能!相反,你这是要毁了他!”他急促喘了两口, “你不要以为当上了朝廷官员、建了功勋, 就能改变你那低贱的出身!区区暗卫,也敢肖想皇子?也不看看你自个儿什么样子,连名字都难登大雅之堂!” 牛大山牙根一紧,无言以对却也不愿松口。 段弘瑜本想着这家伙如今好歹也算是有功之臣, 再加上看在段弘璟的份上,才帮着说几句,省得父皇一怒之下把这家伙给打杀了。 如今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也是怒了:“哪个王公贵族不风流,何况小璟还是堂堂皇子。他玩个把男人,谁敢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贴着他不放?哪天小璟厌了你,你还不是一样得乖乖走开?如今尊你一声大人,已是给你天大的脸面了,否则你身为一个佞幸男宠,何谈百年之好?”他甩袖轻哼,“不自量力。” 此话说得,甚得朕心啊!段昭烨眼看终于有个明白儿子,心下舒坦了些。 牛大山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拳头,用力得青筋虬结:“只要五殿下不厌弃,微臣宁死不离五殿下。” “你!”段弘瑜被这家伙死倔的态度气着了,“两个男人能有什么好结果?小璟年纪小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懂事吗?” 段昭烨怒极而笑:“果真不怕死?别以为你那点区区的救灾功劳能成为你的护身符。就凭那一封陈情表,朕要杀你,满朝文武谁敢多一句的?”他转头,“来人——” “父皇!”段弘瑜见他起了杀心,急忙劝他,“万万不可,不能寒了百官的心。”他顿了顿,“况且,若是此时杀他,照小璟那倔脾气,怕是得跟您离心了。” 段昭烨怒斥他:“难道就由得这家伙在这大放厥词?如此背德逆伦,不思悔改就罢了,还敢公然示众,还敢求到朕头上,让朕成全?朕还没死呢!怎么能由得他们放肆?” 这话就重了。 段弘瑜急忙跪了下来:“父皇,息怒!小璟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 第48节 “年纪小!年纪小!”段昭烨飞起一脚踹翻边上的椅子,“再过一个月,他都要及冠了。不说旁人,你及冠的时候,孩子都两个了!他哪里年纪小了?竟还敢如此任性妄为,不过是仗着——” 他正骂得起劲,宣政殿的大门就被扣响。 笃!笃!笃! 孙坚小心翼翼的询问声传来:“万岁,贵妃娘娘派人来传话,说有急事相商。” 段昭烨压下到嘴的叱骂。 完颜馥玉向来理智聪慧,这么多年,从来不曾有过派过人到宣政殿找他。 想来这次也不会是邀宠,定是有大事发生。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大气,压下怒意:“进来。” 闻声,孙坚轻轻推开门,低着头恭敬地走进来:“万岁。” “贵妃让人传了什么,可有说是什么事儿?” “贵妃娘娘传话说,人命关天,望万岁拨冗前来。并没有说什么事儿。不过,”孙坚偷觑一眼跪着的牛大山,咽了口口水,“贵妃娘娘说,请务必带上西宁府同知牛大人一同前往。” 看来,必定是段弘璟搞的鬼了。 牛大山诧异抬头。 段弘瑜皱眉。 段昭烨则阴着脸瞪了牛大山一眼:“你们这是搞的什么把戏?” 牛大山抿唇:“微臣不知。” 不用说,大家都想到一处了,反正一定是段弘璟搞的鬼没跑了,没看连贵妃娘娘都惊动了吗。 段昭烨看他不似作伪,冷哼一声。 这头牛,他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看着就活活气得肝疼。这等儿女情长的事儿,或许还是得交给贵妃来处理比较好。 想到这里,他对孙坚吩咐:“摆驾景福宫。” “是!” “父皇!”段弘瑜不解了,“当真带着他去景福宫吗?看情况,小璟必定也在那里。万一他……”蛮不讲理地撒泼…… 段昭烨捏捏眉心:“朕倒要看看他又玩的什么把戏。走,你也去,要是他撒泼,你这当哥哥的就给我好好按着他。” 段弘瑜无语。 说到底,都闹到这程度了,他还是不舍得严惩罚这个百般疼爱的儿子。真是怪不得小璟的性子被养的如此纨绔骄纵。 咳咳,好吧,里面似乎也有他一份功劳。谁让小璟打小就长得可爱呢。 一行人疾步穿墙过院,不多会,就到了最靠近宣政殿的景福宫。 越过殿外一连串行礼的宫人,段昭烨黑着脸踏进景福宫正堂,左右望望,一个人都没有,再听,左侧小花厅里传来谈话声,他甩袖走了过去。 段弘瑜及牛大山连忙跟上。 进了小厅,就见贵妃娘娘完颜馥玉正拧着眉端坐在上首,身后仅站着心腹宫女侍竹。 段弘璟则跪在底下,旁边陪同的是太医张正。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段昭烨心里一咯噔,转头对身后的孙坚等宫侍下令:“都出去,没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来。”他记得,张正可是诊断出段弘璟身体状况的人。 段弘璟这臭小子,这是要拿自己的身体说事儿? “是。”孙坚等人领命退出。 听到声音,端坐着的完颜馥玉忙迎上来,福身行礼:“皇上。” 她身后的侍竹则马上跪下,口称万岁。 “父皇!”这是一脸淡定地段弘璟。 “皇上万福金安。”这是瑟瑟发抖的张正。 段弘瑜忙向贵妃行礼:“母妃日安。” 牛大山则扫了一眼段弘璟,见他完好无缺、甚至还有空转过来对他做了个鬼脸,才松了口气,跪下来向贵妃行礼。 段昭烨不搭理跪着的几个,扶着完颜馥玉回到上首,分别落座。 “阿玉这么急找朕,可是有何要事。”丝毫不问张正为何会在此处。 完颜馥玉拍拍他的手:“不急,一会儿再说。”转头让段弘瑜起来,“小瑜在母妃这里就别多礼了,坐。” 段弘瑜也不客气,站起来就到她下首处落座:“这好几天没来看母妃了,还是得行个大礼,省得母妃不给我吃茶。” “贫嘴,你怎么也学你弟弟那一套了。”完颜馥玉笑骂了一句,才转头向侍竹吩咐道,“侍竹,给皇上、小瑜沏杯清心火的花茶。” “是。”侍竹领命,转头钻进另一边的热水房。 段昭烨见完颜馥玉如此淡定,还有心情跟段弘瑜笑闹,心里顿时定了不少,怒气也消散许多。 完颜馥玉继续关心了段弘瑜几句日常,段弘瑜看出她的用意,配合着打了一番太极。 没多会儿侍竹就端着几杯茶出来,分别给段昭烨、段弘瑜上了茶,顺手把完颜馥玉那杯冷掉的茶换走。放好茶托,她轻手轻脚走到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定。 段昭烨端起茶盏啜饮一口:“这下可以说了吧。”扫了一眼跪在地上依然不安分地扭来扭去的段弘璟,“是不是这臭小子又惹事了?” 完颜馥玉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反而好奇地打量起跪在厅门边的牛大山:“这位,想必就是西宁府同知牛大人了吧?” “是,微臣叩见贵妃娘娘。” 跪在中间的段弘璟向她挤眉弄眼。 同样坐在上首的段昭烨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瞪了他一眼,见他毫无所觉,重重地冷哼一声。 段弘璟撇撇嘴,低下头去。 完颜馥玉懒得理会这俩人的官司,继续跟牛大山说话:“你往前一些,让我好好看看。” “有啥好看的。”段昭烨不悦,“又丑又凶神恶煞的,别吓着你了。” 段弘璟不满了:“父皇,您什么审美啊,我家大牛这长相,明明是英武过人。” “闭嘴!”没等段昭烨发飙,完颜馥玉轻斥,“让你说话了吗?” 段弘璟皱皱鼻子,撇过头去。 这厢牛大山已经起来,弯腰低头走前两步,走到段弘璟身边,再次跪下。 段弘璟连忙靠过去,扯了扯他袖子,低声询问:“大牛,父皇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啊?” 牛大山还没来得及回答—— “段小璟。”完颜馥玉重重放下茶盏。 见向来护着他的母妃发飙,段弘璟连忙双手捂嘴,示意自己不会再多话了。 完颜馥玉这才开始跟牛大山问话:“牛大人,可否抬起头让我看看?” 牛大山听命抬头,低垂着眼睑,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不敢有丝毫放肆,生怕让小璟的母妃不喜。 完颜馥玉打量他片刻,在他脸颊那道狰狞的疤痕停留半晌,才继续开口:“听说你是暗卫出身。”这是肯定句。 “是。”牛大山恭敬回答。 “可识字?” “阅读无碍。” “除了武功,会些什么?” “……”牛大山想了想,“骑射。” “若是脱下这身官服,你会做些什么营生?” “……种田,打猎。”这是什么诡异的发展?牛大山有些懵。 完颜馥玉点点头,不再问下去,转头对着同样一脸莫名的段昭烨开口请旨:“皇上,妾身恳请您撤了西宁府同知牛大山的职位。” “阿娘!”段弘璟不乐意了。 完颜馥玉瞪了他一眼,转头继续望着段昭烨。 不是应该训斥这俩人大逆不道的行为吗?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段昭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阿玉,你这是?” “这牛大山,”完颜馥玉轻咳一声,“这牛大人,以下犯上,罪不容赦,当罚。” 这,后宫可不得干政!说一句还能当成是随口闲谈,再提可就犯忌讳了。 眼见段昭烨皱起眉头,段弘瑜连忙补救:“母妃,牛大人如今可是有功之臣,万不可随意撤职。” “以下犯上也不行?”完颜馥玉勾唇,带着点不怀好意,“可不是简单的以下犯上。” 下面跪着的张正抖了一下。 第041章 段昭烨眯眼:“他做了什么?” “张正, 你来说吧。”完颜馥玉直接甩手, 端起茶盏开始品茶。 张正立马趴在地上:“娘娘, 微臣、微臣,”他抖如筛糠,“微臣不敢说。” 段昭烨顿时有不详预感。他看了一眼淡定喝茶的完颜馥玉:“阿玉,究竟什么情况?” 完颜馥玉朝张正努努嘴:“你问他啊。” 段昭烨转向张正, 轻喝:“还不赶紧说,磨磨唧唧干什么?” 张正迟疑地看了眼跪在边上扭来扭去、没有丝毫紧张感的段弘璟。 “说你的呀, 看我干嘛?”段弘璟不以为然。 张正见段弘璟不反对, 擦了擦额上吓出的冷汗, 战战兢兢地开口:“五殿下、五殿下……”他又看了一眼段弘璟, 收到不耐烦的白眼一对。 张正咽了口口水:“五殿下脉象,虽然不算太明显,但是触之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盘走珠,”他干脆闭上眼睛心一横, “如无意外, 应当是滑脉。” 牛大山愣了。这位是御医?这是在说小璟的身体?然后他立马紧张起来。小璟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滑脉是什么?这些读书人忒烦,话也不会好好说,尽掉书袋子。 第49节 段昭烨倒是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偏偏又想不起是哪个病症的脉象。 在场除了完颜馥玉及侍竹, 只有一个段弘瑜反应过来。 作为三个孩子、最小一个孩子还不足一岁的爹,段弘瑜当然记得这脉象是个什么情况。 他立马变了脸色,唰的一下站起来:“张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话说出来了, 张正反而镇定下来,他趴伏在地回答:“回二殿下,臣以项上人头保证,绝无虚言。” 段昭烨皱着眉头:“说说,怎么回事?” “父皇!这厮说小璟、小璟……真是荒唐!”他一甩袖,完全说不下去,觉得这简直太荒谬了。 “怎么回事?”段昭烨不愉,“给朕说明白了!” 完颜馥玉放下茶盏:“张太医,你就把话说明白,别遮遮掩掩的。” “是。”张正擦了擦汗,“五殿下这是、这是有了。” 有什么? 有了?! 段昭烨一下跳了起来:“什么?”他怒斥,“你要是胡说八道,脑袋就别要了!”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断然不敢妄言。”张正吓得连连磕头,“是五殿下的体质特殊,才……”当时还是他亲自诊断出来的。 段昭烨当然记得这茬,否则他进门的时候怎会让宫侍出去呢。 没想到竟然应在这里。 “张正,你可确定?” “臣确定。”想了想,张正补充了句,“已经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以臣多年的经验来看,必定不会错。” “父皇!这怎么可能?小璟他、小璟他……”段弘瑜满脸不可思议,连忙转向完颜馥玉,“母妃,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完颜馥玉挑眉:“如你所见。” 牛大山依然懵,完全不知道他们几个在打着什么哑谜,只听出这几位是在说着小璟的身体。他有些焦急,又想开口问,又怕让眼前几位贵人怒气更甚。 “孽子!孽子!”段昭烨气急败坏,指着段弘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堂堂皇子,竟然,竟然……龙阳之好、断袖分桃,自古也不是没有。怎么人家断袖是雅事,你断袖就、就……”他完全说不下去,“你还要不要脸了?” 跪了这么些时候,膝盖有些不适所以扭来扭去的段弘璟撇了撇嘴:“怎么我断袖就不是雅事了?” “你还敢顶嘴!?”段昭烨吼了他一句,背着手转了两圈,终于气不过,站定在牛大山面前,抬脚就踹,“臭小子!说,是不是你搞的鬼?” “大牛!”段弘璟一惊,立马扑过去。 “小瑜,快,拉住他。”完颜馥玉急忙喊道。 牛大山被当胸踹了一脚,直接被踢得一个后仰,然而他却顾不上疼,一把抱住扑过来的段弘璟就旋过身,背对段昭烨,把他牢牢护在怀里,防止段昭烨再踢过来,伤着了他。 迟来一步的段弘瑜看了震怒的段昭烨一眼,收回手,灰溜溜退回去坐好。 “臭小子,你不要命啦?自己身体什么状况不知道吗?”完颜馥玉这下也不淡定了,“要是挨上一脚,你……” “丢人现眼!踢死算了!”段昭烨气不过撂了句狠话,却是不敢再抬脚。 完颜馥玉见他不再踢人,舒了口气,站起来拉着段昭烨回座:“皇上,怒大伤身,坐下好好说吧。” 段昭烨顺势坐回去,接过她递上来的茶盏,狠狠灌了两口。 段弘璟见母妃把父皇给拉走,赶紧扶着牛大山打量:“大牛,伤着哪儿没有?” “我没事。”以他的武功,年近五旬、养尊处优的段昭烨哪里能踢伤他。倒是小璟,“你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段弘璟瞪大眼睛:“你没听明白?”这头傻牛竟然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他顿时噗嗤一声笑了。 牛大山一脸茫然。这说的什么?他要明白什么? 这个当头,这俩人竟然还敢跪在地上黏黏糊糊?段昭烨瞪过去:“还不撒手,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段弘璟不甘不愿直起身,重新跪好。 牛大山握了握拳,眼底带着担忧。 “如此,你们怎么想?接下来怎么办?”完颜馥玉重新提起话头。 牛大山心中实在焦急,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敢问贵妃娘娘,小璟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可对性命有碍?”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小璟的关系,他也不必装腔作势叫五殿下了。 闻言,段昭烨惊疑地看着他俩。这牛大山之前是毫不知情? 完颜馥玉也是愕然:“你不知道小璟身体状况?”她转向段弘璟,“你没跟他说过吗?” 牛大山茫然地跟着看向他。 段弘璟挠头:“嘿嘿,没说呢。”要是提前说了,万一被这俩人当成是大牛有意为之的,再让大牛遭到更重的责罚,他得心疼死,还不如多瞒着两天。 段昭烨重重哼了一声。这会儿才看牛大山略微顺眼些。看来不是这头牛处心积虑往上爬,全是段弘璟这小子搞的鬼! 段弘瑜也有些不敢置信:“不是,重点不是应该先搞清楚小璟怎么……?张太医,要不,你先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小璟会……” 张正磕头领命,开始解释。从这个医典讲到那个内经,啰啰嗦嗦引经据典讲了一大通,才总结道:“以此看来,五殿下体内也定然也是阴阳兼顾,所以才能孕育子嗣。” 牛大山前面一直云里雾里,这会终于明白过来。 孕育子嗣?是他想得那个意思吗?所以刚才这位张太医说小璟有了,是指这个有了?! 他浑身轻颤,不敢置信地看向旁边的段弘璟。 段弘璟笑眯眯回看他。 段弘瑜皱着眉头听完:“父皇你们早就知道?” 完颜馥玉点头:“早几个月前,小璟来跟我们坦陈他好龙阳的时候,就知道了。” 闻言,牛大山顿时握紧拳头,用力地指节发白、手臂青筋虬结。 几个月前就知道了?那就是在他去西宁之前。 那会儿小璟才刚接受他! 小璟、小璟……他是早就知道自己身体状况? 所以他是算计好了,先陈情表,再特地挑了即将回京的时候跟他行周公之礼? 所以这几日他才如此异常嗜睡? 他、他是算计好的?是为了保住自己吗? 不说他皇子的身份,他、他是男子之躯啊!这、这…… “这个孩子,”段昭烨顿了顿,“不能要!” 段弘瑜有些无措。 完颜馥玉抿唇,正想说什么—— 段弘璟直接跳了起来:“放屁,我的孩子,凭什么不能要?” 牛大山急忙伸手扶着他,全身颤抖:“小璟!孩子,”他语带恐惧,“我们不要好不好?” 在场所有人皆诧异地看向他。 这孩子简直就是他的保命符啊,他如今竟然说不要? 段弘璟不敢置信:“你说什么?”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再说一次!” “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你、你,你是男的啊!”牛大山有些语无伦次,“怎么生?你怎么生?”他不是女人生来就能孕育子嗣,他是男的,那部位如此紧致…… “你这是嫌弃我能生?”段弘璟眯眼。 牛大山连连摇头:“不,我怎么会嫌弃你。我只怕,若是留下孩子,万一、万一你生的时候……”向来沉稳的声音带着颤抖。 段弘璟无语:“这才多大啊,你想这么久远干嘛?”他凑近,盯着他的眼睛,“而且,你不想要吗?属于我们两个的宝宝。” 牛大山摇头:“不行,比之你的安全,我宁愿不要!” 完颜馥玉轻咳两声:“好了,你们俩讨论个什么劲呢。要不要,还得看皇上呢。” “我不管!”段弘璟转过身面对他们,“这是我的孩子,谁也别想越过我、替我做决定。” “朕说不能要就不能要!”段昭烨指着他鼻子,“你一封陈情表,就让老子的脸都丢光了!现在还整出这一出?好好的皇子,断袖分桃就算了,还给别的男人生孩子?你是不是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雌伏他人身下?是不是想让天下人都来看我们的笑话?”气极的他连朕也忘了说,直接自称老子了! “你要是嫌我丢人,把我逐出皇族好了。”段弘璟轻哼,“身为皇子,我想做什么还得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那我要这个皇子身份干嘛?” 完颜馥玉怒斥:“小璟,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段弘璟撇撇嘴:“母妃,您怎么不帮着我说话?您看父皇,就顾着他的脸面。他儿子的幸福就置之不理,又不是看上他的龙椅,矫情个什么劲儿。” “放屁!这是老子的脸面问题吗?这是整个段家的脸面!你要是来抢老子这个椅子,老子还敬你胸有大志!”段昭烨简直要气炸了,“你特么看看你现在,胸无大志,儿女情长,还学妇人之态生孩子!” “左右不过就是你的脸面问题,别说一大堆有的没得。”段弘璟梗着脖子顶回去。 完颜馥玉无奈:“脸面不脸面的,暂且不提。我们先来说说这俩人接下来怎么处置吧。” “还需要考虑吗?”段昭烨怒气冲冲,“就按照你说的,这牛大山以下犯上,罪不可赦,直接杖责三十,发配边疆!” 第042章 段弘璟顿时一蹦三尺高!他可不敢赌他这话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许不许!你是不是想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爹, 你这当祖父的怎么如此狠心?”唬得牛大山急忙膝行两步靠近, 张开手护着他。 一直插不上话的段弘瑜学着自家五弟翻了个白眼。这一听就是气话好吧, 也就五弟身在其中看不清。 “祖父?”段昭烨气笑了,“老子这是当外祖父了吧?” “外祖父就外祖父,只要你认下我这孩子就行!” “老子哪里认了?” “你刚说你是孩子的外祖父了!” “放屁!老子那是耻笑你!” …… 这是小孩子吵架吧? 完颜馥玉头疼极了,拉住段昭烨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别闹了, 好好商量一下吧,这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第50节 她示意牛大山把段弘璟拉住:“牛大山, 别跪着了, 管住他。” 吵架的两位爷这才悻悻然住口。 牛大山急忙爬起来, 紧张兮兮地扶着段弘璟在段弘瑜对面坐下, 自己则站在他边上。 段昭烨冷哼一声,没说什么,端起茶盏狠狠灌了一大口。 “张太医,”完颜馥玉觉得还是得自己来把控话题, “你先说说, 小璟这个,若是留下来,有没有危险?” 在边上跪着装鹌鹑的张正这才开口:“回娘娘, 危险必定是有, 就算是女人,生孩子也是一脚踏入鬼门关。”见她脸上忧虑,他想了想,“若是孕期交由臣来安排, 再加上擅长动刀子的黄岗松黄太医,虽无十成把握,也是有七成把握。” 有七成?完颜馥玉熟悉这个张太医,向来不会把话说满,他说有七成,那看来会至少有□□成。她顿时松了口气。 但是牛大山的脸却霎时白了:“才七成?”他急忙追问,“那,倘若是打掉,会不会伤及小璟的身体?” 焦急的神态不似作伪。完颜馥玉心下倒是点了点头。这孩子虽然看着煞气重,但看起来也确实如小璟所言,对他极为看重。难怪他要一直瞒着这牛大山。 段昭烨见他如此,脸色也稍微好看些。 段弘璟抬腿狠狠朝着他的大脚丫子一踩,再碾了好几下:“牛大山你是不是疯了?这是我们的孩子!” 牛大山纹丝不动,固执地盯着张正。 张正如今知道这位西宁府同知往后的地位必定不一般,恭敬拱手:“牛大人放心,这就如妇人小产,坐个小月子,适当调理一番即可,对身体不会有太大的损伤。” 那就是多少还是会有些伤身子。 牛大山顿时有些犹豫。想打掉,又怕伤了他的底子。不打,生孩子就是一大难关。 见他竟然真的在考虑打掉孩子的事,段弘璟暴怒:“牛大山!你特么竟然想弄死自己的孩子?”抬脚接连踹了几下他的小腿,“不想要就给爷滚蛋!” 牛大山抿唇,单膝跪下,用巧劲按着他的双腿让他不要乱踢,省得伤了自己:“小璟,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万一、万一你……”他完全不想说出那种可能。 “万一个屁!就算我真的会因此丧命,也是我自己选的路。”他眯眼,“再说,倘若我真的死了,你会如何?” 牛大山不错眼看着他,斩钉截铁:“生死相随。” 段昭烨等人顿时侧目。 段弘璟挣开他的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那你怕什么?” 牛大山抿唇。 话说到这份上,段弘璟也断然不会改变主意,他只得惶然接受。 见他们两个已经达成共识——不管其中一个是不是自愿的——完颜馥玉咳了咳:“既然如此,我就说几句吧。” 她扫视众人一圈。 “牛大山以下犯上,罪不容赦,恳请皇上革去其同知一职。五皇子段弘璟大逆不道,有违人伦,累及皇家颜面,贬为平民。当然,皇子府亦收回。”她一脸严肃看向段昭烨。“如此,没有意见吧?” “母妃!”段弘瑜首先反对,“牛大人是戴功之臣,先不说能不能在此时把他革职,把小璟贬为平民这个惩罚,就太过了。” 段昭烨也诧异:“阿玉,是否太过了?打一顿就罢了吧?” “打?”完颜馥玉眼中顿时浮起泪光,“牛大人如何我不管。但小璟如今哪里打得?那宫廷棍杖这么厉害,女子有孕尚且需要小心翼翼,他如今的身子,如何受得了?这、这要是打下去,保不定就是一尸两命……他是我的骨肉、是我自小疼爱着长大的,我、我舍不得。” “难道就这样轻轻放过吗?这孽畜……” 眼见这位帝皇竟然要打段弘璟,牛大山急忙重重磕了几个头:“一切皆是罪臣之过,罪臣愿受双倍刑罚,恳请皇上饶过小璟。” 段昭烨听到他求情反而怒了,抓起茶盏就扔了过去:“闭嘴!要不是你,哪来这等破事?” 茶盏杯托直接砸在牛大山肩上,所幸杯子里的茶水所剩不多,除了挨了一下疼,别的倒没啥。 段弘璟一时没注意,自家大牛就被父皇砸了,顿时急了,扶着他的肩膀连声问:“砸伤没?砸伤没?你怎么也不躲一下?你不是身手很好的吗?” 这点小状况,比之段弘璟的处境,根本不算什么,牛大山根本不放在心上。他连忙安抚他:“我没事,不过是轻轻碰一下,皇上没用多少力道的。乖乖跪好。” 段昭烨被噎得不行。总不能说自己是用了全力吧?习武之人就是讨厌。 看大牛没事,段弘璟也冷静了下来。偷觑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段昭烨,朝牛大山摆摆手,赶紧跪好。 完颜馥玉瞪了段弘璟一眼:“这孩子你要还是不要?” 段弘璟磕了一头,神情坚决:“母妃,这孩子,我要!” “不能打掉这个孩子吗?”段昭烨皱眉,“让张正开一碗药,灌下去,自然一了百了了。” 完颜馥玉急忙转回来拉住他的手:“皇上,身为人母,我理解当母亲的心情。弄掉这孩子,不亚于在他心口剐下一块肉。那痛,是能痛一辈子。就算他是男的,也躲不过去。” 段昭烨依然紧皱眉头。 段弘璟则顿时眼眶泛红。 失去孩子的痛,他已经尝过一次,绝对不会让历史重演。 上辈子若是他能提早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能好好注意,想必最后就不会有那样的结果吧…… 小璟竟然如此重视这孩子,刚才他还……牛大山看到他如此,抿紧薄唇,紧握拳头,心里隐隐作痛,恨不得马上把他拥入怀里好好安慰、道歉一番。 完颜馥玉可没管他们,她继续轻声细语地试图说服段昭烨,眼角晶莹的泪滴不停滑落:“皇上,就算有悖常伦,我也不管,我只知道小璟是我儿子。我不舍得他受苦,他一样也不会舍得放弃自己的孩子的。只要小璟想要这个孩子,我就会支持他。倘若你非要弄掉这孩子,倒不如干脆地把他赶出宗室、宗牒除名,如此,也比让我们母子俩痛苦一辈子的好。皇上,若是您不忍心失去这个儿子,就看在我的份上,让他留下这孩子吧。” 段昭烨看看段弘璟泛红的眼眶,再看自家爱妃神情哀凄,心里顿时软了几分。 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完颜馥玉自然看出来了,连忙打铁趁热:“皇上,事已至此,如今无论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他已经上了陈情表、有了身子的事实。总归还是要让朝堂天下看这个笑话,何不让他如意、让他安心去过他的日子?不管是贬是谪,总好过让您在朝堂上左右为难。倘若皇上您大人大量,不怪罪于我,我好歹还能再照看他几年的。” 段昭烨瞪了完颜馥玉一眼:“都是你惯得他。”