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串》 第一章 怒火灼心 把自己放在最低处,做一个最卑微的人,冬子走到这一步,在一年前,都不敢想象。他在心中自嘲道:命运也就偶尔戏弄我一下,挺挺,就过去了。 父亲去世,母亲病重,他大学辍学,花光了父母所有积蓄后,终于没能挽救回母亲的生命。这两个世上最宠自己的人已入黄土,此时的冬子,如一粒尘埃。 在去年冬天,他被迫扛起父亲留下的烧烤摊时,需要的勇气不亚于一个男人内心的战争。最终下定决心的场景,是因为母亲半躺在床上,撑着病体,顽强地穿着羊肉串,给予了他力量。他是母亲唯一的依靠,他要像父亲那样,用顽强来对抗命运的折磨,并且,要恢复父亲当年在烧烤摊上,积累下来的光荣。 “老陈烧烤”,这一条街上,一个响亮的名字。 其实,他第一天出摊时,最开始还不敢抬头。这一个曾经的大学生,这个曾经衣食不愁,在同学中比较大方幽默的开心果,这个被同学们称为帅哥的人,不太敢在这个小铁炉子、烟熏火燎的地方,穿着帆布围衣,拿着扇子,一边对路人故作热情地微笑,一边吆喝。 幸亏夜色,路灯的光在道旁树叶的斑驳下,模糊了脸面。幸亏,那是晚上十点钟,路上的人也不多。幸亏,关系最好的同学们,此时要不在外地上大学,要不出去打工了,很少有熟人经过这里。 但吆喝是必须的,因为是晚上,没有吆喝就不会有生意。况且,父亲去世后,这两三个月,这个摊子没有出来。不吆喝,谁知道你重新开张了呢? 他必须吆喝,仿佛跟人生气、跟自己较劲,其实,也是给后面楼上的母亲听的。 “老陈烧烤羊肉串哎!” 他知道,只有声音大,家里的母亲听到了,才会露出欣慰的笑容。母亲被病折磨得很久了,父亲去世后,能够让她笑,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而几个月后,母亲也已经离去了,他的吆喝只是习惯,除了顾客,没有亲人再为他笑了。他在麻木中,机械地翻动着手里的羊肉串,羊肉的油脂滴落在火红的木炭上,“嗞拉”地叫,泛起的烟子,飘上来,熏得陈冬眼睛有些迷糊。 但他不会流泪,这几个月,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他只是麻木地翻着肉串,偶尔用火钳翻翻木炭,用扇子扇一下风,让火旺一点,让烟散得快些。 “老陈烧烤”的牌子就在他身后,虽然味道上还不能百分之百保留父亲当年的风味,但也有七八成像样,况且,他是老陈的儿子,如果他没资格打这个牌子,这个牌子就没人打了。父亲为此积累的上十年的口碑,不应该就此消失。就像身后这栋老楼,是父母留给他的唯一财产。 十多年前,在这个容城里,在钢铁厂的门外,在东山公园侧门对面,有一个老陈烧烤,味道好,份量足,夜晚十点后出来,凌晨一两点才收摊。 下夜班的老工人、深夜在公园谈恋爱的年轻人、晚上娱乐打牌的人,路过此地的容城人,都知道。 能够守住父亲这个小牌子,守住父母留给自己的小旧楼,也许就是陈冬的底线吧。他只是想做一个平凡的人,一个能够守住家庭回忆的人。曾经在腊月,同学们回来安慰他,在他家办同学聚会时的一句话,给他的生活赋予了意义。 2008年的冬天,同学会上,班长说:“冬哥,你是容城的守护人,是同学们回忆的根。你在,我们班就不会散,我们想家了,就会想到你的羊肉串”。 也许,这个鼓励是夸张性的,这个言辞是安慰性的。但是,冬子宁愿相信它是真的。除了期盼每年腊月底的同学会,冬子其实平时,不想见任何熟人,包括葛校长一家,那曾经帮助他关心他对他寄予厚望的一家人。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虽然夜晚马路上不时有车流轰响,不时有行人纷杂,但那个声音还是如一根线甚至一把刀,突然袭来,太熟悉了。此时此地,那声音,来自于冬子最不想遇到的一个人。 “廖哥,我不吃羊肉串,别去了。” “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一男一女,从街对面过来,他们显然是夜晚从东山公园下来的。两人都是冬子初中的同学,男的叫廖苕货,容钢新一代地痞。女的,是冬哥曾经心动的初恋:于燕。 当年初中同桌于燕,与冬哥一样,成绩一般。但是,班上最调皮廖苕货,这当然不是他真名,是他后来当地痞时,江湖上的称号,意思是比较蛮横不讲道理的意思。 廖苕货年龄大一点,身体壮一点,在班上痞一点,偶尔就调戏女生,当然其中也调戏过小燕。小燕是外来户,父母从乡下来到容城铁厂打杂工,胆子也就比较小。但有冬哥保护,廖苕货也就占不了什么便宜。 本来冬哥也不怕什么人,胆子大人缘好,况且冬哥的父亲也算是容钢附近有点名气的大师傅,当过兵的,容钢的人,多少给些面子。在初中,冬哥还是镇得住廖苕货的。 后来读高中,他们就分开了。冬哥因为小葛老师的关系,虽然成绩一般,总算插班进入了省重点中学:容城高中。而廖苕货与于燕,只能读职高了。 但是,东山,冬哥家对门,却是于燕常去的地方,也是冬哥常给她送羊肉串的地方。说不清的意思,在月光下、在树木里、在山顶上,两人的心就比较皎洁。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燕子就不常来东山了,听说她父母因为容钢效益不好,回乡种田去了,而冬子上大学后,彻底就断了联系。 自从父母去世后,此时的冬哥已经不是过去的冬哥了,他不想让燕子见到落魄的自己。偏偏,燕子与廖苕货这两个最不想见的人,此时一同出现在自己摊子面前。 “哟哟哟,原来是冬哥啊,咋的?不请老同学吃个羊肉串?”廖苕货的语音里透露出讥讽,而燕子躲在他身后,不愿直面冬哥的眼神。 “想吃就拿,不收你钱。”冬哥尽力保持着内心的平静,自己已如尘埃,何必再起扬尘。 “燕子,当年你怕是吃了好多冬哥的羊肉串吧?”廖苕货把燕子从身后拉了出来,让她站在冬哥的对面。“廖哥今天把你欠他的,全部付清!” 冬哥几乎不敢抬头看燕子,只是假装忙着翻动手里的羊肉串。“不必了,你们今天想吃多少,我都不要钱。”当冬哥说出“你们”这个词时,内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装什么大方!你以为你还是原来的冬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穷得裤子都要借了,还装什么装?”廖苕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子,往地上一甩。“陈冬,老子今天这客请定了,你爬下来数数,老子这夹子里的钱,够不够于燕欠你的羊肉串!” “廖哥,别这样。”燕子的声音中,透露出胆怯。 “给老子滚!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两个当年都干过啥?” 廖苕货伸手一推,燕子往旁边一个趔趄,退了两步才站稳。 冬子拿着火钳,用力把火一捅,火星与烟尘突然往上一冒,声音低沉但有力量地说到:“苕货,都是同学,莫过分啊。” 他已经很能够忍受了,和气生财是母亲的教导,他虽然是二十岁血气方刚,但已经习惯于厚着脸皮地忍受顾客的挑剔了。 对方并不退缩,廖苕货已经自认为在容钢周边有点小名气了。“么样?想打架?”他顺手拿了一根羊肉串舔了一下,就把这根羊肉串向马路中间丢去:“你他妈的好意思,这叫老陈烧烤?羞你先人!” 这话真不能忍了,一会充老子,一会骂娘,还推了于燕。冬哥双手在发抖,眼神中露出刀一样的光。 本来,冬哥这种眼光,要在初中时,苕货是害怕的。但如今,他已经打过许多架了,他已经有一些钱了,况且,在燕子面前,他不能怂。一个人要战胜自己少年时的自卑,就得在成年时复仇。 突然一脚,当苕货把烧烤摊踢倒那一刻,谁都没有想到,羊肉及木炭倾倒过来,大部分倒在冬哥的帆布围衣上,冬哥虽然本能地倒退几步,但还是感受到灼热的木炭,落在了身上。 这一幕太突然了,燕子除了尖叫地跑开,廖苕货与冬哥都愣住了。但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江湖人士。廖苕货干了一件他本人后来都后悔的事情:他冲前去,把“老陈烧烤”的牌子踩在脚下,并且说了句让冬子刻骨铭心的话:“你个野种!你根本就不是他儿子,有什么资格打这个牌子!” 当然是本能,冬哥后来回忆,当怒火被点燃的那一刻,理智根本就不起作用。当时冬哥手上只有那把火钳,捅炉子的冒着烟火的火钳。只是顺手一甩,啪地,就打了过去。苕货本能地一用手一挡,那高温的铁的火钳,就落在了苕货的右小臂上,从此,这个疤痕,就伴随了苕货的一生。 冬子当时就明白出事了,而苕货被这一打,也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大概一秒钟过后,才痛得大叫起来。 警察来了,把苕货先送进医院,再把冬哥送到派出所。冬哥只是给警察提了一个要求:“我把炉子和牌子收一下,行不行?” 警察知道他的家庭情况,这个派出所的人,都吃过他父亲的羊肉串,就同意了。冬哥将地上的炉子搬回了家,锁在楼梯间,那牌子已经裂了,冬子不忘把它擦了一下,放回了卧室,给父母的遗像嗑了头,锁了门,就跟警察到派出所去了。 询问笔录做得快,毕竟事情不复杂,冬子的叙述与苕货在医院时的笔录,大体事情都差不多。当然,他们都略去了燕子的情节,毕竟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 第二天,当伤情鉴定出来时,就比较复杂了。警察也是同情冬子的,也晓得苕货不是个好货。但是毕竟冬子把人打伤了。医药费当然得冬子出。更重要的是,这医疗鉴定是轻伤,这就涉及到刑事责任问题。简单地说,冬子有可能要坐牢! 轻伤与轻微伤,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在法律上却有天壤之别。如果是轻微伤,只需要赔点钱,然后最多拘留十五天就够了。而如果是轻伤,就有可能判刑坐牢,性质完全不同。 当警察给冬说完性质与处理前景时,冬子想,坐牢就坐牢吧,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当年父亲离世,母亲病重,已经耗干了家里最后的积蓄,自己已经没钱了。这些天卖烧烤,除了进货的成本,自己身上总共只剩下两千多块钱了,不足医药费的零头。 “我没钱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警察当然知道他的情况,对他还有点同情。“陈冬,你年轻,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要跟法律较劲。钱肯定是要赔的,要不然,法院判下来,把你家房子卖了,也得赔。” 房子能卖吗?那是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财产,是父母一生奋斗的心血,为了它,父亲过早地付出了生命。母亲撑病,串羊肉的情景,怎么可以忘记呢? 警察还给他指了一条路:“你多赔点钱,包括医疗费营养费误工费,再给别人道个歉,争取别人的原谅,也就可以不起诉,对不对?你还年轻,你父母都是好人,这我们知道,不忍心你走到那一步,对不对?” 冬哥晓得这位警察叔叔的好心,但他此时,已经横下一条心了。事是自己做的,只能够自己扛。自己,是永远不会向苕货低头的,不仅仅是因为他踢翻了炉子、践踏了牌子,更因为他说的话。 僵持中,突然外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冬哥被关的铁栏杆内,就听得到外面民警办公室打招呼的声音。“葛校长,您怎么亲自来了?” “麻烦你们了,冬子我没教育好,麻烦你们了。”葛校长的话虽然客气,但民警们的态度更为客气。“哪个告诉您的?还把您的大驾劳动了,您坐您坐,尝尝学生的茶。” “不喝茶了,你把事情给我说一下。” 冬子在栏杆里面的留置屋内,虽然看不到外面的人,但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民警给葛校长介绍了冲突的情况,当然,还听到葛校长女儿,也就是葛老师的声音。按父母要求的叫法,冬子得叫葛老师为大姨,叫葛校长为爹爹,也就是当地对外公的称呼。 当事情介绍得差不多时,葛校长说到:“这事该怎么办,我来处理好不好?需要什么手续多少钱,我来办。” “葛校长,这事您也管?那是陈冬的福气了,我不知道,您跟他是什么关系呢?”这是派出所所长的声音。 “他叫我爹爹,我该不该管呢?” “好吧,葛校长,您老亲自过来,我们就有谱了。” 外面喧杂了一会,好像有送点心的,有泡茶的,也有办手续的声音。过了好久,听到民警拿出一串钥匙来,对陈冬说到:“陈冬,出来,你爹爹来保你了,出去,跟人家赔礼道歉,听到没有?” 冬哥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麻木地走出了铁门,站到了葛校长面前。最先上前的是小葛老师,她一把拉住冬子的手:“我看看,受伤没有。你看看,衣服上都有几个洞,这裤子上全是炭灰,被炭火燎过的,咋那冲动呢?” 这种母亲般的关怀,瞬间让冬子感动了,从昨天到今天,独自一人关在这里,他在孤单中有一种死心的感觉。 “大姨,你们咋来了?”他不敢叫“爹爹”,因为,葛校长在他心目中,是一个过于高大的存在。 “要不是于燕给我打电话,我怎么知道?你爹爹非要来,我也拦不住。” 没办法,只好面对了,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总得要面对家长一样,冬子轻声地叫了声:“爹爹。” 葛校长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看着冬子的眼神,冬子惭愧地低下了头。葛校长回头对民警们说到:“谢谢你们啊,我们先过去。” 民警们全部站了起来,小葛老师牵着冬子,跟在葛校长身后,在全所民警的目送下,走出了派出所。 当然,还有一位民警当司机,送大家上了车,这位民警也是陪他们到医院去的,毕竟,如果道歉得到原谅,是需要法律上的见证的。 车上,一路无话,开到一个商场附近时,小葛老师让民警停一下,她迅速跑了下去。等了二十几分钟,她提着一大包东西上了车,除了补品水果奶粉什么的,还有一些烟酒。 车子到了医院楼下,刚停稳,葛校长坐在副驾驶,要大家暂时不要下车。他回头对冬子说到:“上去道歉要诚恳些,好不好呢?” 冬子有点不知道如何反应。一方面,他内心中根本不想跟廖苕货这家伙道歉。另一方面,葛校长的指示,他从来没有违反过,是如此的权威与不可置疑。那是他爹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的确是除他父母外,他最亲近的人。 在爹爹平静而坚定的目光等待中,冬子不得不点了点头。 一行人先到主治医师那里,了解伤者的情况。苕货的伤虽然大致就在右小臂一个地方,但伤有两处,一处是骨折,毕竟出于本能的力量是非常大的。一个就是烧伤,大约有两寸多长的烧伤,需要一定时间的治疗,才会康复。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住院的时间,少不了。 然后,就是到病房了。冬子是最后低着头进去的,不是他不好意思面对廖苕货,哪怕到今天,冬子也认为,当时的情景,廖苕货就该打,只不过,稍微打狠了点。他低头,只是不想面对苕货,在他面前服软,那很违心。 当看到小葛老师及葛校长进来后,廖苕货出于本能,想起来打招呼,但又想了想,又重新躺下,假装非常痛苦,夸张地“哎哟哎哟”地叫了两声音,最后才说到:“葛校长,葛老师,你们怎么来了?” 小葛老师说到:“冬子打了你,是我没教育好,所以,带冬子来看看你。” 这个老油条,在老师面前居然还有装出很痛苦的样子,说话还很江湖:“葛校长,葛老师,你们都是我最敬重的人,要不是你们来了,他陈冬,莫想进这个门。但是,我们都是你们的学生,你们不要偏心,总帮他不帮我?” 此时,八十岁的老葛校长表情就有点复杂。那种挤出来的笑容与不好意思的歉意,好像犯错的是他本人一样。那个表情与低微的语气,让冬子这一生都难忘。 “小廖,你们都是同学,谁都犯过错误,但老师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和好,好不好呢?” 对方暂时不知道如何反应时,葛校长回头看了看冬子,示意了一下,冬子知道,这目光是命令。被迫上前,说了一句此生最感屈辱的话:“对不起,我不该动手,我错了。” 此时小廖看了看校长与老师,还有身边的民警,故意不看冬子,仿佛没听到似的,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幸亏,此时,苕货的父母进来了。他父亲是钢厂的职工,也曾经是葛校长的学生,已经把这一幕看明白了。“狗东西,校长和老师都来了,还挺在床上,老子不打死你!” 吓得苕货一哆嗦,赶紧从床上弹了起来。他只是右手有伤,整个身体还是好的。他父亲在家估计有点粗野,廖苕货再混江湖,还是怕父亲的。 他母亲突然拉住小葛老师说到:“葛老师,你们跟陈冬是啥关系?” “我是他大姨。” “哎哟,这不是自家人冲了自家人了嘛。没事没事,年轻人不懂事,我们大人还是懂的。”她回头对他儿子吼道:“葛校长八十岁了,亲自来看你,你啥态度,是不是畜生?” 第二章 身世之迷 小葛老师跟廖苕货的妈,谈了赔偿,在对方客气的推辞下,小葛老师坚持将五万元钱给了对方。而葛校长让小廖的父亲收下那堆礼物及烟酒时,小廖的父亲,也就是老廖师傅坚决不收。 “葛校长,您是我的老师,也是我儿子的校长。伢们发生冲突,不该您亲自来。何况,你送的东西,我要收了,怎么去见我的同学呢?” 葛老校长陪着笑脸说到:“两个伢都是我教育出来的,学生有错,老师就没责任?你收了,我安心,就当你帮我的忙,好不好呢?” 这种尴尬的笑容,印在冬子的心上。在他眼中,长期受人尊敬的爹爹,在容城,从没出现过如此有歉意甚至有讨好的笑容的。 奇耻大辱! 当然,公安在场,必要的手续还是要过的。谅解书是廖师傅亲自写的,父母签了名,廖苕货按了手印,这就表示,陈冬再也用不着坐牢了。 陈冬低着头,跟着葛校长走出医院,大气不敢出一声。这个瘦高的身影,如同一座高峰,在因为他的事情,向别人低下了姿态,这比打冬子一顿,还要难受。 一切都不需要解释,包括廖苕货当时是如何激怒他的,包括廖苕货的话与行为,因为,最后承担责任的,是葛校长,这个在容城有良好声誉,他叫爹爹的人。 “冬子啊,先到你家去一趟吧。”葛校长叹了口气,回头望了望冬子一眼。这个医院离冬子家最近,当时警察把廖苕货送到这医院,也是考虑就近治疗的原因。 冬子低着头,跟着葛校长走在街上。出医院后,葛校长就让警察送小葛老师回家了,他要单独跟冬子说些事。 此时虽然是春天,但冬子的心比冬天还要寒冷。沿途很多人,热情地与葛校长打招呼,葛校长很客气地回应,谦虚而不失礼貌。只有冬子知道,自己的作为,让刚才在医院的爹爹,如此谦卑。 也有人奇怪地看着冬子的狼狈样,他的围衣有黑色的火烧过的、炭染过的痕迹,他的头发也乱,低头走路时,裤腿上的洞也很明显。 这是一条熟悉而漫长的街道,冬子觉得,整个世界已经变了,在这条街上,因为他的不正常,街道的风景与人物,都发生了改变。 昨天晚上的事,让他的人生观发生了改变。许多秘密涌起,但不知道答案。 于燕这两年都在干什么?她明知道苕货不是个好东西,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他们恋爱了吗?既然恋爱了,苕货为什么要在昨晚对她那样粗暴? 苕货知道自己跟于燕的过去,苕货这是嫉妒还是报复? 于燕要是没有感情,为什么昨天晚上要劝阻苕货的挑衅?为什么要在事后找小葛老师来搭救自己? 苕货说这羊肉串不像是父亲的味道,难道以前的顾客,说我的味道恢复了“老陈烧烤”的风味,都是在安慰我的? 这些都不重要了。 走在冬子前面的这个人,就是一个大秘密。冬子从小就知道,他们家与葛校长家,没有任何亲缘关系。但是,葛校长一家对他这么好,显然是有原因的。冬子的父母坚持要冬子喊“爹爹”,把葛校长当成自己的父母,这是为何呢? 葛校长家并不是富翁,突然拿出五万元钱来保自己,那得是多大的决心?至今,葛校长没有批评一句话,只是说了句冲动、不成熟的评价,这比现场打骂冬子一顿,还要让冬子难受。 这些甚至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秘密,冬子没敢问出来。此时已经到冬子的家了,冬子正准备打开门,却看到葛校长转到楼梯间,看了看那已经倒下的、被廖苕货踢过的,烧烤架子。 葛校长又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两次这样了。以前,冬子的记忆中,葛校长从来没有叹气的,他总是笔挺地站在讲台、笔挺地走在路上。 “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冬子打开了房门,请爹爹走了进来。葛校长望着那两张遗像,表情严肃,好像对冬子的父母打招呼地点了点头,看到供桌上的供果,对冬子说到:“冬子啊,你妈走时给你大姨的话,我都知道。莫让他们失望哟。” 冬子本来要搬把椅子,请爹爹坐下。葛校长摆了摆手,对冬子说到:“你还差什么呢?如果你想做其他生意,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好不好?” 这得多大的失望!冬子清楚地记得,他重新摆摊时,爹爹还专门让小舅过来,拿了一把羊肉串给他送过去。后来小舅带话:“你爹爹说了,你有希望,把你爸的名声做回来。” 那时,爹爹是把这个羊肉串的生意,当成一个家庭传承的事业,来鼓励冬子的。冬子也这样想,做回父亲当年的好味道,做回父亲当年的好名声,就是自己的事业。 而那快“老陈烧烤”的牌子,当年就是葛校长写的,现在放在屋里,两人都看见了,牌子已经污损开裂,冬子怕是再也扛不起这块牌子了。 冬子伤心的,不仅是葛校长问他是否愿意做其他生意,不仅是葛校长对冬子继承父亲摊位的失望,更有一个秘密,此时已经憋了好久了,在葛校长下面一句话说完时,冬子再也憋不住了。 当时葛校长望着那两张遗像说到:“林子,芦花,冬子没事,只要我在一天,就顾得到他的周全。” 这声音太伤感了,虽然葛校长的声音是平静而低沉的,但让冬子的感情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一下跪在地上,给父母遗像嗑了三个响头:“爸、妈,我错了,我长大了,还不让人放心。” 冬子失声痛哭起来,葛校长等他稍微平静些,摸了摸冬子的头:“冬子,起来吧,你也年轻,经不起冲动,吸取教训就行了,你还是个好伢。” 委屈与自责让冬子哭诉到:“爹爹,要不是他说那句话,我还忍得住,爸妈叫我和气生财,我记得的。但他那样说,我就没忍下来啊。” “他说什么?” “他说我不是爸妈的亲儿子,爹爹,您说说,我是不是?” 葛校长拍了冬子脑袋一下,像是打,也像是责怪,再看着那两张遗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转身,就离开了。 冬子赶快锁门,要送葛校长,只是看到葛校长完全没理他,仿佛无事一样,继续跟马路上的熟人打招呼,走得笔挺,冬子不敢去追了。 等冬子再打开门,回想当时的一幕,突然一个不详的感觉升起来,让他的回忆与现实,一起纠结。 记得小时候,大约是冬子上小学时期,妈妈带冬子上东山公园玩,就有汽水厂的同事开玩笑。“哟,芦花,你儿子虎头虎脑的,好可爱呢。长得比你眼睛大些,比陈师傅皮肤白些,究竟像哪一个呢?” 当时妈妈并没有回答,只是把话岔开了。但侧边另一个阿姨说到:“两个都不像。”这声音虽然低,也被别人及时制止,但留存在冬子的记忆里。有人打圆场:“有的伢会接代的,会集中父母的优点的,你懂个啥?” 大家哄笑中,给少年的冬子留下个疑问:我究竟像谁? 再一次,就是初中体检的时候,刚上初一,要求体检。那一次,冬子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血型:b型。当时同学们流行两种推算性格的方式,有人用星座,有人用血型。说什么b型血的人,有创造力,有艺术天分等,冬子很是得意。 他回家偶然看到爸爸的体检报告,因为厨师是每年要详细体检的,发现爸爸的血型是a型。按当时冬子有限的生理知识,他知道,决定自己血型的,就只可能是妈妈了。 “妈妈,你什么血型?” 芦花一愣,仿佛思考了一会,说到:“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我爸是a型,我刚体检了才知道,我是b型,那你是什么血型?” 芦花当时的脸色就有点不自然,但迅速恢复了常态:“我们汽水厂体检是走过场,我也不知道的。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血型呢?” “要么b型要么ab型,只可能是这两种。” “好吧,你有文化,你说了算。” 当时冬子笑了起来,妈妈夸他有文化,他自己也觉得很骄傲。 但把回忆拉到两个多月前,妈妈到武汉抢救,虽然平时照顾有武汉的小姨在帮忙,武汉的小姨父是个处长,有些医院的关系,联系床位与专家也没问题,但家属签字这些事,还得冬子亲自来。 在一次签字过程中,冬子瞄瞄了医生手中的病历,好像看到妈妈的血型也是a型。当时冬子就有所怀疑,这样的大医院,面对这样的急重病人,血型肯定不会检查错的。那么,要么是当年自己在初中时检查错了,要么是当年爸的体检报告错了。 当然,当时面对妈如此危重的病情,这一切都不重要。在妈最后那几天,她拉着冬子的手,说不话,只是流泪。小姨已经通知了容城的亲人,包括大姨大舅他们都来了,大姨当着芦花的面,说到:“你放宽心,冬子的事,有我们呢,我爸也说过,有他在,冬子吃不了亏。” 冬子妈落气时,左手拉着冬子的手,右手拉着葛老师的手,最后是同时撒开的。 长期的慢性肾炎发展为尿毒症,再发展为肾衰竭,把钱耗光了,也把芦花身体中最后的能量耗光了。冬子看到油尽灯枯的母亲走到生命的尽头,那种痛无处哭的感觉,让人发呆了好多天。整个后事,如果不是爹爹一家人的操持,冬子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 少年的冬子是在快乐中长大的,父母对冬子的宠爱虽然稍有过分,但冬子却并没养成娇骄二气。今天许多家庭中,父母溺爱孩子,有一种穷人家里养娇娇的错误,但冬子家是个特殊情况。 他父亲虽然辛苦,但本身带有的责任感和正气,让冬子受到感染。父亲是军人退役出身,自带一种坚韧与自信。哪怕在摆摊时的夜晚,冬子既能听到父亲吆喝的声音,也不时听到他与顾客爽朗的笑声。 虽然冬子的父亲每天只能够睡四五个小时,但是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整理床铺与打理家务从未懈怠,他为了给睡眠不足的自己打气,总是在起床做事前,给自己下个口令,像部队那样:“整理内务、打扫卫生!” 陈林,让冬子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是受人尊敬的,哪怕他在社会的底层,进出厂区门口的人,不管买不买羊肉串,都会客气地叫一声:“陈师傅,生意好啊!” 冬子的母亲,在冬子少年时还在汽水厂上班,只要冬子一上学,少不了给他的书包装两瓶汽水:“一瓶你喝,还有一瓶,如果有同学渴了,就给他喝,男孩子要大方。” 父母总是把最好的给冬子,从衣服到用度,用母亲的话说:“我们不富,但也不要让人看不起。” 每逢节日,父亲总要做两个好菜,让冬子骑上自行车,装在保温桶里,趁热送给爹爹家家送去。 “要懂感恩,伢呢,嘴巴要甜些,爹爹家家,是我们唯一的亲人,没有他们,就没有你呢。” 这句话曾经让冬子很纳闷,因为冬子觉得爸妈当年应该这样说,才妥当。“没有爹爹家家,就没有咱们一家人的的幸福。”因为,从父母的叙述中,这一家人,受过爹爹家家的恩惠太多,从结婚到找工作到冬子读书,都是他们安排的。 “什么叫没有我呢?”冬子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太难了,找不到答案,后来,也就放弃了追问。 冬子的妈芦花是一个善良的人,对任何人都好,哪怕是在夏天,只要扫地的清洁工在家门口打扫出汗了,冬子的妈都要给别人递一瓶汽水。当时容钢的汽水发给职工是有定量的,双职工家庭,平均每天四瓶。 这种善良的本性给了冬子善良的习惯,后来他在班上喜欢帮助别人,也是父母的影响。当然,冬子还有一个能力,就是能够搞笑,他觉得,能够让班上的同学因他而开心,是自己最开心的事。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冬子从回忆中走出来,继续思考那个大问题:“我真的不是我父母亲生的吗?” 从长相来说,从血型来说,都有疑点。更何况,廖苕货那句话。要知道,廖苕货的父母,也是容钢的人,甚至与自己的父亲,曾经同过事。 最令冬子怀疑的是,刚才问爹爹时,他的态度。爹爹打了他两下,肯定不是安慰,而是责备。也许,当着父母的遗像,根本就不该这么想,这么问。 这是不孝啊。 但是,爹爹为什么,当时不作回答呢?事后又迅速离开,像是在回避这个问题呢?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隐情? 他找不到第二个人问这个问题了。在容城甚至在这个世界上,他不清楚另外还有什么亲人。既然自己的父母不是爹爹亲生的,为什么这样称呼?既然自己问到这个问题,爹爹为什么不回答? 自从父母去世后,自己之所以能够从这悲痛中稳下来,除了爹爹一家的帮助与关心外,还有一个精神力量。那就是,守住这个家,守住那美好的回忆。 这个家只剩下两样东西了,物质上的,就是这栋房子,那是父亲一串串羊肉卖出来的,是母亲在病中挣扎着一串串穿出来的。母亲在到医院前,要求冬子给她换一件外套,冬子给她换完后,母亲的一句话,让冬子记忆犹新。 “怎么换也不顶用,在这个家,就不可能换掉孜然味。” 那是羊肉串的味道,那是父亲一生和冬子现在的味道。 所以,第二件东西,就是这烧烤摊,是“老陈烧烤”的招牌。 父亲一生没有教他烧烤的技术,他总说,“我儿子是读书的料,不要再受这个苦。” 冬子的父亲是在一个夜晚,在烧烤摊上突发脑溢血去世的,当路人看到他倒在地上时发出的尖叫,惊动了芦花,芦花出来时,大哭的声音惊动了邻居,这才把他送到医院。到医院去时,已经没了呼吸与脉搏,医生抢救了两个小时,也没效果,宣布死亡。 父亲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走了。冬子从武汉赶回来时,父亲的衣服都已经被小舅换好了。 冬子的父亲是累死的,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为了这个家,为了妻子与孩子,他这样坚持了十多年。 父亲是二级厨师,炒菜有绝招,当然烤羊肉串也有他的绝招。但没机会教给冬子了。冬子坚持不读大学,在家陪有病的母亲,母亲只好同意了。母亲也不愿意给爹爹家添麻烦,虽然他们承诺要照顾好她。 羊肉进货的渠道、肉品的选择,配料的种类及数量,包括前期的制作过程,芦花是知道的,冬子没学好时,芦花手把手的教,怕他辱没了父亲的名声。 但有一点不太好掌握,那就是烧烤的火候。因为芦花也很少在现场看着丈夫烧烤,这一点无法指导。只是冬子在家试烤,芦花来尝味。什么时候该翻了,什么时候加辣椒面和孜然,什么时候要加胡椒粉,各烤多长时间,等等。 不学不知道,要烤出好的羊肉串,需要的工序与技术,如此复杂。 “有八成了吧,再过一段时间,估计就试出来了。”母亲的意思,这个试验期还得一两个月。但冬子等不了,他急于恢复父亲的招牌,因为他觉得,这是对父亲最好的纪念。 当然,父亲的招牌给了他荣誉,下夜班的工人们,也都在夸赞:“陈师傅虽然去了,把手艺还留下来了,冬子,你爸做的烧烤是容城一绝,你莫搞丢了!” 这是一种体面,更是一种尊重,冬子知道自己还差点劲,但离真正的父亲的味道,不远了。 每个职业都有自己的尊严,冬子觉得,自己找到了这种尊严,直到苕货说出的那句话。 此时的冬子心情复杂。假如,苕货说的是真的,那一切都好像可以得到解释。如果是这样,我怎么还有脸面,留在这里,还有什么资格,作“老陈烧烤”的传人? 也许爹爹对冬子的父母好,那是他们那一辈的感情。但如果冬子不是父母亲生的,爹爹一家,凭什么还要对自己好? 况且,自己呆在这里,靠别人的帮助过日子,是个男人吗?除了让爹爹一家垫这么多钱出来,自己暂时还不上不说。就连今后的生活,也需要别人的照顾。 况且,我还是一个没用的人,一个让人失望的人。今天,葛校长在人前放弃尊严陪笑脸,对冬子失望的表情,让冬子的世界垮了。 自己不仅一无是处,而且还成了人家的负担。 如果要证实答案,葛校长不说,哪个知道呢?或者知道者,是廖苕货?要不然,他怎么说这话? 但是,冬子怎么可能去找他呢?自找羞辱吗?这个自己平时最看不起的人,居然有了嘲笑自己的资格,还在自己曾经爱过的人面前,这是多大的耻辱? 自己白天回来的狼狈样,自己打架的事情,恐怕已经传遍整个街道了,今后,自己即使摆出烧烤摊,是不是又有人笑话,我没这个资格呢?冬子这样想到: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让人瞧不起的地方。 冬子从小的自尊,此刻让他在心里埋下了一个冲动。他不想做别人的负担,不想让别人羞辱,他要离开这里,做不番事业。 如果不能够做一番事业就不回来。他要让功成名就的自己,再次出现在爹爹家家面前,再次出现在苕货面前,再次出现在于燕面前。 让那些爱我的同学们,或者同情过我的邻居们看看,那个大写的男人,冬子,风光地回来了! 第三章 深夜来客 小葛老师打电话来,请冬子到她家吃饭,冬子哪好意思去?“大姨,我家还剩下一些羊肉,不吃浪费了,我就在家吃吧。” 在家里,冬子又打扫了一次卫生,仿佛是做给堂屋里的父母遗像看,也仿佛是为了去掉晦气,做给自己看。只有将各种怀疑与憋闷放逐于不停的劳动之中,才能够得到心理的安宁。 打扫完毕,望着厨房,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蔬菜了,只有一堆作料与串羊肉的竹签。几个搁调料的盆子,散放在角落,还没来得及洗。 当他把一切东西归置完毕,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往回,这时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快出摊了。自从“老陈烧烤”重新开张以来,虽然保持着营业至半夜的传统,但一般在晚上八点钟,就开始了。白天他不摆摊,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吃饭,下午进货后,再开始准备。 冬子妈妈在的那几个月,虽然同意他重开烧烤摊,但不同意像他爸那样,不注意休息。 冬子从冰柜里拿出一小包羊肉,已经切成小颗状,只是没有和作料,他拿出来,给锅里放了些油,丢了一些调料,将羊肉用黄酒等东西腌制了一下,就下锅炒,等肉稍微有些变色后,就加水,今晚就吃水煮羊肉吧。 “砰砰砰”,好像有人敲门,声音来越来越大。冬子马上警觉起来。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廖苕货一起的,来报仇的?他虽然暗示自己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但防身的本能,还是让他拿起了一根钢管,这东西容钢多,有事没事捡两根,放在家里,也不知道会派出什么用场。 当他拿着这一米左右长的钢管从里间走到外间,听到外面有声音在喊:“是冬哥吗?” 冬子跑到窗子,斜着看见了敲门人,是一个偏瘦的穿着类似容钢工作服的年轻人,发型是个寸头,但体格不壮,冬哥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对付得了。 “有么事?” “我是跛子,专门来拜访冬哥的。”发现了冬子在窗口,于是对着窗口摊开了手,表示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就两只手上,各拿了一瓶酒。 冬子还是出于谨慎,并未丢掉手中的钢管,用一只手打开了门,把对方让了进来。而对方进来后,将两瓶酒往冬子怀里一塞,冬子防备性地往后一跳,酒瓶差点掉地上,幸亏对方没完全脱手,但冬子手里的钢管,却掉在地上,发出了声音。 “果然好身手”,对方把酒瓶往地上一放,给冬子作了个传统江湖上的抱拳礼。“冬哥,你天生就是当大哥的气质。” 这句话把冬子搞得莫名其妙,他不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对方迅速把酒拿起来,放到桌上,突然看到两幅遗像,愣了愣神,居然又跟遗像鞠了一躬:“叔叔阿姨,打扰了。”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突然闯进来,又是送酒又是叫哥,还给父母遗像行礼,这有点让冬哥猝不及防。 “你这?”冬子盯着对方,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先问对方来意还是先感谢呢? 对方却回答到:“哎呀,冬哥莫怪,我姓徐,江湖上兄弟把我叫跛子,那是我外号,脚并不跛。” “误会了误会了,兄弟,你晚上来找我,有什么事呢?”冬子这才问出话来,当然,前面跛子要不故意解释,其实冬子根本没注意到他脚是否跛。 “没事,本来是拜访英雄的,不想到,这两位,是大哥什么人?”徐跛子指着那两幅遗像问到。 从冬哥到大哥,只一句话的功夫,毕竟彼此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年龄。但后面的问题更严肃,冬子只好回答那是他父母,刚去世不久。 “没到周年吧?” 冬子摇摇头,对方马上叹息到:“哎呀,我来晚了,要早点认识大哥,我也能够见到叔叔阿姨了喂。”这口音,冬子听出来,他不是容城本地人。 冬子完全没接触过这类人,自来熟,刚见面就说自家人的话,冬子有点理解不过来。 “徐哥”冬子当然不能开口叫他跛子,以客气的方式说到:“你找我具体有什么事呢?” “大哥,你叫我跛子就行了,千万别叫徐哥,羞人。先别说这个,长辈在这里,允许我先尽个心再说,行吧?” 冬子不知道他的意思,他抬出父母大人的事,冬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就当你答应了啊”对方一边说,一边向门外走去,走到马路上,对街对面路灯下的树阴里吼了一声:“过来!”那边阴影里窜出来三个人,小跑到跛子身边,跛子给他们说话的内容,冬子听不清楚,但那三个人好像很听跛子的话,点了点头,然后就迅速向城南跑去了。 跛子进屋时,冬子问到:“那几个,是什么人?”他对这种有点神秘的出场方式,有点好奇。但这几个月在晚上摆摊,冬子也不是对社会一无所知。按这个年龄与作派,估计是在社会上混的伢,这个所谓的跛子,就是为首的。为此,冬子稍微有了一些警觉。 冬子记得当年父亲的一句话:“所谓黑社会,就是天黑了才到社会面上来混的。”天黑与混,这两个关键词,冬子有印象。估计当年,父亲摆摊也遇到过不少这种人,但父亲在自己厂门口,在自家门口,人高马大的,当过兵的正气,再加上他和气为人,也没听说过遇到什么麻烦。 跛子没直接回答冬哥的话,只是说:“跟我一块的小兄弟,大哥,放心,你只要看得起,我跟他们,一样跟你当兄弟。” “你究竟是干什么的?”冬子一听到兄弟这个词,当然知道这是江湖上的称呼。 迎着冬子的目光,对方笑到:“老大,你看我们这衣服,是干什么的?” 冬子摇摇头:“你们肯定不是容钢的工人。”因为容钢已经好几年没有招工了,只有下岗的人。这个姓徐的,包括那几个年轻人,按年龄看,不像是老工人。 “大哥好眼力。我们不是容钢的工人,我们是为容钢工人做服务工作的,找了几个工友借这衣服来穿,也算有亲切感,况且,我们是外地人,大哥肯定听得出来。不穿这身衣服,别人欺负我们是外码子,对吧?” 所谓外码子,就是外地人的意思。如果没有本地人的资源与势力,在社会上做事,难免会遇到别人的麻烦,尤其是容城本地的混混。 冬子正要细问对方的来意,却看见那三个小伙子进来了。他们手里拿着香蜡纸烛的东西,就往客厅桌让点蜡烛了。 冬子只得客气到:“兄弟们,你们这,我还没问清楚,你们这,太,我受不起了。” “大哥,我们年轻人拜长辈,长辈受得起,我们心意,你莫管。”徐跛子说完,就点了三根香,那三个人也各自点了香,这是要跪拜的意思。按当地礼节,冬子不得不在一边跪下,随着他们嗑头的动作,也还礼,嗑了三个响头。 然后是烧纸,冬子觉得有点隆重有点不太自然,毕竟这四个人,一无亲二无故的。客气到:“好了好了,几位兄弟,谢谢了,谢谢了。” 对新亡的父母跪拜的人,你是不能赶他走的。冬子办了两场丧事,当然知道规矩。“几位兄弟,徐哥既然带了两瓶酒过来,我锅里还炖着羊肉,你们要不嫌弃,请你们宵夜个夜吧?” “怎么好意思让大哥请客?”徐跛子说到:“不过,就听大哥刚才把我们叫一声兄弟,也该我们请大哥在外面喝个酒。” “不行,你既然出了酒,菜肯定得我出。要不然,就莫称兄弟。”冬子拿不准对方来意,就不想欠别人的人情。“如果你们嫌我只有一个菜,也可以不吃。” “好!大哥豪气!我们就吃羊肉,喝白酒。”几个人来到厨房,冬子尝了尝,这锅羊肉已经炖得很烂了,但份量,却有点少。冬子的意思,再炖一锅,晚点再吃。 “大哥哪里话。这一锅我们慢慢吃,第二锅不就好了?关键也不是吃肉喝酒,关键是,兄弟们多说说话,大哥,没打扰你休息吧?” 这话说得,虽然确实已经打扰了,但也只能说:“哪里哪里,我一个人生活,无牵无挂,往天卖羊肉串,还得后半夜才休息呢。” “那我们就放心了,大哥,要按我的心情,咱们喝个通宵才过瘾,但只有两瓶酒,怕少了点,要不,我再买几瓶?” “不用不用,不在酒上,喝多了,话也说不明白。” 第一锅羊肉出来,香味就飘满了整个厨房,这个四方餐桌,有两个人挤一方,其余三人一人一方。当他们正开始倒酒时,冬子从冰柜拿出羊肉,又开始制作第二锅了。大约只需要几分钟,炒好后,就加水,让它自己在火上煮着。 冬子回到桌上时,发现四个人都站着,冬子问到:“你们怎么不坐?椅子脏吗?”这椅子,明明是冬子下午刚清洁过的,冬子是故意这样问。 “大哥没坐,我们哪敢?”跛子一边说,一边把冬子按坐在椅子上,然后自己才坐下,其余三个也顺势坐下了。 冬子对这个待遇有点不太适应,因为他内心还是有些不明白。“你们老实说,来找我干什么?” 跛子站起来,端着酒杯,这杯子是冬子家的,知道它的量,大约一杯只装得下四钱酒。跛子说到:“大哥,如果你当我们是兄弟,我们一人敬你一杯酒,你要喝了,我就把原因告诉你,你要信不过,就不喝,我还是要老实交代,行不行?” 冬子其实是不怕这点酒的,至少喝八两白酒没问题,这两并四个人喝,多也多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此时冬子家里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冰柜里的羊肉?楼上褥子下用来进货的两千多块钱?为这点东西,他们要搞鬼,有什么意义呢? 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有锁链,没什么值得惦记的,所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这两瓶十五年陈酿的白云边酒,也得值五百块钱。如果对方是冲钱来的,加上香烛钱,大概总共花了七八百成本了吧,偷东西的人,何必花这大成本,来四个人呢? 不需要盘算,冬子就答应了。对方敬酒,叫一声“大哥”,冬子与对方干一杯,对方就报自己的名字。他们分别是青皮、钢子和小龙。冬子干完四杯后,在几个人“好酒量”的喝彩声中,冬哥招呼大家先吃羊肉。 又是一通赞叹,用词有点肉麻,什么一生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还有说这是容城一绝,还有说羊肉口味新发明,这一通话,让冬子有点架不住脸。制止到:“说正事,莫乱捧了。” 大家就静了下来,听跛子说到:“我们兄弟几个,只是仰慕大哥的豪气,专门拜访英雄来的,本来不奢望大哥认我们作小兄弟,但不成想,大哥看得起我们,把我们当兄弟,真是让我们感激不尽。” 冬子发现,这几个人都看着他,好像还真有点那么当焦点人物的感觉,就更不理解了。冬子问到:“我们几个都是年轻人,还不知道哪个大哪个小,你如果比我大,我还得喊你为哥,莫乱叫呢。” 跛子继续说到:“大哥,我们心目中,不是年纪大就做得大哥的。有本事,有气质的人,才配当大哥。你不晓得,你昨天晚上,把廖苕货打了,打得他骨折烫伤,是真的吧?” 原来是这事,仅一天,他们这几个外地口音的人,都知道了?冬子今天所受到的压抑与为难,在此时,被人以英勇的正面形象解释,冬子感受到自己心情,居然好了起来。 “那有什么英勇,你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冬子这不是谦虚,这是真实的想法。这几个外地人,哪里知道,他与廖苕的同学关系呢?哪里知道于燕在两个男生中间的角色呢?哪里知道惹事的苕货是如何骂冬子的呢? “大哥就是做大事的人,这大的事出了,当没事一样还跟谦虚得很,我们几个,够学啊。” “这事也不算大,况且也没准备啊,是他惹我的。年轻人打架,这事大么?”冬子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昨天的行为了。毕竟,葛老校长在今天上午带冬子出来处理事情时,冬子曾陷入深深的后悔与自责之中。 “你敢说这事小?我们觉得这是天大的事啊。大哥,你应该晓得,这条街上,甚至从五号门到十五号门,哪个敢惹廖苕货呢?只有他打别人,敢打他的人,估计只有他爸廖师傅了。” 这事冬子倒是第一次听说,但廖苕货是这一带有点名气的痞子,倒不假。 “去年,他带一帮子人,把我们店子砸了,把我们也打了,我们腔都不敢开一句,咋办?忍呗。” 冬子有些不太理解:“你们也有四个人,还手都不敢吗?何况,廖苕货也不是狠人,他打架也不一定行。”冬子很了解廖苕货的能力,这家伙欺负弱小倒是家常便饭,但论体格与打架,也就能力一般,都是同学,知道斤两。 “你看看,大哥就是大哥,说话就有骨气。你也别怪我们兄弟没骨气,大哥,我们是外地人,廖苕货又带了五六个本地混混,我们敢还手。谁知道他背后有多少人?谁知道,派出所的民警,跟他啥关系?” 原来是廖苕货欺负外码子,靠本地人的身份,麻诈和。麻诈和是麻将名词,意思是本来没和牌,但装成和了的样子,如果别人不仔细查看,就让他混了过去,给钱认输。 外地人不敢惹本地人,主要是不清楚本地人的威胁是诈和还是真有实力。这种利用信息不对称而取得优势,古来有之。所谓兵行诡道、兵不厌诈,都是这个意思。 “其实,廖苕货也没什么关系,他就是麻你们,他有什么关系呢?况且,他找你们麻烦,你们不报警吗?” “哪敢报警呢?你晓得,打一下,最多算个轻微伤,就是最严厉的处罚,也就拘留几天,更何况,他本地人,容城又那么小,都是关系熟人,说不定,一天就不用关,就出来了。他出来,再报复我们,咋办呢?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对不对?” 也是这个道理,看这几个年轻人,估计到容城时间不太长,还没搞清楚情况,也不敢贸然搞个大事情。听到这姓徐的说到轻微伤这个词,再加上他说到处罚程度,这正是这两天冬子遇到的事。冬子有一个感觉:对方对法律治安的事情,咋这么熟悉呢? 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今天的黑社会,就是连廖苕货这样的混子,也不是单纯上街耍无赖的人。他们所谓的混社会,其实最主要目的,是混钱,没有利益的事,他们何必要随便打人呢?更何况,明知道对方有四个人,还要纠结一帮人去打,不怕事大。能够让人如此兴师动众的,恐怕只有利益吧? 冬子多了个心眼:“你刚才说苕货砸了你们的店子,你们是做什么生意的?在哪里做呢?” “就在七号门对面,我们是做废品收购的。” 冬子知道,七号门对面,是一群破旧的小平房,大多租给一些人当仓库或者临时装卸点,好像也有收废品的。他平时也没到过那边去,只是有时坐公交车,路过而已。 “那他为什么要砸你们?” “只能他一家收,你不知道吗?廖苕货也开了几个废品收购站,当然是跟他所谓的兄弟还有他大哥一起开的,七号门那个,是他在负责,跟我们,有点竞争关系。所以,你懂的。” 想不到,这家伙昨天晚上装得好有钱一样,结果干的也是收废品这样的事情。就是他发财了,又比冬子卖羊肉串,得瑟到哪里去呢? 但这几个人,如果做废品生意,又是外地人,又太年轻,恐怕很难支撑下去了。这个生意,按冬子的印象,一般是本地人做,有自己的老房子,有场地。各家各户有什么废品,拿到熟人收购点去卖也方便。这虽然是个生意,但发不了大财。想不到,就连这种边角小生意,混混都进入了,那他们倒真不是做大事的人了。 “你们以后也别怕他,他跟警察也没什么关系,他又打不赢几个人,对不对?”这话从冬子口中说出来,不仅是给他们打气,也是对他们的同情。更何况,此时的冬子最大的敌人,就是廖苕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好像是哪个伟人说过的。 冬子知道,他今天的道歉不真诚,廖苕货肯定是有感觉的。今后出院后再找他麻烦,自己如果多几个兄弟,情况就完全不同。 “大哥,你是啥人?有你在,我们还怕他吗?”跛子说到:“不是说大哥好能打,好有胆量,就凭大哥在容城的关系、能力,廖苕货敢惹你?我们来拜大哥,也是有私心的。” 对方讨好的笑容,让冬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没来得及细想,对方又说话了。 “我们有大哥罩着,大树底下好乘凉,不是?” 这就让冬子有点受宠若惊了,他从来就是被照顾的人,现在,居然上升到可以罩别人的程度?难道就因为打这一架? 年轻人不知道自己的社会定位时,往往会迷失方向。但是,良好的家风给予冬子的教育,是对一切意外收获保持警惕,关于馅饼与陷阱的联系,保持着距离的本能。 “我算什么大树,我什么都没有。” “大哥,你就莫谦虚了。过于谦虚,就是不把我们当兄弟了。大哥,说句实在话,你昨天和今天的事,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我也算走过一些地方,见过一些人,没见过你这种的,你还说你什么都没有?” 冬子端起酒杯,想了想,才说到:“这酒喝得,像猜迷一样,你就直说,我有什么吧?” 第四章 好大一坑 “大哥,你太谦虚了”跛子望着那三个兄弟说到:“看到没有?咱大哥才叫真人不露相,哪像你们咋咋乎乎的?” 什么真人,什么露相,这些话,在冬子听来,如同天书,更为疑惑。 “大哥,实话说吧。你敢打廖苕货,这就帮我们出了口气,我们高兴,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你敢打他,并且打得这到位,这就是本事了。” 这算什么本事,事情出来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冬子刚要辩解说明,结果跛子又说话了。“大哥,你最大的本事还不在这,也许你自己觉得正常,但我们觉着,你这背景,太厚了,怪不得有这胆量呢。” “什么?你是说什么背景?什么意思?”冬子当然不理解,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廖苕货牛皮哄哄的,到处夸他社会上多少关系,在容城好多朋友,所以我们不敢惹他。谁知道,他要跟你比,蚂蚁都不如,大哥,你说是不是?” 对方说完,露出狡黠的笑,虽然夹了一块羊肉在口中嚼,但眼光仍然看着冬子的表情。 后来冬子接触多了,知道这种江湖客最常用的话术,故意语焉不详地说你,套你说出真话来。或者故意用简略语,验证你是不是同道中人。比如威虎山上杨子荣的对话。“脸怎么红了?” “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蜡。” 刚才跛子并没有说这种黑话,他当然知道,冬子不是黑道中人,用不着测试。他只是想用一种话术,勾引冬子说出他想听的信息。 冬子被他绕得恼火:“兄弟,你明说,莫给我打哑迷,我笨,听不懂。” 对方哈哈一笑到:“稳得起啊,大哥。好吧,你叫我兄弟,我就直接问了:你在容城,到底有多硬的关系?” “什么关系?”冬子完全没想到,对方这是在问什么。 “大哥,信不过我们是不是,不愿意说?我挑明了吧,你把廖苕货打得这样狠,老实说,可够判刑坐牢了,怎么在派出所只呆一天就出来了?没得梆硬的关系,出得来?” 此话一出,冬子才明白,原来对方是想了解他出来的原因。冬子想了想,也没什么硬关系啊?要说没有,也不是,自己能够出来,是因为爹爹的原因。但是,爹爹又不是什么官员,虽然当过校长,也退休二十年了,算什么关系呢? 或者是派出所的公安同情我?知道苕货不是好东西,原谅了我。当然,赔了五万元钱,远超医疗费了,对方接受道歉,就可以不起诉。但是,说这些,对方能信吗? “兄弟,我真没什么关系。至于说怎么出来的,反正是正规手续出来的,一句话也解释不清楚。”说完这,冬子知道肯定说服不了对方,就想岔开话题。“过去了的事,就不再提了,来来来,这杯酒喝了,锅里的羊肉估计也好了。” 冬子率先干完杯中的酒,起身向灶台,给羊肉汤里加作料起锅。两个小伙子想过来帮忙,冬子没让他们插手。 “大哥不愿意说,我们也不多问。”跛子尝了一块新上的羊肉,有点烫,嘴里呵呵地直哈气,把大家逗笑了。 “我要有硬关系,还用得着摆摊卖羊肉串吗?”冬子追了一句,跛却摆了摆手,说到:“大哥,不说这个了,我先敬你一杯。” 酒多喝了几杯,话就活了几分。有些情绪开始增长,有些疑问开始出来。冬子先试探一下:“你们平时,跟廖苕货接触得多吗?” 那个叫表皮的喝得有点多,估计酒量不太好,所以,跛子没开口,他就抢着说到:“几乎天天都见,他好像是专门盯着我们似的,我们有车进来,他就要来看一下,我们也不敢拦,如果是本地司机还好,如果是外地司机过来拉货,他就要找麻烦了。” “收什么货,还要汽车拖?” 跛子给表皮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回答到:“废品嘛,有什么?都是纸张塑料饮料瓶之类的,堆头大,不值钱。” 冬子觉得有道理,但他关心的问题不在这方面。他接着问到:“廖苕货有个女朋友,你们见过?” “见过,春节后就见过他跟廖苕货在一起有几天,后来很长时间没见过了,但前一周,他们又在一起出来晃。我知道,她就住七号门对面的一个院子里的,好像她叫什么燕子,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大哥,啥意思?” 估计冬子没问废品的事,问燕子的事,让跛子松了一口气,说燕子的事,就说得细些了。 “没啥意思,跟我同过学,问一下。” “原来是这回事。大哥,放心,我们收购点就离她住的地方不远,也就几百米,从明天起,我们多长个眼睛,有情况,随时向你汇报,好不好?” 此时的冬子既不能表现出热心,过于热心,好像不正常,毕竟人家现在是廖苕货的女朋友。但又不放心,廖苕货是什么人,他是知道的。另一方面,他又牵挂着于燕,他想,于燕还是关心他的,毕竟给小葛老师打电话这事,表明于燕心里有冬子的位置。 这是一种复杂的感情。当你的心上人移情别恋时,你的心是痛的。明知道她的对象是坏蛋,所以总想劝对方回头。但是,对初恋最好的态度,应该是祝福她,尽量不打扰她。 “大哥,怎么办?你一句话,兄弟们来办。” 跛子这一说,冬子才发现,自己刚才走神了。马上说到:“我只是关心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毕竟同学嘛。跟廖苕货在一起,恐怕要吃亏啊。” 此时跛子站起来,拍着胸脯说到:“大哥,你放心,如果你信得我们哥几个,我们天天帮你打听,每天晚上,我向你报告情况,行不行?” 这话说得,如果拒绝,冬子觉得矫情,如果答应,又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于是,冬子以吃羊肉为由,请大家多提意见,看味道正不正,避免正面回答跛子的问题。 酒,大约喝完了,肉也吃完了,那个叫小龙的,几乎把剩下的羊肉汤都喝完了。一看时间,也已经到凌晨3点钟了,这几个人就要回去,刚一站起来,跛子的脚还真跛了一下,吓得钢子要去扶他,他甩了甩手,说到:“大哥放心,我走得动!” 他要不说这句话,冬子还真没往那方面想。他这一说,冬子想到,这大半夜的,街上也没什么出租车了,他们要走到七号门那边,平时也得大半个小时,晚上喝了酒,胆子大、脚无力,估计一个小时也走不到。 “你们干脆就在我这里歇一晚吧,天亮了再走,晚上拉煤拉钢的车,太快又看不清人,容易出事。” 跛子看了看冬子,假装客气了一下,回头安排小龙和钢子回去看守收购点,他俩是清醒的,根本没喝多。而跛子和青皮两个,就被冬子安排在楼上的一个客室的房间里。那里面有个大床,一般没人住。冬子就住二楼的另一间房里了。 昨天晚上休息得太晚了,所以,冬子的自然醒,是第二天中午。他开了门,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再到客室那边去看,人已经离开了,被子还收拾得挺整齐。看样子,也算是有礼貌的讲究人了。 冬子的午饭倒很简单,出去买了些香菜和萝卜,来配羊肉就行。毕竟,要吃完冰柜里的羊肉,免得放久了坏了。即使没坏,也不太好吃。冬子学做羊肉串时,母亲就告诉他,冻库出来的羊肉不好吃,因为冻太久,就会失去弹性,最多可以做涮羊肉或者干脆炖汤,如果做羊肉串,就没有嚼劲了。 要吃完这羊肉,凭冬子一个人,起码得一周时间。冬子自己用电饭煲煮了点米饭,当然是连晚餐的分量都做上了。然后用萝卜炖羊肉,也是一大锅,晚上这些东西一热,就解决了。 现在,重新卖羊肉串,冬子已经没那心思了。好多问题没解决,比如:他究竟是不是陈林的儿子? 但是什么时候走?到哪里去?干什么?冬子还没想好。况且,此刻,冬子还在期待着什么,的确,潜意识里,他在期待着燕子的消息。冬子清楚,以今天自己的处境,知道了又怎么样?自己已经不可能给于燕带来快乐与幸福的了,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想知道她的情况。 也许,晚上,跛子真要来,或许他打听到些什么呢?冬子知道自己这样想有点傻,但是,他马上给自己这种等待找了个新理由:起码得把这剩下的羊肉吃完吧。 当然,要走的准备是有的,自从爹爹那样的失望,那因冬子惹祸而陪人笑脸的镜头再次浮现,冬子就觉得没脸见人。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冬子惹祸了,冬子打架,让父亲留下的烧烤架子倒了、牌子砸了,冬子就有离家出走的想法。 世界很奇妙,只因为一件事,你就会发现邻居看你的眼色变了,你周围的世界也就完全变了。冬子昨天晚上做了个梦,好像母亲还活着,他对母亲说:“我要当个男子汉,出去闯出名堂,再回来,让你脸上有光。” 后面的梦境冬子记不得了,倒是这句话,很清晰。 下午,冬子继续整理楼上的东西,把所有的被套衣服都洗了,晾起来。此时的春风温暖,到晚上就会干。这里虽然靠近长江,但也算距离武汉这个火炉很近,温度升得快。一般人到这时候,必须穿外套了。 晚饭时分,冬子正在热汤,门外敲门声音又响起来。“大哥,是我,跛子。” 冬子一开门,来了两个人,跛子和青皮。把他们让进来,看到跛子手上又是两瓶酒,青皮手里还带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菜。 “好香,大哥,又是羊肉?”跛子他俩一来,就往厨房钻,把酒放桌上。青皮把袋子打开,里面有凉菜,还有一只烧鸡。 “大哥,来蹭饭的,行不行?”跛子说到:“路上买了点菜,但还是想喝大哥的羊肉汤。” 三人坐下后,冬子问到:“那两个呢?” “今天晚上,他们值班,我们轮流来。”跛子开了酒,青皮也摆好了碗筷和酒杯,冬子给汤里加了一把香菜,端上了桌。 “恐怕饭有点不够。”冬子锅里的饭只够他一个人吃,他有点不太好意思。 “没事,大哥,这多么菜,足够了。”跛子把酒倒上,先敬了冬子一杯,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从桌上推给了冬子。“大哥,我那边住着部有一股霉味,如果你不嫌弃,这些天,我晚上在你这里住,算是房租,当然也算伙食费,总吃你的羊肉。” 冬子马上把信封推了过去,冬子感受了那信封的厚度,也看到信封口边露出的是一百元钞票的样子,大概有两千块钱。“不行,你要暂时住几天,这没问题,你想吃羊肉,也没问题,但这钱不能收。” “那不行,大哥,哪有白吃白住的道理?认你作大哥,见面礼都没孝敬,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跛子说得豪气。 “当兄弟,就不说外话”冬子也豪爽了起来,毕竟,年轻人的本性就是豪爽的,况且遇到这一口一个叫自己“大哥”的人,冬子就稍微有点飘。冬子此时处于人生最为低谷的时期,甚至他本人都觉得非常自卑。 鬼谷子云:于低贱者,说之以尊。 缺什么就想要什么。一个被邻居用不正常的眼光看的人,是多么需要尊严。而跛子,虽然形迹可疑,但给了他极大的尊敬,此时,对于冬子来说,就相当起作用了。 “我房子反正是空着的,羊肉嘛,如果你们不帮忙吃,过几天还坏了呢。况且,所谓见面礼,你这又是酒又是烧鸡的,还少了?何况,我还找你们帮忙打听消息呢。” 于是,跛子被迫把钱收了回去。也汇报了他今天打听的消息。“虽然燕子今天我们没看到,但估计过两天,她就会出来的。要说让人想不到的,廖苕货今天下午居然出院了,不仅出院了,还跑到我们店子门口晃了晃,他还没好,怎么就出院了呢?手还包扎挂着的。” 这消息虽然突然,但冬子是想得通的。苕货不管是骨折还是烧伤,都不影响他的自由行动,那天在医院就看得出来,只需要平时定期到医院换药就行。最主要的,是赔偿的五万元钱已经拿到手了,何必再住在医院,浪费住院费呢? “他到你们店子门口,是一个人?” “对,一个人,也没说什么。我想,既然他已经出来了,估计燕子很快也会回来的。” 话说到这里,基本上就只剩下喝酒了。 就这样,连续几天,晚上跛子就会过来,轮流带上他的兄弟,带菜宵夜,几乎成了固定模式。叫他们打听的消息,也没多少实质性内容。燕子并没因为廖苕货的出院而出现,也没见回到那破旧的出租屋。据小龙打听来的消息,说是于燕已经到武汉了,大约在青山区武钢那一带做事,究竟在做什么事,在具体哪个位置,燕子的邻居也不知道。 吃了这几天,冰柜剩余的羊肉,也快吃完了。 这天,冬子手机响了。是小葛老师打来的:“冬子,今天三月三,知道不?你爹爹家家想你了,要你去一趟,中午去吃饭,我们全家都要去,莫忘了。” “好的,大姨。”冬子挂了电话。他知道,这必须得去,往年,父母在时,不仅要带礼物,爸还要过去做一桌子菜。 冬子虽然钱不多,但此时必须要像点样。他到商店买了些老人喝的奶粉麦片,以及给那一帮子弟弟妹妹们的零食,也花了三百多块钱。人穷志不短,更何况,这是他唯一称得上亲人的人。在最危难的时候,只有这一家,才是冬子唯一的依靠。冬子知道,不管自己走到哪里,真正牵挂自己的,也还是这一家人。 来到葛校长家,大家喜笑颜开地迎接。桂老师拉着冬子看了看,说了声:“伢呢,瘦了啊,么样搞的呢。”就有点心酸的意思。葛校长倒是开心:“伢来了是好事,来了多吃点,不就胖了?”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冬子给姨妈舅舅们打完招呼,就跑到阳台,跟那一帮弟弟妹妹们,一起玩起来了。只有在这里,冬子才有一种童年的感觉。 中午的菜虽然很多,但地菜饺子是主食,说是这一天就要吃这个,是规矩。吃完饭后,葛校长拉着冬子说话,虽然他是笑着说的,也没再提他打架的事,但冬子在爹爹面前,始终是严肃认真地说话。 “冬子啊,你准备继续搞烧烤呢?还是有其他想法呢?” “我还没考虑好,爹爹,我先想一下。”冬子不敢说他想出去闯的事,因为,他估计爹爹要阻止。 “好了,你大了,也该自己对自己负责了,想好了,就告诉我。毕竟我见得多些,可以提建议。如果差钱,或者差条件,给我说,我们全家来想办法,好不好呢?” 冬子真不好回答,幸亏此时桂老师过来了,说到:“就让伢玩几天再说呢,原来烧烤这苦,该玩几天嘛,对不对?”这就迅速给冬子解了围。 这时,座机电话响了,是桂老师先接的:“喔,在,我让他接。”把电话递给葛校长:“找你的。” 葛校长接了电话:“啊?是我,在我这,啥事?喔,这样,我先下来跟你说一下,好不好?” 随即,葛校长挂了电话。他下楼时桂老师问他:“谁啊?下去干嘛呢?” “一个学生,说个事。”葛校长穿上皮鞋,就出门了。桂老师本来还要问,结果葛校长已经回手把门关上了。 冬子的小舅从窗子口往下瞄,发现楼下停了一辆警车,葛校长下楼后,就有一个警察出来,点头哈腰的,把葛校长请进了车,车门倒是没关,没有走的意思。估计,是他的学生,因为过节,来给老师打个招呼吧。 但冬子凑近窗子看到警车时,心里还是一愣。是不是,自己与廖苕货的事,还没了结,又有新麻烦了?时间过去二十分钟了,葛校长还没上来,冬子的心,就更加忐忑。 自己给爹爹惹下麻烦了,冬子越这样想,头就低得越低,甚至想直接冲下楼,让警察把他抓走,免得麻烦爹爹。 葛校长终于上楼了,表情虽然很平静,但没有刚开始那种节日的笑容了。他上楼后,就来到他本人的卧室,让其他人都出去,只让冬子一个人进来。 “冬子,把门关上,我问你一个事情。” 冬子心一沉,知道这非同寻常。葛校长家,很少出现这种情况。节日的气氛立即被打断,全家人都感受到紧张的气氛。 “冬子,我问你,你猜刚才,公安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话问得突然,冬子只好根据直觉回答了:“是不是跟廖苕货打架的事,没处理完?要不我承担完算了,爹爹,我自己来负责。” “你叫我一声爹爹,我就要对你负责。我说的,不是那个事。人家警察来,给我这个老师脸面,没直接上楼,与你有关,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冬子就更不明白了,这会是什么事呢?冬子摇头时,是迎着葛校长眼神的,眼神茫然。 “人家也答应我了,说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愿意跟我说实话,我们下去把事情说清楚,人家算坦白从宽,你觉得呢?” 冬子此时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成了嫌疑人了。他马上大声辩解到:“爹爹,我没什么坦白的,我根本没做过什么事。这几天,除了买菜,我几乎门都没有出,他们说我有什么事呢?” “你不想说,但爹爹不想放弃机会。那我问你,这几天晚上,总有几个人往你那里跑,又是喝酒又是住宿的,他们说你是他大哥,你什么时候当这个大哥的?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不要躲,那几个人中,有两个已经被抓了,派出所这才找到我这里来的。” 最关心自己的人,都不信任自己。此时的冬子,感觉到六月飞雪,不仅冷,而且冤。 第五章 离家出走 “爹爹,我真的没有做坏事,你要相信我。”这话不知道从哪里辩起,冬子急得不会说话了。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最开始,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叫他“大哥”,他本来是有警惕的。但是,年轻人的虚荣心,让他接受了这种称呼。这本来就是自己有错。 目前的事,已经很清楚了,这几个人肯定干了坏事,才会被警察抓。他们供诉冬子是他们大哥,说起来也不错啊,毕竟他们这么叫,冬子也答应了的啊。 无法辩白的苦恼,让冬子脑门冒汗。而葛校长看着冬子急促的样子,也有些不安了。“冬子,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你跟我说实话,我们想办法,好不好呢?” 葛校长平时说话,总是很客气的,在最后,总要加上他标志性的“好不好呢?”这个结束语,即使不言而喻的事,他也要这样多说一句,表示对对方意见的尊重。但在此时,葛校长这句结束语中,明显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了,仿佛是一种严肃的命令。这对冬子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葛校长急促语音中包含的压力,是出于对冬子的责任与关心,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在他犯错时,家长的焦虑。但此时年轻的冬子可没有这样理解,他理解为,自己给爹爹丢脸了,找麻烦了。更有一层意思,因为自己的失误,爹爹已经不信任自己了。 各种因素的积累,终于来到了临界点。 “爹爹,你放心,我没做坏事,我自己出去说。” 这话一说完,冬子迅速拉开了门,在众多亲友的注视下,迅速冲了出去,跑步下楼,冲向了警车。 冬子听到后面有喊他的声音,不止是大姨一个人。冬子也听到,楼梯后面有脚步声音,估计好几个人在追他。 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主动拉开车门,钻了进去。“你们不是要找我吗?我来了,离开这里,有啥话,冲我问!” 冬子是坐进车子后排的,他身边已经有一个警察了,而副驾上扭头来看他的,就是派出所的所长。所长问到:“跟葛校长谈了?” 冬子点点头:“快点离开这里,求您了!” 后面是他的亲人们,他不想如此狼狈地呆在这尴尬的地方,他只想逃离。 当车子启动向前时,冬子按下了车窗玻璃,向后挥了挥手,却没有回头看他们:这些目送他离去的亲人们。 当时他是这样想的,如果我的存在是亲人们的负担,那我就消失。多年以后,冬子才意识到,当年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幼稚。真正的亲人,不管你是消失还是存在,对你的牵挂与担心,永远存在。多年以后,冬子才意识到,他的这个行为,给葛校长带来多么大的伤感,给他全家,带来多么大的麻烦。 后来的事情,其实变得很简单。警察带着冬子,先是搜查了他的家,尤其是那个叫徐跛子住过的房间,没找到什么东西。 警察找冬子,是因为青皮和小龙被抓了,这两个小年轻,一到派出所,就报了冬子的名,说他是大哥。当警察仔细盘问后,知道,那个徐跛子才是领头的。 冬子被警察问了半天,警察才明白,冬子完全是个不知情的人,只是跟人喝了几天糊涂酒,留人住宿了几晚。连房租都没收过,也没收过饭钱。 那所长跟冬子开玩笑:“徐跛子给你信封,你幸亏没接,说不定,那就是脏款。” 后来冬子才知道,徐跛子一伙人,其实属于容钢一个盗窃团伙的成员。利用与里面某些工人的关系,里个结合,盗取来的钢材,徐跛子他们负责销脏。所谓废品收购站,其实就是被盗钢材的收购点与转运点。 冬子想了想,徐跛子为什么要叫自己大哥。除了想对付廖苕货以外,更重要的是,他以为冬子跟警察的关系非同一般,自己以后犯了事,冬子可以将他们保出来。 青皮对警察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他被抓进派出所时,对审讯的警察的第一句话是:“陈冬,你们认识吧?” 警察说到:“认识,怎么了?” “他是我们大哥。” 事情原来如此简单。但后面有不简单的,那个迷底,是多年后,冬子回到容城后才知道的。 回家收拾完东西,将门窗关好,只有一个皮箱,还是他上大学时用的,装了些换洗衣服,还有父母与他的一张全家福照片,冬子就出门了。他没给任何人打电话,因为,他只想迅速离开这里。 这个曾经给他少年美好时光的容城,父母离开后急转直下的青春。那些曾经关心过他的亲人与邻居,此时,冬子谁也不想看见。自己因为冲动而打架,因为交友不慎而给爹爹丢脸,让冬子恨无地洞可钻。 冬子走的时候,回望了一下东山。那山上,有同学们曾经的欢笑,有于燕清澈的眼波,有冬子快乐的童年,一切都已离去,都与自己无关了。 面对今天的自己,冬子不相信,过去那些时光,是否真的存在过。 人们总认为生活是连续的,因为记忆是连续的。但生活总在某些岔路口,给你一个突变。人生的命运,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呢?以前,冬子从不思考这个哲学问题,冬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思想随现实变化,遵从于当时的情感。 多年后的某天,原来冬子的高中同学,有一句话让冬子很有感触:“你在最落魄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知道自己什么不能要。” 对,此时,冬子甚至不知道他将到哪里去,他只是习惯性地买了一张到武汉的车票。因为,最先离站的车,就是这趟到武汉的。他只是想最快离开容城。他也不知道,出去以后干什么。但,他知道,他出去后,不能干坏事,不能让人瞧不起。 容城是个小县城,车上的旅客之间就有许多相互认识,他们总是在大声说话,唯有冬子,在这个靠窗的座位上,默默地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色,如此熟悉的容城,如此熟悉的前二十年的人生,就这样,来不及说再见,无任何仪式地:离开。 当汽车上了高速路上之后,冬子没心情看景色了,他拉上了窗帘,低着头,想睡觉。在车子的轰鸣声中,稍微有点震动的环境里,其实人比完全没声音没震动的环境里,更容易体验到安静的感觉。就像某些所谓的白噪声,比如下细雨时,那瓦上的滴答与空气中的沙沙声,更让人容易安下心来睡觉。 在潜意识中,被安全而熟悉的声音包围着的环境,才让人放松。当然,冬子此时瞌睡的另一个原因,是潜意识里,他更想逃避对容城的所有思想。睡一觉就好了,就离开了,就摆脱了。这种心态,与借酒浇愁的路子,差不多。 “鸟噪山逾静,江清月近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睡觉就是逃避对比的最好方案。 突然,车子一跳,把冬子人睡梦中惊醒。车子还绕过一个大弯,原来是车子路过一个建筑工地附近,转弯进街道了。2009年的武汉,是一个大拆大建的时期,当时有市领导,被江湖人送外号“满城挖”,褒贬不一。地上是坑,顶上是桥,地下挖洞。当然,地铁、立交以及路面的brt快速公交,都在同时进行。 这一觉,时间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冬子的穿越,从容城,来到了完全不同的武汉。 车子路过一个医院,冬子几乎都不愿意再看到它。那是母亲最后离开的地方,那是冬子最伤心的地方。尽管低着头,但冬子知道,这医院已经离开很远了,才又抬起头来。路过小姨父的单位门口时,冬子拉了上车窗的帘子,仿佛怕被小姨父看见。其实,这么大车流的街道上,哪个有兴趣看车窗里的脸呢? 人活在世上,总以自我为中心,觉得自己是焦点。其实,人群如蚁,每个人,只不过是一粒尘埃。 到了傅家坡车站,下车出站,冬子才感觉到那种六神无主的感觉。