语气恶煞,神态却带上了几分犹豫,“这臭小子就算了,打不得骂不得的。那这牛大山呢?难道也轻轻放过?” 段弘瑜见他松口,急忙跟着接上话、帮着求情:“父皇,万不可在此时严惩牛大人。这西宁府的事情才刚过去,不宜大动干戈,否则,岂不是让其他兢兢业业做事的官员寒心?” “那不然如何?这个不能动,那个不能动,朕就得由得他们肆无忌惮吗?”段昭烨不悦。 “牛大人是有功之臣,不升总会遭人诟病,不如平调一个虚衔,明升暗降。”发现似乎太过轻飘飘,段弘瑜忙轻咳一声,补充道,“当然,小惩大诫也要的,打是必然要打的,毕竟那陈情表已经人尽皆知了。” 咳咳,小璟,哥就帮你到这里了。打是避免不了的了,反正牛大山习武之人,又皮粗肉厚的,打一顿也不碍事。要是能赚一个京官虚衔,也总比俩人分开的好。 再座的没有一个傻子,自然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段弘璟眨眨眼,满怀期待地看向段昭烨。 段昭烨这下看出来了,指着完颜馥玉跟段弘瑜俩人,咬牙:“好呀,你们一个唱白脸一个□□脸的,是不是估量着朕不会下重手惩罚他们是吧?” 完颜馥玉摇头:“皇上,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恳请皇上三思。” 段昭烨捏捏眉心:“容朕想想。”转过眼就看到段弘璟还紧紧盯着他,顿时又怒了,“给我回去闭门思过,等朕想到怎么处置你了再说。” 这就是暂时不罚他的意思。 “诶!儿臣遵旨!”段弘璟爽快地应声,继而问,“那我家大牛呢?” 第043章 段昭烨被噎得不轻。 这都什么破称呼? 名字不好听就算了, 还…… “滚滚滚!快滚!看到你们就心烦。”他甩手转过去。“等朕想到了再说!” 暂时逃过一劫, 过后还有母妃帮着说情, 肯定不会太惨。段弘璟顿时喜笑颜开,朝着完颜馥玉及段弘瑜做了个鬼脸,拉着牛大山麻溜地行礼告退。 临出门前,牛大山有些迟疑地看了眼张正。 段弘璟恰好瞄到他的眼神, 眼珠子一转,立马朝张正嘘了两声。 张正小心翼翼看过来。 段弘璟往门口指了指。 张正会意, 偷觑了眼在座的几位大佬。 段昭烨正背手疾步走来走去。 完颜馥玉淡定品茶。 段弘瑜发现他看过来, 疑惑挑眉。 张正忙趴伏下去, 小声道:“皇上, 娘娘,二殿下,如无他事,微臣就先行告退。” 段昭烨回头, 恰好看到已经退到门外的段弘璟正扒着门框张望着, 牛大山紧张兮兮地张着双手护在他身后。 扫了一眼张正,他了然,哼了声:“退下吧。” 张正松了口气, 连忙爬起来, 弯着腰退了出去。 刚出门口,就被段弘璟拍了下背。 他唬了一跳转过身。 段弘璟一脸哥俩好地靠过来:“张太医,咱俩也算老相识了吧?”伸手就打算跟他勾肩搭背套个交情。 牛大山连忙扶握着他的手,把他拉回来, 不让他靠近张正。 张正心内无语:“……殿下有事请讲。” 段弘璟眨了眨眼,反应过来,遂拉下牛大山的手,握在手里,乖乖站着继续跟张正说话:“张太医,过几日,咳咳,等风头过去了,我就进宫求恩典,把你请到我府里。到时就要劳你多多照顾了。” 张正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连连拱手:“殿下放心,微臣必定全力以赴。”虽然刚刚在里头吓得要死,但是他也激动啊! 活生生的男人产子,不是医典里的案例,不是纸上谈兵!他自然是十二万分的乐意。 见他不似作伪,段弘璟才放下心,准备出宫。 牛大山越过段弘璟,上前两步,低声向张正询问了几句。 张正似有些疑惑。 段弘璟还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这俩人就结束了话题。 他很是怀疑地看了牛大山一眼。 牛大山安抚地摸摸他的发顶,跟张正告辞离开。 待人走远了,段弘璟就压低声音质问:“你跟张正说什么了?”难道还想着弄掉这孩子? 牛大山扫过两边来来去去的宫侍:“回去告诉你。”这人来人往的,小璟的身体状况怎么能拿出来说嘴。 注意到他的眼神,段弘璟撇撇嘴,不再提这个话题:“也不知道父皇会如何处置你。”他有些担心。 “无妨,看皇上的意思,应当会轻拿轻放。”牛大山安慰他。 第51节 打,他是不怕的。他只怕会被调离他身边,如今他有孕在身,他怎么敢离开他身边? 不过,这等话就不需要跟他言明了,省得他更忧心。 看他依然皱着眉头神不守舍的,牛大山皱眉:“好好走路,有话回去再说。” 段弘璟回神。 回去说就回去说! 这家伙刚才在景福宫竟然说不要孩子,出来还找张正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别以为他会轻易忘记! 他为了保住孩子想方设法,这家伙竟然第一反应是不要! 段弘璟越想越生气,快步走出宫门,一言不发爬上马车就让陈二回府。 牛大山一直紧跟在他身侧,左手虚扶着他后腰,谨防意外。直到把他扶上车,看他忿忿甩下车帘子,才转身。 然后就对上陈二那戏谑的眼睛。 “吵架了?”他小声问道。 牛大汗无奈摇头,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示意他:“慢些走。” 陈二挑眉,不是吵架? 不过也跟他无关。 他耸耸肩,轻甩一鞭子,马车哒哒哒地缓缓前行。 进了王府,马车直接在二门处停下。 段弘璟心不在焉地钻出来,脚下一个踩空。 “小璟!”牛大山刚把缰绳递给下人就看到他即将摔下,差点没被吓死。 旁边的下人只觉得一阵风起,再看,牛大山已经把主子抱下马车。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看着点脚下?”牛大山压着怒低声训斥他。这要是摔着了…… 段弘璟惊魂未定地扶着他的手臂,心里一阵后怕。 陈二轻咳:“我看着呢。摔不着。” 牛大山横了他一眼,弯腰直接把段弘璟横抱起来,大步往里走。 陈二无辜地摸摸下巴。看吧,果然还是吵架了。 被抱起来的段弘璟不敢挣扎:“你干什么?摔着了怎么办?”虽然相信大牛的功夫很好,也不能拿来赌啊,万一呢? 牛大山冷着脸,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比你走路安稳。既然你的心思不在走路上,那就别走了。” “……”段弘璟咬牙,“你还敢说?是谁害的?”再说,“你这样做,让爷的颜面何在?” 牛大山顿了顿,恰好眼角扫到假山拐角处影影绰绰有人往这边来。 他抿唇,抬脚往廊下一踩一跃,直接抱着他翻墙过院,几个呼吸间,就落在俩人共居的正院里。 段弘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好好地安置在椅子上,屁股底下还垫了一块软垫。 “我们好好谈谈。”牛大山脚尖一勾,拉过一张圈椅到他身前,坐下。 段弘璟惊奇。 哟,这大牛竟然主动要求谈话?转性子了? 不过,犹自不爽的他斜睨了这头牛一眼:“谈什么?孩子的事免谈。”突然想到什么,他坐直身体,眯眼看着他,“你这么排斥孩子,是不是在嫌弃我这异于常人的身子?这种身子不配给你生孩子是吗?”声音不自觉抬高。 若真是如此,那他的所作所为可真就是个笑话了。 牛大山连忙握住他双手:“小璟。”他亲了亲他的手背,抬头,双眸幽深,“我很高兴。” 堂堂皇子,却愿意为他以男子之躯、顶着世人舆论给他生儿育女。想到这背后蕴含的情意,他的心都快要化了。 段弘璟冷哼:“那你为何如此排斥?” “男人产子,闻所未闻。你是堂堂皇子,与我在一起已经饱受诟病,我不能置你于如此不堪的境地。” “爷乐意。谁管得着!”段弘璟傲然,“只要父皇跟母妃点头,爷哪里需要旁人同意?” 牛大山忍不住探身亲了亲他神采飞扬的眉眼。 段弘璟无语,推开他:“干嘛,好好说话。” 牛大山退开些许:“除此之外,还有生产的危险。”见他打算开口,他亲亲他唇角,制止他,“别说你不怕死的话,我害怕。”他眼神专注,“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你,我想跟你长长久久的。旁的可有可无的东西,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听闻他的宝贝被形容为可有可无,段弘璟顿时恼了,手被他紧握着不放,他干脆伸头往他脑门一撞。 牛大山连忙抬手挡住:“小心撞疼了。” 段弘璟晃脑袋甩开他的手:“你竟敢说我们的宝贝可有可无?!” “我的宝贝只有你。” “……”段弘璟耳根微烫,“别以为说句好话就能掩盖你对宝宝的嫌弃。” “我不嫌弃。”牛大山抬手轻抚他耳下微红的肌肤,“只要是你带给我的,我都欢喜。”何况,这是他即将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而生的孩子。“我不想你受苦。”女人孕育子嗣尚且艰辛,何况男子。 段弘璟自然听出他言下之意,拉下他厚实的大掌握在手中:“大牛,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骨肉。他身上流着我们的血。” “我知道。”牛大山喟叹。 但他依然不想要。 段弘璟开始给他描绘宝宝的可爱:“他或许长得像你,结实,有好看的眉,高挺的鼻梁,喜欢跑跑跳跳。也可能长得像我……” 上辈子,他刚得知这孩子的存在,就是失去他的时候,这些想象,在后来无数的夜晚里一直折磨着他…… 想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由得开始发颤:“他会笑、会哭、会奶声奶气地叫我们爹爹……” 牛大山有些慌:“小璟,”他连忙把他拥入怀里,轻柔地吻接连落在他脸上,“小璟,别激动。”他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 段弘璟抽抽鼻子:“那我们生下他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他都这样了,他哪里舍得让他难过。 “那你以后不许嫌弃他,要好好待他。” “好。” “当然,我得排在前头。” “好。” “你要是再敢嫌弃他,哼哼!” “嗯,不嫌弃。” …… 用过午膳,午睡了一个时辰的段弘璟懒懒地爬起来。 听风闻声进来服侍他穿戴。 套上宽松的大袖家居服,他有些奇怪地左右张望:“怎么是你在这儿?大牛呢?” 听风半跪在地上整理着他的衣摆,闻言忙回答:“回主子,是二爷让奴才过来候着的。二爷看你睡了就出门去了。” 出门?“那他说没说要去哪儿?” “没有呢。” 竟然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出门去。 段弘璟撇嘴。 “一会把安叔、林嬷嬷叫到小花厅。”昨儿回来得太晚,安管事俩人只是过来请安见礼。好多事情还没得空处理呢。 “是。” 待穿戴好,段弘璟捧着茶盏窝在椅子上缓缓神,顺便等某人,哦不,是等安叔他们。 正等得不耐烦,听风进来说安叔他们到了。 段弘璟放下茶盏站起来。 屋里光线暗了一瞬,熟悉的高壮身形踏入厅堂。 “醒了?外头起风了,怎么不多穿点?”低沉的嗓音响起,温热宽厚的大掌伸过来摸摸他的指尖,见他确实不冷,才作罢。 被关心了一番,段弘璟心里才舒坦些:“去哪儿了?怎地也不说一声?” 第044章 牛大山把手上拿着的包袱放到桌上:“去买了些书。” 他没听错吧?段弘璟诧异:“买书?”他好奇地开始扒拉那个包袱, “你买了什么书?府里多的是书, 还不够你看吗?” “都是医书。” 翻开包袱的段弘璟也看到了。 入目就是《用药指南》, 再翻,是《千金要方》、《医宗金鉴》、《济生方》、《汤液本草》。 竟然还有《妇科玉尺》? 段弘璟黑线:“好端端你买医书干嘛?还买的都是单卷。” 医书大多是多卷成套,别人要买都是一套一套的买,这里却全是单卷的。 这大牛别不是被人骗了, 买少了吧? 牛大山摇头:“就是要的这些。张太医指点的。” 段弘璟眨眼。 牛大山揉揉他的脑袋:“既然决定了要把宝宝生下来,我得好好照顾你。”听闻孕期母体身体极容易出问题, 他要好好补补医书。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段弘璟恍然。这头牛不是最烦看书习字的吗? “你这是要把张正的活儿给抢了?” 第52节 “我不放心。”牛大山语气淡淡, 仿佛看些医书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头疼的事。 段弘璟心里又是好笑又是熨帖。 除了他, 还有谁会如此全心全意地待他呢? 他垫脚勾住他的脖子, 压下他的脑袋,凑上去就咬了一口。 牛大山连忙扶着他的腰,让他站得舒服些。 俩人黏糊了一会儿,直到听风来请, 才相携过去小花厅。 临走, 牛大山还不忘抓上一本书。 “主子,二爷。”安管事、林嬷嬷行礼。 看来侍墨已经把话传到位了。 段弘璟点点头:“都坐下说话。” 牛大山虚扶着他到上首落座,然后挨着他坐下。 安管事、林嬷嬷则恭恭敬敬地坐在下首。 听风麻溜地给众人上茶。 “昨晚回来太累了, 都没顾得上跟你们好好说说话。”段弘璟微笑, “这段时间,府里一切还好吧?” 安管事低了低头以示尊重,才回复道:“回主子,您放心, 一切安好。几个月前才清理过一轮,府里现在规规整整的。” 林嬷嬷也笑眯眯地点点头:“府里主子少,除了后院里那些个,其余都是下人,哪个敢整什么幺蛾子的。”主子不在,连丫鬟都安分不少。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 “如此便好。”段弘璟伸手指了指坐下后就翻开书认真看起来的牛大山,“大牛,你们都不陌生。以后他也是府里的主子,一切待遇比照着我的来。” 林嬷嬷收起笑容,望望上首俩人,率先开口:“主子,这事儿,宫里头可知道?”毕竟后院还塞着好些个侍女呢。 段弘璟点头:“嬷嬷放心,我既然敢光明正大让大牛站出来,肯定是先过了父皇母妃那关的。”他挤眉弄眼,“不然,母妃肯定得削掉我一层皮。” 安管事倒是敛眉垂目,一脸淡定。 这俩人如此自然地接受,想来,应该是早早就从陈情表那会儿就知道了。 作为王府的两位实权掌事,若是连这等朝堂上下皆知的消息都不知道,他们这位子也就坐到头了。 林嬷嬷没管他轻松的神情,皱着眉头继续开口:“主子,这……”看了眼认真翻阅着手上书本的牛大山,“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府里未来总是要有女主人……” 牛大山闻言一顿,抬眼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林嬷嬷丝毫不怵,依然等着段弘璟的回答。 段弘璟沉下脸:“嬷嬷,以后都不要再提什么女主人。我这府里,以后都不会有女主人。” 林嬷嬷不卑不亢,完全不搭理散发着冷气的牛大山:“那主子的子嗣、香火 ,从何而来?” 段弘璟勾唇,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自己生。” 林嬷嬷:…… 安管事:…… 牛大山唇角一勾,突然觉得有这孩子好像也挺好的,遂继续低头翻书。 林嬷嬷无语:“主子,这玩笑开大了。” 段弘璟才没耐心给他们解释,摆摆手:“你们日后就会知道了。”他想了想,“嬷嬷,后院里现在有多少人了?” 林嬷嬷不傻,自然明白他问的不是侍女:“回主子,一共有二十四人。” 段弘璟头疼:“这么多?” “宫中送了六次,两次四人,四次两人,共十六人。”林嬷嬷一板一眼给他列举出来,“还有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各送了两人。” “……”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家伙!段弘璟咬牙,“全部给爷送走。” 林嬷嬷皱眉:“主子,这可不是东西,哪能退回去?” “送走送走送走!”段弘璟不耐烦,“哪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作为一个在宫中混了多年的老人,林嬷嬷当然不会死犟着不放,她有些迟疑:“诸位皇子送的尚好,宫中送出来的几位也送回去吗?” “当然。只管送,母妃会处理的。” “是。”林嬷嬷无奈。 “对了,嬷嬷,”段弘璟突然想到什么,“府里的婢女都排查一遍,到年龄的都给好好安排安排,该发嫁的发嫁了。” 林嬷嬷点点头:“放心,这几日奴婢就把名单列一列。”开府两年,一直没人管过这茬,也确实是该捋捋了。 “交给嬷嬷了。” “这是奴婢该做的。”林嬷嬷突然想到一人,“主子,您身边的侍墨年龄也到了。但您身边自从上回清理过后,一直没补上人,先让她呆着吧?奴婢这边调几个机灵的过来,跟着她再学个一两年。到时再把她放出去。” 闻言,段弘璟看了眼低头看书的牛大山,想了想:“不需要,我身边留着听涛听风就行。” 林嬷嬷皱眉:“这也太少了。”突然反应过来,“主子是想只用太监?” “嗯。”这头牛每次对着侍墨都冷飕飕的,女侍什么的,还是算了。 这就得让安管事安排了。林嬷嬷望向旁边安静喝茶的安敬忠。 安敬忠放下杯子:“奴才再给您挑几个得用的。” 段弘璟点头,正想说些什么——牛大山放下书,把他手边的茶盏移到一边,招手让听风过来。 “二爷有何吩咐?” “泡一杯八宝茶。”顺手把段弘璟那杯茶递过去,“接下来几个月主子都不喝茶。” 听风有些茫然。好端端的怎么不能喝茶呢?主子可是最爱这口茶了。他犹疑地望向段弘璟。 安管事、林嬷嬷都望过来。 还没等牛大山说话,段弘璟恼了:“看我干什么?没听到你二爷的吩咐吗?” 虽然不知道牛大山在搞什么,但是不代表段弘璟容许下人质疑他家大牛的命令。 听风反应过来,急忙告罪,口里说“这就去泡”,立马脚底抹油退出去。 牛大山见听风领命出去,不再多言,摸了摸段弘璟的手,确定还暖和,就继续拿起书本翻阅。 段弘璟脸色顿时转晴,眉眼弯弯,嘴里轻飘飘骂了一句:“臭小子!” 安管事低垂眼睑:“主子恕罪。奴才下去会管教一番的。” “是该紧紧皮。这小子,看来是在西宁撒野撒多了,搞不清楚状况了。” 在西宁协助他救灾期间,听涛听风俩人可都是管着几百号人的,如今估计是没收回心。 安管事应诺。 想到西宁,段弘璟倒想起正事了。 “安叔,我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都安置好了吧?” 安管事点头:“主子带回来这么多东西,可是想开货行?” “嗯。安排一下,看是再买个铺子,还是从原来的铺子里挑一个营生不太好的,直接换了,尽快把这货行开起来。” “是。奴才回头就叫人安排去。不过,这些货品作价……” “大牛在西宁买了几个下人,其中有个管事,叫周恒。这次货品的采买大部分都由他们经手。对了,还有听涛。我今儿才打发他过去跟周恒一块儿规整规整,你直接去找他们就行。” “是。” 林嬷嬷见事情说完,打趣道:“主子出门游玩一趟,竟然还不忘做生意,可见是长大了。” 段弘璟闻言,脸上倒是有些郁郁不乐:“此去西宁,见了太多。我身为皇子,能做的也太少。西宁如今百废待兴,很多人连赖以为生的田地都没了。我开个货行,从他们手上收些山货药材、腌菜绣品,也足够让这些人活下去,熬过这冬天。” 安管事欣慰地看着他:“主子长大了。” 林嬷嬷也深有同感。 “安叔,你俩这老怀安慰的样子,真是……”段弘璟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我以前也不差吧?” “这会儿更好。”林嬷嬷笑眯眯地回答,眼里带着怀念,“以前啊,主子可调皮了。” 段弘璟翻了翻回忆,发现小时候的自己还真是日常上房揭瓦、溜鸡斗狗的,顿时有些尴尬。 恰好听风端着泡好的八宝茶过来,牛大山揭开盖子检查了一遍再递给他。 他忙接过茶,轻啜一口,转移话题道:“庄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吧?” 安管事微笑:“嗯,已经差不多了。主子您哪天得空可以去转转。” 段弘璟欣喜:“那就好。过几日,等这边事了,我们就去看看。” 安管事自然是无不可:“那奴才提前让人过去准备。” 接下来几人逐一处理府里、店铺及庄子上的事务,期间牛大山还让人上了盘糕点,让他就着八宝茶吃了几块。 安管事、林嬷嬷看在眼里,却不置一词。 第045章 把事情粗粗理过一遍后, 安管事、林嬷嬷就离开, 各自忙去了。 段弘璟伸了伸懒腰, 看到听风正在收拾的茶盏盘子,突然想起一茬。 他踢了踢还在翻书的牛大山:“别看了,歇会儿。”待他抬头,朝桌子努努嘴, “为啥我不能喝茶呀?” 旁边的听风瞬间竖起耳朵。 牛大山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八宝茶:“接下来几个月都不能喝茶。”他顿了顿,“还有各种饮食忌讳。” 段弘璟了然, 也不反对, 只顺嘴问一句:“书上写的?” 牛大山点点头, 合起书, 站起来,扶着他站起来:“去园子里走走,一会儿该晚膳了。” 段弘璟挑眉:“又是书上说的?” “嗯。” 第53节 轻哼:“早上还说不要呢,这会就紧张上了?” “嗯。” 见这头牛态度良好, 段弘璟也就不再抓着这话题不放, 开始跟他聊起接下来的安排。 “离开这么久,这几日得去趟外公家。二哥虽然见过了,也去一趟吧。嗯, 既然都去了, 那三哥府上也跑一次。” 牛大山自然无不好:“一天去一家吧,别累着。” “就串个门,哪里会累?”段弘璟摸摸下巴,“大哥如今这样, 派人送些礼就行。” “嗯。” “四哥那家伙,随便挑些玩意儿送过去得了。”段弘璟眼带厌恶,“若他不是哥哥,真是懒得做这等门面功夫。” “讨厌他?” “不。”段弘璟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我恨他。” 牛大山眼带深思:“为什么?” 为什么? 上辈子就是段弘珲与他发生争执,导致他失足摔下楼、失去了宝宝。 光是这点就足矣让他恨上段弘珲。 再加上,他怀疑上辈子他跟大牛受刺身死,跟这个脑子灌水的段弘珲有关。 大哥心机重不像会做这等傻事的。 二哥当时虽与他闹翻,却也不至于会取他性命。 只有这个傻缺四哥,倘若不是端妃在后面站着,以他那性子脑子,早就不知道被父皇厌弃到哪个旮旯了。 不过,这些终究是猜测。 他眼带恨意:“大牛,府里的侍卫能力如何?如果让他们查些事情,能查得到吗?” “嗯,再不济还有我跟陈二。”牛大山毫不谦虚。 “京里应该有很多父皇的暗卫吧?能避开吗?” “不碍事。除了几个高手,余下不过尔尔。”牛大山顿了顿,轻声道,“高手都在宫中。” 段弘璟挑眉:“你见过?如果跟他们比,你跟陈二能比得过吗?” “部分没问题。”牛大山也不自满,“皇上身边几个,还需再过几年才能有一拼之力。” 段弘璟了然:“那就派些人去查查段弘珲。”他咬牙,“事无巨细,我要把他的老底都掀出来!” “好。” “注意些,不要打草惊蛇。” “嗯。” …… 第二天,段弘璟带上一路采买回来的东西直奔太傅海澄公府邸,被外公、外婆舅舅等轮番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好不容易熬过午膳,他忙不迭就逃了出来。 一回到府里,把他安置在卧榻上歇着,牛大山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段弘璟正窝在软榻上昏昏欲睡,那厢林嬷嬷协同安管事过来了。 让他俩起来坐好,段弘璟懒懒地打了哈欠:“你们俩一块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林嬷嬷神情凝重:“主子,奴婢想让人把主院排查一遍。” 段弘璟眨眨眼,坐起来:“有问题?上回不是才把所有人捋过一遍吗?” 他身边近身伺候的,可就剩下侍墨、听涛、听风三人了,其余二等丫鬟、小太监,基本都进不了他的卧房。若是有问题,这三人…… 林嬷嬷有几分迟疑:“也不确定。侍墨几人应该还是干净的,这个晚些时候可以让牛大人或者陈二再去查查。” “那怎么说?” “奴婢上午翻了一遍开府以来的女婢名录。这两年多来,除了上回发卖的一批,主子您身边伺候的下人里,先后有四名大丫鬟染疾暴毙,三名二等丫鬟、一名三等丫鬟重疾被撤下去,最后被打发去别的地儿了。”林嬷嬷看了眼安管事,见他稳稳地坐在那里,白了他一眼,“我跟老安怀疑,是之前的几个钉子在主院放了些不好的东西。” 段弘璟皱眉:“有这么多?”他想了想,“我身边的丫鬟也确实是换得勤快了些,好像也确实都是因病退下的。侍墨跟了我有大半年,怕也是久的了。” 林嬷嬷点点头,继而有些疑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出事儿的全是侍女,太监之类的倒没见有问题。” 安敬忠这会儿不再沉默了:“太监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除了郑川那等在宫里混了多年的老油条,其他孩儿都是由娘娘亲自安排、我们一手带出来的,自然是干干净净的。 林嬷嬷对此也是赞同的。 安敬忠继续说:“说来,除了这些个问题,上回查的时候,主子身边倒是最干净,一个钉子都没有。” 林嬷嬷插嘴:“说不准暴毙的这些就是钉子。” 安敬忠眯眼:“难道……” 林嬷嬷似乎也跟他想到一块儿:“说不准,这些事儿……”她迟疑地看看段弘璟,“是跟牛大人相关。” “你们怀疑是大牛干的?”段弘璟挑眉。 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上辈子他的眼睛就盯着朝堂及几位兄弟,加上以前安敬忠被架空,林嬷嬷被荣养,他母妃给他的两大助力他都扔在一边,又对府里事务疏于管理,自然乌烟瘴气。 牛大山这么重视他,却没法越过他管这一府事务,把他身边的钉子清走却是轻而易举的。 安管事、林嬷嬷相继点头。 安管事补充:“不过院子也是要查一查,这得病的太多了,查一查也好安心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成。你们什么时候查,跟我说一声,我就去书房呆着。”段弘璟顿了顿,“一会儿大牛回来,我再问问他。” 林嬷嬷想了想,劝道:“主子,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牛大人……” 段弘璟摆摆手,坐直身体郑重地对他们俩开口:“安叔,嬷嬷,我以性命保证,大牛是可以信任的人。不管他手段有多么狠辣,他只会拿来对付旁人。”他毫不羞涩,“不管遇到什么事,他只会把我放在第一位。” 安管事林嬷嬷俩人面面相觑。 安管事想了想点头:“既然主子您信任他,我们自然听主子的。” 林嬷嬷眼见安敬忠这货服软,叹了口气。 “你们放心吧。我跟大牛是正正经经过日子的。”段弘璟伸手抚了抚肚子,“很快,你们就会有第三个主子。” 安管事茫然。这才说了正经过日子,就要再纳新人? 林嬷嬷倒是注意到主子的动作,她怔愣了一瞬,想起段弘璟曾说过的话,她不敢置信:“主子您?” 段弘璟眉眼弯弯:“嗯,我昨儿不是说了吗?你们的小主子很快就要出来了。” 安管事俩人顿时瞠目结舌。 “过几日,等父皇消气了,我会去求母妃,把太医院里擅妇科的张太医请回来,届时,我们就搬去庄子上住着。” 林嬷嬷消化了半天,咽了咽口水,想到这两日牛大山的不寻常举动,不淡定了:“所、所以牛、二爷才这么、这么紧张吗?”连茶都不给主子喝什么的…… 段弘璟注意到她半道改口,不再叫牛大人,改叫二爷:“嗯,他买了一堆医书回来,正在看着。” 安管事轻呼了口气,苦笑:“奴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还有好几个月呢,慢慢来。” 这厢正说着话,牛大山大跨步进来。 看到他们坐着说话,顿时脸一沉。 “不是让你歇着吗?大清早就起来,你不是早早就喊困吗?怎么不歇会儿?” 安管事、林嬷嬷连忙站起来行礼,口称二爷。 就是脸上都有些不太自然。 牛大山没管他们,径自走到段弘璟跟前,蹲下给他套鞋子,然后起来,扶着他往内室走:“有什么事下午再说,先睡会。” 段弘璟无奈,边走边回头交代:“安叔、嬷嬷你们先去忙,晚些再说。” 俩人躬身领命,目送他们进了内室。 等看不见人影了,俩人相视苦笑。 “这可真是……”林嬷嬷叹气。 安管事也跟着叹:“想不到事情竟然如此发展。” “看来这二爷可不是叫着玩,以后得长长久久地叫了。” 安管事摆手:“主子的事,我们听着就行。你啊,就是操心太过。” “我当然知道这个理。”俩人边往外走,边小声说着,“可自小看着他长大,想不操心,也忍不下。” “若是主子当真是……”有些尖细的男声隐隐传来,“你以后就有个小主子可以操心了。” “虽然是好事……” 余下的话牛大山没再注意,他帮段弘璟脱下外衣,扶着他躺好。 “睡吧。” “你呢?”段弘璟确实也觉着困,顺从地躺好,揉揉眼睛问他。 牛大山走过去小几上拿来书本:“我在这儿看书,陪你。” “……这么用功啊?” “嗯,我没有午睡的习惯。” 好吧,确实没见过他午睡。 段弘璟撇嘴:“那我睡了。” “嗯。”牛大山伸手拂开他脸颊边的发,顺势摸摸他的脸。 段弘璟打了个哈欠,蹭蹭他温热的掌心,很快就迷糊起来。快入睡时,突然想到安管事他们说的事,嘟囔了句:“等我睡醒有事问你……” “好,睡吧。” 第54节 第046章 等段弘璟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起来, 牛大山让人准备的一碗甜羹已经放得微温, 恰好入口。 把甜羹喝完, 段弘璟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 “你睡前是想问什么?”牛大山还记得他睡前说的话。 段弘璟挠了挠头,想起还有这事儿。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在我这院子里当过差的侍女们?” 牛大山翻书的手一顿:“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中午那会, 安叔他们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段弘璟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继续往下说, “他们还想把我们这院子的陈设布置排查一遍。” 排查院子?牛大山不解:“怎么说?” “他们这两天统计后院侍女名单。这两年时间, 我身边有四名大丫鬟染疾暴毙, 还有三名二等丫鬟、一名三等丫鬟重疾被撤下去。”他抬头看他, “染病的太多了,不太正常。” 牛大山神情似乎有些僵硬。 段弘璟接着往下说:“开府后,我一直都没管过后院里的事。以前都是交给郑川那一帮子口蜜腹剑的小人,弄得安叔半退隐, 嬷嬷荣养, 府里也是乌烟瘴气,对吧?” 牛大山点点头。 “你当时应该已经对我心怀不轨了吧?”段弘璟坏笑着硬凑到他面前,“是不是担心我的安全, 你把这些人查了一遍, 发现问题却没法处理,干脆让她们染疾?没死的,是情节不算严重吗?” 牛大山移开视线:“有几个是。” 段弘璟诧异:“有几个是?其他呢?” 牛大山犹豫片刻,握住他的手:“安管事虽然不被你看重, 但他好歹也是贵妃娘娘钦点的大太监,虽然无法把主院防得铁桶似的,却能保证你的身边人是安全的。”牛大山抿唇,“至少,一等丫鬟里,是没发现问题的。” 段弘璟眨眨眼。所以,这意思是……? “二等、三等,甚至还有杂役,确实有几个是别人安插进来的探子,所以我动手让他们病退的。” “那,一等丫鬟呢?”段弘璟好奇极了。这些最后可都死了呢。 手上力道一重,段弘璟微微皱眉,牛大山连忙松开些,直言不讳道:“都是我杀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生怕在他眼里看到厌弃。 段弘璟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打杀奴仆的事也做过。他刚重生归来时,不也直接杖毙了大批背主的奴仆吗?此时听他说起,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只是好奇,这头牛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除了跟他相关的,旁的事从来不搭理,怎么会突然主动杀人? “她们做了什么吗?”段弘璟好奇极了。 牛大山深沉地看着他。 “看着我干嘛?”段弘璟莫名其妙。 “她们,”牛大山眼中冷意一闪而过,“觊觎你。” 段弘璟愕然。 “四个丫鬟,两个爬床,一个在你沐浴的时候假装湿衣脱衣,还有一个竟然打算下药。”他语气森然。 “……” “不该杀吗?” 牛大山语气淡淡,段弘璟却觉得后背一凉。 “我可没这么说。”他有些尴尬地挠头,“这不都没成嘛。你看,你不提起的话,我都忘了有这些事儿了。” “你以为,”牛大山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不成?” “……什么意思?” 牛大山收回视线,低垂眼眸,打量着自己的双手:“第一次爬床,库房失盗;第二次爬床,角房起火;沐浴那次,浴房地湿,那贱人直接打滑摔断腿。至于下药的,”他抬眸,眼神幽深无波,“怎么可能有机会。” “……”段弘璟无语地看着他。 “可惜了?” “可惜个屁啊!”段弘璟一巴掌拍过去,“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牛大山紧绷的肌肉略微放松:“若不是我在背后动手脚,或许你现在已经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了。” “得了吧,前几年你还没到我身边,我不也是洁身自好的吗?” 他或许天生就是断袖。否则两辈子里,他多得是机会碰女人,怎么也不见他有想法?当然,他也不见得对别的男人有多大兴趣就是了。 “再说,爷也不会为了这么几个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人生你气。” “若是不止这么几个呢?”既然说开了,牛大山干脆坦白到底。 “还有?” “摔倒的、碰倒茶具的、弄坏衣服的……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从宫里出来、训练有素的女婢们怎么会整日犯错吗?” “……都是你动的手?” “嗯。生气吗?” 段弘璟摇摇头,想到他院子里的女婢更换速度,甚至有几分好笑道:“大牛啊,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牛!” 怪不得外面都说他纨绔风流。 纨绔是真。 这风流,除了经常跟章朝旭各处厮混,这频繁更换的女婢,也成了他的风流事迹之一。 没想到这名声里,还有这头牛的一份功劳。 “你不喜?”见他确实不生气,牛大山凑过来亲了亲他唇角。 “当然……”段弘璟侧头回亲他一口,“喜欢。”继而失笑,“嗯,你这性情,跟你的名字可一点也不沾边。” “名字只是称呼。” “牛大山、牛大山,你这名字听起来,应该是老实憨厚、逆来顺受、乖乖等着爷临幸的人。啧啧,瞧你这醋劲……哼,当时爷我还没看上你呢,就敢动手脚。”段弘璟佯装不悦。 “我天天跟在你身边都不舍得动你一根手指 ,她们也配?” “……”这话说的。“嗯,牛二爷说的对。” 牛大山:…… 他并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 连着几天跑完该去的几家,该送的礼也送完了,段弘璟还没缓口气,就收到圣旨。 眼前这位小心翼翼宣读旨意的小太监话音刚落,段弘璟就准备跳起来进宫去—— “小璟!”了解他的牛大山第一时间就按住他,“这是好事。” “什么好事?你是不是傻了?你这都要被打了?”段弘璟气急败坏,“父皇怎么这么小家子气,罚我三年俸禄就算了,你这有功在身呢,竟然还要打你板子!三十大板!!这都能要去你半条命了!” “小璟!”牛大山轻喝,强势地环着他往远处走,同时示意安管事上前安抚受惊的小太监,最重要的是,让他闭紧嘴巴,皇上小家子气之类的话,绝对不能传出去。 “牛大山,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母妃!母妃一定会帮我的!” “小璟。”牛大山禁锢住他的双手,“你冷静点。你看着我,你看我,你忘了我会武功吗?”而且还不差。 段弘璟深吸了口气:“也不是没有三十大板打死的武将。” “小璟,那是别人太弱了。”牛大山背对着众人,挡住大家的视线,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你要相信我。” “可是,可是,父皇怎么会打你呢……那天不都好好的吗?”段弘璟咬牙,“难道是端妃搞得幺蛾子?” “……我倒觉得这是皇上放过我的意思。” 段弘璟瞪大眼:“你说什么傻话呢?” “你看,我被升任为骁骑参领,从三品的外官直接升任正三品的京官,相当于连跨两级,这是给我的奖赏。” 对,确实是升官,但是随之就是板子。哪有这样的事儿?段弘璟抓着他的衣襟,极力冷静。 牛大山看他终于听进去稳了下来,才松开他:“这板子,名义上是责罚我焚城的恶行,实际上,应该是给你那封陈情表收尾。” “……”段弘璟眨眨眼。 “你这是关心则乱。”牛大山点了点他鼻子,“三十大板对我而言,就是躺几天的事,却把你陈情表的事揭过不提,默认我俩的关系呢。” 终于冷静下来的段弘璟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他若有所思:“还能把你焚城的事借此揭过,省得以后有人拿这个参你?” “嗯。”牛大山点点头,“我猜也是。” “所以父皇这是在保你?”段弘璟不确定道。 “嗯。” “你确定三十大板于你无碍?”他依然很担心。 “有的。”牛大山对上他担心的眼神,“我躺着这几天,没人看着你,我会很担心。” 段弘璟尴尬地轻咳两声:“我会陪着你的。” 牛大山勾唇点头:“那就无碍了。” “……” 不管如何,大牛这三十大板是跑不掉了。 牛大山试图让段弘璟先回去,别看他挨板子,可惜劝阻失败。 安管事、林嬷嬷轮番上阵,也劝不走他。 他甚至还紧张兮兮地叫来大夫,准备好各种伤药,就等着第一时间帮他疗伤。 牛大山无奈,只得吩咐下人把椅子、桌子、茶点等上齐,好好地伺候着他。 “你这是让我去踏春赏景呢?还是观刑?”听着他一连串的吩咐,段弘璟翻了个白眼。 “你就当看个乐子吧。”牛大山自然不怕他笑话,揉揉他脑袋。 段弘璟无语。 忙叨叨弄好一切,牛大山才朝宣旨的小公公拱手:“劳烦公公久等。我们这就开始。” 这小公公犹疑地看向段弘璟。 段弘璟轻哼,转过头去不搭理他。 小公公这才小心翼翼让跟着的人上前。 第55节 嗯,赏杖行罚,其实就是个长条凳子,两边各站一个手执长杖的高大太监。 牛大山利落地趴下去。 小公公尖细高亢的嗓音直破云霄:“行——刑——” 啪啪声顿时接连响起,还有太监在旁边一声一声数着板子。 段弘璟攥紧拳头,紧张地盯着牛大山的脸。 挨着打的牛大山微微侧头回望着他,脸上力持从容,甚至还挤出一抹笑容安抚他,生怕他太过担心。 第047章 在段弘璟的灼灼目光中, 两名行刑太监战战兢兢地打完了三十大板。 一听到结束了, 段弘璟忙不迭跑过去。 “慢些走!”牛大山低喝。 段弘璟心疼地摸摸他苍白的脸, 却摸到一手汗:“都这时候了,你管我走路还是跑路!” “我没事。”牛大山轻轻挥开他的手,脸色发白却不容推辞,“你站着, 让陈二来。” 以他的力气确实是扛不动牛大山,加上如今他的身体状况…… 看着大牛苍白的脸色, 段弘璟抿唇, 不想他这时候还操心自己, 只得不甘不愿地让开。 边上的陈二, 加上另一侍卫,两人一人一边直接架起牛大山。 一群人呼啦啦围着他们往里走。 宣旨、施刑的太监们则趁机脚底抹油跑掉。 大夫、医药都是齐的,三十大板听着多,段昭烨也不是真的要弄死牛大山, 加上段弘璟在一边虎视眈眈, 这板子自然打的有水分。 剪开衣服看过伤口,陈二就笑了。 “全打在屁股蛋上,皮肉伤, 小事儿。” 眼看着牛大山后背血糊糊一片、急得眼睛都红了的段弘璟听了这话, 登时狠狠瞪了陈二一眼:“说什么浑话,没看都伤成这样了吗?不是打在你身上你不疼是吧?” 陈二尴尬地摸摸鼻子,不敢再调侃。 牛大山伸手握住段弘璟:“我真的没事,皇上确实是手下留情的, 这伤看着重,其实压根没有伤筋动骨。” “你就别说话了,好好歇着。”段弘璟反握住他汗涔涔的手,另一手拭去他额上的冷汗,心疼得不行。就算是皮肉伤,也是一板子一板子慢慢挨下来的。 等清洗完伤口、上好药,大夫等人依次退出去,站在卧榻最边上的段弘璟才被让到中间。 挨着牛大山的卧榻坐了下来,段弘璟有些愁:“要不,让人把你挪到床上吧,这卧榻能舒服吗?” 牛大山趴在软枕上,轻轻摇了摇头:“我这样就行。挪到床上,势必得到别的屋子。”言下之意,不想离他太远。 “……”段弘璟无语。 要不,换成自己睡卧榻,他睡床? 牛大山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直接扔下一句:“别想了,卧榻足够了。” 段弘璟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的日子,一个养胎一个养伤,俩人每天黏在一起研究各种各样的医书。 至于牛大山的伤口换药清洗什么的,段弘璟却没帮上忙。没办法,牛大山生怕这伤药含有什么对他、对宝宝不好的药物,硬是不让他沾手。 几天过去,牛大山终于能起身走动了。 这天,段弘璟扶着牛大山在院子里晃悠。 章朝旭兴冲冲来访。 “哟,云骑尉大人来访,有失远迎了。”段弘璟一见到他,就打趣上了。 章朝旭连忙摆手:“得得得,别笑话我了。我这小小云骑尉,不过是个五品虚衔,还不如侯爷儿子的身份好使。” “那也是你自己挣来的。”段弘璟示意他坐下说话。 “提起这个我就头疼。”章朝旭皱眉抱怨了一句,也不忙着就坐,先朝旁边的牛大山拱手行礼,“牛大人日安,伤势可好些了?” 牛大山点点头:“好多了。章大人有心。” 段弘璟不耐烦地扯着章朝旭坐下:“得了,你们俩在这儿打什么官腔。” 牛大山唇角微勾看了段弘璟一眼,低下头继续翻书,让他俩自在聊天。 “嘿,我这是礼貌。”章朝旭不满。 “你过来就是为了显摆你的礼貌啊?” “当然不是,我是来探病的好吗?虽然晚了几天。”章朝旭有些尴尬,“那个,谢谢你之前让我买粮啊,这云骑尉有你的功劳,以后有什么事儿,我定然义不容辞。”他把胸膛拍得山响。 “我就是提了个意见而已,听不听还是在你。你也确实是自愿把粮捐出来的吗?这云骑尉当的不亏心。”段弘璟安慰他。 “那种境况,是个人也会把粮食捐出来的。”章朝旭叹了口气,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对了,我要搬到庄子上住了,有事就上那儿找我。哦,我那庄子就挨着你那贵妃娘送你的庄子。” “好端端怎么搬去庄子上住了?”段弘璟莫名其妙,“再说,我记得我边上的庄子都有主了,怎么就换成你的了?” “嗨,你那庄子边上就是一个靠山的犄角旮旯,统共也没几亩地,又不是什么好地儿,原来的主子就是个商人,住在那儿可比住京里省多了好嘛。听说那商人要回江南,我就顺势给买下来了。这些日子我就是过去打理这庄子来着。”他有些得意,“我记得你说要去庄子上长住的,到时我过去蹭吃蹭喝。” “你真打算搬去庄子上住着?你爹他们没意见?” “别提了。”章朝旭瞬间垮下脸,“我得了个云骑尉,我那嫡母就跟被戳了眼珠子似的,天天可劲儿地给我找事儿。我个小小云骑尉,能干什么啊?她这脑子真是……” “她给你找什么事了?”段弘璟好奇问道。 “给我相看人家呢。”章朝旭抱怨,“还特么全是她远方侄女、远方表亲什么的,你说她图什么呢?我又不居长、又不居嫡的,尽盯着我干啥。” “谁叫你越来越争气呢,原本手里铺子就多,如今你开始打理更是赚得多。你那几兄弟都碌碌无为的,你又越过他们成了御赐云骑尉,这可不是扎了她的眼。” “那也不能可着自家亲戚塞给我啊,当别人都是傻子吗?”章朝旭忿忿不平,“有两个还长得丑不拉几的。” “……你见过了?” 章朝旭有些心虚:“这可不是我的错。她突然就把人叫进府,还特地在我去请安的时候拉出来,那不就见上了嘛。” 段弘璟扶额:“你是不是傻?难道府里进了亲戚,你还不知道打听打听?万一她就以这个为由赖上你,到时你娶还是不娶?” “所以我就脚底抹油跑到庄子上啦。” “……”段弘璟无语,“那你以后怎么办?你的婚事总归是握在她手里。” 章朝旭心大地摆手:“日后再说呗。如今我看那么几个妇人就把一大家子弄得乌烟瘴气的,完全提不起成亲的心情。”他顿了顿,嘿嘿一笑,“大不了以后我也给我老子上个陈情表,谎称自己是断袖得了,省得他们老盯着我的婚事。”说完,他摸摸下巴,“这主意好像……还挺不错?” 段弘璟朝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小心打一辈子光棍。” 章朝旭捂着后脑勺痛呼:“小爷我乐意!大不了就多纳几房侍妾嘛。” “这样你跟你那侯爷爹有啥分别?” “也是……”章朝旭仰天长叹,“小爷真是命苦啊……”突然想到什么,他兴致勃勃凑近段弘璟—— 旁边的牛大山轻咳两声。 章朝旭撇了撇嘴,略微跟段弘璟拉开了些距离:“有个小道消息,听不听?” “什么消息?”段弘璟随口问道,端起自己的花茶喝了一口。 章朝旭左右望望,确定周围没人,才小声开口:“我听说,你那四哥有亵童的癖好。” 段弘璟举杯的手一顿:“从何得知?” “听我那庄子上的佃农说的。卖给我庄子的那个江南商人,每年都会回去采买女童,在庄子上乔装打扮一番,装作庄子上的下人送进四皇子府。听说每年都得送十几个进去。” “……”段弘璟不敢置信,连忙放下茶碗,生怕自己手抖给摔了,“你确定?若是真的,那商人怎么突然要回江南了?” “好像那商人怀疑这阴损事做得太多,导致他至今都没得个儿子。所以他今年就收手不再干了。”章朝旭拍腿大乐,“估摸着他怕被四皇子府的人下绊子,一听说我要买庄子,价都没加就转给我,然后脚底抹油了。倒是便宜我了,嘿嘿。” 段弘璟皱着眉头,仍然有些不相信。 牛大山放下书:“每年都送这么多人进去?” “那当然,庄子上的那些老农,都义愤填膺着呢。”章朝旭感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送。” 牛大山敲敲桌子:“看来他每年弄死不少。” 段弘璟悚然一惊:“你的意思是?” 章朝旭也脸带惊恐:“难道不是长大了就放掉或发卖?” 牛大山摇头:“从没听说四皇子府有这么频繁的发卖下人,估计,都等不及长大。” 章朝旭抖了抖:“这要是真的,这孽可造大发了。” 段弘璟瞬间想到什么,望向牛大山:“沿着这条线去查,找齐证据。” 牛大山点头。 章朝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俩。 又过了十几日。 牛大山的伤势已经大好。 段弘璟入宫一趟,借自家母妃的口求了恩典,让张正每旬出宫一趟给他诊脉——至于为什么要找母妃,咳咳,他暂时还是别去惹父皇的好。 搞定种种琐碎事,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他们计划要搬去庄子上住着了。 临去前,段弘璟想到大牛还没去尝过珍馐楼的新菜色,遂选了天日头好的时候,带着牛大山优哉游哉出门。 如今的珍馐楼,已经是京城排的上号的酒楼了。 段弘璟两人隔着条街就下车步行过去。 老远就看到珍馐楼门庭若市、宾客盈门的样子。 人太多,段弘璟就没去找小李掌柜,直接让店小二给他们在二楼找个清静些的位子。 俩人跟着小二走上楼,喧闹声才缓下去。 在最角落仅剩的一个靠窗位置坐下,段弘璟兴高采烈地报了几个菜名,让小二赶紧上菜。 嘿嘿,这几个都是上辈子大牛爱吃的,这辈子估计也没差。 第56节 “两位爷,这会儿人多着,可能要稍微等些时候呢,万望见谅。” “无事,给我们上壶茶——” 牛大山按住他的手,转头对店小二说:“上一壶白水。” “好嘞!”店小二躬身一礼转身就下楼去了。 “偶尔喝点茶水应该没事儿吧?我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段弘璟抱怨道。 “嗯,忍忍,回去让人给你蜂蜜水。”牛大山丝毫不为所动。 “那能一样吗?那根本是两码事——” “哟,这不是五殿下吗?” 一句略阴柔的男声响起,话中内容让附近坐着的几桌都闻声望过来。 第048章 段弘璟收起笑容。 牛大山冷冷扫视周围一圈, 旁观的众人立马收回视线不敢再注意这边——那可是飞扬跋扈的五殿下, 这位吓煞人的, 肯定就是他那破相侍卫、不,听说这位已经当了大官了,这样俩人的热闹谁敢看? 楼梯口带着两个仆从笑眯眯看着他的,正是领侍卫内大臣昭武公甘觉清的小儿子甘世乾, 即是端妃外甥、四皇子段弘珲的表弟。 不等他说些什么,甘世乾直接走了过来, 拱手一礼:“五殿下日安。” 段弘璟神情淡淡:“不过是出来用个饭, 无需多礼, 甘公子可自便。” “那怎么行。”甘世乾扬眉, “难得见到五殿下,区区总得过来见个礼。” “嗯,现在见过了。”段弘璟随意敷衍了句,清楚明白地让他离开。 甘世乾却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 径自转向另一边:“这位, 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宁指挥同知、哦、不,是骁骑参领牛大人了吧?”脸上言笑晏晏,话里却不带丝毫恭敬。 牛大山跟着段弘璟这么久, 自然认得这位。 这甘世乾虽说是皇子表亲, 却没有一官半职在身,牛大山自然也就无需对他客气,随意点了点头就算过去了。 甘世乾脸色微僵:“牛大人这……似乎是不太欢迎我?”五殿下就算了,这个靠卖屁股爬床爬上三品官职的粗人算个什么东西? “你知道就好。”不等牛大山回答, 段弘璟就不耐烦地叩了叩桌面。 甘世乾顿时挂不住脸:“五殿下这是何意?我们怎么说也是沾亲带故,算起来五殿下您也要称我一声表哥,怎么如此不知礼数?”他轻蔑地斜了一眼牛大山。 嗤!表哥不是说了吗,这五殿下已经遭皇帝厌弃了,竟然还在这摆皇子架子。 如今满朝上下皆知这位大名鼎鼎的五殿下是个断袖,还是个对女人硬不起来的断袖。 不管原本他有没有上位的希望,如今他已经是彻底断了前程。 “表哥?”段弘璟顿时好笑了,“你算哪门子的表哥?我二哥的亲表哥、太师英诚公张大人的孙子、先皇后的亲侄子都不敢指名道姓让爷叫他们一声表哥,你倒是好大的脸。” 闻言,甘世乾回过味来,急忙讪笑:“这倒是我想岔了,原还想着靠着这些微的关系,跟五殿下打招呼的时候能显得亲近些,没想到倒招来殿下的数落。” “爷跟你不熟,这些近乎你还是留着给我四哥吧。” 甘世乾一脸痛心疾首:“殿下这话可就有些过了。区区也是为了殿下着想。以如今殿下的处境,还是多结善缘的好,省得哪天……” 段弘璟不耐烦:“这个还轮不到你费心。” 甘世乾见他如此,也不想拿热脸贴上去,恰好店小二提着水壶过来了。他就往边上让了让,等店小二给他们倒好水、退了下去,他就对着牛大山开始呛声:“五殿下也就罢了,不管如何也是皇子皇孙。牛大人,你这态度是否太过冷淡无礼了?区区三品武官,这官架子也忒大了。” 牛大山挑眉:“敢问,阁下官阶几何?”既然对自家小璟没有丝毫尊重,他自然也无需客气。 甘世乾一窒,色厉内荏道:“我虽是一介白身,但我父亲是领侍卫内大臣兼三等昭武公,我姨母贵为一宫主妃,尊贵的四皇子是我表哥,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难道还受不得牛大人的一个回礼吗?” “前途不可限量。”牛大山点头,“我等着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这话说的。 就差明晃晃讽刺甘世乾在如此背景下依然一无是处的窘况。 甘世乾转过弯来,霎时怒意上扬:“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读过书。”牛大山面无表情,却比那直白的讥笑神情更为气人。 段弘璟顿时失笑。这头牛打起嘴仗也挺厉害的嘛。 甘世乾看到他的笑意,再看那牛大山,更觉得此人面目可憎:“你这兔儿爷有什么资格笑我?你是怎么爬上来的,满朝文武皆知,在我这儿装什么道貌岸然。凭你这副尊荣,光是吏部选官的身言书判第一关都过不了。” 竖子岂敢!段弘璟勃然大怒:“你——” “嗯。”牛大山倒是丝毫不把他的恶语放在心上,还朝着段弘璟拱手,“多得殿下垂青。” 段弘璟瞪了他一眼,这回终于正脸转向甘世乾:“你算什么东西?区区白身也敢在这对着朝廷命官大放厥词!怎么?你这是对我父皇的任官选拔有所不满?” 甘世乾一抖,忙躬身:“区区不敢。 “不敢?我看你是敢的很。”段弘璟轻哼,“还是说,我那好四哥已经胜券在握,连带着你也即将鸡犬登天了?这皇亲国戚的架子真真是摆得十成啊……” 这话甘世乾更不敢接,他硬着头皮回过去:“区区只是看不过眼说上几句罢了,殿下何必往那话题上扯?” “你看不过眼什么?看不过眼正三品的骁骑参领对你这白身不客气吗?”段弘璟简直要被这人的愚蠢气笑了。 甘世乾呐呐。 段弘璟皱眉:“你还矗在这儿干什么?” “五弟,表弟,你们在聊什么呢?” 来人正是四皇子段弘珲。 “表哥。”甘世乾忙转身拱手行礼。 段弘璟无奈,只得跟牛大山站起来。 “四哥。” “四殿下。” 段弘珲摆摆手:“都免了免了。”他笑看向段弘璟,“五弟好兴致,这是出来……”他斜睨了一眼牛大山,“晃悠?” 段弘璟扯了扯嘴角:“四哥不也挺好兴致的吗?”否则还遇不上他。 “还不是你这酒楼太勾人。”段弘珲一副熟稔的口吻打趣道,“我这隔三岔五的,总要来尝一尝。这不,今儿就约了世乾表弟一块儿用饭。” 段弘璟随意拱了拱手:“承蒙不弃。” 段弘珲看看他俩:“要不,一块儿?我早早就遣人过来定了雅间,清净,没那么多人也能松快些。” “不了。你们想必也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段弘璟态度冷淡,并不想与他多说。 “没关系,反正大家都不是外人,还清静,没那么多人。”段弘珲意有所指般再看一眼牛大山。 啧,这连续说两遍清净,是生怕别人看见他跟他家大牛一起还是咋地? 这甘家出来的,除了那个心思诡诈的端妃,怎么个个都没点眼力见呢? 段弘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前面刚被甘世乾烦得不行,这四哥又来插上一脚,磨磨唧唧不走还说讨厌话,他顿时来火。 “四哥,我就是吃个饭,能让我清静些吗?” 段弘珲脸一僵:“四弟你……” 段弘璟直接向外伸掌示意他自便。 段弘珲忍了忍,硬是挤出一抹温和笑容,语重心长道:“你这性子可真是!如今你已今非昔比,该收敛的还是好好收敛吧。省得日后更遭父皇厌弃,日子不好过。” 段弘璟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四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弘珲以为他没听明白,遂再次开口劝道:“不要怪四哥多嘴。你这刚遭了父皇申饬才多久,怎么又堂而皇之带人出来晃悠?