“拨剑四顾心茫然”,冬子此时没剑,心更茫然。他该向何处去呢? 绕过出租车司机的围堵,此时他身上没多少钱了,坐出租车这种奢侈的事,自从父亲去世后,再也没消费过了。一年前,他到武汉上大学时,是父亲专门送他来的,父亲扛着大行李,他只提一个小箱子。如今,大行李没了,父亲也没了。只有他,提着这个小箱子,站在这个曾经到过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他原来是有目的地的:大学。如今,他不知该向哪里去了。 无意识中走到公交车站,看到一辆车来了,好像终点站是青山,他被某种直觉所引导,直接上了车。 等上了车坐下后,他才想起,自己到青山干什么呢?他从来没到过青山啊。后来,他察觉到自己的动机了。他原来听徐跛子说过,于燕好像是在青山,武钢附近。 车子到了终点站,提着箱子下车的冬子,站在武钢一个分厂的门口,犹如到了一个放大版的容钢,太熟悉的环境,也有许多类似红砖红瓦的建筑,很古老的风格了。 茫然呆站的冬子,心里突然有一个想法,也许于燕就在附近呢?站了好久,又来了两趟公交车,冬子才明白,自己要面对现实了。 此时,手机响了,是大姨的。“冬子,在哪里?” “我在武汉,放心,我没干坏事。” “我们知道,人家派出所的人都说过了。我是问,你跑到武汉干什么呢?你小舅找你没找到,大家都急死了。” “不急,大姨,我在武汉找个工作,你放心,我现在在我大学门口呢。” “喔,找同学啊,那我们就放心了。你如果想在武汉找事情,要不要我给你小姨打个电话,你小姨父当干部的,路子多些?” “不需要,大姨,我自己搞得定。” 趁对方沉默之际,冬子挂断了电话。冬子想摆脱一切关心自己的人,毕竟现在落魄到像一个讨饭的。冬子是男人,不需要人同情,冬子要做成一番事业,做一个让人尊敬的人。 冬子知道,过一会,或许是小舅,或许是小姨会有电话追过来,他干脆关掉了手机。然后,往哪里去呢?刚才跟大姨撒谎时说在大学门口,这让冬子有点难为情。毕竟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跟大姨说过假话。 破罐子破摔,此时的冬子感觉到,自己是否真的开始堕落了。他拖着皮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突然,身边一阵惊呼,让他警惕起来。 身边是一个下坡,一个拉满了装修材料的电动三轮车估计刹不住车,那个司机双脚已经踩在地上身体向后仰,似乎是想控制住车子的下滑。估计车子装得太重,再加上初速度太快,根本无法停止,在那司机双脚摩擦地面的声音以及他的尖叫中,冬子本能的冲动被激发了。 因为,前面十几米就是铁道,像容钢一样,武钢厂的专用矿车或者煤车铁道,而此时的道口已经放下栏杆,亮起了红灯,而远方仿佛火车轮子震动的声音,让地皮也有震动了。说明,火车马上就要来了。这个司机如果控制不了他的电动三轮,人亡或许可以通过放弃车子避免,但车辆肯定是要撞上火车的。 来不及想了,丢掉皮箱,冬子迅速冲了下去,终于拉住了后车板,身体尽力向后仰。但那力量实在太大,人被拖出去好几步,但终于稳住了鞋子与地面的摩擦,在距离铁道栏几步远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 冬子当时刚拉车尾时,趁着最开始的力量,向后顿了几下,这起了作用。车辆终于停稳后,前面那司机回头看冬子,一脸惊险后的感激,冬子为了让对方放松些,说到:“师傅,你这车,怕拉了一吨吗?” 对方歉疚地说到:“本想一次拉完,结果。小兄弟,要不是你,就报销了。谢谢,谢谢!” 冬子跟他摆摆手,此时,火车正好经过,说话也听不见了。经过街道与厂区的火车,一般都走得慢。这拉煤的火车,又长,大约有四十来节,等它走完,大概用了几分钟。 此时冬子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一拍脑袋:“糟了,我的箱子!”来不及跟那司机说一句,赶快往回跑。等他跑回去时,发现,箱子居然不见了! 冬子四下张望,除了大量的行人与车辆,哪里还看得见皮箱的影子?这个皮箱,是个四轮拉杆箱,去年冬子考上大学,父亲专门到商场给他买了一个高档货,目的是不让冬子在外面丢脸面。 也许是箱子太高档了,引得别人起了贪心,被人捡走了。前后只有几分钟,它就消失在这街道里。 “找到了吗?”身后一个声音,冬子回头一看,是那个电动三轮车司机。冬子无奈地摆了摆头,苦笑了一下。 “小兄弟,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来武汉探亲还是找工作的?” 冬子此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固定了,不是探亲就是找工作,多么现实啊。冬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好像是为了安慰自己,也好像是为了减轻对方的欠疚。“没事,只是几件衣服。” 其实,里面最珍贵的,是冬子带的那张全家福的照片。尽管那照片家里还有好些张。但这一张,是最近的,也是冬子带出来的,浓缩的思念的情感。 “看样子,是出来找工作的。是吧?” 对方这样问,冬子心一定,想到,何必否认呢?他点了点头。 “兄弟,你这么年轻,心又好。如果暂时没好的去处,先跟着我干,怎么样?虽然挣不了多少钱,但起码衣食还是有的,住宿也有,怎么样?跟我去看看?”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到一步算一步。冬子同意了,跟这司机一起,推着那满车的装修材料,就上路了。这个电动车的刹车完全失灵了,只能推着走,还真得要两个人的力量。 冬子想,就当我做好事做到底吧,反正,如果不合适,我再离开就行。身上还有千多块钱,还可以支撑几天。虽然自己在武汉学习时间不长,但知道,在武汉找个一般的工作,还是很容易的。 路上交谈中,才得知,这个师傅姓罗,在附近开了一个小的建材商店,经营装修材料,主要是瓷砖、木地板、石膏板之类的东西。 “既然是老板,怎么自己来送呢?” “么老板哟,都是辛苦钱。原来也有一个专门送货的小工,是河南来的,但是,这小伙子家里有事不来了,这不,我自己来送。如果专门找车帮我送,一天下来,以我的营业额,车费都得几百块钱,划不来。我这电动车,也没什么燃料费,便宜些,就是个人工费。如果你愿意到我店子,我先给你一个月四千块,包吃住,怎么样?” 四千块本来也不多,赶快不上冬子在家烤羊肉串,但包吃包住,倒是一个安身的法子,冬子想,先这样吧。既然在附近工作,莫运气来了,能够碰上于燕呢? 到了一个装修工地,冬子和老板帮忙把货搬了上去,到了五楼,这一车搬下来,也确实比较累人。搬完后,跟老板一起到附近车行,花了半个小时,修好了电动车,就准备跟罗师傅一起回去了。路上,罗师父在街边买了一条草鱼,给夫人打了电话,叫她多煮点饭。 车子只开了二十几分钟,就到了罗师傅的门面。这是由两个门面组成的,宽度大约有十来米,但进深很长,里面有三进。前面两个门面当然是放商品的,中间两个门面算仓库,最后两间房,有一个厨房一个卧室。 门面里,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就是老板娘了。经罗师傅介绍,冬子叫她“黄姐”。当听说老公带了一个新招的工人过来,黄姐兴奋得不得了,赶快问冬子是哪里人,多大年纪。当然,还有一个手续,就是把冬子的身份证看了一下,仿佛得确认一下。 后来才知道,这是招工必须的手续。要不然,有劣迹的人,或者不知道身份的人,派出所查起来,老板要有麻烦。更何况,自己的员工,必须要有一定的信任。而今天,只要知道你身份证的内容,一切都有可追溯的条件了。 老板娘拿着鱼回后面厨房去烧去了,老板简单介绍了工作。冬子其实要做的工作,就两件事。一件事,就是送货,包括上下车,搬运,甚至结账。另一件事,自从冬子来了,老板晚上就再不用守店子了,夜晚他与黄姐回家休息,这店子,就是冬子休息的地方。这就是所谓的包住。至于吃,白天他们都是在这里开伙,三人一起吃。 这两年,武汉大拆大建,新来的人也多,新修的房也多。于是,装修的业务量就非常大了。原来老板曾经在武钢倒腾过钢材,这几年钢材市场已经被几家大户垄断了,小商户根本没这实力做那。于是,就转向装修市场。 “这里的水深得很,小陈,你莫看这条街上都是卖装修材料的,生意有好有坏,为什么呢?你做长了,就晓得门道了。如果你肯钻,这几年做出门道来。过几年,你回你们容城开个店子,也会发财的。” 冬子笑到:“容城是个小县城,哪有这么多装修?” “开玩笑,你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时代?这是个天天变化的大时代。兄弟,满街都是钱,就看你看不看得见。我不是跟你丢牛皮,再过几年,你们容城,也会迎来大拆大建。那时候,人家房地产老板吃肉,搞装修也会喝得到汤。” 正说到这里,老板娘在里面喊到:“汤好了,你们快过来,喝鱼汤,整不整点酒呢?” 第六章 从头开始 “算了,黄姐,下午不是还要工作吗?”陈冬不好意思,毕竟自己是来工作的,喝了酒,万一误了事,怎么办? “我那车,你会骑?”罗老板问到。 “电动车我骑过,三轮车也骑过,但电动三轮车,没骑过。”冬子虽然说的是实话,但讲出来,有一种段子般的幽默味。 “哈哈哈,小陈你还真会说话。”黄姐说到:“没事,下午你就在这路边骑一下,保证十分钟就学会了。” “这样,下午反正也要送货,东西不多,你来骑,搞慢些,我就坐在车上,有啥需要注意的,现场说。” “把老板你摔了,咋办?”冬子觉得,这种车子,又拉货,上面又坐人,又是他这样的初学者,比较危险。 “不要叫我老板,生疏了,叫罗哥。我怕摔,还干这一行?都是打牛出身的,这矮的车子,摔得了我?” 大家一阵笑,开始吃饭。 虽然黄姐比较热情,给冬子盛了一碗鱼汤,但冬子第一口喝下去,总觉得味道不那么正。 冬子哪里知道,他长年在容城,吃着父亲亲手烧的菜,那可是容钢有名的大厨的手艺。哪怕是在葛校长家,也能够吃到很地道的菜。葛校长退休后,就包干了自家日常烧菜的工作。他这样聪明的人物,只要专心要搞一件事,学起来是非常厉害的。 即使去年在武汉那所大学,也是吃的食堂大师傅弄出来的菜,虽然称不上美味,但也算是合格了。从日常饭菜的意义上说,这是冬子喝到的,最没意思的鱼汤了。 刚离开家乡,仅仅因为味道,冬子就产生了思念。 冬子想,这一关,我必须要过。如今我一无所有,要想闯出一番名堂,不会吃苦怎么行?父亲教导的言语少,但他的作为,却是靠吃苦而度过有尊严的一生的。 吃过午饭,黄姐洗碗时,冬子主动提出由他来洗,却被罗哥拦住了:“你刚来,先熟悉情况,那事由她来做。” 趁着装货之前,罗哥给冬子介绍了各类商品的名称,他介绍得比较快,冬子有点记不住,就告诉罗哥:“罗哥,你慢点说。” “没事,接触多了,你就自然清楚了。” 介绍得差不多后,冬子就开始细问了,商品的名称,大致的价格,相关的规格。当时冬子想,自己要是在搬运的过程中,有损耗,得照价赔偿,必须得提前知道价格。 但罗哥在价格方面,显得有些保守,不太愿意多说。只是用“这个瓷砖,几十块钱一个平方,那一种,得一百多一个平方了。”或者说:“那个复合地板和这个复合地板,看起来差不多,也是一个牌子,但档次不一样,每平方的价差,有大几十块呢。” 当然,冬子也做过生意,知道,商品价格属于商业秘密,一般不轻易透露,也就没有多问。 那边老板娘接了一个电话,对罗哥喊到:“工业四路那家要的踢脚线,要了,你们拉过去。” 于是,他俩就开始装货,这货很少,只有几百米的踢脚线。而踢脚线的规格是三米长的,每根也就十厘米宽,这样的一百根,也就装了半车,上面完全可以坐个人。 但问题是,三米长的东西放在这个三轮车上,就显得有点长,虽然是两边斜放的,但两头伸出来好长一截,给初次驾驶的冬子,带来了难度。 “没事,你骑就是,我在后面给你说。速度慢点,转弯时左右多看两眼,关键是转弯,要很慢才好。”罗哥倒是对冬子有信心。 等冬子启动车子后,才发现,这其实是很好骑的。驾驶要点与三轮自行车差不多,就是不用蹬,因为是电动的。他用很慢的速度,按罗哥的指示,向工业四路开去。此时差不多是中午一点多,路上的行人也不多,所以,一路还很顺利。 到了目的地后,冬子就自告奋勇地向楼上搬,而罗哥只提了那袋子转角接头,上了楼。等东西搬完了,罗哥跟装修的东家结完了账后,罗哥让冬子先下去等他。 冬子看到,在下一层楼的转角处,老板递给一个装修师傅一个东西,是报纸包着的,但看模样,不是账表,就是现金。冬子装着没看见,但心里猜想,罗哥是跟房子主人有生意,怎么与装修师傅还有交往呢? 出来后,罗哥对冬子说到:“小陈,先到我们来时路过那个移动公司,你得办个武汉的手机号,要不然,平时联系电话费太贵,是不是?” 冬子觉得老板说得对,毕竟在这里工作,如果用外地的手机号,是贵了点。况且,冬哥这个手机虽然关机了,但要开机,总害怕容城的亲人打电话,或者武汉的小姨来找他。 办号码只需要身份证,十来分钟就搞定了。那个容城的号码从手机上下来时,冬子想了想,还是没有扔掉,放进了上衣口袋,毕竟,此时他身上,容城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冬子还想起一件事:“罗哥,你先骑车回去吧,那边有个市场,我想买点东西,没衣服换了,过会,我自己回去。” 罗哥点了点头,准备上车时,突然想起什么。“小陈,有没有钱?要不,我先给你几百块?” “还有,不用了。”冬子觉得,这个罗哥,还是比较精明的。 冬子钻进那条小巷子,那是当地一个最为普通的廉价货品市场。用武汉话来说:都是汉正街的货。 武汉的汉正街,位于汉江流入长江的入江口。中国第一大河流长江进入武汉境内,让武汉成为这黄金水道上最重要的中转码头。从张之洞的洋务运动以来,武汉的交通建设以及工业发展,就占据着中国的独特地位。这里号称九省通衢,在中国地图上,它接近中国内地的物理中心。它也是中国最早的铁路大动脉京广线的中点,也是长江的航道的中间点。当然,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也从这里汇合。 如此优势,让武汉成了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个传统中心城市。工业能力,从清朝的汉阳造到新中国的武钢,都曾经是中国的工业中心。从交通来说,万里长江的第一座桥,就修在武汉。 两江交汇处,历史上都是商业集散地。汉正街也不例外,成为近几十年,一个货物集散中心。但是,这个汉正街,当年在最红火的时候,市场定位却是广大的内地农村市场,所以,廉价,才是它最主要的特点。 正因为廉价,所以货品的档次就差点。以至于到今天,中国的制造业已经上升到世界工厂的地步,汉正街还是被定位为大路货的市场。而浙江的义乌,早已将小商品中的精品,流通到了全世界。 全国从商业到工厂都在升级,汉正街如同一个走不动的老者,保持着它的沧桑。到了冬子到武汉时,武汉好像从梦中醒来,开始发力追赶。提升城市品质,首要的就是修路。地铁高架到快速路,同时发力,想要把耽误的时间赶回来。 毕竟有悠久的底蕴,只要发力,赶快起来也快。因为交通改善在即,城市焕发出热火朝天的热情,大量的高楼起来了,城市的面貌也迅速改善。 当然,在目前这个建设的高峰期,马路被渣土车压烂了,到处是建筑垃圾与灰尘,到处是工地的照明与喧闹,要干大事的城市,顾不了那么多。 而青山区,围绕着武钢的棚户区改造,也正在进行。每天都会听到拆迁的消息,许多当地住户期盼着横财的到来,人们都有一种跃跃欲试的跳动感,说话的声音也大了,情绪也就显得比较毛糙。 “这件多少钱?”冬子问的是一件牛仔衣,帆布的,好干活,穿不坏。 “120”对方回答很干脆。 冬子做过生意,知道讲价的办法。“60”,冬子知道,武汉还价,要砍一半。这是汉正街进的货,冬子虽然没去过汉正街,但知道,只要在武汉,规矩都差不多。 “80你拿走,少了,就莫扯了。”老板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反正生意好,他不愁没人要。当然,这也是一种办法,提高卖出的速度,加快资金周转,以量求胜,薄利多销。 冬子也不还价了,直接80元拿走了这件衣服。冬子还买了一些其它的衣服,还有必要的洗漱用品等,用一个大塑料袋子装上,提着就往店子那边走。他在路上,总是边走边望,倒不是在认路,这路没什么好认的。这里的路有一种计划时代的规则。比如工业从一路到四路,顺着来的。 在武汉,叫什么路的,一般都是与长江简直的街道。与长江平行的路,一般后缀名为某某大道。 他望来望去,其实有一个期盼:或许能够巧遇燕子呢? 等冬子终于回到店子时,发现罗哥不在,而黄姐,正在打开账本算账,计算器还开了声音,听得出数字。看到冬子进来了,黄姐马上合上账本,好像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哟,买了这多东西啊。要不是老罗说你的事,我还不知道,你救了他呢,把箱子都搞丢了。咋办呢?我们有缘分不是?我买了几个菜,过一会多炒几个菜,你们晚上喝个酒,好不好?” “黄姐客气了,罗哥呢?” “他进货去了,这几天生意好,你看,库房都没得东西了,要补货,过一会就会回来。” 冬子把衣服放进了后面的卧室,那也是他守夜的地方。看到厨房真有一大堆菜。冬子说到:“黄姐,下午还有什么事要我做吗?”因为,冬子看到,那个电动车,就停在门口,他想,罗哥进货不用它,是不是下午,冬子还要用它送货呢? “没事了,今天没有要送的货了。” “喔,那你算账,我来炒菜吧。”冬子中午吃的鱼,让他印象太深刻。当时冬子就在想,还不如我自己做。 “你会炒菜?”黄姐露出惊喜的神色:“你一个年轻小伙子,居然会弄菜?” “手艺不太好,但会弄。”冬子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曾经卖过羊肉串,更不好意思说,自己父亲是个有名的大厨。 “那太好了,小陈,你只要能够弄好它,我们就吃得下,我手艺也不行,这我知道。” 冬子想,你那菜,也只能算是弄熟了,根本谈不上手艺。于是,冬子就在厨房忙活起来。 冬子的父亲虽然是优秀的厨师,但是从没有教过冬子厨艺。这并不妨碍冬子对厨艺的天分,因为他吃过最好的东西,也就有了见识。 其实,一个好的厨师,是否能够做出美味,首先在于他的鉴别能力。只有见识过美味,才有可能做得出来。基本上,一个好的菜,需要什么样的材料,做到哪种程度,这种本能,冬子通过长期的吃,已经有七八分底蕴。 更何况,父亲去世后,冬子妈,凭借着对丈夫厨艺的了解,也教给冬子不少窍门。比如作料的选择及时期,测温的控制及火候,这些窍门只要点一次,冬子都能记得。基本上,冬子不算一个正经的厨师,但作为家常菜,也算基本合格了。 评价一个人会不会做菜,只需要看他买的菜,看他作料的品种就知道了。买菜不会搭配,作料不种类不专业,一眼就看得出来。 黄姐买回来的菜,一看就是偷懒或者不专业的人。又是草鱼,难道要把中午的鱼汤复制一遍?因为,她根本没有买与草鱼配套的蔬菜,结果肯定跟中午一样,就是炖鱼汤。除鱼,就是汤,连葱花都没得一个。 冬子在家时,父亲会烧各种样式的草鱼。就是草鱼烧汤,也可以搭配白罗卜片或者酸菜或者豆腐等各种类型。湖北是个鱼米之乡,草鱼的做法不下于几十种,但今天,冬子只想做最常见的又不同于中午的,最简单的做法:水煮鱼片。 而另外的菜,倒让冬子好笑。她买了一个卤好的顺风,就是卤猪耳朵,里面还有一个小调料包,估计按黄姐的作风,也是简单一拌就吃吧。还有一点瘦肉,已经被卖家切成了丝,估计黄姐也是怕回来难得切它。蔬菜很奇怪,仅有一个卷心菜,这搭配什么呢?硬炒? 冬子再看了看案板上的调料,只有酱油醋盐巴味精等几样常见的东西,当然,还有一瓶所谓的辣椒酱,就是那种剁烂了的加了很多盐用玻璃瓶装的东西,商店里几块钱一瓶的货色。这东西不仅没有辣椒的香味,还有一股很重的咸味,当年父亲在时,对这东西,很是不屑。 冬子搜索了半天,回头大声问外面的黄姐道:“黄姐,你家有生粉吗?” “什么?啥子叫生粉?” 冬子只好苦笑。所以要挂浆的或者勾欠的菜,都需要生粉,也就是淀粉,她居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主妇呢? 吃着这样的东西,亏得罗哥还长得腰肥体壮。 冬子对黄姐说:“黄姐,我要出去卖点作料,菜市场在哪里呢?” “要买作料,不是都有吗?”黄姐疑惑地看着冬子,仿佛突然又明白过来:“哎呀,难道你真是厨师?那我可捡到宝贝了。来来来,给你一百块,要买什么先去买。” 冬子先不想要她这钱,毕竟普通作料也不需要这多钱,他自己也吃,身上还有大几百呢。但黄姐硬要把钱塞给他,他一个大小伙子跟一个嫂子推来推去,在街上怕人笑话,就被迫接了下来。 “向左拐,过了十字路口,就看得到菜市场了。” 冬子仅用了几分钟,就来到了菜市场,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菜市场,面积倒是有点大。基本上是菜贩子拉来卖的,这里是武汉,不像容城还有乡下自家农户种的蔬菜。 但这里也算不上高档,因为这是厂区附近,大概消费水平与容钢差不多。还存在大量的棚户区,所以,这里也比较杂乱。一般大城市的人,买菜都会到大型超市。但是新鲜度与价格,不一定赶得上这种底层菜市场。 因为不知道老板一家的口味,仅就今天晚上的菜的情况,冬子买的调料,品种凑齐了,分量并不多。他又买了些黄豆芽和芹菜,准备作一个水煮鱼片,瘦肉丝,可以和芹菜一起炒。 总共才花了四十几元钱,当他把菜提回来时,将剩下的钱还给黄姐时,还递给她一个单子,上面是冬子在市场借别人的纸笔记录的账目,单价数量与总价,都写得很清楚。 黄姐看到这账和钱,吃惊了。“这点事还记账?小陈,你见外了,不把我们当老板么?” “不是,亲兄弟明算账,你给的钱,我要报出数来。” 黄姐啧啧啧地表示了几声赞叹,夸了冬子几句。冬子就把东西拿到厨房,忙活起来。 理菜洗菜是基本的,以前在家时,都是妈妈做。但现在,冬子耐着性子,把这些事情弄完后,看了看时间,大约下午五点,他问到:“黄姐,罗哥几时回来呢?” “他刚打电话,说六点钟就到家。” “那好,我开始弄了哈。” 最慢最难的鱼,将鱼头剁掉,先稍微加点料酒姜末酱油,腌制起来。然后鱼身去骨,将鱼肉切成片,也依旧腌好,然后裹一层淀粉,淋上点酱油,揉入味,等待下锅。 另一边,将芹菜分别理出叶子与杆子,杆子切成条,准备炒瘦肉。 而包菜,只有切好硬炒了。顺风拌成凉菜,是现存的,不需要费心,提前拌了就是。 先煮鱼头,这个鱼头就是一个汤,可以煮很长时间。俗话说千煮豆腐万煮鱼,但鱼头汤有个巧,必须先在油锅里稍微煎一下,让它和着姜蒜中和油香,表面稍微有点黄时,再加水煮。当这水加上以后,冬子知道,最后起锅前,加上那一把芹菜叶子,就有颜色有味道了。 这个煤气灶有两个炉子,他打开另一个炉子,开始打理水煮鱼片,这还得要豆芽衬底,还有用没煎过的辣椒,既香又稍减了辣,没过油的红辣椒,太辣了。 这两个主菜都开始煮了后,冬子觉得可以松一口气,先喝点水,一回头,发现黄姐就站在他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小陈啊,你学过厨师吗?” “没啊,偶尔在家做点,也是跟父母学的。” “我看你一套一套的,好像餐馆的厨师呢。哎呀,我们有口福了。你罗哥总说我手艺不行,埋怨我几十年,我也没长进,其实我内心很讨厌做菜的,没办法,女人嘛。但是,看了你做菜,我发现,我这一辈子,恐怕永远也学不会了。” “黄姐你谦虚,你那聪明,只是不想学。” “你真会说话呢。心又好,又实诚,还会这手艺,看样子,要给你涨工资才行呢。” “我觉得四千块钱够了,黄姐,毕竟我才刚来。” “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黄姐还没说完,外面罗哥的声音传来了:“啥情况,这香?” 罗哥进来,看到冬子忙活的事,大吃一惊,看着老婆,再看看冬子,拍了拍大腿。“莫不是,我请了个厨师回来?” “那还有假?咱们走狗屎运了。”黄姐这一说法,把冬子逗笑了,在说吃的,怎么扯到狗屎了呢?这两者,也太不匹配了。 “我也是半桶水,罗哥,做着试试看,过一会,你们多提意见。” “还需要试?”罗哥对黄姐说到:“光闻这香味,看看这汤色,你说,你做得到?” 黄姐连忙说:“看把你得意得,老娘给你做就不错了,来来来,给你说个事。”黄姐把罗哥拉向了外面。 而厨房内的冬子,尝了尝这两锅东西,觉得还行,就起锅。然后,就剩下两项,几乎可以同时进行:芹菜炒瘦肉与清炒包菜。 锅里分别发出的滋拉声,伴随油烟与蒸汽,那种感觉,仿佛让冬子想起了过去的时光。母亲坐餐桌一旁,静静的,微笑地看着父亲在厨房忙活,像在欣赏一种烟火的艺术。 第七章 两个目标 老板和老板娘在外面说话去了,冬子看到菜已经做好,端上了桌,就喊老板们吃饭了。 “哎呀,光闻香,看颜色,就好吃。不行,得喝点酒。”罗哥转身,在立柜里拿出一瓶枝江大曲问冬子:“你酒量如何?” 冬子客气到:“一点点,可以意思一下。” 老板很高兴,把酒分别给两人倒上,三人就开始开动了。罗哥先夹了一块鱼片吃了,冬子看着他的表情,某种怀疑与惊喜的转换,他一拍桌子,吓了黄姐一跳:“看看这,看看这!这才叫菜嘛”他对着老婆说到:“在家里,我还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 “哎!我天天弄你吃就不错了,还嫌弃。”黄姐也吃了一口:“还真是,莫说你,我在娘家和婆家,都没吃过这好的菜呢。小陈,你原来是开餐馆的吗?” 冬子摇摇头:“只是家常菜,平时在家学的,没什么。”“我看比附近的餐馆还好,对不对?”罗哥的称赞,得到了黄姐的赞同:“你们喝酒吧,我得多吃些,好久没尝这好的味道了。” 冬子觉得,他们有些夸张,自己只做出了这个菜应该有的家常味道,只能算勉强及格。 酒过一阵后,各个菜他们都尝了一遍,当然也一路赞叹下来,称自己有口福了。罗哥问到:“小陈,看得出来,你也是个有本事有悟性的人,在我这里,也只还过是暂时栖身,对不对?” 冬子知道这是在试探他,他也装糊涂:“罗哥,你这是啥意思?” “我是想问你,在我这里,你是想长搞还是短搞。你不像是那种找不到工作的人,这么年轻,不管是思维反应还是人情事故,不管是学东西的速度还是自身本事,你都算是有前途的人。要说在我这里工作,估计也有短期的打算,这,哥不怪你,人往高处走嘛。” “罗哥,问题是,目前我还没有其它打算,你不想用了我吗?” “我怕我这个小庙,容不下你这大菩萨。”罗哥举了举酒杯,意思要跟冬子干这一杯。 “看你说的,罗哥,我算什么大菩萨。”冬子喝了两杯酒后,在前面他们的夸赞中,情绪也就开放些了。“我虽然才二十岁,也是成人了,也该出来闯荡见世面,武汉这个最近的大城市我都站不住,今后想做大事,也摸不着门道不是?” 罗哥将手里已经干完的酒杯往桌上一拍:“我就欣赏你这种人,当年哥也是这样闯出来的。老实说,小陈,我这个店子虽然看起来土了点,周边环境也不太好。但是,要说生意,不比那些开超市的、办餐馆的差,这里面门道如果你摸熟了,今后等到容城大开发的时候,你再回到开建材店,以你的聪明及当地人的优势,肯定要比我做得大得多。你觉得,这算不算大事业呢?” 冬子当然知道,如果有一天,容城也象青山今天的样子,大拆大建,他本人如果把建材这一行摸透了,肯定会赚很多钱。就以罗哥今天见得到的生意,营业额都超过一万,如果按最普通的毛利10%,就超过了1000元的净收入。这还是在这建材一条街,周边全是竞争者的条件下实现的。 冬哥在容城卖羊肉串,一天的净利润,最多能够达到400多,平均水平差不多算300,这还是因为那位置和父亲的老牌子在起作用。 见冬子正在盘算,罗哥好像怕他不相信似的,追加了一句:“不是吹牛,就我这店子,只要会做,一年纯收入四五十万,肯定没问题。” 他说到这里时,黄姐打了一下罗哥的肩膀到:“酒又喝多了,乱说。”随即对冬子说到:“不一定有那么多,但是,肯定比做其它的生意,要好得多。” 冬子想,这几乎就是个事业啊!毕竟,一年挣那多钱,就远远超过容城上班族的几倍了。当时,容城的一个科长,一年的工资也很少达到十万的。 “我愿意跟罗哥黄姐学,反正我也年轻,就把你们当师傅就行。等那天容城开发了,我就回去做大生意。”这其实是冬子当时的真实话,也没什么夸张的,这几乎是他在这里扎根的远期目标。 如果仅为这四千元的工资,在这里,是呆不住的。冬哥毕竟年轻,即使重操旧业,在武汉卖羊肉串,都没到要为生计所迫的地步。 “对,年轻人,就要有志气,咱们不是靠打工过一生的,咱们要有当老板的雄心,我年轻时就这样过来的。后来倒钢材,也是从小工学起,最后自立门户。这路子,走得稳。如果年轻人不为未来打算,只求眼花缭乱,有前途吗?” 冬子笑笑:“我还不知道,学不学得会。” “不是聪明的问题,也不是好难的事。你只要用心,哪有难过的山?我最怕现在那些眼高手低的人,干活不用心,过一天算一天,还说我这行当低端,没前途。只有不上路的人,哪有没前途的事?你说对吧?” 冬子点点头,当然是正确的。自己的父亲,就是靠那最低端的羊肉串做起,一点点,把那大一栋房子,全部买下来了。还有母亲的药费,还有,给予冬子学习期间,在同学中,最好的生活。 看铺垫得差不多了,罗哥给黄姐使了个眼色,他们俩饭前在外面商量的事,此时才开始进入话题。 “小陈,黄姐想求你一件事,怕你不答应。”黄姐的声音就显得比较柔顺,好像要求冬子帮忙似的。冬子还没学会拒绝别人,这是年轻人的通病。冬子说到:“黄姐啥事?你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的。” “你肯定做得到,只是怕你为难,我想了好久,不好意思说。” “你直说吧,我年轻,听不得你太客气。” 经过多年以后,冬子闯荡江湖久了,才知道,这是一种话术,在传销领域,最为常见。通常在商业推销行业里,有一个叫做“7yes”的话术,通过让你心理与思维形成某种趋势,然后提出要求,你当时如果没有冷静地判断或者勇气,最后,你的答案,就是“yes!” 比如要把一个原价500元的按摩垫卖出3000元去,传销组织请来讲师,就开始他的话术了。 第一问:“大家觉得人生中,什么最重要?”,接下来要不是下面有托主动回答,要不是讲师自问自答:“是健康,对不对?” “yes!”下面的听众,当然没有怀疑。 “那么我再问,世界上对我们最好的人是谁?是父母,对吧?” 即使你对父母有意见,此时在众人场合,你也不好意思否认了,这是集体无意识的心理反应。你也只有一个答案:“yes!” “那两者结合起来,对我们最亲的人最好的回报是什么?是让他们健康,对不对?” 接下来大家回答“yes”就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接下来的诱导就更有针对性了,比如他会提如下的几个问题,答案都只能是“yes”。 “健康说起来容易,但是你到医院就知道,病来了才治,是不是已经晚了?所以,要健康就得预防,对不对?” “从哪里预防呢?中华医学最重要的经验是经脉不通百病生,只要经脉通畅,百病不生,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个按摩垫,是最贴心最实用最没有副作用的,在经脉通畅的道路上,花的力气最小,得到效果最大,对不对?” “3000元相对于到医院治病是贵还是便宜呢?相当便宜,对不对?如果花3000元,报答父母三十年的恩情,防止再掏三万甚至三十万的医疗费,买来自己的安心,对父母的孝心,这是不是最划得来的事情?” 这几个“yes”下来,你就心动了。如果他再说,你今后不光父母受益,拉了下线,让别人也尽孝心,不仅是爱的传播,而且还能让你发大财,你有什么理由拒绝他这个推销呢? 这就是话术,普通人没有几个能够反思的。 后来,两位老板的用意,也就明显了。他们提出的要求与待遇,冬子已经失去了拒绝的理由。他们的要求是,给冬子涨工资到每6000元钱,晚上在这里睡觉,也是看店子的意思。平时早餐他夫妇在外面吃后,给冬子带回来,但中午和晚上,要冬子做菜。 他们本来说再加3000元作为伙食费,冬子全权负责买菜及食品的费用,冬子倒是拒绝了,因为这个账不好算清。冬子相信,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当年父亲再困难,也不向亲友借钱,因为如果亲友不让他还的话,他就欠了别人人情。 还是按今天的模式,冬子要买什么,就找老板娘拿钱,回来后,把价格写好,算是报账。或者,老板们想吃什么,让老板娘自己去买。这两种形式,两下安心,彼此不欠。 晚饭吃完后,老板娘倒是主动洗碗,没让冬子插手。毕竟,过一会,老板进货后,拉货的汽车就要来了,得点货接收,冬子要帮忙。此时,冬子陪罗哥喝茶,谈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罗哥先给了冬子一千元钱,说是预支的工资,免得身上一点钱没有,出门不方便。冬子倒没推辞,毕竟自己身上也只有几百块钱了。衣是人的脸,钱是人的胆,这话从古至今,没错过。 坐在前台喝茶时,夕阳还有斜晖,树影拉得很长,整个街道显得很有层次了。四五月的武汉,是最美丽的时节。虽然近几年武汉的大拆大建,让武汉的空气中充满了黄土与灰沙;尽管青山的武钢外,是武汉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地方,毕竟钢铁厂的空气,冬子是熟悉的。但是,那沿街的香樟树,已经开始开起黄白的如蚂蚁般小的花朵。尽管这些树叶和花朵上落了一些灰尘,但人家毕竟叫香樟啊。 偶尔的微风递来一股香味,突然中有一种自然。这种顽强而自然的味道,仿佛是在蔑视人类的折腾,仿佛是在吟诵自然的赞歌。 冬子想起了,在某个年月,他与于燕在东山公园,也是那些香樟树林下,那香气不是飘来的,是包裹着一切的。在这种香气之中,某种心情就有些蠢动,两人的目光对过,笑容给过,但话总没说出口。冬子的身体蹦跳着,顺手折了一根开花的枝桠,递给了燕子。 “太近了,反而闻不出它的香来。”于燕说到:“其实话也不大,像小米粒嘛。” 冬子反正觉得,燕子说的所有话,都有道理,声音也好听,如同那偶尔的风,带着香味的亲切。 距离产生美丽,冬子是后来才读到书中这句话的。回想当时燕子的意思,不就是这吗?对此,冬子对燕子就有些崇拜,这真是一个晶莹剔透的人。 突然,一辆大车停在了门口。送货的车子来了。冬子这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武汉大拆大建的时候,对城外的交通及大货车是有限制的。大货车进城,必须在上下班高峰期之后,七点后才能进来。此地距离大车可自由通行的三环线很近,所以就来得比较早。 车上有专门的搬运工,冬子只负责数量清点,而黄姐负责算账,罗哥专门察看货物的质量。冬子当时就想到,罗哥进货的地方,肯定在三环线以外。 进货渠道及进货价格,是商业的核心机密之一,一般不给外人透露的。生意,利用信息不对称挣钱,古今中外,流行几千年了。 那边来人中,有人押货的,当然老板的货款结算是要给他的。估计他们是老主顾了,那押货的人说到:“今天就不用转账了,你给我打个条子,下一次一起转就行。” 看来,这送货的公司,是完全相信罗哥的。虽然冬子不知道具体精确的进货价格,但可以通过估算,这一车东西,大概也得要二三十万才进得来。 老板的生意确实很好,也赚了钱,但是,平时老板自己送货,还是一个电动自行车,老板为了节约,抠门到这种程度吗? 老板两口子等货已经收齐,就准备回家了。黄姐把前台柜子里的账本及现金全部装在一个包里,就跟罗哥准备走了。 “小陈,就麻烦你了,钥匙给你,如果想出门转一下,就锁好门,晚上也别太晚回来,十点钟就差不多了,毕竟太晚了,也不安全。”罗大哥说完,就跟黄姐骑上那电动的三轮车,离开了。 据说老板的家也不太远,骑车几分钟就可以到。这里原来是钢厂附近的城中村,这一条街道,也是十几年前修的,两边的建材市场,上面,就是住宿楼,总共才五层,规格都差不多,楼梯房。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这就显得有点奢侈了。远处,已经有好几个楼盘立起来了,高高的脚手架及吊车,灯火通明的。冬子估算了一下,那些楼盘,至少也得三四十层了。 现在九点差几分钟,冬子想转转。他锁好了门,在街面上闲逛。不是说一个人太无聊,这商店内,也没有电视机电脑之类的东西,一个人玩手机,连一个联系人都没有。不是没朋友,而是不想联系。 刚到一个新地方,熟悉环境,是人的本能。当然,这也不是最重要的理由。他出来逛,还有一个心底的愿望,那就是,希望碰上燕子。听说燕子也在青山武钢一带,说不定,会在哪个街道碰上? 这就是冬子的小目标,虽然他知道,在这人潮流动的城市里,碰到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但总想遇到奇迹。人们对奇迹的期盼,出于本能。如果生活没有戏剧化的插曲,那该是多么无趣的人生? 但是,此时逛街,在此地,却是一件有点费神的事情。马路的灯光昏暗,并且被道旁的绿化树遮挡,地面露出斑驳的光。一切都好像跟容钢外面的街道一样,冬子总有一种逃离不脱的无奈。 但巨大不同的是,此时街道的噪音更大了,渣土车出来了。它们只允许晚上出来,它的喇叭声音尖厉,它的刹车有巨大的汽鸣声。车箱板有些松动的,咣咣地随着路面的小坑咋乎;踩油门比较猛的上下坡,如同怒吼一般张扬。 灰尘肯定是更大了,但夜晚的昏暗掩盖了它们的影子。鼻子很老实,柴油的味道、灰尘的味道,很是浓烈。 过了几个转角,走了几条街,既没发现什么,也觉得无趣,冬子决定往回走。聪明人不走回头路,冬子选择从马路的另一边回去。路过一个商店,突然发现一个蛋糕店,里面的灯光明亮,食品的着色在玻璃柜里,仿佛发出诱人的光。 冬子对颜色有天生的辨别力,甚至说是领悟力。这是原来参加培训时,美术老师说的。当年,葛校长家给孙子孙女们请了一个美术老师,也请冬子过来免费参加培训。冬子读上大学,就是靠美术特长生的方式,考上了个二本。 在这多看了一眼,冬子突然发现,一个弯腰正给顾客拿蛋糕的姑娘,身材太熟悉。 是燕子吗?冬子心里一跳。身子却站在柜台外,不敢动了。 谁知那姑娘站起来后,冬子发现,不是。只是身材和背影有点像。 但是,这个误会,像是一针兴奋剂,让冬子对遇到燕子,充满了某名的、没道理的希望。 冬子回到商店,打开门,进去后,将门反锁。然后来到最后一排的卧室,看到床上被褥都已经换过,看样子,老板娘还是个心细的人。 他洗漱完毕,专门还洗头洗澡。当然,厕所里有热水器,很方便。劳累一天,放松下来,躺在松软的床上,总算是有一种安定感了。冬子躺了一会,觉得要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这里可没有洗衣机,也没洗衣粉,看样子,老板平时,衣服都是拿回家洗的。 当衣服洗完,冬子突然意识到什么,再到晾衣架的湿衣服里去找,发现原来换下来的,容城的电话卡,已经不在了。估计洗衣服时不注意,顺着水,倒进厕所里去了吧。冬子稍微有点怅然若失。 再次上床,完全没事干了,就回想今天的经历,可以说是一波三折,完全活在另一个世界了。 就是这家老板的结识到工作的经历,都如同梦一样。冬子是个会算账的人,他知道,自己如果付出全部劳动,以自身的能力,一个月挣六千元钱,不算多。但他仔细一想,老板娘与老板在晚饭前商量的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被算计了。 老板以六千元的工资,请了个什么呢? 如果以运货的工人来算,四千元是市场价格,所谓包吃包住,其实钱并不多。因为吃是跟老板一起吃。按今天的物价,自己做吃的,成本一人也就一千多一点。所谓住,房间与床铺是现存的,不存在老板增加成本。 所以,按绝对劳动报酬来说,他等于像不包吃住的工厂招工,五千元一个月,还全时制。比如今天晚上接货,就加了班。这不算给得高的。但老板的话说得好听,说冬子救了他,至少救了他的车与货,算是人情价了。好像,他还给高了似的。 更大的账还在后面。老板用六千元钱一个月,不仅请了一个全时制的工人,还请了一个厨师,还请了一个值夜班的保安。如果这三个工作加起来请,总价就得超万元了。 但是,冬子此时并不怪老板黑心。因为,所谓厨师,也是改善自己的口味,冬子确实吃不惯黄姐的菜。所谓保安,自己也需要一个住处。双方的需求如果合拍,是可以双赢的。冬子学到了第一个社会知识。 当老板就必须得会算账,罗哥这账算得,不仅双方不吃亏,还搞得很讲感情似的,真的是高。 第八章 罗哥黄姐 在回家的路上,罗哥开车,黄姐坐在后面车帮子上,亲热地把两手围在罗哥的腰上,夜晚吵杂,哪个去注意两个亲热的中年人呢? “先去银行?”罗哥这样问,是出于习惯。每当营业结束,营业款都是要存入银行的,安全些。 “回家回家,去什么银行,这才几个钱。”黄姐此时,把头也靠在罗哥的后背上了。 黄姐心想,好久了,没这样轻松过了。原来河南打工那小伙子离开后,值夜班,就剩下他夫妇俩自己来扛。但是,那床太松,确实经不起折腾,尤其罗哥力气又大,性子也急。后面的事,就有些难以描述的尴尬。 更关键的是,马路边上,大车整夜跑,非常吵,黄姐睡眠不太好,最怕这个,晚上睡不着。如果把罗哥一个人丢在这里值班,自己一个人回家睡觉,也稍微冷清了点。更何况,家里还有保险柜,也是需要男人保护的。 在家里面,什么都方便。他们家住在距离商店两站路的小区,还是靠近里面的位置。小区环境相对封闭,绿化也好,所以噪音就小。何况,城市里的噪音,到了一定高度,因为空间突然开阔,在空中,反而小了。罗哥他们家,住在39屋,噪音与灰尘,都比较小。 当然,这也与装修有关,如果装修质量好,密闭性强,也可以很好地隔绝噪音。罗哥当年就很注意这一点,所有窗户都是双层真空玻璃的,再加上墙壁是有吸音材料的软包,表彰效果特别好。他本人就是卖装修材料的,这方面,可以说是专家。 家里的生活品质当然就高多了,罗哥想到,自己好几个月,都没在家里睡过一个好觉了。当罗哥躺在浴缸里时,不由得自己笑出声来:今天是个好日子。 黄姐也是这样想的,她所期待的,正是这种轻松而正常的家庭生活。当年买这个房子以及装修时,黄姐都差点以为,自己一生追求的高品质生活,就在眼前了。谁知道,天天到环境那差的商店去,后来丈夫晚上还回不来,这就好比,你 有钱得起大餐,却没有时间享受。 今天是个好日子,黄姐对丈夫温柔备至。事后,黄姐对丈夫说:“你捡了个宝,老公”。而她的老公,在这松软的席梦思上,已经香甜地睡着了。 他们俩就是本地人,也是结发夫妻。当年罗哥虽然只是个杂工,而年轻时的黄姐也算不上美丽。两相凑合,也算是门当户对。结婚二十几年,虽然也争吵打闹,但从未有过二心。有几年,罗哥发了点小财,黄姐就有些不放心,怕他在外面乱来。 罗哥说到:“我长成这样,哪个看得起我?况且,钱都在你身上,男人没有钱,鬼理你?”这是实话。既丑又穷的理由,绝对是外遇的隔离墙。 但这个理由在当时算是让黄姐放心,后来却成了罗哥的难题。他一个小老板,总得要应酬,身上没几个活钱是不行的。黄姐倒是不克扣,但每次都要罗哥申请,讲出事由。事后,还要报账。这偶尔会让罗哥有一种被束缚的感觉,会发点小火。但黄姐的理由似乎更充分:“不让你有多的钱,还不是怕你变坏?你自己说过的噻。为女儿守好家,对不对?” 一谈起女儿,为她守一个完整的家,这个高大上的理由,罗哥就无法反驳了。甚至,罗哥还泛起笑容。女儿是他的最爱,也是他的骄傲。整个村子整个小区甚至整条街上,凡是认识的,跟罗哥一起长大的人,哪家的孩子,比得上罗哥的女儿呢? 有时候,基因这事很奇怪,要说他们的女儿小睛,从小生得水灵,如果有人说,她是父母最好基因的综合,都不足以解释小睛的漂亮。毕竟,他父母的长相,能给个及格水平,就算不错了。 黄姐亲生的女儿,当然不用怀疑。而罗哥却是找了好久的原因的,自己怎么就生出这么出众的女儿来呢?后来,等女儿读到高中,完全长成熟了,才明白过来。女儿是接了外婆的基因。她外婆年轻时的照片,罗哥是看过的,女儿就如同这位老太年轻时一样,出落得水灵。 而黄姐,继承了她爸的长相。当年,母亲是农村户口,自然就占些弱势,而黄姐的父亲,也算是武钢的正式工人,当然就可以占优。 今天,关于城镇户口与农村户口的区别,大家的意识并不浓厚。甚至,农村户口在某些地方,还占据着优势。比如拆迁,城中村的农民,原来修的房子面积就大,拆迁出来的补偿,让一家人迅速成了富翁。而城里的普通人,原来住在棚户区,拆迁后,只不过一套换一套,只是居住条件改善了,不存在发什么大财。 但是,在几十年前,农村与城镇,因为户口的关系,可以说是两个阶层。一个在天上,那是工人阶级老大哥。一个在地下,那是修理地球的农民。 哪怕是长得最丑的工人,也可以娶到农村的村花。哪怕是最帅的农村小伙子,也肯定无法娶到城里最丑的姑娘。 当年,黄姐因为母亲是农村户口,所以自己也只能落户在农村。父亲虽然是武钢工人,但政策只允许解决一个人的户口问题。黄姐的大哥,就此进入武钢工作,算是顶父亲的班。父亲作为重体力劳动的炼钢工人,五十岁就可以退休,让儿子接班。从此,两兄妹的命运,开始了天地之别。为此,黄姐对父亲的抱怨,在很长时间内,无法消除。 而今,这一切都不是事了。黄姐的大哥因为武钢效益不好,而今的收入,连黄姐一个零头都没赶上。目前,唯一的发财机会,总是盯着父母在农村的房子,什么时候能够拆迁,准备发一笔大财。大哥的儿子快三十岁了,一事无成,娇惯得吃不了苦,属于穷人家里养的娇娇,长相跟爷爷差不多,又穷,所以,至今还没有找到对象。 但黄姐的女儿就不同了。他们的女儿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从小成绩特别好。这一点,就相当令人骄傲了。罗哥与黄姐都不过是初中毕业,没什么文化。但女儿从小就聪明,从没找家长辅导过。辅导也辅导不了,毕竟今天的小学作业,黄姐与罗哥都做不好了。 到了初中,罗哥他们生意忙,一狠心,就把女儿送到寄宿学校去了。女儿很争气,高中考上了著名的武钢三中,那是一个曾经在全国甚至国际奥数比赛中屡获佳绩的传奇学校。当然也是寄宿,女儿的学习都是她自己负责。今天,女儿正在上海一所211大学读书,黄姐对女儿的关心,就是每周固定时间,给女儿打个电话。罗哥的关心,就是督促老婆,多给孩子寄生活费。 当然,甘蔗没有两头甜。由于女儿从小离家,除了假期,跟父母的接触少了,感情上的亲近,也就少了。女儿回家后,一般是自顾自地玩,或者外出找同学玩,跟父母的话就比较少。 后来,夫妇总结女儿聪明的原因,大概罗哥的理由占了上锋。“我虽然书读得少,那是那个时代嘛。但我聪明啊,你看我做生意,什么时候搞砸过?就是钢材生意那不行的时候,我也能够收回成本,对不对?” 这涉及到一段历史。最开始,罗哥作为武钢附近农村的人,当然靠着武钢吃饭是必然的选择。家在农村,经济条件差,就开始给别人打工。他最开始是个货车司机,帮别人拉钢材的。后来,那倒钢材的老板,看罗哥又机灵又忠心,就让罗哥给他开小车。 罗哥当然不仅仅做一个司机,他是有梦想的人,忠心,只是他的人设。他平时跟老板一起,就留心各种关系,打听各种门道,时间久了,他也积累起一些人脉与经验,最后决定,自己出来单干了。 当时,全国钢材紧张,全国处于基建高峰期。尤其是各种路桥建设,基本上都是国有大公司把工程标接下来,然后层层分包给小工程队、土包工头。 包工头们最大的麻烦,就是价格双轨制与货源问题。当时,武钢钢材的出厂价是国家定的,这是国家价格。但是,当时需求量如此之大,武钢就只将这类钢材卖给国有大型企业了。那么,小公司要钢材,就得在市场上自己找。 如果你有本事,将武钢的钢材用厂价买出来,再以市场价卖出去,那你就赚翻了。但是,这需要很深的关系。 罗哥是司机出身,他知道司机的能量。他专门跟厂里销售公司的几个司机打交道,当然这是要付出成本的。比如毛利得五块,至少得给这些中间人给两块。罗哥知道,自己没有硬关系,就得利益均沾。多年后,大家耳熟能详的“双赢”,在多年前,罗哥都已经实践了。 罗哥以前的老板,都是专门跟大领导打交道的。大领导,求他的人多,你要打动他,就得有高额的回扣,所以,给出去的成本就很大。说句不好听的比喻,请大领导吃饭,不上茅台不上海鲜,你都根本不好意思邀请。而且,即使请了,人家同意来,还算是给你面子。哪怕给红包,没有几万的头寸,你都拿不出手。貌似场面大气,实则成本很高。罗哥私下估算过,他原来的老板,毛利五元,起码给别人赚了三元走。当然,他是走量,所以发财的跟罗哥不是一个数量级别。 既然是大生意,就得有连续性,罗哥原来的老板,除了讨好在任的领导外,还得对下面的干部有所表示,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领导换岗了,货源就要断了。 而罗哥小本生意,根本上不了大台面。就跟销售公司的小车司机们打交道,用武汉话说叫“撮虾子”,但小车司机在公司里,时间长,人脉熟,小货源可是有办法的。更重要的是,成本低。要知道,一个小车司机,一个月几千元的收入,你如果给他一万元的红包,他都可以叫你大哥。平时,夹两条好烟,就可以找他们办事了。 就这样,罗哥的钢材有货源了,卖出去时,也可以杀价,因为隐性成本低些。在那几年,挣得了原始资金。要不然,后面这两个大门面,也是买不来的。更何况,在这高档的小区,买个一百二十几个平方的大房子。 当然,后来,随着地方小钢厂风起云涌地建设,武钢的普通建筑钢材就再也没那么俏了。再加上,经历一次反腐整顿,抓了好些个当官的,这个市场的格局就发生了变化。 普通建筑钢没什么技术含量,新出来的小钢厂不仅完全可以保证供应,价格还有优势。而武钢为了差异化竞争,也减少了这类大路货产品的生产了。更何况,反腐与整顿,让以前的所有领导都受到牵连,即使那些司机们,也不敢随便开口了。 最严重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有两年,武钢附近倒建材钢的,生意特别差。比如螺纹钢,刚出厂时是铁青色的,放久了就有了一层红锈。最开始,有人还用雨布盖上,防止锈蚀太厉害。最后,眼看着这些钢材卖不出去,连雨布都懒得盖了。 价格又高,锈得这厉害,谁买呢? 假如成本为三千元一吨,别人给二千五,你愿意明亏吗? 但罗哥却找到了办法。他居然通过与包工头合伙的方式,把钢材卖了出去。这是什么套路? 原来,包工头们虽然接到了工程,但利润还是低的。因为毕竟大工程是大企业接下来的,到了自己手里,已经是三包甚至四包了,利润转了好几次手,好肉都吃光了,只剩下骨头,所以,对钢材成本的价格就非常敏感。 所以,他们宁愿找最便宜的钢材,也不愿意找武钢这种大厂的贵货。 这只是一般情况。罗哥多年来,就喜欢打听别人的经营情况。罗哥打听到,这还不是包工头们最头疼的事情况。要了包工头命的,是工程款延期。 从一般程序就可以理解,你三包要进度款了,得找二包,二包找总包,总包找甲方。这一趟流程下来,起码也得小半年。要知道,对于上千万的工程来说,小半年的资金压力,有可能会让包工头资金链断裂。 有的包工头说,如果有千万的工程,要能够顺利做下来,自己至少得垫上五百万的准备金,要不然,到时候叫天天不应的。当时的银行货款,民营企业是很难要到的。 对于路桥工程来说,钢材是最重要的成本。于是,罗哥就跟包工头合伙。在钢材问题上,罗哥可以先赊销,等对方进度款来了,再付。这一下,减轻了包工头的压力,罗哥的钢材也有了销路,价格还是按原价。 包工头当然欢迎这个做法,毕竟最大的危险:资金压力这一关,算是松了口气,哪怕利润小一点,也是安全的。对于罗哥来说,与其让钢材在这里一天天烂,不如早点让它们上工地,还有利用价值。 其实到后来。罗哥本人的钢材都已经卖完了,还低价从别人手里拿了些钢材,也顺便赚了一笔。这种方式,给罗哥一个经验:一定要和做工程的人搞好关系。至今,这套思路,仍然在今天的建材市场延续。 这里有一个问题,也是关节点。如果对方不兑现怎么办?仅凭一个合同,找别人催款,这事连法院做起来都没把握,他何以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这就是最核心的能力了,这就考验罗哥的社会经验。如何看对方的诚意与诚信问题,罗哥就有这个本事。他可以简单地跟别人喝一次酒,到工地看看,就可以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黄姐就最佩服老公这个能力,老公倒的锈钢材,接触了许多包工头,他说靠谱的人,最后都把钱送来了。 所谓生意,其实是对人性的了解。一个好人,不是遇到绝境,做不了恶心的事。 罗哥早晨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香味。原来老婆喷了香水了,老婆已经好几个月没喷过香水了,不是没心情,就是没条件。罗哥一时兴起,再次把老婆拉倒。 小别胜新婚,何况,这样的好环境,几个月前就消失了。 两人收拾完毕,准备出门过早。黄姐说到:“从今往后,也不用炒菜了,真的是有一种解放的感觉。” “你就是懒。”罗哥笑着说到。 “我就是不懒,你愿意吃?这小陈,想不到这年轻,居然炒一手好菜,你不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那味道,比餐馆还好,况且自家做的,卫生,对不对?” “对啊,我算是解放了,你也解放了,毕竟多了一个帮手送货。也就是六千元钱的事,划得来。罗哥,你看,这个小陈是个实在人吧,我昨天一说,他就答应了。” “年轻人脸皮薄,经不起人求,他就答应了,我懂。要说他实在,你凭什么呢?” “你不晓得,昨天中午买菜,我给他一百元,他只用了四十几,就这点钱,他都还记个账给我。这人,是不是扎实?要是他同意全部负责包干买菜就好了,我都懒得上菜场,脏得很,也不晓得该买什么菜。况且,天天算菜钱这细账,我也烦。” “对”罗哥点了点头:“这不光是你可以偷懒的问题,还有更重要的意思在里面。” “什么意思?”黄大姐知道,罗哥有新的盘算。 “其实给他三千块买菜,你完全不管,其实是一种考验,如果他认真扎实地做,时间长了,就看得出来,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占便宜的人,人品最重要,知道吗?” 这其实就是罗哥的经验了,黄姐知道,如果找到一个既聪明能干,又忠诚扎实的人,是多么的不容易。给他一万元一个月都行,毕竟自己可以当甩手掌柜。 “但是,他昨天没答应呢。” “慢慢来吧,毕竟昨天人家刚来。” 夫妇俩走到一个早点摊,各自要了一份热干面,还有蛋酒。这两种食品,是武汉最传统过早的食品。热干面表面上像西餐馆的意大利面,但是实心的。它的制作颇需要专门的功夫,有专门的面作坊,制作面条时,要经过过油加碱轻烫等复杂程序,进入餐馆前,就已经是半成品了。 热干面到顾客手里之前,只需要在开水里烫热就行,再加上盐味精蒜水,最重要的,是一勺浓浓的芝麻酱,这才是关键。 热干面分量扎实,香味浓厚,既饱肚子又提香气,很受武汉人喜欢。当然,外地人来吃时,要适应一下。一般中国的面条,都有汤,但热干面的特点是:干。一入口,芝麻酱满口钻,不适应的讨厌,所以,在中国早餐食谱中,它总是毁誉半参。 今天,有些黑心的商家,为了节约成本,把昂贵的芝麻酱中,掺入花生酱,以次充好。两者的颜色是相同的,所以初看也看不出来,况且,花生酱与芝麻酱除了价格方面的有巨大差异外,也都是食品,吃不出身体上的反应,食监部门也拿它没办法处罚。但是,它就降低了香度,失去了原有的风味。 而罗哥与黄姐去的这家摊位,虽然门脸看起来不高大上,但由于是几十年出摊的老商家,花生酱这种事,他们做不出来,保持了地道的品味,值得信赖。 其实,不管你走到哪里,想吃当地的风味食品,只要找到本地人喜欢去的地方,就可以了。时间,是检验一切品质的最好尺度。 当他们吃完后,黄姐想起要给冬子带早餐过去。问罗哥:“带点什么呢?昨天忘了问他了。” “搞好的带,多带些品种就是了。”不等黄姐发话,罗哥就自作主张,对老板喊到:“牛肉面加个卤蛋,再拿两个面窝和一杯豆浆。” 黄姐觉得有点多,罗哥却笑着说到:“多花几块钱,买个人心暖,你多学点吧!” 第九章 土豪梦想 冬子开始了他的新工作,有时候虽然忙了些,但是他却并没有心累的感觉。 从容城那地方过来,就抛却了痛苦的回忆,一切重新开始,有一种从零开始的畅快。 老板夫妇对他还是热情的,罗哥也开始信任冬子了。送货之类的事情况,有时也让冬子自己一个人去。当然,与主家或者装修工头打交道的事,还是罗哥亲自办的。冬子知道其中有关节,不多问。 而黄姐呢,除了负责记账和接待客户之外,就没什么事可操心了。买菜的事,前几天,也还给冬子说要买哪些品种,后来也就不坚持了。因为,她所知道的菜品,还不如冬子会做的多。 老板夫妇的夸奖,冬子也不以为意。因为冬子明白,老板夫妇,尤其是黄姐,主要是对美食没有见识,根本不知道那些菜。但对冬哥来讲,日常做菜的能力,只是一种习惯。因为父亲当年制作的五花八门的美食,冬哥能够模仿的,大约不到十分之一。 但小时候看父亲做菜以及母校最后几个月的教诲,还是让冬哥天然有做菜的基本功了。在一次整理白菜时,冬子突然又回忆起母亲几个月前的事。 那时,父亲刚离世,母亲的病已经越来越重了,但还是坚持理白菜,还让冬子看着她操作。 “这白菜啊,冬天是最好的蔬菜了。以前没有大棚,农村的,城里的,都要靠它过冬呢。你看啊,白菜叶子包括菜心可以烧汤,白菜帮子,可以炒菜,跟任何肉任何鱼在一起,它都配得上。这是最贱的菜了,但最有用了。莫看那些稀奇的贵菜,只能配一样东西炒。只有这最贱的菜,才能百搭顺口、百吃不厌。” “妈,我晓得,我卖羊肉串,教我做白菜干什么呢?” “冬子啊,妈的病怕是好不了啊,你呢,今后,怕是要自己做给自己吃了呢。如果娶上个媳妇,你会做菜了,别人也会死心踏地跟你了呢。” 当时的冬子不以为意,今天想起这一幅,冬子眼睛倒像是进了沙子,有点湿润起来。最爱自己的父母都离去了,这一生,只有自己做给自己吃了。 母亲教自己最贱的菜的做法,是要让冬子,在最困难的时候,能够活下去啊。 在武汉,这个地方,说起来是大城市,但实际上,是一个最为复杂的小世界。 过去多年前,这里还算不上城乡结合部。原来武钢建厂时,就远离了城区,当时武钢厂区一带,有一个特殊的名字:红钢城。公交车上的站牌,至今还有这个站名。 红钢城与武昌区之间,有长达几公里的农村地带,就是今天冬子所在的位置。所以,按传统讲,这里算是厂乡结合部。 但随着城市的发展,街道与建筑蔓延至此,这里也变成城市的边沿了,这里又成了城乡结合部。而且,这里因为还有可供开发的土地、可供拆迁的低矮楼房,所以这里又成了房地产开发的热土。当然,随着城市面积的扩大,武昌所辖地盘,早就分解为武昌、洪山、东湖高新、江夏等几个区,而红钢城所在的地盘,今天叫做青山区。这里山多,叫这个名字,也算是名符其实。 前面已经有过房地产开发的拆迁行为了,罗哥现在的家,就是原来的农村拆迁后建出来的。当然,罗哥本人的农村老家,现在还没拆。 但有风传,马上就要拆了,这风声一出来,满街满村的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个风声是个大消息。附近要修高铁站了,而已经开始勘探的,是火车站最基础的部分,那个面积就已经够吓人了。当然,那是在黄姐村子里的。黄姐理论上,是可以分得一份的,但她父母在世,所以,支配权在他父母身上。 但有一次,黄姐同村的人来店子闲坐时的谈话,也被冬子听见了的。 “你娘家要拆迁,就这几天的事,价格谈了吗?” “不都是政府的价格吗?有什么好谈的?况且,政府跟我父母谈,也没跟我说一声。” “我是说,你们家也是奇怪,去年大家种房子时,你家怎么不种呢?起码今年可以多赔些吧?” “还不是我那哥,他好意思。从小因为工作的事,便宜都让他占了,没我一分钱好处。后来想种房子,自己也没钱,总想找我借。我不是不借,但我有个要求,毕竟兄妹,以后赔了钱,如果除开父母的,我们一人一半,那种房子的钱,就不算借,就我一人投资算了,可是,他不干。” “这样的好事,他怎么不干呢?” “还不是怕好死我了?父母的钱,还没到手,怎么用他都想好了的,对不对?他凭什么,当年接班,户口已经转到武钢去了的,根本不是本村人了,我还算本村人,对不对?他要独吞,我父母在,我不想跟他争,我也不差他那几个钱,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钱我也不出了,但是,如果他想把父母的钱一个人独吞,我还是要找他算账!” 从小,冬子就是独子,他有时候甚至有点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同学。有时在葛校长家,看到葛校长的孙辈们,虽然是堂兄妹或者表兄妹,但也像亲兄妹一样亲热,冬子就羡慕不已。但听到黄姐这种情况,亲兄妹之间如同仇人一样算计与怨恨,是没想到的。 葛校长家最大的好处是:亲情。他们家的人,总有一种相当温馨的家庭感,从没分过你我。当年葛校长刚退休,所有孙辈,都住在葛校长家,因为离学校近。葛校长与桂老师,就成了幼儿园的园长了,几个孙辈的上下学要接着,伙食要自己弄,根本没分你我。最突出的特点是,葛校长不要子女们拿一分钱的伙食费,全由他俩的退休工资里出。 并且,关于作业辅导、课外培训等,都是葛校长负责。正是因为如此,冬子有幸,也在葛校长家,接受了两年的美术课培训。 葛校长与夫人用自身的行为,感染着子女,什么叫奉献与付出,什么叫家庭与亲情。所以,在他家,两个舅舅与三个姨妈,从来都是亲热和睦的,那种感情,真的会感染人。 时间长了些,冬子也就听得多了些。毕竟,这商店,距离黄姐的娘家很近。黄姐与她哥的矛盾,关键在于她父母。她父母太偏爱儿子了,这是传统文化的影响,最好的工作最好的机会都给儿子。甚至孙子从小的生活费与书学费,都是爷爷奶奶给的。要知道,他父母的收入,仅靠父亲早年退休时的退休费而已,母亲在地里种些菜,就那点收入,根本填不了孙子花钱的无底洞。 黄姐跟着罗大哥算是发了点小财,也经常给父母拿些钱,但久了,黄姐就发现,父母会把黄姐给他们的钱,转手就给孙子了。这,反而害了孙子。一个穷人家庭的孩子,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 最让黄姐气愤的是,过年时候,自己的女儿去给外公外婆拜年,外公外婆给的压岁钱,只有一百块。而给孙子的钱,是一千! 黄姐对另一个村里的闺蜜说到:“他们只晓得有孙子,怎么样呢?连个女朋友都谈不上。我姑娘,他们问过吗?不照样有出息?” 对方也接话到:“那怎么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你家是出了凤凰的。” 父母如果对子女处事不公,就会成为兄妹矛盾的源头。从那以后,黄姐就只给父母买东西,不怎么拿钱了。除了父母生病交医药费是黄姐结账,平时从来不给父母手上拿现钱。用黄姐的话说:“我宁愿把父母接过来跟我住,也不愿意便宜了他。”这个他,就是他哥。 而那个村里的闺蜜,最近来找黄姐就比较勤,当然是有目的的,罗哥早就提醒过黄姐。最后的目的,当然是借钱。因为她娘家因为拆迁前种房子发了财。她寻思,婆家所住的地方,估计也要拆迁,她要在规划出来之前,赶紧种上房子,可以多得拆迁款。 所谓种房子,就是不讲究质量地建房子。农村宅基地管得松,跟村上或者街办疏通一下,或者夫妻办个假离婚,要求批点宅基地是没问题的。在这块地上,尽量往高了修,当然最多也不可能超过五层,因为五层以上的建筑,临时赶工的地基,根本承受不了,现场就得垮。 这房子根本不是用来住人的,有的甚至玻璃都懒得安上,只是求扩大面积。因为政府赔偿时,是按面积来算的。农村宅基地,如果按地面积一百平方算,修五层就是五百平米。不用说政府赔现金,就是赔面积,就得了拆迁房五套了。虽然拆迁房的买卖有限制,但五年后,那就可以完成上市交易。那是多少钱呢?几百万了。 而他修这种水货的种出来的房子,要花多少钱呢?大概三十万就足够了。十倍以上的利润,有人就敢犯罪。何况,在今天,城市大开发的巨大利润面前,这已经成了法不责众的行规。 这是一个造就土豪的机遇,农村户口显示出它巨大的潜力。在武汉,还有一个例子,当年武昌区修长江二桥时,徐东村一带就要拆迁,关键是那一带,正是今后城市建设的一个中心。就有人靠种房子得到了大量的赔偿房屋。多年过去后,当地的房价已经涨到一万多两万了。千万富翁在徐东村民看来,只是普通的事。 最夸张的故事,发生在徐东村年终分红的现场。农民没了土地,生计怎么办?就有一笔款项,政府投入的,以农民入股的方式,进入了村集体企业。在那样的黄金地带,村里靠办商场和出租门面,每年的收入相当可观。 当然,参与分红的人,只能是在村里当时有户口的农民。据说,有一年,一个农民,分得了两根金条。 罗哥跟黄姐喜欢在饭桌上说事,冬子也听了不少消息,算是他上社会上学新的课程吧。 “高铁站光站区面积都那么大,配套工程占地起码还要大多少倍,估计是能够拆到她家的。”黄姐与罗哥在商量,万一房子种上了,她闺蜜家没在拆迁范围内,那不成了打水漂,成本收不回来了。 罗哥的社会知识当然高人一筹:“我知道有配套工程,但是,你想想,所谓的配套,不过是立交和马路以及铁道,那都是一条条的线,不是一块块的面,如果规划出来了,那就冻结了批地,如果规划没出来,你知道,那些线条,一定会经过她家吗?” 听起来很有道理啊。所有路都是线状的,如果这些线都巧妙地避开了黄姐闺蜜的婆家,那怎么办? “我总觉得,这个工程不简单,我觉得可以赌一把。你想,我们听到的,那车站叫什么?叫武汉站。你想,我们武汉如今天个火车站,都是以区叫名字的。以市叫名字的,那小得了?” 这真是一个女性独特的思路,武汉原来的火车站,有三个,分别叫汉口站、武昌站、汉阳站。突然出来一个叫武汉站的,还是高速铁路,肯定会大得多。从名字上想级别就高一个档次。 “我晓得你跟她关系好,她娘家拆迁,也有钱了,怎么还要找你借?” “还不是跟我一样?他父母把所有好处都给她两个哥了,她嫁出去的姑娘,虽然也是一个村,但就是一分钱都没有。他老公就是一个打工的,拿得出钱?她出嫁时,父母的赔嫁,你也看到过的,气人不气人?” 罗哥点了点头:“他父母,确实,对这姑娘,也太刻薄了点。你嫁给我时,你父母好歹还有床上用品和家用电器,他家,只用几床被子和几身衣服就打发了。这闺女嫁得,丢人!” “也不是他父母绝情,关键是两个嫂子抠门,哥们也怕老婆,怎么办?别的姑娘嫁出门哭中还带笑,她出门,那是真哭,带的是心酸。” “那你准备咋办,反正钱在你身上。”罗哥倒也实诚,大体上是听老婆的。 “我也不白给。反正,我给她签个东西,她如果得了赔偿,不仅要还我本金,还得送我一套拆迁房,行不行?” 罗哥想了想:“你愿意赌你就赌吧,反正成功的机会是一半对一半。” 罗哥的口气,更多的是无奈。因为,老婆与她闺蜜关系实在是太好了,这份情甚至超过了亲姐妹,罗哥知道,如果自己不同意,老婆会怄气很长时间的。 况且,对于他目前的经济状况来说,已经很稳定了,姑娘还在上大学,暂时用不着钱。自己这几年做生意,虽然说不上挣了多少,但在上海给姑娘买个小户型的房子,可以拿全款。姑娘的未来,根本用不着他操心,这就是罗哥的底气。 更重要的是,自己守住这个建材店子,生意已经上路了,即使不扩大经营规模,一年的利润,也足够了,再过几年,如果市场有变,仅凭这两个门面,也足够他们全家,完全过上舒服日子。 罗哥是农民出身,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觉得今天的日子,是他少年时期做梦都没想到的好。罗哥小时候,父亲教他做农活时,他就不耐烦。当时他的梦想,只想当一个工人,准时上下班,每天有工资拿,偶尔喝点小酒,那就是天堂了。 如今,自己虽然表面上过着民工一样的生活,拉货出去时,像是一个搬运工,但实际上,那39楼的生活,才是他的品质,闷声发大财,才是他的宗教。他过去跟着的倒钢材的大老板,从富得流油到最终破产,也只不过几年的时间,这让罗哥体会很深。 发得了财是本事,守得住财是更大的本事。罗哥善于算开源节流的细账,因为他相信:家有千金,不如日进毫厘。再有钱,也要工作,发财的最根本原因,罗哥认为是:挣的比花的多。 但是,今天,这厂区附近或者说即将修建的火车站附近,流动着某种不一样的气息。 附近几个村的村民们,已经拆迁的只占十分之一,有的村民虽然没有正经的营生,但都已经抖起来了。有一家小子,家里拆迁,得了三套房,他父母一套,另一套留给他自己结婚用。还有一套,他就卖了。得来大几十万,加上其它补偿,也有百多万了。 他从此,既不找工作,也不想投资。他花四十几万买了个宝马,说是出去谈生意有面子。其实,他是出去勾姑娘去了,去的地方,都是歌厅酒吧,罗哥见到过好几次。 罗哥心想,这小子从小贫穷,突然有了百把万,就韵起大老板的味了,还是没见过钱啊。不要说他现在只剩下几十万,就有一百多万,在商业上,也是小投资,做小生意的钱。怎么可以这样花呢? 当然,罗哥是理解这种行为的,毕竟,穷久了的人,对钱的认识不一样。他会把生活中所有的不如意,都理解为缺钱。当有了点钱时,他又夸张地觉得自己太富有了。毕竟过去一个月挣三千元钱的人,突然有一百万摆在面前,那个膨胀,是控制不住的。 他以为,有了钱,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了。那么,他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呢?罗哥擅长观察与分析人性,所以也有点民间心理学家的气质。他认为,穷人最大的毛病是心穷,也就是因为自己过去穷而被人看不起,当富了后最先想到的,是让别人高看自己一眼。 以此心理,在行为上,就表现为得瑟。故意炫富的行为,是对过去受伤害的自尊,一个最直接的疗伤办法。 但这种矫枉过正的做法,带来的后果却是严重的。 毕竟几十万的钱,也用不了几年,但把人的胃口调高了。比如这小子,现在都抽高档烟,一个月光烟酒,能花几千元。有一天钱用完了,是不是觉得抽差一点烟,又自卑了呢? 尊严,是对比出来的,更是自己可以掌握的。以罗哥今天的成绩,他虽然穿着蓝布的工装,但走在大街上,别人也会把他叫老板。因为,他对自己定位比较低,所以就活得安然。你无法摧毁一个心安理得的人的自尊,因为,睡在地板上的人,怎么翻身,都掉不下来。 黄姐想帮人的心态,都有一套房子的算计,这是符合市场规律的,在商言商,不要只谈利润率的高低,只谈双方的需求,是否在一个层面上。 黄姐投入三十万借款,如果按贷款利息来算,按拆迁最长周期,大概两年,收入也不过四五万元钱,已经算高利了。但她愿意承担一部分风险,也就是罗哥说的,她要赌。那么,得到一套房子,大概值六七十万吧,也就是说两年的利润率,甚至高达200%,这比高利贷还厉害。 但对于她的闺蜜来说,她当然是贷不到款的。她为什么不借高利贷呢?按市场行情,高利贷的利率,在黑市大概年率百分之四十,两年也才百分之六十,三十万算下来,才十八万的利息。为什么,她宁愿借这种要付出六七十万的利息,而不去借那只有十八万利息的高利贷呢? 其实,也是风险。高利贷是必须要还的,假如她家里没在拆迁范围内,那她种的房子,一钱不值,投资就等于水漂。到时,高利贷的本金及利息,总共是四十八万,怎么办?把她今天的家搞空,也还不上。只有那不能住人的五层楼,谁要? 但是,借黄姐的钱,就不用这个担心了。如果到时没能够拆迁,黄姐也不会逼债,就算是白忙一场。如果拆迁成功,那她得了五套房子,给黄姐一套,自家赚四套,怎么算都划得来。况且,她等于是在做一个无本生意。 那么,两人交换着什么呢?闺蜜有一个可能的挣钱的机会,但有风险。黄姐有钱,但缺乏暴利的机会。 两个人的需求配套了,就有得合作。 冬子从这件事上,意识到,一旦你有了钱,挣钱的机会会自动找上门来,你只需要,准确的、对市场和机会的盘算。 风险与机遇并存,赌的是个判断。 第十章 遭遇大神 冬子每天送货每天看人,虽然没找到燕子的身影,但总爱在那蛋糕店前多瞄一眼,就是看看背影,也足慰一天辛劳。 这条街上的汗水与泪水的故事每天上演,闲人与忙人擦肩而过,灰尘与烟火混合缠绕,每天给人一种杂乱而生动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空城那座古城里,是体会不到的。容城因为相对封闭与缓慢,最基础的生活基调是宁静。 夏天来了,人就像蚊子一样,总有些蠢蠢欲动。冬子送完货,如果没事,也就在店子边上的人行道上闲逛。我找不到于燕,于燕也许能够偶遇我呢?他一边这想一边将道上的一个烟头踢向了垃圾桶边,仿佛在学校时踢足球一样,只要有女生观战,动作就极具夸张。 “伙计,你要不服,拿个砖头打天,那才扎实。” 一个浓重本地口音从背后传来。冬子扭头一看,一个五六十来岁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音中透露出高妙与嘲讽,眼神里散发出超脱与犀利。 “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对方把声音压低,仿佛是遗世独立的高手,寻找如来神掌的传人。 “我身上有花?那样逗人看?”冬子觉得,这是一味作料,与此人交谈,肯定会是一盘好菜。当然,是精神上的。冬子有这种敏感,此人,与他此生所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是新来的吧?干得不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估计不到两个月吧?”对方穿着过时的工装,身上还不太干净。这种工装,是十多年前武钢工人的劳保服,现在早就换款式了。但这条街上,偶尔还会碰到几个人穿着它。 但是,没见过穿得这么脏的,还有点皱,此人的胡子估计也有两天没刮了,但精神状态,却出奇地好,因为他眼神中有一种勾子,不清楚属于狡诈还是属于精明。 但他这句话暴露了他的混乱。如前所述,他说自己已经观察冬子很久了,那么,冬子来这里一个多月的事,就用不着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句话就是故弄玄虚的整盅,假装高明的显摆。 他估计要拿冬子寻开心,冬子意识到,自己寻对方开心的机会,也来了。所谓双赢,人与人相处,香港电影里有一句台词很好: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师傅好眼力,你咋猜出来的呢?” “哼哼,这街上的每个人,我只要一看,就晓得十之八九。如果你不信,我再给你说一个。” 冬子假装很好奇,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你是在那家商店打工的吧?走了一个河南的,你却是个本省人,对不对?” 这用得着那玄妙吗?他都观察这么久了,听口音又是青山本地人,需要猜吗?冬子心想,我的口音就是最明显的标记,一听就知道是本地人。 但是,困在商店的日子太久,没电视没电脑打发时光。今天上午也没货可送,买菜的时间还早,为什么不把戏演足,搞一盘快乐游戏呢?此时机会来了,冬子决定再加一把辣椒,让气氛更猛烈一些。 “哎呀,师傅,你真的神了,咋这么聪明呢?你怎么算得这准,有法术吗?” 对方故意保持着矜持,但眼角的笑意还是被冬子发现了,他正得意着,但尽力装出平常心。他并未立即回答冬子的问题,而是伸出入掏裤兜,右手在裤兜里折腾,裤管晃荡不羁爱自由,那双破旧的一脚蹬皮鞋就特别显眼。 他终于抽出一根烟,在冬子面前晃了一下,好像要送给冬子抽,但随即又自我解嘲到:“差点忘了,你不抽烟。” 此时的演技,可以打一百分。如果他是一个外地人,只是第一次发现冬子,前面的一切表演,都会让冬子怀疑,这世间是否真的有神仙。 他把烟叼在嘴上,并不着急点火。又拿出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偏着头,斜眼看了看冬子,然后,又望着天。 视野正上方,其实是电线,不知道是通信线还是照明线,反正城市蜘蛛网密布,但也挡不住对方的表演。对方试图营造出一种氛围,窥探天道、把握天机、拥有秘密,并且,众人皆醉我独醒。 “师傅,你真神了,连我不抽烟,你都算出来了。我还遇到你这样聪明的高人呢。” 冬子把起高,想看看最后,会发展到哪个顶点。 对方摆了摆手“哪个聪明得过天!你不知我不知,但是天知地知。对不对?” 这话从何答起呢?冬子从没研究过什么天地知识,但肯定对面这个人,有搞怪搞笑的潜质。 “难道说,师傅,你晓得天机?” “晓得又怎么样?能够说吗?天机不可泄露,小兄弟你是个聪明人,晓得不?” 冬子假装谦虚了点点头,仿佛又掩饰不住好奇心。追问到:“师傅,透露一点呗,不明说,只是指点一下,行不行?” 说完,冬子还模仿电视里的动作,给对方拱了拱手,算是作揖有礼了。 “呃,这个嘛,晓得不能说,你还来问?但是,这个嘛,也不是完全不能说的,其实嘛”对方吞吞吐吐,四周看了看,很警惕的样子,然后突然手一挥:“管了,我还是少管闲事。” 然后,掏出一只红色的塑料一次性打火机,点燃了烟,嘴里发出超长的“丝”的吸气声,那一口烟被他整个吸入了肺,憋了几秒,约莫脸色实在憋不住了,突然一口喷出来,仿佛是被肺气所迫、炝出来的,这样就完成了他的第一口烟的进出,如此饱满而彻底的吸烟法,冬子从来没见过对烟这么狠的角色。 对方似乎在专注于吸烟,但冬子看出来,对方还是想说点什么的,因为他总在用眼角的旁光看冬子,并且没有挪步的意思。 冬子决定激他一下:“爱说说,不爱说拉倒。我觉得,你是不敢说的。”冬子装出要走的样子,将鞋子在地面跺了两下,仿佛启程前,要跺掉脚上的灰尘。 “嗯,不是不敢,只是伤人,小兄弟,你我算是投缘吧?” 对方向前一步,冬子闻到他身上,不仅有烟味、酒味,还有一种说不清楚是汗酸还是狐臭的味道,总之内容丰富,情况复杂。对方低着头,仿佛要跟冬子耳语,但此时,两人的距离起码也有一米以上,还在安全范围内,冬子当然没理由躲闪。但另一方面,作为耳语,这距离也太长了些。 “你晓不晓得,这街上的,大多数,都是奸商,要遭天道报应的,我只说到这,不信你看。” 对方说完,盯着冬子的表情。冬子做过街边生意,知道隐藏自己的表情,装着不太理解的样子,问到:“你咋看出来的呢?” “不是奸商,哪里挣这么多钱来?武钢的工人辛苦吧,也没他们挣钱多。你看昨天有个开宝马的年轻人,就是骗国家的钱发财的,对不对?” 昨天,前章节所谓的拆迁户,那小伙子曾经到过罗哥的店子,他是来请黄姐去打牌的,黄姐推说没空,那小伙子就离开了。宝马是夸张的红色,小伙子的金链子晃眼。 冬子同意地点点头,其实也是敷衍。 “对吧?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些发财人,没一个是正经道上来的。工人农民累死一生,也挣不到几个。就说你吧,离家出来,给别人当长工,还把别人叫老板,对不对?” 冬子不置可否,要说有道理,也有一点。但是,总觉得,他这推断,有哪个地方不对。 “我就不一样,不跟他们混,我这人,穷是穷,有骨气。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谁是谁,还不知道吗?” 原来,这家伙也是本村人。冬子正在思考,这家伙怎么混成这副德行时,他突然又发话了:“这条街上的人,我是说这些当老板的人,要是当年,都得打土豪分田地,个个都枪毙有冤枉的,隔一个枪毙一个人,绝对有漏网的!”那人恨恨地说到,有些咬牙切齿。 当冬子惊异于这人的凶狠时,他将烟抽完最后一口,几乎已经燃到过滤嘴头子上了,才猛地惯在地上,用脚踩了又踩,还摩擦两下,然后,一口浓痰,酝酿良久,啪地吐在了侧边的香樟树干上。 冬子就有些不耐烦了,这种行为已经超过了他的底线,随地吐痰算是毛病,但是,吐到这么明显的位置,还是故意的,还那么准,就有点过分。 “你这是嫉妒吧,怪不得。”冬子知道,如果激怒对方,戏会更好看。 对方本来要露出轻蔑的表情的,但这个表情还没表达完整,就遇上了冬子的眼神。冬子刚刚学会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个时代,有没有公平?嗯?人都甘于贫困了,你以为我会骗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大人的话,你懂什么?” “你都穷成这样了,为什么不找个工作呢?”冬子这话就比较直接了。 “让他们剥削我?想得美!哼!”对方居然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出去,故意夸张地酝酿一口痰,回身吐在了地上。 太恶心了,冬子觉得这戏根本就不该参与,本想找娱乐,结果找了个恶心。那人双手背在后背上,走路时腰虽然弓着,但头却倔强地向上,形成一个s形。一边走,还一边向两边的街道望,仿佛领导视察社会情况。冬子心想,他还真有三分过去农村干部的形象。 回到店子,冬子问黄姐:“刚才走过去那个人,是哪个?” 黄姐探头看了看,指着那人的背景问到:“你是说他?” “对,他这人说话,怪怪的。” “哈哈哈”黄姐居然笑出声来,然后停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唉!”这种转折,让冬子觉得,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随着黄姐的叙述,冬子才明白,这是一个不太正常但又不算有病的人,黄姐的话说:“怎么说呢?说他神经,他又正常。说他正常,他又有点神。反正,这村子,他算是个大神了。” 所谓大神,在黄姐的语义中,不是神仙的神,是神经的神。所谓大,是村里独一无二的人,但又不够上精神病院。 这人是村里的村民,父母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这家伙小时候也算是正常的。后来,父母托关系,在武钢的附属工厂,给他找了个当临时工的工作,其实就是看仓库。后来,这附属工厂转型,他就被辞掉了。本来也没技术,也不下力。上班有空,就找人下象棋,棋艺不好总悔棋,但爱下。有时候,上班偷空下,下班后也在街边找人下,偶尔赌点钱,但输得多。他输了钱,别人就劝他别赌了,因为他不算聪明,斗不赢别人。 但他总是不服,总觉得自己很聪明。别人赢了他的钱,要么说是自己运气不好。要么说是别人合伙害他,出老千。黄姐笑到:“都是本村人,打一两块的小牌,哪个会搞诈和呢?出老手,有那手艺,早就上大赌场去了。” 没工作,也就没来源,原来父母在时,种点菜,保住了生活。后来父母去世,要不是村民和亲戚帮助,后事都办不下来。 没有生活来源怎么办?村里人有门路的,也给他想办法。原来,他也跟罗哥过去的老板打过工,也是看钢材仓库的。 但是,这个人,最麻烦的是懒,还爱喝酒,有时喝多了酒,就喜欢骂人,最麻烦的是,他总因酒误事。 仓库丢东西,也是因为他喝酒造成的。几个盗窃的,知道他这爱好,把他叫哥,他的虚荣心就来了,这边跟几个人喝得昏天黑地,满桌子老大哥们地叫。那边人家开一个车来,整整偷走了十吨钢材。 要说,当时的老板生意还算顺溜,看这家伙也就这状况,没找他赔偿,只是打发他回家了。 “后来,他就一直没找工作吗?” “哪个敢要他呢?他这毛病不改,村里人都不敢跟别的老板介绍了。他的名头,在这一带已经响了,何老大,听起来是不是有那种?” 冬子想笑,这村里人幽默,要是外地人到这里来,听到何老大这个名字,第一联想,不是村长,就是黑社会头目,哪里知道,原来是个神经,神是大神,经是缺根筋。 何老大没了生活来源,怎么办呢?原来他是有劳动能力的人,只有靠亲友给点钱维持生活,都是本村本土的,多少都沾一点亲,这几年村里人好多都发财了,过年过节的给他几个,也只是顺水人情。 但这个人怪就怪在,你给他钱,他总觉得是应该的,他是不支感谢你的。好像,这村里哪家有钱了,都有他的份。各家办酒,他是从来不送礼的,只是来吃,喝个烂醉,还得找两个年轻,扶他回家。 从去年起,他已经过五十五岁了,村干部找了个理由,给他在医院开了病历证明,其实他没什么病,他自己也不承认自己有病。但村干部这样搞,其实就是个手续,找个理由,给他办了个低保,一个月有个四百来块钱。再加上过年过节的公家的私人的慰问,他一年也有万把块钱的进账,过生活不成问题了。 “就这个人,他还有个不讨人喜欢的毛病,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哪家有钱了,他就说别人挣的钱是脏的。哪家修房子了,他就说别人是骗来的。甚至哪家娶媳妇了,他会在婚礼的酒席上,说别人拐卖妇女。” 这也太过分了,冬子知道,这种人,要不是因为大家不跟他一般见识,要不是因为祖辈都是本村的,早就该挨揍了。冬子问到:“他没结过婚吧?” “什么啊,他还真结过婚,只不过,老婆在家不到一年,就跑到广州去打工了,再也没回来,估计现在嫁在哪里了,都不知道。” 原因其实很简单。当年他结婚时,也算是一个厂的临时工。况且,在武汉周边,是湖北最好的地方,父母还健在,虽然是农村,但一棵菜一根葱都卖得出钱,所以,还是有姑娘愿意来的。 但是,嫁给他,简直就是个灾难。黄姐说到:“你说这人栽吧,总得怕老婆噻。他可不!他在外面啥都不行,但嘴硬。回到家啥都不做,但拳头硬。欺负老婆是外地来的,稍有一顺,就打人,莫说邻居劝过好多回,村干部都去过他家好几次。” “这不对啊?哥这能干,都听你的,他那样子,居然打老婆?”冬子这话其实只是直话,没有讨好黄姐的意思。 黄姐居然笑了:“嗨,你罗哥听我的,我还听他的呢。我们是互相将就吧,商量着来,不存在哪个听哪个的。我跟你说,小陈,你年轻,没处过对象。这男人啊,在外面有本事,在家就会对老婆好些。没本事的男人,在外受欺负,在家有气没处发,就发在老婆身上,当这种人的老婆,不如不结婚。” 这算是黄姐又给冬子上了一堂人生课了。 “那他就这样混吗?” “嘿,这何老大总认为自己是全村最聪明的人,最有骨气的人。他老说我们有钱的都是坏人,其实自己想钱想得要死。你知道,他整天在捉摸啥事吗?” “还是去赌博?” “哪个跟他赌,你要是赢了他,你忍心?要是输了他,他就非得把你骂一顿。” 这什么情况,自己赢了钱,还要发脾气吗? 黄姐解释到:“他就说自己聪明呗,我跟你学学。”黄姐突然做起表情来了,估计她是本村人,能够模仿出何老大七八分的神似。 “是吧是吧,你们还不承认。说你们笨,说你们蠢,看到了吧?我是没用力赢,都是本村的,我要是用力赢,你们裤子都没得穿的。你们又不聪明,那些钱是哪里挣来的?坑蒙拐骗,对不对?你们哪,黑心钱,我赢了,用得也不安心。” 黄姐模仿完何老大的话,连冬子都觉得,这家伙就差一顿揍了。 “没人跟他打牌,他平时都搞啥呢?” “莫说没人跟他打牌,就是跟他下象棋的,跟他喝酒的,本村都没有人。他如果不是在本村有个家,跟街上的流浪的有什么区别?他现在总算找到自己的事业了,烦我们的时间也少了。” 这种人还有事业吗,冬子觉得难以理解。 “他整天研究彩票,总觉得自己对彩票的研究,已经掌握了秘密了。” “中没中过呢?” “要是完全没中过,他也死了心了。他原来只是碰运气,偶尔买一次,一次只买两块钱,只一注体育彩票。哪晓得,有一天,他居然中了三百多元钱的一个什么末奖,这就不得了了,真以为自己懂什么窍门了,现在天天买,跟中了邪似的。” “那他后来中了奖过没得?” “还真是邪,后来,他每天买,好像也只买一注,就从来没中过。要是中了,他不得瑟疯了,到处吹?反正,现在也没人理他了。卖彩票的老板,烦死他了。” “烦他什么呢?他不给钱?” “两块钱他还是给。烦就烦在,他整天要么不怎么出门,要出门,就在人家彩票点坐半天,盯着墙上的中奖图形看,说是研究规律。你想,他那样一个人,人人讨嫌,别的买彩票的人,看到他在,都不愿意进门。你说,老板的生意都差些了。想赶他走吧?又是本村的,还沾点亲。这人就像一堆烂泥,不仅扶不上墙,还粘人,烦不烦?” 冬子想到的是,这种人,因为嫉妒与懒惰,终于把自己活成了个人人都重视的人。这种重视,是讨嫌。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讨嫌所有人,那么,有很大可能,你是所有人都讨嫌的人。如果你把自己的困难,都看成是别人的原因,充满了负能量的抱怨,那你不仅会被人唾弃,而且成为全社会的负担。 但是,就是这样的人,冬子有一点不太理解。“他有没有,在某个时刻,反思一下自己呢?” 第十一章 遍地黄金 中午罗哥回来了,他又接到一个大单子,高兴得很,要喝酒。冬子觉得,这两菜一汤,喝酒恐怕有点不像样。但罗哥却说:“小陈,你炒的菜,哪怕只有一个,都可以下酒,不弄了,直接吃。要不,你也喝点?” “下午要送货,我就就不喝了,喝了开车,醉驾。” 罗哥笑到:“你一个骑电动车的,警察有功夫理你?”他抿了一口白酒:“倒是,安全是自己的,你晚上再喝。” 原来,罗哥接到一个单位装修的工程,承包工程的老板,定了罗哥这里的材料,大约光材料费,都得三十多万。按冬子的算法,光这一单,老板起码得赚三四万块钱了。 结果,罗哥酒一喝,话就没藏住。单位装修,水分很大的,罗哥的利润,起码得有六七万块钱。虽然他们一般不在冬子面前透露利润率等机密,但冬子在这里时间长了,老板对他的信任也多了,说话也就没什么防备了。 冬子想,这可真是个好生意啊。有一天,如果容城也开发起来,自己做这一行,赚钱的前景还是有的。当然,目前有两个困难,一是还没摸清水分,这行当的货源进价及动作方式,冬子还不太懂,这也不好问,毕竟是老板的生意机密。二是自己没本金,如果要开这种店子,没几十万本金,货都进不来。 不过,冬子相信,凭自己的聪明及勤劳,总有机会的。何况,罗哥也曾经答应过自己,慢慢带自己入行。况且,自己今后要回容城做生意,不跟罗哥竞争。 在饭桌上,大家都高兴。黄姐不没忍住,偶然提到今天看见那何老大的事情了。 “何老大,他骂我了?” “那倒没有,小陈,他当你面,也没骂过?”黄姐问到。 “他所有人都骂,当着我面,说街上所有人都是坏人。”冬子觉得,没必要隐藏什么。更何况,罗哥兴致这么高,也不存在怕他不高兴。 “对嘛,小陈还是实在人。这何老大不骂人,那叫什么老大?老大嘛,骂人是他的权力,对不对?小陈,你没看,他那个作派,走路的样子,是不是像个干部?” 这话把黄姐与冬子都逗笑了,看样子,罗哥太了解这家伙了。 “他装得像个干部似的,当然,是几十年前的干部样子。今天的干部要都穿成他那样,干个罗卜!” 罗哥在酒精的催化下,幽默细胞开始活跃,脸上的青筋,也有点跳跃。此时,一口菜一口酒的节奏慢了下来,冬子知道,他要发表长篇论述了。 “按理说,我还得叫他一声老表,毕竟一个村的。但是,我们村,他确实是老大,因为村长拿他都没办法。村里开大会,他能够抢村长的话筒,把村长批一顿,说的话像是个大领导。说别人官僚主义形式主义,说人家是见钱眼开不为穷人作主,说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总之,他穷,他有理呗。要不是几个年轻人把他拉下来,他可以说半天。” 冬子觉得奇怪:“这家伙,难道不挨揍吗?” “你敢揍他?我给你说,小陈,今后遇到他绕道走,离他远些。你要动他一指头,他就现场倒给你看。你没时间,他有时间跟偿耗。他有理由了,病就出来了。什么头昏脑花眼睛胀、跌打损伤湿麻木痨伤脚转筋,指甲痛头发痛都给你整得出来,就问你怕不怕?” 罗哥刚才最后几句,如同相声中的贯口,也像最流行的rap,很密集的节奏感,自带某种艺术气息。他不是做生意的,他是练嘴皮子的。 在大家的笑声中,罗哥瞪鼻子上脸,有点颜色就开染房了。他一拍桌子:“光说不练不是好汉,要说何老大没练过,打小我也觉得没练过,要说他练过,他还真练过。” 一段下来,就勾出黄姐表面鄙夷实则欣赏的目光:“你罗哥,当年穷得,还丑,全凭这张嘴,把我骗到手的。” 罗哥继续他的表演:“那年那月,话说何老大横行街头,被自行车擦肩而过,你要问啥叫擦肩,其实就是,绿树挂了衣服、春风吹了池塘,与其说是缘分,不如说是亲热。骑手客气,说声对不起,这就拐哒。” 实在是罗哥专业水平有限,想搞一段合辙押韵的东西,也太难。节奏不打了,改为散板叙述。 “骑车人外地口音一出来,只见我们老大,在骑车人离开他已经五米的情况下,突然大喊一声哎哟,当即倒地。那姿势,如杨柳迎风摆、如泰山崩于前,要说快实在快,骑车人一回头,已经看见老大横于街头。要说慢,也是慢,等骑车人下车察看时,老大才开始了他下一个动作,捂肚子打滚喊腾,等别人问他怎么了时,他才记起最关键的动作:双手抱住对方的脚,不让人走了。” 这是典型的讹人的套路,当然,是欺负别人是外地口音。别人当时也有点怕,提出去医院检查,老大当然不是那么好惹的,开口就说出前面那一大堆毛病。罗哥说到这里时,不同得赞叹到:“要说我们村碰瓷的,他是专业的。” 黄姐说到:“我们村其他人,也没人干过这事呀。” “那他最后讹了多少呢?”冬子听到这里,当然想知道结局。 “两百块钱。” “不对啊,如此演技,加上不要脸,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怎么只有两百块?” “那他找错对手了,那小伙子也是个愣头青,不怕这个。本来在武钢外面跟黑道混,也没混出名堂,也没正经工作,外地来的人不错,但架不住他本地有大哥。那可是真正的大哥,搞拆迁的,你想,他一个电话,纹身的人来了五六个。为首的老大认得何老大,对方发话了:何老大,老子认得你。你要钱,给你两百自己捡,不要钱,把自行车丢给你。看你也穷,要就要,不要算了,你家那屋,都经不起我一脚。何老大一看,碰到狠人了,从地上把钱一捡,就走了。” 冬子没读过增广贤文,不懂得那句话。但意思,通过这个故事,算是明白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莫与他人论短长。” 在这街面上混久了,也知道,所谓搞拆迁是咋回事。碰到钉子户,政府也拿他没办法。怎么办,就找这些所谓的拆迁公司,以一定费用,打包。拆迁公司在武汉,虽然不存在硬打硬搬的现象,但可以软磨。比如天天在你家门口舞枪弄棒的、恶语相向的、没事找茬的、扯皮拉筋的,总之,搞得你烦,最后不得不同意签合同。 这是混在黑白边缘的人,没有杀人放火,但也算是耍赖撒泼。 “本来我们村的人,没这样的。到处是黄金,捡都捡不赢,哪个做这种不要脸不要命的事呢?” 到处是黄金,这个说法,冬子还是第一次听到。但在随后罗哥的解释下,算是明白了,今天这个社会和目前这个地方,红火的架势。 本来,这里是武钢边上,围绕这大的企业做事情,是很好找工作的。央企如同一头肥牛,当地居民如何能够拿到一要毫毛的好处,都会发大财了。 更何况,城区已经蔓延到此,农村变成了城市,大量的建筑出现,如此巨量的工程投入,哪里找不到赚钱的门道呢?用黄姐的话说:“三嫂家,开一个小餐馆,现在都不对外营业了,专门给建筑工地的工人送盒饭,生意都好得不得了,一天四个人,都忙不过来。” 这就好比美国当年的淘金热,你不是淘金工人,但你只卖淘金时用的铁镐,你都会发财。 即使你不打工,只做外来打工人员的服务工作,也够你本村人赚的了。卖水卖烟,十几个平方米的门面,也可以养活一家人。更何况,农村房子宽,有几家人,把老宅子租给临时项目部,房租也是一笔好收入。 再有最大的项目,武汉高铁站,这规模这气势,在当地杜志民眼中,那就是发光的金子啊。 就说这些商品房,修完了,民工走了,项目部也撤了,也不等于生意结束了。起码,他先得装修吧,这就是罗哥赚钱的门道了。按这规模,光是装修的周期,就以目前正在修的楼来算,做五年建材生意都是兴旺的。 更何况,这房子卖出去了,住的人得进来了吧。商业其实很简单,周边人口的多少直接决定了市场的规模。人多了,购买力就自然上去了。 这是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各种机会就在眼前,如果不发财,只有一个解释,那是你懒。当然,身体有病的原因除外。 冬子问到:“何老大这么穷了,看样子,他也是爱财的,怎么不找点事干?看他身体也不差,一个月搞个两三千元钱,怕是容易的。更何况,他家也有房子,收点租金也行。何况,你们说的,原先父母是种菜的,他就是种菜,也能够得些现钱。” “你问对了。他这人,一般的工作还看不起,总认为自己就应该在武钢上班,当个正式工人。莫说他没那技术那条件,就是有,能干多长?他喝酒误事的事,人人都知道,哪个敢用他?我们现在,都没人愿意给他介绍工作了,怕给别人丢麻烦。你要说租房子,他家的房子,自从他父母去世后,从来没修整过,连卫生都不打扫。你是没到他家里去过,你要是去了,都找不到一条干净的板凳。种菜?想都别想,他从小就不学,根本就不会。更何况,他认为自己是有思想的上等人,怎么可以挖泥巴呢?” 罗哥说完,再喝了一口酒,总结到:“所以,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坨泥巴,甚至连泥巴都不如。泥巴还长庄稼,他那泥巴,草都不长。” 一时大家无话,不是对这人的叹息,而是对这种人,简直就无话可说。后来冬子的经历也证明,自那天以后,老板夫妇,就再也没提过何老大。即使何老大有时从门口经过,也没人给他打招呼。 罗哥酒喝得差不多了,当然还要有话说。“所以,你莫看遍地黄金,你不找,你不挖,它是不会跳到你碗里来的。黄金埋在沙里,沙子再松再浅,但你得挖,你得淘啊,对不对?” 真理在握的罗哥,此时显得大气而宽容,酒精上头了,脸上成酱色,目光呈红色,放下酒杯,说了句:“小陈,你两个菜,居然下了我半斤酒,太好吃了。”他转身给黄姐说到:“我想睡一下”。 黄姐问冬子:“让罗哥睡你的床,行不行?” 冬子笑着对正在收拾碗筷的黄姐说到:“这是你家,随便呢。”说完,冬子就到商店外面,守顾客去了。 过了一会,黄姐洗完碗过来了。冬子此时已经是个有心人了,会在有意无意间,通过聊天的方式,了解这生意场上的潜规则。 “黄姐,你刚才说的那个开餐馆的三嫂,是不是斜对面,最近经常关门的那家?”其实冬子是明知故问,那家餐馆的灯箱上,明明就写着“三嫂美食”。 “对啊,她们家,两口子,还有他小叔子两口子打下手,共四个人,这餐馆也不大,平时生意就那样,好在不交房租,自家的房子,门面是他们卖下来的。” “按你说,那生意一般,养活两家人,也叫一般?”冬子的问题是有道理的。如此辛苦地养活两家人,行利每月至少得两万吧?这种估算不过分,冬子有依据。按三嫂她家这四个人的年纪和身体来看,每个人,找一个每月四五千的工作不成问题,再加上如果把这门面租出去,每月总收入也超过两万了。按成本倒推的方式,冬子心里大概有个底数。 “生的煮熟,对半出头。”黄姐突然冒出这句话来,这句话如果用武汉话来讲,是押韵的。因为,在武汉把这个“熟”字要停念成“shou”。 其实这种地方特色的语言艺术,即使在最严肃的场合,偶尔也能够遇到。当年,伟人在武汉写“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葛校长就专门解释过。伟人写诗,是按湖南话来押韵的。在湖南,国家念“gue”,与后面一句的北字,相对应,湖南人念“bie”。所以,听起来是押韵的。 当然,当时普通话并没在中国普及,这种情况经常发生。而今天,听到黄姐顺口出来的这句话,冬子当时假装表情惊异。其实,冬子卖羊肉串时就知道,做餐饮,毛利对半是基本行情。所谓对半,就是利用一百块钱的材料,做出两百块钱的食品卖出去而已。中间包括加工的技术及人工水电等各项成本。 黄姐看到冬子好像不太懂的样子,好为人师的习惯就出来了。“你今后如果办餐馆就晓得了,那是个辛苦活,表面看起来利润高,但菜是一锅一锅炒出来的,油烟不说,特累人,不好干。” “那是,这也算是挣辛苦钱。” “就是辛苦钱,有人挣得到,有人还挣不到呢。我不是厨艺不好吧?我就有时候找三嫂子问,她也教,但我也学不会,这东西是天生的,你不会炒就是不会,学不来。但是,她说的生意经,我倒是觉得,她是个能干的人。” 冬子问到:“把菜的味道搞好,不就行了,还有什么生意经呢?” “你莫说,我不问,我都不知道,还有那多名堂。三嫂子跟我熟,我又不开餐馆,她找我借过钱,所以她愿意告诉我。”黄姐对自己的人缘和处事,稍微有点骄傲。“光把菜味道炒好,就能够赚钱?哪个厨师不会?如果你是老板,不会算成本账,是不行的。” 冬子觉得有意思,毕竟父亲当年卖羊肉串或者自己卖的时候,由于产品单一,为保障品质,倒没算过什么成本账。当然,冬子知道,父亲肯定是算过,只是没有告诉他。他本人呢,只是照着父亲的模式做就行了。 黄姐继续说到:“比如说肉吧,肥的用来炒回锅肉,先把肉煮熟,不容易坏,今天卖不完明天还可以卖,光放冰箱的是瘦肉,因为要新鲜。就是瘦肉,也先用油锅炸一下,一整天就可以摆在那里,既不坏,客人点了,出锅也快,这只是工序问题,倒并没什么难的。” “这个厨师都知道,我也知道,并不稀奇。”冬子想了解更我东西,采用了激将法。 黄姐好像要显示自己知道得多,就继续说到:“还有你不知道的。比如说她的主要顾客,建筑工地上的民工,怎么办?肉不能给多了,但要有肉的感觉,就多加肥的。民工饭量大,就多加一些米饭,这成本不高,但人家吃得饱。更何况,民工流汗多,体力劳动后,吃东西,就得多加盐。好多菜,要让民工们感觉有意思,就多把辣椒,这辣椒一多,人家觉得够味道,口碑就起来了。其实,辣椒还有另外的作用,就是可以掩盖其它味道,存久了的肉,如果辣椒放得多,别人也吃不出味道来。当然,三嫂子还算是老实人,她倒不会把已经坏了的肉,拿出来卖。” 冬子问到:“那要是有人不吃辣椒呢?”毕竟,他卖羊肉串的时候,有人专门要求不辣的。 “那就换成卤菜,就是要卤味重的那种,反正是重口味,人家才喜欢。何况,那些民工们,有几个不吃辣椒呢?她还有个绝招,不是晚上有民工过来吃晚饭,照例要喝点酒。她怎么样?就是进的农村土酿的高度白酒,成本也便宜,十块一斤那种,但是正宗的粮食洒,她不卖全,她送。而且上菜也有讲究,最开始的菜是清淡的,最后,就越上越咸,越来越辣了。” “这又是什么讲究呢?” “你要酒喝多了一点,舌头麻了,一般的味道,根本吃不出感觉,就必须将味道越加越重了呗。” 冬子觉得,黄姐炒不好菜,不是她不聪明,也不是她不愿意学。有可能,是她内心中就厌恶炒菜,所以潜意识中抵触这件事。 不喜欢的事干不好,这与聪明无关。 当年,冬子英语不好,只不过是因为初中英语老师,在冬子第一天初中英语课时,批评了冬子。冬子从此就讨厌这个英语老师,由此而来,冬子的英语成绩就差起来了。 罗哥虽然平时也带冬子送货,但生意上的关节点,冬子缺少了参与机会,冬子觉得自己可以主动想办法打听些什么。黄姐,因为冬子帮着做饭,本身就对冬子比较信任。 更重要的是,最近一段时间,卖菜这事,都是冬子包干在做,每天一百元的菜钱,冬子就从来没用完过,还把伙食搞得很好。虽然黄姐不要求冬子记账,但冬子仍然要把每天买菜的情况,用一张纸详细记下来,包括剩下的钱,一并交给黄姐。 对于黄姐来说,这是小钱,她完全可以不上心。平时,基本上连这些账都不看,钱也不数。但是,黄姐把这件事,作为考察冬子的办法。她倒是去过几次菜市场,核对过冬子的账单,也检查过零钱的数目,冬子没有骗她。 她其实跟菜场好几个菜贩子都熟悉。冬子去得多了,就有很多人认识他了,黄姐找别人了解情况,也就更详细了。最让黄姐放心的是,冬子每次买菜都跟小贩们讲价,讲出的价钱与小贩们叫出的价是有差额的,而冬子,从来没有贪污这些差额。他所记的账,都是实打实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黄姐对冬子的防备之心,已经基本没有了。比如中午罗哥喝了酒,说的那大单子的利润,黄姐当时是清醒的,就没有掩饰或者辩解,冬子听了就听了,何必防他呢? 在这种情况下,冬子终于得到一个重要的信息,事关罗哥做生意的关节点,是黄姐无意识中告诉他的。 冬子以前不理解的事,终于有了答案。 第十二章 两不相安 满街卖建材的,怎么罗哥的生意分外好呢?这个秘密是黄姐无意识中说出来的。 黄姐清点钱物时也不避冬子了,她叹了一口气说到:“哎,这钱还得拿出去,要全是我的,就好了。”当时,她手上拿了一沓钱,估计得有五六千。 冬子问到:“进货肯定要拿钱嘛,还有交税。” “交税嘛,不多,我们个体户,都是定税的,再说,如果是家庭装修,没几个要发票的。如果他不要发票,我还得给他优惠点。毕竟,增值税是17%,很高了。所得税,是定税,我们这里,一个门面一年交一千元就够了。” “那税不高啊,这点钱,不是交税。但是,进货又不够,对不对?”冬子最需要这种打听了。以前,他卖羊肉串,根本没有交过税,因为国地两税,都把他当个体小商贩经营者,是政府扶持对象,不收任何税的。 但是,进货,冬子知道,这一车拉下来都得十万以上,黄姐手上那点钱,只能进钉子? “要给别人装修的师傅,包工头的。”黄姐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但最后又释然到:“跟你说也不怕,反正你也是自己人。” 原来,罗哥做生意,最主要的手段,是让每个包工头,当他的推销员。一般主家装修,对材料的好坏与规格,也是不太懂的。别人既然能够来包工,说明主家还是信任他的,所以就依赖师傅的推荐。 这个推荐就有价值了,于是,罗哥总是主动联系这些包工的师傅们,如果推荐了他这里的材料,成交后,总要按比例,给包工的人,一定的回扣。 至于比例嘛,他没说。但冬子知道,这种分利润的办法,可以极大地提高销售额。这与罗哥当年与包工头分摊钢材的利润,方法是一样的。 那么,关于建材行当,销售这一关,窍门算是知道了。但数量关系是什么样的,还需要冬子继续摸索。在后面的送货过程中,老板有时用报纸包一叠钱,避开人,悄悄给那包工师傅,冬子就有心了。按一家总体需求量,冬子拉过去的销售额,再估算那包钱的数量,冬子有了个大概的概念。比如材料费出去十万金额,估计罗哥会给别人五千以上的好处费。销售费用另外增加5%,那销售价格却并不高多少,难道是罗哥为了走量,压低了利润了吗? 也许不一定,冬子心想。或许罗哥进货时,厂里给出的价格就比较低,这就给罗哥较大的销售空间。而最关键的,是进货渠道。这也是冬子,今后最应该留心的事。但问题是,进货时,都是罗哥自己去的,从来不带冬子。 生意人的谨慎是天生的,哪怕冬子不与他形成竞争。 前面说过,冬子能够表面上安心地留在这里,打着一份辛苦的工,挣着不多也不算太少的薪水,你以为他就安心了吗?并没有。 他是个年轻人,曲折的人生经历也无法磨灭他的冲动与试探,在这个人世间,有些东西总是摆不脱的,最主要的是感情。 他虽然有两个期待,在这个杂乱的街道之中,冬子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勾勒他那些梦想:成就事业及找到燕子。 这两者同样重要。因为,如果不成就一个事业,他根本就无法回到容城,无法面对死去的父母的遗像。法面对那些关心帮助过自己的人,无法向他们证明,自己是个男人,顶天立地。无法直面爹爹怀疑的目光,无法面对大姨那关切的眼神。 如果没找到燕子,冬子就没有青春了。青春是以爱情为标记的,如果能够与燕子一起,至少证明两件事。第一,那个当年令人喜欢的冬子还在;第二,他打败了廖苕货。如果父母在世时,冬子的人生是个拟剧人生,他把自己当成喜剧演员,在同学朋友及亲人的笑声中,找到自己的存在感。父母去世后,他已经被逼向了另一条人生之路。 战斗或者叫竞赛人生。前面的目标是于燕,后面的敌人是廖苕货。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感觉,让人热血沸腾。 当冬子骑着那电动三轮车慢慢行进时,你不要以为,他是保守的、安全的或者说是畏缩的。他其实是在进击,用他的目光。他在寻找一切关于燕子的踪迹,他甚至到处打听,此地是否有容城老乡。 他想,如果于燕在此生活,多少会有老乡们有交集或者联系,如果多有几个老乡,或许有她的线索。可奇怪的是,这里几乎没什么容城人。离得太近,在此打工的人反而很少。冬子也是想了好处才明白这个原因:在武钢附近打工的岗位,在容钢也找得到。也就是说,一个正常的容城人,一般不会在武钢附近打工的。 冬子心想,我本人,或许是个特例吧。这一点,跟于燕倒像。但是,她来这里,会打什么工呢? 冬子这几个月,用自己不多的时间,跑遍了武钢附近的商店、餐馆、酒店及市场,根本没有发现燕子的踪迹。难道,当时,那个跛子在骗我? 也许吧,跛子本来就在骗冬子,自己是帮盗窃钢材的人销脏,却说自己在收废品。当然,这也是个误会,冬子想,自己因为虚荣而收留跛子他们,不仅连公安都误会了,甚至连爹爹都不相信他了。 但是,还有一个误会,得解除。那就是廖苕货说的那句话,说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如果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爹爹不说答案,那就只有自己找。 找廖苕货?难道自己要安心受第二次羞辱吗?不可能。但是,既然燕子跟廖苕货交往过,她肯定知道。廖苕货是不会放弃这种机会,在燕子面前说自己的坏话的。 就在冬子无法真正安心的同时,另一方面,在容城,葛校长也陷入真正的自责之中。冬子的失踪,严格来说,也不算失踪,只是他自己要主动逃离。最关键的因素,是因为自己流露出不信任的感受。冬子最相信自己,但自己没有相信他,这是冬子离开的直接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冬子问他是不是他父母亲生的,这是个秘密,但是,葛校长从感情上,还没有准备好,如何解释这个事情。所以,采取了回避。 冬子的离开,让一家人很着急。毕竟,顾冬子的周全,是自己的责任,从感情上讲,他早已把冬子当成自己的亲外孙了。这样一个人离开几个月了,自己又毫无头绪找到他,这成了压在葛校长心里的一块石头。 葛校长也让自己的子女多留意,也叫在武汉的小女儿及女婿有时间打听。但武汉如此之大,仅凭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找到的。冬子的事情,公安已经给他解释过了。冬子是个好伢,自己错怪了他。 但是,这毕竟不能让公安发协查通报来找,这不仅对冬子今后的名声不利,好像他真犯了事一样。而且,也没正当理由。因为,从血缘上,他不是冬子的亲人。冬子失踪后,他没有登寻人启示,让社会和公安寻找他的硬道理。 葛校长是一个谨慎的人,他知道,不能因自己的冲动,再犯错误。 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冬子是个懂事的伢,等他冲动期过了,是不会忘记这一家人的。 况且,那幢房子,留下了冬子最好的家的温暖,他肯定会回来的。葛校长看着冬子长大的,自己从事教育几十年,了解年轻人的想法。他知道,冬子不是那样绝情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冬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每个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问这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也许,这是个哲学问题,但它始终在我们的生活中,干扰着我们的情绪。 这个问题是具体的,会在人生道路上重复好几次。最早,就是在儿童时期,那可以叫定义的出现。比如,当你喊爸爸妈妈时,当你确认了这两个最亲密的关系后,冬子肯定意识到,自己是他们的儿子。 随后,读书生涯开始,这个定义的内涵变得复杂,比如相对于同学来说,相对于老师来说,你的身份就有了各种定义。我是谁?我是冬子,大名陈冬。是陈林和芦花的儿子,是小葛老师的学生,等等。 第二个阶段,是情感阶段。当冬子有了与同学的情感之后,感受到某种兄弟般的义气相投时,友谊的情感让他确认,自己是一个受别人喜欢的人,是一个有意义的人。另一方面,当与燕子有那种说不清楚的默契之后,自己开始明白,自己是个男生,对方是个女生。 当自己与燕子在一起时,那种剧烈的心理洪流,让他认识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升起,觉得自己充满了斗志与期待,此时,冬子向一个男人开始转变。 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当他开始萌芽爱情时,这个自己,就因为对方,变得非常具体起来。自己的意义,就是让对方笑,让对方开心,让对方依赖,让对方崇拜,让对方摆脱不开自己。 真正的爱情,就是心底里有一个冲动:成为对方独一无二、缺一不可的人。 但这种确认又是如此脆弱,当到高中过后,两人分开,就渐渐地失去联系了。多年后,冬子回味自己的初恋时,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与其说人们怀念自己的初恋,不如说怀念自己的青春。因为青春的自我,没有被完全定义,充满了各种可能性。与其说迷恋初次恋爱的对方,不如说是企图定义自己是一名有魅力的男人。而初恋,在当时给你一种男人的假象,其实,你当时,只是个男孩,最多只能算一个男生。 当一个人把你当男人时,你突然有一种被夸奖的荣耀,突然有一种晋升档次的感觉,怎么不让人回味呢? 这就像小孩子,突然被人当成大人。小时候总想长大,这个目标,很容易,一得就能得到。但老了的人,总回想小时候,想回到童年,那就是妄想了。时间不可逆,老来扮天真,也不行。 自从冬子失去与燕子的互动起,就开始有些茫然了。在高中时期,他的成绩是不太好的。毕竟他不是正考上容高的人,大姨是容高的教职员工,按政策,是可以照顾一个子女进容高的。大姨的儿子成绩好,当然不用照顾,就把这个名额留给了冬子。当然,这也是爹爹的意愿。 冬子从进高中那天起,就知道自己的成绩不太好,起点稍微低了些。但他也没有完全荒废学业,在班上保持着中等偏下的水平。除了父母的督促外,还有一点,他不能给大姨和爹爹丢脸。爹爹在容城,在教育界,太有尊严,如同一座大山,即使只是这座大山的阴影,也会给冬子带来压力。 当时,班上有学习成绩比冬子还差的同学,家长会上,就有人拿冬子的事说话:“你看你,一个正取生,还赶不上陈冬这个插班生,人家是照顾进来的,成绩都比你考得好!” 甚至,这种家长的话,会影响冬子与同学的团结。冬子呢,因为生长于被保护的环境之中,所以也就大度一些。他总是发挥自己幽默的特长,以一种最高形式的搞笑:自嘲,来取得同学们的认同。有人把冬子叫开心果,还有人给他一外号:搞笑冬哥。 这也成了冬子在同学中的名片之一。除此之外,还有肉串冬哥,因为很多同学,都免费吃过冬子爸烤的羊肉串。还有就是帅冬哥、义气冬哥,等等。各种标签,给了冬哥定位自我的方便。冬子曾经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定位自己最好的概念还是那句老话: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冬子经常一个人在深夜,在那个没电视的商店,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这本不是年轻人应该想的话题。年轻人的成长,是不断探索或者说不断试错而成长的,也是一个不断寻找自身边界而定义自我的过程。 但冬子却很特殊,他以前的所有定位,都被摧毁了。而摧毁他的,是命运,最后一根稻草,是廖苕货。 他父母离世了,那么,作为历史最长最为牢固的定位,儿子,已经失去对应物。没父母的人,怎么还是儿子呢? 他初恋跟了别人,至今没有下落。没有女朋友的男生,还算是男生吗? 他离开了同学,并且自己已经辍学,他已经不是任何人现实意义上的同学了。 他甚至,被人说,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那么,他开的烧烤摊,除了赚钱的目的外,没有任何形而上的意义了。所谓的传承,冬子有可能连资格都没有。 当一个人的定义被完全摧毁后,社会的其它关系会重新建立。但这个重新建立的前提是,至少有一种关系,与过去会有连续性。比如,历史以来,葛校长一家对冬子的关系,就是这唯一现在的连续性。但是,葛校长的不信任,把这种连续性也摧毁了。 冬子有时候想,难道我过去活的二十年,到今天都没有意义了吗? 其实,在另一边,葛校长,作为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也会思考人生的意义,也会问,我是谁。但是,他的问题,是在哲学上思考的。 他与普通老人所不同的一点是理智。他知道,时光不会倒流,光回味过去,毫无意义。他原来其实是一个很前卫的人,表面严肃认真的生活下,没有压抑他那颗始终思考的内心。 他知道科学史上的一个假设。这个假设他没跟身边任何人讲过,因为听起来有点无情。 假设,时光可以倒流,人可以向前穿越,回到八十年甚至一百年前,会怎么样?这里有一个逻辑陷井,好像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一个外国科学家提出来的。假如你穿越回出生之前,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那么,你还会存在吗?你是不是等于杀死了未来的自己?如果你杀死了未来的自己,那么穿越回去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违反逻辑的事,不可能发生,葛校长一生信仰科学,当然明白,光回味过去,是老人的通病,其实有情感上的冲动,但是,是不理智的。 过去的美好,在于它的可能性。当你年少时,你有可能成为很多种人,但今天,你只能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人的成长,其实是内涵变大,而外延减少的一个过程。当你死亡的那天,才能够盖棺定论。 葛校长的内心强大的平静。所谓强大,是因为他保持着理智与清醒。所谓平静,是他欣然接受今天这个现实。 即使单纯从情感来说,他也不愿意回到过去的。他从内心里,觉得,今天是个好时代。 少年时代,他被称为少爷,因为父亲是当地的大地主,家庭条件与周边人相比,优越得多,所以社会地位就比较高。如果是一般胸无大志的人,会陶醉在那种小圈子的小幸福感里,用一种优越的眼光,享受虚荣。但是,他从小是喜欢读书的,眼界开了后,就觉得家乡这个小世界,完全算不上什么值得骄傲。他到武大读书是解放后的事情了,也接触了武汉的变化与新中国的兴盛,也不会把自己小时候的小确幸当成了不得的事情。 当然,小时候父母的优越,也给了他后来青年时代巨大的包袱。他被迫夹着尾巴做人,因为他是地主子女。 他尽力把自己平时为人处事做得完美,并不是为了讨好哪个,那只是为了平安地生存。但,他不埋怨谁,中国的地主子女又不是他一个人,别人能够承受的,他都能够承受。 他唯一能够支撑自己的精神力量,是他读过书,知道圣贤的道理,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只要他能够保持在讲台上,能够用自己的知识点亮别人的命运,他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光荣的,有价值的。 今天,当子女问起他少年时的少爷生活时,他总是淡淡一笑:“那叫什么少爷呢?连今天的农民都不如。没电视看,没收音机听。全家最现代的家具,就是一口挂钟了,有时还走得不准。像你们今天,天天有肉,哪能呢?你奶奶把自己碗里的肉给我吃,因为在我们家,肉也不是天天有的。” 他可以自信地告诉后辈,他少年时,即使当地最富有的人,所过的生活,也不如今天普通中国人的一半。 “这才是盛世啊!”葛校长经常感叹这一句话,完全不提他在那些倍受打击的日子。 一个追求圣贤境界的人,是不会垮的。当生活困难的时候,想一想孔子也有受困于陈蔡的经历。当事业不顺时,也想到,孔子晚年,不也只是教书而已。 葛校长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向了确定性。之所以走到今天,是历史形成的,是各种条件促成的。当然,也有自己内心的选择,走了一条看似艰难却是大道的方向。 直心是道场。 但是,冬子此时,却并没有这么高的境界。他在那间昏暗的屋子独自难眠时,他却不知道,爹爹在家乡担心他,但又有一点自信。爹爹相信,冬子的思想情感中,有一种直心的基因。 冬子此时,以为自己的过去被摧毁,什么也没抓住,让他感到非常迷茫,他想找回过去,哪怕只有一点东西,来认可自己生命的连续性,可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在这个整体社会都在大变动的时代,每个人都在重新寻找自已的定位。但人的本性,总想在历史的延续中找答案,其实是错误的。你能够把握的,只有你的现实。 现实给了我们无限的可能性,这正是人生的希望所在,所谓生生之谓易。但是,年轻的冬子却理解不了如此复杂的事情。他只是出于本能,想寻找记忆与现实之间的,某种联系,以证明自己的过去,在今天仍然存在。 后来的故事证明,任何时候,都不要对现实失望,它总能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东西,不管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第十三章 那些回忆 燕子怎么可能忘掉冬子?那是她最美好的回忆,如今即使显得虚幻,但这种虚幻,也足够让一个姑娘,一生中有某段骄傲的经历。 有人说,女生总是在某个绽放的时段,享受过那种骄傲的光彩。对于燕来说,那个时段,是就跟冬子交往的那几年,就是在东山公园的山上和树木里,就是在冬子崇拜而单纯的目光中。 而此时,于燕最需要的,是把这份骄傲保存起来,藏在心灵中最安全的角落,不让人再去破坏它。前次,廖苕货已经破坏过一次了,这一次,再不给他机会。但于燕知道,真正能够彻底破坏它的,是冬子本人。 因为,燕子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自己现在像社会中别人鞋子底下的一粒尘埃。 即使是随风而逝的尘埃,也要倔强地活着,坚固地守护那内心中的神圣的光彩,那甚至连爱情都算不上的回忆,是那么动人,至今,燕子回忆起来时,也有针扎的隐痛与莫名的甜蜜。这两种感觉平时看来是矛盾的,但只要一想起那些年月的冬子,这两种感觉总是同时袭来。 “燕子,听说你老家是农村的,你们那里有山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可能还有鱼塘,山上有鸟叫,塘里有鱼跳。嘿!燕子,我这两句还押韵呢,我是不是可以当个诗人?” 每每回想起这类当年的对话,哪怕刚刚哭过的燕子,都有想笑的感觉。 其实,燕子的少年时代,也曾经骄傲过。虽然家在农村,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但从小,自己就长得漂亮,说话声音也好听,村里的长辈们,都会多夸自己几句。村里幼儿园的小伙伴,也喜欢跟自己玩。 燕子家还真的在容城乡下的一座山边,冬子说得不错,她家门外,还真有一口很大的鱼塘。燕子当年跟冬子那段对话时,虽然表面上,燕子波澜不惊,但内里还是有震动的:冬子跟我家有缘吗?他怎么仅凭猜想,就可以说出我家的情况? 要说少女多情,就是指这种心思。这种风景,在容城的农村,好像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江汉平原走到容城,已经到了它的尽头,小山与丘陵,布满了田野,靠山建村最大的好处是,山上有树有柴,便于生活。而鱼塘,或者湖泊,反正大大小小的水面,总是要养鱼的。这里,就是典型的鱼米之乡。 冬子的想象,是根据普遍经验而来,并不存在多么特殊的意义。从概率上讲,在容城乡下,如果你找出某个村庄,一个看不到山看不到水面的村庄,那才是小概率事件。 但燕子当时就认为冬子很特殊,这是恋爱初萌时的特点。认为对方是独一无二的镜子,照亮了独一无二的我。爱情极端主义者甚至认为,上帝造人是不完整的,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你寻找爱情,就是找到那个唯一的属于你的另一半,完成上帝未完成的工作。 年少的人们,还真愿意相信这个理论,因为对于年轻人来说,爱情,就是他们的宗教。 燕子的老家距离容城市区,大概要有四十公里,由于湖面分割造成公路曲折,再加之沿途停靠,如果坐汽车到容城,就需要两个小时。作为一个县来说,这已经是距离县城最为偏远的地方了。这地方山地多,平地就比较少,离城市远,所以,也就比较贫穷。 燕子的父母坚持要把燕子带到城里来读书,是因为他们目睹了城乡之间教育及生活环境的巨大差异,而不得不作出的选择。 燕子在农村私人的办的幼儿园里,虽然也学些唱歌跳舞和画画之类的东西,燕子在那一个班十几个孩子里,虽然也算得上出类拨萃,但与城里的孩子相比,基本的差距就太大了。 燕子妈说到:“我们老家的老师,都是说土话的,这城里的老师,都是说普通话。我回去看燕子,觉得她越来越土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燕子爸也想到:自己的女儿要模样有模样,声音也好,跳舞也好,在村里都是最好的。但是,如果我们不给她提供城里的教育,女儿最多成长为村里的村花,出不了城的。 基于这种心理,他们狠下心来,把燕子从农村带到了城里来。当时燕子的父母在容钢里面打零工,燕子爸在钢材码头当搬运,就是把钢材用铁丝扎好,然后挂在吊车的挂钩上,让吊车将它们吊到轮船上。 开机械的、指挥的、调度的,都是容钢的正式职工。这种低端的、费力的、有点危险性的工程,一般都是雇佣农民工来做。这既是用工成本的问题,也有本厂职工不愿意干的原因。 当然,钢铁厂中,比这累的工作,也不是没有正式职工的,比如炼钢高炉前的工人。但这些工种,需要熟练的技术含量,普通农民工干不了。而且,这些正式职工干的岗位,工资资金都特别地高,福利保障也相当到位。普通的正式工抢着干,都不一定有机会。因为,那是需要技术的。 而燕子爸所干的这个工作,只需要劳力,不需要技术,所以给农民工干,给的报酬就低得多。况且,他们没有正式职工的劳保与福利,既不存在养老金的问题,也不存在公费医疗的问题。所以,用工成本就低得多。 燕子爸劳累一个月所得到的报酬,大概只有正式职工得到的一半。但,这也比在农村种田好得多。在农村,人均土地只有一亩多,人均的水面,也只有几分水面。不算劳力成本,除去种子化肥农药等硬支出,一年怎么做,全家人也得不到一万元的收入。但在这里打工,怎么说,他本人一年也能挣到一两万。况且,孩子她妈也在打工,每个月也有一定的收入。 燕子妈在食堂当临时工,打扫卫生与洗菜择菜之类的。她当时,最佩服的人,就是冬子他爸:陈师傅。陈师傅在燕子妈眼中,不仅是个正直的人、受尊敬的人、能吃苦的人,更是一个最优秀的大师傅,能够炒出最好的味道。并且,陈师傅吃苦的精神,就像一个钢铁汉子一样,永远不倒。 所谓缘分,你总能够找出千百条理由。有一个理论说,这个世界上,你如果跟任何人拉上关系,最多只需要借用七个中间人就够了。在容城,你要跟人拉上关系,目测,只需要一个中间人就足够。 燕子妈最佩服的陈师傅,他们在一个食堂工作,而燕子与冬子,在一个班上同学。 当时,容钢子弟校,收了很多插班生,基本上是来县城务工的农民工的子弟。按当时的政策,这些插班生,是要交借读费的。为此,燕子爸每年有一个月的收入,要用来给燕子交借读费,但燕子的父母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燕子很聪明,只需要一两年,就有比较标准的普通话了。 小时候,男生跟女生是不怎么玩到一块的。况且,因为家庭条件的不同,一般的容钢子弟,是看不上这些插班生的,当然,小学时期,大家的等级观念不那么强烈,也还算融洽。 冬子用一种崇拜的眼光看燕子,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的。燕子的声音真好听,老师总点她起来朗诵课文。况且,到了四年级,燕子的音乐天赋被发现,成了班上的音乐委员。 音乐委员是很神气的,每天早上第一节课,燕子就会起音让全班同唱一首歌曲。“小燕子,穿花衣,预备--起!” 全班就唱着同一首歌了。冬子记得,于燕总喜欢穿着细碎花的衣裳,细碎花的裙子,连扎辫子的,也是一根花的细带子。 小学时没有那种概念,在燕子心目中,冬子只是一个腼腆的和气的小男生,在男生堆里喜欢开玩笑,在女生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是燕子的偏见,冬子对其他女生,还是很大方的,但在燕子面前,总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 当你心灵深处遇到某个可以碰撞你的人,你的小心翼翼,反映出的面貌,有点像胆怯。如果在恋人面前不自卑,那就不是真爱。当然,那时,冬子还没有恋爱的心,他只是对女生有些崇拜,尤其是对燕子。 女生是一种早熟的动物,她们懂事得早些,小时候,比起鼻涕灰脸的男生来说,她们也光鲜漂亮。况且,在小学,女生身高也并不比男生低。在中国的小学里,一般班上的班长,大多数是女生当。小学时,女生甚至连成绩,都比男生好。 中国女性有今天这个地位,在小学教育里,就打下了骄傲与自信的基础了。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初中。当然容钢子弟校,从小学到初中,是直升的,因为就是一个学校。要不是后来教育体制的变化,甚至连高中,也在一个学校。 本来,初中分班时,她与冬子不在一个班,这也很正常,分班毕竟是打乱分的。但后来,容钢子弟校的初中部,合并入容城中学后,事情就完全变化了。 只是一个学期,也就半年后,冬子与燕子的学校就发生了变化。他们一同并入了新扩大成立的容城中学,也就是葛校长参与修建的,新的学校。 葛校长与小葛老师仍然在这个学校里,但班却打乱分了,与容城县里其他地方的学生,打乱分班。突然多出许多新同学,而容钢的同学,反而成了少数。 新学期开学那天,大家报名后,到自己分到的班级去,老师按高矮程度及近视程度分座位,结果,冬子分到了第五排,而他身边,分来了燕子。燕子与冬子当然很兴奋,毕竟在这个生疏的地方,遇见了老熟人,两人相视一笑。对于燕子来说,这是一种礼貌欢喜及安全感。对于冬子来说,他当时只是惊喜与羞涩,他低下了头,弯下了腰,把燕子的凳子,用袖子擦了一下,说了声:“坐”。 燕子回想当时的情景,当时自己觉得,冬子那个动作,有点像电视里的店小二一样,只差一句台词:“客官,请!” 也许是劫数,燕子背后,就坐着另一个小学同学,廖苕货。那时的廖苕货还不那么狂,就是有些调皮捣蛋,但在新环境,他还不太敢出格。他当然也是兴奋的,跟冬子称兄道弟,跟燕子套近乎。 冬子是最先与大家融洽的人了,因为他爱开玩笑,并且很大方。他妈妈在汽水厂工作,总爱给冬子的书包里塞汽水,让他给同学喝。而喝得最多的,当然是同桌的燕子。 其实,廖苕货也有时带汽水来,他父母是容钢的职工,当然也有免费的汽水。最让廖苕货生气的是,他送给燕子的汽水,燕子从来不要,这不是看不起人么? 嫉妒是人的本性,廖苕货看着身前的两位,有一种酸是必然的。但,一般人,不会因为这个而愤怒,因为你要关注的事情很多。世界是个巨系统,天天都有改变命运轨迹的偶然事件,所以,在一件具体事情上纠结的人,并不能将这个纠结保持多长时间。 但廖苕货不同,他其实从来没有关心过学习。其实,他也并不是很喜欢燕子。但他最恼火的是,班长其他同学,尤其是非容钢的容城同学,大多跟冬子打得火热,而对他,却显得有些冷落。 我跟冬子长得一样高,家庭也差不多。都是容钢出来的人,为什么别人老找冬子玩,不找我呢?其实廖苕货不知道他本人的性格特点,他太自我了,说话都习惯性地带点攻击性,哪个喜欢呢?同学们讨论问题时,他总喜欢当那个引人注目的杠精。 杠精的目标是引人注目,实际的效果是,令人侧目。 最令人气愤的是,连坐他前排的小学同学燕子,也不怎么搭理他。有人说过,人的愤怒,最根本原因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他因为性格的原因,无法融入班上同学的集体,这种无力感,总会找弱者发泄,或者发泄给所谓最亲近的人。这就好比,社会上混得最差的人,爱喝酒,喝酒后吹牛可以不负责任。还有一个恶习,就是喜欢酒后打老婆。 当然,后来冬子的另一方面,也是令廖苕货嫉妒的。他总会受到小葛老师的关照和葛校长的关心。小葛老师有时候,还会给冬子带好吃的东西来。有一次,廖苕货看见,冬子从葛校长办公室出来,居然拿了一条崭新的围巾,肯定,这条围巾,是葛校长送冬子的。 如果说廖苕货心中还有敬畏的话,那就是葛校长了。毕竟,他父母都曾经是葛校长的学生,虽然葛校长碰见他父母时,都没有说过廖苕货的坏话,但是,廖苕货并没有得到葛校长更多的亲近。毕竟,他要管一个学校的人,不可能单独对一个学生好。 但是,他的确对冬子很好,这是什么原因呢? 其实,初中班上的刺头,也不是天生就坏。他只是想引人注目,是自我意识得不到反馈时的应激反应。 比如,他那一天,在燕子后面,用抖脚的方式,震动燕子的凳子,想得到她的批评。谁知道,燕子用不理他的方式,蔑视了他的挑衅。叔可忍婶不可忍!刺头不怕你的好话与坏话,只怕你无视他。 下一节课是自习,苕货决定把挑衅升级,直到燕子理自己为止。他把燕子的辫子用绳子系在一起,正准备往下面凳子腿上绑的时候,燕子终于生气了。生气的后果,是她的尖叫,而得到的惩罚,是冬子拿一本厚书,啪地一下,就砸到苕货的头上。 全面同学都看到这一幕,苕货站起来要还击,结果,被身边的同学按回了座位上。身边的同学当然也有正义感,在此时此地,苕货势单力薄。 男生的冲突,一般是不告诉老师的,那被视为胆小之举,此事至今,在同学中,保持着这个规则。 少年时代的男生,介乎于男人与男孩之间,心理成长的历程总是在寻找冲突的边界中拓展的。男孩子的破坏性,是他创造性的源泉。但是,当这种破坏性受到其它因素的扩张时,就会影响一个人一生的人生观。 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中,苕货被另一个男生用书打了,却没办法还手,这口气,让苕货憋了好多年。 燕子从那时起,就觉得,冬子是个靠得住的人,当然,少女的心灵中,就有些波澜。但那只是初中,还没有恋爱的想法与冲动。 其实从初中时代起,学生就开始分层了。按当时升学率考核的标准,教学方式就发生了变化。当时的教学模式,不仅在湖北,甚至在全国,都有一个趋势。高中学黄冈、初中学天门。这都是湖北的学校,在容城,当然是最积极的实践者。 “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这就导致分层教育的出现。 所谓分层教育,大概把学生按学习成绩,分为三个档次。第一个档次是成绩最好的尖子生,这是为考省重点高中准备的。第二个档次是平行班,也就是普通生。这是为考一般普通高中准备的。第三个档次是差生,这些班的老师有两项任务,第一项任务,是管理好他们,不让他们在学校出事和闹事。第二项任务,是要保证他们,至少可以上职业高中的分数线。 而高中教育也是一样的,分高中低三个层次办班,制订相应的教学计划。让更多的人上一本二本或者三本及职大。 这种分班,出现在初三,冬子与燕子,都分在了平行班。当然,冬子算是平行班里成绩较好的,而燕子,在平行班中,属于成绩相对差一些的。当然,老师的任务,是尽量把冬子这种人往省重点高中送,把燕子这样的人,尽量让她读上普通高中。 而苕货,当然只能到成绩最差的班,老师对他的期望,也就那两点任务:莫出事,上职高。 而冬子之所觉得,他跟燕子有不解之缘,是因为,在十来个平行班里,他居然又与燕子分到了一个班,虽然不是同桌,这也够令人惊喜了。此时,初三的学生心里,就有些异样了。 他们放学时,有一段路同路。而冬子通常是走路回家,因为这学校离家不远。而燕子住在七号门,要骑车回家。初三时,是要上晚自己的。一般女生晚上回家,都选择坐公交,而燕子,却骑着那辆粗壮的28自行车,显得很man。 穿过一个十几米的小胡同,避开同学的目光,有夜晚作掩护,冬子陪着推车的燕子走完这段,就面临一个小小的上坡。冬子就开始骑车了,让燕子坐在后面,冬子在前面蹬。 “陈冬,慢点,我坐后面,有点重吧?” “你不重,你像燕子一样,会飞,我觉得,比我一个人骑,还轻些。” 冬子就会说话,燕子想到这些细节,就像吃了糖一样。 周日或者假期,燕子会到东山上玩。从冬子家对面那个小门进去,一般不用通知,冬子就会看得见。 他们一起到东山,已经是高中阶段了。冬子因为小葛老师的关系,被照顾进了容城高中,那可是省重点。每年清华北大都要考去好些个学生,上重点大学的学生,每也不下三百人。当然,冬子主要是打酱油的。 而燕子,却考入了职高,连普通高中也没上。不是她完全没机会,而因为职高中有一个专业,让她及她家人,产生了想象。 容城这样小县城的职业高中,专业设置就比较杂乱。当时,有一个专业,倒引起了燕子全家的兴趣。那个专业是:幼师。当时职高有一个幼师班,这让燕子对今后的职业规划有了一些想法。 能够在毕业后,尽快就业。并且,关于幼师的专业里,需要音乐美术的课程,对于燕子来说,也算自己的特长。 燕子唱歌很好听,冬子觉得,她像百灵。 第十四章 突遇变故 穷人最可怕的不是钱少,而是没有选择。燕子读书成绩一般,虽然能够读上普通高中,但父母以及她自身对能否考上大学,肯定是信心不足的。 更何况,家庭贫困所逼迫的选择,往往是短视的。她当时觉得自己今后向当幼师方向发展,有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前途,好像是合适的。 但随着到职高学习,才慢慢明白,这条路是多么艰难。 不错,她有一幅好嗓子,唱歌也算优美,跳舞也很出众,并且对音乐的学习,也算是认真。但是,她明白,连教她的老师,水平都不算专业,她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最开始,她对钢琴有一种神往,觉得如此高雅与端庄,老师弹出那复调的曲子,是如此纯粹。甚至有一段时间,她都有点崇拜那个女老师了。 她想跟这位老师专门学钢琴,但她的标准课程里,只有电子琴一项。而她的家里,连电子琴都买不起,她在哪里练习呢?况且,老师教钢琴,是在外面一个私人的培训班里教,是要收费的,当然不会在学校免费教学生钢琴。 学校的所谓琴房,只有一台钢琴,还非常古老,有些音好久没调过,已经不准了。老师说:“还不如电子琴,毕竟电子琴音还准些。” 最大的打击还不是这。有一次,她发现了老师在外面上私课的培训学校,她是在外面接到别人手发传单的广告中发现的。自己老师的名字就在上面,但老师的级别是最低的,只能教钢学琴的小孩子。而准备考级的钢琴老师,是毕业于武汉音乐学院的专业老师,而职高的老师,连指导孩子们考级的能力都没有。 在一次容城市里组织的一台文艺晚会上,职高接到任务,要合唱《四渡赤水出奇兵》,平时都有市群艺馆的专业老师来指导,其余时间,让学校自己的音乐老师来组织。而燕子的音乐老师,这位曾经让燕子崇拜的钢琴手,居然无法以正常的速度弹出这个曲子的伴奏。 “原来,教我的老师也是业余的,我怎么可能救专业呢?” 职高的学生,刚入学时,大多数对今后的前途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学机械的,想当工程师,学电焊的,想当潜艇制造厂的电焊工。过了两年才明白,学机械的,大约只会在五金工厂打工,学电焊的,最大出路,是在各建筑工地上,焊钢筋。 而燕子的幼师梦,也就是在高二时破灭的。因为,她已经知道一些事情了。要想进公立幼儿园,起点就不允许。所有的公立幼儿园,收老师的数量是极少的,那是有事业编制的。最起码的条件有两条,第一,得是专业幼师院校毕业的,大专以上的幼师专业才行,当然还得有教师资格证。第二,得参加考试,在竞争中争取那少得可怜的名额。也许符合条件报考的有100人,最后只录取5到10个人。 这两条,都是燕子无法达到的。 那么,还有一条出路,就是到私立的幼儿园打工,但起码得考上幼师的资格证,光靠职高学的这些肯定考不上,得专门到培训机构培训,这又得花一大笔钱。 未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甚至有些绝望。而现实,也让燕子难以轻松。在职高这个地方,不是说教学水平,更影响人心情的,是同学的水平。这差不多集中了初中时期的差生。倒不是这些人智商有多低,而最突出的共性是太散漫,自律意识不强。所以,在学校里,同学间打架吵架的,拉帮结派的,争风吃醋的,天天发生。 一群被动的人,在更为亢奋的绝望中作无奈的想象中的挣扎,就是这种情况。 男生到了这里,大部分人,今后的命运,大概就是两条路了,找工或者拼爹。女生到了这里,大部分人,今后除了打工,还可以依靠婚姻。当然,某些有文艺爱好的青年,也曾经幻想过当明星,一夜成名。 但燕子自己知道,自己的声音再好,没有任何资源,也没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不会像自己的同桌那样,总以为会遇到星探,因为偶尔的一次演出,而突然出名。 但大家对爱情,都有一种期待。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男生到了这个年纪,荷尔蒙已经苏醒,要证明自己的魅力与独特性,有两件事可以做,打架当英雄,或者勾引女生。 伟人说过,正确的思想不占领人的头脑,错误的东西自然就会去占领。 当然,勾引女生,你得帅,得有钱,要不然,请人吃蛋糕都没办法,女生愿意跟你压马路?帅与不帅,倒不是男生考虑的。青春期的男生都觉得自己帅,就是同时期的女生,越看镜子里的自己,越喜欢。 青春期,其实就是自我意识的觉醒与确立期。在无限可能的未来面前,总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而此时的廖苕货,也觉得自己应该一试身手,他选择了燕子。笔者事后分析,可能的理由如下:第一,有缘分,是初中同学,并且还有交往,虽然交往并不算愉快,但也是老熟人。第二,有优势。燕子家里条件差些,自己条件好些,当然会给自己的形象加分。第三,有需求。学校想追燕子的人不少,燕子一个都没回应,难道是在等自己主动挑明?更何况,要摆脱这些男生的纠缠,不应该找一个像我苕货这样的男生?此时的苕货已经打过几架了,在同学中,强悍的作风,小有名声。甚至,有的男人已经把他叫做老大了。第四,有影响。燕子唱歌跳舞已经小有名气,在学校里,长得也算出众的人了,自己如果挎上她,就在男生中,有面子了。第五,有愿望。燕子本来漂亮,有这种女朋友,当然不错。更何况,如果自己挎上燕子,在当年羞辱他的陈冬面前一走,是不是有一种,一雪前耻的感觉? 谁知道,燕子的表现,从最开始的不回应,到最后简直表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就让苕货难受了。前面我们分析过,苕货不怕你骂他打他,就怕你无视他。他通过自己的勇猛,好不容易在职高的同学里找到自己老大的定位,居然仍然没得到燕子的回应。你燕子跟我都一样混到这个职高里来了,居然还敢看不起我,凭啥? 有时,得不到的东西,会让人产生仇恨。 其实,并不是职高没有出路。职高的学生,除了可以参加正常的高考以外,还可以以专业,考入相应的职业大学,从文凭上看,也是大专以上。从专业上看,只要认真学习,到了职大后,是可以碰到很专业的老师的。 即使不上大学,哪怕高中毕业后去找工,也算是有技术基础,只要稍加努力,一两年实践后,就有可能成为技术工人,成为师傅,挣钱与地位,虽然不能够和高端精英人士相比,但在工人堆里,也是很高了。 甚至,在今天这个专业细分的社会里,有一门职业手艺的技术工人,社会地位也有可能非常之高。就是有学生幻想当潜艇电焊工的前途来说。在军队,好像是在青岛某潜艇维修基础,有几个老士官,是技术工人,专门给潜艇烧电焊的。他们享受的可是团职干部的生活待遇。部队专门给他们分了房子,每天上下班还有小车接送,所有首长见面后都得尊称他们为“师傅”,都上了中央电视台,那简直是一个开挂的人生,获得的荣誉,包括地位金钱,都是普通人无法比拟的。 这几位被称为宝贝的老师傅,都是中学文化水平,但技术水平很高,都是从实践中来的。潜艇进入深海,巨大的水压对电焊品质的要求太高,涉及官兵性命,涉及国家安全,他们做着一项伟大的事业,哪个敢不尊敬呢? 其实职业并无高低贵贱,只要你做精了,你就会成功。 但是,普通人却没有这份耐心,人们对成功的定义太浅近,不愿意花一生的时间来测试自己的前途。甚至,这也与耐心无关,这只是因为现实的逼迫。 因为燕子家庭的贫困,让她早早就想着,如何独立出来,帮家庭减轻负担,这种急功近利的想法,让她无法从容地选择自己的未来。 但这里要强调的是,燕子跟冬子的交往,可没有半点功利的思想。她只是觉得,跟冬子在一起玩耍时,那些忧虑与苦闷,可以短暂地得到休息。而单纯的快乐与安全感,却在冬子的话语里,油然而生。 燕子保存着心底的骄傲,从她的童年到少年,那份骄傲带来的美好,只有在冬子眼光里,还保存着。 冬子虽然跟她不在一个学校上学,但两人相聚在东山公园,依然是当年那个崇拜的目光。燕子享受这种崇拜,这种崇拜不是因为会给燕子带来虚荣,也不是因为带来利益或者物质好处。当然,物质上的好处不是没有,汽水或者烧烤,总会从冬子的手里递过来。 而最重要的,是那种纯天然的放松与自然。燕子喜欢听冬子对她的夸奖,里面没有故意的成分。燕子有时故意盯着冬子看,把冬子搞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燕子就欢快地笑,在树林里,每只鸟儿都在笑,声音很好听。 燕子喜欢吃冬子带来的羊肉串,在冬子听到她夸奖味道好时,冬子总是开心地说:“我爸爸烤的味道,有啥话说?”冬子充满了骄傲与快乐,燕子也就会觉得,自己有了价值。 青年们的价值,总是在对方的快乐中寻找。冬子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觉得,同学因为自己的幽默而快乐,自己就有价值了。尤其是燕子。 偶尔,在林荫小道上,燕子会不自觉地哼着歌。 “燕子,什么歌,这么好听?” “不告诉你。” “告不告诉我都一样,关键是,你的声音真好听。” “那我骂你,也这个声音,也好听?” “嗯”,冬子老实点头的样子,燕子更开心了。歌声也就更自由散漫了。 其实冬子有好几次,都想到燕子家去看看。冬子知道,燕子家住在七号门附近,是租别人的房子住的。但燕子不同意,她不愿意让冬子看到自己寒酸的一面,她希望自己在冬子的眼中,永远那样美好。 有两个暑假,都这样欢快地过,燕子觉得,那是人生中最轻松美好的回忆了。 多年后,笔者在网上看到一个问答,问题是这样的:“我是一个程序员,一个月收入也有两三万,但嘴巴不会说,性格内向,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所以至今没谈恋爱。现在我在深圳工作,如果我在东莞某电子厂找一个年轻女工,她会不会死心踏地跟着我?” 网那一头,论坛中的所谓情感大师回答:“恐怕不会。因为那些处于贫困状态的女工姑娘们,总喜欢将生命的奇迹寄托在最后的希望上,那就是爱情。正因为生活困苦,所以才有幻想。而给她们幻想的东西,大概只有爱情了。她们也看过白雪公主的故事,她们对浪漫有一切实际的期待,她们需要高质量的爱情,如同童话一般。虽然从理智上,她们选择你是对的。但在感情上,她们根本看不上你,因为,你给不了她们想象中的爱情。” 正因为生活太苦,哪怕是烟花般短暂的辉煌,她也要绚烂一次,即使落地成灰,那曾经的飞跃感,也可以慰藉平凡的生活。 靠本能来支撑,靠情感来思考。而漫长的一生,岂能仅靠回忆与想象? 事情的变化,从燕子高二开始。先是她爷爷病重,医治无效死亡。再后来,是她奶奶中风,虽然人活着,但已经无法做到生活自理。 最先回到农村的,是燕子的母亲。家里就少了一个经济来源,就靠父亲多加一份班,来支撑了。 最大的变故,是在她刚毕业后的第二个月里。其实,她当时已经在一个城边的农村幼儿园开始打工了。农村幼儿园没那么正规,只要能够教孩子们唱歌跳舞或者学学拼音就可以了。但收入比较低,大概每个月一千元左右,但仍然可以弥补她母亲丢掉工作造成的经济损失。 但是,一天下午,有一匆匆跑来,告诉她,她父亲受伤,现在在医院。因为钢筋掉落,她父亲的手臂被砸断了,事后事故分析,是她父亲休息不好,操作失误造成的。 当她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看到父亲那血肉模糊的右手时,父亲还为安慰她,努力忍着病痛挤出一丝生硬的笑脸,对燕子说到:“没事,不急,我死不了,只是一只手而已。” 燕子怎么不急呢?这个从来不愿意亏待自己的父亲,这个把全部的能力都奉献给自己的最爱自己的男人,在这样的痛苦面前,为了女儿,也努力给出微笑的人,怎么不让人揪心。 摆在面前的事实就更麻烦了。需要立即手术,需要钱。根据骨折拍片的情况,如果不把右小臂截肢,就会有感染的危险。怎么办?哪里来钱呢? 按理说,工伤,应该由用工单位付钱。但是,此时燕子才知道,自己的父亲与容钢之间,根本没不存在劳务合同。容钢是跟一个民营劳务公司签的合同,而父亲的劳动关系是与这个民营劳务公司发生的。 当然,容钢这样做,也是为了规避风险。况且,在事故出现后,容钢作为国营企业,也垫付了一万元的医疗费。剩下的费用,应该由那个劳务公司来掏。但,那个劳务公司的老板,此时,已经找不见人了。手机关机,人也不在家。 其实,他有两方面的责任。一方面,事故的发生,他作为承接任务的公司,有安全管理的责任。另一方面,对于公司的员工,工作中出现的工伤,他有医疗赔偿的责任。 人跑了,谁来出钱?或许从法律上讲,这是个官司。但对于病人来讲,这关系健康甚至生命,对于伤者家庭来说,可以算是飞来横祸、灭顶之灾。 那些事后诸葛亮或者自以为是的人,总说,要走法律途径。不要说法律途径的结果,单就时间紧迫性上来说,谁能够提供最急需的保障? 当然,今天,遇到这种情况,已经有相应的保障机制了。但在当时,的确没有。中国的进步,是问题导向的,就是在解决一个个问题中前进的,新的问题总是在新的发展中不断产生,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并不害怕新问题的出现,我们已经有勇气,面对并渐次解决它。 当燕子报着最后的希望,跑到自己教书的幼儿园,找老板借钱时,她才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虽然平时,她热情肯干,老板也多次称赞。但到这时候,老板在她面前哭穷,说自己也没赚到钱,也没办法。只是借给燕子两千元钱,表示了一下。 燕子没有要这两千元,因为,它连手术预付费都不够。燕子在路上,遥望了一下冬子的家,她知道,冬子此时在武汉上大学,根本不可能看得见他。 当你最后的希望破灭时,当你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时,你就知道什么叫绝望。她已经走到了医院的门口,但她却不敢进去。她不敢进去面对父亲的目光,她不敢承认,她居然一分钱都没带来。 望着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望着那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闪亮的轿车,那些光鲜的广告牌,燕子觉得如此陌生而冷漠,这个世界变得不认识了,燕子冷到冰点。 当她发现,自己骑的自行车如此破旧,连车子不锁,小偷都懒得偷的地步,看到这,她想起,自己从初中到高中,每天都在骑它。