万一被多事之人看到,少不得又被参上几本。” “……”段弘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这是说他断袖的事儿?事情都过了这么久,怎么这家伙还扯出来说道!“多谢四哥关心。四哥还是先去用饭吧,我看你这像是饿得不行了。”都饿晕头了。 段弘珲完全没听出他话中含义,依然喋喋不休:“虽然你做了错事,不过你还小,以后改正,好好找门亲事,总能好起来。”他斜睨一眼牛大山,“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跟人,还是远着些好。你看看你,这都回来多久了?只入宫两次,一次被罚俸,牛大人还因此挨了板子。第二次,听说你连父皇的面都没见上?”语气确凿仿若亲见。 “……”这什么谣传?第一次就算了,第二次难道不是他躲着父皇吗?段弘璟的火气都被这俩人给蠢没了,“四哥你行行好,让我安生吃顿饭成吗?” 段弘珲的脸霎时黑了下来:“你这是对哥哥该有的态度吗?除了廉耻,你连礼仪都要丢掉吗?” “我就是出来吃顿饭,四哥你至于喋喋不休吗?父皇都没叨叨呢。四哥你要摆说教的架势,回去对着你那一府邸的下人孩子说去啊。我还不知道你什么脾性吗?在我这儿装什么。”酷炫狂霸拽的段弘璟才不跟他客气,直接怼了回去。 “你!不知廉耻!不敬兄长!”段弘珲勃然大怒,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我今儿就替父皇好好教训你一顿!” 这巴掌要是挨瓷实了,铁定得摔。 段弘璟顾不上脸,急忙护住肚子。 啪地一声,段弘珲的手臂被牢牢攥住。 “看来四殿下的涵养也不过尔尔。”牛大山眼底透着股杀意。 段弘珲的手被攥得生疼,连声呼痛。 跟随的仆从急忙冲上来,就想掰开他的手。 牛大山看人冲上来,生怕他们撞到段弘璟,甩开段弘珲的手退后一步,站在段弘璟身前。 段弘璟轻呼了口气,往左侧稍微挪了挪,既看得到众人,身体也不离开大牛的背后:“四哥,不是我爱说你,从小到大你跟我打那么多次架,都是因为嘴皮子说不过我。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吸取点经验教训、净来我这儿找喷呢?” 第049章 段弘珲捂着生疼的手臂气急败坏:“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跟你打架了?我那是教训你!做哥哥的教训弟弟天经地义, 你不敬尊长还振振有词?没了父皇的偏爱,你以为你还能嚣张多久?还有,”他指着冷眼看他的牛大山, “拴好你家的狗, 小心我让人把他的狗爪子给剁了!” “谁是狗?你说谁是狗?你要剁谁的手?”牛大山尚无反应,段弘璟就怒了, 一把推开大牛——好吧,推不开——他一手扶着牛大山手臂, 指着段弘珲直接喷回去,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这是正三品的朝廷命官!自己瞎别怪别人不提醒!随意辱骂朝廷命官,回头被人参本子了,别又赖到我头上!” “你你你!你说谁是狗?!” 段弘璟冷笑:“说的就是你, 怎么了?不服来打我啊!” 他突然灵光闪现,觉得这就是个天赐良机啊! 今儿得闹大!必须闹大!一定要闹到父皇跟前去! “目无尊长——”段弘珲抖着手,正打算继续骂下去,突然注意到段弘璟的手扶在牛大山的手臂上, 顿时眼现厌恶,“段弘璟,你眼里还有没有礼义廉耻?大庭广众下, 扒拉着一个男人不放!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你好龙阳吗?”最后几个字他咬着牙含糊不清地吐出来。 第57节 “爷我行得正坐得正,就算断袖分桃,也要断得天下皆知!怕什么被人知道?”段弘璟嗤笑,“你以为我是你吗?胆小如鼠, 有点事儿就藏着掖着,受点委屈就告状!凡事都要问问母妃、听母妃意见!我就问你一句,你戒奶没有?” 或许还亵童。不过这个就不能拿来说嘴了,他得留着这个抓他的小辫子呢。 “放肆!你这满嘴喷粪的恶习这么多年还没有改过来!今儿我就替父皇好好教训你!”段弘珲往前一步,捋起袖子。 在他边上的甘世乾连忙拉住他:“表哥,冷静点!” “来啊。怕你不成?”段弘璟隔着牛大山挑衅般放话,“认怂的是软蛋!” 段弘珲一把挥开甘世乾:“滚开,别碍事!”转过来又朝着段弘璟怒道,“出来!躲在别人背后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说我胆小如鼠?我看你这是连胆子都没有。给我出来!” 段弘璟拍拍牛大山的手臂,嚣张道:“凭什么你叫我出去就出去?要跟我打,你先过了我家大牛这一关再说。” “你!”段弘珲怒极而笑,“躲在别人背后不敢出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畏缩怕事了?” “你管得着吗?”段弘璟下巴一扬,“再说,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跟你打。” 段弘珲左右一扫。 这嚣张的五弟确实是只带了牛大山一个,别的仆从一个都没带。而自己这边,除了两个近身太监,光是侍卫就有四个。还不包括甘世乾的两个仆从呢。 他冷笑两声:“就这么一个人,你还妄想靠他挡着?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语音刚落,他的手一挥,四名侍卫就从后面围了上来。 邻近几桌眼看这边就要打起来了,顿时顾不上偷偷看热闹,扔下筷子急忙退到一边去。 段弘璟对自家大牛那是信心十足,不过对方确实人多,看着也孔武有力的,他赶紧扯了扯牛大山后衣摆。 牛大山微微侧头,眼神却盯着眼前几人:“怎么了?” “大牛,这几个你能搞定的吧?” “嗯,不足为虑。” 这四名侍卫行走间松松垮垮,看起来就是个花架子,估计连人都没杀过。 被他训了两年的五皇子府侍卫估计也能轻松撂倒他们,更何况是他。 闻言,段弘璟更是硬气了几分,转头隔空朝退后了几步的段弘珲喊话:“来啊,四哥。不是说躲在别人背后是畏缩怕事吗?你怎么不上来?我还等着你来教训我呢!” 段弘珲又不傻,肯定不上当:“既然你让旁人打,做哥哥的怎么好拂了你的意。等你这姘头被打趴了,再教训你也不迟。”他勾唇,“到时,你可别哭鼻子。” 竟然还敢说他家大牛是姘头!他记住了!段弘璟嗤笑:“四哥怕不是说的是自己吧?哪回打架不是你哭着喊着跑去端妃那儿告状的?转头连父皇都知道了。”然后他就要挨训了。 段弘珲忍怒:“你倒不会告状,你撒泼打滚却在行了!说的好像总在父皇面前倒打一耙的不是你一样。” 对此,段弘璟直接回了个鬼脸:“不服你也来啊。” “给我打!”段弘珲懒得再跟他打嘴仗,挥手让人直接上! 牛大山连忙护着段弘璟后退,靠到窗边让他靠着桌子坐下,顺脚还勾过旁边的桌子挡住他另一侧。 “在这乖乖坐着等我。” 段弘璟笑眯眯点头:“好。你小心些。”顿了顿,他轻声道,“下手别客气,直接让他们躺上一两个月!” 牛大山不解,却点点头,转身就迎上那几名侍卫。 客人眼见这是要往大了闹,连忙又往边上退了几步。 闻讯赶来的小李掌柜躬身哈腰,逐一向各位被扰了的顾客道歉。 虽说这闹事的是皇子,没几个敢上脸的,但这些都是达官贵人,小李掌柜怕他们记仇以后不来这儿了,更怕他们一会不付账就走了,那酒楼得损失好多的! 道歉完毕他贴着墙蹭到段弘璟身边、不,还隔着张桌子…… 他躬身行礼:“主子。” 段弘璟眼睛不离场中的牛大山,闻声扫了他一眼:“小李啊,有事吗?” 小李掌柜苦着脸:“主子,您都整出这么大的阵仗了,小的当然有事啊!您打这么一场,不说多耽误客人用饭,光是——” 啪! 砰! “啊——我的万福雕蟠纹红木桌!啊啊!别动那个,那是一整套的雪中赏梅瓷啊!”小李掌柜大呼小叫,眼见这些东西都被牛大山一脚踹飞出去的人压倒摔碎,他简直痛不欲生。 “噗——”看自家大牛衣摆都不乱、稳操胜券地把几个侍卫打趴在地,段弘璟心情颇好地转向小李掌柜,“小李啊,爷倒没想到你还挺好玩儿的。” 小李掌柜痛心疾首:“主子啊,这可不是开玩笑啊!您看看,看看,这得坏多少东西啊!这都是一点点淘买回来的,整个酒楼就那么几套雪中赏梅瓷啊!” “行了行了,坏了的都记在账上,回头找安叔报去。” 小李掌柜顿时喜笑颜开:“诶,谢主子体恤!” 转头又看到一名侍卫擎着一把镂空雕花圈椅往牛大山身上砸,被牛大山一个侧踢摔出去老远,撞到远处一张桌子,桌上的杯碗茶盏全被站立不稳的侍卫扫到地上摔碎了! 顿时又呼天抢地起来:“二爷、二爷!手下留情啊!别再摔碗了!” 段弘璟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牛大山一顿,抬脚继续往下一名侍卫身边走去。 被踢倒在地的侍卫两手撑地、手脚并用慌忙往后挪退。 段弘珲眼看自家这几名侍卫节节败退,气急败坏:“上啊!平日不都是很厉害吗?今儿怎么这么没用?” 被踹断肋骨的侍卫重重咳了两下,弱弱道:“殿下,这根本不在一个级别啊。这、这牛大人是暗卫出身的……” “放屁!”段弘珲快气疯了,转头指向自己的太监跟甘世乾三人,“你们,都上去!” 甘世乾被凶残的牛大山吓坏了,抖着声音道:“表、表哥,我我不会武功啊!” 段弘珲抬脚踹过去,直接把他踹到场子上:“老子让你上你就上!” 几人无法,只得战战兢兢靠近场中煞气四溢的牛大山。 牛大山回头看了段弘璟一眼,见他微微点头,遂会意,也不等几人近前,直接一人一脚踢飞出去。 小李掌柜继续呼天抢地! 同样被踹断肋骨的甘世乾痛得涕泪齐流:“疼疼疼!我要死了!表哥、表哥快救我!”转头又色厉内荏朝牛大山放话,“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牛大山理都不理他,扫视一圈,确定每个人都被他踢断肋骨,随手拍了拍袖子,大步走回段弘璟身边。 终于被放出来的段弘璟背着手施施然走出来:“四哥。”他脸上笑嘻嘻的,“还打吗?” 牛大山亦步亦趋跟着他,生怕哪个不怕死的爬起来反扑。 段弘珲青着脸:“若不是有个贵妃娘,哪容得你在此嘚瑟?”他眼含妒恨地看了一眼牛大山,“这等高手交到你手中简直就是——哦,不,你这是两年前吓怕了,为着小命着想,直接将人收归账下了。”他恶意一笑,在‘账下’两字上加重音节,“难不成,是你雌伏?” 段弘璟轻哼:“四哥,你怎么也学妇人之态八卦他人的闺房之乐?难不成你也想找个男人一起龙阳断袖?” 段弘珲顿时被恶心得不行:“别以为别人都跟你似的饥不择食。这等形貌,也亏得你啃的下去。你受得了旁人看着还恶心!” 是,你倒是挑!可着没长开的幼童你就啃得下去,你倒是不恶心! 竟然还好意思骂他们恶心! 段弘璟心里骂着,反正要闹大,他也不豁出去了!直接怒喝:“大牛,扇他!” 牛大山二话不说,身形一闪—— 啪! 段弘珲捂着瞬间肿起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俩:“你!” “再扇!”段弘璟咬牙,“只一边肿着怎么见人?” 段弘珲急忙后退。 啪! “段弘璟!你!” “我怎么了?不服来打我啊!”段弘璟下巴一扬,嚣张地放话。 第050章 段弘珲看看低声呻/吟的侍卫、仆从, 再看痛得眼泪鼻涕齐流的表弟,最后看向远处围观的诸人。 他甚至在围观者中发现好几个熟悉的面孔! 势不如人,不管是否继续争下去, 挨了巴掌的他, 注定颜面无存! 他狰狞道:“段弘璟!你好啊!你真是太好了!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你等着,这事儿没完!我定然向父皇讨个公道!” 扶着凳子艰难坐起来的甘世乾擦擦鼻涕, 闻言跟着嚷嚷:“我也要到我爹、我姨母面前狠狠告你们一状!你们给我等着!” 段弘璟挑眉:“我等着。”伸指点了点他们两个,“不去的是孙子!” “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段弘珲牙根紧咬, 甩袖就打算下楼。 “诶!等等!”段弘璟连忙叫住他, “把你的人都带走。” 段弘珲扫视一圈, 全是被打趴下的废物。他自觉这些人让他丢脸丢到姥姥家,遂怒道:“饭桶,要你们何用?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爬也得给我自己爬回去!” 几人顿时不敢出声, 侍卫脸色更是难看。 甘世乾哭丧着脸:“表哥,我——” “闭嘴!”段弘珲喝止他。若不是这惹事的家伙先惹了段弘璟,他至于跟这灾星撞上吗?“都是你惹来的好事!” 甘世乾既委屈又茫然。他就是过来跟段弘璟打了个招呼,就算有不愉快, 也就是小小的口角,这打架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怎么也赖他? “喂喂,你不把人带走我这儿还怎么开门做生意?”段弘璟不满。 段弘珲完全不搭他的话茬, 狠狠瞪了他一眼,径自甩袖下楼离开。 段弘璟顿时皱眉。这是把人都扔下不管了?这都受了伤呢。 这个四哥,不管面上装得多么温和可亲,内里可真是多年如一日的, 凉薄。 “表哥、表哥——”甘世乾惊慌,想喊住他,却扯到伤处,登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小李掌柜急了:“主子,这些人可怎么办?” 段弘璟无奈:“派人回府,找几个壮丁驾车过来,把他们给拉回去。”转头对着哭唧唧的甘世乾斥道,“你还是不是男人?这点子疼就哭成这样。” “……”甘世乾刚听闻他要派人送自己回去,正略微放心些呢,转头就被嫌弃了一脸。他看看面无表情的牛大山,再看回段弘璟,敢怒不敢言,心里腹诽却不少。 第58节 段弘璟才懒得搭理他呢,更懒得搭理周围悄摸摸打量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直接让小李掌柜安排厢房——他们不在外边吃饭了,省得又有烦人的家伙出现。 小李掌柜连忙找了一间客人刚走的厢房,让小二们赶紧打扫,换上干净的碗筷等。 段弘璟俩人就在外边坐着喝水,顺便看小李掌柜忙忙叨叨带人清理二楼雅座、把伤者扶到后院安置。 当然,段弘璟还让人去请大夫给这几名无辜的伤员看看,否则不等送回四皇子府,这些人都去掉大半条命了。 等得有些无聊,段弘璟拉过牛大山的双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没伤着哪儿吧?” “嗯,没用手。” “……”段弘璟无语,恍惚记得,这头牛似乎、好像、确实是全程只动脚了。“显摆你的武功厉害?” “无需显摆。”牛大山勾唇,担心地摸摸他发顶,“饿了吗?需不需要先用些点心?” “不用,用了一会儿该吃不下了。啧啧,都怪那些无聊的家伙。”段弘璟抚了抚腹部,“什么时候才能弄好啊?饿死爷了。” 二楼雅座区域已经整理至尾声,丝毫看不出刚才满地碎瓷的样子。怎么厢房这么久? “估摸着客人刚走。”牛大山说着,突然耳朵一动,“好了,李掌柜过来了。” 果不然,小李掌柜正疾步过来请他们过去厢房入座,他们遂起身跟过去。 等他们安置好,他们点的菜也被送上来了。 “快尝尝,看看喜不喜欢。”段弘璟这会儿倒不忙着吃饭了,只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牛大山。 牛大山轻嗯了一声,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不是说饿吗?先喝碗汤垫垫肚子,别一会儿吃太急吃伤了。” 段弘璟无奈,只得先端起碗喝了两口:“你快尝尝啊。” “这菜是有什么特别吗?”牛大山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 好几碟子都是红油汪汪的。 辣菜? 他皱眉:“辣的?你如今可吃不了这么刺激的。” “有不辣的。”段弘璟努嘴示意他看,“这几碟辣的都是给你点的,我尝尝味儿就好。” “你新招的厨子?” “对啊。你去西宁那会儿,我让人去南边找了个湘菜厨子,顺便再敲定了几个合作的辣料商。”段弘璟有些得意,“不到一个月,珍馐楼就盈利翻倍儿了!到现在,赚得可多了!” “嗯。小璟真厉害!” “不提这些了,你快尝尝。”段弘璟扶筷夹了一块蛇段放到他碗里,催促道,“看看喜欢不喜欢。” 见他如此急切,牛大山无奈,只得先低头尝味儿。 “这是,蛇?”他咽下口里的食物,诧异地抬头看他。 “嗯。”段弘璟眼底带着不容错辨的期待,“喜欢吗?好吃吗?” 牛大山点头:“京里的人吃得惯吗?怎么突然想到吃蛇?” “哼,当然惯。没看都座无虚席的吗?”段弘璟挠头,“我们之前在野外烧烤的时候你说过了啊。你说你以前在山上,秋冬天的时候,有个师傅会去抓蛇加菜,还经常做辣菜给你们尝鲜,你都挺喜欢的。” 牛大山眼神幽深地看着他:“你还记着?” “那当然。你既然喜欢吃,肯定得弄来。虽然是放在酒楼,但府里的厨子都会这些菜色。只不过是回来后我、咳咳,你又跟着受伤,咱们才一直饮食清淡罢了。” 牛大山的心顿时软成一片。猿臂一伸,扶着他的后脑勺就压了下去。 是个温柔的吻。 半晌,他贴着他的唇:“感谢主子念着我。” 久违的一声主子,却不再是往日的卑微,带着浓浓的温情蜜意。 段弘璟双颊微烫,下巴一扬:“哼,你可是爷的人。爷不念着你谁念着你?” 牛大山在那勾人的唇角亲了口,才放开他:“快用膳,菜凉了就不好了。” 段弘璟皱皱鼻子:“我明明就在喝汤,是谁捣乱来着。” “嗯,我的错。” “本来就是。” …… 心满意足用过午饭,段弘璟轻轻打了个饱嗝。 牛大山连忙伸手给他揉肚子:“吃撑了?怎得也不注意?” 段弘璟怒瞪他:“是谁一个劲儿给我夹菜的。” “……”牛大山有些尴尬,“嗯,我的错。” “你这句话说的次数多了去了,也没见你改!” “你吃的太少了。” “放屁。我这是少量多餐,正正好!等下回张正来诊脉,我让他给你好好讲讲!” “好。” “在那之前,你不许再强喂我吃太多了。” “……我尽量。” “……” 段弘璟正准备发飙,厢房门口就被敲响。 “进。”牛大山扬声。 小李掌柜小心翼翼探头进来:“主子,二爷,府里头来人找了。” 段弘璟诧异:“谁来了?” “主子,二爷,是我。”听风在小李掌柜后头走出来,行礼,“宫里宣召,让你们速速进宫。” “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听风恭敬回答:“安管事跟传旨太监打听了,具体什么事儿没说,不过他透露了,四殿下也在。” 段弘璟牛大山面面相觑。 “四哥,这是去告状了?”段弘璟不敢置信,“虽然我知道他会去。不过,这也太快了吧?” 牛大山凝眉:“你特地惹他动手就为了这个?你要做什么?” 段弘璟神秘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吧,进宫去!” 牛大山跟着站起来。 守着门边的小李掌柜、来传话的听风从打开门开始就肃手垂头。 闻言,小李忙行礼恭送。 听风手往外一伸,道:“主子、二爷,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门外候着。” 两人直奔宫里。 御书房里,段昭烨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宽大的案桌后批着奏折。 气氛安谧祥和——忽略底下跪着的段弘珲的话。 段弘璟、牛大山并行踏入御书房,走至中间跪下,行礼。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人叫起。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听到段昭烨手上的朱砂笔沙沙写字的声音。 段弘珲微微抬起那张已经青紫肿胀的脸,阴狠地瞪了他俩一眼。 段弘璟眼角都不带扫他一眼的。 牛大山更不会理会他。 段弘珲咬牙收回视线,继续低着头。 又跪了一小会儿,段弘璟开始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他长这么大,就没被罚跪过呢! 牛大山担心地看了他好几眼。刚才入宫,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再跪,小璟该受不了了。 此时见他开始乱动,他急了。直接头一磕:“微臣愿意替小璟跪下去,恳请皇上给小璟赐坐。” 沙沙声顿了顿。 段昭烨这才突然想到,这不孝子的身子正……他憋住口气:“孙坚!给老五一张凳子。” “是。” 段弘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这是怎么回事?父皇不是已经厌弃这嚣张至极的段弘璟了吗? 段昭烨没理他。 孙坚从边上搬来一张麒麟雕花嵌云纹大理石圈凳,亲自扶着段弘璟站起来,坐上去。 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段昭烨原本想给他俩来个下马威的打算顿时没法进行。 他搁下朱砂笔,不冷不热地开口:“说说,你今儿又干了什么好事儿?” 第051章 段弘璟撇嘴:“父皇, 四哥都已经在这儿了,您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呀,何必多此一举再问一次。” “朕要听听你的说法。” “不过就是打个架而已。”段弘璟耸耸肩, 一脸无谓, “反正我跟四哥,从小到大打不少了。怎么四哥这告状的习惯依然不改改?” 段昭烨一拍桌子:“你还有脸说他!整日打架, 还不知道错吗?你们都多大年纪了?”他指向跪着的段弘珲,“你孩子都满地跑了, 还跟弟弟打架, 你也不嫌臊得慌?”更重要的是, 竟然在酒楼这种大庭广众下打架,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儿臣知错!”这是向来算老实的段弘珲。 “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再来一次,我还是要打的!”这是嚣张得不行的段弘璟。 第59节 段昭烨扫了一眼跪伏着弱弱道歉的段弘珲, 再看旁边坐着、一脸老子没有错的段弘璟。 同样是儿子,怎么性格差这么远?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他头疼地掐了掐眉心,“你这什么臭脾气?这么多年的书都白念了?还记得长幼有序吗?打哥哥,你竟然还理直气壮的。” 段弘璟直接怼了回去:“父不慈则子不孝, 兄不友则弟不恭。就算是亲哥,人都欺到头上来了,我又不是傻的, 当然不可能跟个孙子似的受着!” 段昭烨唰地站起来,指着段弘璟的鼻子就开骂:“别顾左右而言他,老子什么时候不慈了?你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我连你一根寒毛都没动, 还不够慈吗?罚了你们才几天,转头又给我惹事!跟自己哥哥打架还有理了?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您的意思是,因为他是哥哥,我就得乖乖把脸伸出去给他打?”段弘璟一脸诧异的样子,“您这生的是儿子、不是孙子吧?” 段昭烨顿时被噎住。 段弘璟也不管他,接着往下说:“他侮辱我家大牛就算了,还跑来嘲讽我!我一不杀人放火,二不jianyin掳掠,行得正坐得正,有什么地方需要他来管教?” “侮辱?嘲讽?”段昭烨眯眼,怀疑地看他,“老四说的可没这一茬。” 段弘璟冷哼:“这不是四哥惯来的叙事方式吗?言简意赅把事情经过描述一番,不带任何添油加醋,特别的简单明了。”他还特地在其中几个词的音节上加重语气。 段弘珲颤了下,抬头辩解:“我不过是看不过五弟公然与男人卿卿我我,说教几句罢了,做哥哥的教育弟弟,天经地义。” 段弘璟抬手:“四哥说的对,请继续。” 段弘珲抚了抚如今青紫肿胀的脸颊,疼得嘶了声,恨声道:“可是,就这么几句话,五弟转头就让这家伙把我的侍卫随从全打断骨头,还给了我两巴掌!简直岂有此理,哪有弟弟让人打哥哥的道理?这完全是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 “被弟弟打了你还有脸来告状?”段昭烨恨铁不成钢,转头又怒斥段弘璟,“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大庭广众下,打什么打?关起门再打不行吗?什么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段弘璟嘟囔:“他既然不把我当弟弟看,我还管这么多干嘛? “若不是仗着这家伙武功了得,我哪至于这么狼狈?”段弘珲不服地辩解道。 “你如今还能跪在这里跟我争辩,已经是我手下留情了好嘛!”段弘璟撇嘴,“一气儿让四名侍卫围上来的可不是我。我当时身边只有大牛一个呢!若不是我家大牛功夫了得,恐怕我就得躺着进宫了。”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段昭烨说道。 段昭烨当然记得他的身子情况,否则他就不会憋着气给他赐坐!但是这情况,小四可不知道。 他没好气地开口:“事实就是,你带了这头牛!当谁不知道他武艺高呢?小四那几个侍卫还不够你家这头牛塞牙缝的!” 段弘珲一脸不能再认同地点头。 “放屁,我带了高手,所以我活该挨骂?你的侍卫不是高手,挨打了就是我的错?”段弘璟直接指着段弘珲就骂,“你弱你就有理了?这是什么个道理?” 段弘珲眼里都快喷出火了:“你不要强词夺理!我身为哥哥好意劝说,完全合乎情理,你不听就罢了,竟还对我掌刮羞辱,这又是何种礼法?” 段弘璟嗤笑:“你那是劝说吗?开口就指着我家大牛说是狗!接着再骂我没有廉耻、说我恶心!这劝说还当真是委婉动听!你就算不把我当弟弟,好歹也记得我是皇子吧!我家大牛好歹也是正三品的朝堂官员呢!” 段弘珲一窒,觑见段昭烨怀疑的眼神,顿时更是心虚:“你不要断章取义。我、我何曾……”他说不下去,毕竟当时还有很多人围观,随便一问,事实如何就一清二楚。“再说,你自己不知检点,还不许我这当哥哥的看不过眼、说教几句吗?” 段弘璟心内简直笑翻天。这四哥真是太配合了! 他握紧拳头,装出一脸痛苦挣扎:“我知道这条路艰难,却未曾想到,竟是如此艰难。连我自己的亲哥哥都看不起我……” 他使劲掐自己掌心,想逼出几滴泪骗点同情,可惜实在逼不出来。只让几人觉得他激动得脸色涨红,更添了几分说服力。 原本安稳跪着的牛大山顿时慌了手脚。想爬起来,可当前情况未明,也只能死死忍着。 段弘珲不屑:“好好的,你非要去搞什么断袖分桃,可不是自己找死。” 段昭烨瞪了他一眼:“闭嘴吧你!”继而转向段弘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何况你要走这等有违人伦的路。小璟啊,流言可畏,若是现在反悔,尚来得及。” 牛大山身体一抖,膝行两步到段弘璟跟前,抓住他两手:“小璟!”小璟这是要后悔了吗? 段弘璟只觉得触手冰凉,还带着些微轻颤,感觉到他内心的紧张惶恐。他反握住他的手,转向段昭烨:“父皇,情之所钟,虽千万人吾往矣。” 牛大山心头震撼,只痴痴地看着他。 段昭烨扫视他们交握的双手一眼,叹了口气:“你这又何苦。” 段弘璟抬手放到腹部,眼带庆幸:“我不苦。我能有这样的结果,已是万幸。我不敢奢望天下人的理解,”他抬头,“只是我没想到,连自家人都容不下我。” 段弘珲懵然听着他们的对话,不过这段弘璟指责自己容不下他这话,再直白不过了。他登时慌了:“父皇,儿臣断不敢有此想法,儿臣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段弘璟冷笑打断他,“只是恶心我、恶心我家大牛罢了,难道这就不是容不下吗?” “我没有!”段弘珲高声反驳。 “够了!”段昭烨打断他们,开口却是斥责,“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要怕被别人说道!” 段弘璟推开牛大山的手站起来,扶着凳子跪了下来,郑重而又铿锵道:“儿臣不怕!”顿了顿,“儿臣只是想求父皇,给我家大牛正名!” 自小被段昭烨、完颜馥玉宠溺着长大的段弘璟、飞扬跋扈的段弘璟,在这个只有自家人的御书房里,难得的自称了一把儿臣,话里满满的哀求和卑微。 段昭烨自然注意到这一细节,眯眼问道:“什么意思?” 牛大山也眼带茫然。 “我家大牛,因护卫皇子有功得赏从三品的王府一等护卫。经由我举荐,父皇御笔朱批,平调西宁府指挥同知。在西宁府地动天灾中,救人无数,因功升任正三品的骁骑参领。”段弘璟伏倒,恭敬磕了一头,再抬头目光灼灼,“敢问父皇,这升调可合乎规则?” “当然。” 说不符合,不是自打嘴巴吗?他若不是为了堵悠悠众口,何至于忍下来给这牛大山升官。而且,这牛大山的骁骑参领也确实是他该得的—— 不,他还是带了私心、这调令还是带了水分。 这牛大山原本应该升得更高品阶一些的。因为陈情表、因为他俩的事情,硬生生被他压了一级。 “那是否合乎情理?” “废话。” 段弘璟再磕头,语带不忿:“那为何,正三品的朝堂大员,在外头能任人辱骂?” 段昭烨一怔。 段弘珲闻言撇嘴。五弟这是要引火烧身啊。父皇上月刚杖责了这个大块头,铁定也是不喜这家伙。他暗喜。引得好,待父皇对他的耐心尽失,看他还怎么嚣张。 “这是什么意思?”段昭烨不解。 “不说四哥直接骂我家大牛是狗。就今儿,四哥那个便宜表弟,都敢指着我家大牛的鼻子骂他是兔儿爷!”段弘璟咬牙切齿,“什么玩意儿,说句不好听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大牛身后还站着我这堂堂皇子呢!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白身,不过是有个好出身,就敢这么放肆,谁给了他这个胆子?” 段弘珲梗着脖子反驳道:“难道不是吗?你自个说了,既然敢做就不怕被说。他难道不是兔儿爷吗?他不是,难不成你是?”说及最后一句,他语意里的耻笑简直不能更明显。 段昭烨大怒:“闭嘴!这是你亲弟弟!你的兄弟情谊呢?兄弟敦和睦,朋友笃诚信。你连基本的兄弟情谊也没有,何谈……”他没有说下去,但话里含义却不可谓不重! “儿臣惶恐!”段弘珲急忙伏倒在地,“儿臣只是、只是一时情急。” 段弘璟撇嘴。他实在不想搭理这个没脑子的四哥。不过若不是这家伙没脑子,他还没那么容易闹到父皇这儿呢。 段昭烨轻哼一声,也不管他,转头对着段弘璟开口:“你如今说这一番话又有何意义。既然敢跟皇子混在一起,自然要承担佞幸的骂名。” 第052章 段弘璟还想再磕头, 牛大山眉心紧皱,扶着他:“小璟,我不在乎这些。你坐好, 注意身体。” 段昭烨闻言轻哼。 轻轻挥开大牛的手, 段弘璟目光坚定:“你不在乎,我在乎。” 他转过来, 抬头直视段昭烨:“父皇,他是不是佞幸, 你、母妃、二哥皆心知肚明。世人如何看我们, 儿臣自然不会理会, 否则儿臣何至于敢上书陈情表昭告天下呢?儿臣自诩行得正坐得正,做事不愧天地父母。儿臣只是选了一个男人余生相伴。” 他声音低了下来,语气悲戚:“儿臣原想着, 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会碍着谁,也无需理会旁人议论。可是儿臣未曾想到,竟连自家兄弟、亲人都无法理解、甚至恶言相对!” 牛大山看着心疼得不行。 段昭烨抿唇。他心里其实也是一万个不愿意他们走到一起, 若不是他怀了孩子…… 段弘璟再次磕头:“恳请父皇为我家、不、为您钦点的骁骑参领牛大山正名!” 正名?还能怎么正名?刚挨骂的段弘珲心里嗤笑,就等着看这五弟的笑话。 果不其然—— 段昭烨皱眉:“你这是何意?朕不可能为了你们这有违人伦的事去更改法令。” “无需更改法令,儿臣断不会让父皇如此为难的。”段弘璟深吸一口气, 沉声道,“儿臣只请父皇答允,让儿臣跟大牛成亲。” 牛大山全身一震。 段弘珲眨眨眼。好啊!这波作死他喜欢! 段昭烨直接懵了,愣了半晌, 怒道:“不可能!”他甩袖,“朕不可能赐下这个旨意,你死了这条心吧!” “父皇!”段弘璟宽袖下的手狠狠掐了大腿一下,疼得眼眶泛红,他抬眼看向段昭烨,“既然父皇已经不反对儿臣跟大牛在一起,为什么不让我们成亲,非要我家大牛承担着如此骂名?您让我将来的孩子如何此处?如何面对世人?” “放屁!”段昭烨抖着手,“难不成你还打算昭告世人孩子是怎么来的?” “就算儿臣不说,孩子也总要知道吧?届时他如何看待顶着佞幸骂名、出门就被指指点点的父亲?”段弘璟不依不饶。 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段昭烨咬牙:“你是傻了吗?藏着掖着都来不及,你还打算跟你的孩子说这些个?你就不怕他看不起你?” “为什么不?”段弘璟挺直腰杆,“老子敢作敢当。他要是敢看不起老子,我让大牛打断他的腿!”咳咳,他肯定不舍得,还是让大牛来吧。 “你!”段昭烨想了片刻,“就算你孩子要知道,朕也不可能下这个旨意。本就是有违人伦的事,朕若是置之不理,顶多就是得个溺爱的名声。若是下了这个旨意,不说言官,卫道士们的唾沫星子就得把朕给淹了!不成不成!”他连连摇头。 “父皇!”段弘璟膝行两步,牛大山急忙跟着前进伸手扶着他,生怕他太过激动摔了。 段弘璟顾不上理会这家伙,一把扯住段昭烨的衣摆:“父皇,儿臣不要旨意,儿臣只要您不反对!” “什么意思?” “儿臣跟牛大山自己成亲,无需父皇旨意,也无需礼部操心。”段弘璟这回压着牛大山跟他一起磕头,“只要父皇不反对、不表态,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如此,起码,在我们眼见范围内,所有人都能知道我们是正儿八经过日子,大牛也不会被说成是佞幸。” “……”段昭烨眯眼,盯着他看了半晌,“朕怎么感觉被你算计了?” “不管是不是算计,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段弘璟态度坦荡。既然被看出来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终于回过味儿的段昭烨不悦地瞪了一眼段弘珲。看看这小子搞出来的什么破事儿! 段弘珲一头雾水地来回看着他俩争锋,此时又被莫名其妙瞪了一眼,完全搞不懂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不是在说他俩打架的始末、准备分辨个对错的吗?怎么变成讨论牛大山跟段弘璟的婚事? 段昭烨提腿踢了一脚牛大山:“牛大山,”刚喊出口,他再次被这个粗俗得不行的名字噎了一下,“你说,让你担着骂名,委屈你了吗?” 挨踢的牛大山不动如山,轻轻放开段弘璟,他伏地磕头:“微臣甘之如饴。” “瞧瞧,瞧瞧。”段昭烨顿时底气十足,“这头牛都不介意,你介意个什么劲儿。谁骂你了,官阶不如你们的,你就骂回去、打回去,品阶比你高的……”他想了想,“你就听着呗,反正不痛不痒的。” “父皇!这傻大个的话您听过就算了。您不是讨厌他吗?不是特烦他吗?那您还听他的意见干嘛?”段弘璟撇嘴。 段昭烨被顶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能不听吗?说起来,这头牛,实质上就是他女婿、不、儿婿了! 被骂傻大个的牛大山面不改色,直起身体,再次全身心注意着段弘璟。 段弘璟犹自不放过他,继续说道:“再说,我性格如何?父皇不是很清楚吗?挨骂什么的,我也不怕,打回去就是了。我才不管什么品阶不品阶的。”他斜眼看边上的段弘珲,“就今儿,我还打了甘家的小儿子呢。我估摸着,除了四哥,还有甘家这两日也要来告状了。”他笑眯眯,“父皇是打算天天听告状哭诉,还是选择顶一阵子的风言风语、过了风头就过太平日子。” 第60节 段昭烨丝毫不怀疑这种可能。想到还不知道怎么安抚甘家和端妃,他头疼地掐了掐眉心:“你就不能安生过日子吗?” “我怎么没有安生过日子了?”段弘璟理直气壮,“我今儿可是好好地在自家酒楼用饭呢,这菜还没上来,就有不长眼的接连过来招惹我。总不能让我以后都不出门吧?我可不做不来这么窝囊的事。” “……”段昭烨这下无话可说。虽说宛如生了个女儿一般,但这终究是他儿子,还是他宠了十几年的儿子,怎么可能真的让他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你早先在景福宫不是说了吗?既然选了这条路,你就有承担后果的决心。如今,这些辱骂,就是你该承担的。若是受不了,改还来得及。” “父皇不要搅乱视听。”段弘璟轻哼,“我愿意忍受骂名,不代表我愿意当面挨骂。现在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还是不是皇子了?要不,父皇干脆如母妃建议的,将我贬为平民得了,到时我无权无势,必定乖乖忍着。” “已成定论的事,休要再提。”段昭烨背着手接连转了两圈,“你说你们自行成亲,如何成?”人命都搞出来了,又不舍得这个自小疼爱的儿子,哪里还拗得过他。 见他终于松口,段弘璟大喜:“我们不走礼部,直接设宴敬天地,请上三五亲人好友,让世人知晓我们的态度即可。”他想了想,补充道,“宴席也不会设在皇子府,我们会在庄子上摆,必定不让父皇难做。” “放屁,你这般行事已经让我难做了!”段昭烨皱眉,“那你将来的孩儿……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随他们想去。”段弘璟耸耸肩,“反正他们肯定猜不到事实真相,猜着了我也不惧怕。” 见他在这一点上终于不犯浑,段昭烨松了口气:“容朕想想。” 段弘璟立马欢欢喜喜地诶了一声。放松下来,顿时觉得腿都麻了,他忙扶着牛大山微微抬起腿松缓。 牛大山一动,就想磕头—— 段昭烨扫了他一眼,知道他担心什么,摆摆手:“回去回去,看到你们朕就脑壳疼。见天的给朕惹事。” 段弘珲懵逼地围观了整场对话,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如今听到段昭烨让他们退出去,急忙膝行两步:“父皇!如此就放过这牛、牛大人了吗?那、那儿臣的罪岂不是白受了?” 段昭烨才想起还有这一茬。看了一眼左扭右扭的段弘璟,他摆手让他们先出去。 段弘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牛大山搀扶着段弘璟起来,行礼退了出去。 接下来,他们说了啥,段弘璟就不管了。 出了御书房的门,他就一脸雀跃:“大牛大牛,我们赶紧去景福宫见见母妃,让母妃帮我们加把劲。我看父皇这是要松口了!” 牛大山强压住激动,扶着他慢慢走到廊亭里坐下,然后蹲下来就运气给他揉膝盖:“去之前,你得先歇会。” 段弘璟笑眯眯:“没跪多久,不碍事的。” “嗯。”牛大山并不理会,径自帮他把两个膝盖小腿都揉按一遍,才站起来:“你先坐坐,我找听风陪你过去。” 段弘璟这才想起牛大山属于外男,没有宣召不得入后宫。他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贵妃娘娘刚把磨人的儿子撵走,段昭烨紧跟着就到了景福宫。 “皇上——” 刚福身准备行礼,完颜馥玉就被段昭烨扶起来,被牵着手往里走。 “段小璟那臭小子来过了吧?”他语气不愉。 完颜馥玉轻笑:“皇上神机妙算。小璟跟您前后脚呢,人刚走。” “朕算什么神机妙算?这臭小子才是!今儿他可是一环套一环,打了人不止,还让朕入了他圈套。”段昭烨没好气地说道。 “嗯?”已知内情的完颜馥玉装出不解的样子,“此话何解?” 段昭烨扶着她入座,闻言轻飘飘瞪她一眼:“别装了,那小子必定已经向你求援了吧?” 完颜馥玉掩唇轻笑:“皇上既然知道了,怎地还跑到我这儿来?” 第053章 段昭烨掐掐眉心坐了下来:“这不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嘛。毕竟你是他母亲。” 完颜馥玉接过侍竹递上来的茶盏, 放到他跟前:“皇上,您知道的,我是一定会帮他说话的。” “你啊, 就是你惯得他!”段昭烨没好气道。 “我的儿子, 我不惯着谁惯着!”完颜馥玉毫不在意。 “你就不怕受人非议吗?” “皇上,在这深宫内苑里, 外头怎么讨论我也听不着,管他们作甚?至于宫里头的太监侍女说嘴, 我若是听不着就罢了, 听着了, ”完颜馥玉唇角含笑,“难不成我堂堂贵妃,还惩治不了吗?”这话难得显露出她霸气的一面。 段昭烨看了她好几眼:“朕可是多年没见着爱妃发威了。好像上一回你发怒, 还是因为有宫人爬了小璟的床?皇子收用个把侍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倒是大发雷霆了。” 完颜馥玉嗔怪地瞟了他一眼:“小璟那会儿才十三岁,刚出精, 都没长成呢。被勾得往歪路上走倒罢了,反正他是皇子,歪了也有资格任性。可要是整坏了身体怎么办?” “是是是, 爱妃说的是。”段昭烨笑了,脸带回忆,“说来,这都过了好多年了。你这性子却越发沉稳了。” 完颜馥玉倒是叹了口气:“说不准当年还是我做错了。若是当时让那宫人得逞, 指不定小璟就不会走上这么一条路……” 段昭烨拍拍她的手:“事已至此,多想无谓。”转而直接提起话头,“他的打算,你确定你是支持的?这么一来,他往后就算是想后悔,也没有好人家的女子愿意嫁给他了。” “人生短短几十载,哪儿想那么长远呢。”完颜馥玉丝毫不在意,“再说,我儿怎么说也是堂堂皇子,他想回头,高门大户的千金不愿屈就,难不成还找不到小家碧玉吗?” 段昭烨无奈:“所以你就放任他自己胡闹了?” “哪里是胡闹了?”完颜馥玉嗔道,“他这都有了身子,不成亲我心里还慌呢。那牛大山,”她顿了顿,“暗卫出身,无家无累,还武功高强。倘若他哪天反悔了、跑掉了,你让我儿子往哪哭去?” 段昭烨无奈了:“我这是儿子!你这说法……” “儿子怎么了?都要生孩子了还不许我儿子要一个名分啊?”完颜馥玉据理力争,故意把想要名分的人往段弘璟身上套,省的他对牛大山更不喜。“再说,成亲了也能让他跟那牛大山少受些风言风语,你不心疼你家朝臣,我还心疼我儿子呢。” 段昭烨一窒:“难不成就这样放任自流?届时满朝文武会如何看朕?” “您都默认下这事儿了,他们不也就是参几道折子、说说大道理吗?旁的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了。何不干脆大大方方的让他们成亲呢?反正你不出言表态、不下旨,这就只是我们的家事。他们若是一直逮着这事儿不放,您就装个样子训斥小璟一顿就好了。” 段昭烨皱着眉头细细考量。 完颜馥玉再接再厉:“他既然想着不走礼部。若是不知会您直接先斩后奏做了,您也拿他没法子。他如今问您意见,不过是看重您,想得到您这个父亲的同意罢了。” “如今朕还真是骑虎难下啊……”段昭烨想了半天,叹了口气。 “有什么难下不难下的。”完颜馥玉见他松口,顿时眉眼带笑,“您若是不好意思开口,我让人给他们回话去,让他们好生准备起来。嗯,我还得找人给他们挑个好日子呢。” 段昭烨无语。 完颜馥玉突然想到什么,贴过去扶着他的手臂轻晃:“皇上,届时,让我出宫去吧?我想去参加他的婚事。” 段昭烨有些犹豫:“你这一去,岂不是……”让朝臣更有话说吗? “皇上,英明神武如您,必然能将朝堂上的那些事儿给拦住的对吗?”她眼带不舍,“或许这是我儿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亲事。他贵为皇子,却没有办法风风光光成亲,也不能大宴宾客。倘若他的亲事连高堂也不曾出席,岂不是……太寒酸了?” 她抹去滑落的泪滴:“皇上您就让我去吧。我去,好歹还能给他撑撑场子。” 段昭烨摇摇头:“你啊……” “那我就当您是同意了呀。”完颜馥玉转涕为喜,拉着他就开始商量着届时要带什么礼过去。 还在犹豫的段昭烨:…… 而刚被训了一顿的段弘珲,此时在永和宫再次被端妃臭骂了一顿。 “你是不是傻了?”端妃气得不行,纤纤细指直戳他脑门,“区区一个不足为患的断袖,你去招惹他干嘛?你是闲着没事干吗?” “母妃,我、我……这不过是个意外!”段弘珲辩解道。 “老大如今是不成事了,这老五又断袖,就剩下一个老二,你不想着怎么把他拉下来,却去跟老五那个断袖做些口头之争,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母妃,我知错了!您别生气。”他连忙道歉。 端妃深吸一口气:“如今正值你夺嫡的关键时刻,余事不要多做。” 段弘珲连连点头。 “既然闹到了你父皇那里,”端妃深思,“兄弟一场,闹得这么大,你该给你那好五弟设宴赔罪了。” 段弘珲皱眉:“母妃,如今我还挨了打呢,怎地让我去给他赔罪?” 端妃恨铁不成钢:“你争这一时意气干什么?等日后你坐上那个位置,他还不是随你搓圆揉扁的?” 段弘珲一想也是:“好吧,但是我也不至于设宴赔罪这么大阵仗吧?” “那是做给你父皇、做给朝臣看的!”端妃无语,“摆这么一场,旁人只会觉得你识大体、有度量,虽说老五不足为患,该利用的还是要利用上,反正你也不差这么一顿宴席酒钱。” 段弘珲恍悟,顿时点头:“还是母妃想得周到。” “倒是可以借个东风。”端妃想到什么,唇角一勾,“把你那些个开府了的兄弟都请过去。” 段弘珲不解。 端妃附耳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段弘珲眼睛一亮,期待又有些忐忑:“可行吗?” 端妃嫣然一笑,扶了扶发钗:“方法不怕老,有用就行。这么一来,必定能让他……” 余下之意,不言而喻。 俩人遂相视而笑。 出得宫来的段弘璟扫了好几眼驾车的牛大山背影。 不对啊,按理说,今儿自己提了这么劲爆的消息,这头牛不是应该激动得不行才对吗?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算是什么个意思? 他掀起帘子,伸指戳了戳他的阔背:“大牛。” 牛大山纹丝不动,头也不回地沉声道:“回去坐好,外头风大。”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牛大山侧过脸扫他一眼,又转回去专心驾车:“回去坐好。”顿了顿,他补充道,“有话回去说。” 段弘璟撇嘴:“有什么话不能这会儿说,这会儿又没人。” 刚出了宫门,这会儿马车正走在前门大街上,两边多是官衙和高门大户,又正值午憩时分,路上少有行人。 牛大山无奈,转过来在他唇上亲了口:“乖,快进去,仔细被风吹着了。” 段弘璟这才舒坦了,乖乖转身进了车里。 反正不管他是咋想的,这亲事肯定是没跑了。 还以为牛大山如此淡定的段弘璟,一回到府里,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一把横抱起来进了卧室—— 直到临近掌灯,段弘璟才一脸慵懒地走出来,甚至还换了身衣服。 他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往前走。 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牛大山则小心扶着他的腰,生怕他磕了碰了。 “哟,你们终于舍得出来了!” 第61节 段弘璟闻声望过去,不是章朝旭是哪位,陈二还站在他边上。不过俩人神情都有些凝重啊……这是有事? 他没好气道:“怎地又是你?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跑过来作甚?” 章朝旭觉得自己冤死了:“我早早就到了好吗?是你们一回来就窝在房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累得我等了这么久!” 段弘璟顿时有些心虚。 他也没想到的。 他原还以为这头牛很淡定呢。 亏得自己还怀着身子,不然看他那激动的样儿,今儿他是别想下榻了。 当然,俩人也没做到最后,但是能做的可多了去,倘若不是他饿了,指不定这头牛能按着他直接在房里窝到天凉。 “咳咳。我们也就是歇个晌,你想什么呢?” 章朝旭轻哼:“别装了!”他拍桌子,“让小爷等了这么久,你得让人备些好酒好菜安抚安抚小爷。” 牛大山扶着段弘璟落座。 段弘璟望向边上站着的听涛。 听涛会意,行礼道:“主子,已经吩咐下去了。” 章朝旭这才脸色稍缓。 “你找我什么事?这么长时间也挨着等。”段弘璟抬头看了一眼陈二。 倒是牛大山皱着眉头:“边吃边说。”然后转头就朝听涛吩咐,“让人传膳。”见听涛领命出去了,才转回来。 “陈二坐下一起用吧。”能让陈二跟着等,他估摸着这事儿不小。 虽然——他扫了一眼章朝旭——或多或少有这个原因。 段弘璟自然不会反驳他。 章朝旭闻言似乎开心了些,拉住陈二的袖子让他在旁边落座。 陈二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就坐了下来。 这段时日规律的三餐,厨房那边估摸着时间早就准备好了晚餐。 章朝旭过来,也就是多加两个菜的功夫。 不大会儿,几个下人来来去去,就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菜。 喝了两口汤,略吃了几口菜,没那么饿得慌了,段弘璟才挑眉示意:“说吧,有啥事?” 第054章 章朝旭咽下嘴里的食物, 喝了口汤清清口,左右望了望, 确认没旁的人,才神神秘秘低声道:“我们发现大秘密了!” “嗯, 什么秘密?”段弘璟挡住牛大山给他夹菜的筷子, “我不要鱼, 腥。” 牛大山眉心聚拢,收回筷子自己咬了一口:“不会腥。前两天你不是还说喜欢吃这个鱼吗?” 段弘璟摇头:“大概今儿厨房失水准了?” 牛大山只得作罢, 放下鱼肉,筷子拐了个弯又往别的菜伸去。 “喂喂喂, 我说, ”章朝旭一脸无奈, “能不能稍微收敛一些, 我跟陈二还在呢!陈二, 你说是不是?” 陈二一脸淡定地嗯了声, 随手给他夹了一筷子素菜。 段弘璟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们一眼:“哦,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严肃点!这可不是习惯不习惯的问题。”章朝旭忿忿, “我这还有重大事情要说, 你俩别净顾着卿卿我我的。” “好好,你说你说!”段弘璟投降。 “咳咳。”章朝旭清清喉咙,小声道,“陈二查到,我家里跟四皇子有……”他顿了顿,声量更小了几分, “有勾结。” 漫不经心扒饭的段弘璟一顿,放下碗:“你家?毅勇侯?勾结什么了?” 章朝旭他爹、这代的毅勇侯虽说并无建树,但是章家毕竟是以战功立家。 章朝旭的爷爷虽然过逝了,但是他在武将中的人脉、影响力还在,不然,这代毅勇侯空有爵位、根本没法过得这么滋润。 而这样的章家,跟四皇子有勾结,那必定是跟兵权相关了。 不过,若真是能挖出这些事儿,就能把没脑子的四哥拉下来了。 届时二哥的位子,可就是稳稳当当的了。 日后他也就可以安心养娃过日子了。 果不然—— “是兵。”章朝旭小声道。 “怎么说?” “陈二,你发现的,你说。”章朝旭转头,不客气地使唤道。 陈二无奈地放下筷子,半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道:“毅勇侯跟南边几个将军联合吃空饷。” 段弘璟皱眉:“武官来钱少,只要不是在边境,吃空饷这些事儿,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吃一星半点的,父皇向来都是会睁只眼闭只眼。” 陈二继续道:“并不止,听他们的意思,这几年南边还陆续在招兵丁,虽然数量不多,但是空饷却一直维持在那个数值。” 段弘璟沉思:“这几年,也没见南边跟兵部吏部提高粮饷,那多出来的兵丁……”想到某种可能,他悚然一惊,“他们在养私兵?” 陈二点头:“估计是。”章朝旭在边上狂点头。 段弘璟大喜:“可有证据?” “昨日摸出了毅勇侯藏信件的地儿,您要的话,随时可以取出来。” 章朝旭一脸骄傲:“陈二厉害吧!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查出这么大的消息。” 段弘璟侧目:“他厉害跟你有什么关系?” 章朝旭一窒,挠挠头:“好像也是。” 陈二失笑,抬手摸摸他脑袋。 “话说,陈二你怎么突然去查毅勇侯?” 陈二还没开口,章朝旭就插嘴道:“上回我不是跟你抱怨我那嫡母给我乱配人家吗?我看陈二挺闲的,就央他帮忙查查我那嫡母,想拿住她的把柄,让她别尽盯着我的。” 牛大山闻言,转头看向陈二:“你跑去查这些,府里值守都安排好了吗?” “虽说都安排好了,”陈二颔首,“但属下确实没有经过允许就擅离职守,明儿自去惩戒堂领罚。” 牛大山点头。 章朝旭这才反应过来:“弘璟你别怪他。都是我的错!我、我、我看牛大人养伤,你又天天呆在府里,不出门,他估摸着会比较闲才……你不要怪他,都是我缠着他让他帮忙的。而且他都是晚上才过来,白天都不会出府的。”他手足无措,呐呐地看着段弘璟。 段弘璟看看一脸严肃的牛大山、再看看紧张的章朝旭,想了想:“好了,虽说陈二做的不对,但是这次立了大功,就将功补过吧。” 牛大山自然无不可。 章朝旭顿时大喜:“嘿嘿,对嘛,陈二可是立了大功的。” 陈二拱手:“谢主子、二爷。” 段弘璟摆手,继而打趣道:“下回你要出去找朝旭,跟我们说一声就好啦。反正大牛必定是跟我在一块儿,你在不在也无甚关系。” 话里含义,让陈二有些窘,他轻咳两声:“谢主子。” 依然懵懂的章朝旭拍拍他粗壮的手臂:“嗨,你看弘璟都不介意了,以后你可要多来找我玩儿——” 段弘璟打断他:“说正事。”他凝神,“倘若真是畜养私兵,我这边必定要捅上去,毅勇侯府,是一定会倒,甚至毅勇侯府里的人也都会性命不保……你……” “我知道。我想过了才过来告诉你的。”章朝旭打断他,“他们罪有应得!自从我娘被害死,头七还没过,我爹就纳新人,甚至嫌弃我娘的尸身晦气,坏了他的兴致、污了他的屋子,我那嫡母还随意让人草草埋了她……我就,”他一脸厌恶,“我就恨不得把那一府邸披着羊皮的狼全给打杀了。如今他们自己惹来祸事,自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陈二摸摸他发顶,无声地安慰他。 “那你有什么打算?”段弘璟关心道,“毅勇侯爵位必定不保,甚至你爹的性命……至于其他人,看情节,也是或流或贬。而你……” 章朝旭摆手:“他们既然罪有应得,生死由命吧。如此,我也算给我娘报了仇。否则我怎么会把这事儿告诉你。至于我……”他苦笑,“也是生死由命吧。” 段弘璟定定看他半晌,再看陈二一眼。难怪陈二巴巴地跟着过来说这事,看来是想让他想办法把章朝旭摘出来。 章朝旭继续说:“反正我吃喝玩乐这么些年,也算是享受够了。幸好还没有成家,不会累及妻儿。” 陈二恳求般看向段弘璟。 段弘璟叹了口气。细想片刻,他分析道:“我那四哥在里面插了一脚,为了保住他,父皇必定不会把这事儿公诸于世。如此看来,皇上对毅勇侯必定也是借别的名义责罚。”他越想越有可能,自顾自点头,“再加上西宁之事刚过,你这正五品云骑尉的帽子还热乎着,想必还是多少有些用。再加上有我保你……虽然没法把你摘出来,但是保性命无忧应当是可以的。” 