而父亲,用自己的能力,经常保养着它,让它能够使用到现在。 突然,她大哭起来。 要说缘分,也是凑巧。此时,廖苕货刚好经过这里。 廖苕货此时,已经在容钢一带混了,跟着某个大哥,做些欺行霸市的行为,但是,他毕竟年轻,只是冲动,只是硬杠,还没有坏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一个完全绝望的人,就是一根稻草,也要拼命抓住。况且,此时的廖苕货,倒是有一点真正的关心。苕货看到燕子在哭,出于本能,他对老同学,或者自己追过的人,那种本能关心,还是有一点的。虽然,后面的事,他做得有些不地道,不太像一个男人。 “燕子,哪个欺负你了?” 燕子只是摇头。苕货继续问到:“快说,哪个敢欺负你,老子帮你打回来!” 燕子还是摇头,苕货就死问,燕子只好把事情说开了。 “莫怕,你把那个劳务公司的老板名字告诉我,老子不是吹,明天老子就找到他家,他可以躲,他家总还有老婆孩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子天天去,怕他不回来?” 燕子只是摇头,她不是不相信苕货耍横,她甚至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才是最有效的。但是,此时,父亲要做手术,需要钱,这才是最没办法的事。 苕货有点笨是因为感情冲动并且急躁。当他冷静想了想,马上明白原因了。 但苕货冷静下来后,他原来在本能中的善良情感,就被遮盖了。他动起了心思,是关于自己过去的心理阴影。此时的苕货,已经接触了好几个月的社会阴暗面了,见过一些无赖的办法,本人的油滑,已经超出了燕子的想象。 “钱,也不是没办法,先借嘛。” 燕子哭着说:“我借不到。” “没事,我找我老大借,他有钱。” 燕子一听老大这个字眼,有些警惕,因为她在职高时,就已经听闻这类事情了。 “我不要码钱!”燕子所说的码钱,就是高利贷的另一种说法,流行于地下赌场。 “不要利息,绝对不要利息,以我的名义借钱,我们是兄弟。但是,这要把钱借出来,估计得有一个条件。” 第十五章 步步违心 此时的于燕,既有一种好像救命稻草在眼前的希望感,但又有某种说不出来的隐忧。她止住了哭泣,敏感地问到:“什么条件?” “我得说服老大,借给你钱就等于借给我钱,因为,他知道,我本人是不缺钱的。”此时,苕货的装出从容的样子,掩盖住了内心的窃喜。他知道,面对此时极度弱势的于燕,他的机会来了。 “你什么意思?”于燕虽然对苕货保持着一贯的警惕,但此时,任何事情,与父亲的手术相比,都是小问题。命运就是这样,明知有危险,也不得不走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咱们假装在谈朋友就行”苕货发现,自己假装的轻描淡写,都引起了于燕的警觉,他赶紧补充到:“只是假装一下,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燕子,为了你,我骗一下老大,我也得担风险,是不是?” 于燕此时完全不太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想筹钱的愿望太迫切了,父亲在病床上对她努力挤出的笑容,此时就像印在她心里一样,让她有点不顾一切。 “你说,该怎么装?”燕子的警惕性下降,几乎没有拒绝地就问出下一步,苕货内心窃喜。他已经混社会有一段时间了,也懂得一些人的心理。他决定先一步步来,再图下步打算:“燕子,这样,你得相信我,我们毕竟这么多年同学,任何事情,我都逼不了你的,对不对?今天先暂时装一回,起码你得跟我手挽手,一起到老大那里炫一下,就炫一下,借到钱后,你就直接到医院,就这么简单,行不行?” 手挽手,这种亲密的行为,燕子跟冬子都没做过。但考虑只需要这一下,为了借钱,燕子想,只能这样了。 “苕货,如果你还有其他想法,要逼我做坏事的话,我宁愿不借!”燕子这样说,与其是在警告廖苕货,不如说在给自己打气。 “开玩笑,我能把你怎么样?在容城,你不比我还狠些?”苕货这样说话,已经很社会了。让对方放松的办法,就是夸对方。其实,苕货知道,就一句话的事,他可没准备好好遵守。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反正,不借钱是不行的。于燕虽然违心,但还是答应了。“现在就去?” “别忙,我先给老大打个电话。” 其实在这一步,廖苕货为让于燕放心,这个电话是他当着燕子的面打的,故意把手机的声音开成了免提。意思也跟于燕说得差不多,就是说自己“码子”父亲病了要手术,需要一笔钱,请老大先借两万。 那边传来嗯嗯的声音,然后突然问到:“你小子藏得挺深的,啥时候有码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大哥,别磨叽,这边等着用钱呢,我马上带她过来,你看一下不就认识了?” “我在花月茶楼,你们过来吧。” 这里要解释一下,为什么在江湖上混的,喜欢把女朋友叫码子,其实就是装酷,跟香港的电影学的。好像自己作为道上的人,没有专门的术语,不高大上似的。其实,这个所谓的老大,包括廖苕货,就是一个销脏的团伙而已。 苕货拦了个的士,给于燕使了个眼色,于燕还在犹豫。此时,廖苕货伸出手来拉于燕,接触的那一刹那,于燕本能地向后一撤,站在那里不动。 谁知道里面的司机说话了:“你们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于燕此时才反应过来,钻进了车子。此时,就显示出廖苕货的精明来了,他开始假装拉开车的前门,等于燕上车后坐在后门时,他假装给于燕开车门,顺势也向后座挤了进去。此时司机已经发动了车子,于燕想说什么也来不及了,被迫让过来,让苕货坐上来,随即苕货呯地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到:“花月茶楼。” 本来于燕想与苕货保持一定距离的,但是车子太小,而苕货此时却主动向她靠近,并伸出手掌对于燕要说悄悄话,于燕此时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别这样,燕子,先适应哈,要不然,见大哥,不自然。” 于燕被迫调整了姿态,假装不反感苕货的靠近。但苕货此时,突然把手穿进于燕的胳膊,于燕想反对,但有司机在前面说不出口,车内空间狭窄也没地方躲,强忍着。 “燕子,先适应下。”苕货嘻皮笑脸的样子很恶心,但语言还是挺轻柔的。于燕觉得,此时为了最迫切的借钱问题,只能妥协。当然,她也自信,过了这一关,廖苕货不会拿她怎么样。毕竟是同学,廖苕货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容城这样的小地方,对她乱来。 苕货此时心中升起一种某名的快乐,整个职高期间,燕子没跟任何人谈恋爱,而今天,他居然可以直接感受到她的体温,顿时心中有个错觉,觉得于燕,就是他的女朋友。 到了茶楼,老大见面前,于燕按苕货的要求,挎着苕货的胳膊,如同街上的恋人一般,这种感受是其他人无法体会的。因为燕子从来没有挎过任何一个人,包括冬子。她甚至不明白,至今,冬子把她是当同学还是恋爱对象。自己可以确定,至今,她还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女朋友,包括冬子。但是内心中,还有一丝对不起的感觉。理智里,她知道,她有可能对不起冬子,更对不起自己。 守身如玉的姑娘们,尤其是漂亮的姑娘们,有可能不是为了哪个男生,而是为了自己的一个梦,对爱情纯情性的追求,对感情的一个梦想。 此刻,在现实面前,她只有把梦想往心底藏下了,在现实面前,梦想不堪一击。 所谓的老大,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根本不像电影里那种纹着身横着肉的样子。他见到苕货与于燕,倒根本没问什么事。只是说到:“苕货,你码子好漂亮,扎实啊!” 苕货笑到:“老大玩笑了,我跟燕子原来是同班同学,最近才好上的。” 老大嗯了一下,怀疑地看了看燕子。“苕货,你确定?” 不知道他是问苕货,是否确定跟燕子的关系,还是确定要借钱。但苕货的回答就有点顾左右而言他:“老大,燕子的爸算是工伤,只是老板跑了,但家没跑,这钱借了,是找得回来的。” 这也许是他们之间打交道的潜规则,要知道,借钱最大的风险是偿还能力。苕货估计就是抓住了这个关键,苕货知道,所谓社会,就是找钱的。所谓感情,就是为找钱找理由。 老大点了点头,说到:“燕子,你把情况说一下,你爸的工伤问题。”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燕子就把她爸工作及受伤的情况说了一遍。 老大嗯了一声,说到:“苕货,我们是兄弟,就不说外话。既然这样,这钱就不用借了。” 老大这一说,把燕子吓了一跳,以为没希望了,但看到苕货还对老大讨好地笑,不知道什么意思。 “燕子,我给你两万,你恐怕还不够。毕竟除了手术,后续的营养费误工费都是要钱的。这样,我一次性给你四万,也不算借,只需要你签个东西就行。” “什么东西?”燕子本能地向后一步,要不是苕货拉住了她,她几乎作出了要离开的样子。毕竟,燕子知道,所有借钱都有代价,而混社会的,往往会放高利贷,这点知识,燕子还是有的。 “莫紧张,燕子,苕货在这里,我会欺负你?听我慢慢给你说吧”。原来,他提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让燕子写一个东西,让老大代理她家,处理与那个用工老板的赔偿纠纷问题。不管得没得到赔偿,得到多少赔偿,从今后就与燕子一家没有关系。 这事对于燕子来说,倒很急。毕竟,以她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把那个跑路的老板找到,更不可能拿到现金。即使打官司,赢了,何时能够拿到钱,也是未知数。而最迫切的,是现在需要现钱。 这就是风险与投资的关系。老大承担的风险是,万一要不回来钱,他这四万是丢了。万一要得少了,他要受损失。当然,如果他要得更多,他就赚了。燕子一想,反正要钱救急,管不了那么多了。燕子按这个意思,简要地写了一个委托书。老大要求,他与燕子签字后,苕货也要在证明人上签字。并且,还要拿到医院,让燕子爸按个手印。 老大要拿钱时,突然问到:“苕货,催钱的事,你来办,咋样?” 苕货点点头:“老大,我接的条,只能我来办。” “行,你跟燕子每天到七号门附近转场子,一天转一两遍就行了,剩下的时间,你就去要账。如果要来十万,你就给我五万,要来二十万,你给我十万,剩下的,算是给你女朋友家当补偿,行吧?当然,最好燕子一起去,到那老板家里去,怎么要,苕货晓得的。但是,苕货,你要不回来,咋办?” “扣我工资,义务打工,不行吗?” 老大干笑两声:“苕货,你真舍得下本。英雄难过美人关,对不对?” 两人拿到一个卡,出来了。出了门后,燕子想把手从苕货的胳膊里抽出来,苕货发觉了这个动向,低声说到:“别乱来,老大的人,说不定在里面看着呢。况且,你听到没有,今后,你每天都要跟着我演戏。我要是骗了老大,被他打骂是小事,你怎么办?” 燕子不由得内心一冷。那老大可是混社会的,如果发现自己跟苕货是在演戏,自己会有好下场吗? 过多的顾虑,让燕子被迫自己说服自己,暂时接受苕货的亲密。当然,燕子还是有底线的,她说到:“苕货,你是不是还有进一步的要求?” “天地良心,我敢对你乱来?这么多同学,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不得死?” 这句话倒是真的。容城是个小地方,同学,尤其是职高的同学,在道上混的也不少。况且,今天是个法制社会,如果苕货用强,那他肯定要坐牢的。 如今社会的清明,已经到了,正常的普通人,只要不有求于人,没人敢强迫你做任何事情。这就是社会的进步与法制的健全,虽然混子到处有,但都只敢在天黑后行动,还得背着人。燕子太了解苕货,他不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主,只是有点脸皮厚,小无赖。 后面的事情,就有点仿佛进了一个螺旋式下降通道。 当时的廖苕货,并不是完全抱着戏耍燕子的心态而来的。毕竟当年在学校,也真的想追她,只是上天给了自己一个好机会。如果说,燕子能够完全被他征服,对于他那颗脆弱的自尊心来说,至少是个莫大的安慰。燕子本身也许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证明自己的成功。 男人证明自己成功的标志,除了有点社会地位以外,就是有漂亮的女人。而所谓的社会地位,在容城,在容钢周边的混子里,苕货自信还有点小名气。跟着大哥混,也摆平了一些事情。有些事,其实不需要本事,只需要不要脸,敢拼命就行。 对于廖苕货而言,他这两点都有。其实,他还真没遇到过真拼命的,只要你架势拿出来,让别人误以为你不要命,大部分人就都认怂了。况且,苕货本人就是本地混大的,父母都是容钢的老职工,熟悉情况。 在这里,还有一个优势,那些偷钢材的人,大多数也是跟容钢有关系的人,或者就是里面的职工,所以,廖苕货在面子或者熟人方面,有着其他人不可比拟的优势,这也是那位大哥利用他的原因。 而今美女在侧,怎么不扩大影响呢?有句俗话说得好,怀揣利刃、自带三分杀心。不能风光,如同锦衣夜行。苕货利用各种场合,故意拉着燕子,以带着她找用工老板亲属的借口,到处晃,并且利用各种渠道,给同学们散布,他已经跟燕子谈上恋爱的消息。 容城只有那么大,消息会很快传遍的。 他们一起出入,最多也只是偶尔挎手的程度,但遇上几个同学后,燕子就知道,此事有些无可挽回。根本无法解释,你跟男生拉着手走在大街上,是什么意思,这需要解释吗? 但燕子不得不这样,毕竟,要回钱才是真的。她本来最开始对苕货这种要账方法是很不适应的。苕货每天带着她,到那个老板家里去闹,苕货的谩骂威胁,甚至坐在人家家门口磨刀,这种无赖的做法最后开始升级。 那老板的老婆,已经被廖苕货跟踪,上下班,都有廖苕货的注目礼。燕子觉得有些过分,对廖苕货到:“她老公没回来,这样针对一个女人,是不是不好?” “你们女生就这样,自己被欺负了,还要替别人说好话。你想过没有,不这样,她老公会回来解决?我跟你说,私底下,她不晓得跟他老公打过多少次电话。我这是为谁?还不是为你?你看所有的亲友和同学,哪个能够做到我这样?” 也是这个理,因为这个老板把自己父亲害惨了,燕子的心也就硬了起来。 还有一次,燕子跟着苕货在7号门附近转,碰到一家收废品的,苕货低声对燕子说到:“你看,那两个男的不是好人,看你的眼神很下流。” 燕子问:“我怎么没发现?” “你们女生怎么懂男人呢?明天,我把他们平了!” 苕货之所以这么说,其实相当于搭售赠品。因为前两天,老大要求苕货找几个人,把这家竞争对手平了。而他不仅要完成任务,还要在燕子面前讨好。 “燕子,凡是对你有邪念的人,都得跟我找打。”苕货说这话时,表现出某种气概,而燕子只是觉得,苕货有些无聊。 结果第二天,当苕货来找燕子时,专门把燕子又接到那个收购站,对她说到:“刚刚,我带几个兄弟,把他们几个打了,你看,那家伙头上绑着纱布。” 燕子偷看过去,发现那家店子里,已经一片狼籍,确实有两个受伤的人,还有一个年轻人,果然头上绑着纱布。 这一幕,把燕子震惊了。她第一次看到,一个男生为了自己,甚至为了一个眼神,就如此凶狠地报复,内心深处也对苕货有点害怕了。这个人逼急了,什么事都敢干。混过社会的苕货,从原来单纯的不要脸,变成今天的不要命了。 燕子因为自己的处境,已经成为一个弱者。弱者,有可能因为恐惧,主动成为强者的猎物。燕子知道,自己要寻找某个安全的退路了。如果老这样不清不白地跟苕货混下去,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苕货的无赖,终于逼来了那用工老板的赔偿。对方拿出了八万元钱,作为补偿。而苕货的大哥,居然只收了五万。剩下的三万元钱,燕子给他父亲。并且,让他父亲回到乡下去了。燕子知道,苕货再厉害,也只是在容钢的某个角落。到了乡下,苕货根本无力对付村民。 燕子将寻找脱身的机会,幻想在了冬子身上。她偶尔一个人跑到东山,幻想从冬子家门口看到冬子,在东山公园的树林里,看见冬子。 谁知道,燕子看见了冬子家的丧事,冬子父亲去世后,冬子夜晚重新摆起了烧烤摊。燕子实在鼓不起那个勇气,再找冬子聊天。因为两个顾虑。第一个是,冬子遇到困难了,怎么还有能力,帮助我这个更困难的人呢?第二个顾虑,既然已经有同学知道,我跟苕货在一起,那么冬子也有可能知道的。 燕子与冬子的尴尬就在这里,虽然是同学朋友甚至是最好的朋友,但不是恋人。此时,燕子对是否见冬子始终处于羞愧与矛盾的纠结之中,而冬子,却对这些完全一无所知。 接下来的事,就更打击人了。冬子的母亲去世,办丧事时,边葛校长一家人都来帮忙了。燕子知道,冬子已经处于人生最悲惨的低谷了。自己如果出现,不仅不能帮冬子,还会给他上撒盐。毕竟,有的同学有可能告诉冬子,你以前最好的朋友,已经成了别人的女朋友了。 燕子虽然追回了一部分赔偿款,却无法完全摆脱苕货的纠缠。但燕子心里却作了准备,她要出去了。她不能在容城生活了,只有这样,才能摆脱苕货的纠缠。 她听职高的学姐说过,在武钢附近,就是唱歌,也会挣到大钱。如今,她父母都在农村务农,还有一个年迈的奶奶,自己如果不努力挣钱,怎么帮助家庭减轻负担? 但是,燕子渐渐的冷淡,已经引起了苕货的注意。苕货也悄悄跟踪过燕子的踪迹,燕子的路线与东山公园有关,与冬子有关。 眼前追求燕子差不多成功了,陈冬,你好好地在武汉读大学,家里为什么在这时候死人,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将燕子的心搅得不安?我不是可惜燕子的远离,我是讨厌,怎么自己付出了这么长的时间与算计,居然斗不赢冬子原来的几瓶汽水、几把羊肉串? 男人是否痛恨情敌,与对恋人的爱并不一定有关。那是男人的战争,就是不服输。也许与情敌的血战,在付出巨大代价后胜利了,他也不一定珍惜战利品。 女人啊,要记住,一个男人因为嫉妒与愤怒而与另一个男人决斗时,不一定是爱你有多深,他只是想多一件战利品而已。 这就好比曹操,打败对手后,一定要睡对方的老婆。那么,伟大的孟德是为了对方的女人而打仗吗?肯定不是,他只要睡过几次,就完整地忘掉对方了。那是战利品,不是战略目标。 苕货诓燕子出来,并且把她带到东山,作威逼利诱,燕子当时表面上并未惹怒苕货,而苕货知道,燕子内心中对自己并不真正喜欢。此时,苕货内心对冬子的愤怒与嫉妒达到顶点。 因为那时月黑风高。燕子只是想下山,但没想到,苕货带她下山,非要请燕子吃冬子的羊肉串。此时性质已经变化,变成了一种示威与羞辱,对冬子而言,不仅利用燕子作为武器,而且攻击了冬子最后的防线。 燕子知道,自己就是冬子心里受伤后,被苕货撒在冬子心头上的那把盐。 第十六章 耳语传说 廖苕货之所以对冬子那样羞辱,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在气愤与嫉妒的双重压力下,苕货用最彻底的方式,摧毁了冬子的一切心理基础。俗话说:骂人无好言,打架无好拳。 事关容城旧事,隐约地在人们耳语的世界里,闪烁其辞。人们如此费力地猜测那件事,其实兴趣点并不在冬子身上,因为,冬子虽然是当事人,但不具备作为主角的条件。 从传播学的规律上看,一个没有新闻价值的人,没有违反常规的动作,都不会产生传播效应。比如,你报道一个富翁今天赚了一万块钱,根本没有人感兴趣。但如果你报道一个穷人,今天在街上捡了一万块钱,那就是新闻了。如果,这个人捡了钱,还把它还给了失主,那就是大新闻,可以上报纸电台,甚至值得政府给他发个锦旗来表彰。 一切违背常识的可能性,都是人们期待的。因为人生如此平凡、生活如此乏味,那些突破常识的娱乐,才能够作为人生色彩的味精。俗话说:看戏不怕台高。起哄架秧子的事,是大街小巷最好的娱乐。 而众人称之标杆的葛校长,大街小巷充满着他正能量的传说,他学生众多,尤其在容钢,几乎无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在他身上,这个传说,就变得别有意趣。 有很多版本,如同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各有各的理解。但这些理解,只能存在于某些人偶尔的耳语中。 在中国传统的社区里,不管是封闭的乡村还是相对内卷化的城镇,有一种亚文化始终存在,那就是私下的评价体系。这个评价体系支撑着当地人的人生观,复杂的评价关系中,人们给自己的行为方式与心理预期,寻找定位。 你自认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与别人评价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有区别的。这种区别,往往只有在耳语的世界里,才能显现出来。 不要以为耳语只存在于街头巷尾,在某种程度上,对模糊的事实再加工,也是文学的功能。当然,加工出来的影响力,就与嫁接能力的高低有关,与传播的方式及艺术有关了。 耳语是一种语言的艺术,与相声相比,它主要追求的不是人们的笑声,而是一种心理认同感。分享秘密,是人们增进友谊的一种方式。而分享这种猜测部分的秘密时,人们总要加一句:“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啊。”以此,来增加秘密的仪式感。 当然文学与传说,不是用来增加友谊的。它往往是作者推销自己三观的放大器。比如三国演义,硬把一个英雄的曹操,写成了一个奸雄,并形成了大部分中国人几百年来的文化记忆。最经典的例子,也是一个传说。有人传说,《西游记》是道家人物写出来的,用以污蔑佛教;反之,《封神演义》是佛家人物推出来,污蔑道教的。 有人还举出了大量的证明。比如西游记里面,许多妖魔鬼怪,其实都是菩萨的仆从或者身边人,而唐僧迂腐得让人讨厌,也是批驳佛家的思想。而《封神演义》中,道家所追求的神仙们,很多都是世间作恶的人物。甚至,道家最为推崇的女娲娘娘,也成了报复商王的元凶。 其实,对历史文化的解构,让普通人有了平等的快感。人们追求平等的天性,最便宜的方法,是在故事或者传说中完成。 普通人无法改变自己与高人们在物质、地位、名望等显性的具备社会客观性的差距,人们要与大人物们平等,总喜欢找精神层面的平衡。普通人承认,自己的学识、能力、功绩、财富,比不上高人。但,高人也是人做的,心理上,恐怕跟自己还是一样的。 从总体上说,每个人都是普通人。所谓高贵的心灵,并不是天生的,只是源于特殊的成长环境所造就。而普通人不愿意相信,特殊环境造就了特殊的人,他们还喜欢相信,即使一个人老了,精神世界与自己也是一样的。 他们耳语中总有一句台词:“人都是一样的”。 其实,独立人格的人,本身就是社会的特殊现象,尤其在中国这个几千年内卷封闭的社会中,是很难得的,也就很难让人理解。 比如,有个贪官被抓了,就有人感叹:“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这一生吃不完穿不完,怎么还要贪呢?” 其实,这种思维有点局限。对于普通人来说,吃与穿是挣钱的目的。但对于那些已经有钱的人来说,挣大钱,还有新的欲望,比如为子女打物质基础。自己拥有不退的影响力,保持支配权的快乐等,都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的。 还有的道德标杆,一生都是在被质疑中度过的。有人总觉得,某些人的壮举是假的,因为自己做不到。凡是自己做不到的事,别人肯定也做不到。如果他做到了,要么事实假了,要么有其它原因。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认识论上是有道理的。因为,人们不愿意相信自己不理解的东西。 不要试图理解与自己精神层次不一样的人,因为精神境界的高低差距,在这个世界上,甚至比物质世界还要大。比如,有一种人,就从来不相信和尚是真吃素的,因为他觉得,不吃肉,简直在世界上白活。 其实,对于已经长期遵守戒律的和尚来说,吃肉,等于给他们苦刑。有的和尚在建国后被迫还俗,还结婚生子,但依然把吃素的习惯,保留到终身。 孔子当年,甚至被自己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子路误解,因为南子的事情。南子美出了名,也妖出了名。孔子几次找她商量政事,子路就猜测了。子路以为老师肯定被美色所诱惑了,对老师提出批评。 作为血气方刚的年轻的猛男子路,他这样想肯定是用将心比心的办法得出的结论。这事搞得孔子被迫用诅咒发誓的方式,在子路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此事被记载在论语中,可见是多么严重。 更何况,我们这个社会中,绝大部分的人,精神境界根本比不上子路的。 子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但我们普通人,总爱将心比心,误以为用自己的认识方式来比较别人的心理状态,是比较可信的。其实,这是一个误解,夏虫不可以语冰,就是这个意思。况且,人们能够清醒认识自己吗? 那个传说已经二十年了,虽然越来越淡漠,已经很少有人提及,但遇上相关偶发事件,还是会被人提起。 这个偶发事件,发生了两起。葛校长一生为人的光芒,人们如同看太阳一样,总有人在寻找那个黑子。 陈师傅去世,他所在分厂的职工,大部分都已经去了,其中就有少数人,在事后悄悄嘀咕:葛校长也亲自来了呢。 耳语的内容语焉不详,但有几个方向。第一个方向是,葛校长对陈师傅一家真是太好了,陈师傅的婚姻有他的功劳,陈师傅收养的儿子,也有他的功劳。就连陈师傅去世,也是他亲自率领全家人来帮忙。这说明,他们之间,肯定有不寻常的关系或者恩情。 从这个思路上耳语的人,大多是肯定葛校长的为人的。大家都不得不承认,葛校长帮助过的人和事是太多了,只不过对陈师傅一家更好些而已。当然,陈师傅也是个好人,按死者为大的传统,大家不免回顾了陈师傅的好。 还有一个方向,就比较叵测。就是为什么?有人猜测,是因为那个孝子,陈冬的关系。因为陈冬是葛校长格外关注的人,甚至,把他当家人照顾,拿小葛老师的照顾名额,让冬子上了容高,这就很不一般。要知道,葛校长虽然老做好事,但很少给人开后门。是不是这个原因呢?耳语者们都不说答案,甚至有几个人谈到此处时,双方用疑惑或者心照不鲜的目光,互相有一种交换秘密的欣慰。 其实,这个思路在二十年前都有,只是近年很少提及了。最终,到了芦花去世,这事才被很多人翻了出来。当时,参加葬礼的,廖苕货的妈,也在场,听了一个大约。 廖苕货的妈,曾经跟陈师父一个分厂工作,当然,这两次葬礼她都去了,也都看见了葛校长。但是,第一次去,那种消息传播范围极其有限,她根本没机会听到。第二次,被她听到了。 当然,最开始,这个消息还是让她震惊的。太具有颠覆感了,虽然她不信,但不意味着她没有兴趣。她与丈夫都当过葛校长的学生,这种故事与当年的印象之反差,足以让平静的生活,有某种跳动感。 到了这个年纪,她与丈夫已经没有太多互动了。丈夫在炼钢高炉上班,重体力活,回到家喝点酒,脾气就大一点。偶尔对孩子吼叫对她粗暴,她都差不多习惯了。最近两年,为孩子的事,他们之间,唯一的沟通就是互相埋怨。 她总怪他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有问题,不是打就是骂,导致孩子今天不仅没成才,连做正经的人,都有问题。孩子在外面混的事,他们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孩子有暴力倾向,爱撒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从小养成的,也是受父母影响的。 而廖师傅,也就是廖苕货他爸,反过来骂她,说她教育孩子的时间最多,也有精力。平时只晓得娇惯,不晓得管教,才有今天这个样子。 除了因为孩子的事争吵,两人好久没有共同的话题了。上床不说话,背对背睡觉。 而这次她打听到的细节,让她觉得,这个话题,丈夫肯定感兴趣。回到家,丈夫刚刚下班回来,她赶快做了点菜,在丈夫喝酒的时候,谈起了这个。 “那边事办完了?”廖师傅难得主动跟妻子说话:“哎,苦命的人呢,那半大小子,怎么办哟。”廖师傅滋了一口酒,感叹起来。 “不是有葛校长一家关照吗?亏不了他的,况且,这次芦花入土,还不是葛校长一家帮忙?对不对?”苕货妈说到。 “这是好事做到底啊。”廖师傅又咪了一口。 “其实,我听说,那冬子跟葛校长一家的事,还有更深的一层,我原来也没听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这样说,就会更引起老公的重视。因为,这种只说题目不说内容的半截话,如同那句有名的台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就是勾引听话人兴趣的。 “不是冬子吧,是说芦花吧?芦花是流浪过来的,是桂老师收留下来的,最后介绍给陈师傅的,这个,大家都知道啊?”廖师傅倒直来直去,喝酒的廖师傅觉得,仅凭这一条,葛校长家跟陈师傅一家关系好,就有合理解释了。 这个事,廖师傅两口子都明白。当年芦花刚到容城时,他们也刚参加工作,葛校长与桂老师两口子,还住在子弟校宿舍,他们都在子弟校教书。据说芦花老家是河南那边的,父母得病死了,来容城找舅舅,结果舅舅没找到,人就变成无家可归了。 其实,桂老师是在厂门口发现她的,发现这个脏兮兮的姑娘有些不同寻常,就多问了几句。原来是来投奔舅舅的,舅舅是这厂里的职工。谁知道,桂老师带着她到厂里人事部查找这个人时,才发觉,她舅舅前几年,已经去世了。 姑娘走投无路,但桂老师知道她的情况后,就跟葛校长商量,收留了她,并且找到附属企业,安排她暂时在汽水厂上班。后来,同样是孤儿的陈师傅,也没找对象,在桂老师的撮合下,他们就结婚了。 这就算是第一次帮他们家,后面他俩的后事,也是葛校长一家在帮忙,这就是所谓的“帮人帮到底”了。 “不是,不是因为芦花,我还听到一个说法,是因为他们那个儿子,叫陈冬的那个。” 廖师傅说到:“他们就这一个儿子,名字什么的不重要,你一说是陈师傅的儿子,我都有印象。怎么啦?” 看到丈夫好好奇,这种被重视的感觉,让妻子很是兴奋。自己说话,很少有今天这样,让丈夫眼神放光了。 “我也是听说,不一定就是。我猜也不一定对,是那些乱嚼的人编的。” “你倒是说啊,磨磨叽叽的,不想说就不说,莫耽误我喝酒!” “好好,我说。这也是罗姐跟黄姐两个说悄悄话,我听的隔壁信。她们说,冬子不是陈师傅亲生的,是捡来的,来是葛校长捡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所谓的罗姐与黄姐,其实原来也是汽水厂的人,早就下岗了,但她们的丈夫跟廖师傅是同事,平时也算认识。 “这两个女人,爱传闲话,少跟她们交道。” “所以我就没插言呢。我只是无意中听了一些,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丈夫并没有继续问,只是端着小杯子望着妻子,妻子知道,丈夫已经很感兴趣,甚至忘记了喝酒了。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丈夫重视自己的感觉。 “其实吧,她们原来跟芦花是汽水厂一起的,当然知道的情况比我多些。她们说,芦花当年根本没有怀孕的经历,怎么就突然生出一个孩子来了呢?要是怀过的人,半年前都出怀了,怎么没动静?当时,孩子出来时,芦花也没得奶,总是买牛奶喂孩子,这是芦花自己说的。当时同事就有人问过芦花,孩子是不是她自己生的,芦花还给人使眼色,让人保密。” 廖师傅听到这里时,放下了杯子,他觉得,这如此细节清晰的事情,说不定,是真的。 “其实嘛,孩子不是芦花亲生的,这个在汽水厂的人都知道,芦花为人厚道,也就没人说这事。但今天我听到的是,与葛校长有关系,这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怎么又扯到葛校长呢?”廖师傅的兴趣就更大了。葛校长是他尊敬的老师,当年自己成绩不太好,只读到初中。但是葛校长从来没有罚过他,只是鼓励他,即使批评,也只是引导性的。比如,他当年当过体育委员,有一次逃学出去,家里和学校找了半天才把他找回来。 他回到葛校长办公室时,以为葛校长即使不罚他,至少也要骂他几句。谁知道,葛校长却对他说:“小廖啊,你是班干部,要做好的表率啊,知道吗?” 这句话,让廖师傅记得一生。从小调皮,父母不会这样对他。长大后读书,成绩不太好,其他老师对他也是批评为主。因为他身体结实,喜欢体育,跑步还可以,所以葛校长建议他当了个体育委员。这是他这一生来,当过最正规的干部了。 而在自己犯错,所有人都恨不得打他一顿的时候,葛校长还拿他当班干部,还鼓励他作表率。当时,他真是羞得无地自容,从此以后,他再也没违反过纪律。在廖师傅的心中,葛校长,从来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大写的人,甚至当成一个可以为人表率的人。这个鼓励,温暖着在高炉面前工作的廖师傅,让他始终觉得,自己的经历中,总有一段是闪光的。而点亮自己的,正是葛老师,后来的葛校长。 “她们也是听子弟校的人说的。说是那天早上,葛校长家有婴儿的哭声,但过了半天,这婴儿的哭声就不在了。但也就是在那天芦花请了一个月的假,她有孩子了。这不是巧合是什么呢?” 廖师傅也感到疑惑,毕竟容城只有那么大,历史上的事,总会有见证人。这事,如果要细问,肯定是有结果的。但,没人这么无聊,公开打听别人的隐私。 其实,好多所谓的传说,只是一个误会,只要有人专门认真打听,完全可以真相大白。但这事没人打听,就完全活在别人的猜测中,更显扑朔迷离了。当然,就是这种扑朔迷离有加工的空间与想象的机会,所以,更有传播力。 人们都喜欢看传奇,尤其对于名人的传奇,这是人类隐私癖的表现。 “好,那我问你,葛校长全家,当时都住在子弟校,他家三个女儿,有过怀孕的迹象吗?在那个时段?” 当然没有,那时,葛校长家的情况,就在他们身边。葛校长家住在老师家属楼一楼由南向北数第三套,刚好在中间。因为整个老师家属楼就在学校里面,学生或者家长都看得到。况且,葛校长家的事,作为曾经的学生,当然是很关注的。 “当然没有,他当时的情况,我们都清楚。如果出现哪个女儿或者儿媳妇怀孕了没生下孩子来,那不是个大新闻,全城人不一定知道,但全校人肯定知道了,对不对?” 妻子的推断很有道理,廖师傅点了点头,说到:“或许是葛校长家捡的一个孩子送给芦花他们养的,毕竟,当年陈师傅跟芦花结婚几年没怀上,这你也知道。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冬子子,肯定不是葛校长家的孩子。当然,如果你听到的是真的,那也可以推断,当然只是推测,冬子也不是芦花和陈师傅亲生的孩子。” 他们只能凭有限的资料,推断到这里了,况且,这些资料是否可靠,并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但这个推断的基本结论,对他们并不重要。这并没有摧毁葛校长在他们心目中,那块道德高地。 只是说,对于一个现象,有了个合理的解释。芦花与陈师傅,从来把葛校长家,走得像自家亲戚那样亲。原来的解释是,他们都是外来户,在容城没有亲戚可走,况且,葛校长一家对他们特别关照。 这冬子的事情,只不过给这个理由,加上了一个重砝码,并不改变关系的性质。 此时,廖师傅突然意识到什么了。“好像,陈师傅的儿子,那个叫冬子的,跟咱家苕货,同过学?” 苕货妈听到这里时突然一拍大腿,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着里屋喊到:“苕货起来,吃饭!” 第十七章 听者有意 其实廖苕货早就醒了,父亲回家,他哪敢不紧张?从小就挨父亲的打,他是尽量躲着父亲的。 父母在外说的话,他是听得一清二楚,但假装睡着了。他假装带着睡意答应到:“好了,我起来了。” 廖苕货出来后,廖师傅盯着他看了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不正经找个工作,听说你整天在外面混,老子告诉你,你再这样混下去,迟早要进派出所。” 苕货妈赶紧周旋到:“孩子还没吃饭,先吃饭。” “大白天睡觉,还有脸吃饭。你跟我说,昨天晚上又跑哪里去了?”廖师傅对这个儿子,一看就来气。 廖苕货今天下午睡觉,是为晚上出去做事积蓄精力的。晚上才是他跟老大们收货的时间。但这事,怎么敢让老头子知道呢? 迟疑间,苕货妈又开始圆场了。“跟你说了,孩子吃了饭再说。雷都不打吃饭人,你有完没完?”她假装生气地吼老公,老公也就不再追问了。毕竟,廖师傅对老婆,还是比较好的。 廖师傅吃饭后,因为喝了点酒,也就要上床休息了。苕货看到妈在洗碗,就赶紧跑到厨房,低声问题:“妈,你们刚才说,陈冬不是他父母亲生的?” “你没睡着啊,你这伢,没睡着,不自己起来吃饭,还要我喊?” “我不是怕老头子嘛。” 苕货妈轻手打了苕货一下:“你自己不上进,也莫怪你老头子那样吼你。你问陈冬的事啊,对了,你是他同学,你问那事干嘛?” “就是想关心一下嘛。” “你小子没安好心吧?”苕货妈回头看着儿子,表情严肃:“你小子做过什么好事?我跟你说,人家陈冬父母都去世了,最造孽的人,你要是对人家做什么坏事,莫说你老子,就是我,也不饶你!” “没事,妈,我就一问,你还当真了。不愿说就算了,我自己找他问。” “你可别再找陈冬了,问人莫问伤心事。更何况,我跟你老子先前说的,都是别人的猜测,没影子的事,可别乱说,听到没?” 但是,表面答应的苕货,内心却升起了自己的想法。陈冬,冬子,冬哥,你也有今天! 从初中同学以来,陈冬都是班上最受同学欢迎的人。而苕货,却总被同学们冷落。他跟冬子都是容钢子弟,但受到如此不同的待遇,就很让人气愤。更何况,在那情感萌动的时段,许多女生几乎可以跟冬子开玩笑,却不愿意多看苕货一眼。这种嫉妒长期压抑在心底,让冬子成了苕货的一个目标,不打败他,苕货几乎就无法平息自己的内心。 其实苕货也不是想打击冬子有多么厉害,他只是想看冬子的笑话,在精神上取得某种平衡。 这事虽然有所酝酿,但因为更重要的事,老大安排的事要做,苕货就把事关冬子的事,放在一边了。后来的爆发,完全是因为于燕。冬子都混成这样了,可以说是孤立穷困,都在街上叫卖羊肉串了,于燕居然还对他有想法。 相对于自己,花了钱、心思、条件与时间,一切自以为是的计谋都用上了,居然还斗不过冬子,这样一个穷困的杂种,这让不太理解的苕货怒火万丈。 人们总喜欢以自己的方式理解这个世界,造成了偏见。苕货自认为混得不错,天然就该有金钱美女围着自己。冬子如今穷途末路,应该什么都没有。苕货不理解,这种人,居然值得燕子的怀念。 有的人,对自己不理解的事情,有一个简单的推理。我不理解的,就是不合理的,不合理的,就得铲平它! 这个故事究竟有没有根据呢?所有秘密,最清楚的是葛校长。当年的传闻与风声,或多或少地传入他的耳朵,但他采取的办法是不解释。谣言止于智者,况且,自己问心无愧。 但是,葛校长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太高,他偶尔也会升起惭愧之心。这是因为,隐藏在背后的另一个隐情,只有他一人知道。 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非常寒冷。在长江南岸的地方,屋檐都挂起了冰凌。头天晚上,葛校长已经忙得很晚了。他当时是主管后勤的副校长,还是几个班的语文老师,日常的工作已经够他忙的了。一般主管后勤的副校长是不带课的,因为后勤工作比较烦琐,用俗话说,这是要管全校所有师生及教职员工的“吃饭带引伢、烧水带打杂”,事情如此之多,葛校长对工作要求是精细的。 他的工作方法,不是开会指挥,他是以行带人。打扫卫生的不彻底,他就自己拿扫把扫;食堂弄菜不干净,他就卷起袖子洗菜做示范。他的认真劲,搞得下属不好意思,也就自动地把工作干好了。 当时气候变得太冷,后勤工作就有了新的挑战。他下课后,就组织后勤人员,给所有水管,包上稻草,为给水管保温。南方没有暖气,所以,窗户是关闭寒气最后的一道屏障,他检查完每一扇窗户,回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桂老师给他留的饭,还热在炉子上。当时家里是烧火蜂窝煤的,虽然下面的入气口已经关上,但里面的煤还没完全熄灭,那剩余的热量,维持着饭菜的温度。全家人都已经睡着了,葛校长小心翼翼地吃完饭,洗了碗,上了床。他与桂老师的对话也很简洁,然后就睡着了。 早上,他是被一阵婴儿的哭声惊醒的。葛校长起来一看表,才凌晨四点多。哭声就在门外,他立即起床,准备查看究竟,这也就惊醒了桂老师。 “外面的伢哭你听到没?”葛校长问桂老师。 桂老师听了一下:“对啊,好像还是个毛毛的声音。”当地人,把婴儿叫毛毛。 “我出去看一下。” “把袄子穿上,这天冷。” 门外,就在他们家门口,放着一个包好的婴儿,正在哭。葛校长四周看了看,根本没看到黑夜深处有人的踪迹。他意识到,这是有意被人遗弃在这里的。当他正在猜疑时,背后传来桂老师的声音:“这冷的天,先抱回屋再说。” 毕竟,捡一个孩子,是天大的事,葛校长再心善良,这事也得跟家属商量一下。既然桂老师如此开口,葛校长就毫不犹豫把孩子抱了起来。 说来也怪,那孩子一进入葛校长怀里,马上就停止了哭声,葛校长当时被感动得难受,心想,这伢,怕是与我有缘分吧? 桂老师作为五个孩子的母亲,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她赶快捅开煤炉子,让火旺起来,烧上水,并且从里屋拿出一个棉毡子,这还是她带伢时用过的,拿出来。而葛校长知道,屋内温度起来后,该给孩子换尿布了。 包袱内,有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字。只是孩子的出生时间。这时间,就是前一天,这孩子生下来,才一天多。红纸里面,还有五元钱。葛校长看到这字时,内心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不敢细猜,把这张纸和钱拿出来,给桂老师看了一下。桂老师说到:“这是他父母真不要这伢了,这都写上了。” 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不管因为何种原因丢弃的,那十月怀胎的感情,怎么能够没有牵挂?这一张纸,或许寄托着母亲对孩子最后的期待,希望孩子记得母亲生他的那一刻,孩子自己清楚,是哪一天来到人间。那五元钱,正是对孩子的祝福,对养育这孩子人的感谢。 桂老师流泪了,一边给孩子擦身子,一边自言自语,仿佛是说给这孩子的母亲、仿佛是说给这刚出生下来的婴儿。 “伢呢,你也莫哭呢。你到我家是个缘分呢。如果有人爱你,就让他们养呢,如果没人要你,就跟着我们喝汤呢。孩子他妈放心,这孩子我们接到了,就保他周全呢。” 葛校长一边做配合工作,一边还在思考,那张字条的字,怎么那么熟悉呢? 当孩子换了包布后,又开始哭起来了。这哭声,把全家人都惊醒了。这人一多,事情就有点乱,也就有点快了。有问原因的,有猜经过的,也有找奶粉的,大家都忙了起来。 这是件大事,家里多了口人。等大家忙完,摆在眼前的孩子虽然逗大家喜欢,但如何安排他,却成了难题。 小葛老师,也就是葛校长家大女儿,已经出嫁了,但她上只是晚上回去。因为她上班也是在学校里,所以,早餐与午餐也在娘家吃饭。她是家里的老大,征求她的意见,是必须的。她来了后,提了一个建议,就是把这孩子送到陈师傅与芦花那里。 人当然是放心的人,陈师傅的人品,葛校长与桂老师评价是相当高的,为人正直朴实、责任心强,并且能力也好,对芦花也恩爱。 桂老师说到:“芦花这个苦命的孩子,嫁给他,算是享福了,小陈把芦花当个宝,这我们都看到的。” 小葛老师说:“芦花也苦呢,是心里苦啊。陈师傅对她越好,她越过意不过。结婚这几年了,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医院说是她的原因,她自己觉得对不起陈师傅,没有后人呢。” “那小陈是相当不错啊”葛校长开口了“他跟芦花说,没有孩子,也可以过一生,他就守着芦花过。” “说是这样说,但是芦花自己怎么想呢?”小葛老师说到:“要不然,今天上午我调一下课,我到芦花家去一趟。” 大家都同意她的建议,她刚准备出门时,葛校长突然意识到什么,对大家说到:“这伢的事,谁也不要说出去,听到没?” 葛校长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是为最好的可能性,作必要的工作。如果这孩子的来历没人知道,或者知道的人越少,芦花就养得越自然。更何况,对这孩子今后的成长,也更有利。葛校长是经历风雨的一个人,这类事情见得多。养育捡来的孩子,最大的障碍,可能不是养父母缺少爱。毕竟如果养父母没有亲生孩子的话,会把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当成已出。最大的麻烦在后面,如果这孩子长大了,知道自己是捡来的,会对自己的过去产生怀疑,并且会动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破坏家庭中几十年养育产生的真正的亲情。 小葛老师与芦花及陈师傅的见面,效果出奇地好。对于陈师傅来说,居然上天送了一个儿子来,用一句话来形容,当时的心情是:幸福得不得了。对于芦花来说,天生母爱的需求,对丈夫的愧疚,居然有了解脱的希望。 但是,这个事情,操作起来,还是需要技巧的。芦花给单位请了假,而小葛老师把孩子抱过来,也是晚上进行的。也就是说,葛校长家把这孩子悄悄藏着养了一天,晚上才送到芦花家里去的。 芦花有了孩子,也没向厂里声张,大概过了一岁多过后,再给厂里碰到的人,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事,大家都保持着默契,尽管怀疑这是不是芦花亲生的,但也不好多问。毕竟,芦花如此厚道,何必给人难堪呢? 安静的小县城,保持着大体上的平静,人与人的关系,保持着口头上的亲切。所有平静与亲切背后,才是耳语的世界,潜流着人世间该有的矛盾和复杂的心情。 冬子的名字由此而来,因为他是冬天生的。芦花两口子,把这孩子,当成救星。他们把最美好的希望与未来,都寄托在这孩子身上,给他最好的教育与条件,让他尝尽人间的美好。因为,这两口子父母都不在了,从小的孤苦,让他们觉得,家庭能够提供的温暖,冬子都应该享受到。 冬子虽然在有点溺爱的环境里长大,但父母的正直与善良,却传染给了他。他人性中光辉的一面,只是习惯。 而葛校长,无论再怎么保密,收留婴儿的事,也被人知道了。毕竟,那孩子在家呆了一天,那哭声,就让人猜疑。寒冷夜晚的冬天,孩子的哭声,可不只有葛校长听到了。 江湖传说中有几套子说法。第一,葛校长家出现了一个婴儿,估计与葛校长有关。这里指的有关,是指血缘或者亲友的孩子。第二,葛校长把孩子送出去了,送给谁家,有人说是容钢的陈师傅家里。关键是时间对得上,况且,他们两家关系特殊,很有可能。 关于,第一条,最有说头。因为葛校长较高的威望,已经让一些人不舒服了,所以,难得的抹黑材料出来,给人以发挥的空间。 人总有这个心理,自己做不到的,也不相信别人能够做到。葛校长被领导的多少信任与表扬,被学生及家长的称赞,已经让有些人,甚至学校的个别老师很不舒服了,只是没有说坏话的机会。 有一种猜测,说是葛校长家的亲戚超生了,不好处理,才以弃婴的方式,给葛校长来处理。这种说法,当然是因为葛校长自己的子女从来没有怀孕的迹象而言的。如果他自己的子女有过怀孕的迹象,那谣言肯定会往葛校长家子女上扯了。葛校长家就住在学校里,家人的举动,自人公论,故意栽脏,肯定不行。 超生是当年的一个说法,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如果多生了,轻则罚款,最重的处罚,会失去工作,这简直是断了人的生路了。 但是,这种说法,受到了听者们的抨击,因为太经不起推敲了。如果要超生,按当时民间重男轻女的习惯,肯定抛弃的是女儿。但听说,葛校长捡的,或者芦花家收养的,是个男孩子,这不合常理。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这正是冒风险超重的理由,怎么可能抛弃呢? 于是,有人又猜测,这孩子可能有先天性疾病,他父母不愿意养,或者没能力治病,才抛弃的。但这个说法,被时间所证伪。因为冬子成长是健康的,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最恶毒的说法也有。那就是,这个孩子,最大的可能性,是非婚生孩子,或者叫做私生子。这种情况,也是弃婴产生的重要原因。 那么,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呢?估计也与葛校长家有关。要不然,如此之多的疑点,何以解释?比如,葛校长家,在家属院底层的中间,为什么放孩子的人,其余四家门口不放,偏偏就故意放在他家门口?难道没原因?更何况,这孩子长大后,葛校长家对他,如同对待自家人一样,甚至拿小葛老师的亲属名额,让他上容高,这人肯定与葛校长家有血缘关系。 难道,这个伢,是葛校长家的两个儿子,与别人私自己生下来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两个儿子,当时还在读书。或者,就是葛校长本人? 这就比较恶毒了,熟悉葛校长人品的人,都不会相信。但越是超越常理的猜测,就越有传播效应,这谣言,肯定会传到葛校长耳朵里的。传谣言的人,也是在看葛校长的反应,来猜测结果。但葛校长对此事的处理是:不回应。 他怎么可以回应呢?不光是从理智上来说,制止谣言是不可能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凭空猜测的事,你要去反驳,即使不给人越描越黑的印象,更会引来更多的猜测与质疑。葛校长相信,日久见人心,不说,就是最好的回应。 他内心深处对此事还有另外的愧疚。因为,他已经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谁了。 那张纸条,就是写了冬子生辰的纸条,一开始就引起了葛校长的怀疑。最后,葛校长利用查档案的机会,再次翻了翻怀疑对象的档案,看到那人亲笔的字迹后,明白。冬子的亲生母亲,是自己原来的一个学生。 那是一个漂亮的学生,是个活跃分子,在高中时期曾经与同学谈恋爱,家长找到学校来,让葛校长教育。葛校长给给她谈过话,她当时表示听老师的,葛校长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就没仔细把工作做下去。 孩子丢弃后的大约一个月左右,那女生失踪了,家长报警后,警察还来学校,找过葛校长,因为是他的学生,别人来了解,那学生原来跟哪些同学关系好,让葛校长介绍一下情况。 公安正在找那个女生,几天后,长江里漂来了她的尸体,最后公安也找到与那女生谈恋爱的男生,经过侦察,得出结论,女生是自杀的。 女生是容城人,为了死者的名誉,公安就没公布所谓的私生子及恋爱的事,只是说因为感情问题自杀,而那个男生,因此而远走他乡,至今没有回来过了。 其实,女生是农村的,男生是城里的。他们的恋情受到双方父母的强烈反对。但是,孩子已经孕育,他们最后想等孩子生出来,双方父母看在孩子的面上,会同意他们的。结果,孩子生下来,双方父母听说后,更不能够容忍,要他们必须断绝关系。 未婚生子本来就被当成丑事,更何况,这还是双方家庭一直反对的恋情。女生万念俱灰的情况下,只得把孩子悄悄送到葛校长家门口。在最后的时刻,她相信,只有葛校长才是她孩子,最可靠的依靠人。这个世界,即便你对它完全失望,也有值得相信的人。 而葛校长,不愿意说出这件事情况。因为男女双方,都曾是他的学生。他当年,也分别给这两个学生做过工作,但最后因为觉得比较自信,工作做通了,就没继续做下去。结果,根本没起到良好作用,才导致女生的自杀。 教不严师之惰。更何况,一个学生,因为自己教育不到位,居然丢失了生命。对于葛校长来说,这事,自己负有巨大的教育责任。所以,对冬子好,不仅仅是感情,也是对自己教育失误的补偿。 这件事,他任何人都没说,包括桂老师。 男人对待问题的方式,就是自己处理,更何况,这只是自己内心深处的矛盾。 第十八章 预约锁定 人生总有惊喜,在一个出其不意的时刻。只不过,对于外人来说,是一种喜,对于当事人来说,有可能是惊。 冬子最近的节目,是在街上逡巡于燕的身影,失望之后,总爱到蛋糕店找点补偿。那背影,只需要一个背影,就可以支撑空虚的冬子,一个夜晚的想念。 偶尔的偷窥当然是正常的,但长时间在街对面有意无意地扫描,肯定会引起对方的注意。眼光如同一把刀,总能够扎向你的心。 那姑娘怎么没感觉呢?最开始倒是一种警觉,这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小子,骑着一个破三轮,拉一些建材,看样子是个搬运工。他怎么老是盯着我看? 这位姑娘叫李雯,就是青山本地人,家就在附近的农村,跟冬子老板娘黄姐的娘家,隔得很近。而这家蛋糕店,是她姑妈开的,她在这里打工,原因只是一时没找到好的工作。算是给自家人帮忙,也能够作一点主,也很自由。 李雯最开始是警觉的,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甚至还有些得意。自己虽然长相一般,但有个男生这样经常来看她,内心中还有点小骄傲,毕竟从长大以来,还没有遇到男生如此病情的目光。 时间长了,她知道,这小子的规律,只是偷看,不买蛋糕,也不跟她搭话。但当她把眼光面对那小子时,那小子居然躲闪,甚至还有点害羞,这就很有意思了。毕竟,在今天这个社会里,即使有男生追求过自己,但很难看到男生的羞涩了。 时间长了,她也知道,这个男生的大致来历。这是黄姐家新请的帮工,据说除了搬运货物外,还承包了黄姐家的做饭工作。黄姐长胖了,姑妈跟她开玩笑,小李听到了黄姐的解释。 “你不晓得,那个小陈炒的菜,还真好吃,人也老实勤快,这年头,找到这样放心能干的人,还这年轻,很少了。” 黄姐给小陈定的标签,当然也让小李放松了警惕,放心地享受那偶尔的从街对面射来的目光。有时,小李故意突然转头瞪他一眼,看那小子低下头,红着脸,赶快蹬车逃跑的样子,让李雯不禁偷笑起来。 为什么男女之间的情感互动那么诱人呢?其实就是不确定性,让你有一种奇迹的幻想。 越早的恋情越让人难忘,因为差异性最大,所以不确定性最多。相比而言,你与父母的感情,确定性很强,虽然很深厚,但不会给你惊喜。但与一个完全陌生的异性,就完全不同,会得到什么,会跳动什么,你完全不知道,所以就充满了诱惑。 对于年轻男女来说,甚至都不熟悉异性的生理结构,更不熟悉对方的心理反应机制,所以,就有大量的不确定性可供探索,如同你去探险,见到以前从没见到过的风景时,你会惊叫连连。 旅游其实也是这个道理,离开自己活腻了的地方,到别人活腻了的地方去,看看会有什么惊喜。人的成长,是不停探索自身边界而来的,就像小孩子,扒拉一朵花,看看花心中倒底有什么怪物;或者拿针试着刺自己的手,看看疼痛是什么味道。 而李雯,就是这样的人。 这种女生心中,长着一颗挑战的探索之心。虽然,她相貌平平,但也仍然跳动着某种假小子的精神。虽然,她以前读书时对男生的挑战,大多以失败告终,但因为没有伤害,所以就没有收手。 这小子,是个练手的机会,让一个老实的孩子脸红,那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呢? 一天,那小陈,又在街面对瞄李雯。李雯决定,调戏他一下。李雯不需要回头,她通过柜台玻璃的反光,就知道那小陈在对面瞄他。她故意背着身子吸引小陈的目光,然后突然转身,直勾勾地盯着小陈,她知道,再过几秒钟,小陈就会低头脸红甚至发动车子跑掉。 机不可失,她酝酿已久的计划要果断实施了。她冲小陈招手,意思要小陈过来。 此动作完全出乎冬子的意料,冬子看见对面对他招手,眼神中还有善意的微笑,冬子不太理解,只是对着对方,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你在招呼我? 对方点了点头,继续对他招手。冬子明白了,估计有啥事,对方找自己。看表情,没有恶意。冬子把车停在路过,拨下钥匙,左右看了看,穿过马路,走了过去。 “你找我?” 李雯的笑容故意淡了些,问到:“你是不是喜欢吃蛋糕?” 这一问太突兀,冬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应付到:“还行吧。”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天天瞄着我这蛋糕呢,对不对?” 冬子不太好否认,也不好解释。毕竟,他经常来瞄她的背景,因为这背景太像于燕的背景。但这事,从何说起呢?退而求其次吧,在对方烱烱目光下,他只好回答:“你们的蛋糕做得好看,是吧?” 这只是冬子反客为主的问法,用一个问题来代替答案,可以掌握暂时的主动。 “光好看吗?你没吃过,你觉得它不好吃?” 李雯歪着头,故意表现出调皮的样子。毕竟,她就是个调皮的人,这是本色演出,不需要装。这种调皮里,有一种挑衅,也有一种亲切。 “我没说它不好吃,但它做得确实好看。”冬子只剩下辩解了。 “恐怕不是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看蛋糕的吗?” 李雯知道,如果对方说是来专门看她的,她就会确认自己的自信。但如果对方不说,该怎么回答呢?这是套智力测验题啊。 冬子从小对脑筋急转弯没什么兴趣,但是,幽默却是他的本性。当对方以调皮的眼光对着他时,他知道,对方没恶意。于是,放松心情,自己也可以调皮一下了。 “看见蛋糕,也就免不了要看到你。” “嘿嘿,说假话。明明想吃蛋糕,还跟人家套近乎。那你要真想跟我套近乎,你就办张卡,有优惠哟。” 猝不及防,冬子受到了打击。总以为有个同龄人可以说话的,谁知道,是要给他推销卡。这样的事,从来到武汉,冬子遇到过好多次了。比如到一个理发店,人家要你办卡,不办卡理发45,办卡理发25,这个差价太大了。一般人的心态,为了得到这个优惠,就办个卡了。 但是,一办个卡,至少得200元,这就等于锁定了你200元的消费。这得理8次发,冬子想,以一个月理一次,得8个月。冬子自己都没把握,在这里是否能够再呆8个月,怎么可能办这个卡呢?如果找到了燕子,冬子知道,自己今后在哪里,就全凭燕子一句话了。 而今的武汉,所谓的促销,就是通过各种优惠活动,来吸引你捡便宜的心。冬子目前也知道一些窍门了。比如超市,就有积分卡,等你消费额到一定程度,就有一定的返还。他在这里某家大型连锁超市时,就算过这超市的促销方法,大概有三种。 第一种是直接买卡,比如你一次性买五百块钱的卡,在这超市可以买到530元的东西,相当于优惠了30元。这个折扣,相当打了94折。 第二种是会员制,报上你的手机号注册会员,其实这个会员只有消费到1000元以上,才会有折扣,大约算下来,会给你95折的优惠。 第三种是抽奖制。比如一次性消费到了200元,就可以得一个投资券,然后要么是摸奖,要么是转那个大转盘,分一二三等奖。一等奖表面上很厉害,甚至会有标价500元的商品,但没见人投到过。冬子知道,即使有人抽中了,估计也是商场派出的托。绝大部分人,投到一包卫生纸,也就值5块钱。这种是优惠程度最低的促销。 为什么会分成这几种不同的档次呢?冬子是个爱思考的人,反正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可想的,就拿这个来当智力游戏。 第一种直接买卡,优惠最大,为什么呢?因为它提前完全锁定了消费。当你买了500元的卡,意味着已经有500元的商品卖出去了,这个利润,是完全可以打入销售额的。更重要的是,买卡属于提前消费,等于,你提前拿出资金,给超市作为预收账款,超市连进货的钱,都是你出的。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商家最愿意做。至于每件商品在商场的真实毛利是多少,冬子没这个精力算,因为各种商品的批发与零售的价差,他并不知道。 第二种优惠小一些。因为即使别人是会员,也只表明了一个消费意愿。顾客是否坚持在这里买到1000元以上,这没把握。当然,如果顾客能够坚持买到这么多,那需要时间积累,把逛这里当成了习惯,这也算优质客户,用适当的优惠留住他们,相当于找到了回头客。 第三种,其实是碰运气。一次性消费,一次性抽奖,勾引的是那种偶然来的客户。但架不住现买现得,还是有很多人抱着碰运气的态度,来这里消费。这其实是商家与顾客都在碰运气,所以不确定性很大,所以优惠额度低。 从这件事情上,冬子明白一个道理。稳定而持久的消费能力,是商家最喜欢追求的。所以卖卡,这个不仅稳定甚至提前消费的方式,目前最为流行。 既然优惠最大,为什么有的顾客却不走这条路呢?主要原因在于两个字“锁定”,你买了卡,就必须在此消费这么多,这就让人付出了机会成本。同样两家超市,你买同样的东西,只要你办了a超市的卡,那你最有可能的选择,是在a超市去买。这种选择的被动性,让人很不自由。 在今天的社会上,人员的流动性很大,把一个人的消费固定在一家商场,有活力的年轻人,不太愿意干。所以,商场内,办卡的、蹭优惠的,大多是老年人。他们有时间,并且,消费范围都是围绕着家的周边进行,所以,具备一定的稳定性。 冬子也想过,罗哥经营的建材生意,为什么不办卡或者举行优惠活动呢? 原因很简单,装修材料,对于业主来说,大多数是一次性消费。没听说,一户人家,一年搞好多次装修。 但是罗哥有没有促销呢?有的,他对装修的包工头来促销,利用主家对装修材料及价格的不熟悉,做好包工头的工作,让装修师傅来推荐,毕竟这些师傅,相比于主家来说,也算是专业人士,主家是比较信任的。当然,这种一优惠,只能采取一事一议的方式,直接以现金方式返还,必须秘密地不留痕迹地进行。不然,被别人知道了,主家就有受骗上当的感觉。 办卡,对于生活范围流动大,或者时间紧的年轻人来说,并不合适。对于商家来说,用你的本钱赚你的利润,那可真是无风险利润了。 “发什么愣呢?你是办还是不办?” 李雯突然对小陈一吼,小陈一愣,赶紧说到:“你这要办,是怎么个办法?” 本来在店子有两种办法,一种办法,就是直接交钱办卡,所以蛋糕可以打九折。第二种是会员制,只要登记你的手机号码和生日信息,当你消费满500后,你每到生日,蛋糕店可以免费送你生日蛋糕。 但李雯想要他的电话号码,以保持今后游戏的连续性,就说到:“如果你真想办,我也不推荐那种预先交钱的。看你在外面打工,也喜欢蛋糕,你就办个会员吧,怎么样?” 冬子熟悉这种套路,但办会员,不需要自己提前掏钱,并且有消费的自由度,不在这里买,也不吃亏,就答应了。 “好吧,我就办个会员。” “把你手机号码报上来,生日写下来。” 陈冬老老实实地填表,其实,他还是没学熟。一般人办会员卡时,填的名字大多是化名,因为没必须把所有信息都透露给别人。但冬子纯朴,哪里有这些心思?他填写的信息,都是真实的。 “你生日,是公历,还是农历?” “公历,跟身份证的时间一样的。” 李雯眼神一亮,这家伙,想拿他开个心,想不到,还有如此缘分。陈冬的生日,居然跟自己是一天。她突然说到:“你叫陈冬,对了,我记住你了。不管你是不是在我这里买了蛋糕,你生日那天,我给你免费送一个,行不行?” 这话让冬子大感意外,这不是做生意的套路啊? “为什么呢?” 李雯突然做出生气的样子:“白送你,你还不要?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冬子面临着巨大的尴尬,只好点头:“那太不好意思了。” 李雯说到:“你只有今天才不好意思?” 说得冬子脸红了,他又低下了头。是的,偷瞄的事,已经被对方说破了,已经有好多次不好意思了。 其实,冬子哪里知道,李雯此时的内心已经产生了变化。她以调戏冬子的目的开头,此时却对冬子,有一种莫名的期待感。 李雯,原来学习不怎么好,也没谈过恋爱,也没正经工作。但是,她却是个不幸福的有钱人。 这个拆迁的大潮,首先就是从她家开始的。武汉火车站的几个桩基,就打在她家原来的屋基上。她们家原来条件就不错,全家除了承包的土地,还有自留山,大概有十来亩,他父母有生意头脑,知道城市扩建,需要大量的绿化树。他们家靠种植绿化树,挣得了比种菜的村民更多的钱。 当然,农民们有钱了,就修房子,他家总共的面积,按政府拆迁时的测量,足有一千多平方,当然农村的房子修得大一点,也很正常。 原来他父亲是推销绿化树的,母亲对种树有些手艺,包括一些常绿树木和木本花卉,比如香樟、紫薇等,也受到市场欢迎。这些树木成材周期很长,如何能够加快周转呢? 其实,他父母严格说来,是做花木批发生意的。花木因为运输造成损坏,很是麻烦。他们就在外地低价收购这些树木,暂时移栽在自家的地里,然后城市里需要时,直接从他家来拉,运输距离近了,也就保证了存活率。 最后拆迁到来时,家里房屋赔面积,更重要的是,那些树木,得到了更好的赔偿价格,这可是一笔不得了的收入。 但钱来得太快,也就有了太多的变数。在这个村子里,因为突然富裕,出现大量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故事,这现代社会的一个特殊现象。 过去人们的婚姻其实是打伙过日子,寒冷的现实让贫贱夫妻不得不互相抱紧,相互取暖。但突然有了钱了,就觉得此生不能白过。 李雯的父亲就是在发财后堕落的。李雯的母亲,当然也跟李雯差不多,长相平平,当然,如果她当年长得漂亮,也不可能嫁给李雯父亲这样的农民。再加上种树干活,晒得黑了点,人就比较自卑。 但一旦手里有钱了,她母亲就觉得可以骄傲自信了。于是,在牌桌上,就大方起来。也就不太爱回家了,也就跟某些别有用心的年轻男人开玩笑了。当然,她父亲也不例外,在外面找小姐,也就有了故事了。 两人道不同不相与谋,这个家就散了。虽然两人有些堕落,但对女儿的爱却还是真挚的。他们给女儿留下了三套房子,意思是一个自住,两个出租,可以收点租金。目前,租出去的那两套,是一个工程的项目部,每个月可以得到五千元钱。 但是,他父母虽然离婚,对女儿的理财能力与自控能力是不自信的。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商量,让李雯的姑妈暂时保管这几个房产证,只有李雯结婚时,再给她。让李雯在她姑妈家打工,也是让这个家族最靠谱的长辈,好教育引导李雯,防止她变坏了。 李雯从小就调皮,如果突然有钱了,会很容易变坏。他父母自己陶醉于虚幻的财富中,知道,女儿不能这样。 人一旦对自己没有底线,下滑的速度,会超过重力加速度的。毕竟欲望的增长是几何数级的,而用钱犹如水冲沙。她母亲中意的小白脸,已经逃跑,当骗到了钱后。他父亲,好像跑到缅甸去了,干什么不知道,反正已经有一年多没听到消息了。 而原来破碎的家庭,不可能再重塑起来。 这就让李雯有一种观念:家庭是靠不住的,爱情是经不起考验的。尽管姑妈给她介绍过男朋友,但她都不放在心上。因为,她还没真正恋爱过呢,对爱情还有某种期待,况且,她对婚姻并不着急,结了婚又怎么样?结发夫妻又怎么样?能共患难又怎么样?还不是如同她父母一样,各走各路。 但是,姑妈的家庭却是幸福的,毕竟姑妈家没有拆迁。 李雯过生日,大都是在姑妈家过的,用的是自家的蛋糕,大不可谓不大,精致不可谓不精致,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 而此时,出现一个可以掌控可以互动的人,那就是冬子了。对于没有过爱情的李雯来说,一个在她面前红脸的男生,也是很好的啊。 李雯并没有爱上冬子,但她想尝试让冬子爱上自己,以验证,自己此生,是否有遇到爱情的可能。 而冬子,却不太明白,李雯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说要免费送自己蛋糕。想不明白就不想,因为现在离冬天还远着呢。 有时冬子觉得,自己老是偷看李雯的背景,其实是在给自己打气,让自己不要忘掉燕子。其实是在给自己过去的美好,找一个参照物。毕竟,冬子的过去,最美好的东西已经丢得差不多了,除了燕子本人。 记得你少年美好的人,是最值得珍惜的,因为,那时没有其它因素的干扰,只是喜欢。况且,你从她眼中,能够读出过去的自己,那些回忆中的历史,只有在少年朋友的眼中,才会变得真实。 第十九章 客死异乡 经过那次办会员卡的事后,冬子反而再也不敢在街对面偷看李雯的背景了。有些事挑明后,就不好继续。偶尔因为送货经过正门前时,也不得不跟李雯打个招呼,毕竟已经认识,假装没看见,就显得太做作了。 偶尔,李雯路过冬子的店子,在给黄姐打招呼时,也给冬子问候一下:“在忙吗?” “嗯。” 这种简短的对话适合他们的身份,但那目光的特点,尤其是李雯的目光,黄姐也感觉到有些异样。毕竟,黄姐也是女人,她也了解李雯。但二人的差距太大,黄姐也不好往那方面想。 但是,有一次,还是产生了怀疑。那一次,是黄姐已经收工,跟罗哥回家去。但走到半路,突然想到今天买的洗洁剂,还放在店子里的,而晚上回去,还要拿它洗床单。他让罗哥把车再骑回去,拿上东西。 罗哥专心骑车,而黄姐远远地望向自家的门面。她看到,自家门面还半开着,冬子应该是就在里面的,而一个身影在门口晃了一下,好像给里面递了个东西,就离开了。从背景上看,那个人,有点像李雯。 黄姐回到门面,冬子正准备关门。看到黄姐过来,罗哥以马路对面坐在那车子上。 “黄姐,你怎么回来了?” “拿那瓶洗洁精,我记得是放在厨房的?” “对对对,我去给你拿出来。”冬子把手上的东西往柜台上一放,跑进去给黄姐拿洗洁精。黄姐看了看冬子留下的袋子,发现,那正是李雯姑妈蛋糕店的包装,里面是一个小蛋糕。 黄姐心里一跳:难道?他们之间,有“交往”?但这事,不好细想,况且,虽然他们物质差距很大,但年轻男女正常交往,也是合理的。 这份猜测在黄姐一个人的心里,跟罗哥都没有说过。 其实,当时的情况却并不是黄姐想象的那样。当时并不是李雯专门来给冬子送蛋糕的,其实他们之间,除了那次办会员对话后,除正常打招呼以外。几乎就没怎么说过话。 这一次,是李雯路过这里,到一个同学那里去,刚好跟冬子碰上了。她问冬子:“你这么早就关门,不出去潇洒啊?” “有时出去转转,有啥潇洒的?守店子呗。” “你好像近来又不到店子边上转了,也不买蛋糕,办个会员有意思吗?”李雯调戏他的劲又来了。 冬子心想,当时办会员,还不是你逼的,又说我生日免费送一个,我才办的。但这话,他是说不出口的,他只好回应到:“最近忙,没怎么去,况且,我不太吃零食。” “你以为蛋糕是零食?土不土?这也是主食。你太老土了,估计没吃惯。来,送你一个小蛋糕,你尝尝,好吃的话,就来买。” 这其实也算不种促销,但在此时,就当李雯娱乐了一把,她想看到冬子不好意思的表情。果然,冬子有点不好意思,怎么可以白吃呢? “我去给你拿钱,多少钱一个?”冬子要转身回屋拿钱时,李雯迅速上前一步,把那个小蛋糕往冬子手里一塞,转身就离开了。冬子此时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拿着蛋糕望着对方走远,就准备关门,此时,黄姐回来了。 晚上,冬子一个人玩了会手机,正准备出去进行他的日常工作,到大街小巷寻找燕子的身影,但外面突然有点雨,就决定放弃出门了。 他尝了尝李雯送来的小蛋糕,感觉还是非常不错的。冬子对味型有天生的敏感,蛋糕中天然的甜味加上一点奶油的香味,与中餐中的所有味道都有所不同。西方人把蛋糕当主食,也是有道理的。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偶尔冬子送货路过蛋糕店门口时,就对李雯多了一分感谢,毕竟免费吃了人家的蛋糕。但李雯呢,总是东一句西一句地给冬子说些摸门不着的话,这让冬子很困惑。 “陈冬,你来不买蛋糕,专门找我说话的吗?” 陈冬不好意思了,就是打个招呼,她为什么要这样问呢?只好应付到:“打个招呼,你的蛋糕很好吃。” “那你为什么不买呢?难道老想白吃?” “我拉货,怎么方便拿呢?” 这东拉西扯间,冬子的车子也就过了门面,离开了。当然,他们之间说话的方式,也就比较直接了,像老熟人一样。要知道,在这条街上,同龄人间,冬子还没有一个朋友或者熟人呢。 一天中午,冬子正在厨房做饭,门外有人在跟黄姐说话,甚至还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因为锅上正炒着菜,所以声音也听不太清楚,也不好出去看热闹。原来不准备回来吃饭的罗哥,本来他到汉口去有事说中午不回来的,谁知道,中午突然回来了。 冬子突然发现饭不太够,决定再用电饭煲做一点饭,菜也需要加一两个,免得罗哥喝酒没下酒的菜。被罗哥制止了:“算了,小陈,你下点面条就行,我们吃饱了,得做事。” 冬子不明白有什么事这么急,反正这是老板的事情,他不好多问。 但在吃饭过程中,罗哥与黄姐夫妇的对话,让冬子知道了原因。原来,李雯的父亲去世了,他们作为老乡,要帮忙处理后事。 李雯的父亲因拆迁发财后,与妻子离婚,家里得到的钱大约有五套房子和约七百万块钱,房子留给李雯三套子,他们两个各有一套子,钱也是两夫妻各拿走三百万,留给李雯一百万作为嫁妆,也是存在她姑妈家的。 今天来的人,就是李雯的姑妈。 因为李雯的父亲死了,妻子已经离婚,李雯还没嫁人,所以,他的后事,就得由亲妹妹来操持。但是,当地虽然拆迁了,名义上与生活环境都是城里人了,但丧葬习俗还是按农村的规矩来,这就办得比较大,需要帮忙的人手就比较多。 农村有一个重死轻生的习惯,一家有人办丧事,家家出人帮忙,这是千百年来留下的习惯。况且,丧事中各种规矩也比较多,这是对过去农村受苦的农村人,最后的交代。 但这事,却有其特殊性。李雯的父亲,回来的,只是一罐骨灰。他是客死在缅甸的,云南边防公安通知家人,李雯的姑父到云南接回来的,所以,后事,就直接进入到灵堂与办酒送葬的环节。 李雯的父亲,遭遇让罗哥感叹。他把李雯的父亲叫“李拐子”,这是武汉土话,也就是李哥的意思。当然,这哥,有一种尊重和佩服。 在罗哥的叙述中,李拐子是一个能干人,他说他当年倒钢材时,李拐子就知道倒树,结果,倒树发财比他倒钢材还要赚钱,附近的人,哪个有这个眼光? 但是发财归发财,结果发了横财后,带来的是横祸。李拐子有钱了,玩小奶包二奶,这种事满街人都知道。 罗哥感叹到:“他老婆也不是个好东西,有几个钱,被小白脸骗了,哪个男人受得了?” “还不是李拐子先出去玩的?”黄姐不服地争辩到:“男人不花心,女人不出轨。” 罗哥把黄姐的话理解为某种程度对自己的警告,他赶快转移话题说到:“后面的事,就更麻烦了。你丢了钱不要紧,又不是过不了生活,你丢人丢命,苕不苕呢。” “人的欲望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求刺激,把自己刺激死了呗。”黄姐总结到。 李拐子和老婆离婚后,就没了约束。但他在外面玩,也不是没有想过将来的。他是老生意人,知道所谓的二奶小姐们,是没有情义的。不像自己那个离婚的黄脸婆,还把那小白脸的话当真了。 钱也花了一部分了,也得考虑来钱了。当然他过去熟悉的种树卖钱肯定是不行,因为没有土地了。于是,听人说,在缅甸倒玉石,可以发财。 他见到云南时,也发现过现场暴富的例子,就倒原石。其实就是赌石,在外面看不出来里面的成色,用一个价格买下来后,当场切开,如果切出来的成色不好,你当场就赔了。