陈二顿时松了口气。 章朝旭也惊喜:“唉,不用死当然是最好啦!”放松下来,他就开始得寸进尺,“那能把我娘的嫁妆保下吗?” 段弘璟摸摸下巴:“要不,你拿着证据报上去?来个大义灭亲?说不准父皇就会把你娘的嫁妆还给你。不过,即便事情不会传出去,但你背后捅刀子的行为,肯定也会有不少人知道。这样一来,你的名声可就不太好听了。” “成成成!就这么办!”章朝旭丝毫不介意,“名声是什么东西?多得我那嫡母、兄长们,我的名声早就臭名远扬,好人家的女孩儿都不愿意嫁我。倘若不是去了趟西宁,这会儿我估计还得继续被我那嫡母拿不知道哪个旮旯角冒出来的亲戚恶心着呢。” “那行。我们商量下接下来如何行事。”段弘璟也不再反对。 不管章朝旭选择如何做,总归都会比他上辈子的下场好—— 上辈子的章朝旭,在这两年里被迫娶了嫡母做媒的商人人家,却不料那女子泼辣善妒,孕期竟然为了一时口角与兄嫂动手,直接把孩子打没了,还导致接下来几年都难孕。 为子嗣、为躲开这个毫无素养的泼妇,章朝旭收用了几个女子,却更是家宅不宁,甚至接连几个孩子都没来得及出生,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熬不过一岁也去了。 毅勇侯竟然还嫌他一家子丧门星。 后来,只听闻他最终一蹶不振,日日只是醉生梦死…… 于章朝旭而言,离了那毅勇侯府,或许才是幸事。 当晚商议过后,章朝旭就踏着夜色被陈二送回去。 这几日就等陈二取了证据,加上大牛这边早早收集好的、段弘珲亵童的证据,届时一起报上去,段弘珲就彻底没法翻身了。 段弘璟心情愉悦地睡了美美一觉,起来却收到一封请柬。 他皱着眉头瞪着牛大山手里的请柬,抱怨道:“一大早收到这家伙的请柬,真是破坏心情。” “嗯。”牛大山放下请柬,给他端来温好的冰糖燕窝,“先喝点燕窝润润。” 第62节 段弘璟接过来:“里头说了些什么?” “四殿下今晚在他府邸设宴,说是给你赔罪。” 段弘璟惊讶抬头,想了想就转过弯来:“看来是端妃给他出的主意吧。估计他心里头还憋着气呢。”他勾唇一笑,“那我今晚还真的去吃这赔罪宴,看看他能说出些什么好话!过两天,他可就没法子嚣张了。” “嗯。” “你也去,唔,再多带几个侍卫。我担心这家伙被我几句话一激,又要动手。”当然,他不说,大牛必定也会跟着去的。 这家伙自从知道他怀孕,除了养伤那段日子,对他可真是寸步不离。 “嗯。”牛大山一脸淡定,想了想,“他似乎还邀请了诸位皇子。” “嗯?”段弘璟皱眉,连忙拿过桌上的请柬,翻开细细看了起来。 果不其然,从一到五、五位已然开府的皇子都在邀请之列。 “他这是要搞什么鬼?”段弘璟摸着下巴思索着。 第055章 见他还在想着宴席的事, 牛大山无奈,拉过瓷碗, 亲自舀了一小勺燕窝移到他嘴边:“张嘴。” 段弘璟无语,喝下那勺燕窝, 夺过勺子:“我自己来就行。” “喝完再想事。” 段弘璟翻了个白眼, 却也不反驳, 漫不经心开始一勺一勺往嘴里喂。 思绪却不自禁飘远。 上辈子二哥似乎就是参加了段弘珲的宴席之后,就遭到父皇的厌弃。他当时还沉浸在失儿的痛苦中, 压根没去参加。 这其中,段弘珲必定是做了什么手脚。 难道这次…… 夕阳斜照, 内城宽阔的石板路上洒满金辉。 马蹄哒哒轻敲, 书写着二皇子府字样的灯笼挂在两侧。 段弘瑜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突然, 外头的近侍安福轻敲车门:“殿下, 前面似乎是五殿下的马车。” 段弘瑜睁开眼:“五弟?”他掀开帘子往外望, 停在路口处的确实是五皇子府的马车。 似乎是听到这边动静, 跟在边上的牛大山翻身下马对着车内说了几句。 车内的段弘璟立马掀开帘子钻了出来。 牛大山扶着他慢慢下了马车。 等段弘瑜的马车近前、停下, 段弘璟脚步轻快地走过来, 拉起衣摆就往上爬。 车内的段弘瑜唬了一跳, 连忙探身出来扶他:“小心些,不知道自个儿身子状况吗?” “没事,大牛看着呢。” 段弘瑜抬头看去,双掌扶握住段弘璟腰部助他上车的牛大山朝他点点头:“二殿下。” “牛大人。” “大牛你带着马车跟上来,我跟二哥说会话。”段弘璟钻进车里坐好,探头出来吩咐道。 牛大山点头, 朝段弘瑜拱拱手就大步回去,翻身上马,让二皇子府的马车先行,他再跟上。 “晚一点到了弘珲府上,也能聊,怎么巴巴跑过来?”段弘瑜笑话他,“没见你家大牛板着脸吗?” “得了吧,他向来都是这样板着脸,你能从他脸上看出个什么劲儿。”段弘璟不客气地贬低自个儿大牛,丝毫不担心被外头武功强大的某牛听到。 转个话头他直接开口问,“哥,你带了几个人?近侍太监就带了安福吗?” 段弘瑜好脾气地回答:“嗯,就我们几兄弟的聚会,也不需要什么排场。就算喝醉了,有安福也够了。” 段弘璟顿时皱起眉头:“那侍卫呢?” “外头四个啊,嗯,还有车夫一名。”段弘瑜打趣,“怎么,你今晚又要找弘珲打架?在凑人数?” 段弘璟无语:“哥,我跟你说正经的。” “咳咳,你说。” “晚上你注意着点,让安福寸步不离。我猜这段弘珲今晚要搞幺蛾子。” 段弘瑜奇怪:“这种宴席,每个月都要吃几场,怎么今儿就不一样?” “哎呀哥,你就别管为什么不一样了,反正听我的没错,小心没大错。如今成年的皇子就我们五个,大哥是不成了,三哥没什么野心,我是满朝皆知的断袖。”他严肃着脸,“只剩下你跟四哥。” “嗯。这我知道。” 段弘璟摇头:“不,你没有真正了解四哥这个人。” 段弘瑜坐直身体:“此话怎讲?我知道老四这人温和有礼皆是表象,内里实则暴躁易怒。不过他向来掩饰的很好,这种宴席,他断然不敢乱来,父皇在上头盯着。”想了想,他补充,“而且,他没有那等心计,做不了什么事。” “哥,你别忘了,他后头站着端妃。”段弘璟提醒道。 “这么些年明争暗斗的。他们也就敢动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段弘瑜语气稳当,丝毫不显惊慌。 “就是担心他们今晚做小动作了。”段弘璟眯眼,“指不定在你酒里下药让你做些什么的。” 段弘瑜点头:“放心,我会注意的。”抬手拍拍他脑袋,“你就别操心太多了,好好养着吧。” 见他还想说什么,段弘瑜忙接着开口,“一定不会让安福离开我身边。哥今儿就跟着你混了。” 段弘璟这才作罢。 不多会儿,一行人就到达四皇子府。 虽然天色渐暗,但冬日天时短,这会儿其实也还早。 四皇子府大门敞开,两排灯笼高高挂着,照得门口一条路烨烨生辉。 瞧见他们的马车到来,四皇子府的总管太监庆祥急忙迎了上来。 安福跳下车,转身去扶段弘瑜下来。 牛大山在另一侧扶着段弘璟。 “二殿下大安,五殿下大安。可把你们给盼来了,大殿下三殿下都到了,就等着您两位了。” 这话段弘璟就不爱听了:“你这老货怎么说话的?是说我们迟到了?这请柬上的时辰还没到呢。” 段弘瑜也皱起眉头撇他一眼。 庆祥见惹了这位祖宗,急忙连连哈腰,还装模作样轻打了自己两巴掌:“诶诶,奴才该死,都是奴才不会说话。这不,就是我们爷正盼着你们呢,所以奴才就急了些,这不就说错话了嘛。” 段弘璟哼了一声,不再提这茬。 庆祥轻呼了口气,看到站在段弘璟身边的牛大山,顿了顿:“这位可是牛大人?”这可是又跟这位祖宗挂钩的人,他万不能得罪。 不过,这位祖宗怎么把他带过来了?这不是皇子宴席吗? 牛大山点头。 “诶,久仰牛大人德名!庆祥给您问好咧。”庆祥行了个大礼。 “嗯,不必多礼。” 段弘璟见他对自家大牛客客气气的,顿时脸色好看不少。 “好嘞,谢牛大人。”庆祥麻溜地站直身体,眼角偷觑小祖宗一眼,见他脸色稍霁,遂呼了口气。 刚才幸好没婉言把人劝出去,否则这祖宗定然要炸。 闹起来倒是不怕,可别坏了主子的大事。 庆祥擦擦额上的汗。 段弘瑜见他打过招呼了,直接发话:“带路吧。” “诶。”庆祥引着他们往里走,边走边给他们介绍,“今儿我们爷将宴席设在花园里的花厅。花园里挂满了灯笼,加上近日天晴无雪,这灯笼啊,看起来真是美的跟花儿一样……” 段弘璟听闻宴席设在靠近女眷院落的花园子里,顿时心里打了个突,转头看向段弘瑜。 段弘瑜估计也反应过来了,抬手拍拍他脑袋,轻声道:“放心。” 见他有防备,段弘璟稍微安心些。 侧后方的牛大山长腿一迈,走到他身边,扶着他放慢两步。 段弘瑜、段弘璟停下来,不解地看着他。 其余人等也跟着停下来,茫然无措。 牛大山一脸淡定:“二殿下先行一步,小璟身为弟弟,还是不要并行的好。”手上却牢牢扶着段弘璟的肩膀不放。 段弘璟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出来。大牛这是吃味了吗? 他连忙摆手让二哥先走:“没事没事,二哥你先走。我们后面跟着。” 段弘瑜完全摸不着头脑,见他们毫无异样,只当牛大山担心他走太快累着小璟,遂放慢脚步。 庆祥更是不知道发生何事,见他们继续走,只得当做不知。 穿廊过院。 不多时,一行人就到了花园子里。 花园里果然灯火通明。 各色灯笼挂在冬日光秃秃的枝丫上,倒也显出几分意趣。 远远的,园中那垂着幔帐的花厅就传来欢声笑语。 他们相继踏入花厅。 “哟,二哥!”眼角扫到人影,段弘珲扬起笑容转过身来,看到他身后的人影顿了顿,扯出一抹笑,“五弟也到了呀,这么巧?”至于牛大山…… “二哥,五弟。”排行第三的段弘玦站起来,拱手以示尊重。 段弘瑜点了点头,向坐着不动的段弘珏行礼:“大哥。” 第63节 段弘璟跟着行礼:“大哥、三哥、四哥。” 脸色有几分阴郁的段弘珏摆手,让他们免了。 牛大山单膝跪下:“骁骑参领牛大山拜见各位殿下。” 段弘玦一听,立马反应过来,忙探身扶起他,温和笑道:“没成想竟然是牛大人。倒是我失礼了。”他眼带笑意看了看段弘璟,“自家人,无需多礼。” 想来,这位是明白人。 段弘珲脸则有些僵:“五弟,我们几兄弟喝酒聊天,怎么把他带来了?” 灯光下,他脸上还隐隐带着些青紫。 身为皇子,还有个尚算得宠的母妃,用的药必定是好药。经过一天还未能消散,可见当时牛大山当是打得多用力。 当然,这点牛大山是不承认的。真用力,这家伙得去掉半条命了。 段弘璟闻言,神色一冷:“四哥不知道我跟我家大牛向来是同进同出的吗?怎么?你这是不欢迎我家大牛?还是看不起我们?”意有所指的瞟了他的脸颊一眼。 段弘珲顿时被噎住。想骂人,这宴席本就为了赔礼道歉开的。不骂人,他看这小子就哪哪都不顺眼。 “小璟,好好说话!”段弘瑜喝止他。 向来惯做和事佬的老三段弘玦忙出来打圆场:“人多也热闹些。听闻西宁府事迹后,我是一直想见见牛大人,想听听西宁当时的状况来着。”边说着,他边拉着段弘珲入座,同时示意其他人就坐。 段弘瑜直接坐在段弘珏下首。 段弘璟见吵不起来,撇撇嘴,拉着牛大山敬陪末座。 边上的下人连忙补上一套碗筷。 “来来来,你们几个来得最晚,罚一杯!”段弘玦笑眯眯道。 “应该的。”段弘瑜也不推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段弘璟纹丝不动。 牛大山端起他面前的酒杯:“小璟身体不适,微臣代他喝。” 段弘珲的脸登时黑了:“段弘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来吃酒吗?还是不给我面子?” 第056章 段弘璟知道这事儿是自己的问题, 也不跟他计较,点头:“四哥, 抱歉了,这回真不是不给你脸面。我最近是不宜喝酒。” 见他解释, 段弘珲的神色才缓和些。上下扫视他一圈, 他依然有些不满:“五弟找的理由也太不走心了吧?又没缺胳膊少腿, 脸上气色比我还红润,这是哪门子的身体不适?” 段弘璟想了想:“要是我家大牛代喝你不满意, 那我以水代酒?” 牛大山径自干掉杯中酒,手一翻, 杯口向下:“我家小璟确实不方便喝酒。四殿下若是不满意, 微臣可再罚三杯。” “你算——” 段弘玦忙按住他:“四弟。” “四弟切勿多想。五弟确实是身子不便。他已经向父皇请示过, 让太医院的人定时给他诊治。”段弘瑜帮忙解释道。 听了这话, 段弘珲脸色稍霁。 不管大家怎么争, 老二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既然他帮着解释、还有太医院的太医为证, 想来不会是假的。 而且, 他突然想起, 昨天父皇似乎是因为他的身体问题才免了他的跪? 他狐疑地扫视段弘璟一圈。这小子看着实在不像身体不适啊。 段弘玦也有些惊讶:“五弟若是实在不便, 牛大人代喝也无妨。改天等你身体好了,可得陪哥哥们痛苦喝一场。四弟认为如何?” 他都给搭好了台阶,段弘珲自然点头。 段弘璟拱手:“谢哥哥们理解。你们随意,我家大牛绝对不退缩!” “这么说,牛大人酒量很好?” “嘿嘿,三哥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段弘璟挑眉。 “那我们今晚可得好好喝一场!” 段弘珲也被勾起好奇心, 拍着胸脯道:“那今晚牛、牛大人就敞开了喝,让我们见识见识!放心,今晚,酒管够的!” “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段弘珲也不再废话,擎着杯酒朝向段弘璟:“老五,昨儿是我言语过分了些,而且,你也让你家牛大人找补回来了。今儿坐一起喝一场,我们就一笔勾销了!以后还是好兄弟!”语罢,一口闷掉杯中酒。 虽然他直接把告状一节给略过了,但是这等场合,段弘璟自然不会扫他面子,举起牛大山让人换来的温水:“四哥客气,我都忘了昨儿发生什么事了!”以水代酒,回敬了他一杯。 “这就好!来来来,喝酒喝酒!”段弘玦吆喝着,执过酒盏给众人满上,拉着他们开始行酒令。 一时间桌上热络起来。 段弘璟喝着牛大山给他盛的汤,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拼酒行酒令。 脸上还带着阴郁的段弘珏坐在一边默默地自斟自饮,并不参与其中。 其他人也理解他,并不打扰,只偶尔跟他搭两句,让他不至于闷着。 酒过三巡,诸人微醺。 段弘瑜皱着眉头再次喝下一杯,连连摆手:“稍等稍等,我得去寻个方便。” 段弘珲哈哈大笑:“二哥你今晚输的有点多啊!这是终于憋不住了?” 段弘玦则笑而不语,戏谑意味不言而喻。 “今儿手气不佳,见谅见谅!” “庆祥,”段弘珲转头唤道,“领我二哥去更衣。” 庆祥领命跑过来,恭敬地朝段弘瑜躬身:“二殿下,老奴给您带路。这边请。” “有劳庆公公了。”段弘瑜掐了掐眉心。他身后候着的安福扶着他站起来。 “应当的应当的。”庆祥连声应道。 “仔细着点,好好侍候着。” “诶,爷您放心。” 段弘璟看看关心备至的段弘珲,皱了皱眉头:“我也去。喝太多汤水了。”桌下的手戳了戳牛大山。 牛大山会意:“我陪你去。”扶着他站起来。 段弘珲脸色变了一瞬,立马带着笑容打趣:“五弟跟二哥感情真好,连方便也要一起去。” 若不是段弘璟一直盯着他,怕是注意不到这个细节。 他心下冷笑。果然有问题。 “四哥一起来啊,人多热闹!” 段弘珲尴尬地笑了:“不不,你们去吧。” 这宛如没长大的孩童、相约着一起去尿尿的即视感,顿时让段弘玦笑喷了:“快别逗了,赶紧去赶紧去,等着你们回来行酒令呢!” 段弘瑜笑着摇摇头,当先走出花厅。 段弘璟临行前,瞥到段弘珲跟庆祥交换了一个眼神。 庆祥领着他们出了园子,左拐右拐的,到了一处花木掩映的院子。 一路过来,直到雅室,都挺正常的,除了下人有些少。 除了一路灯辉,别的也没有了。 庆祥亲自陪着段弘瑜、安福进了左边雅室,段弘璟、牛大山俩人对视一眼,跟着另一名太监走入右边。 仗着大牛的武功高深,段弘璟淡定地更衣。 完了走出来,就见那太监软绵绵躺倒在地。 “什么情况?”他接过大牛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手。 “这厮打算点迷药。”牛大山把他擦过手的布巾往地上的太监身上一扔,牵着就往外走。 “二哥那边呢?” “二殿下刚被带走。”语气淡定,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段弘璟脚步一顿:“怎么不阻止?” “来得及。”牛大山捏捏他的掌心,“你还在这里,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段弘璟翻了个白眼,“他们原也没打算对付我,若不是我硬要跟着来,估计他们也不会想着点药,试图药倒我。” “嗯。”不管怎么说,在这里,他不会让他家小璟一个人呆着。 看他丝毫没有听进去,段弘璟无奈极了:“快点。去看看他们搞什么鬼。” “不急,他们还在前面慢慢搬着。太近了就得被发现了。” “……不是应该阻止他们才对吗?”而且,“搬?” “嗯,二殿下晕过去了。”牛大山侧头看着他,眼神带着几分戏谑,“你不是想看看他们搞什么鬼吗?” “……”不,他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前面没有高手、侍卫什么的?” “没有,就两个太监。估计四殿下并不想太多人知道。” 闻言,段弘璟也放下心来:“好吧。那我们看热闹。”难怪这头牛这么淡定。“二哥他们也是被药晕的?” “嗯,江湖药,点上了,两个呼吸间,熊瞎子也得倒。” “难怪二哥他们着了道——”正说着,温热的大掌轻轻捂住他的嘴。他也不惊慌,抬眼疑惑地看向牛大山。 牛大山示意他噤声,见他点头,才放开他。 俩人脚步轻轻地往前走去,刚绕过一道院墙—— ! 牛大山突然俯下身,揽住他的后背和膝弯处,直接把他竖抱起来。 段弘璟吓了一跳,连忙搂住他的脖颈。 第64节 “怎么了?”他凑到牛大山耳边,温热的气息直接喷洒在他耳根处,声若蚊蝇问道。 牛大山一僵,侧过头寻到他的唇轻咬了一口:“到了。” 语落,也不等他回话,纵身一跃,径自跳入院落里。借着夜色中花木的掩映,直接抵达一处半掩的房门前。 放下段弘璟,牛大山轻推开房门闪进去。 接连两声闷哼,然后是重物倒地声。 段弘璟好奇踏入房内。 暗香浮动,烛光昏暗。 不过光凭这微弱的烛光,已能看清楚满室陈设秀气华丽。 明显是女眷的闺房。 反握住返身来牵他的牛大山,段弘璟跟着往里走。 绕过屏风,就看到地上横躺着的两名太监,其中一名正是庆祥。 段弘瑜垂着脑袋,衣服半解,软软地靠在软塌上。 透过垂下的帐幔,能看到清雅别致的黄花梨架子床里隐隐躺着个人影。 “里面有人?”段弘璟好奇地探头探脑,“是谁?” 牛大山板着脸:“别看,没穿衣服。” “……”段弘璟斜眼,“床帐是你放下来的?” “嗯。”牛大山低头亲亲他嘴角,“别生气,我一进来就放下幔帐了。” 段弘璟轻哼,虽然不是他的错,总还是有些吃味。 “这下怎么办?”牛大山见他有些不悦,忙转移话题,示意他看向昏迷中的段弘瑜。 段弘璟扫了一圈二哥,确定他没受什么罪,摸摸下巴:“四哥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啊……也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来头。” “接下来?” “二哥中的这药,能弄醒吗?” 牛大山点头。 段弘璟沉思片刻,打了个响指:“弄醒二哥。我们回去雅室那边。” “不趁机倒打一耙?”牛大山疑惑。 “不,我们,”段弘璟坏笑,“看戏。” 牛大山点头,在桌上倒了杯水,随手泼在段弘瑜脸上—— “喂!”段弘璟一把拉住他的手,小声训他,“不能斯文点吗?小心二哥以后更不待见你。” 牛大山无辜回望:“这药只能这样弄醒,不然就得等药效过去。” 段弘璟瞪他。 段弘瑜低低呻/吟一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眼前俩人眉眼相对,手拉着手。 他掐了掐眉心,抹到一脸的湿意:“你们在干嘛?这是什么?” 段弘璟有些心虚:“二哥,你醒啦。快穿好衣服,我们边走边说。” 段弘瑜闻言低头,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 他忙坐直身体,手下不停打理衣服,边四顾打量。 雅致的卧房、躺倒在地的太监、幔帐里的人影。 简直不能再明显的阴谋…… “老四这是要找死。”他铁青着脸。 “哼,二哥,我早些日子就说你出门该多带些人。倘若今儿不是我在,你就倒大霉了。” 段弘瑜自责又庆幸:“是二哥思虑不周。” “闲话不多说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第057章 段弘瑜点点头, 站起来正腰带衣襟。 三人悄然退出院落,回到刚才更衣的雅室。 牛大山用老方法弄醒安福。 安福抹了把脸爬起来, 茫然地看着这几位主子大爷,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不过想到自己刚才失去神志……他黑着脸站到段弘瑜身边。 段弘瑜摸了摸湿乎乎的衣领,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段弘璟。 段弘璟连忙轻咳两声:“二哥, 我们先回去, 你们嘛……” “你想怎么玩儿?说吧,要我怎么配合?” “总不能就这样轻飘飘的过去吧?”段弘璟眼带不屑, “手段这么下作,我要看着他怎么自打嘴巴。” 段弘瑜如今也是压着怒火, 自然不会阻拦:“那我晚点回去。”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段弘璟笑眯眯:“嗯嗯, 你到别处绕绕。估摸着他们要装模作样先到这儿寻你的。四哥的府邸你也来过几次了, 大概认得路吧?” 段弘瑜点头。 “记得往外院走, 实在不行就去逛园子, 然后看着时间, 回去刚才那院子里看热闹。” “知道了。” 几人遂分开行动。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二哥呢?”段红玦奇怪地往段弘璟身后张望。 段弘璟装出一脸诧异, 左右看看:“诶, 我这更衣时间久了点, 我还以为他回来了,就没喊他。”他挠了挠头,“难不成二哥出大恭?” 段弘玦掩鼻:“喂喂,这还在吃菜喝酒呢,说得这么糙。” “坐吧,估摸着再等一会儿他就会回来。”段弘珲笑眯眯的, “这刚让人换了些热菜,我们先吃些垫垫肚子,一会儿把他喝趴下!” 段弘玦失笑。 段弘璟自然不会反驳,施施然坐下开始吃东西,顺便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牛大山坐在边上,不时给他夹上几筷子菜。 前面已经吃过一轮,段弘璟自然不会饿,见他还不停地夹菜,直接踢了他一脚。 牛大山疑惑地侧过头看向他。 “你也吃啊,刚才你光顾着喝酒都没吃几口。”段弘璟努努嘴,示意他自己动筷子。 牛大山点头:“嗯。”再给他夹了一筷子排骨,“再吃一块排骨,我看你挺喜欢。” 段弘璟无奈,不理会被放到自己碗里的排骨,直接伸筷子,刷刷几下,牛大山的碗顿时堆得高高的。 “快吃!” 牛大山这才听话地低头吃起来,微微勾起的唇角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段弘璟这才放心些。 正听着段弘珲说话的段弘玦眼角扫了他们几眼,看着他们这亲密又自然的举止,心下叹息。 过了约莫盏茶时间,桌上的菜都被牛大山扫去大半。 段弘珲收回惊诧的眼神,再次扫了一眼花厅外边。 怎么回事?庆祥这老杀才怎么还没来? 他心里刚念叨着庆祥,就透过幔帐觑见小径上匆匆而来的庆祥。 他心下一喜,忙收敛心神、装作不知的样子继续跟段弘玦谈笑风生。 庆祥掀开帘子,神色有些慌乱,匆匆走到段弘珲身边,正打算附耳说些什么—— “诶,庆祥你回来了?二哥呢?怎得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以为庆祥是按照计划过来,段弘珲装出一脸诧异,开始演起担心的剧目。 庆祥脸色一变:“爷,没——”没什么?是没见着还是不知道?这两个回答都设想的情况差不离。 庆祥顿时觉得背上生凉,额头冒出一股一股的冷汗。 “没见着?”段弘珲奇怪,“你不是陪着去的吗?怎么会没见着?” 庆祥有苦说不出:“爷,奴才、奴才真不知道。” 段弘玦停下话头:“怎么了?可是二哥出了什么事?” “诶?”正佯装与与大牛说着悄悄话的段弘璟这才惊讶地转过来,“二哥出了啥事?” 庆祥擦了把额上的冷汗:“这个、这个,奴才不知。” 段弘珲一脸担心:“走,我们去瞧瞧。” 庆祥急忙拉住他:“爷,不可!” 段弘珲以为他还在演,心下暗乐。这老杀才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嘛。 “说什么混账话。若是二哥在我府上出了什么问题,我怎么对得起他、对得起诸位兄弟。”段弘珲呵斥道,“快带路。” 段弘玦见状,也跟着担心起来:“走,还是去看看吧,不然我们都担心。这去得也太久了些。” 段弘璟点点头:“走吧,二哥可别是摔着了吧?” 有些微醺的段红珏跟着站起来:“那都去吧。” 这老太监有些不对,以段弘珲性子、端妃计谋……看来今晚是有好戏看呐。段红珏心底暗暗冷笑。若是能把段弘瑜拉下来,也不枉他今日跑来了。 庆祥的脸已经煞白一片,冷汗甚至已经浸湿了背上的衣衫。此刻见阻止无门,他也只得哆嗦着、带着各位皇子往雅阁那边走。 因大家都担着心——虽然大部分都是装的——走起来自然快。 第65节 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挂着一排灯笼的雅阁。 “呐,就是这里了。刚才我用的右边。”段弘璟介绍道。 庆祥擦了擦汗,点点头:“是的,刚才二殿下用的是左边。” 几人遂踏入左边暖阁,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没看到段弘瑜的身影不说,他身边的安福也没见着。 他们不死心,又跑到右边找了一遍,依然没找着人。 “难不成二哥完事儿了就到处走走,好散散酒气?”段弘玦猜测道。 段弘珲点头:“不无可能。走,我们找找看,到处黑灯瞎火的,可别给真的摔了。” 段弘珲领头往外走,佯装真的在找人,四处张望,左拐右拐,还让几个仆从在小径两边也搜搜。 走在最后面的段弘璟暗地里切了一声,拉了拉牛大山的袖子,让他附耳过来:“这四哥装得可真是像,不知道还真以为兄弟情深呢。” 段弘珏眼角注意到他们俩人的窃窃私语,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一贯与老二交好的段弘璟这般镇定…… 他勾唇一笑。这出戏,可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倒是段弘玦,他素来心大,刚开始没找着人确实很担心。如今都绕了雅阁一圈了,还一直往后院的方向去…… 他是不喜阴谋诡计,不是傻。 看了眼领头的段弘珲,段弘玦心下也带上了几分狐疑。 庆祥有好几次想附耳过去跟段弘珲说话,可惜这会儿段弘珲忙着要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要跟后面的局撇清关系,每每见他靠过来,都借故岔开。 不多会儿,就走到了刚才的小院。 “诶?这院子怎么敞着门?”段弘珲假装诧异,“难不成二哥进去了?这赏花阁虽然挺漂亮,但大晚上的,他能看见?” 庆祥再次擦掉额上冷汗。 段弘玦犹豫地往里张望了两眼:“应当,不会吧?”这都已经进入内眷院落范围了,四哥这是要做什么? “走,我们进去看看。”段弘珲大方道,“这院子以前住着我一名如夫人,把院子倒腾得挺精致的。不过前段日子这院里的植栽死了些,要重新栽种,乱糟糟的,就把她暂时挪出去了,如今这院子是空着的呢。” 闻言,段弘玦暂且松了口气。 心思各异的众人相继踏入院中。 借着仆从手里的灯笼,确实看见两边倒伏着一些枯树残花,明显还没弄好。 走至正房前,眼见房门大开,屋里还透着微弱的烛光。 段弘珲顿时乐了:“哈哈,看来二哥确实是在这儿了吧。”他摇头,“这家伙,定是为了躲酒。” 还不待几人反应过来,他率先走了进去。 段弘玦觉得不对。即使人搬走了,这依然是女眷闺房。然而,眼见段弘珲进去了,段弘珏、段弘璟也大大方方跟着进去,他无奈,只得继续跟进。 进了房内,段弘珲急切之下也忘了掩饰,兴奋地绕过屏风直奔室内,偏还记得放慢脚步,等着几位兄弟跟上,才箭步登上架子床,一把扯开幔帐。 玉体横陈,活色生香。 可惜,段弘璟没看到,一拐过屏风,他的双眼就被牛大山掩住了。 无奈地推开他的手,段弘璟也只来得及看见段弘珲气急败坏地摔下幔帐。 “这是怎么回事?!”段弘珲大吼。段弘瑜那厮呢?他怎么不在此处? 庆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其余仆从跟下饺子似的齐刷刷跪了一地。 庆祥抖着身子,正想开口—— “嗯——”轻柔的嘤咛声响起,幔帐中的人估摸着药效恰好差不多过去,又听得段弘珲的吼声,终于醒来,纤细赤裸的玉臂撑开幔帐探出身来,“爷——啊——”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幔帐中的人就尖叫着缩了回去。 底下一名太监失声惊叫:“玉、玉夫人!” 段弘珲当胸一脚踹过去,直接把他踹得翻倒在地。 段弘璟这下是真诧异了。玉夫人?这是段弘珲妾侍? 啧啧,四哥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啊。刚刚惊鸿一瞥,从那手、那肌肤、那脸……都能瞧出姿容不错。 倘若上辈子二哥也是遭了这一劫,真真是摔得不冤啊。 到此为止,段弘珏已然想明白其中种种,连段弘玦也转过弯来了。俩人面面相觑,看了一眼淡定自若的段弘璟,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这场大戏。 段弘珲可顾不上这几位兄弟怎么想,他不再理会这捂着胸口不敢再说话的猪太监,阴测测地扫视众奴仆一圈:“这是怎么回事?”最后眼神定在煞白着脸的庆祥身上,“庆祥,不如你来给爷解释解释?” 第058章 庆祥抖着声音连磕几个响头, 额头瞬间见红:“爷,奴才不知道!奴才是真的不知道!” “呵, 你不知道?”段弘珲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管着爷偌大的府邸, 这迁走的人是怎么回到这个院子里、又是为什么会赤——”看情况是没办法把段弘瑜拉下水了, 当务之急, 是要找个替死鬼把自己撕扯出来,否则…… 他眼带杀意地盯着这老杀才。既然办事不利, 这人头也别要了。 “奴才真不知道!适才奴才好好地侍奉着二殿下,突然就晕过去了。”庆祥急忙解释, “再醒来, 就没见着二殿下了。至于这、这玉夫人怎么过来的、为何过来, 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啊!”他突然想到一茬, 慌忙倒打一耙, “二殿下无端端弄晕奴才, 此刻又不见人影, 说不定就是……” 幔帐里的玉夫人此刻也听明白了。 “爷, 冤枉啊!妾好好地在自己院子里, 一睡过去怎么就突然到了这儿?定是有人要害我。爷,您要给妾做主啊……”玉夫人哭哭啼啼道。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光,以为只是露了手臂。她还想着,这是个好机会啊,能借机把别人给踩下去! 段弘珲怒斥她:“你闭嘴!”贱人,都这状况了, 还想着后宅争宠、陷害他人? 他心里慌得不行,抬眼看向几位兄弟。 大哥段弘珏一脸了然。 三哥段弘玦皱着眉头。 那段弘璟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可不是吗? 如果真真把段弘瑜抓奸在床,就算明眼人都看出是陷阱了,段弘瑜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毕竟不管是怎么发生的,他终归是睡了自己兄弟的女人。 这□□弟妻的大帽子盖下去,他的名声自然就一落千丈了。 段弘珲本是为了让大家都看到光溜溜的俩人,坐实段弘瑜的罪名,才急切地去掀床帐,如今赤身裸体的玉夫人在此,也被看光了…… 但是段弘瑜呢?正主呢? 没有段弘瑜,这出戏就成了他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丢了脸面事小,不光兄弟这边,怕是父皇那边,他都讨不了好。 想到这里,段弘珲又怒又惧,再次抬脚,把庆祥也踹翻在地:“狗奴才!” 庆祥本就年纪不小,挨了这么一脚,顿时倒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咳咳,你们这是在干嘛?” 众人回头。 来人赫然就是失踪多时的段弘瑜,以及他的近侍安福。 段弘璟挑眉:“二哥,你这是去哪儿了,这儿热闹着呢。” “我刚才喝得有些多了,就带着安福到处走走,醒醒酒。别说,老四这园子还真不错,一步一景啊,让我看得忘乎所以了。”段弘瑜赞道,完全看不出来扯谎的痕迹,“这不是刚好走到这儿,听到老四的声音,加上大门敞开着,我就过来看看呗。” 段弘璟嗤笑。看不出二哥还挺能掰啊,谁家在别人二门内的庭院里,敢随便进院落的?指不定撞上哪个女眷,那是要坏名声的。 “四弟,你不喝酒,跑这儿来教训奴才干嘛呢?”段弘瑜走近了,扫视一圈后一本正经问道。 “对啊,这奴才啊,随时都能教训,犯不着大晚上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哥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呢。”段弘璟跟着应和。 段弘珲面上乍青乍红,恨不得撕了这两个一唱一和的无耻之徒。 段弘珏唇角一勾。这出大戏可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段弘玦倒是有些不忍:“既然是老四的私事,我们就别在这儿凑热闹了,先撤了吧。” 见终于有人给他台阶下,段弘珲心下感激,拱拱手—— “哎,那这酒还喝不喝了?今儿可是四哥请我们喝酒的,四哥都没发话呢。”段弘璟打断想说话的段弘珲,皱着眉头故意问。 段弘珲收回手咬着后牙槽,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声音:“今儿是我的不对,扰了大家的兴致,让大家看笑话了。下回我再设宴请各位兄弟好好聚一场。” “四哥下回可别在把宴席摆在晚——” 段弘玦连忙打断他:“四哥不必客气。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再让老五说下去,这可就没法收场了。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今晚段弘珲的脸面基本都被撕下来了,段弘璟耸耸肩,不再追着不放。 段弘珲憋屈地让人把他们送出去。 段弘珏出了府邸,随意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段弘玦跟在后头,看着他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拱了拱手爬上马车也走了。 段弘瑜站在自家马车前,伸手拍了拍段弘璟的肩膀,在牛大山的冷眼中,长叹一口气,道:“今儿多谢你。” 段弘璟勾唇:“哥你已经道过谢了。”他歪头看了他一眼,“若是真想感谢我的,就帮我一件事。” 段弘瑜正色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哥一定帮你。” 段弘璟笑眯眯:“当然不会,哥你忒小看我了。”他狡黠地笑,“只是想请二哥,在我跟大牛成亲的时候,来观礼参宴就行了。” 段弘瑜没有反应过来:“成亲?谁跟谁成亲?” “我跟大牛啊。”段弘璟一脸的理所当然。 “怎、怎么可能!”段弘瑜不敢置信,“父皇能答应?” “父皇会答应的。” 到现在都没反对的声音出来,想来母妃已经把他劝住了。 “就算父皇答应了,御史、礼部那帮顽固的家伙能答应?” 段弘璟笑得一脸得意:“我可没说要过礼部。我们打算只在庄子上设宴,简简单单的,不经过礼部、也不经过司礼监。虽然没法入皇册,对我们而言,足够了!” 第66节 段弘瑜来回看了他们俩人好几眼。 眼前俩人,一个淡定却气场柔和,一个脸带欢欣。 他转而又把视线移到段弘璟腹部…… 想了半天,他发现这也是无奈之下最好的做法,遂叹了口气:“放心。你们若是成亲,这杯喜酒我定然要喝,哥还会给你送大礼。” 段弘璟顿时喜笑颜开:“谢二哥!这礼可不能薄了啊!我可是被罚俸三年了!” 段弘瑜轻笑:“好好,不会让你失望的。” 因他们的亲近而冷着脸的牛大山也缓下神色,朝他点头致谢。 段弘瑜摆摆手:“那我先走了。”转身在安福的搀扶下登上马车,钻进车里。 段弘璟俩人退后几步,看着他的车架缓缓离开。 段弘瑜坐在车里,透过窗纱往回看。 四皇子府大门边上两排橘黄的灯笼,映照着那一高大一修长的并立身形,莫名和谐。 他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既然五弟喜欢,就随他去吧。 总归还有他这个二哥看着。 段弘璟可不知道他这好二哥还在忧心忡忡地担心着他。他甫回府,陈二就拿着刚从毅勇侯府偷回来的各种信件及账本。 想到今晚的恶心事,段弘璟冷笑:“去通知朝旭,明儿就进宫!” 陈二领命,直起身体就准备退出去。 “等等。”段弘璟差点忘了,“让他别声张。而且,东西别带过去,省得夜长梦多。明儿你去把他接出来,我会跟他一起进宫。” 如此安排更好。陈二点头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刚下朝的段昭烨就收到了这两份厚厚的书信账本。 结党营私,畜养私兵,亵童害命! 每一个都足矣让常人死上百八十遍了! 他还没死呢!老四这是要翻天吗?!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个中缘由虽不可言说,但是不妨碍段昭烨大刀阔虎地处置相关人等。 四皇子段弘珲被禁皇子府,近几年是别想出来了。 对此浑然不知的段弘珲一大早跑到端妃宫里。 俩人正商量着怎么把昨晚的事儿圆过去,眨眼间就收到旨意,还没反应过来,段弘珲就被涌上来的禁卫军抓起来送回皇子府。 教子无方的端妃自然也没能逃过去。 一道旨意下来,高高在上的端妃瞬间被打入泥沼,关进冷宫。连带端妃母家,领侍卫内大臣昭武公甘觉清也被削职。 四皇子一脉顿时一蹶不振。 同时,毅勇侯府被夺爵抄家。 毅勇侯、嫡长子俩人直接赐死,其余皆被贬为庶民。除妇孺嫁妆,所有家产均被罚没。 因章朝旭是大义灭亲,又没有参与其中,加上有功在身,再有段弘璟从旁求情,只是被夺去云骑尉一衔,他娘的嫁妆也都如愿保住了。 章朝旭把府里几个没娘的庶出妹妹统统接到京郊的一个庄子,将她们安置好了才过来五皇子府。 “以后,我就要靠你罩着啦!”章朝旭有些憔悴,抹了把脸向段弘璟打着哈哈道。 “都处理好了?几个妹妹没受什么罪吧?”段弘璟让听风给他看茶。 “嗯,亏得有陈二在。”章朝旭苦笑,“几个兄长嫂嫂闹得……有点难看了。” 段弘璟皱眉:“他们还当真为难你了?” “倒不是,如今谁也不比谁尊贵了,哪里会为难我。”章朝旭摇头,“他们是看着我娘的嫁妆丰厚,借着我把几个妹妹接出去的由头,想从我身上扒下一块肉罢了。明明我那嫡母、几个嫂嫂手上都不缺钱,怎地吃相如此难看。” “可不就是贪得无厌才招来祸事吗?”段弘璟伸手拍拍他肩膀,“别想太多,往后都不需要多看他们脸色了。好好抚养几个妹妹,让她们安安稳稳出嫁才是真。” “嗯。以往她们在深宅后院,我那嫡母把持着,我只能看着她们受苦帮不上忙,如今她们倒是能松快些。”章朝旭叹了口气,“往后给她们找到好人家嫁了,我也算全了兄妹之情。” 段弘璟点头赞同:“今后有什么打算?” 第059章 “能有啥打算啊!继续开我的铺子收我的田租啊。”章朝旭咧嘴, “以后就靠着你这棵大树乘凉了。” 段弘璟拍拍胸膛:“放心,哥罩着你!”想到自己的名声, 他顿了顿,“就算哥不行, 还有我二哥呢!” 章朝旭白了他一眼。 “说真格的, 你打算住哪儿?你把你妹妹们都送到你常住的庄子上了, 你一个成年哥哥,不好跟着她们住一块儿吧?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东郊庄子上?我们准备这两日就出发了。” “真去庄子上住?”章朝旭诧异, “你要是去,我自然也跟着去啊。不然我干嘛买下你边上那个小庄子。” “那你干脆也别住你那庄子了, 一个人多无聊, 直接来我庄子上住着吧。你的行李呢?” “在京郊那个庄子上呢。”章朝旭挠挠头, “这不是来找你讨主意嘛。” “那叫人把行李挪过来我这里吧。等我这两日把张太医请出来, 我们就出发。” 章朝旭侧头想了想:“好吧。恭敬不如从命。”继而疑惑, “你要请太医随行?是哪儿不舒服吗?” 段弘璟勾唇:“以后你就知道了。” 章朝旭撇嘴:“神神秘秘的。” 果然两日后, 张太医带着随身药箱及两名童子过来了。 早早收到消息的段弘璟也不含糊, 东西一收就打算出发。然后被牛大山压着先给张太医把脉, 确认没有问题, 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往京外庄子去。 “你最近怎么喜欢这些玩意儿。”章朝旭捂着腮帮子,看段弘璟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腌梅子,“看着都觉得酸死人了。” 段弘璟白了他一眼:“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是是是,你随意你随意。”章朝旭拱手打趣道,放下手, 他掀开帘子往外望了望。 “陈二。”他趴伏在车窗上,朝外面骑着马悠哉悠哉走着的陈二招手。 陈二闻声,拽住缰绳靠过来:“怎么了?” “还有多久到啊?肚子饿了。” “还得差不多半个时辰。”陈二估摸了下时间道,“车里不是有吃的吗?” 章朝旭龇牙:“全是酸不拉几的东西,那能吃吗?” 陈二莞尔,伸手拍拍他脑袋:“再忍忍,就快到了。” “好吧。”章朝旭撇撇嘴,准备缩回去。 咻—— 几不可闻的破空声传来。 陈二脸色一变,一把将他脑袋按进去,跳下马就反手抽出腰间长刀。 锵锵锵! 一连串刀器撞击声。 车内俩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站在马车一侧的牛大山利落挥刀,击下好几支箭。 另一边自然有陈二护着。 正面的车夫只是普通人。牛大山顺手帮他挡去几只箭,在他慌慌张张把有些受惊的马勒停后,一把把他扯下来,拽到一边:“躲好。” 车夫屁滚尿流藏到马车一侧。 牛大山凝神望向前方。 前方是片小树林,假如穿林而过,不说枯枝败叶的,光是肆意生长的藤蔓枝丫就得让人头疼死。 这毕竟不是官道,没有人去清理这些,附近的村民干脆顺着小树林拐了一个大弯儿,走出了一条小路,沿着树林往前延伸。 这也导致,如今他们一行人,正面对上树林里埋藏着的刺客。 尤其是领头的皇子车架。 段弘璟俩人自然看见那被击飞在地的羽箭。 章朝旭抖着嘴唇转过头看他。 段弘璟朝他摆摆手,冷静地扶着车壁坐好,问:“大牛,什么情况?” “有刺客。暂时别出来,刚才应当只是试探。”牛大山盯着前方,微微侧过脸,沉声吩咐疾步过来的胡建安,“所有车架停下,车架在外防御,人在里面聚拢。” 侍卫队副手胡建安领命,靠着马车疾步后退,同时他朝后面侍卫队打了几个手势,分散在四周的侍卫开始变换队形。 这些刺客有备而来。 对方有多少人,不知道。 有多少箭,不知道。 要经过这小树林,很长一段路都得在敌人的射程内,太危险。倒不如停下来,以静制动。 “小璟,你们也下来。”车上太危险了。 “嗯。”全身心信任着他家大牛的段弘璟应声。 扶着车壁,他就打算站起来。章朝旭也跟着站起来。 咻咻咻! 连续不断的破空声传来。 这次,全部羽箭直接冲着车架正面而来。 “坐好扶稳!”牛大山大喝。 第67节 段弘璟章朝旭愣了一瞬,连忙坐回去,各自扒拉着窗格,把自己牢牢按在马车内。 牛大山陈二一左一右严防死守。 锵锵声不绝入耳。 但俩人武功即使再高,也只能护着车架正面及自身,车架前面的几匹健马却是鞭长莫及。 不过眨眼,几匹健马接连中箭。 牛大山脸色大变,另一边的陈二更是脸现惊慌。 果不其然,受惊又受痛之下,马儿惨叫嘶鸣扬蹄,然后开始如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扯得马车也左摇右晃移动起来。 “啊!” 章朝旭惊吓出声,牢牢抓着窗格不敢松手。 车内的段弘璟咬着唇,更加不敢松手。 “小璟抓紧!” “小旭抓紧!” 车外正在挡箭的俩人同时喊道。 牛大山挥落几支羽箭,单手勾着车顶,跳上马车前驾。 趁着箭雨空档一把砍断几根缰绳。 脱了一边缰绳的马车顿时一个甩尾,斜侧着车身往路边倒去。 跟着跳上车架的陈二跟着砍断剩下的缰绳。 可惜已经来不及,马车眼看着就要侧翻在地。 段弘璟被马车用力一甩,肩胛骨重重地撞在车壁上,顾不上喊疼,腾空的车身让他意识到什么—— “大牛!”他脱口惊叫! 这要是摔下去,他的孩子…… 牛大山自然想到这点。他吓得肝胆俱裂。 顾不上躲箭,他腾身而起,手掌用力一托,使出全身内劲撑住车身,双□□错在地上连踢几下,硬是抗下这摔飞的巨大车身,减下这坠地的冲劲。 索性这样一来他被马车挡住,所有羽箭都射不到他。 跟在后面的陈二也没有闲着,刀一扔直接伸手勾住窗格,反向用力,顶着箭帮牛大山稳下这车身。 段弘璟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攀着窗格,背部重重地撞在车壁上。 另一边的章朝旭,悬空的车身直接让扒拉着车格的他吊在半空,尖叫声尚含在嘴里,砰地一声,车架落地。 他整个人被反弹般拽了回来,脑袋、肩膀、腰臀直接磕在车壁跟座位上,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厢马车被惊马拉动、甩飞、倒地,不过只是短短一瞬。 眼见马车稳下来,陈二才松开手,挑起落地的大刀,牢牢把对着林子的车架一面护在身后。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身上就接连中了几箭。 若不是胡建安领着大部分的护卫队跑过来了,或许他会更凄惨。 那厢林子里的刺客也冲了过来。 “二爷!” “杀!”牛大山煞气四溢地下令。 “是!” 牛大山不再管他们,从车底隐秘处抽出他备着的长刀,迎上这群找死的黑衣刺客。 看到陈二中箭了的章朝旭惊慌失措,就想爬出来。 “别动,在里边呆着。”陈二透过车窗扫到,急忙喝止他。 “你、你受伤了。”章朝旭语带哭音。 “你出来我还得护着你,说不定要伤得更严重了!”陈二随手挡下逐渐减少的箭支,踹翻一个趁机欺身上前的黑衣人。 章朝旭抽噎了一下,扶着马车躲在车窗下紧张地看着他左劈右翻,生怕他再受一点伤,连那血腥场面都顾不上害怕。 马车里的段弘璟低低呻、吟了一声,拉回他的注意力:“小旭,叫大牛过来!快点!” 章朝旭急忙回头,看到段弘璟扶着肚子侧靠在车壁上,脸色发白。 他顿时急了,转头就大喊:“牛大山,牛大山!快来!小璟受伤了!” 正在前方劈砍的牛大山一顿,回身一个箭步钻进车里:“小璟。”他声音带着惊慌恐惧。 段弘璟忍着疼抱着肚子,无力又急切地道:“大牛,快,带我去找张太医……” 牛大山快速扫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明显外伤,才一手托背、一手勾腿,轻柔地横抱起他:“好,我们这就去。” 段弘璟脸上煞白:“大牛。”他嗓音隐隐发颤,“孩子……” 牛大山背对着车门钻出马车,同一侧的侍卫们急忙护着他们。 “一定会没事的。” 牛大山不管不顾,纵身而起,接连越过侍卫们,退到后方,钻进车队围起来的下人群里。 “主子、主子!”听风、听涛看到牛大山把他抱着过来,本就吓坏的脸更是白了一层。 牛大山没管他们,扫了一圈,几个跨步,在缩在车架后的张正面前蹲跪下,轻轻放下段弘璟。 “张太医,快来看看小璟!” 张正闻言,顾不上害怕,拽着医箱靠过来。 此时的段弘璟脸上已然冒出一层冷汗。 抓过段弘璟的手,张正凝神听脉片刻,然后转身打开药箱,翻出他牛皮袋子,接连抽出几根银针,刷刷刷地插在段弘璟的几个穴位上。 “不算严重,我先用针稳下来了,待会再喝两剂药就没事了。”张正呼了口气,“幸好我在这儿。”言下之意,倘若他不在,他们就算第一时间赶回京城,估计就…… 段弘璟忍不住眼眶泛红。 牛大山也松了口气,轻轻拥住他,在他额上亲了亲:“没事了。别怕。” 段弘璟靠在他怀里摸了摸肚子,再抬头满脸狠意:“今儿这些人,全都不要放过!” “嗯,一个都不会跑掉!” “还要把主谋找出来,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嗯。” 张正咳了咳:“牛大人,需要在下给您看看伤口吗?” 第060章 段弘璟赫然一惊, 连忙坐起来。 “慢点慢点!”牛大山急忙安抚他,“我没事, 不过是轻伤。” 张正翻了个白眼。 段弘璟扫视他一圈,才发现他肩背处插着一箭, 刚才他还抱着他过来! 他急红了眼:“张太医, 快给他看看。” 张正正打算凑过来, 牛大山手往后一伸——啵地一声,羽箭直接被他拔了出来。 段弘璟急得声音都变调了:“你干什么?!” 牛大山随手给自己点了几个穴位止住血:“没事, 小伤。”顿了顿,“也没毒。” 这边有车架挡着, 又有陈二——他抱着章朝旭也过来了——以及诸多侍卫。 对方看起来并无什么高手, 想来小璟在这儿是安全无虞的。 牛大山站起来:“我要先去解决这些家伙。”一句话说得森冷又杀气四溢。 段弘璟还待说什么, 牛大山拍拍他的脑袋, 示意听风听涛照顾他, 腾身就飞奔出去。 “弘璟!”哭兮兮的章朝旭一被放下来, 立马反身扶着陈二, “太医呢, 快给陈二看看, 陈二中了好多箭。” 左臂、腰侧、左腿各中了一箭的陈二笑了笑:“属下无能,让主子看笑话了。” “你还说话!趴下让太医看看!”章朝旭抽抽鼻子,闷声训道。 陈二顿时噤声,乖乖听话趴下,让张正给他察看并拔取箭支。而且,他也确实该包扎了, 否则失血过多,可就好玩了。 “怎么中了这么多箭?”段弘璟轻轻抚着肚子,皱眉问道。 按理来说,陈二武功也就比大牛略逊一分,不至于受伤才对。 章朝旭接过巴巴凑过来的白芷递过的手帕,狠狠擤了把鼻涕,闷声向他解说刚才的情况。 原来刚才马车摔飞出去的时候,陈二为了助牛大山一臂之力拉住马车,直接扔了大刀,背后空门大开,又正正对着小树林方向,才中了几箭。 然后还顶着这箭伤砍了好些敌人,再抱着章朝旭过来。 这么多伤口,看起来自然全身血淋淋的。 牛大山倘若不是因为在马车背后,想来也是会受如此重的伤。 段弘璟顿时后怕不已,抬头看着外边杀星般的牛大山,生怕他再次受伤——呸呸呸,他家大牛这么厉害,怎么会呢? 不过片刻,来袭的黑衣刺客们全部被击杀擒获。 牛大山把特地留下的几人交给胡建安:“撬开他们的嘴,我要知道是谁指使的。” 胡建安低头应诺,不敢直视这杀意凛然的前上峰。 等这煞星离开了,他才松了口气般擦擦额头,扫视周围一圈。 遍地尸体。 这群刺客少说也有四十人。林子里还有十几个箭法高手。 除了林子那些是被侍卫过去解决的,这满地尸体,大部分都是死在牛大山手里。 第68节 每个皆是一刀毙命。 余下被侍卫杀死的,大部分还是陈二怕章朝旭害怕,只砍伤不取性命,才被侍卫杀掉的。 这些侍卫都跟着段弘璟去过一趟西宁,见过种种场面,才第一时间稳住。否则就算他们空有一身武艺在身,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估计都得脚软。那样,估计牛大山跟陈二肯定要伤得更重些了。 牛大山匆匆回到段弘璟身边。 “没有受伤吧?”段弘璟连忙拉住他的手。 牛大山轻嗯了一声,蹲跪下来,抚了抚他的鬓发,见他已经没有刚才那般冷汗涔涔,才舒了口。转向旁边的听风:“张正呢?” “他去熬药了。”听风行了个礼,往边上一指道。 牛大山看过去,张正正带着药童在路边点起药炉。侍卫们有秩序地围在外头,护着里头这几人。 “张正说我们得在这儿呆久一点,我得喝药歇息,等缓过来了才能坐马车。”段弘璟轻声解释,蹭了蹭他的手,“幸好没事。” 银针已经被张正取下了,不过张正说了,他还得喝完药缓一缓,暂时不能走动。 “嗯。”牛大山轻轻挣开他的手,跪坐下来,从侧后方把他拥入怀里,大手也包裹住他有些凉的手,“你别说话了,好好歇着。”同时示意听风去把车里的软枕等东西拿出来。 向来飞扬跋扈、神采飞扬的人,如今苍白着脸,说话也有气无力,他看着就心疼。 听风领命,立马让人在边上清理出一片干净的草地,忙叨叨取来毯子铺好,放上靠枕、茶具,才过来请他们过去那边坐着。 段弘璟扯了扯他的衣襟:“你先包扎伤口。” “好。”牛大山也不松手,抬眼看向束手跪坐在边上的听涛,“你来。”说着,他轻柔地把段弘璟抱起来,放到听风弄好的探子上,让他舒舒服服靠着软枕。 然后才让听涛动手。 张正得顾着小璟。他扫了一眼旁边小声说着话的陈二跟章朝旭——好吧,还有陈二。至于他的小伤,反正听涛听风在西宁不知道做了多少回,让他们来就够了。 “是。”听涛也不含糊。 刚给陈二处理过伤口,伤药、布条、剪子都是齐的。他跪到牛大山身后,拿剪子剪开他肩膀上的衣衫,开始给他擦洗伤口、上药。 牛大山全程不动如山,牢牢抱着段弘璟,甚至还把段弘璟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不让他看。 胡建安等人已经把刚才的战圈范围打扫干净。 众黑衣人尸体被远远地挪到路对面。 马车牛车牵引到路边,该修的修。 余下人等,包扎伤口、熬药、烧水,忙得不亦乐乎。 一时间,刚才的惊险宛如在梦中。 “侍卫伤亡如何?” 眼见这边弄得舒舒坦坦的,章朝旭也扶着陈二过来了。 看陈二被压着趴好,段弘璟有些想笑,再看他身上血淋淋的,这份笑意就淡了,遂问起牛大山。 包扎好伤口的牛大山刚走开去看情况了,一回来就看到他担心的脸,忙语气轻柔地安抚他:“放心,伤亡不大。死了两个,重伤四个,”他扫了一眼陈二,“唔,加上陈二,五个。其余都是轻伤。” 段弘璟神情凝重:“牺牲的侍卫,回去要好好安葬,家里人也要安置好。” “会的,别担心。” “问出来是什么人指使的吗?” 牛大山眯着眼:“看着像是兵丁。不出意外,应该是段弘珲。” 段弘璟一愣,继而咬牙:“他这是临死也要拖我下水垫背?这些就是他私自屯的兵?” “嗯。”牛大山摸摸他发端,眼底闪过一抹厉寒,语带杀意,“放心,他快活不了几天了。” 旁听的章朝旭打了个寒战,缩到陈二身边,悄声问:“牛大山这是要去杀……吗?弑杀皇子可是死罪。” 陈二侧伏在软枕上,闻言好笑,抬手捏了捏他鼻子:“杀,并不是最好的办法。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报复。”他微笑着的嘴角也带着几分寒意。 章朝旭摸摸手臂:“你别这样笑了,我瘆得慌。” 陈二无奈收起笑容:“又不是针对你,你怕啥。” 章朝旭做了个鬼脸。 那厢牛大山俩人继续小声说话。 “派人回去了吗?这事儿让安叔去处理。” “嗯。已经派人回去了。”这些尸首也得让他处理。 “那就行,安叔会去通知母妃的了。”段弘璟咬牙,“爷的罪可不能白遭了!” 这傻缺段弘珲,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像疯狗似的逮着他不放,是嫌自己死的不够难看吗? 