但如果切出来是上等货,那你瞬间就赚翻了,财富甚至会几十倍上百倍的增长。 这种现场如开奖一般的刺激,让步入中老年的李拐子找到了青春的激情,他需要的就是这个。当然,他也不是那种随便上当的人,毕竟做过这么多年生意,他最开始也是带了一个武汉的做玉石生意的朋友,由李拐子出资,那人帮忙看货。如果赚了钱,李拐子给人一定比例的酬劳,如果没赚钱,那朋友就算义务劳动,不需要钱。当然,中间的生活花费是李拐子的。 但是,赌石里面水太深,不是外地人可以操作的。况且,这位武汉做玉石生意的朋友,也只是半桶水。要知道,如果是个真行家的话,为什么要跟李拐子一路打这份工呢?自己亲自上,不就赚大钱了? 这个道理,李拐子不是不知道,但是,那赌石的精彩和刺激,吸引着他,让他下了海。最终,在云南赌石的效果很一般,没赚到钱,但也没赔多少。他那朋友见到自己能力不够,也不愿意拖累朋友,还是回武汉,做自己的小生意了,他劝李拐子也回武汉来。 但是,赌上了瘾的李拐子,在那种山呼海啸的场面,怎么收得了手呢? 在中国,很多赌钱的人,其实不单纯是为了挣钱。很多都是有钱人,他们的财富足够他们一生的生活所需。他们赌钱,是体验那种过山车般的心理刺激。况且,对于新的暴富阶层来说,以前穷困的时候,受尽的缺钱的折磨,如今自己把钱玩弄于股掌之间,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就你廖苕货打击冬子一样,有一种复仇的痛感般的快乐。 他不愿意回来,是听到新结识的一个云南当地赌石人的建议。理由很简单,云南的原石都是缅甸过来的,与其在这里赌二手货,不如到缅甸赌一手货。 这个理由符合李拐子的商业常识,他不听武汉朋友的劝告,就跟那人跑到缅甸去了。自从到了缅甸,他就失去与内地的联系了,李雯的姑妈也打不通他的电话了。而武汉朋友所能够掌握的情况,就仅此而已。 后来的情况,是李雯的姑妈听公安说的。 李拐子跑到缅甸过后,才知道上了笼子。缅甸的玉矿原石,按正规交易,是政府垄断了的,在一个公开的场合,以两种方式进行交易。一种是公开拍卖,这种拍卖,对行情的了解必须非常熟悉,才敢这样拍。而李拐子是个半桶水,根本不敢参加这种拍卖。更何况,这种明白生意,根本就不是李拐子的追求,因为没有赌性,就没有刺激。 那第二种方式,是隐藏报价。各人把对感兴趣的原石,记上它的标号,然后悄悄写上自己能够出的价格,放入投标箱内,最后开出结果出来时,价高者得。这种方式,虽然有赌的刺激,但对原石的鉴别力有更大的考验。 以李拐子的原始观点,正规的生意赚不了大钱。必须走偏门,才可以有暴利。这是他的经验,也有他追求的刺激。 当然,缅甸有这种黑市,几乎就是在某个山村仓库里悄悄地进行。这种石头,由于来路不正,所以也有暴富的可能。但最大的问题出来了,就是不好运输。这东西,如果没有缅甸的官方认可,出境包括到中国的入境,都会被当成走私的。 李拐子花了几十万,从黑市淘来的玉石,准备运回云南后再切割,看看成色,结果在缅甸边防,就被扣留了。他们走的是一条走私通道,贿赂了当地的武装。以为这样,就可以保证通过国境线。 谁知道,那个通道也引起了政府军的注意,时不时就有突击检查的小股部队出没,李拐子的货,就这样被没收了,还受到政府军的追击。 怎么办?货丢了,是钱没了,但人要被抓了,在异国他乡,谁来保你?通过当地关系,认识了一个华人老大,总算花了钱,把自己收留了下来。但自己已经有案底了,出境还是不太方便。华人老大答应,只要有时机成熟的时候,就找兄弟通过走私通道,送他回国。毕竟,他在当地军队里有熟人,政府军何时来何时走,地方武装内部有人,也打得通关系。 其实,李拐子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笼子,都是圈套。当地华人黑社会,主要收入来源,就骗华人老板到缅甸去。只要能够带一个老板到缅甸,那个带路的人,就会得到大笔的赏金。而那个所谓云南当地的做玉石生意的带路人,就是这个集团的内线之一。 那个云南带路的内线,得到的奖赏,就是那被没收的玉矿原石的一半,另一半,给了这个犯罪集团。所谓政府军,就是他们装扮的。 但是,犯罪集团得到了好处,就会放过你吗?太天真,他会榨干你最后一滴油,让你成为枯骨,烂在他乡。 这里是一个军阀割据的国家,这里是一个多民族的山地村落,这里曾经以毒品为生,这里住着分不清好坏的华人。即使到今天,政府军与缅北的地方武装,仍然存在零星的冲突。其实,当地算是军阀割据政权,政府军的势力根本没有到这里来,也谈不上正规巡逻。 ...... 那些装着淘金梦的中国人,被诱骗到缅甸,就容易成为当地说着汉语的黑势力的羔羊。 人在囚笼中,呼吸不自由。当然,为了稳住他,对方有一整套流程。先是说,时机还不成熟,边境过不了。就有美女出来了,带他去地下的赌场,靠赌钱过日子。最开始还是小赢了一点,最后就加大赌注,勾引他往大了的打。 其实李拐子还是有些社会经验的,这种赌博到了一定数额,当然会引起警惕。但自己又离不开赌场,靠什么过日子呢?经常这样的小赌暂时还造成不了他的财务危机。 别人又想办法了,就是把毒品藏在烟里,让他吸烟。他不自觉地染上了毒瘾。当然,这就意味着一个人的灭亡。当地有pos机,刷卡就可以取钱,当毒瘾上来后,钱就不是他所能够考虑的了。这样过了年把,毒瘾越来越大,最后发展到针头注射的程度。 此时,他所带卡的钱已经没有了。别人就另想办法了,得利用这个家伙的家属来榨钱。打他老婆的电话,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他老婆是不会给他卡上打钱的。打他女儿的电话,他女儿也是要问姑妈的,因为钱在姑妈手上。 李雯的姑妈与姑父是有社会经验的人,他们的直觉是,李拐子被人挟持了,先装穷,给人一万两万地打钱,另一方面报警,想让警察来解救他。 中国警察要到异国解救人,谈何容易,在打了十来万元钱后,对方察觉已经惊动了中国警方了,就把李拐子杀了,丢弃到了山林里。 等警方破案,抓了对方的老大及团伙,不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司法协议,最后才找到李扣子的尸骨,已经腐烂只有骨头了。把骨头在当地火化,然后通知家属到云南领骨灰了。 按罗哥的说法,这样的事,他已经听到好几例了。 “要说呢,李拐子当年对我还是不错的,人也讲义气,哪家有事,他都去了。今天他出了事,我不可能不帮这个忙。就是关了店子,也得要讲这个味口。” 武汉人所说的讲味口,其实也就是讲义气的意思。但是,罗哥还是老在感叹:“人说黄赌毒这三样东西,他是样样占了啊,最后,到毒这个地步,无论如何是不该的啊,他怎么不知道那个东西的厉害呢?” “哪个东西都厉害,你莫以为黄就不厉害,那是刮骨钢刀,晓得不?”黄姐自己就姓黄,冬子想到这点,就有点想笑。 此时,罗哥看了看冬子,冬子以为是营业关门的事,说到:“罗哥,黄姐,你们要是信得过我,这店子可以不关,这两天,我来守店子,保证耽误不了事的。” 罗哥跟黄姐对望了一眼,罗哥想了想,说到:“冬子,不是不信你,要不相信你,我们放心让你守这店子?相信肯定是相信,但是,我想的是另外的事情,想让你帮忙。” “啥事,你说,只要我办得到的。” “俗话说,男不看月子女不坐夜,不晓得你们容城有没这个规矩。” 这方面的规矩,原来冬子是不知道的,因为没人传授他。但是,父母的去世,让他懂得了很多规矩。所谓坐夜,就是守夜的意思。一般新逝之人,要在家呆三天,除了自己的子女,守夜的,一般都是男人,女人一般不守夜。 冬子说到:“我怎么不懂呢?我父母都去世了,这事我明白。” 他们一听,冬子的父母居然都去世了,大为震惊。“哎呀,小陈,我们还不知道,你父母居然都去世了,提到你的伤心事了,对不起对不起。”黄姐也说到:“那这事就不麻烦小陈了,免得到了那场合,他更伤心。” “没事,黄姐,都过去了。”冬子想得很简单,能帮忙的就帮忙,何况,李雯还送过自己蛋糕呢。况且,守店子这事,事关老板家的商业机密,自己还是不参与为好,免得引起猜疑。 黄姐问冬子:“他的女儿,就是蛋糕店的李雯,你认识吧?”这是黄姐好久的疑问,今天终于问出来了。 冬子点点头,心想,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帮你们的忙。 罗哥听到后,一拍大腿:“好,既然你们认识,那就不是外人了,小陈,我想让你去帮忙,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你可以起作用,而你黄姐去了,会帮倒忙,还不如让她守店子。” 冬子心想,有什么事,自己做得到而黄姐做不到的呢? 第二十章 非常人情 “人死饭门开,你听说过没有?” 冬子听说过这句话,就是为了给去世的人积阴德,所有过路的人,都有资格请来外面的人吃饭,尤其是那些讨饭的穷人,请他们来吃,就是给死人积阴德了。 “有这个说法,在我们容城,我父母去世,也是请了几个原来的孤寡老人来座上席的,当然,那是在宾馆专门安排的。” “但我们这里不同,我们原来也是农民,要排场的话,就得在自家做饭,也就是在地里支上锅灶,自己炒菜,才有那个氛围,周边的人,只要愿意来的,都请他上席,这才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冬子心想,这里虽然是武汉,他们虽然都住了楼房,但是还保留着农村的规矩。冬子不理解地问到:“那在哪里办呢?毕竟都拆迁了的?” “村里还有李雯姑父家的老房子,没拆迁,就在那里办。你会炒菜,能不能帮个忙,这几天在那里当大师傅呢?当然,他家里面是要请厨师的,但晚上守夜的人宵夜,恐怕人手不够,你看呢?” “没问题”。冬子答应罗哥的要求,其实是出于一种善良的心态。因为李雯的家事,他听到后,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这是一个不幸的姑娘,自己能够帮一点,也是对人家蛋糕的回报。 罗哥先把冬子带到那个现场,在一座老屋的正堂,停着遗像供品及骨灰盒。而前面跪着的,就是李雯。来的客人给逝者上香嗑头,李雯就机械地给人还礼。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她的角色,显得非常疲惫。 当罗哥给李拐子嗑完头后,轮到冬子了。第一次给不是自己亲人的灵跪下,冬子稍微有点不太习惯,但这是风俗,过程还是要走的。 当冬子跪下时,与李雯对了一下眼神,他看到李雯又眼红肿,看到冬子时,突然又哭了起来,声音沙哑,让冬子很不忍心。这样一个姑娘,已经和冬子一样,成了没有父亲的人。也许他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了。 冬子在这种气氛感染下,想到自己当年的情景,不禁鼻子一酸,也差点流下泪来。一方面是同情李雯,另一方面是想到自己的事情。 他知道,一个失去至亲的人,那种无奈那种悲痛那种孤独。他知道,李雯的母亲是不会来的,在这样事情面前,唯一承担后果的,是她一个人。这就很像当年冬子的情景,虽然葛校长一家都来帮忙,但最终把父母送上山的,是自己。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上,自己就已经垮了一半。 而此时的李雯,最开始是最诧异冬子的到来。他不仅来了,还给父亲嗑头,这是多大的人情?他与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能够这样虔诚对待自己父亲的亡灵,这是何等的感情?自己居然过去还存在着调戏他的心,是多么不应该。 更何况,冬子与自己有一样的年龄,甚至还是一天的生日,他居然将头嗑在了地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当一种感情感动了你的时候,你就会将自己释放出来,这就是刀子当时又开始哭的原因。 今天的同龄人,已经不会这样虔诚地嗑头了。哪怕是同宗同族的兄弟,哪怕是儿时最好的玩伴。不是他们不理解李雯,只是他们不太适应这种仪式感。但对于冬子来说,这种仪式,在他父母去世时才明白,对逝者家属来说,有多么的重要。这种仪式感意味着,这种怀念与悲痛,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这些人,在情感上,与你站在一起。而同龄人中,只有冬子做到了。 在人情簿子上,罗哥给了五千元钱,冬子也要给钱,罗哥制止了:“你来帮忙就行了,哪能让你掏钱?” 冬子说到:“你说过,我又不是外人。” 冬子给的钱很有分寸,他只是表示,自己也是来吊丧的一员,而不仅仅是个帮工。他给了三百元钱,这符合他的身份,当然,他一个打工的,给多了,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的猜疑。冬子心想,就当她说的话是真的,生日蛋糕的钱,我先预付了。 而冬子给人情时,罗哥看在眼里,佩服冬子的懂事与舍得。这样一个打工的孤儿,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到这么好,要么是冬子对李雯有意,要么是,冬子是个难得的好人。今天的年轻人,罗哥见得很多,但像冬子为人如此厚道的,还很少见。 不是说今天的年轻人好坏,而是他们不太懂规矩,不太会照顾别人的感受。当然,冬子这个举动,也被当地人看在眼里,私下里悄悄跟罗哥夸奖,他招了一个好工人。 冬子参与了炒菜,当然就避免不了与大师傅的接触。这个人,就是三嫂的老公,三嫂饭店的掌勺人。冬子看了看他的菜单,提出了建议。因为这里面,三嫂的老公是按传统的十大碗来安排菜品的。但冬子觉得必须头一天就准备好这几天的几个菜,到时候就不会慌乱。在冬子的建议下,头天晚上,就准备好了炸鱼炸肉之类,制作好了,可以保存几天。 然后,冬子建议减少了一些蒸菜,毕竟烹饪时间过长,对火的要求太高,这毕竟是外面的土灶,温度不好控制。多多用几个炒菜来代替,出菜时间快些。 关于炒什么菜,三嫂的老公,大家都叫他三哥。他想考验一下冬子的功夫,就让冬子炒了其中两个菜,冬子很熟练地拿出来了。于是,三哥就觉得,好几个炒菜,交给冬子就行了。 当地的农民平时或许有矛盾,但以死人为大的传统下,他们此时的帮忙,是真心的。三哥三嫂把给工人送盒饭的生意都推给别人了,关了店来帮忙。可见,原来罗哥与黄姐所说的关店,并不是说大话。 头一天来的人,除了本乡本土来帮忙的,也就是那些来送个礼嗑个头就走的人,吃饭的人,基本就是本地人。 到了晚上,各回各家,但罗哥并没有走,他要坚持在这里为李拐子守灵。冬子也不走,他要给这些守灵的人,准备宵夜。 罗哥们呢,开始了他们男人轮流守夜的流程。大概三四个人一组,在灵前摆谈李拐子生前的好事,他一生光辉的为人及感情,这是中国死者为大宗教的体现,也是一个人盖棺论定的一个结尾。 当年,冬子的父亲去世,那摆的人多了。冬子到那时才知道,父亲在工友中,有多么的伟大,有多么的值得怀念。当时很多工友都流泪了,那是在摆谈中流泪的。 眼前的李雯的父亲,虽然后面的人生经历算是堕落与自毁,但他的前半生,与守灵的人一样,是穷苦的人、奋斗的人、讲感情的人、有义气的人。叫花子也有几个烂兄弟,何况是这个做过老板的当地人呢? 剩下的人,一拨人就休息,另一拨人就打牌,等到下一班,算是轮流值班。 但是李雯,却没人替她,在姑妈等人的极力劝阻下,她终于肯从地面跪的姿势中起来,坐在灵前的小凳子上,盯着父亲的遗像看。 这个男人,从小把自己当宝贝,顶在头上。自己再犯了错,他都没有打过自己,妈妈打自己时,他总是护着自己。这是最爱自己的人了,即使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也都是背着自己的,自己从来没见过那个女人的模样。李雯知道,这是父亲爱自己的表现。当时,为了救父亲,姑妈与她简直想拿出全部家产,但被公安和姑父劝阻了。 她想不通,那么精明的父亲,居然被人算计。那么爱自己的人,居然死在坏人的暗算,再也不能看女儿一眼了。 尤其是当那些守灵的叔叔们,谈到父亲当年的好时,李雯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的声音哭哑了,只是默默地流泪,这样一个父亲,忍抛下我吗? 当冬子把宵夜做好,送来时,大伙才知道,这年轻人有多能干。冬子居然做了十来个菜,大家吃过一口,就连连夸赞,这小伙子的手艺,不次于大师傅了。想不到这么年轻的人,居然还有这一手,开个餐馆,都不是问题。 李雯的姑妈精心挑了一碗饭菜,先给哥哥灵前上供,然后再挑些饭菜,端给李雯吃。但李雯哪里吃得下呢?她只是摇头,这种情况,把她姑妈逼急得哭了起来。 “伢呢,你不吃啊,你爷怎么想啊,他看着你的啊,你怎么办哟。” 这哭声当然被冬子听到了。他理解,此时的李雯,肯定是吃不下东西了。当年自己就是这样的,是在小舅的逼迫下,硬把饭菜吞进去的。 他觉得,自己有能力为这个伤心的人,做点什么。他跑出去,先兑了一杯牛奶,尝着不是很烫的时候,端了进去,递给一李雯的姑妈。 李雯的姑妈感激地看了冬子一眼,给李雯端了过去。但是,李雯还是摇头,此时冬子出于本能,也到了李雯的身边,拿着那杯子对李雯说到:“我父母都去世了,当年也跟你一样的,不想吃东西。但是,你想过没有,你要是倒了,哪个送你父亲上山?为了你父亲,你也该努力把它喝了,对不对?” 李雯沉浸在悲痛之中,久而久之,就对外界的一切麻木了,既没有味觉,也觉喉咙往上涌,怎么有心思喝牛奶呢?但当她听到,冬子的父母也不在了,觉得找到了知音。更何况,冬子的话是硬道理,是啊,父亲只有自己这个女儿,自己倒了,谁送父亲? 在冬子的目光中,她硬着头皮,喝下了那杯牛奶。冬子说到:“这就对了,你不能光顾你自己,还得顾你父亲。把他送好,你要努力。过会我给你蒸个蛋,你一定要吃,听话,知道吗?” 李雯居然点了点头。 这个情景,李雯的姑妈看见了,罗哥也看见了。对于他们来说,李雯居然能够听冬子的话,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接下来的几天,冬子变着法地让李雯吃饭,主要是易消化能够补充能量的东西。李雯在晚上无法休息,就会严重缺乏维生素,冬子就给她榨果汁,让她喝下去。 冬子作为一个同龄人,因为共同人经历,让他对李雯多了一份同情。因为自己还有些厨艺,此时也发挥了主要的作用。三天的守灵丧事过去了,守夜的人都说宵夜很好吃,都约着以后,跑到罗哥家蹭饭,搞得罗哥很有面子。 本来,送到山上墓地,就没冬子的事了。但冬子的姑妈却私下找到冬子:“小陈,能不能帮阿姨一个忙,上山时,你也去一下,你跟李雯都是年轻人,她听你的话,我怕到时,她支撑不住。” 冬子看了看罗哥,罗哥的眼光中也表示赞同。冬子想,帮人帮到底,也就跟着去了。 上山也就入葬的意思,特别多,是非常劳累的一件事。这里虽然是公墓,但入穴前,有很多需要李雯跪拜嗑头的仪式,在大人们的帮助下,她基本完成。只是在封土的那一刻,李雯再也支撑不住了,爬在墓上,不让人封,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喉咙发出干嚎的声音,气都倒不过来。 罗哥在冬子身边说到:“必须把她拉开,要不然,时辰不对了,况且,她也要昏。” 但是,随行的几个女亲属,自己也是在这几天的悲痛与疲劳中过来的,都没有力气拉她来。此时,罗哥说到:“小陈,你年轻,有力气,她也听你的,你把她拉起来,不让她靠近,行不行?” 冬子知道,这只有近亲属才能干这种事,要么就是妇女干这事。但目前,几乎没人能够完成这任务。他不是亲属,能够干这种事吗? 迟疑中,发现李雯哭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李雯的姑父也给冬子作揖,冬子知道,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自己也要出手了。 他迅速从跪倒的人群中挤了进去,把李雯拦腰一抱,低声说到:“听话,啊,入土为安。”把李雯抱了出来。李雯不愿意离开,但又抗不过冬子的力气,只有双拳拼命往冬子身上打。 拳打得倒不是很重,毕竟李雯此时非常虚弱。但她的指甲,却划破了冬子的耳朵,冬子当时没觉得痛,只是觉得耳朵边有一丝凉风。 等封墓过后,大事办完,罗哥才发现,冬子死死抱着李雯,耳朵已经开始流血了。罗哥倒是有经验,他就地拿了点香灰,往冬子耳朵上一抹,冬子的血就止住了。 而李雯,在大家离开时,还被冬子背在背上,头向后望,为父亲作最后的告别。 丧事办完,冬子与罗哥回到店子里,罗哥跟黄姐分享了冬子的表现,觉得冬子给自己长了面子,受到乡邻的夸奖。但黄姐却听出了另外的味道:难道,冬子跟李雯,有那种意思? 她这种猜测不是完全没有根据。自从那天看到李雯给冬子送蛋糕,她就有这种猜测。更何况,没感情,冬子为什么在李雯父亲葬礼上,如此用心。更何况,李雯吃饭的事,连亲姑妈都劝不动,为什么她就听小陈的? 女人喜欢八卦,但并不是完全凭想象。女性的直觉,往往很准。但对于冬子,这就是没影的事了。 冬子只是出于同情。毕竟自己所经历的痛苦,是如此的刻骨铭心,而李雯一个姑娘,面对这样的痛苦,受打击的程度,比自己这个男生,还更脆弱。 李雯父亲下葬后的第三天,主要仪式都已经完成了。但是,她也病了。过于的悲伤及疲劳,让她昏倒了,最后在医院打点滴。 这个任性的姑娘,虽然当年父母离婚多少给了她伤痛,但是,她是看得开的。毕竟父母还是爱自己的,也给自己留下了财产。自己的生日,父母也分别给自己过,自己与姑妈一起做事,也不孤单。从小有假小子性格,是因为得到了放纵的条件,如此多的爱,让她有些不怕危险。、 但如今,自己最大的保护者父亲不在了。事到如今,母亲都没露过面,听姑妈说,母亲跟某个小子好像现在不在武汉了,电话也打不通,没办法通知了。李雯清楚,就是母亲知道父亲去世了,也不会来。因为,他们当年闹离婚时,多么可恶的语言与伤害对方的行为,都做过。 李雯不明白,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在生死之际,难道就没有一分感激与留恋吗?李雯不明白,作为爱自己的母亲,此时难道忘了亲生的女儿吗?让自己孤独地面对这一切,她就没有想到过安慰吗? 当一个人经历过这个重大变故后,会进入一个身体的虚弱期与情感的冷漠期,冬子知道,那段时间中,一个人不仅身体不好,而且会变得对任何人都采取冷漠的态度,听不见别人任何人的话,也不愿意回忆过去的任何人与事。 其实,这是一种心理保护机制,免得因对外界情绪的敏感,来刺激那本已脆弱的人心。李雯此时,不仅对父亲的离去而伤心,也为母亲的不闻不问而伤心。 过去,支撑她任性骄傲的两大支柱,突然消失,让她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怀疑自己本身。最难受的时候,她甚至连姑妈的劝解都反感,让姑妈走开,不想再看见她。 姑妈看到这个情况,伤心得不能自己。她目前,是这世界上最爱李雯的人了,连自己都接受不了,姑妈明白,此时的李雯,心理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李雯的姑妈也算是个能干的见过世面的女人,但她不知道,这是心理脆弱时暂时的应激反应,更不知道,这种情况,可以找心理医生。 她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小陈。当时自己劝不动李雯吃饭时,是小陈起了作用。最后封墓时,小陈被划伤耳朵,但仍然死死抱住李雯的形象,闪现在她脑海。她来到了黄姐的店子,跟黄姐商量这个事。 黄姐的认识水平也差不多了,更何况,小陈跟李雯有感情,符合她一贯的猜测。于是,她说到:“李姐,我觉得有戏,只是不晓得小陈同意不同意。” “小陈肯定会同意的,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善良的年轻人。你那天没看到,小陈耳朵流血,抱着李雯的手都没松过。” “好吧,这事,我去说还是你去说?”黄姐问到。 姑妈想了想,这事她不太方便去说。从理论上讲,如今的李雯,就像是她的亲生女儿,哪个女生的家长,找男生来帮这种忙的?她请求到:“黄姐,你帮这个忙噻,我怎么好说得?” 黄姐调侃到:“你要找女婿,找到我家来了,算了,我帮你这个忙。” 这话虽然是个玩笑,但不好接,也不好否认,李姐算是默认了,让黄姐去做工作。 黄姐等小陈送货回来,专门叫小陈过来说话。她告诉了冬子,李雯目前这个情况,估计理受到的刺激太大,连医生给她打的针,她都要拨掉,拒绝一切治疗,甚至拒绝亲人的关照,这样发展下去,估计人要废了。她姑妈亲自过来说,希望冬子能够帮忙,救救李雯。 冬子迟疑到:“这么严重,我怎么救得出来呢?她姑妈的话都听不进去,我恐怕不行。还是另找医生开导或者治疗吧。” 黄姐假装生气地吼到:“医生有办法,还用得着你?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李雯肯定听你的话,你别当我不清楚。我不管你对李雯有没有感情,但人家病成这样,你不救吗?如果你不同意也行,我就跟人家说,你与他没关系,人家不愿意来。你考虑一下?” 陈冬此时被逼入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他不去劝,是有理由的,毕竟他们之间没什么有关系。但是,哪些见死不救,已经有违自己的本性。冬子愿意给任何人做好事,何况是这样一个处于弱势与困境的人。 另一方面,黄姐的话已经很明白,大家估计都在这样想,自己与李雯有感情。这事可不能承认,这对自己,对李雯都不公平,这个误解,如果发展下去,会越来越深。 究竟去还是不去呢? 第二十一章 起了作用 冬子犹豫中,一是怕自己劝不好,二是怕加深误会。但在老板娘的压力之下,冬子已经没有什么思考时间了。更何况,如果自己的努力,能够拯救一个人,那也是功德。 “好吧,我只是去试试,不一效。”效是武汉话,意思是有效果。 “这就对了,救人的事,死马当作活马医,对不对?” 老板娘这话,让冬子心里不舒服。人家是个人,怎么比成马呢?况且,人家只是悲伤,怎么可以用死这个字呢?就凭这点情绪,冬子坚定了去帮忙的决心。 他自己经历过这种万念俱灰的时刻,知道此时人的多么绝望。同情心与责任感,逼迫冬子赶紧说到:“她在哪里?我现在就去。” 老板娘赶紧说出了李雯的住院地方,还拿出一千元钱对冬子说:“不能空着手,起码得买点东西,这是个礼性,对不对?” 冬子没有接这个钱,他说到:“我买点水果就行了,况且,她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说完,冬子就跑进里屋,换了身衣服,出门了。 在医院门口,冬子买了一点奶粉和水果,这是看病人最普通的东西,只花了不到两百块钱,就上楼了。 找到李雯的病房,是个两人间,进门处是一个中年女病人,而靠近窗户那个病床上躺着李雯。当时,李雯床边没有一个人,冬子突然觉得辛酸,这样一个孤苦的人,与自己的处境是一样的。其实,后来知道,那是个误会,李雯的姑妈在医院,只是临时到医生那里去谈病情去了。 李雯眼睛望着窗外,冬子进来进,她没有发现。当然,此刻,她不想理会任何人。冬子先给邻床的病人鞠躬致歉,对方要给他打招呼,他摆了摆手,示意暂时不要惊动李雯。 冬子知道,此时对李雯的劝解,要小心,免得心动了她防备的脆弱心态。想当年,把母亲送上山之后,冬子回家,是睡了两天两夜的。不是真想睡觉,就是不想见任何人。 冬子走到李雯的床前,此时李雯是背对着他的。冬子没暂时没有惊动她,只是看了看她床边的环境。冬子看到一个细节,李雯床下的鞋子是新的,床边的衣服,也是新的,看样子,她姑妈是一个很注重细节的人,对李雯照顾得很好。 但是,床头柜上,一碗汤引起了冬子的注意,那是一碗鸡汤,已经凉了,上面一层黄色的油,很明显。可见,她姑妈是安心送饭来,但李雯没有吃。 冬子小细翼翼地将这碗汤盖上,并且把它放入保温壶内。再用一张卫生纸,把桌面擦干净了。在冬子的印象中,李雯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如今,桌面的油渍,肯定会让她不舒服。 冬子就在背后,李雯不可能没有感觉。但她以为是姑妈,所以没转身。而冬子酝酿了情绪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出手不凡。 “李雯,你爸等着你给他烧七呢。” 这句话,把李雯吓了一跳。因为这不是姑妈的声音,李雯转身望过来,发现是冬子,红肿的眼睛看了看冬子,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所谓烧七,是指人死后第七天,要有个专门的仪式,请新逝之人回家吃午饭,午饭要留下死者的座位,添上饭,让他的亡魂回来参加家庭的聚会。因为亡魂新逝,没有忘记家,想回来看看。然后,还要到死者的坟前烧纸,给他送钱,因为新到阴间,他需要用钱来打点那些鬼。按中国农村的说法,前三个七是最重要的,最后一直要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完成这个烧七的仪式。这是亡魂与人世将离未离的阶段,亡人对生者亲人的牵挂,渐渐消失的阶段。最后,就是周年了,三个周年过去,新逝之人,就成了真正的故人,再也不会有来到人间的机会了。 虽然李雯她爸已经死了很久了,但案子虽然破了,凶手也回忆不清楚,杀害他究竟是哪一天。所以,家人就按风俗,以他骨灰回家那一天,算成死亡的日子。 冬子心想,只要她没赶自己走,就有说话的机会。“再过几天烧七,你爸没等到你去,哪个替你,他不伤心?” 李雯此时闭着的眼角,流下了眼泪。冬子当然不好意思给她擦眼泪,但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李雯。于是,把想好的话继续说了出来。“其实我也经历过,但是没办法,父母的后事没完,自己不敢倒下的,假如你父亲有灵,他得多伤心?” 说到这里,李雯突然大哭起来,本来冬子是坐在床沿的,手撑在床边,李雯突然抱住冬子的那只手臂,失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我爸爸啊,好惨啊,一个人死在外面,给我一句话都没留下啊。他做了多少坏事啊,天老爷要这样惩罚他啊。我做了多少恶啊,为什么这样对我啊。天不要我活,我也不想活了啊。” 冬子知道,当一个人愤怒指向上天时,那是绝望与悲痛。当一个人大声说出自己不想活时,估计还对生有眷恋。 冬子此时虽然有点别扭,但觉得人家绝望时,给人家一个手臂,是人道主义,是必须的。他非但不能把手抽回来,李雯的鼻涕泪水已经让冬子感受到了,因为冬子穿的只是一个衬衫。冬子不仅不能把手抽回来,还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盖着薄被的后背。 “这就是命。我父母都是好人啊,但怎么这样呢?天老爷对不起我们,我们要自己对得起自己,给他看看,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要高兴地活,给天老爷看,他打不死我。我要努力地活,给父母看看,让他们放心,我能行。我就是要赌这口气,你也要赌,行不行?” 冬子的话很有说服力,不是因为有道理。这些所谓的道题都是建立在虚无的基础上的。比如天老爷,谁证明了他的存在呢?比如父母的亡魂,你看见了吗? 但是,中国人的传统思维中,始终有这样的假设。韩愈就讲“穷极呼天、痛极呼父母”,这是扎根于中国人心目中最深沉的假设,其不容置疑的地位,如同数学界的公理。 冬子的话与其有理,不如说是打动人。除了冬子跟李雯一样是个年轻人外,更因为李雯对冬子的印象。冬子在她印象中,这是一个老实的人,甚至是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人。但在父亲去世后,冬子的表现让李雯的感觉发生了变化,她发现,冬子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人。并且,当她知道冬子的父母双亡是个孤儿的事后,这就多了一分同理心。甚至,李雯认为,冬子是一个可以理解自己的人。 更何况,冬子这番话,是如此的有道理。她觉得,自己弱小的身躯中,燃起了与命运斗争的勇气。像冬子这种比自己境遇不惨的家伙,都可以自然而快乐地生活,自己凭什么还在自怨自艾。 李雯从小受到过很多的关爱,在她性格形成的少年时代,父母及亲友的爱,让她内心深处有一种强大的正能量,虽然平时表现得调皮,但也正反映了她内心中强大的自愈的基因。 许多心理障碍患者,之所以没有好转的机会,是因为内心深处缺乏自愈的基因,是因为少年时得到的爱太少,正能量不够,或者没被激发。 冬子其实不知道,当年他遇到人生如此重大的打击,之所以能够恢复过来,与父母从小对自己的爱,葛校长一家对自己的强大的支撑,是分不开的。这些支撑,构成了他的勇敢与自信。自信的人,总是可以乐观起来的,哪怕受到命运的重击。 冬子递给李雯一沓纸,让她擦了擦泪水。此时,李雯睁看眼突然将冬子手一推,翻身背对着冬子了。咱们的陈冬子有些诧异,李雯这种情况,是接受了我的劝导,还是自己的话起了反作用呢? “小陈来了?”冬子听到声音,才明白事情原因,原来李雯的姑妈进来了。冬子赶紧要站起来,结果被她姑妈又按了下去:“你多劝劝她,我下去有点事。” 冬子被迫坐在原地,李雯的姑妈向门外走去,突然转身回头,对冬子说到:“小陈,阿姨没来,你莫走哈?” 冬子点了点头,答应了。但是,他看到,对面床的阿姨,却笑眯眯地看着他,冬子也给她点头示意了一下。 冬子明白了,刚才为什么李雯突然转身,估计是当时她与冬子的状态被刚进门的姑妈看见了,觉得不好意思。冬子自己此时,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对面床的阿姨,看得一清二楚的。 但是,这种状态,又让冬子有所安慰,毕竟,李雯开始有不好意思的心理反应,说明,她那种麻木与冷漠的状态,已经开始有缺口,冬子决定乘胜追击。 冬子隔着被子,拍了拍李雯的背后,低声说到:“阿姨走了。” 此时的李雯其实完全清楚,但又不好意思再转过身来。毕竟自己跟冬子连朋友都算不上,她只是故意摇了摇身子,伸出一只手来,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这个动作,已经不太像原来的李雯了,冬子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说到:“咱们是不是要打起精神?” 李雯听到冬子说“咱们”,突然有一阵感动,她觉得,世界上关心自己的人已经没有了,但今天,仍然有一个同龄人,将自己和她称为“咱们”,就有一种力量与支撑了。于是,她点了点头。 冬子说到:“我喊护士过来。该打针了,不痛的,好不好?” 李雯其实有点想笑,打针那点痛算什么呢?她是因为怕痛才拒绝打针的吗?冬子这种话,像哄小孩子似的,幼稚不幼稚? 李雯继续点点头,让冬子大喜过望: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他冲出病房,感觉有一种解脱。毕竟最开始,自己担心自己起不了作用,只会增加李雯的痛苦与误会的。 找来护士给李雯打针时,李雯已经转过身体来了。此时,冬子拉过来一只板凳,在床尾处坐了下来,他要等李雯的姑妈回来,好交接。 这针里面估计有镇静剂,再加上李雯虚弱,也有几天没休息好,很快就睡着了,发出了平稳而沉重的呼吸声。此时,冬子看到,对面床的阿姨,给冬子树起了大姆指,冬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大约再过了十来分钟,李雯的姑妈上来了,当她看到李雯正在打针并且睡着了,大喜过望。冬子站起身来,准备要离开,谁知道,李雯的姑妈把冬子一拉,拉出了病房。 “小陈,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黄姐那里,我给她打电话说,行不行?” 冬子知道,还是李雯的事。他解释到:“李阿姨,她大概缓过来了,估计没事,过一两天,营养恢复了,就会好些。” “不不不,小陈,李雯的情况,不能靠估计,有一私也许也不行啊。你要理解我的心情,她爸去世了,这孩子就剩下我了,要是她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向我那死去的哥交代呢?”说到这里时,李阿姨的眼圈红了。 冬子内心升起了很强的怜悯之心,这件事情上,最伤心的人不仅是李雯,还有这位李阿姨,她不仅失去了至亲,而且,她还是整个葬礼的组织人,消耗的体力与情感,大于任何人。并且,她不得坚强给李雯看,所有的负担与责任,让她也明显虚弱,但不得不硬撑。 “小陈,你是个好孩子,阿姨知道。阿姨现在这么难,你帮了我,阿姨无论如何,都谢谢你。”突然,李阿姨弯下腰来,要给冬子鞠躬。冬子吓了一跳,马上伸手扶住了李阿姨,要知道,冬子按年龄作为晚辈,无论如何是受不了长辈如此大礼。 “李阿姨,别这样说,你辛苦了,这几天,我看到的。这样,既然长辈这样说,我就尽力留下来,只要我能够起作用,我就在这里。你也去休息一下,好吧?” “谢谢你了,小陈真是个好人。”李阿姨说到:“你想吃什么,我晚上做好后,一并带过来。” “不用,到时候我问她就行,你就别送东西来了。” 谈完后,李阿姨与冬子一起走进病房。此时李雯正睡得香,不好打扰,她跟邻床阿姨轻声说了几句,就提上那保温饭盒,离开了。 冬子送她离开病房,然后跑到护士站,问了护士,李雯还有什么药要用,还有什么注意事项,清楚了后续要做的事情。冬子在武汉照顾病重的妈妈,已经熟悉医院的所有流程了,照顾病人,也比较专业了。 其中一个护士问到:“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 “那有情况,家属签字,找哪个?” 冬子想了想,答到:“找她姑妈吧。” 那个小护士就吃吃地笑,冬子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笑,自己没说错啊。 邻床的点滴打完了,冬子找护士帮她拨了针管。对方感谢到:“谢谢你年轻人,你姓陈吧?” 冬子点了点头。 “一个病一味药,你这味药,还真治了她。” 冬子不理解,对方看了看李雯,她睡得很香。于是低声说到:“你没看她昨天进院时,只是流泪,谁也不理,甚至跟她姑妈一句话都没有,那状态,跟个死人差不多。人心死了,医生也没办法。只有你来了,她哭的时候,还能出声,还有话说,所以说,她听你的。她这个样子,遇到你这样的男朋友,是她有福气了。” “我不是她男朋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冬子急忙辩解到,他最怕这种误会了。因为,冬子知道自己跟李雯没什么,也知道,李雯也不会以男朋友的眼光看自己。 “你有女朋友了?”冬子此时不知道是该否认还是肯定。要有说,在内心中,燕子就是他的女朋友。但是,至今莫说从来没表白过,甚至,连她的人影都没找到。燕子,最多是他幻想的女朋友。但要说没有女朋友,那更说不过去。因为,要不是为了寻找燕子,他根本不会到青山这个地方来。 对方看冬子没反应,觉得差不多了,就说到:“既然你没有女朋友,那就是还没追上呗。但是,我看已经追上了,小伙子,你看,李雯已经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了,只要你努努力,她就是你的人了。” 此事竟让冬子,无言以对。 李雯此时翻了翻身,吸引了冬子的注意力。他不想跟这个邻床阿姨纠缠八卦了,毕竟接了李阿姨的任务,就得把好事做到底。冬子有一个习惯,只要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得尽力。 此时,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他一看,是老板来的,他赶快拿起电话冲出门,怕吵到睡觉的李雯。 “罗哥,是我。” “小陈啊,这两天,你就帮别人忙吧,这是个功德呢,对不对?” “罗哥,那你店子,晚上?” “这你就别管了,我来守。这是小事,人家人命关天是大事,你这么好,人家都说我有眼光呢。” “好吧。”冬子挂了电话,回到病房。此时李雯已经睁开眼,她醒了。 “想喝水吗?”冬子知道,按正常生理需求,李雯是要喝水的。 李雯点点头,冬子先倒了点开水,再拿两个一次性杯子,来回倒,是为了让水忙降温。在武汉,冬子照顾母亲时,这些办法,已经很熟悉了。 “来喝吧,不烫了。”冬子准备把水递给李雯时,发现李雯是平躺着的,就问到:“没有吸管?”因为平躺的人,喝水是容易呛的。 李雯摇摇头:“不知道。”冬子把目光望向邻床,对面也说没有。没办法,冬子只好动手:“李雯配合一下,得坐起来点。”冬子隔着被子把李雯身体向上拉,李雯也配合地用双手支撑着向上,终于把上半身支撑起来,向墙壁挪了挪,坐了起来,接过了冬子递来的水,一口气喝干了。 她喝完了水,不好意思地向冬子笑了笑。低声问到:“你怎么来了?” 毕竟是同龄人,说话也就随便些。冬子回答:“我是来救你的,他们说你不吃不喝不打针,要我来当你的医生。” “你个水货医生!”李雯说这话时,脸有点红,冬子发现,李雯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就有点高兴。“水货不水货,你精神不是好些了?” “我想吃东西。”李雯有一种撒娇的故意,在冬子看来,这只是病人虚弱久了的正常反应,此时,冬子没有察觉出李雯对他感情的变化。 “那你先喝点牛奶,等胃恢复了动力,再吃东西。好吧?” “嗯”。 冬子于是兑牛奶,两个杯子反复倒,降温,而此时李雯只是盯着冬子看,有点走神。冬子不知道,此刻,他给了李雯多么大的心理支撑! “好了,喝吧。” “不喝,我偏不喝。” 这其实是女生在最安全的环境最依赖的人面前,故意的撒娇的动作。但是,冬子却无法理解这类情感。他其实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女生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那我就放在床头柜上,你想喝时,再告诉我,我给你兑点热的。” “算了,拿过来。”李雯伸出手,接到冬子的杯子,把这杯牛奶喝了下去。冬子不太理解,一会喝一会不喝,究竟是什么意思,况且李雯也没给出任何理由,怎么变得这么快呢?其实冬子是不了解女生的,他哪里知道,女性的心思变得快,尤其是对任性的女生而言。 过了一会,冬子问到:“那得吃点东西吧,恢复体力最重要,这明天,还得做事呢。”所谓做事,就是烧七,明天又是一个七了,得李雯上。 “我想吃蒸蛋。” “好吧,我这就给你姑妈打电话。” “不,我要吃你蒸的那种。” 冬子心想,蒸蛋只要会做,做出来的味道几乎是一样的吧?怎么非要我做的,我的味道有什么不同吗? “这医院,没锅没灶的,我哪里蒸呢?” “算了,不为难你了,你给我姑妈打电话吧。” 冬子第一次体会到,女生的心思,没什么道理。 第二十二章 边缘关系 人的本性是不可能改变的,所有的外因只是一种偶然。就像冬子与李雯今天的关系一样,离得很近,却又很远。 在医院,当李雯的姑妈送来饭时,李雯不仅吃了电话通知的蒸蛋,还吃了些饭。本来李阿姨是想让冬子再陪李雯的,冬子借口有私事,逃离了医院。 因为冬子还是有顾虑,晚上,一个大男人在女性的病房,毕竟很不方便。况且,自己跟李雯什么关系都没有。让李雯能够治疗和吃饭,他已经完成全部任务,也就没有理由留下来了。 但是,冬子出了医院门,走到街上,又不可避免地思念起燕子来。他总觉得,对另外的女生好,似乎有点对不起燕子。其实,此时燕子在哪里,在做什么,冬子不知道。甚至,燕子是否心里还有冬子的位置,冬子也不知道。但是,冬子就愿意这样想,那是因为他自己。 他愿意相信,燕子也许正在思念自己。他甚至幼想,燕子目前处于困境之中,需要自己像奥特曼一样,去拯救她。而这几天,为了另一个不相关的女生,自己付出了精力,好像有点对不起燕子的思念与盼望。 其实,对燕子的思念,某种程度上,只是冬子给自己的过去,留下一个美好的想象。他只是不愿意放弃,那些逝去的美好,就这样完全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他充满热情地活下去,仿佛只剩下最后一个理由了。父母去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是父母亲生的。只不过,他愿意相信,是父母的亲生子女。这个问题太复杂且没有线索,而追忆过去美好的唯一线索,还有燕子。 他此时,加倍努力地走在街上,到处寻找燕子的身影,好像在赎罪一般。而天空的小雨依然在下,冬子并不以为意,也许,让雨水淋得自己更惨,才能够更有力地证明自己。 看啊,我是多么思念你啊,燕子。看啊,冬子为了你,宁愿在雨中淋湿。但是,燕子,你在哪里呢?冬子鼻子一酸,差点流泪,雨水打湿了他的脸。 当全身湿透后,冬子觉得,赎罪仪式完成,他得回店子去了。当他回到店子里时,发现店子门并没有关,他走进去,发现老板正在里面按计算器算账。 “你怎么了?” “罗哥,你的任务完成了。” “我晓得,李姐给我打电话了。我是说,你怎么淋成这个样子,不晓得买把伞吗?” “热天又不冷,不必了。罗哥,你回去吧,我来守店子。” 罗哥还问了问李雯的情况,冬子简要介绍了一下。罗哥突然意识到自己耽误时间了:“算了,不问了,你赶快换衣服,洗个热水澡,免得感冒。” 冬子洗完澡再出来,罗哥已经走了。冬子其实还没吃晚饭,看了看厨房的情况,基本没菜。看样子,这几天,黄姐也不是在店子里吃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冬子出来,拿了把伞,锁上门,走到街上。此时到农贸市场买菜不现实,已经关门了。他准备找个餐馆,随便吃点东西。 不自觉地,走到了三嫂酒店。结果,一进门,三嫂就叫了起来:“是小陈啊,稀客稀客,怎么,找我有事?” “三嫂,我是来吃饭的,屋里没菜了,在你这里随便吃点。” 此时,三嫂的老公也出来了,看见冬子,递给他一颗烟,冬子摆摆手表示不会。这是当地的礼节,不管你会不会抽,总得象征性地给你递烟。三嫂的老公在李拐子的葬礼上当大师傅,对冬子的印象很深。他听说冬子来吃饭,就很高兴。“来来来,小陈,喜欢吃什么,自己点,我不收你钱。” “那怎么行,你是做生意的,我这样坏了规矩。” 三嫂说到:“我们也没吃饭,这样吧,我们一起吃,随便炒两个菜,你陪我们。最主要的,是你帮我们提提意见,行不行呢?” 这个理由不太好拒绝,因为人家把你当自己人,你就不能太矫情。 她丈夫在里面炒菜,三嫂子跟里面喊:“搞硬一些,你晓得嘛?” 里面回答:“晓得!”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她老公炒几个硬菜,或者叫狠菜,就是拿得出手的好菜的意思。冬子有些不好意思,但人家很热情的样子,不好推辞,何况,人家全家人跟到一块吃。 三嫂子毕竟是这条街上最精明的生意人之一,当然是先夸了冬子的手艺,还有他的为人。 “我们都没想到呢,你居然还送了人情,这么年轻,还这么懂规矩,以前是三嫂子小看你了。更何况,你这炒菜的手艺,人人说好,我老公也是佩服的。你跟哪个学的呢?” “没什么手艺,都是家常菜。”冬子谦虚了一下,他很怕回答这种问题,因为免不了要牵扯到去世的父母亲。 三嫂是多么厉害的人,怎么看不出冬子的回避呢。她马上把话题转移了,问起了李雯的情况。“听说,李雯又病了,不吃不喝的,还是你有办法,把她劝转的?” 这事她怎么知道?冬子小看了街头巷尾新闻的传播速度,这条街上虽然是开放的,但人情事故,还带有农村的特点,就是爱传闲话。 “不是我劝,是她自己想通了的。” “你就莫谦虚了,今天黄姐来我这里吃晚饭,都已经跟我说过了。哎,你们年轻人的事,还是你们年轻人来解决,三嫂就不多嘴了。” 这话的意思表面上没毛病,但总觉得有些怪。 冬子只好把话题扯到其它事情上:“人家家里有大事,我们都是帮忙。你为了这事,几天盒饭没做,那损失就大了去了,对不对?” “小陈你真是懂事呢,啥都想得到。损失是有点损失,但是,钱哪有挣完的时候呢?本乡本土的,为人最重要,对不对?要不然,我们都赶不上你这个外乡人呢。” 说话间,三嫂老公的菜端上桌了。毕竟是餐馆,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火也大,出菜很快。 在三嫂的怂恿下,冬子不得不陪他老公喝了两杯。席间,冬子还夸赞这菜的味道颜色都很好。而三嫂的老公,因为有行家的夸奖,也显得很得意。 冬子吃完后,对她一家表示了感谢,三嫂送他出门时加了句:“小陈,只要你不想做饭,你就来我这里吃,莫谈钱的事的,我们不是外人了,知不知道?” 这句话,让微微有点酒意的冬子,有些感动。不是外人,在这个外地,居然找到了某种故乡的感觉。 冬子不知道,三嫂这句话包含着丰富的含义。远远超过心灵温暖这回事情,远远超过冬子的预期。从这一天起,冬子就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有了变化。 当冬子走在街上,哪怕是骑在车上送货,路上擦间而过的当地人,总会偶尔遇到别人给他打招呼:“小陈,忙啊?” “送货,你吃了?” “没呢,晚上到你那里吃。” “好!”冬子觉得,有人愿意来你家吃饭,就是不把你当外人。就像第一次同学会,同学们都到他家来一样。当然,这些打招呼的也就这么一说,并不是晚上真要来吃。大多数是在李雯父亲的葬礼上认识的,他们都吃过冬子炒的菜。 冬子不知道,他当时给李雯家的人情簿上那三百元礼金有多么重要,那上面只有死者的亲友或者乡邻才有记载的。也就是说,村里的人,已经把他当成乡邻了。并且,他后来对李雯所做的一切,已经传得很广了。乡亲们有成熟稳重的,即便说冬子与李雯并没有谈恋爱,也都认可,冬子是个好人,在今天这个时代,这种年轻人,很少了。 当然,偶尔也有罗哥的好朋友,也是村里的,或者准确地说,也是这条街上的,来罗哥店子里蹭饭吃,除了跟罗哥喝酒以外,也称赞冬子的手艺。 冬子知道,这些拆迁户们,大多数是有钱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生意,也算是小老板,肯定不是来打秋风,欠这一顿饭菜的。其实,估计有罗哥的有意邀请,再加上,不把冬子当外人。 因为每次冬子炒菜时,来的人都要劝冬子,坐下来喝一杯。他们说街面上的事,也不避讳冬子。有时偶尔,还故意给冬子解释。 “那个王撇撇,小陈你见过的,守夜那天晚上打牌不给钱那个,指甲蛮长那个?” 冬子想起来了,那家伙打牌不给钱的事冬子没多少印象,毕竟过去也有一两个月了,但那家伙,一个中年男人,手指甲这么长,在接冬子的菜碟时,印象很深。 “你晓得他为什么叫撇撇呢?因为不耿直。为什么不耿直呢?因为怕老婆。那天晚上为什么输了不给钱呢?因为老婆给他的零花钱,他都输光了。他可是不敢藏私房钱的。屁里屁气的人,我们都不跟他玩。” 这种话,是不可能对一个外人说的。只有把小陈当自己人,才有必要,才有意义。而小陈本来对这些当地人的事,是不感兴趣的,但人家对他亲切,他还是愿意领这个情。 别人来吃了,也不白吃,偶尔也有人,给冬子带一两瓶饮料或者零食过来,意思是冬子一个人守店子,拿它来混时间。 冬子很少遇到这种关心了,这种带烟火气的,深入生活细节的关心,除了父母,原来在容城,就是葛校长一家人。冬子很满足于这种状态,把罗哥黄姐,也当成自家人。当然罗哥因为冬子本性好,干活又努力,本人又聪明,还给他在外面长脸,对冬子也就更没多少防备了。有时在外面,也给冬子说些价格上的事。进价多少,出价多少,给别人回扣大概多少,罗哥都说。 有一次,罗哥跟冬子开玩笑:“我把什么都给你说了,你可不能在这条街上,也开一家,把我抵垮了。。” “怎么可能!”冬子也笑了。是啊,他就是知道全部秘密,也不可能在这条街上开店子。没本钱没关系,更何况,自己也做不出那种违心的事来。徒弟学得好,就非得饿死师傅? 罗哥是比较放心冬子的为人的。但是,他之所以说这条街竞争的事,是因为他有另一个想法。在他眼中,冬子与李雯,可能有戏。如果是那样,冬子作为一个孤儿,最好的办法是当上门女婿,就住在这里跟李雯结婚。那么,只要冬子想办建材店,他就完全有条件了。不光是因为李雯有本钱,还因为,李雯的姑妈,本身就是这条街上最能干的人,李雯的姑父,也社会上,也比较吃得开。 黄姐对冬子不会成为竞争对手这事,很是放心。她了解冬子的为人,更何况,即使冬子跟李雯有戏,冬子宁愿开饭馆也不会开建材店的,最多会与三嫂竞争。或者,把李雯姑妈的蛋糕店盘下来,也可以做生意的。 黄姐跟李雯的姑妈是好朋友,如果冬子能够留在这条街上,等于自己也算是半个亲戚。自己的女儿,看样子是留在上海了,就是回武汉,也不会到青山工作。有冬子这个年轻人,平时也好支嘴。 而冬子哪里能够理解这么多呢?街面上的人对他热情,就足够温暖他了。 他偶尔也会因为送货,经过那个蛋糕店,已经重新开张了,但没有看见李雯的身影。他稍微有点遗憾,并不是他有多么想念她,只是想看看,李雯恢复正常没有。更何况,他要反复重温那个背景,才能鼓起寻找燕子的勇气。 长久没有燕子的消息,让冬子经常泄气。但是,李雯的背景,却让冬子又能够打起精神。 这一天,冬子送完货,刚好从那蛋糕店门前过时,被一个声音拦住了:“小陈,等一下。” 是李雯的姑妈,冬子刹了车,停了下来。“李阿姨,么事?” “嗨,这真是错过了呢。你来看李雯吧?我晓得的。她去你们店子找你去了,她前段时间养病,这才好,今天一来,就想去找你,结果,你出去送货了。要不,你在这里等她一下,我还有话对你说。” 冬子被迫将车子电源关了,钥匙拨下来,进了蛋糕店。结果,她姑妈并没立即给冬子说话,只是示意让冬子坐下来。她却给李雯打电话,让她赶紧回来。 冬子如坐针毡,只好看这橱窗里的蛋糕造型,打发时间。 此时,李阿姨才开始靠近冬子,轻声说到:“小陈啊,你看,你对李雯的好,我这当姑妈的,也看到了。毕竟经过这次,李雯的爸没了,她妈连面都不照一个,不晓得死到哪里去了。我作为长辈,跟她也没办法细沟通。你们年轻人,多沟通一些,对她也有好处,对不对?” 冬子只好点头,这种话表面上看来都是对的。但细一想,为什么是冬子呢?沟通是什么含义?冬子不可能没有察觉。 “看,她回来了,我进去还有事,你们聊吧。”李阿姨进到里屋去了,而李雯的身影却逗留在冬子的电动车边,故意按了按喇叭,因为没通电,所以没响,她居然打车子踢了一脚,然后转头,对冬子说到:“我去找你,你来找我,什么意思,故意的?” 冬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自己哪里是找她呢?只是因为背景,但这话却不好说出口。只好转移话题:“你把我车子踢坏了,要赔的啊。” 李雯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递给冬子道:“送给你的蛋糕,我亲手做的,是个意思。” “那怎么好意思呢?”冬子客气地搓了搓手。 “别搓你那手了,净是灰。我这是蛋糕店呢。” 冬子意识到,自己搬建材,手上确实不太干净,也没洗手。更不好意思,低头了。 李雯说到:“如果看不起我自己做的蛋糕,这柜台里的,你看中哪一个,自己挑。”她伸出手来,把袋子递了过来,冬子当然不能拒绝,接了过来。 “那我就谢了啊。”冬子拿着这袋子,往门外走。结果,李雯故意堵在门口,冬子面临着尴尬,不好硬闯。 “你来过好多次了吧?嗯?”李雯的话音中有挑衅的意思。 冬子只得低声说到:“我要回去了。” 李雯闪开一条缝,让冬子挤了出去。当冬子发动车子准备启动时,李雯跑出来,对冬子说到:“开车慢点。” 冬子迅速逃离了她的目光。 其实,李雯并不是对冬子有恋爱的感觉。她父亲去世那段时间,她能够听冬子的话,主要是因为冬子与她一样,都是失去亲人的人,彼此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况且,冬子的关怀,也曾经温暖过她。让她在某种时候产生了一个幻想。最关心自己的男人走了,居然还有个男生也关心自己,这种填补空缺的安全感,还是让她很受用的。 她没有对冬子有其他更多的想法,毕竟,冬子离她心动的男生距离太远。每个少女都有一个爱情梦,都有自己梦中情人的画像。那个人,一定很帅很酷,一定是亮闪闪的存在。 而冬子,除了老实以外,有些灰头土脸的。根本谈不上让人动心,她原来只是想调戏他一下。 但是,经过这段时间以后,她居然对冬子有些依赖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她除了父亲,还没遇到过,一个贴心的男生。李雯决定,把冬子当好朋友,当一个哥哥,当一个玩伴。当然,冬子是否是哥哥呢?他的生日与自己同一天,不知道冬子是早上生的还是晚上生的? 女生在青春期,所仰慕的对象,一般都是体育生,也就是荷尔蒙特征比较明显的那些人,帅的标准,就是健康。但这种健康,又要避免粗暴的联想,所以骨肉男却并不受欢迎。他可以高大,但必须白晰,他可以是酷的,但必须温柔而礼貌。这就是少女作为外貌协会的标准,而冬子,几乎不太符合这个标准。 但是,这些年来,自从李雯青春期以来,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帅气男生的青目。其他男生,也不是没有亲近李雯的,但都有一种油滑的气质,更不是李雯所追求的。 冬子身上有一种特质,就是沉稳细心,这是李雯第一次发现,一个年轻的男生身上,有这种品质。这种品质因为稀缺,所以李雯觉得,有冬子这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但是,跟一个男生,既不谈恋爱,又要交往,这就比较尴尬了。人家对自己有恩,不能把别人当成备胎。李雯这样安慰自己:也许男女生之间,有一种纯粹的友情。 李雯觉得,自己可以把冬子当成亲人。因为,冬子能够给她一种亲人般的安全感。所以,她让冬子骑车慢点,是真心的,是亲人般的提醒。 而对于冬子,这就更尴尬了。街头巷议的大人们,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指向的是,他可能是李雯的男朋友。这事可以尽量避免,因为这纯粹是个误会。 但是,如果李雯非要跟自己交往,自己该怎么拒绝呢?冬子逃离般地骑车回店子,已经找到安慰这事的理由了。 自己是个孤儿,是外地来的人,本来就跟正宗武汉人有差距。更何况,自己也没有钱,也在当地没地位和身份,自己只是个打工的,长得也不算帅,李雯肯定是不会爱上自己的。 那既然双方都没有这意思,何必要躲呢?李雯是当地人,熟悉情况,说不定,找燕子,她还能提供情报呢?再说,自己天天一个人守店子,在这异乡,也确实需要说得来话的朋友,李雯本性不坏,是可以交往的。 今天李雯在他出来时故意堵自己一下,很有意思,这明显是调皮的表现。女生怎么都爱玩这种游戏呢?当年跟燕子在一起时,燕子偶尔也这样,说半截话,让冬子猜迷。 其实,冬子不知道,有一个危险,是从李雯那里发生的。女生一旦与一个男生交往久了,会产生新的感情。 而男生,如果第一眼对一个女生不动心,就永远不会动心的。当然,男生会对许多女生产生偶尔的心动,只是不会持续,不会有行动而已。 第二十三章 听到消息 其实男女之间的交往,往往是因为误会而起的。而双方当事人之间,很明白彼此的距离,只是愿意维持这种误会罢了。对于冬子来说,李雯这篇大概已经翻过了,甚至连这种可能性都没有想过。 但对于李雯来说,她只是想在这种误会中消磨时光。其实女生们不明白,当你对一个男生不反感,并且有交往下去的愿望时,你就有可能爱上他。 女生有慢热型的特点,男人喜欢猛打猛冲。但是,第一眼,男生都没有拿你当目标,那以后,也就没有可能性了。 李雯经常来找冬子,冬子有点避之不及。 这一天,李雯又来了,她总是抽冬子无法避开的时间。那时已经到秋天,罗哥与黄姐已经下班回家,留下冬子一个人照看店子。冬子收拾完毕后,要例行逛街的,虽然长久以来,他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于燕的消息,但他把这种寻找当成节目,就像有的男生迷恋在网吧打游戏一样,是一种生活方式。 他刚锁上门,正准备走,背后突然听到“嘿!”,是李雯在身后等他。 “你来干什么?” “你每天一个人逛街,有意思吗?”李雯估计已经盯他很久了,故意这样问。 “随便瞎逛,不行吗?”冬子反问到。 “那,既然你没事,不如陪我到一个地方去一下呗?” 冬子既然前面说了是瞎逛,此时就不好找借口了。勉强应付到:“我就逛一下,马上要回来休息的。” “这才七点钟,有的时间,怎么,你不想陪我了?” “也不是,你想到哪里去,有意思吗?” “去商场买衣服,天冷了,要换季了,去不去?” “不想去,那是你们女生去的地方。我们男生,随便找个地摊,随便买两件就行。进商场,我头晕。”冬子本来就不想陪李雯逛街,更何况是商场。 “逛地摊也行,主要是想跟你说说话,要不,我们不逛街,就在你这店子里,我们吹牛玩?” 冬子吓了一跳,这孤男寡女的在一个屋子里头,真还不太适应。退而求其次,答应逛地摊了。 “江边市场吧,我们走过去?”李雯主动推荐了一个地方,那也是大路货的市场,冬子去过,只是有点远,大概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但是,既然答应了,就得算数,她一个女生都不怕远,自己当然不能以远为理由推辞了。 在路上,冬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到:“李雯,你是本地人,外地在这里来打工的人,都在做些什么呢?我不是问那些建筑工地上的啊。” “你究竟想问什么人?这里外地人多了,除了建筑的,还有做小生意的,还有在武钢周边做钢材生意的,还有宾馆服务员或者歌厅舞厅的,还有就是房地产销售的,多了去了。你不也是吗?” “我不是问这些,我是想问,假如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女生,从外地来到青山,最有可能做什么工作?” “那你就问得太宽了,可以说什么工作都有。其实,就是建筑工地,都有女生干,你恐怕也见过吧?这得分人,看她喜欢哪一行,擅长哪一行,跟谁一起出来的。” “像我这样,一个人出来的,最容易在哪些地方?” 李雯突然警觉起来,问到:“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陈冬,你要真找人,直接问就行,老是绕来绕去的,说人话!” 冬子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那种寻找线索的心思如此强烈,他仍然控制不住追问:“我有个同学,也在青山打工,是个女生,但不知道在哪里。所以,我偶尔想起来,就问问。” 李雯赶紧往前两步,站在冬子前面,面对面地立住,冬子也停下了脚步。“你整天出来转,莫不是专门来找她的吧?” 冬子知道,这事不能再谈下去了。于是借口到:“只是偶尔想起来问两句,你不愿意就算了。” 李雯思想没那么复杂,她笑到:“我是说嘛,没你这种找人的,一点线索都没有,你这样问,警察也没办法回答。” 来到江边市场,李雯根本不挑女式衣服,冬子就问到:“你不买衣服嘛,来这里干啥?” “你都没仔细看,看我身上的衣服,是我昨天才从商场买的,好不好看?” 原来,李雯有件新衣服,只是想找冬子夸奖一下,冬子陪她这长时间,居然没有感觉,李雯觉得有些失败。 “好看好看,商场买的嘛,肯定比这里的档次高。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不是要跟你买衣服嘛,变天了,你不得换身衣服?” 冬子一想,也是,毕竟身上的单衣,也有些冷了。他们一起挑了两件厚一点的秋装外套,然后李雯想掏钱,被冬子拒绝了。当然拒绝的方式,并不让人尴尬。 “你这就想请客啊?这便宜的东西,要我托你的人情?我自己掏钱。” “那好,我带你到商场去,你看中哪件随便,我付账,怎么样?”李雯挑衅到。 “我不逛商场,头晕。”冬子又拿这个理由,再使用一遍。为转移话题,冬子突然问到:“你不是说,有事情要告诉我吗?” “哎哟,我差点把正事忘了。估计罗老板也跟你说过吧?你们门面要拆了。” 冬子吓一跳,这事他完全不知情。虽然街面上有人给自己打招呼,自己也算半个本地人了,但从来没听人提起过。“啥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我姑最先知道的,你们老板也知道了,没告诉你啊?” 冬子摇摇头,心想,这罗哥一口一个自己人,原来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知一声。如果这店子不存在了,那么,自己打工的出路,就得另找了。 “这门面也不旧啊,怎么说拆就拆了呢?” “所以啊,你才不知道啊。你想,这么好的地段,哪个开发商不想要,更何况,你这才一共五层楼,如果开发商搞开发,下面做个大商场就回本了,上面建个三十层的商品房,不赚翻了?这是啥地段?不说你们店子,就是我姑妈家的店子,也要拆了。” “那不是整条街都要拆完了?” “对啊,武汉火车站,这是个大事,政府也要大开发了。你们老板的老家,附近的所有农村,都要拆完。反正我姑爹已经听说了,这一块地,今后围绕武汉火车站,要建一个整体的现代化的车站新城,一分地都有用处的。” 冬子此时想到的是,黄姐给她闺蜜借的钱,作的投资,已经翻倍了。有时候,有钱人挣钱真的不难,只需要一些眼光和胆量,乘着发展的大势头,随便就把大钱挣了。她三十万投进去,估计回来一百万了。 冬子在发愣,李雯打断了。“你也不想想,自己今后干什么?” 冬子根本想不到有这种变化,没法回答,就只好问李雯:“你家的店子也要拆了,你不也没事干了?” “要不,我们合伙,开一家蛋糕店吧?”李雯看似开玩笑,也是一种试探。倒不是她此时对冬子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冬子是可靠的,并且对自己有恩。 “蛋糕我可不会做。”冬子想推辞,他只是想,在青山,如果自己没活可干了,又没找到燕子,该到哪里去呢? “我会做啊,我来教你,很简单的,比你炒菜简单多了。如果你学起来,肯定比我强得多。” “嗨,再说吧。”冬子不想把话说死,但是,对李雯的提议真的不太感兴趣。因为这既不是自己的爱好,也不是创业的方向。冬子想,如果我尽早掌握了罗哥的商业机密,只剩下进货渠道这一项不太清楚以外,以后掌握了,估计可以回容城开个这样的建材店。但是,容城什么时候能够大开发呢? “我就是一说,你也别急,真要拆,也不是一两个月的事。”李雯把冬子的沉默当成冬子的焦虑,所以才这样安慰。 冬子这样没钱的人焦虑是可以理解的。但有钱人也同样焦虑,这就比较喜剧了。罗哥与黄姐此时在家里,也同样是欢喜与焦虑并存的。 要说欢喜,罗哥老家房子要拆迁,肯定自己得到两三百万的补偿是没问题的。除了面积、土地,还有,就是他们是本地农村户口,所以除了这几百万的补偿款,村集体也有积累,也要成立公司,每年,仅凭这户口的分红,也可以供两口子养老的。 女儿在上海,如果要买一个小户型,那完全可以用全款了。并且,还剩下几百万的资金,两口子后半生,也完全可以保障衣食无忧。 但问题出在这个门面上。如果只要货币补偿,这两百平米的门面,按政府出价收购大约三万一平方,大概可以得到六百万的现金。 罗哥是倾向于这个方案的。他的理由很有说服力。“你想,如果除开女儿要买的房子,把我们这些年做生意的积累搭进去,就够了。那么,老家拆迁的补偿以及这门面拆迁的费用,加起来,就有接近千万了,我们也算千万富翁了。平时,村里每年分红,不说多了,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十万肯定是有的。这千万,就放在银行理财,我已经打听过了,最保守的方案,每年也会得到五十万的收入。你想每年六十万的净收入,用啥不够,还要我去蹬三轮车吗?” 黄姐不是针对钱,她有另外的考虑。这条街上的拆迁户太多了,败家亡身的也有好些个。就是前段时间,李拐子的事,给她的刺激太大了。她总相信那句话:男人有钱就变坏。 何况,自己长相一般,人老珠黄,如果老罗闲得无事,被哪个小姑娘勾搭上了,那就把家都会玩脱的。对于中老年女性来说,维持一个家,就得有提前预备的方案。 罗哥就睡在身边,鼾声渐起。而黄姐睡着,她在想理由。终于,在长久思考后,她拍醒了丈夫。 “老公,我觉得,那门面,我们不要补偿钱,我们要面积。我也听说了,这边大商场已经快修好了,政府允许我们在这商场找一块相同面积的营业场地,算是以面积换面积。这个方案,我比较赞同。” “为啥?”罗哥从睡梦中被吵醒,有些不太理解老婆的想法。 “你听我跟你分析啊。以前我们结婚时,一个人有个十万元,算不算老板?” “那当然,就是我原来做钢材生意时,跟的老板,他当时有百把万,就算是非常大的老板了。当然现在他怎么样,我不知道。” “好,你看现在,按你的说法,我们如果把门面卖了,一年总归得到五十万,按你说的,存在银行理财。对不对?” “不是卖,是拆迁补偿。” “对对对,那跟卖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卖给政府嘛,或者说政府转手,卖给开发商嘛。对不对?” “对,也算。” 罗姐看丈夫完全醒了,索性就把谈话进行到底,她起来,泡了壶茶,放到床头柜上,给自己和丈夫各倒了一杯。 “前面我说,原来的十万就算老板,他存银行,每年得五千元的利息,也比当时武钢的工人收入高,那如果他就这样混下去,一点事都没出,你看,他在这条街上混这几十年,有明堂吗?” 罗哥一想:“也是啊,就那样混,现在在街上,连一般人的零头都赶不上。就是像我们现在这房子,他连首付都给不起。” “对嘛,当年他如果拿那十万元钱,可以卖一套大房子,放到今天,该也超过百万了吧?” 黄姐的话很有道理,罗哥一个做生意的,不可能不理解。在罗哥沉默的时候,黄姐觉得该加把火了。“你想,物价天天在涨,如果我们守着死钱过日子,在这条街上,会越过越差,对不对?况且,我们身体还好,如果做生意,还能够挣钱,为什么作退休的打算呢?” 罗哥想通了:“对,你说得有道理。如果我们在商场换来面积,那资产还在,况且,按今天中国这形势,资产的价格只有涨的。何况,每年五十万的收入,我通过做生意可以赚回来,不稀罕自银行那几个利息。但是,我资产还在,以后真要退休了,那面积我还可以卖,估计,到时候,就不是那个价了。” 黄姐继续说到:“主要是因为没风险,你我做这一行,已经上路了,有什么风险呢?守着下蛋的鸡,每天都有收入,也不缺肉,何必要把它杀了呢?” 这比喻太恰当了。在今天的中国,资产价格遇到这百年不遇的大趋势,一路疯涨,只需要坐收红利,就可以跟上时代的步伐。更何况,做建材生意,罗哥已经算是真正的行家了。 黄姐还得打消罗哥最后的疑虑。“你做建材生意,可以说是零风险的事,或许有风险,也只不过是一点积压的货款,那才几个钱,大不了几十万,顶天了。虽然你说到银行理财也没什么风险,但毕竟不是单纯存款,风险也有可能的。那么,两种事情,风险情况相同的情况下,你是愿意守死钱,还是赚活钱?” 这个问题答案已经明显,罗哥不再争辩。 “更何况,咱们有什么支出呢?女儿的事,今后生活,靠她的本事,肯定比我们好。再说,找女婿,凭她的长相和本事,也不需要我操心。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不理解女人的心思。万一,有男生长得太帅,听说我家有这多存款,起了不好的心思,拼命追女儿,女儿抵挡不住,怎么办?你那存银行的零风险资金,是不是也有风险?” 罗哥明白了,黄姐所说,已经在街上发生过了。有的拆迁户的姑娘,因为家里有钱了,找女婿,就偏向于外貌协会了。然后花花公子就冲着全过来了。几年时间,就把娘家掏空了。女儿嫁出去,是听老公的还是听父母的,这可不一定了。 银行的现钱取与不取,父母当然有决定权。但对女儿的爱与要求,父母有什么能力拒绝呢?但是,这种可能性要极力避免,因为这对女儿来说,找一个只认钱的女婿,是她一行最大的危险。自己父母再有钱,只要在父母手里掌握,女儿的未来,就会有退路的。 钱这个东西,能够点燃人的欲望。孩子们年轻,当得瑟过了头,就会追求不切实际的东西。那个长指甲的王撇撇,找的女婿就是这样的人,人模人样的帅气,迷住了他女儿。结果,今天以做生意为由,明天以买房子为由,总找娘家借钱,那钱是回不来的。后来,娘家钱也借得差不多了,女儿女婿也离婚了。 王撇撇为什么怕老婆?因为当年这门亲事,他老婆就不太同意,认为太漂亮的男人靠不住。但当时王撇撇也是爱女儿,也认为女婿长得好,能够在街上给他长脸,也就支持了。最后闹成这个结局,当然挨老婆的吼。 罗哥虽然同意了黄姐这个方案,但新的焦虑就来了。要说入住大商场,虽然是专门的建材市场,但也得分品牌了。像他以前那种经营杂货店的思维,肯定是不行了。 他得在自己经营的品牌中,选择一个自己能够做的,并且市场比较大的方向。 那个商场,他也去看过。主体工程已经完工,是政府专门给建材一条街修的转换门面。况且,新的拆迁,带来的强大的装修需求,这需求的量,肯定会比以前翻倍。如果自己能够在这个市场里,占一点点边角,就不得了。没理由,放弃这么大市场。按罗哥的估计,从拆迁到装修完毕,这条街的生意,他还可以做到至少五年以上。 从他自己最熟悉的建材行当来说,出货量最大的,主要是三类:地板、瓷砖及卫浴。他看了商场的结构,如果按两百平米转换面积,他可以得到两个档口,也就是可以做两个品牌。但这种方式,让罗哥有些为难。 因为,如果要做大品牌,最好两个档口连起来做,门脸大,气势足,如果争取在一楼,只能换出一百六十个平方,因为人人都想在一楼,面积上就要吃点亏。他有本钱,有经验,觉得宁愿在一楼面积小点,也比二楼面积大的强。 如果只做一个品牌,是不是只能做一个产品呢?那样,就丢失了另外两种产品的利润。罗哥喝了茶,全无睡意,翻箱倒柜,找什么,他不知道,只是企图从这无目的的寻找中,发现灵感。 突然,他被一个宣传册吸引了,让他猛然一惊,决定了,就是它! 这是他的一个老供货商,他店里经营着这家厂商的瓷砖。但他是二级代理,在武汉市场进货,如果直接跟厂家打交道,他就得成一级代理,才避免利润的流失。人家一级代理的标准,是只在一个区成立一个,直接跟厂商打交道。但要求是,必须在正规建材商场,比较高端的那种,得有一百五十平米的营业面积才够格,还要交给厂家一百万的预付款,有点保证金的意思。 这些条件,罗哥都可以达到了,罗哥最感兴趣的是,这个品牌居然同时做两样东西:瓷砖和卫浴。罗哥只需要放弃地板这一项就可以开业。 要知道,一级代理与二级代理,最大的区别不仅在供货渠道的差异,更在于利润。凡是代理,厂家供货时,总要给你留出3%的利润空间,这可是不得了的钱。 更何况,青山这个地方,正处于基建热潮,自己如果成了青山区的一级代理,那么,即使其他建材商要进这种货,也得要过自己的手。这种坐地收钱的日子,简直就是罗哥的理想。 要知道,这个品牌是在中央电视台做广告的,知名度不成问题。打一进二的事,为什么不干? 罗哥拿着这个画册,与黄姐兴高采烈地谈论他们的计划,此时,天已经开始亮了。 冬子也过了一个焦虑的夜晚,他在思考他今后的出路。门面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他迅速地翻身起床。 第二十四章 装修门道 罗哥与黄姐在过早的时候,想起了冬子的事。他们商量,这事暂时不告诉小陈。黄姐的话提醒了罗哥:“即使搬迁,还有几个月,这么早告诉他,他就没得长远打算了,他要走,哪个接得上呢?” 罗哥笑到:“也是,关键是他炒的菜好吃,以后到了商场,恐怕就不能这样搞了。” 他们一起到门面,刚开开门,就看到冬子出来了。