咳咳,虽然,确实是自己破坏了他的种种阴谋…… 正说着,张正那边的药熬好了。 段弘璟喝过药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再喝了碗下人就地熬的粥,张正把过脉,确认没问题之后,众人才动身准备前往庄子。 至于为什么不回京…… 张正吹胡子瞪眼:“五殿下如今的身子,走半个时辰还可以。回京?一个多时辰的颠簸,你们是想这药白喝了是吧?” 段弘璟心虚:“我以为可以了。” “你以为什么?你刚才什么状态你自己不知道吗?”张正瞪他。 牛大山沉着脸,让人收拾东西,翻出各种厚厚软软的被子褥子软枕,把马车铺得比床榻还绵软,才把段弘璟抱进去。 章朝旭趴在车门边咋舌:“弘璟啊,你这身体怎么突然这么弱了?” 段弘璟白了他一眼:“要你多事,还不去看着你家陈二!” 章朝旭脸一红,慌乱辩解道:“什么、什么我家陈二!陈二还是你府里的侍卫头子呢!”说着也不管他会回什么,转身哒哒哒就跑了。 段弘璟失笑。 牛大山给他掖好毯子,宠溺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他们将来会如何。” “别担心。陈二会搞定他的。”意思是,陈二的脑子会让他们有好结局的。 段弘璟想想还真是,顿时无语:“好吧,反正他们都不会有子嗣的压力,顺其自然。” 牛大山嗯了声,坐在他旁边,拿出酸梅子递给他。 “现在能吃这个吗?” “嗯,问过张正了。” 段弘璟顿时喜笑颜开,喜滋滋得捏了颗梅子进嘴,边含糊不清问道:“你不骑马了?” “我陪你。” 倘若不是担心接下来的路上再遇埋伏,他甚至想抱着他用轻功赶去庄子,省得他受到颠簸。坐马车已经是迫不得已,更不可能让现在的他独坐车内。 段弘璟弯了弯眼角,凑过去亲了他一口,被牛大山顺势按住吸吮起来。 不过下一瞬他就被放开了。 段弘璟不解地眨眨眼。 牛大山皱着眉头:“这么酸?” 段弘璟扑哧一声笑出来:“该!你不是看过书了吗?我这时候爱吃酸是正常的。” 说着又捡了颗梅子塞进嘴,满足地眯起眼睛。 牛大山:…… 第061章 此次刺杀, 经过五皇子府的大肆宣扬,人尽皆知。 段昭烨本打算保下段弘珲这个儿子, 过个几年,等下任皇帝继任, 他就能出来。 届时, 段弘珲虽无滔天权势, 却能富贵一生。 如今,他发现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儿子!竟然连兄弟手足也能痛下杀手。那两年多前, 小璟险些丧命那次…… 倘若他要是准备充分,是不是要直接率兵逼宫弑父? 想到查出来的那些私兵及兵器储备, 段昭烨不寒而栗。 原以为过几年就能出来风流快活、当个纨绔皇子的段弘珲, 直接被下令圈禁府中, 永世不得出。 冷宫的端妃, 从宫人口里听闻这个消息, 顿时晕厥过去。 京中种种, 皆与段弘璟无关。 他借着这次刺杀, 放出传言说受伤受惊吓, 不见客不接宴贴, 跟牛大山窝在庄子里安心养胎。 安叔、林嬷嬷则忙得脚不沾地,采买各种喜庆用品,准备宴席。 很快,贵妃着人挑选的好日子就到了。 庄子上张灯结彩。 人人穿着新裁的衣衫,忙得脚不沾地。 太傅海澄公完颜老爷子拄着拐杖,亲自领着妻儿过来。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陆续抵达。 虽然都是皇亲国戚, 见惯大场面的安管事、林嬷嬷俩人还算冷静。 俩人端坐在二门边上的议事厅,指挥着几名管事太监、管事婆子,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祀仪布置、宴席酒水等。 小李管事紧张兮兮地捏着张纸,嘴里念念有词地走来走去。 正忙得热火朝天,传话的门房太监跌跌撞撞闯进来。 “像什么话,规矩都白学了?”安管事皱眉训斥。 门房太监扑通一声跪下来,喘着粗气、哆哆嗦嗦道:“贵、贵妃娘娘驾到!” 第69节 “什么!”安管事一激灵,立马站了起来。 旁边的林嬷嬷也被唬了一跳。 俩人面面相觑,顾不上再理事,抓着衣摆就往外小跑。 “快、快,你去通知主子他们,我去安排前院接驾。” 林嬷嬷顾不上说话,点点头就往后院跑。 不多会儿,众人齐聚二门处。 侍竹扶着完颜馥玉下车,众人连忙行礼。 “都是自家人,不用拘谨。”完颜馥玉亲自扶着自己母亲站起来,同时示意身着正红色衮服的段弘璟把完颜老爷子也扶起来。 “阿爹、阿娘,你们怎么也来了?大冷天的,这庄子又远,可别累着了。” 老态龙钟的完颜老爷子摆摆手,说话毫不含糊:“我外孙子的大喜事,我们肯定要来。” 他已然得知段弘璟有孕之事,原本的反对,在听闻子嗣无碍后,经过一段日子的思考也终于是点了头。 既然赞同了,当然得表出态度啦,不能让人以为他外孙子没后台——即便他皇子的身份比公爷外孙的身份要高——有贵妃、有完颜府在背后撑腰,他外孙子必然能活得更为恣意。 想到二皇子这个已经板上钉钉的未来天子。完颜老爷子心下叹息。倘若不是小璟断袖,这未来如何可真是不好说啊…… 段弘璟可不知道自家外公在想些什么,他看到完颜馥玉出现惊喜极了:“母妃,您要来怎么也不给我们打声招呼?” 完颜馥玉嫣然一笑:“提前说了,可就一点都不惊喜了!” 段弘璟:…… 众人:…… 虽然是事实,作为一朝贵妃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随性了? “父皇答允您过来的?”段弘璟小声问道。 “当然。不然我可不敢随意出宫。” 从中听出了父皇的默认,段弘璟顿时笑眯了眼。 众人边说着边往里走。 安管事看看天色,凑到段弘璟身边低声道:“主子,二爷,时辰差不多了。” 段弘璟点点头,与身边同样身着正红色衮服的牛大山对视一眼,领着众人前往韶年居。 这是段弘璟跟牛大山未来居住的正院,取自“韶年启仲序,初吉谐良辰”,带着岁月静好的美好愿望。 完颜老爷子对着院子的匾额,抚着长须细细品味了一番,心下安稳了几分。 院子里已然摆上香案烛火。 虽然完颜馥玉突然到来,高堂位也在他们过来之前到位了。 段弘璟扶着完颜馥玉坐好,然后站回中间空地,与牛大山一左一右并肩而立。 充当傧相的小李管事身着崭新的礼服,神情肃穆站定,扬声诵道: “日吉辰良,风和日丽。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鹿皮为礼,喜偕老予百年。 三星辉其在户,百辆烂其盈门。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玉帛相传,蒙坚金之一诺。 是宜同襄盛礼,昭告嘉宾。 此证。 今有五皇子段弘璟、骁骑参领牛大山于此良辰吉日,缔结百年之好。 请——新人出列——” 段弘璟牛大山齐齐往前一步。 “跪——献香烛。” 俩人朝着香炉拜了三拜,站起来,接过安管事、林嬷嬷递过来的香烛,明烛,燃香,上香,再回到原位。 “跪! 叩首——敬天地,三生石上有姻缘! 再叩首——谢父母,不忘父母养育恩! 三叩首——新人对拜,白首偕老勿相离! 起! 礼成!” 完颜馥玉捏着帕子揩拭眼角的湿意,心下酸涩难挡。 旁观的诸位亲友皆是喜忧参半。 段弘璟牛大山站起来,相视一笑。一个明媚,一个沉稳。 两人上前,各自执笔,分别在香案一侧的婚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安管事拿出一个精美的匣子,恭恭敬敬地把描金线大红婚册合上,放进匣子里收好。 虽然这婚书毫无效用,既不能入官府丁册、也不能入皇室宗谱,但它依然承载着段弘璟和牛大山对彼此的承诺。 至此,这简单又朴素的成亲礼就完成了。 余下热闹宴席略过不提。 自此,京城里,稍微有点脸面的,都或多或少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不知道的,也没有资格在他们面前放肆,自然碍不着段弘璟俩人的眼。 两人外出,果真是轻松自如多了。 当然,这种种变化,段弘璟在生了儿子段晟暄之后,才真切地感受到。 至于儿子为什么姓段—— “放屁!牛什么牛!这是哪个乡里贱民的姓氏?啊?堂堂皇孙,怎么能姓牛?”段昭烨暴跳如雷。“你要是敢让我孙子姓牛,我剁了你!” “这是你辛苦生下来的,不跟你姓跟谁姓?”原就没打算要孩子的牛大山淡定地抚着他的鬓发如是道。 “跟我姓能光明正大拿皇孙俸禄,出去还能狐假虎威……”段弘璟右手握拳在左掌心一击,“那就跟我姓吧。” 多年后的某一天,六岁的段晟暄气冲冲踹开韶年居正房大门。 “阿父!阿爹!” 房内黏在一起的俩人立马分开。 段晟暄撇了撇嘴,见怪不怪地继续自己的请求:“我不要姓段了!” 段弘璟轻了轻喉咙,跟牛大山一先一后地走过来。 到了小人儿跟前,段弘璟蹲下来:“小暄怎么突然不想姓段了?” “阿爹,你不是说阿父也是我的亲阿父吗?我要跟着阿父姓牛!” “为什么?”段弘璟奇怪,“你不是去皇祖母那里玩儿的吗?怎么跑回来就说要改姓?” “皇爷爷说,我身为段家人,既然已经六岁了,下个月就得去宫里上学开蒙!”段晟暄嚷嚷着,“六岁怎么了?我还小呢!我还有好多事儿呢。我养的小鸡崽还没下蛋,我种的桃子树还没长高,我还要跟村里的小伙伴们去放风筝……” 神似段弘璟的含情目带着浓浓的委屈,来自牛大山的剑眉高鼻梁紧紧皱着,小嘴还不停地巴拉巴拉数着自己的安排。 “反正,我不要去宫里念书,我要改姓!今儿开始,我就叫牛晟暄了!” 段弘璟忍笑:“好好,晚些时候我就去跟你皇爷爷说,你已经改姓了。” “谢谢阿爹!”段晟暄惊喜,凑过来直接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搂着他的手臂开始撒娇,“那我是不是不用去念书了呀?” “咳咳,阿爹尽量帮你说服皇爷爷。”段弘璟随口忽悠道。 一直默默站在边上的牛大山不悦地皱眉,抬手把他的小脑袋往后轻推,把他推离段弘璟身边。 段弘璟无语:“你阿父又嫉妒了,快点给他一个亲亲。”右手背着小孩儿在牛大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阿父!”段晟暄信以为真,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板着脸的牛大山。 牛大山被这像极了段弘璟的双眸看着,心里软了几分,再加上腿上挨了一掐——他无奈地蹲下来,接受来自自家儿子的爱的亲亲。 “那就这么说定了!阿父、阿爹,我去玩儿了!”段晟暄朝俩人挥挥手,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俩人这才站起来。 斜睨了牛大山一眼,段弘璟轻哼:“这小子这么排斥念书,看来是像你了。” “嗯。”牛大山也不反驳,牵过他的手,十指交握,并不点明儿子活蹦乱跳、爱笑爱闹的性格明显是来自段弘璟的事实。 虽他话语冷淡,段弘璟知他对儿子的疼爱并不会少几分。 尤其儿子越长大,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都越来越像自己。如此,牛大山更是爱屋及乌、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当然,在他面前,儿子还是得往后靠。 他垫脚勾住牛大山的脖颈,与他继续刚才未竟之事。 日影浮尘,岁月静好。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拜堂习俗、步骤参考自司马光的《温公书仪》卷三的拜堂描述。 那个贺词……则是我百度出来的各种贺词拼凑的……大家随便看看就好了…… 最后,终于完结啦!撒花~ 我知道你们又要说猝不及防了!╭(╯^╰)╮ 就是这么任性,走完大纲情节就完结! 最后的最后,老规矩,上广告—— 首先,必须是我的新坑《我男人战力爆表[穿越]》,10月23日正式发文! 然后,是朋友的: 《救死不救残》by 帝宝 第70节 《论重生后的基本素养》by 安知归 《[综英美]要啥没啥爱咋咋地》by 诀薇 《守护神总想和我么么啾》by 杨乔萝 就酱紫啦,咱们下本再会~ 群么么啾~ 第062章 番外 临近午时, 路上行人渐多。 醉仙居二楼临窗一桌,段弘璟单手扶额, 另一手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青釉仰莲纹茶碗。 向来不离身的牛大山冷肃地站在后边,微敛的双眸紧紧盯着他。 段弘璟掩嘴打了个哈欠。 某牛不知道又发什么疯, 昨儿半夜里摸进他卧房, 趁他迷迷糊糊的、拉着他大战了好几回合, 一直到外头天色微亮才放他去睡。 感觉才睡了一会儿,就被吵醒了。 府里正在筹备他大婚的事。 虽然下人们都轻手轻脚、不敢吵着他, 但隔着院墙隐隐约约的,听着也怪难受, 他干脆就出来散散了。 动了动身子, 某处传来的涨疼提醒他昨晚经历过什么。 这事儿吧, 过程是很愉悦舒爽, 但这后遗症确实烦人。 他侧转身, 斜睨牛大山一眼:“去, 给爷带一份八宝楼的酸枣糕跟腌梅子回来。”想了想, “不, 两份。”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尽想着吃这些酸不拉几的小点心,一会儿吃不上就想得不行。 看来这几日要找个时间让太医看看。 牛大山顿了顿,扫了一眼分散在边上诸侍卫,领命而去。 段弘璟看他下了楼,伸了个懒腰,心里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如今朝堂风云莫测, 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四角鼎立,各有优势。 大皇子在刚过去的西宁地动里,出粮出钱,赚了一大批官员的好感。 二皇子中宫所出,虽皇后仙逝多年,但嫡子地位、加上人品端方,依然得到一批循规蹈矩的官员的拥护。 四皇子倒是无功无功,但不知为何,却得到一批武将的青睐。 段弘璟轻扣桌面。他这段时日走动下来,得到的助力也不多。如今定下的这门亲事,确实不错。希望下个月成亲之后,他那正妃的母家能带给他一些助力。 至于牛大山……段弘璟抿唇。不过闲暇逗趣的区区娈宠,何必在意。 想到那人的沉默隐忍…… 段弘璟端起茶碗灌了一口浓茶。 “哟,这不是五弟吗?大中午的,怎地一个人在这儿喝茶呢?” 段弘璟闻声转头,就看到那讨人厌的四哥段弘珲带着他的狗腿子甘世乾摇着扇子走过来。 段弘璟站起来,随意一拱手:“四哥。”扫了一眼他手上附庸风雅的扇子,“四哥,这大冷天的,都穿得跟粽子似的,你就算再摇上两把扇子,也倜傥不起来,何必装模作样的。” 段弘珲脸一僵,啪地一声收起扇子,扔给后面的庆祥:“五弟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人快语啊。”话里带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段弘璟勾唇一笑:“可不是。四哥没搞清楚时节冷热没关系,让别人以为我们皇子都没什么常识,可就不太好了。” 段弘珲僵着脸扯出一抹笑:“让五弟见笑了。” “四哥这是要用饭?”段弘璟不想跟他继续扯嘴皮子,轻皱起眉头问道。 见他不再逮着他的仪容说事儿,段弘珲也松了口气:“是,跟世乾表弟聚一聚。”顿了顿,不太甘愿地邀请,“五弟要一块儿吗?多个人也热闹些。” 段弘璟可不想食不下咽,当下摆手:“不了,四哥你们自便吧,我这就要走了。”也不待他回话,绕过他就往外走。 段弘珲刚被段弘璟噎了一回,看他打算拍拍屁股就走人,自然不甘愿。扫了一眼周围,见那个武力高强的大个子不在,他眼珠子一转,急忙朝着楼梯边上一名仆从比划了一番。 那名仆从也机灵,轻轻点了点头,等段弘璟走到楼梯口,抬脚一绊。 ! 段弘璟不防,脚下顿时一个踉跄,栽头就往前扑倒,直接滚下楼梯。 跟在他身后的侍卫顾不上别的,一拥而上追了下去。 刚提着小食匣跨入醉仙居大门的牛大山大惊。 飞扑过去,也只来得及扶起躺倒在地的段弘璟。 “主子!” 二楼的段弘珲顿时心情舒畅,佯装惊吓般靠到栏杆上,低着头慰问:“五弟,怎地这么不小心?虽然这楼梯不高,滚下去也不太好看啊。可别让旁人以为我们皇子走路都不带看路的。” 段弘璟顾不上段弘珲的嘲讽,靠在牛大山怀里,捂着刚刚被阶梯狠狠撞着的腹部,疼得说不出话。 好不容易缓过那股尖锐刺疼,他正想开口,身后那处却突然涌出一股热意。 他脸色一变,顿时有不好的感觉。 一把揪住牛大山的袖子:“快!送我回去,让人赶紧去找太医!” 牛大山鼻端闻到一股隐约的血腥味,顿时急了,双手一托把他横抱起来,起身就往外狂奔。 “哎呀,五弟咋滴这么娇弱啊,这么几阶木梯子就摔着你了?” 段弘珲的笑声自后面传来。 不过一会儿,五皇子府的人都撤得干干净净的。 “小子,干得不错!回去赏你!”段弘珲拍拍刚才绊脚的仆从,心情大好。 庆祥推开那连连感恩的仆从,笑眯眯凑上来:“殿下,奴才刚才仿佛听到,五殿下让人去请太医来着,要不要往宫里带个话,让娘娘拦上一拦?” “那怎么成?”段弘珲一脸不赞同,“五弟的身体要紧。不过,”他愉悦地笑,“让人换个太医吧。这五弟长得跟女人似的,应该让个专精女科的太医去给他看看。别回回摔一跤就要找太医,这太医院可忙不过来。” “诶诶,殿下英明,奴才这就让人去传话。”庆祥领命。 这种种,段弘璟都不知道。 甫回到府中,牛大山就把他抱到房里小心放下。 闻着那愈发浓郁的血腥味,牛大山急出一脑门的汗。抖着手解他的腰带:“主子,你哪儿受伤了,我看看,我们赶快止血!”转头高呼,“侍墨,拿伤药、止血散过来!” 从院门就气喘吁吁跟着跑进来的侍墨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听得这喊声,顾不上行礼,转头又跑了出去。 段弘璟任牛大山摆布,苦笑:“没有外伤,那儿一直流血不止。” 那儿? 是哪儿? 牛大山没明白他的意思,只顾着松开他的腰带,拉开外袍,浓郁的血腥味顿时蜂拥而出。 扫视一圈,也只看到裤子上被洇出一片深黑的湿意。 他顿时明白刚才段弘璟说的是哪儿。 深吸一口气,他轻缓地褪下那厚厚的冬裤。 往日白皙的肌肤上,沾满了刺目的猩红。 牛大山惊惧交加,小心翼翼掰开他的腿察看。 果不其然,确实是那昨晚才承欢的部位血流不止。 巨大的恐慌登时笼上心头。 这里、这里怎会…… 难不成受了内伤? 恰好府里的大夫过来了。 侍墨也带着伤药回来。 牛大山拉过被子盖住段弘璟下身,就让他们马上进来。 大夫进来望闻问切一番,都没看出个所以然,听说他下腹血流不止,更是惊疑。 段弘璟的腹痛愈发难忍。 牛大山见这庸医摇头晃脑无处下手,勃然大怒,把他们都给赶了出去。 跪在床边,他抓着段弘璟的手腕给他输送内力。 段弘璟忍着疼看向他:“太医还没来吗?” 牛大山抖着唇:“快了,就快了!主子您再忍忍。” “大牛。”段弘璟捂着肚子,终于忍不住逸出一声□□,“好疼……” 惨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与往日的神采飞扬大相径庭。 牛大山一边不停运功,另一手抬起轻抚他被冷汗浸湿的发鬓,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没事的,很快就不疼的。不过是摔着了,没事的。”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 又缓过一波剧痛,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神智不清,眼见这人如此惊慌,再想起他曾在酒后吐露的心声,段弘璟突然有些累了。 “大牛,如果,我就这么去了……”他有气无力地开口。 “不!”牛大山惊惧,急忙制止他,“你一定会吉人天相,平安长寿的。”情急之下,连敬语都忘了。 “倘若,我真的去了呢?”段弘璟声音无力,却态度坚决,“你有何打算?”不知道为何,他想知道。 牛大山眼底赤红:“生死相随。”他声音嘶哑,“不管黄泉碧落,属下定是要找到你。”保护你,陪伴你。 段弘璟眼底又酸又涩,正想说些什么—— “太医到了!太医到了!”外室焦急地走来走去的侍墨惊喜大喊。 牛大山急忙让人进来。 一名背着药箱的老者在侍墨的带领下进入内室。 第71节 段弘璟一看,登时大惊。 这不是常去给母妃探平安脉的张太医吗? “怎么是你?李太医呢?” 张正恭敬下跪行礼:“回殿下,贵府点名要在下过来,可是哪位主子身子不适?” “是谁?!爷摔着了怎么会让你过来?!”段弘璟勉力撑起上身怒斥。 知道他要请太医的,只有老四一人……小人! 张正诧异抬头,才发现这说话的五殿下是躺在床上的,旁边也没别的人,顿时大惊:“殿下!这……” 牛大山才不管他张太医李太医,急忙拽过他:“快点,主子从阶梯上摔下来,如今□□血流不止!不知哪儿受了内伤!” 张正犹豫:“可是在下……” 又一波痛意传来,段弘璟闭上眼睛。天要亡他吗?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好歹也是太医,不至于连内伤也看不出来。 他咬了咬牙,忍痛道:“来吧,看看我哪儿伤着了!” 张正迟疑。 “快点!”牛大山喝道,“否则你别想踏出这个门。”眼见段弘璟再次疼痛起来,他恨不得以身代过。这老头子竟然还磨磨蹭蹭。 张正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扶上段弘璟的脉门处。 不过片刻,他吓得丢开手。 牛大山大怒。 段弘璟反而觉得他是查出病况:“可是有何异状?”已是声入蚊蝇。 牛大山急忙看向张正。 见这五殿下状态愈发不好,张正咽了口口水伸出手,再探了一次脉。然后颤巍巍地发问:“敢问殿下 可是……好龙阳?” “你什么意思?快给我家主子止血啊!”牛大山手指捏的嘎巴响。若不是等着这老头救命,这会儿哪容得他在这里卖关子! 段弘璟已经开始昏沉了,他勉力提起精神:“是。” 张正听得他确切的回答,也没管那杀气四溢的牛大山,转头就翻出药箱,掏出牛皮袋子,接连抽出好几根银针,手指翻飞,直接将其插入段弘璟身上几处要穴。 牛大山紧张地盯着他。 张正拿出纸笔,飞龙凤舞般写下药方子,左右看了看,递给边上愣住了的侍墨:“这位姑娘,劳烦你立马着人按方子取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给殿下服下,每日三剂,连服三日。三日后我再来看。” 侍墨连着哦了两声,才反应过来,接过药方提起裙角飞一般跑了出去。 插上银针就这么一小会功夫,段弘璟身上的腹痛已然减缓,□□处也终于止血,加上有牛大山一刻不停地输送内力,他终于清醒了几分。 “张太医,我身体出了什么状况?”难不成是中毒了?他到醉仙居这么一小会儿,也就喝了两口茶而已。 张正抹去额上冒出的冷汗,想了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他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殿下这是小产了。” 段弘璟原本因止痛止血而带上些许笑意的脸顿时僵住:“你说什么?” “ 医宗金鉴、济阴纲目等书籍均有记载……”张正颤着身子小声解释了一大圈,才定下结论,“殿、殿下应该是体质异于常人,可、可自然孕育子嗣。”他擦了擦汗,“如今……”没了。 他怀孕了? 如今孩子没了? 段弘璟有些懵,身体也不知道是失血的原因还是怎么,一阵一阵的发寒。 牛大山沉默。 张正算看出来了,这孩子……指不定就是旁边这个高个子的。 眼见这俩人都默不作声,张正犹豫地磕了个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静默半晌,段弘璟哑着声音开口:“大牛。” “属下在。” “我们有了个孩子。” “……属下听到了。”牛大山抓住他的手,低声回道。 “我们竟然有了个孩子。”段弘璟喃喃,“我竟然不知道……” “主子……”牛大山探身拥住他。 “我竟然不知道……我弄丢了他……”段弘璟眼眶泛红,“我弄丢了我们的孩子……” 牛大山黯然:“别难过。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段弘璟握拳狠狠锤向自己胸口,把牛大山唬了一跳。他急忙抓住他的手:“主子!” “我这里痛……”段弘璟声音颤抖,“我这里痛……” 牛大山拥紧他:“没事儿,别想了。想想你的宏图大业,想想你下月就成亲。过两年,你就会有更多的孩子。忘了这个不该出生的……”他忍痛说出这般安慰的话语。 段弘璟伏在他怀里,整个人抖如筛糠。他颤着手揪住他的衣襟:“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好痛,我为什么这么痛?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嚎啕大哭起来,“我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牛大山心如刀绞,不停轻吻他的额头:“主子,小璟,小璟……别哭了,你刚失血过多,要好好养着。” 段弘璟恍若未闻,自顾自哭得不能自己。 牛大山紧紧拥着他,口中不住声地小声说着安抚的话语。 等到侍墨端来药,本就失血过多的段弘璟早已哭晕过去。 牛大山在侍墨复杂的眼神下,接过药碗仰头喝下,亲自哺喂他咽下药。 段弘珲,我牛大山定要你血债血偿! 一个月后,被牛大山找来的厨子、药膳给喂得白胖红润的段弘璟难得睡了个懒觉。 起来已是中午。 “大牛?”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唤道。 “主子,您起来啦?”床帐被掀开,侍墨那娇俏的容颜露了出来,“奴婢伺候您起来。” 段弘璟皱眉:“大牛呢?” “回主子,奴婢不知。牛护卫一大早交代奴婢在这儿守着,他就出去了。” “他干什么去了?竟敢不留下来伺候爷。”段弘璟轻哼,“他有交代什么话吗?” 侍墨低头,呐呐道:“牛护卫说,祝主子跟皇子妃百年好合,早上贵子。” 段弘璟心下一沉。 还有半个月就是他的亲事,这牛大山留下此话,是什么意思? 他要去做什么? 神思不定地收拾好自己,再用过午饭,还没等到人回来。 他干脆拿了本书窝在房里等着。 足足等了一个下午,也依旧没等着人。 却等来四皇子府的噩耗。 “什么?四哥被刺身亡?” 段弘璟不敢置信。 想到那失踪一日的牛大山,段弘璟心里更是不安。急忙喊来陈二,让他秘密派人去寻。 等他进宫、到四皇子府参加完了段弘珲的丧事,疲惫不堪又焦急地回到府里,陈二已经在等着他了。 “牛护卫……”陈二犹疑,“找到了。” “他在哪里?怎的还不回来?”段弘璟惶然地看着陈二。 “属下在京郊三十里外的长青坡下找到他的。”知道些许内情的陈二有些不忍,“彼时他身中十数箭,已……逝去多时了。” 段弘璟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呐!你们要的番外~~ 啊呀,第一次这么粗长! 开心吗?惊喜吗? 哇哈哈哈哈哈~~ 另,谢谢一城风絮、晴明、gabyyym、九宴的雷,还有桂花糕的手榴弹~~群体么么哒~ 请不要忘记收藏我的新坑哟~~ 沙舟出品,坑品保证!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喂~~ 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haitangshuwu().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