他们今天带的早餐,比平时多了点。冬子笑到:“老板加餐啊,又是牛奶又是蛋酒,喝两样?” “年轻人,怕这个?”罗哥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里面有热干面和两个面窝,还有一块豆皮。 武汉人过早吃热干面,要的是它的扎实。面是筋道的、芝麻酱闪烁着土地的光辉,热量与香气混合后,通过热气冒出来,是横扫饥饿的重锤。而与之配合的蛋酒,就是米洒里打一个鸡蛋花,鸡蛋的营养在微醺的米酒里,有一种轻盈的飘荡感。 面窝其实就是一种油炸饼,米面调和上盐与葱花等调料,放在一个特制的瓢里,下滚热的油锅里炸,出来一个薄的园饼形、中间窝下去甚至有点穿孔的样子,像一个粗糙的面包圈一样。 要说豆皮,大街小巷都打着“老通城豆皮”的招牌,容城也是一样的招牌,但冬子至今也不清楚,所谓的老通城,究竟在哪里。豆皮不是豆腐皮,而是两块薄面皮中间,夹上糥米、豆干粒以用各种调料,用油煎出来,雪白中油光锃亮,很是扎实。 这是武汉人追求的饮食习惯,高热量高蛋白的东西,就是好东西,再加上厚重的调味品,结合起来,就两个字,就像武汉人追求的做人的标准一样:扎实。 “这家伙,我怕是吃不完吧。”冬子觉得确实有点多。 “展劲吃,我像你这年轻时,一口气能够吃十个面窝、三块豆皮。” 罗哥刚一说完,就遭到黄姐的耻笑:“哪像你年轻的时候,穷得饿塞塞的,人家小陈再莫说,也是容城城里面的,没你小时候那穷。” 冬子接过早餐,拿到后面屋,费尽好大力气,才把这一堆吃完。当然,蛋酒发挥了作用,在那种热气上冲的氛围里,没有什么下不了肚的。 冬子吃完后,出来试探性地问到:“罗哥,最近的生意,还是这样做?”他之所以这样问,一方面,是探听罗哥的口风,是否把拆迁的事透露出来,以测试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度。另一方面,也有其它原因。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就是答话者如何理解了。 “就这样,难得轻松几天。那办公装修的,都是他自己来车子拖货,我们也不需要送货。那几个家装的,地板和瓷砖大件都已经到位了,就是送的,也是零星的散件,小陈,我们可以轻松几天了。”罗哥这样回答,是直接说现实的事,没有说关于搬迁的事,冬子知道,罗哥目前,并不想把这事告诉自己。 冬子知道,要想明白罗哥建材的进货渠道及价格,还得从其它方面多留心,光从罗哥口里套出来,恐怕不太现实。 这段时间轻闲,进货也差不多了,平时来闲逛的人也不多。所有商品的规格及特点,以及它们的零售价格,冬子已经熟悉。偶尔,罗哥出去了,黄姐一个人坐在店子里,也觉得无聊。 这天,也没什么送货的需求,罗哥黄姐想出去一下,让冬子守一下店子,冬子答应了。 冬子有这个感觉,这条街上,好多家建材户的老板们,今天早上都出门了,估计,他们是去开会了。因为前两天李雯已经说过,政府召集大家商量拆迁事宜,也就是近些天的事。 为什么选在这个时机呢?是因为必须在今年最后一个生意高潮来临之前,给大家打一个预防针。等这个生意高潮结束后,大家就好准备实施下一步行动了。 装修生意与房地产生意是紧密联系的,冬子做这一行几个月,知道这个行情。房地产圈内有一个说法:“金九银十”,九十月份,房地产生意最好。因为,很多人有这个习惯,就是在春节前,装修好新房,以便于春节搬进新居,过个新年。 但装修与房地产销售,有一个月时间差。也就是说,购房人拿到新房后,到全面装修,大概需要接近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今天是十月初,即将到来的装修高潮,就要开始了。九月份卖出去的房子,到现在,就得正式开始装修了。 一般房屋装修工期,大概一个多月。也就是到十二月底,就应该全部装修完毕,再打开窗户吹二三十天,让甲醛笨酚等有毒有害气体散得差不多,再搬进去,就可以住人了。 其实,按罗哥的说法,最佳的买房时机,是“金三银四”,因为可以用五六月份装修,装修好后,在武汉这个火炉,经过一整个夏天,那甲醛散发得就算真的无害了。 一般人不太理解,为什么装修材料中有这么多的有害气体。其实,最主要的,是粘合剂和油漆。复合地板,其实就是木屑与粘合剂的结合,而所谓实木地板,也需要大量的油漆。哪怕是墙壁用的仿瓷涂料,也需要用胶水,也含有有害气体。 因为是粘合剂与油漆,都需要有挥发的功能,要不然,房间就永远是湿的,挥发出来的气体,就带出来了有害的成分。这也是冬子在这店子打工后,经过接触,才明白的道理。 那么,装修中,是否天然材料就更健康呢?也不一定。冬子问过师傅,也看过店子里商品的说明书。比如大理石或者花岗岩,就算是天然石材了。很多人拿它们铺在客厅厨房或者卫生间,但其实效果并不好。 因为这些石材,有一个特点,就是容易形成水渍。水份容易浸染到石材的内部,造成花斑,用长了,就不太好看。有人说,这正是因为它们是自然的,所以形成这些自然的花斑,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这些人没有想到,大理石与花岗岩,还有放射性元素,对人体也是有害的。这里面有国家标准,但是,国家标准的东西,有哪几个装修的人家知道呢?又有哪几家把这些商品拿去检验呢?关于市场检验,冬子这几个月,根本没有见到过任何一家监督检验官员,来过店子,抽查商品,是不符合国标。 当然,这可能因为这些店子太小,用不着惊动政府部门。也因为这算城乡结合部,政府部门的精力没到达这个地方。其实,如果真的严格监管,那汉正街的假冒名牌,可能也要绝迹了吧? 其实,这些石材,都比不上瓷砖,瓷砖一是可以防水,不产生锈渍水渍,更因为,它比较便宜,而且花色也多。当然,瓷砖中,也有好货与水货的区别。原来冬子不知道,有高温瓷砖与低温瓷砖的区别。高温瓷砖稳定性好,色泽光亮,硬而脆,敲击时,有如同钢一样的声音。这种瓷砖是最好的隔水装修材料。 而低温瓷砖,表面上看,也有优势,就是花纹艳丽,色彩夺目。但是,它的缺点也是明显的,就是软而绵,承重性差,用久了,容易被踩碎。但工人在施工时,却方便得多,因为切割方便。而许多不懂行的主人,选择它,只是因为它看起来鲜艳。 冬子跟一个工人师傅闲聊,那人告诉他,地板也不是天然的最好。只要是质量好的复合地板,符合国家标准,就是好的。 冬子问:“最近出的竹纤维地板,竹子成本低,该不会造假吧?” 对方嘲笑他:“你太年轻。你想,它叫竹纤维,就不是原来的竹子了,对不对?” “那当然,把原生的竹子压成那样子,要不是竹子没干,要不是干了后的竹子纤维压碎了,没韧性。” “对了,你还是聪明。既然叫竹纤维,那就是把竹子的纤维利用起来,把它们压成地板,但这种工艺,必需要大量的粘合剂,才得行,对不对?” 冬子懂了,竹与木,本无毒,但要粘合成地板,就需要有毒成分了。“那天然地板,是不是要好些呢?” “也有问题。第一,施工复杂,你想,天然实木地板,要打地龙,让它们与水泥地板有五到十公分的距离,下面用水泥与木条打上格子,地板再铺上去,这个工作量就增大了。第二,装修后的维护麻烦。毕竟是实木的,防水就差些,木头因温度湿度而变形的可能性就大,再加上是架空的,所以承重性能也差些,所以,坏得更快。第三,空间的压力。你看,现在,大家住的房子,大多数号称内空三米,实际呢?” 冬子笑到:“我卖材料的晓得,很多只有两米八左右。” “这就对了,如果上面加上十公分的吊顶,客厅中间一个下垂二十公分的吊灯,地面再加上十公分厚的地龙加地板,你实际利用的空间,连队两米六都不到,是不是显得压抑?” 冬子明白了,假如整个内空只有两米六的高度,那就不能再低了。冬子听一个老师傅说过,如何不能让人压抑呢?有一个简单的测试办法。你如果在家里地板上,原地起跳,如果手尖能够摸到房顶的话,那就比较压抑了。 两米六的摸高,如果此人只有一米七高的话,除非弹跳力好的人才摸得到。但如果家里有个一米八高的大个子,那就非常压抑了。 “况且,实木地板所用的油漆,是刷了好几遍的,因为需要防火防水以及防磨损的要求,还需要一定的硬度,所以,油漆的要求就特别高,你想,这么多油漆,要实现这么多功能,那些化工产品一多,就难免有毒的东西了。” 老师傅的回答让冬子长了见识,他追问到:“实木的东西,加上天然油漆,行不行呢?” 师傅想了想,回答到:“也行,但家装里用不了。” “那是什么?” “造船,木头当然是天然的木头,我原来就做过船,古人留下的方法,那时代也没什么化工原料,就是纯天然的。木头浸在桐油里,就有了防水的作用,也防腐蚀。要不然,木头泡水里,没桐油保护,不早就烂了?但是,这不能用于家装。因为桐油总是一层油脂,总不干,并且还有气味,这不可能装在家里。” “除此之外,没有天然的漆了吗?过去的家具就不用天然漆了吗?” “要说有,还真有。你知道有一种漆,在中国流行了几千年了,那叫大漆,也叫生漆。那东西,漆的家具,就是家具里面木头烂了,它漆面也不会烂。并且,生漆家具特别耐磨,如果不有意破坏它,用上几十年,漆面跟镜子一样光滑,可以照得出人影。我是荆州人,见到过几座古墓,里面出的漆器,当时在墓里泡在水里时,那漆面的光滑与色彩,过了两三千年,居然像新的一样,鲜艳得很。古代的棺材也是用生漆漆的,所以叫它大漆。死者为大嘛。棺材烂了,可表面那层漆还支撑着墓体,厉害不厉害?” 冬子不太理解:“这么好的东西,现代人怎么不把它用在家装或者家具上呢?” 那师傅总结到:“我个人估计,这东西也有三样局限。第一,产量少,毕竟那是一种专门的漆树流出来的东西,漆树现在已经很少了。第二,易过敏,每个人闻到那味道时,都会有过敏反应,有的人刚接触它,脸肿得跟包子一样的。只是生漆师傅接触多了,适应了而已,当它完全干了,对人的过敏性才没有了。但这东西要完全干,时间就有点长,起码得十天半个月,今天的人性子急,等不了。第三,颜色单一,那种漆不论你怎么调,也只有棕色到黑色之间的过度色,没有其它颜色,与今天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 冬子觉得,这位老师傅,虽然年龄只有五十来岁,但因为是农村出来的,懂得还真的多。 其实,冬子在这段时间里,也学到不少装修方面的窍门。比如关于材料的高档与低档。再比如,关于包工包料与包工不包料的做法,在成本与质量上的区别。 有的主家,为节约成本计算,当然还在于自己有时间监工,所以选择包工不包料的做法。好处是,每一颗钉子都是自己买的,所以材料上,师傅挣不了自己的钱。 但是,师傅完全可以用其他手段窝工,让你多出工钱,这点小滑头,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更何况,你如果选择这种方式,你得完全懂建筑材料的优劣与价格。一般人哪怕接触过装修,也是半桶水,你不想工人赚你的钱,那建材老板通过材料,也会把你的钱赚走。只需要几句话,就可以判断你是否懂行了。 冬子店子隔壁,是一个卖铝合金门窗的商户,这一天,冬子亲眼看见老板宰客的现象。 来了一个精明的中年女人,是来看装修材料的。一看她的穿着和说话,就知道,这人在社会上算是混得比较开的。她一进门,就对老板说到:“老板,给我定做几扇窗户。”那家商户不仅可以定做带玻璃的铝合金门窗,还做什么不锈钢防盗网之类的东西。他家里的各种切割焊结工具倒是不少,老板本人就是这方面的技术工人,所以,生意也还不错。 “你要哪样的呢?” “隔音的,我外面三个房间临街,吵得很。”冬子一听,光临街就有三个窗户,这是个大户型了,这家主妇肯定有钱。 当然,隔壁老板也是这样想的。“那就做双层玻璃的。” “我不要双层窗户,太厚了。只一层,隔音效果哪种最好呢?”对方这一回答,隔壁老板就明白,这是个外行。 “肯定不是两层窗户,你提出的要求,我遇到很多。最好的,是一扇窗户里有两层玻璃,两层玻璃之间有空的,这不就相当于两层窗户的隔音效果了吗?” 对方点头,表示认可:“那得多少钱呢?” “当然不能收你两层窗户的钱噻,最多收一层半的钱,我们这坐店生意,人跑不了,怎么会骗你呢?” 对方很高兴,以为捡到便宜了。其实冬子心里很明白,这所谓的双层玻璃窗户,只比单层玻璃窗户贵百分之十,他居然卖出百分之五十出来,有才!并且,这里还有一个巧,就是两层玻璃之间,是否是真空的。只有真空的双层玻璃,才是隔音效果最好的。如果要做成真空的,那密封条件、玻璃强度加上抽气的工序,会加大成本。但冬子晓得,这家伙肯定做不了真空的双层玻璃,因为他家都没有抽气机。况且,冬子也从来没见过他做过。 买的没有卖的精,那是因为,业余的干不过专业的。不要拿自己的爱好,去挑战人家吃饭的东西。 这种包工不包料,带来的麻烦还不止这些。买得起大房子的人,钱上是输得起的。但有一点输不起,那就是家庭关系。 俗话说,要想夫妻吵架,就让他们装修。因为事先没什么确切的蓝图,老在中间改来改去,夫妻的意见很难在细节上完全统一,结果吵架与争执就避免不了。冬子见过,最厉害的,因为一个新家装修,有可能拆散一个家庭。 但是,包工包料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可以解决部分夫妻间的矛盾,但会带来钱上的吃亏。因为按师傅的推荐,用的材料,就像罗哥一样,师傅很有可能吃回扣。因为师傅也是专业的,所以,与主家信息不对称,就赚了钱。 现在流行的一种装修办法,就是找比较大的装修公司。这种装修公司,是设计带施工一起来的。设计图出来时,让主家选定图样,这就提前避免了夫妻意见不合。况且,预算事先算出来,这也让主家心里有谱。 但是,最后的问题是,装修出来的质量,就很难掌握。因为很多问题,是在使用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反应出来的。比如防水的质量,电线的质量,得在使用过后,才能反应出来。等你发现质量有问题时,再找装修公司,那时已经缺乏维权手段了。因为,你已经结账了。 装修中,其实最重要的,是水电汽的安装,这些管线都是埋在墙体内的,一旦装修完毕,如果想维修,哪怕是找出毛病,都得拆墙拆地板,很是麻烦。 就经电线为例,许多人收房子时,觉得灯亮了,开关灵敏了,就行了。根本在收房时,检查不了电线的质量。其实,不要说装修师傅电工水平的高低,接线头的精细程度,会影响使用外。就是使用的材料不同,结果也就会完全不同。 铜芯线与铝芯线就完全不同。因为铝的电阻比铜高,所以铝线发热程度就比铜高,所以就容易坏,使用寿命就赶不上铜芯线。但装修完毕,让你收房时,你根本看不见墙壁里面的电线,你哪知道是什么芯呢?而二者的价格,甚至可以用一倍的差距来形容。 这些东西看多了,冬子知道,要想赚钱,仅靠这种小聪明,靠信息不对称来赚钱,是做不大的。 这条街上,包括罗哥,都有这种小聪明,也都是本行当的专家,但他们的生意,总像是在打游击一样,搞一次算一次。生意时好时坏的,不稳定。像罗哥,在这条街还属于佼佼者,经营能力超强,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所以,要想做大,必须建立品牌,必须让人信得过。更重要的,是有一个稳定可信的销售模式。 信息不对称,最典型的是医院了。医生懂的东西,是大部分病人完全不懂的,所以,这就给不良医生赚钱的条件。但是,那种钱赚多了,许多老百姓就不太敢去了。 在信息最不对称的地方,国家的法律监督就得跟上。只有用专业人来监督专业人,才能够保证消费者的权益。 这一点,在冬子看来,在装修行业要做到专业人士监督,恐怕还有好多年才能够实现。 这也许就是罗哥所说,至少还可以在这里做五年以上生意的原意吧? 第二十五章 被教育了 进入十月下旬,装修的高峰来了,事也就多了起来。有时,冬子忙得根本没时间做饭,黄姐自己也懒得做了,总在三嫂家点外卖。 冬子的手机上,也多了一些联系号码,有的是装修主家的,有的是装修包工头的。差什么东西,事事都要罗哥来联系,他也忙不过来。 至此,冬子进入到一个渐渐掌握商业机密的境界。有的包工头接到货后,会有意无意透露这个货的进货价格,意思说老板赚多了。遇到这种情况,冬子总是给罗哥汇报,罗哥总是说,那包工头瞎说。其实,冬子知道,事后,罗哥总是要给包工头好处费的。 按冬子的总体概算,老板的毛利可能达到销售额的百分之三十,具体到给包工头的回扣,也大约只占到百分之五左右。所以除去杂支,老板能够赚到百分之二十的纯利,因为,他除了冬子的工资,税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按每个月进货量来算,冬子可以计算出,老板在这高峰期,每个月可以赚七八万之多,当然,在淡季,也只有四五万。这是一个很可观的数量,一年利润五十万,肯定能够保证的。冬子心想,这比自己卖羊肉串,可是十倍的利润了。 冬子忙这一段时间,李雯也来找过他,但因为确实太忙,也就没顾得上招呼她。李雯店子的蛋糕生意,总是不温不火的,但总体上处于缓慢上升趋势。因为新的住户,年轻人居多,而蛋糕与西式甜点,他们才是消费主力。 一天,李雯趁冬子送完货回来,途经她店子门口时,把冬子叫住了。 “陈冬,进来一下。” 冬子刹了车,老实地跟她进了店,问到:“么事?” “那商场快交货了,我听说,罗老板他们,已经定了,在那商场一楼,占两个大格子,你不知道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苕不苕呢?你不想想,你今后要干什么吗?”李雯给冬子递过来一个小的巧克力味的蛋糕,冬子一吃,味道还真好。 “没想过,有什么区别吗?” 李雯左右看了看,店子目前没什么顾客,她姑妈也不在,于是拖了个凳子,问冬子:“忙不忙?不忙就坐下。” 冬子想了想,估计有什么新消息,送货的事,早点晚点,倒不急,就坐了下来。 “你准备打一辈子工吗?” 这是灵魂之问,冬子无言以对。冬子当然不能说,他是准备回容城开建材店的,毕竟,自己一无资金二无渠道,更没有理清这里面的水分。况且,容城什么时候进入到这个房产大开发时代,也是个未知数。 “你答不出来了吧?更何况,罗老板进了商场过后,不可能找一个做饭的。他送货,商场有专门的货物配送物流企业,估计也不需要你这样打游击的。更何况,我听我姑爹说,罗老板想争取厂商代理,如果那样,经营模式就得重新设计了,你懂不?” 冬子还真不太懂,就问到:“这有什么区别吗?” 李雯起身,跑到里屋,拿出一个账本,对冬子说到:“你看见过这个吗?我是说,具体内容?” “这不是账本嘛,黄姐做账的,我看这内容干嘛?” “所以说呢,他们还是把你当外人的。你如果这都没看到过,你根本就不懂做生意的窍门。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思?你是不是想打两年工,把这一行摸熟了,自己开店?” 一句话说到冬子心上了,此时,冬子对李雯有点刮目相看了,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并不聪明,但长期站柜台,也不是普通的服务员。这个店子的生意是她姑妈的,但她姑妈肯定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她,所以,她不管是生意经,还是看人的本事,都高也冬子一头。 冬子不置可否,但李雯继续说到:“你不否认,我就当你承认了。我跟你说,把你当外人的老板,你永远学不会他的生意门道。自己赚钱的路子,你跟他一无亲二无戚的,他凭什么教给你?” 冬子问到:“还有什么门道吗?” 李雯说到:“任何生意,在这个账本上就看得出十之八九。当然,许多人是做两本账的,一本是给自己看的,一本是给税务工商看的。但是,我们做个体店子时,只需要做一本账,就是给自己看的账,你没看过,你看看我记的。” 冬子翻开一看,这账目不是简单的流水账了,是分类记的,有资产、负债,有银行流水、利润等几个表,当然,还有每日的收支记录。冬子问到:“这复杂,都是你记的?” 李雯得意地说到:“你以为啊?当年姑妈教我,也用了几个月才学会呢。” “那为什么要这几个前面的表呢?” “我姑妈说,这店子如果要做大,成为某大品牌的分店,就得做这些表。现在我们已经是一个大品牌的分店了,所以这个表得做。这是制度,当然,如果与税收工商有关的话,还得做一个对付政府的账目来。” “一个小店,需要这复杂吗?”冬子原来是个体户,卖羊肉串的,经营物品单一,只需要差不多就行。况且,政府也从不找他收一分钱的税,没想到,做生意还这么麻烦。 “我们是做品牌的分店,上面总店要求是这样的。如果你在街上炸面窝,当然不需要了。但是,罗老板如果要到商场开店,并且要代理人家的品牌,也需要这样做了,因为,他要按表交税的,还得做两本账。” 冬子就更不理解,为什么罗哥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但是,冬子明白,越是门槛高的东西,利润就越高,这是肯定的。要不然,那些代理商又不是傻子。 “请问,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冬子受不了李雯高高在上的得意,反守为攻。 “哼,说你没数,你真没数。如果,你在他那里继续做事。我前面说过了,搬运工不需要了,柜台接待客户,你连价格与账目都不清楚,怎么接待?当然烧火更不需要,你能够做什么呢?这是一。二呢,你如果真想今后自己做生意,不懂账,你准备做什么生意?连三嫂开餐馆都要懂点账,你什么都不懂,能行?” 这倒是冬子没想到的,李雯焦急的眼神中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让冬子有些不好意思,假装低下头翻这账目。 李雯一把夺下这本账本,说到:“你又看不懂,翻什么翻!” 冬子说到:“看不懂才翻呢,怎么,你想教我?” 李雯说到:“就你这脑袋,教你几个月,估计也难。” 冬子不服:“那黄姐不也是文化不高,她都可以做,我怎么不可以?” “切!她只会记流水账,这个简单,你也会。因为她现在是个体户,不是代理商。如果他们成了代理商,至少得请代办会计了。” “啥叫代办会计?” “就是把流水账变成正规账表的会计。当然,如果他们生意做得很大,可以请一个专职会计,那就是当大老板了。如果生意做得不是很大,花几千元请个专职会计没必要,花几百块钱一个月,请个代办会计就可以搞定。按小生意的业务量,一个月的账目,半天做完半天报锐,一切ok。” 冬子想,这也是个办法啊。对于老板来说,几百块钱请专业人做专业事,因为自己不会,节约不了这几百块。对于这会计来说,他一人可以代理十几家或者二十几家的会计,加起来,一个月也有大几千上万的收入,两者合适,生意就成了。对于在容城长大的冬子来说,对于一个卖羊肉串从来没做过账没交过税的冬子来说,这一切都是新知识。 “你还说过,做两本账,是啥意思?” 李雯低下头,翻开账本,指出其中一项对冬子说到:“这是啥?税款,对吗?” 冬子明白,这涉及到税收问题。在李雯的介绍下,冬子才明白,这事,对于建材行业来说,尤其重要。李雯她这店子是食品行业,主要针对的政府部门是食品监督局,对卫生的要求很严格。但对于税收方面,数额是很少的。 但对于建材行业来说,税率就很高了,高到百分之十七。也就是说,找厂商进货就必须要开发票,如果不开发票,那你给主家卖的材料,别人找你要发票,你没有抵扣发票,那就只能按百分之十七交税,按这样下来,你的利润就没有了。 但是厂商不会有那么傻,他出货时,假如给你一百万的货,总只给你五十万的发票,其余五十万,以一种不需要经过税务局的收据来确认。因为,他只按五十万交税,这就要求,他厂家需要两本账。一本账记的销售额是五十万,是针对税务看的。另一本账记的销售额是一百万,是自己厂里核算用的。 要知道,这五十万的差额,税款就是八万五。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利润。 那么,为什么有这五十万的空间呢?因为代理商所接触的,大多数是最直接的装修家庭。一般家庭装修,他不需要报账,他自己用的。你老板给他优惠一点,他就不要发票了。这样的事,李雯不说,陈冬也见到过多次,原来他还不知道发票与收据的区别,经李雯这一介绍,才明白,这里面有税收的问题。 此时,李雯说到:“这下,你知道,为什么大的建材厂商,搞一级代理,总在区县搞,不是像其它商品,一省才有一个一级代理吧?” “区县的代理,直接面对私人客户,可以不开发票不交这部分税款,对吧?” “你还是可以教会的,陈冬,算你聪明。” 李雯看到冬子在看手机,她也偏着头来看了看。“时间还早,也没电话催你,你给我老实坐好,听李老师上课,好不好?” 冬子没办法,点了点头。 李雯从里面拿来了瓶饮料递到冬子手上:“听话,有好东西喝。” 这话像是幼儿园阿姨哄孩子,冬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看,他如果要做两本账,厂家与代理商做的东西,必须匹配,如果厂家做的他给罗老板这个代理商发了五十万的货,开了五十万的发票,那罗老板也得做成进了五十万的货。为什么?因为电脑全国联网,如果税务查起来,一比对,不就露馅了?” 冬子一想,这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连这都想到了,估计,李雯做账时,也是根据这个来的吧。 冬子问到:“那为什么要做什么现金表、利润表呢?” “开窍了,伙计”李雯显露出假小子的本性,拍了拍冬子的肩膀:“你比如说现金表,你进五十万的货,就给厂家的账户打出去五十万块钱,这个全国的银行也是联网的,也可以查出其中的猫腻来。怎么办?那就设两个户头,两个银行账户,当然在工商登记时只登记一个,另一个呢,只有你自己知道了。这样,就可以与厂商匹配了。” “那利润表呢?” “这有两个意思。比如,你进了五十万的货,卖出去肯定不能记五十万,那就太假了。假如你卖出去六十万,这钱也得进那个公开账户。况且,多出这十万就是利润了。这十万,也是要交税的,叫企业所得税。如果算作独次个体经营的话,那就是企业经营所得的个人所得税,起码要交百分之二十,也就是两万的税,这比请一个会计,是划得来,还是划不来?” 经过李雯的介绍,冬子才知道,如果按一百万的进货来算,不仅增值税要多交,而且,所得税还要多交这么多,那利润空间,就不大了。对于企业来说,这样做肯定是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对于国家来说,这就是税收流失了。 冬子不解地问到:“这样的事,对吗?” 李雯歪着头,好像很教练的样子,对冬子说到:“看样子,你跟原来的我太像了!我姑妈说过我:别问是不是,就问行不行!你没长大吗?陈冬?还在问是不是?世界有上绝对的对错吗?” 这一问,如此老到,第一次让冬子感到,自己与李雯在这方面差了一个档次。 在冬子的求教下,李雯简要说了是不是与行不行的区别。世界上既然没有绝对的是否,那就只有实际中的行与不行。只要行的,就有它现实的道理。 只有孩子才问这事对不对,那是天真。大人们,都在考虑行不行。这是一个从理论走向实践的过程,冬子想,李雯虽然讲得不专业,但她模仿她姑妈的口气,倒是很像。 “陈冬,你想,难道税务局的人都笨吗?这事想不到吗?我跟你说,我们这条街上的,大部分是定税。比如三嫂那个餐馆,一年总交给税两百元,难道,她们的营业额只有那一点吗?” 这事冬子门清:“生的煮熟、对半出头。我估计,三嫂饭店,一天的营业额估计至少在三千元以上,毛利也在一千元以上了,那要交税,一天就得交二百。” “这事,税务的就不知道?当然知道,人家才是专业的。但是为什么这么收呢?因为成本与效益的关系。你想,这条街上开店的,大多数是个体户,许多是武钢的下岗工人和周边的拆迁户,他们开店做生意,赚多少钱不论,这些店也是养活一家人的事业,也是帮助政府吸收就业人员的出路。政府让他们有钱赚,也是放水养鱼。他们有了钱,就得消费,超市与商场生意火了,政府的税收照样起来了,对不对?” 冬子想起来,罗哥说过,李雯的姑父是一个人物,与许多政府官员关系不错,消息灵通。要不是这层关系,李雯肯定懂不了这么多。 “我前面说的是效益吧?如果按实际发生全部收税,你想,这条街,有几个店子经营得下去?所以,政府有个规定,月营业额低于三万元以下的,不收任何税收。” 冬子笑到:“我看,大部分店子,月营业额都超过三万了,有的甚至超过三十万了。” “所以,定一点税,让大家有个纳税意识就行了。你说超过三万,那是你的感觉。对于税务局来说,它是根据你领取发票的金额来算营业额的,如果你每个月开出去的发票不足三万,那就不用交税。” 冬子这就明白了,因为这条街的店子,所经营的范围,大多是针对普通百姓的,老百姓吃个宵夜,哪里需要发票呢?所以,领取的发票也就不足三万。 就是罗哥的店子,因为只有为单位装修,也叫工装,才需要正规发票。而工装,报价明显比家装要高些,这就是把税收成本打进去了。 “那税务局光靠发票来收税,是不是太简单了些?” “这就是成本问题了。如果它按规矩一家一家地统计,一家一家的清查,肯定会查出问题的。因为一个谎言需要十个谎言来掩盖,一个假账会牵连十本假账来抹平。但是,这样做的成本有多大?我就知道,我们店子的税管员,一个人要管一百多家我这们种店子,他哪里有精力来查我们的细账?更何况,有这精力,做其它事,比这划得来多了。” 冬子问到:“什么事呢?” “抓大头呗。你看,我们青山,这周边,起码有几十家房地产开发项目,还有上百个建设工地,这投资得有多少?数百亿吧?这只要认真查一家企业,得到的税收,我们整条街都没有人家一根汗毛多,对不对?” 冬子明白了,这是一个优秀高效的政府。事关老百姓生计的东西,就放水养鱼。但如果要提高政府收入,只需要关注大户就够了。房地产商这些年,一个大项目就多出一个亿万富翁,不查它们,查哪个? 联想到容城,冬子觉得,容城的所有问题,都是发展不够造成的。如果容城能够像青山这样,如此多的大项目出来,容钢如此多的下岗问题,如此多的困难群众,政府安置起来,也不那么费力了。 做生意不收税,困难人的低保标准提高,这些都需要政府有钱。但是,没有大项目的到来,这些钱从哪里来呢?冬子到今天才明白小时候看的一个标语:“发展才是硬道理”,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在这个大时代中,如同青山这样,迅速的发展,你不需要有多少能力,只需要干事,随着大流走,如同李雯一样,你都可以提高能力与见识,都可以找到发家致富的办法。 冬子知道,李雯的文化程度跟自己差不多,她还是一个水货高中出来的,但见识居然比自己高,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她见得多而已。这些知识,在冬子面前闻所未闻,但这就是李雯日常的工作。可见,找到一份能够提高自己的工作,是多么可贵。 当然,李雯的成长,不仅是因为工作。她只不过是一个蛋糕店的营业员,再加上一个记账的。当然,这个店子是一个大品牌的连锁店,也适当提高了她的见识。 更重要的是,她也算是半个老板。因为真正的老板是她姑妈,是她的监护人。她其实是这个店子老板家庭的一员,所以高素质、有经验的姑父姑妈,就成了她毫无保留的老师。 做正确的事,跟正确的人做事,是成功的捷径。 “想啥呢?你发什么愣?” 李雯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把冬子从思考中打了出来。现在李雯对冬子有些随便了,偶尔喜欢动手动脚的,冬子有个底线,只要李雯不拍他的头,他就不会生气。 俗话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腰,只能看,不能挠。” 冬子赶紧说到:“知识太丰富,我得消化一下。” “莫给我扯叶子,你得好好想想,今后该干什么,想好了,再给我说。” 李雯突然歪着脑袋,望着冬子,调皮地问到:“你会给我说的,对吧?” 第二十六章 假装情敌 冬子只好回答:“我还没想好呢,想好了告诉你。”正准备起身离开,结果李雯又给了他一小袋面包:“给,晚上饿了,当零食。”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有人喊到:“李雯,啥情况?” 冬子扭头一看,门外停着一辆奥迪,是红色的敞篷那种,看样子很豪华,里面坐着一个人,留着寸头,面色精瘦,但双眼很突出,冲店子里叫喊,手还指着冬子的方向。 李雯看到了,叫到:“矬子,你管呢?滚一边去。” “么的?老同学来了,么态度,这叫做生意?” “老娘想怎样就怎样,要你管?” 此时,那个叫矬子的下车,单薄的身影个子很矮,怪不得叫矬子,眼神很诡异,手甩着钥匙的样子,有种假装潇洒的派头。他并不跟李雯搭话,只是对冬子说到:“个板马,是你吧?”他手指着冬子,像是要打架的气势,但冬子并不怕他打架,只是这种瘦猴子样,开着这么豪华的车,他不清楚这人的来路。 冬子正要答话,李雯冲了出来,挡在冬子前面说到:“矬子,想打架?” 这矬子明显有点怕李雯,不敢面对她的质问,转脸不阴不阳地笑到:“李雯,这是个什么人?” “我朋友,么样?” 那人干笑两声:“伙计,你穿个工装,是来打工的吧?” 冬子听到这话,也不谦虚了:“打工的么样?你么意思?” “哟嗬,是个外地人,不懂码头就算了,看在李雯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他转头对李雯笑到:“莫扯,雯雯,拉个打工的当挡箭牌,我不信的。” 李雯此时突然把冬子胳膊一挽,冬子有点不自然,但随即明白了自己的角色:就是个档箭牌。于是,迅速站直,直视着矬子。 “雯雯,搞得蛮像那个事呢。你这,我不说了,你想一下,我跟他,你有意思吗?” 李雯大吼一声:“滚!” 那矬子,赶紧上车,发动车子,准备离开。结果,这车子刚好停在冬子那电动车,后面,距离有点近。他朝着街面大喊:“谁他妈车子!” 冬子走上前,直视他说到:“我的,么样?” 矬子躲开了冬子的目光,显然有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样子,把车子一倒,然后绕过冬子的三轮车,向前开了一步,冲着李雯喊到:“我咋不信呢?哄我?” 李雯冲他向外挥了挥手,意思让他滚开,他猛地发动车子,箭也似的,冲了出去,一瞬间,跑没影了。 冬子回头,看到李雯在笑,盯着冬子的手。冬子发现自己手里的那一小袋面包,也笑了起来:“一袋面包引发的血案,对不对?” 李雯哈哈大笑起来。当时有一部电影,正式名字叫什么忘记了,但网友们给它起了一个形象的名字:《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这是当时年轻人都知道的梗。 此时,冬子反倒冷静下来,多问了一句:“这伢是干什么的?” 李雯反问到:“你真想知道?” 这把冬子问住了,他如果不想知道,何必这样问呢?但是,真想知道吗?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但是,真不想知道吗?好奇心又是那么浓,毕竟,这人出场的样子,还真有一些说不出的怪。 出口的话如离弦的箭,收不回来。冬子只好点了点头,假装感兴趣。 李雯把冬子往屋里一拉,冬子被迫又回到店子里。 “刚才把你当档箭牌了,不好意思。” 冬子为了搞笑,当然搞笑是他的本行,很专业的。“我就在这里,不用白不用。” “你真的不介意?” “我又没少一两肉,况且还白得一袋面包,你舍得给,我就舍得做。况且,你只说是朋友,又不是男朋友,有么不对的?” “假如我给他说,你就是我男朋友,咋办?” “对他这种人,还是不要说真话了,一个滚字就行。”冬子还在搞笑,但他没有察觉,李雯的脸色有些红了。冬子以为,年轻人彼此轻松,也就可以了,从来没有想到,李雯会认真。 李雯其实也不是认真,只是今天这事情,有些突然。她还没有过真正的男朋友,她也从未想过冬子做她的男朋友,冬子的情况,与她的梦想男友,距离太远。但是,今天在大街上,挽着一个男生的胳膊这事,怎么说,都好像是个公开宣示。这街边的邻居,可都认得他们的。 “这家伙是你同学?” “嗨,高中同学。我们一个村的,原来不咋的,人又矮又胖的,所以我们叫他矬子。这几年,家里拆迁了,有了几个钱,就抖起来了,你看他开的车,怕是要把家里一半的钱,都要搭在他身上了。” “等一下,你说他原来又矮又胖,怎么现在只剩下矮了,肉呢?” “这家伙有了几个钱,就到处交朋友,吹牛,跟社会上的所谓生意人混。估计是玩得太多了,瘦了吧。但是,我听另外的同学说,他在打沙,还有人说他溜果子,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反正,没做什么好事。” 李雯说了两个冬子完全听不懂的名词,要求解释。李雯给了他长了见识,介绍了这方面的情况。 她的本村同学们,大多数经历了由穷到富的过程。像她本人一样,原来未拆迁之前,家里都有点底子的并不多。所以,虽然她在班上并不出众,但也有点小骄傲,一般看不上这些本村的男同学的。 但当拆迁出来后,大家都富裕了,也就有好些同学抖起来了。但是,有好的有坏的,有本事的,家里开着店,也开始学起来正规生意的。最绝的一个,就是冬子店子隔壁那家,那家的儿子,不愿意帮父亲守店子,自己参加保险公司,据说销售保险还很成功,现在当了一个小组的经理。 冬子想不到,隔壁那家鬼精鬼精的做铝合金不锈钢的老板,还有这争气的孩子。 这里原来就是一个普通中学,高中教学水平不高,虽然有几个同学考上了大学,最好的成就二本的水平,所以,大家还是靠家里这点钱吃饭。 但这个矬子,虽然在学校时被人看不起,但出了社会,好像混得很风光的样子,整天跟人吹,他跟哪个老大关系好,跟哪个老板混得熟。但是,这些人,估计也是贪图他的几个钱,他父母只有这一个儿子,当然要什么给什么,他父母人也老实,以为儿子在外面混事业,所以他手上的钱也就多些。 年轻人一旦有了钱,各种诱惑就多了。以前,是在外面开着这车勾女伢,后来,听说,就开始打沙溜果子了。 这两个名词,都是吸毒的意思。打沙是什么,李雯说不出来。但她知道,所谓果子,就是麻果。当然,这也没证据,不好乱说,毕竟这是犯法的东西。 “但是,他这身体瘦成这样,不就是证据吗?公安是没捉他,捉了他,一验血,啥都清楚了。” 冬子有一点不太理解:“李雯,看他的意思,好像是对你有点意思?” 李雯敏感地看着冬子问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 “这种人,比垃圾还不如,你看他的身体,就像一包渣,看起来就恶心。要是原来,他跟我说话都不敢。现在,估计是看我爸死了,就好来嬉皮笑脸了。他真不要脸,但也不敢乱来的。” “我看,他还是有点怕你的。” “他什么底子?我一清二楚,况且,我姑妈与姑爹,分分钟可以摆平他,他敢乱来?就是我上手打他,他也不敢还手。”李雯还强调到:“如果他是吸毒的,那就更恶心了。” “为什么?” “吸毒的,到了一定时候,就是这矬子吧,家里金山银山,最终也是要抽干的,我估计,他这辆车,还能开一两年,就得要卖。最后怎么办?以贩养吸,给别人卖毒品。这种人,就专找有钱人当朋友,如果拉你下了水,你就是他吸毒的财源了。所以,这种人,你离他越远越好。他在追我?估计是在追我的钱吧?哼,他几斤几两,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其实,我说要打他,即使他还手,他也打不赢我,看他那瘦骨头的样子,风都吹得倒。” 冬子相信李雯所说,所以轻松一下:“那这样,你不需要拿我当挡箭牌嘛,你直接就可以搞定。” 李雯看了看冬子,一把夺过冬子手中的面包袋,把冬子往外一推:“你说话,真没意思,滚吧。” 冬子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但是,冬子跟李雯的举动,根本过不了几天,就已经传到罗哥与黄姐的耳朵里了,这让他们很是纠结。 关于这搬迁到商场的事,究竟跟不跟冬子说呢?如果不说,尽早,知道情况的李雯会告诉冬子的。根据街坊们传来的现场描述,大街上,当着矬子的面,李雯是挽着冬子胳膊的。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结婚了,那么,罗哥与黄姐,他们同冬子的关系,就是一个村里的街坊了,如果冬子觉得,自己两口子当年隐瞒消息,那是不是结了个仇呢? 但是,如果告诉了冬子,冬子要另起灶炉,不在他这里干了呢?目前,是最需要冬子的时候。一方面,再也找不到如此踏实可靠的人了,另一方面,冬子也熟悉了所有的送货结账的流程,正是可用之际,哪怕招一个新人进来,工资再高,人家一时半刻也学不会。 况且,如果要搬迁,那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一边是那边商场的装修,一边是这边店子的营业,最忙人,如果冬子不在,他们夫妇俩,只得放弃这边的生意了。 生意这东西,就怕突然放弃。那些客户资源,尤其是那些装修包工头师傅,如果这条线断了,再接起来,麻烦大得多。客户资源才是罗哥最核心的商业价值,不可能让它有损失。 这两口子在床上不琢磨对方,就琢磨冬子,也睡不着了。商量了好半天,突然,罗哥想到一个事情。 “哎,我们说半天,其实有一个问题都没确定,我们都是在猜。那小陈,跟李雯,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听别个说,怎么不问问小陈本人呢?” “那咋问?他要是不好意思,否认了呢?”黄姐其实也觉得罗哥说得有道理。 “我相信,你有办法,你们女人问这事,有的是办法,对不对?” 黄姐受到表扬,当即也充满了信心。对付这样一个毛头小伙子,我不相信,他藏得住话。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这回事,那各种担忧都是多余的,可以安心睡觉。如果他们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并且是奔着结婚去的,那就要早点实话实说,让冬子自己做决定。 罗哥突然问到:“哎,你说,即使他们在谈,那就一定是冲着结婚去的吗?”罗哥听过一句话: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其实,从绝对意义上讲,最纯粹的恋爱,与结婚倒没多大关系,但这种最纯粹的恋爱,在世间,是极少数的。大多数恋爱,都有自己的目的。 黄姐听到罗哥这样说,反驳到:“你以为男生都像你那样的?小陈是啥人,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更何况,对于李雯来说,小陈这样标致的小伙子,哪里找呢?你想哪里去了?” 罗哥想了想:“也是啊,这两位,可以说是相当匹配了。要说呢,李雯是有两个钱,但要找到忠心的,又帅的,恐怕不太容易,毕竟姑娘伢的个人长相还是很重要的。小陈呢?有能力,能吃苦,他要发家致富,就差本钱了,哪里有呢?李雯有,这不齐了?双方都需要,这事就能够成。况且,从李雯的姑妈的态度就晓得,她其实对小陈印象不错。尤其是,小陈是个孤儿,结了婚,就在这里落户,当上门女婿,即有钱又有人,还不受岳父岳母的气,因为李雯也差不多没父母了,这不两全其美的事?” 这一番道理,在黄姐理解起来,简直就是天生一对了。但是,久经江湖的黄姐,对那种看起来太完美的事,总有一种天然的怀疑感,她想了好一会,终于找到一个质疑的理由。 “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只是年轻人在一起好玩,并没那个意思,咋办?” 罗哥想睡了,敷衍到:“那就当没这回事,那事就不必告诉小陈了。” 这事那事的,只有他夫妻俩才明白。 第二天,罗哥先到街道办找领导商量事去了,等黄姐提着早餐来到店子门口,发现店子已经开了,门口停着矬子的车,矬子正跟小陈在说话。黄姐觉得很奇怪,这俩人怎么认识的。她出于八卦或者生意上的警觉,悄悄溜到做窗户的商户门里,让别人不说话,她想偷听一下。 矬子的声音:“小子,你一个打工的,跟我抢人,你还懒了点。” 小陈倒是心平气和地回应到:“她就不是你女朋友,你急什么?” “我说是就是,就是不是,也轮不到你。” “这个事,你自己去问李雯,莫跟我在这里扯,我要做生意。” “你屁的个生意,你一个打工的,开个电动车,还好意思说生意。你他妈就是看上李雯的钱了,以为我没看出来?” 这话估计激怒了小陈,只听小陈把声音提高了:“打工的怎么了?骑电动车怎么了?我挣的是劳动的钱,你只晓得啃老,看你瘦猴子样,活得了多少天都不晓得,跟我凶什么凶。” 矬子的声音突然激昂起来,有点啸叫的意思:“你狗的外地人,敢在这个地盘跟我吼,老子把你柜台砸了,你信不信?” 此时,黄姐再也忍不住了,毕竟柜台是她家的。她冲了出来,大喊一声:“矬子!” 那矬子本来是想用本地人的威风来杀冬子的锐气的,结果看到黄姐出来吼他,吓了一跳,赶紧跑回车内,发动车子,突然一启动,撞到了路边的垃圾箱。又一倒车,又撞倒了路边的一辆自行车,慌不得的,开车溜了。 小陈看到黄姐,有些不好意思。黄姐倒觉得,这是个问话的好机会。于是,趁着冬子吃早餐的机会,问到:“小陈啊,我听街上的人说,你跟李雯在谈恋爱,我还不信。但是,听到矬子今天来找你,我发现,这事是不是真的哟?” “黄姐,莫乱说,人家李雯是个姑娘,这事开不得玩笑。” 黄姐笔到:“你看,晓得维护她了吧?” “不是,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李雯,你也晓得过程,就是普通朋友。只不过,前几天,这矬子来找她,我刚好在场。当时,李雯赶矬子走,我起了点作用,所以,是个误会。” “你莫诓我哟,小陈,嫂子是过来人,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是晓得的。不过,你们在谈也罢,没谈也罢,实话说,你们倒是很般配呢。” “黄姐,我们真没谈,不信,你自己去问李雯吧。”小陈急了,这不是为自己急,自己一个男生,背个名声倒没什么。人家李雯是个姑娘,如果街坊这样传,以后怎么跟自己的真男朋友说呢? 黄姐还不罢休,她还想试探一下。“小陈,你也别不好意思,如果你有那个意思,是很容易成的。不说别的,我跟她姑妈的关系,你也看到的,经常到我这里来。我跟你说,她姑妈对你的印象可是很好的,用现在流行的一句话:你是李雯的药。” 这个梗来自于一个电视剧,但近一年来,冬子基本没看过电视。原来在容城,除了照顾母亲,就是卖羊肉串,根本没时间。到了青山打工,店子里就没电视机,哪里懂这个梗呢?他问到:“啥意思,黄姐?” “跟姐装傻不是?”黄姐笔到:“她爸死了,她吃不下饭,不是你让她吃的?她在医院不治病,不是你帮她接受治疗的?人家姑妈都劝不了的人,凭什么你劝得动?我不是说你对人家如何,就是外人看来,你对人家有恩吧?更何况,李雯这女伢,听谁的话,哪个没看出来吗?所以,你是她的药,专治她的病,我这样认为,估计,她姑妈也这样认为,要不然,在医院,为什么来找你?” 冬子不太理得清这个逻辑,只是解释到:“都是年轻人,好说话些吧。” “莫扯,你这样扯,莫说我不信,就是矬子都不信。如果你真的有这个意思,我想李雯也会有的。那我就做个媒,我去说,保准成。” 冬子赶快制止到:“莫莫莫,黄姐,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话说到这步田地,小陈都没有松口,黄姐心里有点谱了。说明,冬子与李雯没有到那步田地,还没确认恋爱关系。所以,按罗哥的说法,暂时不把搬迁的事,告诉冬子。 但是,经过这一闹,冬子觉得他跟李雯的交往,需要注意了,要不然,他们本身没事,也会被街坊们说出些事情来。所以,冬子平时送货时,宁愿绕弯走,也尽量避免经过李雯的店子门口。 但是,冬子难道就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吗?还真的没考虑过。他所考虑的,是李雯提出的问题,自己今后的出路。 看样子,这么久了,罗哥与黄姐都不把搬迁的事告诉自己,那么,自己受到的信任,可以说是有限的。可以想象,最核心的进货渠道,老板们是不会故意给自己说的。 其实,在另一边,罗哥跟黄姐也是矛盾的。如果冬子跟李雯的事成了,自己万一告诉了所有商业秘密,那冬子如果在附近开了个建材市场,经营自己一样的商品,岂不是天然的竞争对手? 邻居街坊朋友恩情,这一切的所谓感情因素,在利益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经过人情冷暖的罗哥与黄姐,深深理解这一点。 而冬子知道,要迅速探清这方面的秘密,一靠时间,二靠机会,他睁大了双眼。 第二十七章 独自咀嚼 夜深人静最难眠,最怕半夜醒来睡不着,因为,冬子不知道,该向自己的脑海里填些啥。 人有一种本能,只要醒着,总得想些什么东西。如何面对空虚的自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一个有些虚幻的信息和对这个信息虚幻的想象,自己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呢?寻找过去留给今天的蛛丝马迹,来联系自己的一生,让自己给生活增加点连续性的意义? 父母不在了,容城不在了。我抛弃一切到这个地方,干着没什么意思的活,味同嚼蜡。冬子觉得,该干点对得起自己的事了,但是,什么事,才对得起自己呢? 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哲学家,包括文化并不高的冬子,只要他有机会,面对自己。 这个夜晚,冬子自己喝了点酒,就是没菜干喝的那种。目的,当然是为了好睡觉。他已经好多天靠酒入眠了,有时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一种堕落。 从小见到许多酒迷子,一身脏兮兮地倒在地上,说着别人听不懂的醉话,父亲就告诉他,这种人最没劲了。但今天,冬子自己觉得,自己也在向这个方向滑去。 把自己的过去与今天联系不起来,并且看不到未来的生活,你靠什么入睡呢?在这个意义上,冬子在某种程度,理解了那个何大神,靠吹牛皮和喝酒,来让自己睡个安稳觉。 但是酒没喝多少,醒得也快。冬子在迷糊中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在他身边唱歌,好像是摇篮曲之类的东西。母亲的歌声真温柔啊,她的手拍在冬子后背上,真是温暖啊,她好象唱的是关于外婆的故事。母亲用她母亲安慰她的方式,来让自己安心入眠。但是,冬子在这种温暖中睡觉,忽然觉得,母亲好像掉泪了,眼泪滴在自己的脸上,冬子一惊。 原来,是自己在流泪。明明自己在做梦,怎么会流泪呢?冬子醒了,起来找水喝,口是太渴了。起来才发现,开水瓶里没有水,自己忘了烧。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母亲总是在睡前,把开水灌得满满的,总是留下半缸子冷开水,当冬子醒来想喝水时,可以往里面兑开水,使水变成不烫不冷的温度,喝得舒服了,再上床。 看到这简陋的房间以及这张简单的床,冬子明白,这不是在家里。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那么,还有谁管自己呢?哪怕责备打骂,也没有人,全心全意地关注自己了。 冬子这么年轻,只能靠自己活着。世界这么大,居然没冬子的家,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况。 冬子知道,天下,唯有父母,才是把自己当成全部的人。也许世界上有许多帮助过你的人、喜欢过你的人,但是,再不会有人,把陈冬当成生命的全部了。 当年在街头卖羊肉串的时候,冬天的夜晚很冷,有时没生意时,冬子为节约木炭,也不敢把那架子里的火烧旺。但是,他回头时,只要看到家里的灯光,人就不哆嗦了。因为那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光啊,那时候,父亲虽然去世了,但母亲还在那灯光下等他回家,有一个人挂念,你就温暖了。 而今天,冬子的心还没完全冷,是因为,他对父母的温暖还有回忆。冬子想到一个可怕的前景,如果有一天,我再也回忆不起父母的形象,再也梦不到他们,那我将怎么活下去呢? 白天考虑的所谓大事,其实都不算事。不论在哪里打工,跟谁是朋友,都没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在深夜醒来时,面对自己的灵魂。 冬子觉得,自己快没灵魂了。他快失去过去了,这让冬子最为害怕。因为没有过去,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自己是谁呢?是陈刚与芦花的儿子?但他们已经去世了,没人有拿他当儿子了。况且,按廖苕货的说法,自己甚至都不是他们亲生的。但是,冬子宁愿相信,这只是苕货为打击自己,故意编出的谣言。 冬子与普通人一样,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不无关乎逻辑,只关乎价值。 所有普通的年轻人,都按自己的喜好而选择相信某些东西。哪怕这些东西的真伪没经考证。这就是感情的本质,就像婚礼中那一句:“我愿意”。 但是,这样就对吗?如果父母在上天有灵,看到冬子今天的生活状态,他们是失望还是高兴呢?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好像违背了母亲的要求,她是把自己交给葛校长一家的,但自己却主动逃离了容城,也许,这就是冬子在梦中看见母亲流泪的原因吧。 冬子已经很痛苦了,不愿意过多地责备自己的良心。从是非来讲,葛校长是除父母外,对自己最好的人,自己为什么经不起他的质疑,而莫名地愤怒呢?为什么离开他们的关照,而离家出走呢? 冬子想了半天,得出一个说服不了自己的模糊答案:自己父母去世了,已经没有家了。没有家的人,谈不上什么离家出走的。 为什么这么冷呢?是喝了酒后的自然发冷?不是吧,毕竟自己睡前最多只喝了二两,完全没到量。是天气变冷后的反应,也不对,这屋里毕竟隔离了风寒。对了,是心冷,一想到自己没有家了,心就冷了。 冬子想摆脱这种自怨自艾的难受劲,他想到另一个出路,就是李雯说的,小孩子才分是非,而大人分行与不行。我是小孩子吗?我没长大吗?但是,如果父母还在的话,我宁愿当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的,至少拥有简单的快乐。长大有什么好的呢? 即使长大了,命运把自己抛弃了,必须面对行与不行这个问题了。但是,考虑是非,如果能够让自己联系起过去的一切,为什么不可以呢? 独自咀嚼,冬子痛苦不堪。 冬子没有读过普希金,也不知道那句话“凡是过去的,都是美妙的”,但此时,冬子是多么希望回到过去啊。哪怕能够与过去美好时光联系起来的一丝毫线索,都不愿意放弃。 所以,这就让冬子自己明白了,他寻找于燕的理由。于燕,是唯一一个能够让他直接回忆到过去,回忆并且重现那些美好时光的人。并且,如果找到这个人,如果能够得到她的陪伴,不仅会联系起冬子的过去与今天,而且可能会有美好的未来。 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与于燕美好的未来吗?于燕和自己一样,最大的障碍就是没钱。如果自己能够挣到钱,找到于燕,就可以开始对未来美好的想象了。 但是,起码得找到于燕才行。于燕,你究竟在哪里呢?你想没想冬子呢?但是,冬子知道,自己现在,正在想她。想她的声音,想她的眼神,想她那蹦蹦跳跳的身影。 一想到这些,冬子就开始舒心了,觉得美好的事物,原来离自己这么近。 天还是那么黑,外面还刮着风,风声从最外面的卷帘门的缝隙中穿过,有一丝丝尖厉的声音。但这并不妨碍冬子想念于燕,就像天黑了,但世界并没有黑。 天黑是因为你看不见颜色,但花朵照样以白天的样子开放着,甚至在没人经过的夜晚,依然发出它的芳香。草与树叶起伏自然,甚至与风一起唱着歌,甚至在没人欣赏的街角。黑夜不仅仅属于睡眠的人,也不仅仅属于失眠的人,也许虫鸟们,正在谈着恋爱;鱼兽们,正在享受天伦。 你没看见,不意味着不存在。因为大地母亲并没有抛弃它们。它们在母亲的护佑下,干着欢快的事情,温暖舒畅,并且有你听不到的歌声。 冬子想着于燕,不管于燕此时是否在想他。冬子想起于燕的时候,就会笑,此事与于燕本人此时的状态无关。当然,冬子偶尔也在想,此时,如果于燕也正在想我,那该有多好呢? 但是,冬子已经没有母亲了,也就是说,自己不敢肯定,这世界上,是否有一个人,完全不会抛弃自己,他把这个人的希望寄托在于燕身上,这本身就比较虚幻。 一觉本来的深夜,冬子是不安心的。再也睡不着的思想,总会蹦出些不愉快的事情。本来想靠对于燕的想象与回忆,让夜晚变得甜蜜,突然不受控制的脑袋,又想起白天的事情。 那个李雯,自己曾经试探过,她是本地人,也不太了解外地人在这里打工的落脚点。那么,自己在这里,像一个没头苍蝇的寻找,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但是,这也怪自己没有明说。假如自己把于燕的情况,完全告诉李雯,让李雯发动她本地人的优势,到处打听,估计把握要大得多。但,怎么开这个口呢? 一想到这,冬子就联想到,街坊中,那些八卦的人,包括老板娘黄姐,对自己与李雯的猜测。看样子,街上的人,把自己与李雯当成一对了。其实,年轻的人,也是有第六感的。冬子完全可以明白,李雯至少在现在,并没有爱上自己。她更多的,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可靠的哥们。 正是这种哥们的状态,让冬子觉得,让她帮忙寻找于燕,估计有谱。但是,自己能够提供的材料如此有限,连于燕的一张照片都没有,怎么提供线索呢? 冬子理了一下,模拟了对李雯提供的材料。于燕,女,跟我一样的年龄,声音好听,背影像你,几个月前来青山打工。身份证号码,不清楚。长想,形容不清楚。打什么工,不清楚。是否离开,不清楚。如果这样提供材料,叫别人怎么去找呢? 算了,还是不要提供了,免得闹笑话。李雯这人的嘴有时也够狠,她很可能嘲笑自己是单相思,做事没谱。 况且,还有一个危险,万一李雯对于燕产生了嫉妒心,冬子是假设万一。因为冬子不敢肯定,时间久了,李雯是否认为,自己可以独占冬子的友谊。当然,冬子现在还不敢设想爱情。 那么,于燕甚至还有可能明知却不告诉他,甚至用其他办法让于燕离开青山。冬子想,我不能冒这个险。 人人都有宗教追求,这是对未知世界保持敬畏的一种最原始的方式。冬子也与中国今天普通年轻人的宗教一样,对爱情有一种莫名的信仰。 冬子安慰自己到,如果自己与于燕是天生一对,我们总会在某天以某种方式重逢的,究竟为什么,冬子说不出道理。但冬子总有这种感觉,可以说服自己安心。 因为他宁愿相信。 既然这个问题解决了(其实并没有解决,只是冬子如此强烈地一厢情愿),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变得比较现实。如前所述,冬子已经意识到,自己与于燕的未来,就是缺点钱。于是,如何挣钱,才是美好未来最需要面对的事情。 原先,单纯的冬子之所以安心留在罗哥这个店子里,也是相信了罗哥的话。一个饱受爱哺育长大的孩子,总是以善良的心态相信别人。当时罗哥给他描述了,多年以后,他可以回容城开店的前景,这几乎是目前冬子所能够想到的,最接近挣钱的方式了。 但是,经过这几个月,冬子明白。罗哥黄姐嘴上说得再好,也会在至关重要的商业环节,对冬子保密,这些环节如果冬子不知道,自己开店,也是不行的。 最现实的例子就是,他们要搬迁这事,连李雯都知道了,他们也不告诉冬子。可见,这种信任,是打了折扣的。 冬子最开始几天,心里还是没有想通,为什么,自己用了自己全部的热情与能力为罗哥他们做事,换不来一些信任呢?过了好多天之后,冬子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没有人会全心全意信任你的。 除了父母,哪个会凭空信任你呢? 这思维的跳蚤随意乱蹦,冬子突然想到前些天,那个在门外叫板的矬子。这样一个人,居然他父母还能够完全相信他的鬼话,全街的人都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他父母居然还相信这个儿子,在干大事情。为什么呢?只是因为,那是他父母!冬子已经没有父母了,所以,不能期待别人,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 突然思想又跳回容城。对啊,当时自己离家出走,还不是因为葛校长当时流露出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神?自己当然没问题,父母去世前和后,葛校长都是冬子最信任的人。 年轻时,有一个误区,以为感情是对等的。我有多想你,你就该多想我。我信任你,你就该完全相信我。但是,此刻冬子懂了,葛校长当时只是求证,并不是完全的不信任,而自己发怒,只是因为,自己没有找到,原来在父母眼中那种,没理由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冬子知道,父母的毫无保留的信任,通常是没道理的。父母对自己无原则的爱,也不是完全正确的。但,这就是感情。正因为有这种无原则的感情,才让我们的心灵与情绪,有一个绝对可靠的安歇处,才让我们犯错误时,都有心安理得的可能。 冬子自言自语地说:也许,哪天我回容城,第一个去看的,第一个向他道歉的,就是爹爹了。 父母的爱再也找不回来了,但我不能离开自己最亲近的人。冬子虽然这样想,但还没有下决心。 在这个变冷的季节,冬子这样半夜醒来的时光是最难熬的。前几天,李雯也在说这个事,她说冬子一个人光知道关在店子里睡觉,真没意思。她的建议是冬子买一个电脑,可以打游戏,可以上网,也可以交友,挂个qq,也可以认识新老朋友。 冬子怕花钱,不想买电脑,于是问李雯,有没有其它办法。李雯说到:“你如果对游戏兴趣不是很大,可以用手机代替。”李雯看了看他的手机,表示他手机屏幕太小,并且配置也差了点,不好玩这些。于是,借给冬子一个ipad,冬子不好意思要。李雯笑道:“这是我在学校读书时玩的,现在不需要了,家里有台式机,我这手机也好,借给你玩几天,也许久了不玩,它自己都坏了。” 冬子这才接下来,表示自己试试。回到家的一个晚上,冬子试着打开了它,发现没有网络。第二天问李雯时,李雯告诉他,要装个卡,因为他附近没有wifi。冬子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的样子,笑坏了李雯。 “你太老土了,这什么时代了,这都不懂。来来来,我教你。” 李雯把自己的手机卡装了进去,打开它,就出现了网络了。当然,这需要交钱的,这对冬子来说,是个麻烦。今天的冬子是个守财奴,不愿意多花一分钱。 所以,至今,冬子只是偶尔拿它玩个单机游戏。但是,一想到联系这个词,冬子觉得,明天是要买个卡,交点费,得上网了。 因为,他知道,要弄清建材这一行当的窍门,也许网络信息是一个渠道。并且,他内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直接跟厂家联系。 他打开网页,寻找厂家,但厂家出的信息都是广告类的,具体的商业合作项目,也只是说个大概,根本不涉及价格、代理之类的东西,只叫你去电咨询。冬子看了一会,觉得这根本没意思。正准备关电脑。突然,跳出的一组图片吸引了他。他发现,这是一组建材商店的装修布置图片,出于对颜色配比的天然爱好,冬子仔细看了起来。 网络上大量的图片信息,可让冬子开了眼界,原来,商店设计的风格变化如此之多,颜色配比如此之丰富,这勾起了冬子的兴趣。 冬子看了一会图片,觉得眼睛有点累,决定躺下继续睡觉了。睡觉前,冬子有一个想法:只有把自己搞累,才能够避免空想来打扰睡眠。 其实,年轻人总会有许多空想的。因为,他没有那么多具体事情的压迫感。年轻人有许多种可能性,因为道路还没有被固定。冬子此时找到了一个正确的办法,就是做一些小有意义的事情,来安慰自己。他不知道,这些小有意义的事,最终会给他的人生道路,带来大的意义。 冬子还不知道,如同他父母所说,不浪费光阴,就是最好的人生。 人们想多了后,由于理不清自己的思维与情绪,就会放弃复杂的理智,转向最单纯最快感的,凭感觉做决定。这样,年轻人因为气盛和身体好,最容易走向,被欲望驱使的动物。但是,冬子因为某种单纯的道德感,甚至是对未知社会的怯懦感,让他保持了一种自律。 随着装修高峰期的渐入尾声,冬天也就到来了。而罗哥与黄姐,也把主要精力放到那商场里去了。商场的基本装修,都得要罗哥出面协调,而黄姐,也在找代办会计,熟悉相应的会计制度。 这一切,他们表面上没跟冬子说,但冬子心里一清二楚。他们只是让冬子照看店子,生意还是不能丢,冬子已经很熟悉这里面的流程。冬子卖出去东西后,只是在一张纸上记一个流水账,等黄姐回来,再交给她就行。有时候,他们两口子,也不回来吃饭,冬子一个人,简单下点面条就行。 这期间,李雯也来找过冬子,冬子总以店子离不开他为由,婉拒了对方找他出去玩耍的邀请。 冬子喜欢自己面对自己的事情,就是对李雯,冬子也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过去与现在的心事,冬子觉得,自己这种处事办法,很男人。 哪怕一整天,就呆在店子里,冬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既然生活中的惊喜没有指望,那么,安于现状,也许是最舒服的办法。 冬子没事时,也就靠上网,看那些装修图片来解闷。他当年,在葛校长家,跟着那些弟弟妹妹们,学过两年美术,这可是他半个专业,冬子觉得,进入到色彩与形状的世界里,是最放松的。 冬子还隐藏着两个说服自己的理由。第一,如果自己今后搞装修建材之类的工作,或许这些图片的借鉴,会用得上。第二,如果今后自己开店要搞布置,也会更漂亮一些。 第二十八章 开始转型 冬子知道,自己把找到于燕作为自身的目标,这本身就不太现实。冬子已经有一些逻辑思维的模式了,他自己在纸上画过逻辑图,意识到,要在青山找到于燕,是多么的困难。 比如,要确认当时跛子所说的话,是真实的,这就比较困难。因为跛子从一开始说自己是收购废品的人,就是在骗自己。另一方面,即使跛子没有存心骗自己,那他打听到的消息,也有可能是假消息。如果这两条真假程度各占一半的话,那么,仅凭这两个条件,燕子在青山打工的可能性,也只有四分之一。 假如这个事确定是真的,那么,找到燕子,或者说偶遇的可能性有多大呢?青山大量的人口,包括外来人口,估计也得有六十万人,每天冬子所能够注意到的新面孔,最多不超过一千人,如果燕子按正常人的规律在街面上行走的话,那么,冬子遇见她的可能性是六百天。六百天的时间里,燕子是否真的还会留在这里,都无法确定。 还有一点,假如燕子不像正常人在街面上行走,在哪个厂区或者哪个宾馆,吃住都在那里,基本不出来,那么,冬子遇到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冬子想到,自己当时的决定有些疯狂,没过脑子。当时只是觉得,有一线希望,就找下去。其实,他当时,只是愿意相信自己能够找得到,愿意相信燕子跟自己有特殊的缘分,所以就相信了。自己骗自己的把戏,跟自己的愿望有关,冬子已经明白了,这是自己的心理游戏。 所以,单纯按愿意或者喜欢来判断事物,确实单纯幼稚了一些,冬子还有成长。 冬子当时想的是,我非要找到燕子不可。今天所考虑的是,行与不行,我找得到她吗?冬子想起了李雯的话:成熟的人,只考虑行与不行。 目前,摆在冬子面前的事,有些是可行的。比如,在一个网络论坛上,结识了几个美术爱好者,就是对几何形状涂色的游戏,看谁的美感层次丰富,看谁的作品能够打动人。冬子知道,这纯粹是个人爱好,但打发孤独的时间,很有效果。在这一群人中,冬子的成绩很好,大家又不自觉地称呼他的网名“冬哥”,冬子居然获得了很大的成就感,因为在原来容城的同学中,大家都叫他冬哥。他有一种获得温暖的感觉。 其实,他不知道,这种游戏与相对自由的论坛,虽然只是个人爱好,但却影响着他今后某段人生走向。 当然,白天的工作,却让冬哥更成熟了。他在罗哥黄姐外面忙的同时,要独自接待顾客,给人介绍材料,给人报价讲价,给人联系送货与收款。 罗哥与黄姐已经比较信任他了,基本上把每个商品的叫价与最低卖价,都告诉了冬子,这也算是商业机密吧。 另一方面,罗哥与黄姐也在犹豫,随着商场入住日期的临近,陈冬的去向,也不得不考虑了。 这段时间,让冬子单独在老店营业,其实就是一种考验,看他的忠诚与灵活度。冬子的表现远远出乎他们的预期,这年轻人,简直是他们夫妻淘到的一块宝。 他们也咨询了隔壁那家老板的意见,就是那家做铝合金窗户的老板,那可是个老江湖了。他对冬子的评价非常高,他开了句玩笑:“你家闺女是个凤凰飞走了,要是我家有闺女,恨不得把他留下来当女婿,本质好,又灵活,哪里找?” 二十世纪最贵重的是什么?人才!罗哥对人才的朴素标准是:忠诚加能干。他还是舍不得冬子离开。 “老婆,马上就要装修了,这活你干不了,我一个人也没办法,要不然,把事给冬子说了,让他来商场帮我,你看店子,行不行?” 黄姐原来是考虑,如果进了商场,冬子作为搬运工、守店人、厨师的三项功能都没意义了,所以,如果告诉了冬子,就意味着冬子就要离开了。但如今看来,冬子完全可以当营业员,说得好听点,可以当店长,当然店员也是他。 如果生意做大了,当靠自己来守店子,肯定不行,不要说接待不过来,就是形象,也赶不上一个热情似火的年轻人。 黄姐说到:“那干脆摊牌算了,我们跟他谈,关于今后的事。我们的意思,还是想留下他,因为我们的生意要做大了,所以,随着生意做大,他的待遇提高,这样,恐怕他也安心些,对不对?” 罗哥问到:“你做得了好大的生意呢?他的待遇高到哪种程度呢?你都没谱吧?” 黄姐说到:“以心换心吧,我们信任他,他估计也信任我们,我们只是给个意向承诺,如果生意做不好,留他不是害了他吗?更何况,他还有李雯这人,他迟早都要知道的。” “也许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明说。” “那就对了,我们主动说,不是更好?更何况,如果他早知道了,还在老店子那么忠心,更不得了,对不对?” 他们统一了意见,专门抽了一个下午,回到店子里,黄姐还带回了许多好材料,让冬子做菜,罗哥也带了两瓶好酒,准备在酒桌上与冬子谈事情。 冬子看到这个阵势,有一种吃散伙饭的感觉。但是,他目前倒有点麻烦,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去向。因为前途与梦想,都没有线索。与其进入一个盲目的探索阶段,不如就在这里过一段时间。毕竟,这里的工作已经熟悉了,也有些熟人了,甚至,偶尔烦人的李雯,也不那么烦人了。 当酒菜备齐时,罗哥专门给冬子倒了酒,端起酒杯,对冬子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冬子警觉起来。“来来来,小陈,这半年来,你在我这吃了不少苦,帮了我不少的忙。我这杯酒,先谢谢你。” “罗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冬子喝酒时,估计到,这餐酒喝了,自己下一步要到哪里去呢?回容城?回去干嘛呢?卖羊肉串?自己虽然提前考虑过这个结局,但临到要走时,还是有些激动的。 “吃菜啊?你自己炒的,怎么不吃?”黄姐给冬子夹菜,她越热情,冬子越觉得有些别扭。其实冬子前两天想过,自己在这里工作半年,虽然没有什么成绩,但是也学到了许多东西,关于装修建材类,也算是半个知道者。更何况,自己还存下了三万元钱,实在不行,回到容城,也还有些底本。 “你看你不吃菜,我们都不敢吃了,你是不是炒菜时放了毒?”罗哥这一玩笑,马上把冬子从尴尬从解放出来,立即夹了一口菜,吃了起来。其实,这两口子,哪里知道,冬子前面的心理活动呢? “这样,冬子,要说我们把你当晚辈,也不该,把你当兄弟,你也太年轻。但是,我老罗,始终把你当自家人,你觉得,对不对?” 冬子回应到:“罗哥和黄姐,对我,没啥话说。不管到哪里,我都把你们看成是自家人。这是缘分。”冬子站起来,给两位老板敬酒,就有点动情。既然是告别酒,就得把话说圆满。 “你刚才说什么?你要走到哪里?”黄姐突然问到:“小陈,怪我说晚了,对不起,也许你也听别人说过了,我们要搬迁进商场,但是,你自己想走,我们也想留你,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考虑的?” 由于冬子动情的脸色,让黄姐敏感到了,所以她才这么急,把话说出来了。这让罗哥有点不好接,因为他打算慢慢喝慢慢说的。 冬子正要说话,罗哥怕冬子提前说出要走的意思,那样,后面的酒就不好喝了,他打示意冬子坐下来,他赶紧说到:“是这样,小陈,我们的生意估计要扩大了,我联系了厂家,谈青山区的一级代理这事,也差不多要成了,这段时间,我们就是在忙这事。我想,反正你们容城现在还没有大规模开发,你回去也没啥意思。更重要的是,这生意大了,就特别需要你这样的能干人,况且,你也承认,我们是自家人。这样,小陈,你也不急马上答应我们。我只是这样跟你说,你跟我们一起到大商场,如果我们生意做大了,你的待遇肯定也会高。我们做人,你估计也看出来了,不会亏待你,你相信吗?” 先提出一个小的容易答复的问题,再接触实质性的话题,这是罗哥擅长的话术。 “我相信,罗哥,黄姐,你们就一直没亏待过我。这条街上我打听过,做搬运的,工资没我这么高。” 冬子没有算他义务做饭的价值,因为他觉得,做这饭,自己也在吃,并不能算工钱。但是,罗哥给他六千一个月,其实是包含了做饭这一条的。 “那这样,我跟你黄姐商量过了,你今后也不需要做搬运了,以后,你就当营业员,当然要轻松些。但是,这是个技术活,接待客户,今后有可能是接触大客户,因为我们代理后,就主要靠批发了。所以,这技术含量更高。你黄姐能力不够了,她跟你打下手,你来负责接待。因为技术含量更高,所以工资当然得提,暂时按七千一个月。当然,如果销量好,你还可以抽成,这样行不行呢?” 所有好条件都拿出来,如果冬子不动心,那就是下决心要走了,那怎么也留不住了。罗哥这样说,只想毕其功于一役,摊牌了。 谁知道,冬子却端起酒杯来,继续敬酒。喝完后,说到:“承蒙罗哥黄姐看得起,我并没有什么能力,只晓得踏实做事情况。我一人吃饱便宜不饿,也不是需要那多钱。只要能够帮你们把生意做大,我是巴不得的。” 听到冬子同意留下,两人喜出望外。于是,就在这酒桌上,说了许多动情的话。猛夸了冬子的德性和能力,还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远景。包括这品牌,如果在武汉做好了,今后冬子到容城,他们可以推荐冬子做容城的一级代理等等。 冬子是年轻人,当然经不起许多好话的,这酒就喝得比较酣畅。 两瓶酒喝完,冬子就有点醉了,黄姐洗了碗后,她骑车把罗哥带回了家,因为罗哥喝得也有点多。冬子喝多了就睡觉,等他一觉醒来,才明白,好像酒桌上,罗哥说了明天的工作,与布置商场柜台有关,而冬子把具体的事情,搞忘了。 喝了点水,深夜醒来的冬子却并不折腾自己的感情了。他想,既然要布置商场柜台,就得找些这方面的资料,多看看。他上了论坛,发现,平时那几个玩游戏的好友,也在网络上,于是开口问到:“有谁布置过建材商店柜台的?” 有一个叫军军的人,发过来:“冬哥,你太不专业了,啥建材?什么样的商场?什么样的柜台?什么品牌的商品?你不能下拦河网啊?” 冬子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太大,但自己把罗哥在酒桌上的具体话搞忘了,也说不清楚这几个问题。于是回复到:“你就说布置过没布置过,无论什么,谁有经验?” 军军发来消息:“过去几年,搞过这事,要说经验,往大处说,只能是颜色与灯光的配合,形状与环境的对比,让人有看头,让人一进商场,就直接被吸引,因为你没给出具体项目,我只能说到这了。” 冬子玩笑到:“这不跟填色游戏差不多嘛?” 对方回应到:“就是就是。” 冬子觉得,自己必须要等到明天,到了现场再说了。他玩了一会游戏,然后,安心的地睡了。如果你不考虑太遥远的事,只关注当下,你的心就会安定。 第二天,黄姐依然带来了早餐,要小陈吃了再走。冬子却硬要罗哥骑车拉他到商场,年轻人对新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与探索的心。 “那你早餐还没吃呢?” “我就在车后面吃。” “那不行”罗哥说到:“现在街上别人都认得到你,要说我虐待你了。况且,还有事,必须在屋里说。” 罗哥拉冬子进屋,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一本画册,对冬子说到:“这就是我们代理的产品,你看怎么样?” 冬子一看,是佛山一个品牌,在央视做过广告,这老店子也卖的,是瓷砖与卫浴产品,在老店里,算是比较贵的一种了。这下冬子有谱了,对罗哥问到:“这个产品比较贵,代理它当然好,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个,你如果营业面积不足,不行的,因为毕竟产品展示的是两个单元。第二,你如果营业柜台的位置不行,也不好,这么贵的产品,要在贵的位置摆出来,才能够体现档次,我不晓得说得对不对?” 罗哥拍了拍冬子的肩膀:“小伙子,你也真成了专家了,你只一眼就看出门道来了,我眼光没错,如果你在青山开一个分店,跟竞争,我恐怕是要输。” 按罗哥的意图,他这话是有两层意思的。一方面,他是真的夸奖冬子,因为这种行话,保行家才说得出来。另一方面,他是试探,万一冬子今后跟李雯成了,在青山跟他搞竞争,那可是劲敌。 冬子回答到:“怎么可能,我在青山搞建材?罗哥,你不相信我吗?” 罗哥放心下来,对冬子解释了,在商场的营业面积及位置。冬子听到,觉得罗哥已经提前把这些因素考虑到了,也就表示赞同。 等冬子把早餐吃完,准备起身时,罗哥又把他按了下来,对他说到:“不急不急,还有一个事,征求你的意见。”只见罗哥又拿出一个画册,对冬子说到:“这是我们代理的厂家,发过来的参考图样,意思是布置柜台的样子,你看,我们照哪个图片来施工,比较好呢?” 冬子打开画册,粗粗浏览了一下,看到里面布置的风格各异,大概有二十几种布置样式。但反复挑选,总觉得有哪些不太满意的地方。冬子想了想,问到:“罗哥,非得要按这种样式来布置吗?” “那倒不一定,人家只说是参考,并不是非要这样。” “这就对了,因为商场的形状与柜台的位置,各有差别,肯定不止这二十来种。更何况,市场也不一样,他们这些图片虽然看起来很好看,但放到这里,就不一定了,这还得根据实际情况来说。” 罗哥一听,这小家伙,居然说出这么多道道来,还真不简单。他原来只想让冬子挑出几种,他自己按自己的经验来选择其中一种,想不到,冬子还有其它的想法。不管冬子见识多不多,但多听听年轻人的意见,肯定没问题。 “小陈,你居然对这还有研究?那你说说。” “谈不上研究,具体的意见,我也只是个大概,因为没到现场去,但就市场,我算了解了一些,先就市场,我谈下自己的看法吧。” 看样子,小陈还真有套路,自己以前以看他了。他居然说到市场,一幅很有生意头脑的样子。罗哥其实不知道,冬子虽然年轻,但已经做过羊肉串生意。其实,天下的生意都一个样,是卖的个人心。 罗哥只是想看看,冬子究竟有什么水平,于是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看来,我要向你学习了,你细讲,哪怕我们今天不到现场,你只讲市场,我也想听听。” 冬子说到:“我也是半桶水,你也就听听算了。如果耽误现场施工,恐怕划不来。” “唉,磨刀不误砍柴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罗哥已经把他所知道的好话,不顾逻辑地往上堆了。 年轻人经不起鼓励,尤其是在老板面前。冬子开始发挥起来了:“你看,罗哥,以前咱们做生意,可以说是从地板到墙面,所有商品都有,这是做一个小而全,说得好听的话,是货卖堆山,对不对?” 这几句话一出来,罗哥马上就对冬子有新认识了,这可是做过好多年生意的罗哥,没想到的。这个年轻人,脑袋里居然有这么深的老经验与体会,仅靠在我这里打几个月工,就悟性这么好吗? “说得好听一点,我们是下拦河网,网住什么算什么。说得不好听一点,我们家开的是个装修杂货铺,对不对?” 这个比喻很贴切,罗哥点了点头:“对,只要是我熟悉的材料,只要能够挣钱的,哪怕是从胶水到踢脚石,我都要经营,万一哪个材料赚了钱呢?” “所以,你要决定到大商场经营,搞高档货,这就不行了。那就面临着一个问题,从开超市的模式,甚至是杂货店的模式,向开品牌店开专营店的模式转变。这种转变,就造成了一个特点,那就是你只能对专门的客户提供专门的产品了,不可能在那样大的品牌下,再摆什么胶水出来,对不对?” 他们所说的胶水,其实就是那种桶装的,每桶按十公斤或者二十公斤的规格卖的,专门用来做墙壁防瓷涂料的调和剂的东西,是装修产品中最低端的材料,搬运起来最为不方便,利润也比较薄,但是,为了显得货品齐全,也得要经营。因为,这也是墙面装修材料的一种。 “所以,今后专营这一个品牌,你所面临的市场,就与以前完全不同了,你就得必须整个地转变经营观念,精准定位,只做好自己的专业。要是把自己专业的事做好了,那钱也是赚不完的。” 罗哥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天下的钱赚不完,生意做不完,只要你占有了市场某一个边角料,那就会成为大老板。 “但是,这个转变,具体是指的什么呢?” “那就是从商品来说,是从全面撒网到单一突击。从顾客来讲,那就是精准定位,只做其中的一部分。你最满足了你的目标顾客,你就占领了他们这块市场,这就很不得了了。” 罗哥对外面的黄姐喊到:“拿个本子笔来,我要记录。” 第二十九章 新生意经 “罗哥,不用不用,我说的不专业,还是你老把关。况且,你有什么记的呢?我又不走。” 黄姐递进来纸和笔时,也进来听热闹。 “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只经营瓷砖与卫浴,就是陶瓷制品,这一块,针对的是哪些客户。” 黄姐插嘴到:“我觉得,所有家装都需要啊?” 罗哥说到:“或许宾馆或者工装也需要呢?” “对,从大类来说,是这样的。但是,咱们是经营品牌的,那目标客户就有区别。按我们青山这地方的现状,我们主要做两类人的生意,其他生意,就不要作为重点了。” 这观点比较新奇,因为他们以前都是所有人的生意都做,听起来,顾客面窄了,那生意是否会减少呢? 冬子知道他们肯定有这方面疑惑,于是解释到:“在咱们今后的建筑规模上看,整个青山,三年内多出万套住宅没问题吧?” “莫说三年,就是一年,恐怕也有一万套。”罗哥对这个势头的估计是有把握的。因为从开工量到拆迁量,他都知道。况且,他跟政府打听过规划,相关干部也给他大致说过,哪里要建公园,哪里要建小区,这很好估算的。 “如果按一年一万套,那么我们只要争取到其中百分十的客户,那就是一千家。以每家消费五万元的规格来算,你的营业额会有多少?” 冬子这一提醒,简直让黄姐张大了嘴巴。这太不得了了,五千万的营业额,纯利至少达到五百万,那不是比以前开店要多出十倍来? 但罗哥毕竟冷静些,他问到:“你所说的,是哪两种主要客户呢?” “那我们就要分析了,比如西边那个翠堤春光,那里有好的中小学在附近,算学区房,南边那个长江观景,设有高档幼儿园,这些小区,进来住的,大多数是刚需,这是年轻人首次置业的。这类人,如果让他买太高档的东西,不太现实,但他们既然买得起房,肯定也不会在装修上太节省,年轻人的品牌观念要强些,我们这个品牌就刚好,说不上是最贵的大牌,但也有央视的广告,他们有一种品质的印象,价格也可以承受,这是我们最主要的目标客户。” 罗哥认同了冬子的意见,因为跟他平时接触的印象差不多。“那第二类呢?” “就是大户型,主要是改善型住房的,爷爷奶奶与儿子孙子住一块的,好几个楼盘都是这样的。这种人,肯定有经济实力了,毕竟能够买这么大的房子,他们中的老人,已经有些装修经验了,所以对品质要求比较高,对价格也精明,我们这个品牌,就属于他们的备选对象了。” 黄姐连连称是“对啊对啊,小陈你还真厉害呢。我家装修,就是用这品牌的。” 冬子说到:“所以嘛,连你这行家都用这品牌,还错得了?俗话说,买的没有卖的精,你这卖货的都认可,那些有装修经验的老人们,肯定也不会不考虑。” 罗哥习惯思维搞惯了,他反问到:“按你的思路,哪些客户不是我们的重点呢?” “也有两类。一类是拆迁房,这房子的质量本身就不是很好,再加上容积率太高,一般买这些房子的人,对价格非常敏感,我们这个品牌,价格对他们来说,就比较高了,所以,他们即使到我们柜台转,也就是看看热闹。” 罗哥追问到:“那也不一定,如果是拆迁户自己装,他们可是有钱的,不会那么节约吧?” “拆迁户自己装,肯定属于大户型的才自己住。所以,他是我们前面所讲主要客户的第二类。但多余出来的房子,他装那么好是不现实的,因为他们如果要出售,就不装他们了。如果要出售,只是简装,根本舍不得我们这材料。” 说得太对了,黄姐感叹到:“我就是拆迁户,你小小年纪,把我们的心思都摸透了呢。” “那也是罗哥平时教我教得多。” “前面的意思我明白了”罗哥问到:“你还有一类没说呢,就是不是重点的那类。” 冬子说到:“那就是别墅了。我们青山,我估计,最终销售好的,是江边的别墅,其它地方的别墅,估计价格上不来,销量上不来。为什么呢?青山这地方有武钢,起码这个空气就不行。而且今后火车站通车了,噪音这块也是现实的,那附近也不好听。那么,空气好又离火车站远的地方呢,就只剩下江边了。要知道,江边的土地资源太少了,做别墅,光土地成本就太高,卖出来的价格,就非常高了。住这种别墅的人,光本地拆迁户,可能是舍不得的,普通改善型需求还没到那层次,那只可能是土豪或者巨富们住的。对于他们来说,瓷砖恐怕不行,得大理石吧。普通卫浴产品不行,有的恐怕得定制吧,即使买现成的,那也得是一线的甚至外国的品牌,对不对?” 至此,罗哥对冬子的能力完全刮目相看了。这还是那个丢行李救自己的人吗?这还是那个会做家常饭菜的人吗?这个人当过搬运工? 那么,问题来了,冬子怎么知道这么些窍门呢?其实,这与他这两个月,用那个ipad上网有关,他可是用去了两三百元的流量费呢。那上论坛中,有几个这方面的高手,估计是这方面的从业人员,都是年轻人,一起打填色游戏的,平时没事闲聊,才扯到这方面的知识。而冬子,只是把那些知识,与他看到的青山的现实结合了一下而已。 况且,冬哥只要有问题在网上发出,大家都愿意解答。毕竟,冬哥的游戏打得最好,在论坛中,还是有地位的。 今天这个社会,年轻人因为互联网,获取知识的手段与范围,与老一代完全无法相比。所以,他们成长的速度,是老人们难以想象的。这个速度,正配合着中国发展的大潮,在各行各业的成绩中,显现出来。 “那宾馆和工装,有没有希望呢?”罗哥问此话时,完全是请教的态度了,冬子展示出的见识,比他想象的高多了。他混江湖这些年,因为钱,莫说必要的谦虚,就是低三下四,他都做得出来。当然,他最关心这块,这捞到一个宾馆或者一家单位装修,那可是大生意,今年以来,他就接到两笔,赚翻了。 “肯定有。如果武汉火车站开通了,宾馆肯定会修很多,我们的目标客户是相对高档的宾馆,一般的招待所就算了,他们用不起。当然,我们打什么牌呢?我们打质量牌。我们的货,硬度好,用得久,省去了宾馆的维修麻烦。况且,我们的品牌,光滑度与颜色光亮度都非常好,这在宾馆,就很有卖相了。当然,罗哥,你也可以做个工作,让厂家对这些客户,可以做一些按他们要求定制的东西。比如印上相应的花纹或者文字等,这些厂家应该能够答应。” “那当然,品牌厂家嘛,这些不是常事。那工装呢?” 他所说的工装,主要是指单位装修。冬子说到:“我有个建议,罗哥,我们的品牌肯定是可以走政府采购程序的,毕竟它够资格进入采购目录。政府的装修,不能太奢侈,所以豪华品牌去不了,怕别人说。但不是品牌的货,也进不了目录,只能凭私人关系和个人好处。当然,我们的品牌,可以进,政府也不怕多花两个小钱。但是,要进得了,还得在利润方面,多给主办人员一些甜头。那么,产品价格是投标价格,好处费从哪里来呢?可以提高运输价格,这些不在标书内,可以操作的。” 当冬子说到销售核心的东西,罗哥心头一紧,原来自己以为做得高明,带冬子出去,给别人好处都躲着了,结果,他早已看出来了。 其实,这也是他在网上论坛中讨论得出来的,别人说得有没有道理,冬子本来是没办法判断的。他今天当着罗哥与黄姐的面说这些,也算是一种测试。结果,从罗哥与黄姐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网友所说,没有骗他。 冬子以前在深夜无法面对自己时,靠喝酒填满自己的胃,让身体迫使自己睡觉。而上网找到关于装修的相关论坛和网友后,他靠获取知识填满自己的脑袋,以有收获的满足心态进入睡眠。这是冬子成长的路径,也是这个时代,好学的年轻人,迅速成为建设骨干的路径。 黄姐实际上在听的过程中,已经在粗略地记录了。如果这些知识,罗哥还可以听懂并体会的话,她本人,就只剩下听的份了。如果不作标记,恐怕事后自己也会搞忘。 罗哥翻着那本图样画册,对冬子说到:“你看这些图样,你觉得都不是最满意的,为什么呢?” 这就进入冬子在网上浏览的第二类知识了,就是装修与设计。他是看了大量图样后,才有一些体会的。 “好吧,我们前面已经有意见了,针对的重要客户,就是两类人。一类是年轻人买学区房的刚需,二类是有经验的改善型住户的装修。那好,针对这两种人的喜好,我们设计出的柜台样子,要切合甚至超过他们的爱好与预期,这才符合标准。” 罗哥问到:“专家啊,冬子,你还懂设计?那他们的标准是什么呢?” 年轻人就是经不起鼓励,冬子也嗨了起来,好久了,没有这么过瘾地有人听他说话了,人都有好为人师的毛病,冬子也不例外。 他指着画册一一介绍起来:“你看,装修就这几个类型,相对于我前面所说的四种类型,装修也可以大致分为四种。这是简约、这是现代、这是欧式、这是中式。” 罗哥虽然在平时接触过装修,也懂得这些图片最终装出来的效果,但是,还真没把名词分得这么清。罗哥怀疑到:“小陈,你怕是学过吧?” “没学过”他当然不能说他上过几天大学,学过园林设计专业。其实,在那短暂的大学生涯里,根本就没接触过任何专业课,只是公共课才刚开头,就遇到了父亲的去世,就辍学了。但这也不得不给解释:“我平时没事,在网上瞎看,有时也问下装修师傅,晓得些概念而已。” “那你说说,这四种类型,针对前面说的四种客户,是怎么对应的呢?”罗哥问这话,不仅是求教的意思,还有一点考试的味道,因为他平时的经验有把握,知道哪些人爱装哪些类型。罗哥还有点不信,这个年轻人,没专门学过,仅凭自己问,还有网上的东西,就能够明白他一生总结出的经验。 “我只能说个大概啊,大致上,所谓出租屋装修的,主要是简约型,也就是满足基本功能,不需要好材料,只要能够做到整洁防水之类的就行。而别墅类的,欧式居多,因为它有两个特点,一个特点,就是通过繁琐的线条及花纹来体现豪华,二个特点,就是比较占空间。当然,住大别墅的人,有的是空间,不怕占。” 这两种印象,与罗哥平时的经验相符合,他不动声色地问到:“那对于我们最重要的两类客户来说呢?” “对于年轻人买学区房的刚需,主要喜欢的是现代型,既有些品质,又不占空间,毕竟户型不大,但能够满足对品质的需求。他们追求的卫浴与瓷砖,对光洁度的要求高些,因为年轻人总是喜欢光鲜的东西。” 冬子喝了口黄姐递来的水,继续说到:“对于改善型的大户型,一般有钱的人是老人,老人出了钱,就得在装修中体现他们自己的爱好。即使是子女买的,接父母来住,肯定也属于传统家庭,可以三代同堂的,也比较尊重老人的审美。更何况,老人有装修经验,有时间,所以最挑剔商品的人,也是他们。他们喜欢什么呢?他们大多数喜欢中式装修,因为他们大多有住庭院的经历,有追求安定的需求。而中式装修,可以让他们有一种心理上的安定感与熟悉感。” 这个经验也有道理,罗哥问到:“缺点呢?” “缺点就是稍微占点面积,但这是大户型,在厨房厕所这类地方,一般面积设计得都比较大,所以也不怕。中式装修其实用的材料也差不多,就是颜色与样式有区别而已。当然最大区别是在瓷砖上,老人们喜欢纯色的大块的瓷砖,既然是大块,厚度就要厚些,毕竟要保持搞压标准。” 这是一个装修常识。一定面积内所承受的压强,是有国家标准的。一块瓷砖面积越大,那么为了增加相应的搞压性,就必须做得厚一些,才能够保证不被重力踩破。况且,施工时,对地平的要求要高些,铺的沙与水泥,厚度也要厚些。这样,就抬高了屋子的底部高度,相应就缩小了内空距离。这就是所谓的,占空间。 在这种中式风格的装修中,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处,有的老人还喜欢用亮铜线镶嵌,以体现出规矩感与豪华感,这些,都是罗哥平时注意到的现象。 “这两者之间,除了颜色与风格的不同外,在卫生间,还有重要的区别。”冬子继续说到:“比如有老人作主导的装修,或者就以中式为例,这种大户型,一般是两个卫生间,那么按习惯,人们习惯在一个卫生间装坐式马桶,一个蹲式马桶。更重要的是,一个是沐浴,一个是装浴缸的。这种搭配,满足了家里人多,需求的多样性,也兼顾了老人与小孩。而现代型装修,只有一个卫生间,为空间考虑,只需要沐浴和一个坐式马桶就行。” 罗哥完全服了,这个小陈看样子,不是假把式,把他拉到施工现场,让他当参谋,是绝对正确的。这等于是不花钱,请了个设计师。 “那你为什么说,这些图样,没一个你看中的地方呢?” 罗哥这一问,就涉及到一个更复杂的问题了,冬子只好先回答个大概:“主要是针对性不强,表面上都照顾到了,但特点不鲜明,不能在第一时间吸引眼球。” “那你说说?” “当然,具体样式,我只能在现场跟你商量。但就是在这屋内,我们照本宣科,也知道它哪里需要改进。”冬子指头其中一个图片说到:“你看,他这展台设计,要么只考虑卫浴不考虑瓷砖,要么只是瓷砖上墙,卫浴不配合,颜色的搭配就不太合理。” “怎么改呢?” “这要具体到现场再说。但是,针对性不强,是毛病。我们刚才说过了,我们的重点客户是两种人,那么,这两种人的样板,我们都要展示出来。也就是说,两个柜台,都要同时展出瓷砖和卫浴设备,不能搞成一个卖瓷砖一个卖卫浴,这只能展示一种风格了。” 冬子说得有道理,这两个柜台,估计一个按现代,一个按中式,分别把相应的瓷砖与卫浴组合起来,给人一种整体印象,这才是精准营销。 “况且,他这些图样,颜色太正,也就是太浓,白的太白,蓝的纯蓝,这种颜色,表面上有冲击力,能够引起人的注意,但更重要的是,它让人不舒服。” 罗哥觉得,冬子说到颜色,仿佛有神附体,连自己也听不太懂了。他哪里知道,冬子是填色游戏的高手。冬子当年在葛校长家,跟着美术老师学习时,美术老师就有评价,他的线条是三流的,但对色彩的把握,是有天赋的。 人的天赋,有时候没道理,冬子对颜色的敏感,就有这种特点。 冬子在网上打的游戏,是一种电脑评分的填色游戏。也就是在一个图案的各个部分,填上各种颜色,哪些颜色组合得好,电脑根据色差配合的公式来评分,打出最终的优胜者。比如红配绿,在人体身上穿着,就相当不匹配,但用在自然界的环境中,就是协调的。 游戏中模拟出室内与室外的环境,模拟出大自然或者人体的样子,让这些模式中出现一些各种空缺,让你填色,最后评价出最合适的那个。 最终评价标准,用公式来说比较麻烦,但直观地讲,就两个词:美丽、协调。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两者是一个意思。但冬子天生的能力,知道,这两者的意思是不一样的。协调是一种美丽,但美丽不仅仅是协调,就像爱情与烈酒,有时候的美丽,来源于强烈的颜色冲突与对比,就像是自然中的红配绿,如同绿叶配红花,那也是最好的美丽。 “颜色正,不是高品质的象征吗?有色差的,怕是水货吧?” 罗哥之所以有些疑问,也与他大量经营水货的经历有关。有些低质量的陶瓷制品,就是一批货出来,就有色差,许多商品,颜色不正。所以,颜色正,就成了他判断商品好坏的一个标准了。 “但是,布置展厅可不能这样。因为太正的颜色太刺激,人们在那环境里,本来商场就有一种压迫感,如果太刺激了,人们受到心理压力,就不太爱细看了。我建议,如果最正的颜色,我们找那种亚光的,就不刺激了,当然,为了突出它的颜色纯正,可以用射灯打束光上去,让人到店里来,如果有兴趣,他可以细品,这不就体现了品质吗?” “对对对,这是个办法,况且,现在,许多人还喜欢亚光呢。尤其是老人,走在亮光的瓷砖上,他总有一种怕摔的感觉。” 冬子补充到:“但是,毕竟亮光瓷砖或者卫浴,才是我们销售的主体,我们可以在弱环境下展示这些,但不要那种最白的,最红的,我们要颜色亚白或者奶白的,因为柔和,所以协调,让人看起来很舒服,人们愿意来,呆在这里,我们就有做生意的机会了。推销时,我们也可以解释,因为厨房或者卫生间,太白太亮的东西铺上,不太好做卫生,有一点脏的东西,就反映出来了,这肯定会让顾客赞同的。” 黄姐想到,这段时间,让小陈独自守店子接待顾客,他可不是白呆的。 第三十章 结盟小简 罗哥已经把装修事宜,大部分都委托给冬子做了,冬子整天泡在商场装修的现场。 在这个现场里,冬子体会到一个“乱”字的顶峰。 光是罗哥给冬子的钱,冬子记的流水账,都可以装满一个包包了,按冬子的设计,在基础装修时所花的钱,其实都是有数的,自己就是从事这个行当的,请的师傅也非常专业。但最花钱的一项,是展台布置中的灯光。一个射灯,同样瓦数的,光亮度也差不多,可以从几十块到几千元不等,价差近百倍,不得不请示老板。 罗哥的回答却很干脆:“小陈,你那些光啊,色啊的,我也不懂,不是说了嘛,用钱的事,你自己做主,哥相信你。你差钱就找我拿,我不差这几个钱。” 其实,罗哥不是说完全因为对冬子的信任,主要原因,他无法表态,因为他也不懂。 怎么办?冬子既要考虑效果与质量,又不能花冤枉钱,要对得起老板的信任,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不懂就问,冬子终于在二楼的装修工地上,找到了一名电工,这名电工也是个年轻人,姓简。他可是正经的湖北电院毕业的大专生,为什么在这里当电工呢?原因很简单,正装修的店子,就是他家的,他家主要卖灯具,当然,经营者,也是他,他父母已经从普通拆迁户,变成投资者了。 冬子开始觉得奇怪,这个人,平时没在街上见到过啊。因为这一二楼装修的老板们,都是原来建材一条街的。后来主动上去答话,才明白,这小伙子,刚毕业不久,原来在一个民营企业实习,当知道家里店子要拆迁了,就主动说服父母,开个灯具店,这跟他专业沾边,也能够让家里的店子,避开原来的经营方向。他们家原来经营的项目,也跟罗大哥店子差不多,所谓装修建材杂货铺。 冬子跟人打交道,除了动之以情,毕竟都是年轻人,只要你欣赏并且夸赞他,对方就会对你不设防了。但对方显然是更精明的人,开口就不凡。 “你小陈,我听我父亲说过你,是个能干人,听说你炒菜很厉害?” “莫说,只是个打工的,比不上你这年轻就当老板。炒菜嘛,家常菜会几个,大路货,没啥水平。” “你看兄弟,你谦虚这劲,怪不得老头子夸你。我们都年轻人,莫这样。他们说你人品好,能力好,是老罗捡到的宝,看看,还在我面前谦虚。” “不是谦虚,我看你接电的水平很高,听说你读的也是这专业,我想看看经验,又怕你嫌弃,防着我。” “有啥防的?现在,你我竞争的可能性没得了。经营的商品完全不一样,那就有可能合作,对不对?更何况,你在一楼经营的品牌我也知道了,档次不错,我在二楼的灯具,也需要你帮忙给客人介绍。我们结盟?” 结盟这个词,总会出现在游戏或者娱乐节目中,没想到,在年轻生意人的现实中出现了。但是,这种口头结盟的关系,可以不笑它不正规,有可能,年轻人之间的约定,反而因为带着感情,执行起来更为真实。 冬子想了想,点了点头:“要不,咱们搞个仪式,我晚上炒几个菜,你带一瓶酒,就在老店子,喝一个?” 对方认可,但很直接:“你有什么需求,直接说!” 这么直接的年轻人,如此高效,以后就是个做大生意的人。冬子也不客气了:“我要买些灯具,有射灯、有彩灯,要表现出散光和聚光等各种效果。但是,那些灯具,质量与价格,我并不清楚,要咨询你一下。” 对方想了想:“你得把效果图给我,或者说说你的设想。越详细越好,要不然,凭空一说,没法回答。” 既然对方这么真诚,冬子也就不绕弯了:“如果你答应,今天晚上来喝酒,那我就决定,把这些灯具的生意,全部交给你来做,你留下利润这是肯定的,我只是怕挨宰。” 对方笑到:“兄弟,你这是送生意来啊。不赚你多的,看在店没开,生意就上门,我讨个吉利,赚你百分之十,你同意?” “一言为定!”两人击掌算数。 冬子今天下午,就提前一个小时下班了,他觉得,他要拿出一定的水平,搞几个硬菜。年轻人喝酒,需要什么菜,冬子大概还比较清楚。冬子遇到小简,冬子叫他简哥,毕竟,这家伙大他两岁。这个人从家底来说,已经是新富了,又是本地人,况且,还学过专业知识,来从事与专业相关的生意,拥有了成功的所有条件。冬子,很看好他。 另一方面,冬子也比较喜欢他。因为,这家伙爽快,而且对事情的判断,算是一眼能够看穿本质。就像罗哥的店子原来与简老板的店子,也隔了好几十米,但因为经营路线相同,虽然算是邻居,但也算是竞争对手,所以,平时不怎么往来。 但自从要进入商场以后,他们因为经营的方式变,甚至可以结盟。简哥就看到了这种可能性,选择了可靠的合作伙伴,冬子觉得,自己在这条街上的表现,估计也是对方相信自己的原因吧。 孤独久的冬子,好不容易有个同龄人的朋友,怎么会不高兴呢?在买菜回来的路上,冬子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转回了菜场,专门买了些羊肉,带了回来。 他知道,年轻人喝酒吃串,才是夜晚的主题。他又转到另一个小巷子,找一个卖烧烤的家伙,分了一点孜然、竹签与木炭,他要在家里烤羊肉, 晚上,做好了在部分菜的时候,冬子给小简打电话,小简回答,已经到门口了。冬子打开店门,看到小简还真是扎实,他提了两瓶白云边,还抱了一小件雪花啤酒,一件六罐那种。 冬子赶快把东西帮忙拿下来:“这多,怕喝不完呢。” “那就存到,下次再喝。” 双方开始胡吹海吹,喝了几两白酒,吃了几个菜。其实白酒只喝到一瓶,对方就表示,不能再喝了。 “怎么?菜炒少了?没尽兴?” “菜好吃,酒好喝,但是要办正事,你把你的灯光设计意图,给我说说?” “喝完了酒再说也不迟,何况明天说也行呢?” “不,趁着清醒,我先看你的设计。况且,我留一瓶酒,准备下次再来,你的菜果然好吃,你不欢迎?” 冬子没办法,只好拿出他的设计图样来。其实就是电脑上原来别人的设计,他拿图形软件改了,根据现场的尺寸改的,当然光线设计的明暗与布置展台的颜色配比,是改动的主要部分。 对方一看这张图以及下面的标注,瞪大了双眼,也许是喝了点酒,小简的眼睛是红色的:“兄弟,你怕是个高手啊!颜色配比和形状搭配,我要叫你师傅,更何况,这种灯光明暗散聚以及层次配合,你的专业是装修设计吗?” “没没没,我倒是原来学过几天美术,但没有专业,自己琢磨的,莫见笑。” “不对,不对,这个商场,我前几天就发现了,装修风格,要讲曲线框架,整个一楼,十几家,没一家有你们好。我当时就怀疑,是不是找专业团队来设计的。原来是你,太意外,兄弟,你还真是个宝!被老罗捡到了!” “我真不是专业的,个人爱好。” “我不信,不专业、不家传,就是天赋。兄弟,我们结盟,你诚意何在?” 这个意思,大概说冬子隐瞒了他。冬子只好说到:“这事我琢磨久了,就这个效果,肯定有缺点,你细看一下,我给你烤点羊肉串。” 冬子知道,要再解释,对方也有疑问,不如避开。他让小简看图样,自己跑到他临时搭的一个槽子,烤与羊肉串了。这槽就比较粗糙,用几块地板砖搭成的,因为店子里,这东西多。 当羊肉串的香味出来时,滋滋的油滴入火中的声音,吸引了小简的兴趣,他居然跑过来,看得入神。 “我明白了,你的专业是烤羊肉串的!”对方拍了拍冬子的肩膀:“我最爱吃的羊肉串,原来在电院,就是广埠屯对面化师的小巷子,有一家羊肉串,我每周要是不去一回,简直就觉得人生虚度。” 不没肉串稍凉,他就拿起一串,尝了尝,没说话,再尝尝,又没说话。他跑回桌子上,开了罐啤酒,漱了口,再吞下。再尝了一口羊肉串,一撸到底,最后“啪”地把签子拍在桌子上,声音低沉地说到:“兄弟,建议你就在华师小巷那家对面开,就卖羊肉串,把那家抵垮,报我三年被宰之仇!” 两人哈哈大笑,啤酒就开始了。 感情戏只是前戏,最有效率的人,总是忘不了实质。小简说到:“冬子,咱们有一说一,你这灯光的设计与要求我也看了。有些是装在板子里的,不好更换,那就得要质量最好的。有些是装在外面的,好更换,只要保证光线亮度就够了。当然,最差的灯,也是正规品牌,我算了一下,你得准备出两万的预算,作得了这个主?” 冬子酒劲已经有一些了,他知道,这事罗哥既然授权了,自己也就不怕什么了:“当然,老板把这活全部委托我了,他有一句话:不差钱!” 小简当然知道罗老板不差钱,他也知道,罗老板不懂灯具,所以只能依赖冬子。于是,他就给冬子介绍起细节来。 只有喝了酒的人,才会越讲越细,因为这涉及到专业问题了,小简有的是话题,况且,冬子还听得比较认真。 小简从射灯的反射涂层介绍到彩灯里的惰性气体,从灯外玻璃的质量介绍到灯里的钨丝,从led光源介绍到日光灯起辉器,总之,听得冬子长见识,多喝了几口酒。说得小简很过瘾,算是专业发挥。 酒喝到这个程度时,已经开始进入高潮。冬子正准备把剩下的未烤的羊肉串拿上烤灶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冬子以为是老板或者老板娘来了,结果一开门,是李雯,她居然提着一大包零食,当门开了后,她大声说到:“什么东西,这香。怪不得这些天没见你了,原来你在吃独食,烧烤对吗?” 她一边说一边往里屋走,冬子跟在身后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到小简从里面也探出头了。 “剪子?” “蚊子?” 两人居然都大笑起来。原来两人认识,当然,他们本来就是一个村的。只是近几年,小简读书,没在这街面上行走而已,好久没见面,过去的称呼突然迸发出来,很有喜剧感。 “哎!陈冬,你跟认识多久了?怎么不请我吃羊肉串,这剪子才回来多久,你就请他?” 冬子抠了抠头:“我们在谈生意。” 在李雯反应之前,小简神补刀:“没谈生意,我们在拜兄弟!” 李雯反问冬子:“你会骗我了?”冬子脸红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李雯已经看到桌上冬子的设计稿,大概也明白了些。 “好,既然拜兄弟,我也来参加一个,不然,没羊肉串吃,没酒喝。”她自己坐了下来,接过了小简开的一罐啤酒。 冬子赶快回到烧烤工位,得吹火,得加调料了。“李雯,你不怕辣吧?” “我怕不怕,你不知道?多些一问。来,剪子,喝一个?” 他们俩对饮,而冬子知道,自己也是尴尬之余问多了,因为李雯的品味,冬子知道,她吃过好多次冬子的菜了。 当冬子将一大把肉串拿上桌时,李雯就要去抓。却被小简拦住了:“莫忙,小蚊子,有个问题,你不回答,不准吃。” 诡异的是,小简在问李雯时,还专门对冬子眨了眨眼,冬子觉得有些怪。 “你剪子想问什么,我还不晓得吗?我只是告诉你,我跟冬子,是清白的。”李雯又要伸手去抓,小简干脆把整个盘子端走了。 “莫哄我,清白是什么意思?这个词本身就不清白。这么晚了,跑到冬子睡的地方来,说清白?况且,冬子凭什么知道你的品味?你们俩,还有什么故事?什么叫清白?老实说!” 这一连串问题,比羊肉串复杂多了。李雯居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起,因为故事太长。而冬子也知道,这只是他们两个发小的玩笑,并不能当真。 小简倒并不故意为难,只是对李雯说到:“换一个词,你们啥关系?” “是兄弟关系,成了吧?你满意了吧?” 小简这才把肉串递过来,对冬子说到:“咋的?我们本来两兄弟聚会,硬搞成了桃园三结义?” 他轻松用幽默化解了前面的严肃,这种调解气氛的对比,让大家迅速进入到喝酒吃肉的放松状态中。 互相闹了一会,李雯问冬子:“你知道,我跟简直是什么关系?” 冬子猜到:“不就是发小嘛。”因为他们年纪上的差距,肯定不是同学关系。本村的孩子,当然只能是发小。 “我们还是老表,你知不知道?” 在他们的解释下,冬子大概也知道其中这个表字,血缘隔离得有多么遥远。 在中国农村,由于相对封闭的生活环境,生产上的互助与有限资源上的竞争,让村民之间保持着一种既不愿意对方占强、又不能摆脱对方的关系。 比如,农村的土地问题,村里的土地面积是固定的,如果你这一家占多了,相邻的一家就会减少,这是个零和游戏。在纯粹农业生产的村落里,村民之间的竞争,就是建立在这种存量博弈的基础上的。资源贫乏与人民贫困导致这种竞争,非常残酷。 但是,农业生产又要求村民们必须合作。比如自然灾害,仅靠一户人的力量是不行的。比如农忙时节,大家必须互相帮助。这些生产互助,要求农民之间的竞争必须要留下合作的余地。 以什么为合作的感情与文化基础呢?亲戚。所以,同村人之间,总得要扯些亲戚关系。虽然扯得远,但走得亲,因为远亲不如近邻。这种号称亲戚的关系,是调节零和竞争的有效润滑剂。 而小简与李雯就是这种亲戚,叫起来并且走动着的亲戚。冬子知道,小简的父亲,也是当时,李雯父亲丧事上的守夜人之一,估计就是这个原因。 因为李雯的父亲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如同小简的母亲,也是几辈子的本村人。他们互称老表关系,是上辈人传下来的。究竟是因为什么血缘还是原因,互称老表,根本不知道。但平时,过节等事,还得要互相拜访。 所谓一表三千里,估计,他们这一表,追溯血缘,得有三千年。 但因为儿时两家走动,所以两个孩子也就比较随便。互相给对方起了外号,小简就是剪子,李雯就是小蚊子了。 啤酒喝到第二瓶,那六瓶就已经完了。菜还有,热热就行,肉串香,但主要是李雯在吃,小简倒是很客气。李雯后来的,估计意犹未尽,提议把那一瓶白酒也干了,没办法,女生嘛,就得惯着。 喝着白酒,李雯就有点疯。她提议:“咱们三人既然是兄弟,咱们还是发个誓,有仪式感些,这有酒有菜的,不整个明堂,怕是不行。” 小简问到:“还是同年同同日那种?” 这个大家都知道,惯用的话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李雯高叫到:“错!剪子,你才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跟冬子,是一天生的!” 在话大出小简意外,他坚持要核对,不然,就得罚酒。冬子与李雯,被迫把身份证拿了出来,果然,是一天生的。 看着小简惊奇的眼神,李雯更得意了,酒劲上头,她继续发挥到:“嘿嘿,想不到吧?我当时答应冬子,他只要成我店子的会员,生日我免费送蛋糕,咋样?我送了他,我自己也吃,这生意划得来吧?” 小简没接李雯的话,他又开始幽默了。他突然表现出一幅沉重的表情:“完了,冬子,咱们完了!我们跟他拜把子,算是完了!” 李雯反问到:“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啥,当我苕?我算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跟你结什么兄弟?兄弟是什么?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做梦吧,我们三个做不成兄弟了!” 冬子问到:“为啥?” “你想,蚊子能够活多少时间?我们跟她同时死,啥情况?” 在李雯打笑声中,大家又干了一杯。 当酒喝完肉串吃完时,时间已经到十一点了。散场后,他们都要回家。冬子提出,让小简先把李雯送回去,再回去。被李雯拒绝了:“他都不想跟我同时死,算了,跟我同时生的人,这么近,你不送?” 小简又有诡异的目光射来,冬子摊摊手,表示没办法。毕竟,李雯最开始是来找自己的。 李雯表示,要小简先走,她帮冬子收拾碗筷后再由冬子送回家。小简临走时还不忘开个玩笑:“蚊子,你说,清白的,啥意思?” 李雯踢了小简一脚,小简躲开了。 等收拾完毕,李雯路过冬子中间那间卧室时,对冬子说到:“你还收拾得很整洁嘛。”冬子没回应她。 但出门后,寒风就比较明显了。喝了酒的人,对风比较敏感,李雯出门后,突然冲向人行道一棵树,呕了起来。冬子吓了一跳,怕他溜在地上,扶着她。等她吐完,摸了摸身上,没有卫生纸。 李雯指了指自己挎的包说到:“里面有。” 冬子没办法,打开这包时,心情还有些异样。毕竟,女生的包,此生是他第一次打开。从冬子长大以来,就对女生的包有一种好奇的心,因为他从来没有打开过。 当然,在这只有阴暗路灯下的斑驳光影里,他不可能,去看李雯的包,他凭感觉摸到一包卫生纸,递给了李雯。 李雯接过来后,正准备擦嘴,突然意识到什么,把手就给冬子一巴掌过来。 第三十一章 各有心事 李雯的巴掌呼过来,冬子是没有心理准备的。他一只手拉着李雯的衣袖,怕她摔倒,另一只手给她递卫生纸,当李雯手打过来时,他不敢丢衣袖,也没想到挡。但因为冬子确实比李雯高些,并且头下意识地向后一仰,结果这一巴掌,结实地打在了冬子的脖子上。 此时,两人都突然愣住了,李雯的酒也醒了一大半,她迅速把那包东西往包里一塞,又摸索了一会,扯出了一张餐巾纸,胡乱把嘴擦了一下,意识到,冬子此时还有一只手,拉着自己的衣袖,怕自己摔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歉意。 当她直起腰来,看到冬子右手还空着,突然把冬子右手胳膊一挽,轻声说到:“你刚才为什么不躲?” “怕你摔了。”冬子也从刚才挨巴掌到现在的李雯故作亲密转换中,没反应过来,只好实话实说。 “傻不傻,酒喝多了吗?”李雯看冬子没有怪她的意思,有些轻松起来。 “怕你喝多了,以后别这样喝了。” “高兴嘛,况且,有你呢。”李雯抱冬子的胳膊更紧了些,冬子觉得,风没那么大,天也没那么冷,她是不是有点夸张。 “你是回店子还是回家?” “我回家太远了,回店子。” “一个人守店子,不怕吗?” “怕是怕,你陪我守?”李雯一说这话,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这跟电影里夜晚约会的桥段有什么区别呢?邀请男生到家喝咖啡,是吗? 冬子没想这些,只是说:“我也要守店子呢。” 把李雯送回店子,只需要几分钟。当冬子回来时,路上虽然冷清,但李雯的热量,还是透过衣服,保留在了冬子的记忆里。冬子只是不太明白,李雯究竟是酒喝多了,还是故意的,自己在帮她,她怎么打我呢?况且,翻她的包,是她让我拿的。 李雯回到店子里,没来得及洗,先躺在床上,两脚已经比较绵软,刚才吐了酒,虽然胃里好受些,但还是有点上头。她也在回味,刚才的一幕。 她今天之所以要到冬子那里去,其实是很高兴的。因为冬子的踪迹她已经了然。她前段时间要冬子思考,今后的出路,甚至把合伙开蛋糕店的想法都说了出来。但现在的情形是,冬子被罗老板留下了,并且负责了商场柜台的装修,可见,冬子一时半刻还不会离开。 并不是说李雯对冬子有什么想法,只是多一个如此可靠的朋友,肯定是件好事。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只有这个男生,站在自己身边。 过去李雯还是有些同龄朋友的。但是,近两年,就越来越少了。同学中,有的出去工作了,时间不自由,也不常回来。有的在外面读大学,更说不上话了。有的已经谈恋爱了,邀请李雯玩,李雯可不想当电灯泡。 在父亲死后的日子,她意识到,自己今后的人生,只能靠自己走了,没人无原则帮自己。姑妈,虽然爱自己,但不可能像父亲当年那样,无条件的爱了。自己的母亲虽然在,但在自己最困难的时期,她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个人,过去那么爱自己,今天是得了健忘症了吗? 所以,孤独感,让李雯觉得冬子的可贵。毕竟,有这样一个诚恳的朋友,偶尔说说话,开开玩笑,也是很好的。 她找冬子之前,已经把要说的话想好了。“陈冬,你留下来了,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呢?害得我担心。我们还是朋友吗?” 但是,情况变化在,她看到了小简。在这条街上,作为发小的人,已经不多。年轻人大多是外来的。其实,当年在她少女心萌动期间,她曾经幻想过小简对她示好。当然,这一切都没发生,但少女永远不会忘记,第一个让她心痒的人。 因为小简,一直就把自己当小屁孩对待,没拿任何正眼瞧过自己。也许当年自己没长开,他不感兴趣。但是,现在,自己再出现在小简面前时,小简居然还是拿她当小屁孩,最多拿她当不成熟的兄弟,这让她很不舒服。 她喝酒这么多,也有故意表演的成分,也有与散去葱岁月的少女心告别的成分。今天她故意表现出跟冬子关系很好,是想测试一下,小简的反应。结果,这个剪子,仿佛还乐观其成。看样子,小简真的对自己没意思。 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做兄弟吧。其实,李雯也不确认,当年自己对小简,究竟是朦胧的爱,还是一种小孩子对大孩子的崇拜,现在,终于可以靠一顿酒,让它烟消云散。 而这顿酒,本来不该喝的。只是事情突然,所以热血上冲,李雯就喝了。她让冬子送她回家,是她最后一次测试小简的态度,小简居然,起哄,对冬子与她的关系,进行了发挥。 冷风吹,酒后寒,所以吐得酣畅。但,她这酒喝得不是时候。因为,她来例假了,当时夜晚深沉,冬子递给她的,是一个没拆包装的卫生巾。她出于本能,或者说女生的害羞,或者说酒后的冲动,把手就给了冬子一巴掌。 躺在床上,李雯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还有些疼。她想,冬子当时不躲,是拉着自己的衣袖怕自己摔倒,这男生,够诚实。不过,刨开小简,冬子展示出的很多优点,却让李雯睡不着了。 今天晚上,就发现几个。当然,首先得说,冬子那个设计的稿件,那真的是漂亮。她不知道,冬子这个小地方来的人,居然还能搞这个。在她的印象中,好像只有专业的装修设计师,才能够搞出这个来。 再一个,就是小简与冬子的谈话。小简文化比较高些。虽然是大专,但在李雯看来,就算是有知识的人了,毕竟有个专业。从原来的印象中,小简回来开灯具商店,有点委屈。冬子负责这大的装修,有点高攀。 但是,李雯通过这两个男生的对话就知道,他们是平等的。至少,冬子说了大量的,别说李雯,就是小简都需要请教的名词。什么景深效果、成角透视、明暗对比、色差过渡等等,好像很专业的样子。这两个男生,还为冬子设计的柜台曲线进行了探讨,好像涉及到圆与切线、曲线连接之类的,让李雯似乎听过,但不明白的话题。 由此,冬子在李雯眼中的土包子形象得到了改观。原来,李雯总觉得,冬子这个容城来的打工仔,只是菜做得好,或者有一些勤劳朴实的品格,对人真诚热心的习惯。但是,他身上,居然展现出如此之多的优点。 今天晚上,冬子的谈话中,也有一些幽默的段子,李雯想着其中几个,就想笑。本来,三个年轻人在一块,谈话要热闹,是要寻找共同语言的。他们俩谈专业的时候,李雯表达出不满意,于是冬子就提议,谈什么三国。 本来大家都玩过三国杀的游戏,也多少听过易中天的三国电视讲座,看过电视剧三国演义。当然,原著他们是否看过,李雯不清楚,反正李雯没看过。 冬子的提议很有意思。他说,假如我们作为现代人,如果穿越到三国时期,最想做什么? 当时小简说,他想拿几种药,给曹操带头痛药,给周瑜带速效救心丸,给刘备带滴眼液。当时李雯就问:“前两个我都知道,但滴眼液是么意思?” “刘备经常哭,对眼睛不太好。”小简一本正经地说话,就很幽默。但冬子的补刀更有意思:“你是想三家通吃,谁赢都不吃亏,但是你想过没有,华佗是怎么死的?” 结果大家都笑了起来。李雯想到这时,也觉得,冬子其实是很有幽默感的。 冬子的优点,最重要的,是今晚的羊肉串了。李雯长这么大,也算吃遍青山人未老,但没吃过这么好味的羊肉串。李雯知道,给羊肉串加作料,让味道更大更刺激,这是普通人烧烤的做法。但冬子的羊肉串是不一样的,它的味道虽然刚吃起来不是很冲,但是有层次。 羊肉的香味没有被掩盖,但是孜然与辣椒的味道,是藏在第二层的,最后还有一丝丝莫名的甜味感。至少有三种味觉,通过不同的时间,在一块肉上传递,这对于做蛋糕的李雯来说,很是神奇。她也是一个对味觉有敏感的人,所以能够品尝出这么微妙的细节。最重要的是,烧烤中最难的境界,他居然做到了,就是外焦里嫩的把握,外面的含糊味,就像是味道的招牌。而里面的嫩滑,体现了羊肉本身的境界。 李雯吞了吞口水,笑了笑,自己喝了吐了,居然还回忆起菜的味道来了,有些搞笑。她倒了一杯温开水,喝了几口,然后再开始洗漱。 面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李雯看见自己的脸有点红,估计是喝了酒的原因。但是,里面的这个人,怎么变得这么好看? 不要以为这是小女生顾影自怜的把戏,其实男生也有。有科学研究证实,镜子中看到的自己,好评率超过别人眼中的自己,大概会超30%左右。所以说,世界上最好看的面孔在哪里?答案是:在镜子里。当年写白雪公主的人,肯定理解人类这一心理状态,自己照镜子就发现自己的丑陋,那该是一个怎样的绝望?毒皇后连通过镜子增加自信的机会都没有,岂不能让人恶向胆边生? 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怨妇,但毒妇,肯定因绝望而生。 有人不知道人类这种心理状态,就对某些现象无法解释。比如现在宾馆的电梯,里面就用镜面来作装修。为什么呢?电梯的时间太长,在狭窄空间内,人的情绪往往很容易变坏。怎么办?让他看自己,镜子中的自己,是最好的安慰剂。通过照镜子的时间很长,意犹未尽,电梯就到了。当然,这种设计还有另一种效果,就是可以加大景深,让人感觉上把空间放大了一倍。 照的时间长了,李雯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啦?大晚上照起镜子来了?头发乱了些,还有,刚才吐后,口红也掉了些,也许,吃饭喝酒时,口红都已经掉了色吧,那是不是被他们看出来了? 姑娘一人瞎琢磨,其实男生没心思。 按照最新的爱情理论来说,爱情本质上是一个人的事。就是当你爱自己最强烈的阶段,设想了一个男性的参照物,那就是梦中情人。此时的李雯,其实不知道她爱上了谁,但这种痴迷于自己外表的情况,表明,她爱情的季节,快要来了。 小简回家,在路上想,幸亏李雯没让自己送,这么冷的天,喝了酒过后,风吹得更冷。况且,她家与我家不同方向,我送完她的话,还要自己回家,那得走多久。目前,脚虽然温暖,但有点软,要不是知道自己必须回家,还真想随便倒在冬子的店里,先睡一觉再说。 因为,他每晚回家,是安父母的心。父母总有一人,要等他回来后,才会睡觉的。总有一盏灯、一个人为你守护黑夜,小简知道,这是一种幸福。 至于那个李雯,她还是过去那个样,假小子一样闹腾。本来自己跟冬子讨论专业问题正有味,她插进来,就变成了不对味的三结义了。她跟冬子,是什么关系呢?管她什么关系,那是她的追求。毕竟,在小简看来,冬子是非常优秀的。而李雯唯一的优点,不过比冬子,多一些钱。 其实,小简对李雯的看法,与李雯对自己的看法,是有巨大差距的。李雯还在考虑冬子是不是土了点,是不是与自己在同一个档次。但在小简看来,她要跟冬子在一起,简直就是她的高攀。 从这个优秀次序上看,李雯在小简的眼中,是多么的不起眼。小简不知道,李雯曾经在几年前,还对自己有过幻想。什么叫幻想?就是跳一跳够得着的目标。比自己稍好些的人。那么是稍好吗?不是。在小简心中,李雯根本不存在位置。女人在幻想时,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情况,就像她们在看镜子时,所感受的虚幻一样。 当然,小简从来不讨厌李雯,因为李雯最好的特点是真实,不虚伪,这样的人,是可以做朋友的,更可以做兄弟。 尽管李雯是他发小,但今晚,他想得最多的,却是陈冬。他觉得,自己跟这个人,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他在陈冬身上,看到他能力上如此之多的优秀点,比如设计比如经营比如炒菜,当然更莫说那一手绝活般的羊肉串。 但在陈冬身上,也感受到某种悲剧性的情绪特征。关于这一点,以小简在学校学习时就已经体会过了,在他同寝室的同学里,就有人有这种性格。 这种性格的人,被人称为完美悲悯性人格,总是想让自己做得更完善,总是隐藏着自己的光芒。但这种隐藏,对他人是无害的,是一种对生活的悲剧性预测,散发出的忧郁物质。小简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他知道,具备这种特点的人,在艺术作品中常见,如同贾宝玉,如同莎士比亚写的王子复仇记中的王子,甚至有点像自我隐忍的林冲。 这种悲剧性,很富有诗意,甚至有一种圣人的色彩。但是,小简的文化水平也只是个爱好者,不可能对悲剧性作过多的分析。他所感兴趣的是,企图从这种悲剧特点里,寻找线索。 所有强颜欢笑与随和应承,都隔离着真正的快乐,这就是悲剧性。就像一个喜剧大师,幽默天赋无处不在,就是逗不笑自己。 具备这种品格的人,按小简有限的人生经验,这种人要么是圣人。要么,这种人的人生曲线,经历过一个急剧向下的过程。也就是说,尽管冬子是从小城市来的,但他过去,估计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甚至光彩的生活。但随后经历了巨大变故,造成了他今天这种无法彻底开心的状态。 而他虽然在开李雯与冬子的玩笑,冬子虽然没有作否定性的回答,或者故作严厉的反对。但小简感受得到,冬子其实没有爱上李雯。爱过的人,眼神是不同的。 小简看过一些心理学知识,是在网上看的。有一个结论他是比较信服的。说一堆人听到笑话在一起开心时,总有一个倾向,你会不自觉地在笑时,看向那个你喜欢的女生。但小简观察过,冬子没有悄悄笑着瞄李雯的动作,这就是证据。 小简洗完脸后,感觉自己想多了,是不是酒喝得太多,脑袋居然想别的事情。总体而言,今晚是一个快乐的夜晚,吃了美味,喝酒遇上了朋友,并且赋予了结拜的仪式感。 今天已经很满意了,可以放心睡觉。明天还得为冬子的灯具操心呢。他关了灯,拉上了被子。 小简为什么如此优秀?并且,在优秀的道路上,还会走得更远。因为,他如果反思一天的生活,假如没有收获的话,他会自愧,会难以睡着。 而冬子这边,也陷入复杂的想法跳动之中。本来,整个晚上,都是处于难得的兴奋之中的。自从从容城逃离以来,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可以敞开喝敞开说。自己的努力,得到两个同龄人的赞扬,说明了自己的价值。 更何况,这个小简,几乎就是他学习的榜样。人家有专业的,还很精通。人家有财产的,算是拆二代。人家有事业的,经营着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人家有家庭的,这么晚了,还有父母等他回去。 但他没有架子,居然发自内心地跟自己处朋友,居然耐心听自己在美术上的解释,这些肯定不是装出来的。冬子很喜欢这个人,虽然这个人比他只大两岁,但完全够格在各方面,做自己的大哥。 但值得思量的是另外一个人:李雯。她来喝酒,表现得为什么如此豪爽?这是以前没有看见的,李雯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性格吗?喝三两白酒两瓶啤酒,她明明酒量不好,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况且,李雯从来没有在晚上找过他,今天,为什么要来呢?还提了这么多零食? 李雯跟小简是发小,按理说,她与小简的关系,可以通称老表,应该更近一些。但为什么,她回家,不要小简送,非要自己来送呢? 她非要帮自己把碗筷收拾好了,再走呢?这一切,都是对冬子好的表现。那么,为什么,在冬子给她拿卫生纸时,突然给自己一巴掌呢? 冬子完全搞不清楚,那一巴掌的含义。那是什么意思呢?她是撒酒疯吗?不对,那一巴掌还是很有力度的。是因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她才打我的吗?不对,自己没做错什么啊?她当时,刚刚吐完,为什么就那么暴力呢? 那肯定不是打蚊子或者其它误会,肯定是主动打来的。但是,打了过后,她种种示好的动作,又是什么意思呢?她把自己紧紧挽住,那种亲密劲,让冬子觉得不太自然,甚至想甩开她,当然不敢,那有些伤人家自尊。 但这种亲密,还有她的问话“你为什么不躲开?”,明明表示,她这是一种道歉的方式,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冬子想到过去在书上看的一句话:“女人心,海底针”,或者说“女孩的心思你别猜”,觉得自己多想了。毕竟,李雯当时怎么想,也不重要,反正是朋友,何况是兄弟,过去了就过去了。 最好的收获是,小简这个人。小简的能力以及本地人的优势,在今后,可以帮助自己做好事情。甚至,冬子已经联想到,过几天,咱们还可以像今天这样,烤串喝酒,以美好快乐的方式,度过一个个孤独的夜晚。 已经很晚了,冬子在睡觉前,仍然不会忘记刷牙洗脚。当然,洗澡就免了,太想睡觉了。这种再累也要刷牙洗脚的习惯,体现了冬子早年的幸福生活。 一般的单身狗,在这种情况下,很少这样坚持的。 第三十二章 罗哥说黑 处于这个嘈杂装修商场内,冬子体会到什么叫乱。前面所说的钱乱,这是冬子能够处理的。但后面的几个乱,冬子却只能接受。 比如声音杂乱。那边电锯地锯三合板,为拼接柜台造型而响;混合着手执电砂轮切割瓷砖的声音,那落地的声响让冬子听到,这位师傅把一块瓷砖敲坏了。 还有射钉枪那毫无节奏的扑滋声,以及空气机的电噪声,还有气体释放时,让人联想到大货车的汽刹,尖厉而刺激。电焊的声音是平铺过来的,伴随着光,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地都是小星星。 倒是铺地板时,那橡皮锤敲瓷砖时发出的声音,好像有可预期的节奏,但由于频率太低,总会淹没在突出其来的机械声音之中了。 但最让人注意力无法集中的声音,还是人们的喊叫。为了在噪声环境里传达出内容,人们竞相提高了说话的分贝,几乎成了高音比赛。当然,最占便宜的,还是女的。那黄姐进来时,只用了一句,就让整个一楼的人听到了。 “小陈,叫工人出来吃饭!” 她从三嫂处敲订了好几份盒饭,送了过来。当然不可能在商场一楼吃,必须带到商场外的几个石墩子那里吃饭。这几天,冬子天天盯在工地里,必须赶快进度。因为,传说中,厂家的代表过些天就要过来了,谈代理合同的事。 之所以不能在装修现场吃,还有其它几个原因。第一就是空气太乱,灰尘太大。尤其是在这些灰尘里,还有大量装修材料散发的甲醛以及油漆的味道,不仅倒胃口,而且对人体相当有害。 最乱的还不止这些。冬子向黄姐说到:“今天早上,矬子又来了,还带了几个人过来,好像是他们一伙的,欺负对面那两家外地人开的柜台。” “他还敢找你麻烦吗?”黄姐问到,因为矬子既然知道这冬子是代表自已装修,他没那大胆子,欺负到自己头上来。 “矬子不敢,但他那一伙有个家伙过来过。他先递给我一根烟,我没接,他说我不给他面子,我说我不会。” “那他是什么意思?” “这是套路,我见过。如果接了烟,接下来,就必须买他的货了”冬子说到:“据其他人说,他们是来推销沙子的。不过,本地商户,他不敢硬来,还是先递支烟,探探口风。” 冬子经过这一段时间在装修工地,知道,沙石水泥等基本装修材料,社会上混的人,总在做这些材料的强卖生意。虽然他不敢随便欺负本地人,但外地人,就是吃亏了。 冬子对付这种人的办法,一是躲,尽量不跟他们说话,甚至故意溜走。另一种办法,实在躲不开了,就说自己是打工的,作不了主,有事得问罗老板。罗老板在本地混这么多年,大小的地痞,总得给他些面子。这也就是矬子虽然来了,却不敢自己面对冬子的原因,但他还是找了个兄弟试探了一下,不过,冬子没接条。 这事已经发生过多起了,冬子本人,就接触了两三拨人,看来还不是一伙的。基于对当年容城的苕货与跛子的交往,冬子对这些人,光从气质与作派上,就可以迅速作出判断。 晚上回店子比较早,黄姐又买了几个菜,嘴上说是给冬子加餐,慰劳他的辛苦,实际上,是罗哥好久没吃到冬子的菜了,并且,他自己想喝点酒。 扯到关于黑势力的问题,罗哥酒劲一上来,居然讲出许多体会来,让冬子大开眼界。 “要说呢,从我出社会开始,就有在社会上混的家伙了,打了不少交道。混混们,最喜欢我们这城乡和厂街结合部了。”罗哥突然问冬子:“你知道为么事吗?” 冬子根本没发现这个规律,所以只得说到:“我年轻,还是听罗哥多教育。” 罗哥听到这话,很是高兴,好为人师的状态在酒精下显得很嗨。“这原因嘛就多了。我想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个,就是发展太快。大家都在挣钱,所以大家手里有了余钱,就有人想打主意的。况且,我们这地方,从近几年情况看,拆迁多,建筑工地多,又面临长江,所以沙霸石霸多,毕竟这些材料的取得,根本不需要技术含量。小陈,记住,凡是技术含量不高的东西,就会面临恶性竞争。而低水平的恶性竞争中,就容易产生黑恶势力。” 在罗哥的解释下,冬子终于明白了这段话的意义。低水平市场中,从采沙采石,到水货服装市场,根本不需要任何技术,入行几乎零门槛。正因为好入行,所以进入的人就多,竞争就大。怎么竞争呢?因为没技术含量,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使用最没技术含量的武力了。武力,是年轻人都具备的,所以,也是最没技术含量的能力。两者合一块,混混的人员解决了,市场也解决了。 “那么,还有其它原因吗?” “那第二个原因,估计就是治安体系的问题了。你想,城乡结合部,派出所的警力与治安人员的配备,肯定比不上中心城区,面积大,事情多,警察少,这就给了混混们极大的空间。再加上,混混们很少直接砍人的,都是打一些隐藏的胁迫性的擦边球。比如,他给你取烟,你如果接了,他就说你们是朋友关系,买他的沙,纯属照顾。” 冬子笔到:“他们那沙,又贵,还不能用。因为没淘好,根本不是标准的粗河砂,混入了大量的细沙与泥巴,用不了。” “对啊,明显吃亏的事,因为金额小,你也不好举报。就是警察来了,他说你们是朋友,只是互相照顾给面子,你要承认这事,那你承认不承认,你吃了他的烟?” 冬子知道,这也是个办法。你有勇气拒绝人家递过来的糖衣炮弹,他一般不会过分惹你。如果你当时为了给人面子在受恐吓中把烟接下来,他就量定你好欺负。然后,莫名其妙倒一堆沙在你柜台前,第二天,来找你收沙子钱。 “厂街结合部是什么原因呢?”冬子对这事最感兴趣。因为,他在容城的家,就是厂街结合部,而他在老家所接触的混混,也在这些地方。 “其实就是治安体系的问题。比如咱们在武钢边上,在院墙内,就武钢公安处管。院墙外,是青山公安分局管。那么,在墙两边流窜作案的人,是哪个抓哪个管呢?这种特点,在火车站也常见,也有这种原因。” 冬子想到,自已家就是院墙以外,自己两次进派出所,都是街道的派出所,而不是厂里的公安处。 “第三嘛,就是与外来人口有关。”罗哥不等冬子问,他开始主动介绍了。“我们这地方,近几年来的外来人口,不说那些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就是沿街的店铺,各个商场与超市以及餐饮,还有做钢材生意的,开运输汽车的,外来人口非常多。你应该也有这种感觉吧?” 冬子本人就属于外来人口,但冬子肯定感觉得到,这条街上做事的,大约有三分之一都是外来人口。包括菜场卖菜的也有许多外来人口。其实,冬子要找的于燕,如果还在青山,也是外来人口的一员。 “外来人口,因为不熟悉,没关系,容易受混混们的威肋,混混来钱就容易,也就助长了他们势力的壮大。” 冬子觉得,罗哥虽然文化并不高,但这一二三的水平,已经赶得上一个领导讲话了。这些知识,并不是书上学来的,是他在社会上几十年的阅历,观察与思考而来。 “那这些混混,比如像矬子那样,我一眼就能够看出,但今天那个给我递烟的,长得白净,好像还有点礼貌,看样子不像是街上混的人啊?” 这正是冬子要细细探究的内容,如果能够对他们进行提着的判断,是躲开他们的首要条件。 罗哥站起向来,松了松皮带。而黄姐虽然没喝酒,但吃菜时,好像也喜欢听罗哥吹这种牛,表现得像一个学生样,激发了罗哥的表现欲。他居然搂了搂袖子,表示出大干一场的状态,结果,只拿起了一根筷子,筷子头在桌了点了几下,然后才慢悠悠地说起了他的大文章。 “要认识他们,我曾经给我前老板,就是做钢材生意那个百万富翁讲过。这些知道,也是听卢所长喝酒时给我说的,权威吧?” 当然,派出所所长所总结的,肯定权威。罗哥所说的卢所长,已经不是这条街的所长了,他已经高升到区公安分局,当副局长去了。但这街上熟悉他的人,还是习惯性地把他叫所长,显得亲热。 “卢所长说得专业些,我形容得土些,但意思是一样的。”罗哥拿出所长来压场子,得到了黄姐与冬子的肃然。 第一个特点,一眼看穿。那就是大金链子脖上戴,纹身青龙在背上,或者手上纹“忍”字的。第二个特点,是态度,说话声音大,蛮横粗暴,要故意让人听到。第三个特点,是身上或者车上,总要带个管制刀具或者棍棒的。这属于外形特点。 冬子问到:“这看起来像个坏人样,不是找公安来注意他们吗?” “公安是少数人,管得过来,况且,他们看见公安,不做坏事就行了。他们故意显摆这些特点,是专门来吓唬老百姓的。这种吓唬,有时还真起作用。一般人不会为了钱跟人拼命。” 当然罗哥还介绍了另一个特点,就是他们喜欢天黑了出来混。所谓昼伏夜出,在夜宵摊等公共场所成群结伙、惹是生非的。冬子当然理解这事,因为他父亲就给他说过。 罗哥还介绍了,混混们喜欢参与的经营范围,以及他们的经营方式,这可给冬子长了眼。 社会闲散人员参与开发商征地拆迁,以摆队形、站场子等形式威胁、恐吓征地拆迁对象的。控制土方、沙石、钢材等材料市场价格,存在明显不符合市场规律经营行为的。在一定范围内独揽建设工程、商品供应的。 这些冬子都在近段时间商场装修时,见过,应该不陌生。但罗哥随后介绍的内容,倒是听起来新鲜。 强行介入酒店、娱乐场所的酒水、食品等供应的。在各类市场中,为争夺业务而追逐、拦截、恐吓当事人,并经常更换从业人员的。在娱乐场所中存在卖淫嫖娼、赌博、吸食注射毒品情形的。以接受他人委托为名讨要债务,采用贴身跟随、逗留债务人住所、短期非法拘禁等手段逼债讨债的。ktv、酒吧等场所以内保人员身份在处置场所内发生纠纷时肆意侵害他人合法权益。 冬子问到:“这不是传说中有黄赌毒的地方吗?” “你以为呢?不凭武力,咋挣黑钱?”罗哥继续介绍到,还有一些帮人平事的人,也有大量混混参与。 比如在纠纷、伤害类警情处置中,报警人称有社会闲散人员参与其中的。在外来人员聚集区域,以所谓个人影响力私下调停各类纠纷的。 “卢所长也介绍过,他们打击的方式和对象,其实,公安出警,都是有准备的,有针对性的,绝对不会听见风就是雨。” 冬子进过派出所,总有一种感觉,派出所喜欢随便抓人,有点不太相信罗哥所说,但罗哥把下面的个观点一摆,冬子却信服了。 公安在判断这人是否有黑恶势力参与的依据,也有一些特点。比如有赌博等涉黑涉恶违法犯罪前科,且当前无固定职业或稳定经济来源、多次反复出入境的。在医院、私人诊所等医疗机构接诊过程中,发现有刀伤、枪伤等可疑情形的。外来人员以亲缘、地缘为纽带拉帮结派,排挤他人在一定区域从事美容美发、足浴等经营的。 这些行当的特殊性,让他们的暴力有了使用的收益,罗哥分析也其中的经济运行模式,冬子觉得有道理。 看到黄姐与冬子在这个话题上,露出很强的兴趣,罗哥此时感觉自己就是派出所的卢所长了,所以官腔也就更为明显,用词也更加正规起来。 混混们收钱的方式,可以说是层出不穷。有的以管理费、卫生费等为名,向经营业主强行摊派或收取费用。有的在娱乐场所中控制多名“失足人员”,频繁更换服务场所。有的在宾馆、浴室、ktv等休闲娱乐场所发放小卡片,为客人提供色情服务。有的在广场、商场、停车场等公共场所散发、张贴追讨债务、私人调查、贷款担保等小广告的。有的在工程建设招投标过程中,招、投标方恶意串标或投标人相互勾结进行围标。有的因各类纠纷引发砸玻璃窗、损毁门锁、随意喷涂、破坏监控等。 还有些特点,冬子从来没听过,但却是公安判断的依据。比如下面几点: 有的人无正当经济来源的却驾驶豪车、经常出入酒店等高档消费场所的,当然拆迁户出外。在一定范围内多次向企事业主、经营户强行推销茶叶、红酒、礼品高附加值等商品行为的。以过生日、搬家、公司开张等各种理由摆酒宴客,强行索要礼金的。在酒店、娱乐场所长期挂单、强行消费的。本地人员突然异常举家搬迁或下落不明的。 冬子问到:“这最后一条,是什么意思呢?” “基本上是犯了大事了,怕被查,出去躲风头的。” “那我碰到这种情况,该及时报警吗?” 罗哥很有把握地挥了挥手,然后喝完手中杯子的白酒,才慢吞吞地说到:“一般情况,你躲开就行,或者给我打电话。要知道,如果混混是本地人,一般不会惹我的。毕竟本乡本土,他不过分,我也不能讨那个嫌。但是,他如果太过分,非要跟我结仇,那我找警察,他也许不怕,但我找他的家,他怕不怕?” 是这个道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不可能为了自己当混混,把父母与妻儿的安定都不顾了。更何况,本地人要治你,办法有的是。 “那要是外地来的势力呢?” “一般没有这种情况,他也得有本地的兄弟才行。要知道,在这个地方,他势力再大也是少数人。如果把本地人惹烦了,集体起来对抗,他是走不长的,更何况,还有公安撑腰。但是,还有一种情况,我就不好说了。” 黄姐也有些急了:“还有惹不得的?” “当然,有一种人,刀口上挣钱,职业犯罪团伙,他们已经有些案底了,只求挣快钱,捞一把就跑。或者势力特别大,甚至跟官员都勾兑过,这就不好惹了。这种团伙,一般集中在高利润团伙,根本不会找小老百姓的麻烦,他们要挣大钱,才舍得冒坐牢的风险的。我们这些人,根本上不了人家的法眼。” 冬子问到:“他们一般做什么大生意呢?” “我跟你举例吧,贩毒算不算,利润翻倍的事。这些家伙,当头的,一抓住就得死,怎么惹?还有就是那些抢占承包大工程的,养的队伍都是好几十人,甚至还有放冷枪的,为什么这么投入?因为利润大啊。如果上千万的工程,他抢来了,一转手,上百万的利润就到手了,所以才拼命。这种人,根本惹不到我们头上来的。” 冬子听到这,心里吸了一口冷气,觉得这世界,怎么有这种亡命之徒。虽然对方并不屑于惹自己,但这种人,怎么就打不绝呢? 但话并没有问出口,而黄姐却说到:“你说贩毒,怕也是卖给有钱人,普通人跟本支撑不了。我看,那个矬子,就像是吸毒的。我都看出来了,他爹妈怎么就不怀疑呢?” “他爹妈太老实,这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爹妈不愿意相信儿子到了这一步,他们宁愿相信儿子在跟大老板做生意。” 冬子冒出一个不太好的想法,问到:“那他老大,莫非是贩毒的?” “这是死罪的事,我怎么知道?如果我晓得,那公安岂不也晓得了?不过,我觉得,矬子这样搞,已经跟黑沾边了,跟毒也沾上,恐怕下场不好哟。” 冬子问到:“不是有戒毒所嘛,他父母要是聪明人,就直接把他送到戒毒所,不就行了?” 罗哥看了看冬子,有一种过来人的高傲:“你太天真了,小陈。你想,毒品如果那么好戒,怎么成了万恶之首?况且,戒毒所,只能帮你身体上控制毒品的作用。但是,吸毒的人,身体已经受伤了,据卢所长说,那是中枢神经受伤,不会恢复的,只能控制。身体都好不了,何况心理?有人说,身体好戒律,心瘾难戒。只要出来,那社会上只有要一丝找到毒品的可能,他都想找,因为他需要那种快感。更何况,老贩子一勾引,他不就上勾了?” 黄姐突然说到:“我明白了,老李,就是李雯她爸,当时在缅甸,除了别人的勾引,还与别人有意引导的环境有关,对不对?” “第一次是做笼子套上他,你有了第一次,你就成了别人的市场了,第二次以至于最终,你就成了人家挣钱的机器,人家岂肯放过你?况且,你要是能够戒掉,那人家挣谁的钱去?” 罗哥这话说起来很轻松,却让冬子感受到恐惧。他想象了一下,当年李雯的父亲在缅甸的处境,觉得自己如果是他,估计也不能幸免。 一旦入虎口,百死莫赎身。对于毒品这东西,一次也不能碰。但是,如果有人设计要陷害你,你怎么办? 冬子开始对社会上交友的情况,有了一种警惕。原来他以为,只要自己热情诚恳,就不会有朋友害他。但现在听来,有心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社会的复杂性,在没有家庭保护之下,在没有经验的冬子独自闯荡江湖的时刻,罗哥这一番话,对冬子今后的人生,尤其宝贵。 第三十三章 青山狠角 凡是在青山社会上混的人,大概也听说过,这里有两个老大,各属于不同的区域。 因为现在,青山正在引进一个大型化工厂,在远离武钢的纯农村江边,那边几百亿的投资涌进来后,当然就带来一些挣快钱的人。当地,据说一个村领导,很是厉害,除了国家正规企业进来后,其余的那些做工程的小公司,那些做小生意的外地人,都要给他面子。 罗哥说到:“具体那个人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也不往那边跑。但是听说过,那人叫秦哥,大概三十几岁,当过村长。毕竟当过领导,当地村民也听他的。有人传说他把市电力公司的车子都砸过,我有点不相信,一了解,原因也是道听途说。” 据罗哥介绍,这个敢砸大公司车子的事,其实就是个传说。毕竟本地大公司,代表着本地资源,再厉害的角,也得掂量一下,因为大公司毕竟有实力在哪,而大公司的老板,就是老大。 但事情不是完全没影。化工厂建设,需要大量的配套电网建设,这当然是市电力公司的事。但是,大部分输电项目标的,是分包给各地小公司的,有的也是民营包工头包下来的。按今天的招投标规范,这么大的工程,总包一定是有设计施工全套高等级资质的大公司,比如市电建公司,自带设计院那种。 但是,总包接下整个工程后,就得分包,因为他的正式职工及在编施工力量肯定不够。况且,为了节约成本,他也得搞低价分包。把整个标的,按塔基算为若干个标段。 而出现冲突的,就是其中一个四川老板带的包工队,因为是外地人来施工,秦哥就要插手了。硬要钱肯定不行,这种江湖混子的做法,根本不是老大的作派。人家不仅师出有名,更要貌似合理。 本来,秦哥是想在青苗费上作文章的,因为一基高压电线塔需要占地,地下的庄稼是要赔钱的。但按国家标准赔,没几个钱。秦哥是能够提前看到施工线路图的人,他提前让村民在那即将施工的塔下,密栽了诸多小树苗,等包工队来了,就得按每棵一百元的标准赔偿。 四川那个包工头当然不干,因为这成本太高了。你要知道,他栽得有多密,一平方米的地方,他可以插入五十个柳枝。 包工头也是有经验的,知道要被讹了,怎么办,自己外来人,斗不过本地的。于是,他找了市电网公司,租借了一台工程车,冒充他们来吓唬别人,说是本地官方企业来的。 但这种把戏可以哄普通农民,哄不了当过领导的秦哥。秦哥以对方强行施工入场,外地人冒充本市公司车辆的名义,说是当地村民气愤不过,找了几个村民,把市公司的车子,给砸了。 虽然事后,他给市公司解释,这只是个误会,也给市公司赔了车辆损失,但对方包工头,却知道厉害了,出了大钱,才开始施工。但是,这一仗却让秦哥名声大振,因为他连市公司的车都敢砸,哪个还不给他面子? 冬子问:“派出所呢?不调查?” “开玩笑,你想,那包工头采取欺骗吓唬的办法,本身就违规了。你车子是借来的,是不是来吓唬人?开到现场来,是不是装出要强行施工的样子,是不是专门引人误会?况且,人家秦哥自己没动手,是人家占地的农民动手的,农民们更好编了:你冒充车企来吓唬我们,想不给青苗费强行施工,我们气愤不过,砸了车。怎么样?后来,不是把车子的钱赔了吗?你说,这种情况,公安怎么办?” 罗哥说完后,意味深长地对冬子一笑:“做老大的,没些头脑,光靠硬打硬冲,早死了。” 对的,冬子也听黄姐说过。原来,在武钢倒钢材兴旺那些年,也有些混混专门收保护费,这种粗暴的收钱法,罪证太明显,那一批混混,早就进去了。 按罗哥的经验,这种硬打硬杀的混子,过不了五年,他们的老大,过不了十年,最终都要进去。因为,国家过几年都要严打一次,秋后算账,大部分人都跑不了。只有那种又懂法律政策,又有策略,还有红道上关系的人,转行快,洗白彻底,才有可能活下来。 “硬打硬杀的暴力钱,是跟鬼借的,得到阴间去还,活得长?” 是这个道理。 但罗哥最为熟悉的,却是另一个大佬,这人在青山已经存在十几年了,并且,貌似在今天,已经洗白。他原来是青山电厂的职工子弟,后来当了三年兵,是武警,身上有功夫,人也讲义气。回来后上班不怎么样,拉关系倒是一流的。 后来,他不想上班了,他想垄断干洗生意。 冬子问到:“在大公司上班不好吗?为什么要做这个生意呢?” “青山电厂是个五十年代的老电厂,说白了,就是武钢的配套工程,是个火电厂。电厂老了,设备就旧了,效益就不怎么好,所以职工的待遇也就那样,虽然也算可以,但发不了财。人家军子想做大做强,就想利用自己的关系,垄断那个干洗的生意。” “这生意,与电厂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太清楚火电厂的运行方式。煤烧开水,水蒸汽冲动发电机叶片,这就发电了。那么,水蒸汽发了电后,是不是还有热量呢?” 这个事情当然明显,冬子已经见过青山电厂那巨大的冷却塔。最开始经过时,他还以为那是烟囱,但不理解,为什么完全没有容钢烟囱那样的黑烟,而是白色。结果,听当地人讲,才明白,那样巨大的圆形瓶状的东西,是冷却塔,也就是经过发电机后出来的水蒸汽,冷却后,出现的水汽现象。 “出来的有热量的水蒸汽,就是用来干洗最有效的材料了。武汉这么多宾馆,光酒店干洗这一项,哪怕只是在江南,武昌洪山青山的宾馆,需要干洗的,大多数就是利用青山电厂周围的干洗企业来完成。” “我懂了,按理说,这些干洗企业早就存在了,那军子如何把它们挤走呢?” “人家军子最有办法的,主要靠两种手段。一种,就是给小老板们来横的,如果不给他面子,你晚上的门店外,就会被砸或者被泼油漆,你抓不到是谁干的,但知道,肯定与军子有关。当然,这也只是初级干法,不是军子的能耐。帮他搞这些事的人,都是退伍的年轻人,当过兵,管理正规,绝对不会出现犯罪过火的事,组织起来很有战斗力的。” 如果黑势力是个游击队,那军子的势力就是受过正规训练的游击队了,普通人肯定抵挡不住。 “他最高级的做法,像是一个企业家的作派。他不知道跟政府哪个官员搞好了关系,说动了当地人的支持。说大量的干洗企业,散乱布局,不仅不利于规划,更重要的是污染严重。你想洗出来的废水,到处排,进入城市地下管网,也是比较难处理的。不如,将这些企业集中起来,规划成了个工业园区,那么,废水也就有了集中处理的条件,不是对环境有好处吗?” 冬子一听,这家伙,不仅是企业家,还有政府官员的水平了。所以,只要是高手,走黑道,也能走出一股高端的范来。 后来工业园区,当然是被军子拿下来了。他也像模像样地,引进了一个污水处理设备,修建了一些所谓的厂房。架子搭起来了,就得要企业进来。企来进来,当然是要付出巨大成本的,大家都在观望中,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但军子有办法。一方面,他还是采取不定时骚扰的办法,让别人的生意做得不安宁。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取得了当地街道的默许,以义务环保纠察的名义,向环保部门整天举报干洗企业偷排废水的情况。连别人排到哪个下水道、什么时间排、排水量多大,都举报得一清二楚。任你那小老板有什么关系,都经不起他反复举报,蹲守察看纠察。并且,他为了鼓励别人进来,还搞了个奖惩机制。 冬子觉得好笑,逼人的事,还能够这么操作? 罗哥解释到:“他对迁移进来的企业,按时间次序给予优惠。先进来的,优惠最大,交的钱不多,越往后拖,交费越高。并且,利诱或者胁迫下,有几家进来了,后面的人一看,不得了,必须进了,然后,他的园区就占满了。最后,进不了园区的最后报名的企业,因为经不起他反复举报长期骚扰,只好离开青山。就这样,他完成了青山干洗的垄断,神不神?” 冬子听到这里时,觉得,搞哪一行,如果只晓得死干,那根本不会有大的出息。但是,冬子有一个事情不明白,罗哥为什么说,这个军子洗白了呢? “你有所不知,军子的办法,可以说是最高明的。他在建队伍上,就很有一套,他可能是个军官的料,只是没走正道。如果他在战争年代,可能是一个成功的土匪。” 军子的骨干队伍,据内部人士透露,都是部队退伍回来的战士。但人数不多,大概也只有二十来人。他的队伍只要精不要多,这是与秦哥队伍的本质区别。但厉害的并不在此,他队伍中,最厉害的,还有下面三个特点。 第一,他队伍的退伍战士,都是农村比较贫困的地方入伍的人,年轻,为了钱敢干,受过训练,手法专业。 第二,他队伍里,没一个本地人晚上出来骚扰那些商户,你都不认识那个人是谁,因为衣服一混穿,你见了面,都不知道这个人,是昨天晚上往你家窗户扔石头的那个小伙子。 第三,他的队伍是集中管理集中住宿,跟部队一样的。每天还要开会,过后还要总结。 “我听说过一个话,不知道是笑话还是真实的。原来军子有个堂弟说给我听的,他参加过军子召集兄弟们开会的过程。他听军子对兄弟们说:打一仗要有打一仗的收获。这是什么意思?就是战斗力越来越强的意思嘛。” 冬子隐约觉得,这才有点像真正的老大。当然罗哥还介绍了,军子的行事方式。 第一,专为求财,不为斗狠。因为他把这种生意当成事业,给兄弟们发钱,也是按效益来衡量的。他的兄弟们,没有在街上,跟普通人发生过一次冲突,甚至平时还很有礼貌。 第二,队伍流动,赚了就走。在他的队伍里,因为都是外地人,所以一般呆不过几年就离开,军子给他一笔钱,回老家了。或者如果出了大事,也早早离开,从不存侥幸心理。即使公司要追查,也很难抓到那人。因为,现在的人,跑到外地打工或者生活,抓他们的成本是很高的。 第三,偶尔做好事,博取社会同情。比如,他们偶尔也响应政府号召,义务打扫清洁。偶尔也会访贫问苦,搞得好像很慈善的样子,地方老百姓不举报,政府也就不在意了。 冬子不解地问:“你这都是说他不被人拿把柄的事,但与洗白有什么关系呢?比如一个小偷,虽然现场没被抓住,但案底,还有脏款脏物,怎么办?” 冬子之所以这样问,是根据他所接触的,那个跛子几个人,在容城,就是专门收脏的。如果有不明收入,公安追查出来,就说不清楚了。 “嗨,你不知道,他开的所谓的工业园区,是金蛋,甚至还是区税务局表扬的照章纳税的先进单位。他甚至还是环保积极分子,也是政府给的奖励。这个明面上的收入,如何成功地洗白呢?他开了一个餐馆,就是武钢正门外那个宾馆。生意好吧?” 冬子去过,那个宾馆的生意确实非常好,冬子没吃过。但听人说,要订餐,得提前几天才定得了包厢。尤其是双休日,更是挤满了。 冬子问到:“原来那家宾馆也是他开的,生意那好,这恐怕是个高手。” “你以为很赚钱是吧?”罗哥问到。冬子点点头,按这种生意,每天估计要赚大几万。 “也许,他不赚钱呢?”罗哥这一说,把冬子搞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不可能吧,这么好的生意,怎么不赚钱呢?” “这就是高明的地方啊。比如有的领导,收礼多,怎么处理?办一个生意好的餐饮或者茶楼,生意做得好,就可以作为收入来源了。” 见冬子不太明白这个道理,他继续说到:“你以为生意好,真的是经营有方,真的是味道好得不得了?军子那宾馆我去过,吃住玩一条龙,也就那样。但是,人家收费低啊,人家根本没有想赚多少,你想,生意能不好么?” 冬子这才明白过来,黑钱要洗白,需要有看起来正规的渠道,并且,生意好,就是最好的说明。垄断带来的暴利,需要一个出口。况且,这是一个正向循环,价格实惠生意好,生意好,可以为利润打掩护。 冬子继续问到:“那为什么你举例,总在餐饮企业呢?” “不仅仅是餐饮企业,还有许多服务业。比如酒吧茶楼或者ktv、甚至还有洗浴等。这些企业是面向消费者的,从发票来查,有的开发票有的不需要发票,所以账目模糊是行业的天生特点,他想做多少成本就可以做多少,想做多少营业额就可以做多少营业额,通过做账与交税,把收入合法化,这条渠道是最方便的。况且,生意好,就可以掩盖大数额,并且查不出来,你细想?” 冬子仔细对比了一下,如果经营建材业,就很难有这种空子。因为进货出货的增值税专用发票,虽然也有偷漏的可能,也需要做假账。但数目毕竟有限,并且也做不大。况且,行业平均利润率太低,根本比不上服务业。所以,能洗的钱有限,况且,做账起来,还比较麻烦。 “多交税,就可以多报利润与收入,而黑钱,也就通过这道正规手续,变成合法的了,是这意思吧?” “你是个聪明人。”罗哥说到:“尽管军子不跟我们小老百姓打交道,甚至平时看起来还很和善,但不能惹他,因为,我们本地人都惹不起他。他红黑两道的关系究竟有多深,我想,派出所的人,也不一定知道。” 这句话让冬子心头一震,这才是绝对的老大。但是,他心中出现一个疑问,觉得这问题,估计罗哥也不知道答案。 “罗哥,秦哥与军子,他两人要是争起来,哪个狠?” 罗哥笑到:“从实力上讲,当然是军子狠。因为秦哥靠一帮子农民打游击,怎么干得过正规军?况且,军子的官方关系,从他获得的奖励就看得出来,秦哥怎么比得了?但是,最有意思的是,他们却总像是井水不犯河水一样,也些年,也没见他们有过什么争斗。” 冬子不太理解,一般打码头的总要抢。一般当老大的,一山不容二虎。况且,军子如果要发展,必须要垄断。垄断势力一旦扩大,就免不了要动秦哥的蛋糕。毕竟,这两处都属于青山,连在一起的。牙齿与舌头都要打架,何况是两个狠人。 “我估计,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或者说两人订过什么条约。军子的人,从来不到化工园区搞事。秦哥的人,也不会骚扰军子那干洗工业园区的事情。” 冬子问到:“老大商量得好,但下面的人,有时碰到了,是不是会遵守得那么好呢?”冬子知道,当年容城的苕货,跟他发生冲突,肯定不是他老大的意思。那是他个人的想法,属于个人恩怨。 混社会的混子们,如果有强大的自我约束能力,也不会无法无天。如果没有强大的自我控制,他们很可能会因为私人的事,发生冲突。 “这当然与军子对下属的约束有关,我给你说过。那些兄弟,都是集体居住集体生活的,与社会上的一般混子不同,他们是职业暴力。还有一点,估计秦哥那边的人也知道,不能动军子的人和事,如果动了,军子的报复是很快的。我听说,当年有个干洗企业的老板死不搬,那家伙也有些社会关系,军子想用政府压他也不现实。于是军子派人,天天晚上到那家伙门口站岗,一帮人看排水口,一帮人在那老板睡觉的门外,只是站立,不动手,看你怕不怕?你睡着了,他突然听到外面大喊大叫。如果报警,公安来了,那帮人就突然消失,你受得了?这样维持了二三十天,那老板也就投降了。” 严密的组织与分工,精细的计划与暴力使用的方式,都是经过考究的,这种组织,在夜晚辛勤地工作,挣得那一份暴利,这恐怕就是黑社会的最厉害的形式吧。 罗哥想了想,说到:“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还有什么可能呢?冬子专心听他说,罗哥却露出不敢肯定的神态:“我也是猜,如果有这种可能性,那就更复杂了。我估计,或者还有一个更大的老大,不知道是红是黑,反正,这是连军子或者秦哥都可以镇往的老大,他已经给这两个人宣布过纪律,而军子与秦哥,只是执行了那更大老大的决定。” 冬子也觉得有这种可能。要不然,这种狠角色,居然不会发生冲突,这是不可想象的。更重要的是,这两人都有红道的关系,如果没有背后大佬的撑腰,怎么如此顺利存活这些年,干了这么多大事而不挨整? 那么,如果这个老大存在的话,那整个青山的江湖上,可能还潜藏着一股更狠的暗流,那是真正的黑,但社会上的人,都不可能知道。 第三十四章 这行水深 冬子设计的柜台,目前已经显现出它奇怪的曲线与形状,在商场其它商户的眼中,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太好的,反正各种评价都有。 唯有在这里装修的包工头,倪师傅,对冬子的设计很是赞赏,认为冬子虽然年轻,但是个内行。当然,他是少有的几个看过冬子设计效果图的人,肯定知道最后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作品。 倪师傅是罗哥的老关系,他们合作的年头,据说已经超过五年了。一般来说,倪师傅包工的所有装修,材料都是在罗哥这里进的,罗哥也按相应比较高的返点,给了倪师傅好处。具体点数冬子不知道,但知道,在这行,倪师傅不仅是罗哥最相信的人,也是技术最好的人。他其实,原来出身,就是个真正的木工。 一般来说,装修工程队里,主要包括泥工、木工、水电工、油漆工以及临时的小工。在上述师傅里,木工处于技术上的核心地位。所以,在成长为包工头的道路上,木工的比例最大。 而罗哥在商场这个装修项目,请倪师傅这个班子来做,在冬子的眼中,也是干活最优秀的班子,冬子虽然表面上在做工地监督,但他也知道,其实有倪师傅在,这质量,是没有问题的。倪师傅对自己的活,有一种自豪与责任感,况且面对的长期合作伙伴的事,更不会懈怠。 而整个装修工作,铺砖的泥工已经完工了,今天,木工的主要工作也要结束了。倪师傅又接到了一个新工程,他决定,留下水电与油漆两个师傅,自己先撤了,至于算账结款,他与罗哥早就有默契,不需要在这一时。 下午收工比较早,冬子做完最后一次对木工的检查,很是对倪师傅的手艺提出了赞扬。因为冬子知道,自己设计的曲线与连接,是很需要木工技术的。 冬子想,这样一位有经验的老师傅要走,自己也想多了解这一行的水深,一方面是感谢,另一方面是交个朋友,觉得自己应该表示一下。 “罗哥,有个事,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冬子用手机给老板打了个电话:“倪师傅要先撤了,我想请了吃个饭,你参加吗?” 罗哥倒是爽快:“什么时候?” “下午收工早,今天买菜做菜都来得及,我想就今天晚上,在我们店子里,请他喝酒,行不行?” “那当然好,这样,做菜如果你觉得辛苦,就在三嫂那店子也行,最后费用我来出。”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到:“对了,我想起来了,今天晚上我还要陪另外的人有应酬,已经答应过了,我就不过来。反正,你跟倪师傅也熟悉,他也很随便,你们自己搞定吧。记住,钱由我出,晓得不?” 冬子不好推辞,本来,他是想自己请客的。但老板这样话说出口了,就不必坚持自己请了。 本来冬子是要请所有工人的,但是那些工人觉得好不容易早点休息,就算了。当然,别人也是识趣,老板跟老板的事,打工的,就少掺和了。 冬子买菜做菜,倪师傅骑电动车,到他新接的那一家装修工地上看了一下,然后,到冬子这店子时,已经晚上六点多钟了,冬子的菜也做得差不多了。 喝酒开始时,倪师傅惊叹于冬子的手艺,从内心来讲,冬子的菜并不是说好得不得了,但这人不是一个资深的厨师,况且还这么年轻,不仅做一手好装修设计,还炒得一手好菜,这就让倪师傅对冬子高看了一眼。长期接触中,倪师傅对冬子的好感是有的,这年轻人负责、机灵还有想法有知道,更不怕吃苦,但在今晚,吃到冬子烧的菜后,这种好感就加深了。 酒喝到半途,两人也就没隔阂了,冬子摆出一幅学生的样子,试探性地向倪师傅问装修方面的经验,结果倪师傅完全像知音一样,介绍了自己全部的体会。 “我跟你说,小陈,我从十七岁开始跟我师傅学木匠,到今天,这行当,我干了二十来年了,就在武汉这地方,好像没哪个区没干过。当然,最近几年,主要在青山。” 冬子问到:“那你跟师傅学习,是当徒弟,但什么时候当上包工头的呢?” “其实,我这人从小学习不怎么样,学木匠倒是很快,两年多就出师了,但主要是给别人当木工,我师傅因为想去广东挣大钱,而我结婚后就在武汉,舍不得老婆,就留下来了。我从24岁就开始带人搞装修了,因为武汉的建筑业大发展,光是商品房家装,你捡漏,都有做不完的生意。” 冬子算了一下,如果按他的时间点,当时他当包工头时,就是90年代中后期,也就正赶上中国商品房改革的时候,第一批商品房开始热销,那时候,装修这个行当还没健全,正是发展的好时机。 “没有师傅的指点,光靠自己摸索,做了很多工程,受了很多气,着过很多急,也得到过很多夸奖,酸甜苦辣都尝遍了。就是到现在,有些工程,还是让人受气的。就从好几年前的一个工程说起吧,那时候是装修旺季,找我做活的人很多,其中有个吴老板找到了我。让我给他做个报价,我给他做了一份,总价38500。交给他的时候他非常惊讶,一个劲的问我是不是少项目了,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弄的我心里也没底了。他说曾经有个包工头给他做过一个报价,光工钱就要32000元,所以看到我的报价比较惊讶。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老板太粗心,把人家的半包价看成清工了,还是那个包工头太没谱,总之促成了我接这个活非常顺利。三天就拍板了,只还了500元。” 冬子问到:“这个差距,老板看不出来吗?” “其实,老板也是一知半解,那年头,就连我也是摸索着干的。交底过后工人进场,按照约定业主要付1000元定金给我,可是他迟迟不肯掏腰包。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没建立信任感,就借口让他陪同我去看材料,顺便把水电材料买进来。这个他愿意,打车带我到了某大建材超市。我的天啦,那水管是超市自己厂家出品的,没听说过牌子,价钱竟然比市面高一倍。我说算了吧,还是到我的老据点吧,那里的货价格也承受的起。所以,这就是我跟你们罗老板搞好关系的一个原因。因为价格上,我们都清楚,不至于挨宰”。 冬子心想,你也是得了好处的。但这种小处,毕竟只是他的小好处,同那些买假材料哄甲方的好多了,并且,明目张胆地欺负甲方不懂,拿次品充名牌,这简直就是抢劫了。 “搞包清工的如果不懂行,装修花的钱比半包还多,另外还有些小猫腻更是让业主防不胜防。比如电线管,有的业主可能知道中才的好,但是中才也分厚壁和薄壁,你不说明,建材商就拿薄的当厚的给你。还有水管也是分厚和薄,我一边点料一边和业主讲,讲的业主目瞪口呆,连说多亏没做清工。” 冬子在这行当也算是有过见识了,但对细节却了解得不太清楚。水电是很赚钱的项目,家装市场也有黑水电的说法。怎么黑的呢? 倪师傅打了个比方:“比如电分强电和弱电,强电中等装饰公司一般是按照单线15元一米,弱电14元一米。一个100平米的房子最少要走200米强电,40米弱电。多少钱?光电就3500。水有按照房间收,有的按米,一般水要1000左右。也就是100平的房子,4500元的水电,这是非常老实的公司报的价格,黑点的要更多。就说这个价格水分,首先200米线,按照远东的价格,现在不超过110元一卷。三色三卷还要剩下,1.5平方和2.5平方分摊下来,500元就够了。线管100元,水管金牛的18元一根3米的,40米水管13根,250元够了。加上水管配件、暗合、胶布、运费等等150元,1000元料钱撑死了。工人的工钱是每平米15元,加上料总共是2500元成本,赚了快一半了,黑不黑。如果装修你会成本分析,那要省很多钱,最少不会被宰。” 天呐,倪师傅算起细账来,简直就是如数家珍。而对于冬子来说,他虽然也算这一行的人,但水电是他比较陌生的,在冬子看来,这些细节,连自己都不知道,可见,水有多深。所以说,魔鬼在细节里。 “装修工人素质不高的很多,农民工差不多都这样,我也是农民工出身,太了解这些人了。所以我盯工地很紧,自己每天去现场,就这样也免不掉出错。晚到了一会,拆墙的那个家伙就不用切割机先切好线,直接大锤晃上了,在楼下就能听见震天的响声。我把他臭骂一顿,他还不服气,一边干一边嘟囔。其实这种事情是必须在意的,因为敲墙的时候不先用切割机划出界限来,直接上大锤就会把别处敲空,等上了腻子、乳胶漆,必裂无疑。做工程的要保修的,不注意就是给自己找麻烦,还有水电开槽,直接用锤子搞的肯定出问题。” 冬子笑到:“这个我算见识过了,我这个工程墙敲的特别多,水电开槽也特别多,每天工人都成灰人,满头满脸的红砖沫子。” 倪师傅也笑:“你是明人,所以我们不做暗事,只有你在场,我们才动手,免得以后出麻烦,罗老板找我扯皮。” 冬子问到:“倪师傅,假如我今后碰到其它装修工程,遇到其它队伍,不像你这样放心的,在水电这种比较隐蔽的工程上,该注意哪些呢?” “你这样问,就有志气了,小陈,我看你也不是一个久居人下的年轻人。按你的设计天分,也许今后是个开装修公司的料。我只能谈谈我自己的体会。水电部分我最注重的不是打压,不是漏水,更不是断电,而是水电完工后的封口。因为那些是一个技术工人必须具备的技术,一般不会出差错,而封口却经常被忽视。工人是不管不顾的,他和点水泥好歹往墙上一糊,反正下道工序也不是他干了,才管不了那么多呢。可是当油漆工批腻子刷乳胶漆时候就麻烦了,根本是弄不平的。侧面看去到处是波浪,所以必须要用靠尺趁水泥不干时候刮平。” 这算是一个小窍门,冬子觉得听一线的师傅讲话,干货就是多。他双手端起酒杯,再给倪师傅敬酒,倪师傅正在兴头上,也就不保守了,开始滔滔不绝。 “还有的业主喜欢把水路交给卖水管的厂家做,以为这样牢靠,其实这是非常不好的。我曾经的一个业主就是这样弄的,老麻烦了。因为厂家只管铺管子,开槽也不管,固定卡子也不管,把管子往那里一摆就得装修的给擦屁股。关键是水电师傅不愿意干这样的活,往往就会糊。所以最好把所有工程交给一家做,这样有始有终,责任分的很清。” 这就涉及到,工程承包,必须找可靠的队伍了。不仅是质量过关,即使有问题,也可以找得到责任人扯皮。 “水电给工人的价格按今天的行情是每天200,我都是给220,在这个上边我不抠。钱给少了工人爱糊,活做不好什么都完了。水电走线的时候能看出一个工人的功底,在地下走线要靠墙边,而且还要问好是用复合地板还是铺瓷地砖。复合地板一般爱用地垫宝,管线就不能太高,否则迫使业主改成地龙后要多花很多钱的。必要时候可以在地面开浅槽,管线一半下地一半在上就够用了。走在地面的管线要用水泥包起来,保护起来。线管不可以打死弯,要用弯管弹簧。检验穿电线合格与否,可以先从一头把穿好的线往外拉,能拉出来就是合格的。这就要求工人不能在管子里接线,线要完整。还有弯管的时候要用弯管弹簧,不然就拉不出来。拉不出来将来电线有问题,就没办法维修。线管为什么要厚壁的呢,就是弯的时候不断,被踩后也不扁。” 此时,估计倪师傅的酒已经差不多快到量了,所以,不用冬子问,他就顾自地说起来。当然,对于水电这一块冬子最不熟悉的问题,他听得越具体,收获就越大。 “有人喜欢先铺管道,最后再穿线,我不习惯这样做,不过也能做。水路除了打压外没什么好说的,因为现在自来水的压力一般是2公斤,打压到8公斤不漏基本就不会露了,现在ppr的水管很不容易漏水呢。不过我经常检查的是电线的暗合正不正,水管出墙面部分正不正,不正的话就影响美观。就是前几个月,罗老板跟我接的那个工装,我的水电做了10天,两层楼,也够快的了。” 冬子有记忆,那时冬子才刚到罗哥店里不久。那次接到工装后,罗哥可是喝了酒的,估计罗哥光靠材料,就赚了十几万。 “水电结束泥瓦工开始。这期间我一般会做一件事情,就是告诉业主检查各房间墙面是否空谷,再做个闭水试验,检查卫生间的防水是否合格。如果墙面空谷,将来的乳胶漆必开裂,检查出来让业主赶紧找物业修。等物业修好了,也正好要上漆工了。如果上漆工前检查,物业再修理一段时间,那有的等呢,工期都耽误了。检查尤其多检查顶,很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卫生间如果施工前做了闭水试验,责任容易分清。如果等地板砖都贴了再弄,就要扯皮了。” 这基本上就把水电安装的程序及注意事项说清楚了。但冬子还想知道得更多,问到:“比如说,施工队伍与装修公司,他们的操作是如何进行的呢?” “如果是正规的装修公司,算是正规军,但施工队伍,大多属于游击队。我们所有没有公司和办公地点的施工队伍都应该算是游击队。但是游击队分两种:一种是在马路上挂个牌子找活的,这些人中也有很好的手艺人,只是不愿意给人家打工,愿意凭自己手艺劳动多劳多得;也有一部分人手艺不怎么样,滥竽充数,这些人做活糊的厉害,明明该定两颗螺丝他们就定一颗,报价也没谱,能宰就宰一下。” 冬子把一盘油炸花生米推到倪师傅面前,发现他最喜欢吃这个东西。估计酒有点多,手有点抖,夹这花生时,失败率比较高,不如就放在他面前,让他下酒。他很感谢冬子的细心,冬子接着问到:“如果我必须找路边的人做,该怎么分辨呢 ” “一是尽量不要找20多岁的年轻人,二是找到他们后只试验他们一天。哪怕就开个槽也可以从细节上辨认出他们是不是好手艺人,发现不是立刻撵走。这个话也可以提前和他们说明,行动的时候就更占据主动了。有些业主马虎,把工人找来后交代一下就不见了。好几天才来看,那时瓷砖该歪的已经歪了,柜子该变形的也就变形了。第一天就仔细观察他们,这样才可以避免所遇非人。” 冬子笑到:“看样子,还是找你这种队伍可靠些,那种散兵游勇,管理监督起来也难。” “当然,如果你今后开装修公司,或者就是甲方,最好找我们这种,游击队的第二种也就是我们这样的,我们从来不到马路上去拉活,也很少承包单项,例如只做瓦工或者木工,都是全套的。我们的工人相对稳定,工人手艺也不差,因为一个队伍不可能长期留经常把活干砸的人,同样给钱,都会找好的。我们中有部分人跟装修公司做,先交5000到50000不等的钱给装修公司做保证金,等装修公司接下单后,提留一定的点然后给这些人做。提留点数大公司要多些,比如东易、龙发等提留40个点。就是半包一万的工程公司扣留下4000元然后给项目经理,项目经理会提留15个到25个不等的点,最后才是材料钱和工钱。中等公司提25个点或者20个点。大公司的工程质量相对较高,但是钱也多。如果把给大装修公司的钱给我们这些施工队的人,那质量会更好的。很多时候质量不好是因为业主把价格压的太低,工头为了接活,说什么都答应,但是价钱低就会以偷工减料来找补。所以业主尽量不要把价格压的太死。” 冬子觉得,自己今后开装修公司的想法比较遥远,但是开建材店的可能性却很大。所以,他要趁着倪师傅还清醒的时候,多把话题往这上面引。虽然冬子知道一些价格的秘密,但知道得不细。因为他卖出的价格,与师傅向甲方的报价,肯定存在差额。于是,冬子问到:“水电方面的价格,恐怕也很乱吧?” 倪师傅估计酒多了些,也不顾虑冬子,就是个卖材料的,他居然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在水电用料和价格上,部分业主还存在一定的误区。其实管材ppr水管用伟星就可以用了,最把握的是金牛,19元一根很好的,去找什么乱七八糟的牌子水管实在没必要。线管中财就好。电线远东包清工的业主可以这样计算水电的价格,首先工钱一平米15元是不能少的,100平米工钱1500元,水电材料正常情况应该在1000到1200左右,两项加起来再留给工头点赚头三五百,就这些。” 这些价格,冬子是烂熟的,那只是店里给包工头的价格。而包工头给甲方的价格,还是良心价,没故意宰人,就这么高。冬子估算了一下,大约这方面的差额,就有百分之二十之多,如果按罗哥的操作法,多余出的百分之二十,倪师傅拿走百分之五,那剩下的百分之十五,就算是罗哥的超额利润了。 冬子一方面在给倪师傅敬酒,另一方面有一个词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信息不对称。 第三十五章 处处是坑 为了让话题继续,冬子也是动了脑筋的。如果按现在喝白酒的办法,估计倪师傅挺不了多久的。据冬子估计,倪师傅白酒的量最多只有半斤左右。最开始,冬子准备的两瓶白酒,看样子是高估了对方的实力。 冬子提议喝啤酒,正合倪师傅的意思。并且,冬子把话题转向了瓷砖方面,因为,罗老板今后代理的,就是瓷砖和卫浴,在施工上,都是泥工的活。倪师傅虽然是木工,但他是包工头,对如何监督、如何判断泥土,是有经验的。 “我在工地瓷砖地板砖很多,贴砖前的检验是检验一个瓦工功力的重要步骤,因为很多墙面地面是不平整的,如果差距太大瓦工直接铺砖,那水泥层就太厚了,容易空鼓,差距大的墙面地面是要先找平的,我第一个瓦匠就不行,上来就开始贴砖,被我发现后让他扒掉了,因为这样贴上的砖不但容易出问题,而且多浪费的材料也没地方报销去,因为地面墙面找平每平米需要十几块钱呢。手艺不好的瓦工如果做坏了爱找借口,通常会说是砖不好,所有的砖都会有误差,这要求瓦工要把砖挑一下,一块地方贴一样大小的砖,这就好多了。阳角部分要把砖磨成尖角,对碰起来,好看。我有个被开除的瓦工,砂轮锯的锯片坏了也不舍得花钱换,磨出来的角瓷都被碰掉了,跟狗啃的一样。” 冬子问到:“以你施工的经验,什么样的瓷砖才算是好瓷砖呢?” “一般来说,便宜无好货,便宜的砖爱裂,稍微一碰就破。一般要5元以上的才够用。我的经验是无缝砖不好,看着别扭,价钱还高,马赛克可以少贴,做局部装饰用。还有墙面防水能不做就不做,因为防水不吃水,砖贴上不爱粘住。瓦工这一块对包工队或者装修公司来说是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冬子没直接问罗哥代理的这砖好与不好,因为他想了解更多行情,就把泥瓦工施工的人工及材料成本当成了关心话题。因为,不仅今后如果自己开装修公司需要了解,哪怕是卖建材,也得知道施工成本。况且,多一些知识,以后客户来了,多提供些咨询,成为各方面的行家,也是争取市场的最好方式。 “瓦工贴砖我是25一平米,是中等装饰公司的价格,因为我有折扣,一般成交价是23元。我们分析一下,好的瓦工帖一米砖不低于15元,一般的是12元,还剩下11元是材料钱。一般一袋水泥可以贴3个半平方,一袋水泥包括运送上楼要18元,也就是一平米瓷砖水泥钱是5块2毛,加工钱是17元。水泥里要加胶,每平米加一块五的胶比较合适的,再加上牙签和清洁布等,也就是一平米砖最少要19元的成本。一般一个家庭要70多平米瓷砖,我在这个上边赚的钱大概在280元左右。” 这些具体的价格,冬子从来没有知道过这些细节。要不是倪师傅今天高兴,再加上冬子的菜与酒,以及那年轻诚恳的面容,倪师傅估计是不会把这些东西告诉别人的。 “这应该是非常合理的利润点,但是目前的装饰界流行一种非常不好的风气,就是把乳胶漆和瓷砖的报价搞的很低。他们墙地砖的报价是17元一平,本钱都不够,但是他们照样提20个到25个点后给工人做,用脚趾想都知道这样能做出什么好活来。或者就是在大众都看的懂的项目上搞的很低,把木工水电等不太容易懂的弄的高高的,反正不论怎么弄,也带一点欺骗的意味。我认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把人搞迷糊了再取利是长远不了的,老百姓也不是不给你利润空间,只要有度。很多大公司地砖价格又很高,比如锦华35元加系数也就是38块五,按照我那个成本核算估计要赚一倍多,龙发、东易、龙瑞等40多,瞎赚!”。 在这个角度上讲,开一个所谓正规的装修公司,得有多少暴利呢?这一行,处处都是坑啊。接下来,墙面处理,还有目前最时兴的挂塑,当然冬子要问。 “乳胶漆我年前曾经做过一家,报价每平米20元,8折后还剩16元。他家200平米,也就是乳胶漆收了3200元,首先6元一平米的工钱不能少的,加上漆钱是1510元,还剩下490元,可以说利润点照样非常合理。如果用别的牌子乳胶漆,成本分析的方法还是一样。” 冬子问到:“像你做这么久,是做包清工的多,还是半包的多呢?”这涉及到操作模式与市场偏好了。 “现在装修包清工的很多,如果在几个问题上把握的好,包清工还是省钱的,最起码用料要实实在在。什么问题需要把握呢 一是给装修队的清包价格,二是懂点材料和材料市场价格,要不就有懂的跟随。” 其实,与冬子相关的是第二点,但是,倪师傅最擅长的利润点是第一点。他正讲得起劲,那冬子听,就得囫囵吞枣了。 “首先是清包价格的问题,这个上面把握的度在哪里呢?网上有专门讲清包价格的,就按照上面的套就不会差的远。在清包这一块业主常犯的错误并非被宰,并非给工钱高了,而是努力压价,货比三家,不比货专比价格。现在活不好找工头忍痛接下工程,但是无论如何也会把自己要得的弄到手。只有压低工价给真正做活的人,工人也得干呀,嘟嘟囔囔不说,质量一定是保证不了的。该直的地方歪了,该圆的地方四角了。” 对于不懂装修的业主来说,专业的工人要坑你,你是很难发现的。 “最主要的是工人心理不舒服,就不会在料上给业主算计,这一项是业主花冤枉钱的一大块,所有包清工人都要切记。如果工人不高兴了,贴瓷砖给你多用个10袋水泥是玩一样。木工板本来20张就够了,他给你顺序颠倒一下,多用个5张板也丝毫不漏痕迹,能浪费材料的地方太多了。这还是没故意给你浪费的,要是碰见吃生米的,故意给你浪费,那就更可观了。本来是为了省钱,却浪费了。” 仅凭三个字“不高兴”,就坑你这么多。冬子吓了一跳,这完全出于他的意料之外。虽然表现上,业主比工人有钱有地位,但在装修这个行当上,倒底谁强势谁弱势呢?或许,只有掌握内部信息的人,才是具体事情上的强者吧。 “怎么办,首先不要在工钱上打太多算盘,只要和普遍的清包价格靠近,就不要压的很多。再有就是对包工头稍微严厉些,对工人要客气些,给支好烟呀,塞块糖啊......如此等等小恩小惠就完全能够打动我们这些底层人,让我们感觉你尊重我们了,卖命给你都不是难事。再有就是工程质量如果有问题你能忍受的,什么话都不要说,如果半路发现有问题是你不能容忍的,立刻找工头解决,不要说给工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倪师傅一边夸赞冬子菜的味道好,一边把自己的一只脚跷到凳子上了。冬子就需要他这种放松的状态,赶紧问到:“你说的泥工之类,我知道,最厉害的,还是你们木工,对不对?” 人就怕捧,倪师傅虽然有点高了。“谈到木工,很多搞装修的设计师和施工队都兴奋,为什么 赚钱呀!木工是装修里利润最高的一块,也是技术含量最高的一块。比如说一扇门,按照中等装饰公司的报价,不含油漆、红樱桃或者红胡桃面板的一般在380元左右。他们号称是后场制作,其实就是上建材城去买,多少钱一扇呢 轻薄一点的150元,里边多加密度的170到180元。很多公司不象我这样傻忽忽的,都做150的,然后加上安装工钱30元,加上合叶等15元,总共是195元。利润是多少呢,就是185元,一半的利润。所以当你到装潢公司听他们说到,后场制作门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景。” 冬子问到:“你只说的门,我看现在装修的木工,还要做壁柜等,那个价格恐怕也有很大水分吧?” “当然。比如到顶大衣柜,按照2米7高算,长2米3,面积就是6.21平米。红胡桃或者红樱桃饰面,中等公司报价是390元一平米,价格是2421元。要用7张木工板,735元。背板用两张半5厘,80元,中间隔板用衫木集成板两张够了,190元。4张面板和一些收口线条150元,胶和各种钉子50元,工人工资400元,总成本是1605元,利润816元,就是这个样子。” 冬子说:“那还不如直接买,你木工就赚不了这个钱吧?” “错!买的家具好看是不错,但是材料不好。因为他们是用锯末和刨花加胶压的,有的还用纸浆压,环保性不保险,价格上也不便宜。还有的因为住高层,家具大了就难上去,这都是问题。打的材料实在,用好木工板打出来的家具,省钱又合适又结实。” 这恐怕也是因为信息不对称,冬子觉得,今天这个网络世界,如果善于学习,还是可以分辨出好坏的。他也给倪师傅承认了,自己的设计,也是参考了网上的资料,不是自己有多专业。 谦虚总能带来好感,倪师傅对冬子这番话印象不错,但他不太同意冬子的观点,他举了一个例子。 “去年我的一个业主去买木工材料,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业主是个中年人,夫妻俩刚买房子,装修的兴趣很高。在网络上装修论坛里潜水好久,学习了很多知识,木工板必须要绿野的,橱柜板必须要华能的,衫木板要友好的等等。带着一肚子知识跑到卖场去买材料,先买的塑钢扣板,一个平米40多,线条9块多一米,俩人就下了定金了。买面板,看牌子了,就在那里挑选水曲柳的面板,要了他45元一张,线条7块多一米。比金丝柚木还贵,可是俩人没概念呀,也下了定金。光面板线条就去了一千八,俩人又买橱柜的板,店里没有,就到别的商店去调,115一张。” 这夫妇俩有意思,居然把豆腐买成了肉价钱。冬子也是接触过装修,还没见过这么贵的材料,估计是建材市场黑了人家吧。 “两个人买好材料回家后正好碰见我,就跟我嘀咕,说现在的材料怎么这么贵呢,超出预算很多了。我把他们的材料单要过来看了一下,就知道水曲柳面板和线条整贵了一倍,橱柜的板也贵了10多块,木工板也贵了5块等等,全部算下来多花了1100多。俩人根本不相信会差这么多,还说在网上学习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会被宰这么狠呢,如果是真的那就成大笑话了。我给他们推荐了几个建材市场,并让他们装成某装饰公司的设计师去问价格,俩人当时就去了。当天晚上俩人就验证了我的话,气的要死。” 这中间有一种材料,所谓水曲柳,冬子早就听说过了,流行过几年,但在建材一条街混久了,就知道它并不好。现在水曲柳面板线条因为很少用了,商家要定做,定做的东西很容易变形。包括什么红象,柚木等线条,都存在这样的毛病。 冬子对所谓的装修公司坑人,也知道一些常识了。因为接触太多。许多信息,只有从业者才明白,而老百姓对装修公司的运做还模糊,很多人以为装饰公司养人养队伍,实际不是这样。现在所有的装饰公司都是从客户手把活接下来,扣除一定的点数后再承包给项目经理。项目经理不在公司编制,都是向公司交纳5000到30000不等的保证金后,公司开始给他们派活。这个倒是很正常,就怕装修旺季的时候这些固定的队伍活太多,就要再次转包了。所有的大公司都有第三次甚至四次的转包现象,很多质量事故,一定是在多次转包的过程中出了差错。 好公司的活是干不过来,坏的公司是没什么活干。很多项目经理要同时给两个以上的公司做,交好几份钱。这些人是很可怜的,经常挨骂,经常被扣钱,估计所有的项目经理都被公司黑过很多钱。 还有最近青山新开的一个楼盘,打出了样板房让大家参观,冬子跟罗哥一起也看过,主要是想看人家用什么材料。结果发现,装饰公司样板房是个很大的问题,也很难解决。客户一定是要看样板房的,可是有的公司活不好,自己的工地没法看,怎么办,就要借。把别人做的好的说成是自己公司做的,带客户去看,实力大的公司故意精雕细涿搞出几套样板房,带客户看过后都满意。可是客户也不想想,给你做的工程队会是做样板房的队伍吗 即使是这个队伍,会是那几个手艺人吗 就是那几个人,他们会把你的活当样板房做吗?所以样板房是个有意无意的骗局,如果客户是看样板房决定签单与否,那就有苦吃了。看正在施工的工地倒是一个好办法,而且还不能跟公司的车走,最好自己去。公司安排看的一定提前准备好了,如果要看效果,不如多在网络上找点图片看看呢。 装饰公司也并非一无是处,有实力的公司有好的设计师,设计出的东西确实很好,其他的没什么用处。 “你是不是今后想开装修公司呢?”倪师傅红着眼问冬子,冬子只好谦虚了一下:“哪敢想呢?我只是想自己是卖建材的,今后反正要跟它们打交道,求教于你,免得上当而已” “嗨,有罗老板在,哪能上当呢?但是作为装修的业主,要避免上当,就得注意好几个环节了。” 这种信息,表面上与冬子的业务无关,却很让冬子感兴趣。因为,如果在服务客户时,能够给客户这种信息上的帮助,是很能够取得客户信任的。 “第一种坑你的办法,就是混淆材料笼统报价,混淆概念多算费用。签约时将某一材料笼统报价计算,施工时更换单项材料,从中赚取差价。第二种低报价招揽业务,开工后再增项。个别装修公司在客户要求报价时,先删减项目给出低于其他公司的报价,形成“低预算“吸引消费者签单。在施工过程中,再把删减的项目作为增项,把钱涨回来,形成”高决算“。完工后,消费者发现,结算的费用比预算要高出许多。第三种是设计师故意增项,多拿提成。有的设计师在接单后,为了多拿公司的提成,不顾消费者家中的实际情况,故意增加装修项目:如不需做隔断的地方添个隔断,没必要吊顶的地方吊顶等等。通过一番“设计”后,装修报价大幅高于原预算。第四种就是材料以次充好,你是行家,你懂的。第五种是谎报测量面积。个别装潢公司在施工面积上谎报、多报,如在计算涂刷墙面乳胶漆时,没有将门窗面积扣除,或者将墙面长宽增加,以增加装修预算。” 冬子听了吓了一跳,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坑,所以问到:“那国家就没什么标准来约束吗?” “在家装预算价格管理上,因为受地区差异的影响,目前国家并没有统一的报价标准,一些家装市场也仅仅列出指导价供消费者参考。但由于装修项目和工程量的多少是影响整个装修报价的直接因素,同时装饰公司的规模、资质、等级、管理制度的不同,也造成了预算报价的差异。因为到目前为止确实仍然存在着装修公司在利用消费者的不懂行,在报价上玩儿花活儿”。 “那假如,一个业主要在我这里买材料,要咨询我,如何避免装修公司玩套路,该从哪几个方面提醒呢?” “第一个,就得注意报价中的加法。有些家装公司尽管在初期预算报价很低,但在与消费者签订家装合同后,往往会有很多增项,有些甚至是设计师故意丢、漏项。最常见的加法内容包括:在签订合同前,装修公司并不报清水、电路改造的价格,不分明暗管,而在最终的结算中却全部算最高价;或在水、电路改造施工时,有意延长水、电路管道的长度,消费者因此受到额外损失。” 这是关于报价的陷井,倪师傅提出施工报价中还得需要注意:“第二得注意核实装修工程中的减法。消费者一般对木工、瓦工、油工等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常规工程项目比较注意,监督的也紧些,但对于隐蔽工程和一些细节问题却知之甚少。如上下水改造、防水防漏工程、强电弱电改造、空调管道等工程做得如何,短期内很难看出差别来,也无法深究,不少施工人员常在此做文章。又如有些公司规定内墙要刷3遍墙漆,但施工队员只刷了1遍,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差别,但实际上却降低了工艺标准,暂时是看不出问题,时间一长,毛病就会暴露出来。” 如果在报价与施工方面都做好了,还不能杜绝别人坑你,倪师傅还说了一个会计坑人的法则,叫分项“分项计算”。 有些公司表面做的比较正规,将某一单项工程随意地分解成多个分项,按每一个分项分别报价。消费者通常会觉得选这样的公司是明白消费,却不知其中“猫儿腻”:如做门套,把门扇、门套、合页等五金件分别作为单独的项目计价,他们往往把一些分项价格各提高一小部分,消费者不易觉察,就在这不知不觉中总体价格提高了很多。这些细微的差别很容易让消费者忽略。更有甚者把安装和油漆的人工费也作为一项收费内容让消费者再次交钱。 由于受专业知识的限制,消费者往往不能识别这其中的秘密,也说不出这种报价不合理的原因,因此也就只有交钱了。实际上,这种分项计价很容易重复计费,使得大部分消费者被“宰”还不知所以。特别是如果一个装修工程,装饰公司上来就给你打到8折甚至更低,那就一定要小心了。在施工的过程中,装饰公司一定会慢慢的添加项目,把自己的损失赚回来。 倪师傅的酒喝得差不多了,冬子把在街上拦了一个的士,并主动先给的士五十无钱,让他把倪师傅送回家,剩下的钱补给倪师傅就行。 这钱,冬子不准备让老板报销了。因为与其说今晚冬子是付出劳动与金钱的人,倒不如说他是最大的受益者。 有人认为买的没有卖的精,其实是业余没有专业精,或者说,知道的总会坑那些不知道的。冬子虽然暂时没接触到“收智商税”这个词,但他已经懂得了:知识就是金钱。 第三十六章 各色邻居 不要以为做生意的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也不要简单地评价他们的好坏。不要以为他们利用那点用时间与经验得来的商业信息,坑了你几个钱,你就觉得他们罪不可恕。 他们与我们一样,都是正常的人。人不可能掌握一切信息,所以就免不了被坑。最聪明的苏格拉底以及我们大宋最牛的科学名著作者沈括,都栽在老婆手上,关键是这两个女人还不漂亮。其实,他们也是因为信息不对称给坑了,因为他们没渠道或者没注意,了解女人的信息。 爱因斯坦惨于表姐之手,诺贝尔因初恋陷入一生痛苦,人们称赞年轻有为的冬子,而冬子却在因对女性的不了解上,把自己捆绑在这个乱哄哄的未开张商场。 他有一个梦想,有一天,会给予最好的事业,帮助那个最好的人,也就是于燕,让她散发出最美好的色彩。就像马丁路德所说《我有一个梦想》,激荡人心,结果依旧。 他虽然上错了跑道,因一个未经证实的信息,来到青山寻找于燕。但是,这是梦想,因为梦想,所以傻傻地努力。就像一个根本无法拿到奖牌的马拉松运动员,在最后,因梦想未灭,还坚持在跑道上,他觉得,来都来了,得完成比赛。也许,观众中有一双眼睛,如于燕当年那样的清澈,正在为自己的坚持而感动呢。 运气不是你所能够掌握的,你只需要努力。这句话,不知道鼓励了多少傻瓜,傻瓜们想过没有,要是你永远没有运气呢? 冬子也不是没有想过,万一于燕没在青山,那他的努力,岂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吗?但是,如果自己此时就离开,没有事业,遇到于燕,又能怎么样呢?眼界的匮乏,让他困于此地,在这嘈杂的地方,他居然无法安慰自己。 这个商场,总共在大几十家商户,装修的方式与代理的产品都有所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冬子的邻居。而二楼的小简,是邻居中,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冬子只有在跟他的交流中,才获得一丝愉快。 而那些因为装修揶揄或者赞美他的邻居们,不是大叔就是大妈,对冬子来说,没有意义,冬子对认识他们没兴趣,甚至懒得回忆他们的名字,只是为区别,在心里把他们分为abcd。 拿对门那个a妈来说吧,她家的柜台与罗哥家的,算是一楼占地面积较大的,也占据了角落的黄金位置,一进商场大门就看得到。但这个大妈,却总是报怨自家的位置没罗哥家的好,为什么呢?她的理由很怪,说罗哥柜台是进门后的右边,而她家是左边,以右为尊,她吃亏了。 冬子有点不及明白,跟她最开始稍微辩论了一下,说对称的两个地方,没什么左右区别,差不多的。但a妈却不赞同,举出了更怪的理由,说是面对面时,按厕所划分,是男左女右,以左为大,但从里往外看,是男右女左,是右边大。所以,罗哥是占了大头的。 冬子简直无法跟她多说,但对方却咄咄逼人地提出:“要不然,我们换一下?”冬子只得回答:“我是打工的,你要换,找罗老板。” 这话私下跟罗说当笑话说,谁知道,罗哥却正经起来:“她说的并不是没道理,但理由错了。为什么?因为在人们心理上,虽然最先看到的是第一第二家商铺,但货比三家的心理惯性,让客户总喜欢在第三四五家达成买卖。” 冬子回顾一下,还果真如此。进商场后,人们习惯性地喜欢向右手边按逆时针方向前进,第二家就是a妈家的柜台,而罗哥所在的柜台,是第四家。 a妈还怀疑自家的柜台面积小了,所以拿个卷尺,跑到冬子这里来量,也量自家的。因为两家原来拆迁的面积是相等的,所以补偿面积也应该是相等的。 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是个二百五。量出来的结果,大妈的面积居然还比罗哥的,多出三个平方来。大妈心态得到满足,从此以后,面对冬子,居然有一种得到便宜的高傲,并不时露出俯视般的微笑,让冬子不得不点头哈腰。 她是卖木门及各种订制柜子的,跟罗哥经营范围完全不一样,根本不构成竞争,为什么要对冬子下手呢?估计欺负他是个外地人,故意找本地人的优越感吧? 在冬子与a大妈之间,第三家,是卖灯具的,这与楼上冬子的朋友小简,才是竞争关系。冬子把他以b叔来标记,这个人给人的印象,就是平时的作派,有些故意的牛b。 他不般不跟人说话,除了吼那几个装修工人以外,基本不给友邻商户打招呼。虽然他的表情很厉害的样子,但冬子作为装修中的明白人,已经发现这家伙,已经被几个装修工人坑过了。地上打的线槽不规范,墙面上钉的装饰板工序省略了好几个地方,冬子不告诉他,因为他也从来没根冬子打过招呼。 最近两天,他倒是来冬子的柜台前转转,因为自己木工完活后,油漆工一上漆面,效果就出来了。他居然看了几次,不得不深沉地对冬子问到:“找哪家装修公司设计的呢?” “没,自己瞎想出来的,我们老板才舍不得呢。”冬子觉得,对这种人说话要谨慎,对方仿佛是个狠人。 “莫跟我扯叶子,不是专业设计的东西,出不来这效果。”对方居然讨好地对冬子笑了起来,还企图给冬子一支烟,冬子拒绝了,像拒绝狼外婆一样。 对方果然露出了马脚:“你这布线,要装的灯具怕不少吧,如果需得着,我什么灯都有。” 果然是来推销的,冬子此时觉得对方的笑脸是如此的机械,只好说到:“我们老板,好像都已经订好了。” “这个老罗,也不找我!”对方愤愤不平地离开,重新对冬子沉默了。其实b叔也是那建材一条街的商店,他跟冬子平时没什么交道,但冬子知道,他卖的东西,水货比较多,这条街上的人,谁不知道谁呢? 这些商户,本质上都是老乡,除两家外地来的商户外,都是本地人。而外地来的,有一个精明的女人,那人还吃亏地买了矬子带来的黄沙,虽然她没用,但冬子知道,她不敢得罪哪怕最普通的当地人。 她却是最热情的,大约三十几岁,对任何商户都是笑脸相迎,还经常给大家带一些零食饮料什么的,长得也好看,说话也好听。但冬子从来没见过她的丈夫,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人。 她是夸冬子最积极的人,也知道冬子也是外地人,也许因为共同的原因吧,对冬子说的话就多些。但冬子却不随便接受她的热情,因为,她经营着罗哥柜台的竞争品,也是瓷砖卫浴产品,只不过,是代理唐山一家品牌的。虽然是二线品牌,但如此精明的人经营,肯定会造成竞争的。冬子把她叫c姨,过分的热情,让冬子在心理上,有点躲她。 她的柜台是第一家,也就是进门向右转的第一家,冬子就凭这一点,就判断出,对方花这多钱,在第一家柜台做生意,估计没什么经验。但架不住人聪明,如果她留客的话,仅凭热情及长相,就会让人走不到罗哥柜台来的。 因为,她的异类很明显。在这样噪声与灰尘布满的空间里,她是唯一的一个,每天穿着艳丽衣服还喷香水的人。 没有客人在场,只是装修阶段,这用得着吗?况且,这样的打扮,在装修工场内,有意义吗?冬子百思不得其解,但不妨碍每天进门时,跟她礼貌地微笑打招呼,回应对方的热情。 那个女人仿佛对装修不太爱监督,估计是不太懂。她的电话很多,总是跑出商场去接,一出去就是十几二十分钟。女人打电话时间长冬子是知道的,但不理解,为何长时间的电话,居然有这么高的频率。 冬子的观察点还不在这里,冬子仔细观察过她所请的装修工人,让冬子有些吃惊。这些工人,居然从材料与工序上,搞得很是认真,从来没有坑过业主的迹象。 冬子只能这样猜测,也许,搞装修的,就是她家的关系或者是自己人。因为,没有监督的工地上,工人居然还干得那样的质量,冬子还是没见过的。更何况,那帮子工人,还穿着统一的工装,上面虽然没印公司的名字,但看得出,手法熟练,都很年轻。 有好几天,在装修地板前走水电的关键环节,她开个车来,只到工地呆了个把小时,居然开个车又走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直到下午快收工了,才来一回。她也从来不给工人订饭,工人们吃午饭,都是自己出去找个店子吃。 当然,本地人的优越感,总会在不经意中显现出来。如果说a大妈与b叔都有这个爱好的话,那么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憋汉腔。 所谓汉腔,其实也是武汉话的一种,在语系上也属于北方官话范畴。在北方人听来,武汉人说话,有像四川话的发音。但区别还是有的,那就是重音与长音落脚点不同。 比如四川人说“学校”两个字,第一个字是长音、重音,可以念成“学-校”。而武汉话相反,他们会把重音在第二个字拖长,念成“学校-”。当然各地口音不同,不可勉强。但是在武汉说汉腔,是另有意味的。 武汉地区最发达的地方是汉口,因为依托长江码头以及张之洞的工业化,与大上海齐名的大武汉,其实核心区是汉口的码头。你到汉口江边看看,那些恢弘的建筑,那旧时期各国的使馆及租界,那欧式建筑的江汉关,就知道。那一带,在过去的一百年里,简直就是洋气的代名词。所以,在某些土著的汉口人眼中,湖北省甚至内地省份大部分地方,都是乡下,不管你是城市还是乡村。而所谓汉腔,是专指汉口一带流行的口音。 武汉这个九省通衢的地方,南来北往的口音很多,但所谓的汉腔,总是处于鄙视链的顶端,自带某种骄傲。 其实,江南的武昌,包括青山洪山江夏的土著居民,母语并不是汉腔。但总有一种倾向,大家都要故意向汉腔靠拢,虽然说得不正宗,但外地人可是听不出来。 少数国人的幸福感来得很简单,只要看到你比我惨,我就幸福了。少数武汉人的幸福感很简单,只要听到你说的是外地的口音,我只需要大声吼几句汉腔,优越感就出来了。对于某些人来说,只要有一点点优越感,他就会幸福了。 偶尔你在街头,忽然听到后面一声大吼:“个板马养的”,就知道,有人幸福了、自豪了,甚至觉得到达了人生的巅峰。人活一口气,他可以靠一句口音,活成达人。 仅有口音是不够的,因为会这半吊子口音的本地人太多。各人有各人包装的办法。在这种比较中,ab两位本地老板,就发生了分野。 先说b叔,他扮酷的办法是阴沉。阴沉的脸基本不说话,仿佛是得道高人,扮同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其实冬子见过他话多的时候,他在三嫂的店子里喝酒时,就喜欢大声地胡吹。他吹牛的办法,主要是靠猜。比如,他当时以一种明白人的口气问对方酒友,其实也是这商场的一个老板d。“你晓得为什么武汉长江二桥,为什么不叫武汉市长江二桥呢?” 对方当然一脸懵,也强装气势:“个板马,那是政府定的,我么样晓得噻。未必你去市里开过会的?” “会我没开过,但有内部人跟我是兄弟,他喝多了酒才告诉我实情的。” “为么事呢?” “因为怕别人念错。你没文化没注意到,这里有个误会。假如取名多了那个市字,中国人倒是清楚,那外国人乱念,念成了武汉市长:江二桥,岂不是国际玩笑?” 好像没问题,对方赶紧敬酒,承认b叔高人一筹,居然能够认识市里的头头,得到内部消息。这里还隐含一个内容,那就是,他居然跟市里这么重要的人物喝过酒,对方还喝多了。 谁知道三嫂在听到了,蛮不服气,问到:“瞎扯,你认得哪个领导呢?还喝酒,他喝多了,你喝多了吧?” b叔假装沉往气,不理三嫂,继续他擅长的沉默是金、天机不可泄露的装酷大法,整个酒店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冬子当时就在场,他知道,这家伙装得不成功,唬外地人陌生人还行,唬本地人,你几斤几两,从小看到大,怎么敢吹呢?也就是喝多了酒。况且,这种无法证伪的消息,随你怎么说,别人也不好查证。但是冬子知道,他举例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既然外国人念,要么是对中国文化非常熟悉的人,要么身边有翻译,都不会闹这种笑话。 万里长江第一桥,叫武汉长江大桥,也不叫武汉市长江大桥,所以二桥取这个名,只是沿习了习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假教练偶尔在外地人面前,也可以起到暂时的吓阻作用,毕竟信息不对称,你不晓得他是哪路神仙。 而a大妈的优越感,也有更传统的体现个性。那就是八卦,这招用得很顺利。她曾经问过冬子跟李雯的事,但冬子没怎么理她,她也就作罢了。但是对于那位c姨,她可没少操心。 她是每天固定要到c姨那里去拉拉话的,表面看起来是关心,实际上是探听消息的。谁知道,那c姨却在个人信息上,比较谨慎,除了表面跟a大妈热情以外,不透露半点个人信息,这让a大妈颇感失败。 毕竟在这村里、这条街上,a大妈对自己八卦的段位是很有信心的。虽然每一个八卦高手们,都具备一些能力。但是必须有两项核心技能,才能在八卦圈子里混得开。 第一个技能,就是打听消息的能力。如果没有这种能力,后面的操作就会成为无源之水。一般她们有两种方式,因为平时与别人走得近,听到的消息多。喜欢参与街头巷议的活动,喜欢打听别人的生活,就会得到很多第一手材料。但她们更注重自己打探的特殊消息,因为独特性,所以就会特别有话题感。这如同新闻价值一样,及时快捷的传播倒在其次,寻找到话题消息来源的线索,才是记者的核心能力。 第二个技能,就是加工消息的能力。一般的家长里短是平时生活的主要内容,如果不加工,那就没有娱乐及传播价值。比如张三被李四家的狗咬了,你怎么说呢?如果你说:“张三被狗咬了”,那话根本就没人有兴趣传。别人最多部一句:“打狂犬病疫苗没呢?”这算什么话题? 如果你以一种问句开头,就有传播价值了:“李四家的狗为什么要咬张三呢?”只要别人一问为什么,你就可以随意加工了。比如,你可以编故事为:“他两人原来吵过架不晓得?李四专门训练了这狗子,就是来报复张三的。” 或者还可以编为:“我猜张三是想报复李四,张三胆小不敢杀人,只想杀李四家的狗。结果那狗不是经过训练的吗?先下口了,所以李四是杀狗不成被狗咬,也算是罪有应得。” 至于有人问,他们什么时候吵过架。你不需要过多解释,只是可以反问:“你没听说过吗?我好像听说过,是哪个给我说的呢?你这问得急,我暂时还想不起来。我想起来,再告诉你,多大点事!” a大妈当然不能靠听别人说来找c阿姨的线索,因为她是个新人,没人知道她的故事。自己亲自打听,过了十来天,人家口风都不吐一个,只是以礼貌或者顾左右而言他来对付,这让a大妈在失败中,感受到愤怒。 一个人的愤怒,大多数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产生。一旦意识到自己的无能,那就抹杀了全部的优越感,这还了得?那岂不是我一生的幸福感,就得断送在这个外地女人的手里? 忘了说一声,这个c姨,是本商场,唯一说正宗普通话的老板。 “这个女人,根本不是做生意的,估计是干那一行的。”这话,a大妈只是悄悄地跟周边的人说,不会在c姨在的时候说。 有人问:“你说是干哪一行的呢?”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打听这清楚干啥,被她迷住了?哪一行,你不晓得?” “你这说话得讲根据,不会是她亲口跟你说的吧?” “还需要说?你看你像个苍蝇一样,总喜欢在她身边转,不就是了?这大的灰,她居然擦粉穿那闪,还有香水,我发现她每天洗头,来工地也不正经监工,那工人凭什么那么卖命?给了那些工人什么好处?你再看,她一会来一会走,像燕子一样飞来飞去,不把这装修放在心上,也就是她并不把生意放在心上,你晓得为什么吧?” “那我咱晓得,人家又没跟我说。” “人家有其它事,那其它的事才是她的主业,这商场生意,根本就是个幌子,是个招牌。亏她在进门第一家,我觉得,都败了我们整个商场的风水,呸呸呸!” 这就比较过分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于是,商场内有老邻居就问a妈:“既你这讨厌她,那我看,人家给你送水果的时候,你又点头又哈腰的。天天看见人家来了,你又挽胳膊又扯袖的,亲热得不得了,你想她给你介绍工作?” 反问这人,也不怀好意,简直是以a妈之矛击a妈之盾,a妈突然恼怒起来:“个板马,你就不是好东西,凭什么帮外人说话,你得了她什么好处?” 快活的风气,在灰尘与噪声中,弥漫在整个商场。 第三十七章 厂家代表 罗哥跟厂方代表已经见过面了,是在冬子子不知道的情形下,还请别人吃过饭,也请人看过商场的位置,但那个时候,是冬子已经下班,装修工人已经回家的时候进行的。 罗哥之所以把事情做得这么秘密,防着冬子倒不是他最重要的目的。毕竟冬子今天羽翼未丰,不担心他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更何况,即使冬子跟李雯在一起,也不大可能在这个地方跟自己经营一样的事业,他对冬子的人品还是看得稳的。但是,他必须避开商场装修的那一串老板,这些人中,也有经营卫浴瓷砖的,也是潜在的对手。 如果自己跟厂家谈得不好,或者,同商场的对手们拿出更优越的竞争条件,那就比较麻烦。这些人,虽然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同乡,但当面笑嘻嘻,背后干什么,都不好说了。在利益面前,所有的情面,都只是个笑话。 他还要防着一个人,那就是一进门那个外地来的女人,至今,以罗哥自信的观察判断江湖能力,还无法猜透这个女人的来路。要知道,一个从不生气永远笑容的女人,长得好,表面淡然的外地人,在自己不明白对方情况的时候,千万不能小看。如果对方想跟他抢青山区的代理权,他不知道对方的实力,这也不得不防。 当然,他也对所谓的倪师傅有防备。倪师傅混迹青山多年,不仅与他建立了合作关系,还与其它建材商人有密切往来,甚至与装修公司也有长期关系。这个人本人只是做施工的,但是,他万一透露了自己与别人谈的条件,让别人抢了先,自己就麻烦了。 他带厂家代表来商场看位置的那天,恰好是冬子提前收工,要请倪师傅喝酒的那天,简直是太合适了。倪师傅不在,冬子也不在。他倒不是怕冬子知道了跟他抢,但是怕冬子知道了,喝了酒后,跟别人无意中透露了。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一个年轻人,要让他保密商业秘密,是困难的,更何况,冬子这个重情义的人。罗哥还听说,冬子除了跟李雯关系好以外,跟二楼的小简关系也不错。 年轻人喝酒多了,什么话都会说的。 罗哥第一次带厂家代表来看位置,柜台装修的大致轮廓已经显现出来了,但还没有装灯与油漆。对方对罗哥这个装修风格表现出不太理解的好奇心,问罗哥,是找哪个装修公司设计的。 “没找装修公司,自己人瞎捉摸出来的。”罗哥并不报冬子的名字,只是把冬子原来给他分析的道理,按自己的理解与记忆,大致上给厂家代表说了一通。对方并不急于表态,只是说下步装修好了时,再来看。 罗哥其实是遇到一个问题了。原来这个厂家产品已经开始在全国市场热销起来了,所以,代理的保证金,也涨到了一百五十万。这可是押在厂家的沉淀资金,这就超出了罗哥的预期。他想把多余的五十万节约下来,理由是,本来代理商家的柜台门面设计应该由厂家来承担的,自己做了,厂家是不是考虑一下,减少一点保证金。 但对方也是精明的,一个设计肯定不值套五十万的保证金的,就是整个装修,也不过这点钱。但对方已经对罗哥的精明有感觉,觉得让他来代理,总体上是有这个能力的。所以,对方只是说,到时候,如果装修出来效果好,他可以以此为理由,将图片发到厂家,让厂家暂时少收五十万保证金。 当然,最终验货时机到了,因为冬子的工程已经完工。当油漆刷完后,就已经让人注目了,整个商场的老板及装修工人都来参观,都说设计得太好。甚至那个ab两位,包括整个一楼的家伙,都要请冬子帮他们重新配色。 色彩对比需要统一协调中显示个性,这是个复杂的学问。冬子只是谦虚地说,自己没那个能力,只是做个试验,当师傅,肯定不行。自己是罗哥的打工仔,不可能给别人干私活,这是原则。 小简不仅把灯送来,还亲自指导工人把灯具装上,精细到每一个接头与开关,这股认真劲,让冬子很感动。这个人,就像是自家兄弟一样,像在干自家的活。 当灯光打开,那明暗与虚实对比之下,瞬间的档次感一出来,把整个商场的人都吸引了。那第一家的c姨也说了句:“小陈,你真会做事,把整个商场的档次都提高了呢。” 冬子觉得她是真心在夸,因为,她并没要求冬子去帮她配色,并且,她的装修设计与施工,本身也很专业,不知道是哪家公司帮她的,没有辱没进门第一家的地位。 其实,当灯光全部亮起时,也把罗哥吓了一跳。虽然他看过冬子的效果图,但真实的效果出来后,他还是感受到了惊喜。罗哥当即表示要给冬子资金,冬子本来是谦虚的,表示这是自己应该的。但罗哥却说到:“今天厂家代表来看,肯定满意,但是讲解的事,就由你来了,因为厂家要问产品布展的方案,这我不会。如果对方特别满意,我就给你五千元的奖励,这总行了吧?” 无功不受禄,如果有功呢?既然罗哥这样说了,冬子答应认真准备接待。只不过,对罗哥的五千元奖励,冬子觉得,如果他实在真心要给,就接。如果是说说而已,自己并不打算真要。 下午,厂家代表被罗哥接来了。罗哥为了争面子表实力,专门借了一台好车,把厂家代表从汉口接了过来。 他们刚进商场时,冬子并没把灯打开,因为毕竟要节约电费。罗哥陪着那人进门时是逆光,冬子没太看清对方的面容,但知道是个年轻人。 来人大概只有三十来岁,穿着比较正式的西装,提一个运动款的皮包,倒很时尚。当他们走近,罗哥介绍到:“小陈,这是彭总。” 冬子赶快上前握手,对方握手虽然有力,也礼貌地对冬子微笑,但迅速把目光转移到整个柜台的观察上了。冬子说到:“我先开灯吧?” 对方摆了摆手:“先不开灯,自然光条件下,先看一看。” 对方围绕着整个柜台转了两圈,还仔细看了每一个细节的装修与颜色,还用手沾了沾面板,闻了闻,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后,拿出手机,拍了好些照片,这才对罗哥说到:“你们再把灯打开。” 罗哥使个眼色,冬子把全部灯依次打开。冬子开灯是有讲究的,先从里向外开。里面的筒灯与射灯是用来照产品的,然后是屋顶灯,然后再是外灯,开一遍灯光展示一个层次,等最后的灯完全打开时,对方如同吃了一惊:“这个灯光,这个灯光与颜色,是谁设计的呢?” “我们自己瞎琢磨的”罗哥赶紧回答到,又给冬子使了个眼色,冬子知道,所谓讲解,就该他上场了。 “那你为什么要用这些不同的灯光呢?” 冬子接着这话回答到:“这是强弱配合,当然是我们自己想的,不知道你认为效果如果。这个柜台,如果在平面图上,只是颜色与远近的差异。但是在实际顾客进来后,是一个立体的效果,所以必须表现出空间的层次,以丰富感观。毕竟,咱们厂家的商品,大多数是白色调的,如果只用雪白的灯光,不仅刺眼,而且单调,别人没细看的兴趣。即使细看,看久了,光线也让人疲劳,所以我们就用灯光想办法了。” “我看了一下,从开灯到现在,这个商场里还有装修的,有空气压缩机、电焊机等大功率用电器的突然启动,但我看你的灯光,却并没因为电流的变化而变化,你是加了稳压装置的吧?” 对方果然是行家,冬子也就不客气了:“当然,那是必须的。给人一种灯光上的稳定感,也是让人放心咱们的产品。更何况,我们挑灯具时,也选择了电压与电流耐用幅度比较宽的,承受得了普通电流电压的变化。”冬子还介绍了灯具的品牌,这些知道,都是小简告诉他的。 最后,冬子还强调到:“好马配好鞍,咱们的产品,得配上品牌的灯光,对不对?” 对方点点头,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看了冬子好久,冬子不明白他的含义,只好谦虚地抠脑袋。 “你这颜色,怎么这么配呢?”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两个柜台虽然是连在一起的,但我们必须把它们分为两个区来展示。一方面,虽然我们的产品是白色为主基调,但是也分亚光和亮光两种。从地面到墙壁,为配合这两种产品的基调,我们就在彩色上采取了对比但不冲突的原则。比如产品中有亚光的卫浴,我们墙壁上就用奶白来衬托,突出温暖感。如果是亮光的,可以用蓝色来打底,以突出洁净感。再加上灯光的明暗,就可以给人一种好的感观了。” “为什么,你的蓝,也不是那种纯净的深蓝,而是一种稍微浅的蓝色呢?” “避免给人刺激,蓝天白云的想象虽然看起来很好。但这毕竟是家居装修,不是酒店想象。如果太刺激的颜色对比出来,无法给人一种和谐与宁静,那不适合普通人的审美习惯的。我们已经调查过市场了。我们的主要客户,大概是在刚需学区房与改善大户型两种。这两种人的审美,都与家庭的温馨有关,所以,不能为了颜色对比的经典,而给人一种太强烈的冲击感。” 对方望了望罗老板,又望了望冬子,笑了起来。笑完过后,又拿出手机,拍了好些照片。然后,他又让冬子跟罗老板站在柜台里,把他们俩与整个柜台,照了一张。 等他照完后,他对罗老板说到:“罗经理,你的条件,我个人同意了,但这些照片还是要发到厂里,厂里审批了,才最终定得下来的。” 这就取得了第一步的成功了,罗老板私下给冬子树了一个大姆指,然后对彭总说到:“关键还是在你噻,彭总,这华中一带的事,不都是你说了算?” “手续还是要办的,我们好歹也算个上市公司。” 这基本上就敲定了,罗哥很高兴,提出要请彭总吃个晚饭。却被彭总拒绝了:“这样,罗经理,如果最终协议签完了,你这里正式营业了,我来请你。如果你每年任务超额了,还是我来请你。你请客是你私人掏钱,我是有额定经费的。所以,请我吃饭这事,今天就不了。” 罗哥当然想趁热打铁:“就简单吃点,你不总是要吃饭的嘛,现在这个时间,离吃饭时间也近了,你一个人吃,与我们一块吃,有什么区别呢?” 彭经理看了看表:“如果你非要坚持的话,那我来请你吃饭,你如果执意要请我的话,我是不可能吃的。”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罗哥也就不好坚持了。人家执行公司制度,今后自己也算是公司里的人,如果还没开始就坏规矩,也说不过去。况且,彭总丢下一句话,让老罗放心了:“你们这柜台设计,我想,就是厂里那批人,也是满意的。估计,你的要求,很快就会审批下来。不耽误你开业的。” 如果是江湖上的生意人,这种承诺,你听听就好,不要过分当真,或许什么过场或者理由,就变卦了。但这个彭总,工作方式与个人作风如此严谨,代表一个上市公司在华中地区的总销售,说话是可信的。 在罗哥看来,这个所谓的大区销售老总,如此年轻与专业,在他的接触中,这是生意人中的高档操作,一切走正步,不掺杂私人感情,不轻易承诺和表达态度。罗哥已经跟他接触好多次了,这人像今天这样,明显表达出喜欢与高兴的,还是头一回。 这一切,都得感谢小陈。要不是小陈这种设计得到的效果,恐怕得多压出五十万的沉淀资金。罗哥在村民中算是一个成功的老板,但对于大公司来说,他只是一个代理小区的小商人,资金的压力肯定是要考虑的。 后期,加上经营费用,关系的维持,产品的推销,给装修公司的分成,给客户的议价,还有最大头的,进材料的货款,处处都要用钱。如果手头的现金多一些,自己的余地就大一些,对于小老板来说,最要命的东西,莫过于流动资金。 而冬子对这个彭总,虽然是第一次接触,但年轻人共有的情感沟通敏感,冬子还是晓得的,对方对他的作品,表现出很满意的状态。当然,每一件作品,在完成它之后,你自己就会有些许遗憾,对方估计是个行家,也看出来了。比如,某个灯光的角度需要调整,比如某个转角的连接需要取曲线等,但对方并没有纠结这方面的问题,只是从整体上,肯定了作品的效果。 这是冬子看到的第一个真正做大生意的人,严谨正规,并且不徇私情。得到罗哥的肯定,并且得到罗哥的奖金,冬子当然是很高兴。但更高兴的是,自己初试牛刀,就得到这样高层的人的肯定。 上市公司,是个什么概念呢?这在以前,冬子只是听说,并没有想到,今天实际一接触,才明白,这也是人做出来的。像今天的彭总,比自己最多大十岁,那种亲历亲为的工作作风、那种讲究效率与实际的观念、那种正规的操作流程,也给冬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因为商场还有几家柜台没有装修完毕。大概再过十来天,才会完毕。完毕过后,商场管理的物业及各部门,会来验收,然后将整体开业时间,初步定在11月26号。此时,正是装修工程高潮的结尾期,让大家在这个最结束的高峰期里,试试水性。 罗哥非要把五千元给冬子,冬子推辞不过就接受了。加上这一个月的七千工资,冬子卡上的现金,已经超过四万了。冬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口袋有点暖和,再加上罗哥近期也没安排他做什么具体的事,冬子觉得自己给自己加个餐,算是庆祝一下。 当他去买菜时,忽然因为一件事犹豫了,请不请小简与李雯呢?小简目前也在装修忙碌中,如果自己有时间,还不如帮他一些忙,打个杂似的。等他完全完工后,再请他,才是对的。请小简是应该的,冬子这五千元资金中,也有小简购买灯具安装灯具的功劳,人家可是冲着自己的情面做的,不是冲着罗哥的。 但是,另一个问题出来了。如果请了小简,那请不请李雯呢?毕竟,前次请客,也像模像样地说过,三人算是兄弟了。但是,请李雯,有什么理由呢?更何况,别人对他与李雯的关系,本来猜疑就多,是不是更会加深这种猜疑呢? 冬子在犹豫中,把请客计划搁置了下来。每天到商场去转转,顺便,帮小简的忙。既然小简与罗哥的产品没有竞争关系,罗哥也不会怪罪他。当然,冬子并没给罗哥说,他们之间可以结盟,互相介绍生意。冬子觉得,这事只有做成功了再说,才是稳妥的办法。冬子看到彭总的作派,就有一种想学的冲动。做不到的事,不轻易承诺。个人感情的事,不涉及工作。 冬子帮小简主要是从地板墙面装修方面帮助,倪师傅教给他的经验,可算是找到实习的机会了。如何监工,如何把握工序的关键点,冬子在把听到的理论,变为实践。而小简,也利用空闲时间,给他说了好些关于电器的知识。共同成长,比一个人瞎琢磨,效果好得多。 晚上回到老店子,吃过饭后,冬子也无事可干,也不太想出去,找那种一次次失望的人。当你长时间的工作没任何进展甚至线索时,你就会有一种报复性的心理,就是故意不做。把希望寄托给上帝,说不定,某天上街,会与于燕偶遇呢? 冬子打开那个李雯借给他的ipad,开始轻松地玩起了填色游戏。当然,偶尔也会跟同在线上的网友说话。因为互不认识,就没有利害关系,所以很放松。 冬子开心地在网上发帖:“今天开个擂台,谁打赢了我,我奖励100元的游戏币,谁来?” 那边有人就在网上起哄:“那我们要是输了呢?” “你们先打,打出个第一名来,挑战我,输了,挑战者也不出钱,但赢了我的人,我就奖励,我只出不进,可以吧?” “冬哥,你这是发了财啊。” “老板刚发资金,怎么,嫉妒了?” “啥情况?冬哥你是做了什么业绩,老板发了多少?” “多少我不跟你们说。但是,我设计的柜台,得到了一个上市公司的销售高管的赞同,我老板一高兴,就发钱了。” “啥时候的事?” “前天,咋样,哥们有钱了,谁来挑战?” 跟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突然,对话框显示,有一个人私信过来了。冬哥一看,是那个经常跟他对话的“军军”,这个人很有品味,也是颜色游戏的高手,冬子跟他聊天,没从来没有乏味过。 “兄弟,你来了,你来挑战吗?那我得准备一下,喝口酒压压惊,搞不好,这100元就得落入你手了。” 对方并不接茬,只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在武汉吗?” “对,难不成,你要来武汉,跟我当面挑战?”冬子对军军倒并不设防,这个人从知识层面上,非常广泛,军军知道,对方是个高素质人士,游戏这事,对方也是偶尔玩玩。 “你是做装修行业的?” 对方这样一问,冬子就觉得奇怪。他不知道,对方凭啥就猜得这么准。就调皮地回到:“你猜?” “如果我猜中了咋办?” “照样输你100元游戏币。” “我不要你的钱,我也不想再猜了。但是,我们或许在不久的时候,真的会见面。” 第三十八章 生日晚会 由于部分商户的装修不符合安全规定,消防部门来检查时要求重做,其中就有b叔这个充高子的柜台。他装修的工人,居然在接电时不按要求操作,为单纯节约时间而随意接上了。结果,在消防部门的通电实验中,居然有个开关冒火短路,让空气开关都跳闸了。 这也怪b叔,单纯为了节约资金,以马路上找了几个临时的工人,上了当。那几个临时工人的作派,以前倪师傅跟冬子说过,就是做事马虎。而且,b叔为了节约成本,只是跟别人谈个人工清包,把电路完全接好,只给别人六百元钱,从开线槽到挖洞到接线,人家电工只用两天就搞完了。 当时试验了一下,还算是正常,别人就收钱走人。而现在,在消防检查过程中出了事故,b叔居然找不到那个临时工了。没办法,只得重新做,几乎要把墙板拆开、地板撬开,重新走线,这功夫就大了。按这个进度,还得一周,才能够最后完工。因为b叔所在的柜台在一楼显眼位置,不可能不让它装好,留下一个破烂的摊子就开业。商场本来要罚款的,但考虑到b叔也是受害者,也是本地人,找了好多领导说情,罚款就算了。但商场开业,就被迫推迟到12月6号了。 以他的失误,造成了所有商户推迟开业,这事大家心里都有数。b叔天天来挤着笑脸,给人递烟送水果,再也装不了原来的酷了。 这段时间,装修高峰期已经进入尾声,该发的货都已经发了。如果今天还没有进货的业主,也就意味着,春节前不可能装完了。那得等到来年开春,才会开始。此时,店子虽然要守,但没什么新生意,冬子刚好进入一个比较无聊的时期。 前几天在网上提议的游戏比赛,还是以冬子的胜利而告终,所以,那100游戏币也没送出去。而李雯的到来,让冬子意识到,他的生日快到了。 冬子不太记自己的生日,以前有父母自动提醒。这是父母不在时,过的第一个生日,而提醒他的,居然是李雯。因为,他们是同一天生的。 当冬子骑着电动车送完最后一批货的时候,经过了李雯的蛋糕店,李雯把他叫住了。 “哎,后天怎么搞?” 这句话,让冬子愣了一下,他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明白了,后天是自己生日。冬子回应到:“你不是要送蛋糕的吗?” “你从来没买过,凭什么要我送你?” “说话不算数嗦,我不是会员吗?” “大半年的会员,没消费过一次,你还好意思。” “你不送就算了,小气!”冬子假装生气,结果被李雯一把从车上拉下来,冬子差点没站稳,这姑娘也太生猛了,大街上拉人。 进了店子,李雯问到:“仔细看一下,看中了哪款?” 她指着各色大蛋糕,问冬子。冬子只好问到:“你又要送我了?” “哪个送你,我也要过生日嘛。我们共用一个蛋糕,连蜡烛的根数都是一样的,也不浪费,一事两得,咋样?” 这就是要一起过了,冬子知道,那一次,包括小简在一起喝酒时,李雯就提过这个话。自己当时没推,现在推辞,就不太合适了。只是问到:“你是为了节约吗?我发了奖金,买得起的。” “我说过,我们可以一起过,你没反对,就当答应了的。当时小简也在,你啥意思?” 一听这话,冬子也就没顾忌了,因为如果小简参加的话,那就是兄弟聚会,就没有别人的闲话以及自己的多心了。于是说到:“那必须得小简参加吧。我们过生日,不可能没一个祝贺的噻。” 李雯一想这提议也有道理,她眼睛转了转,一个想法出来了。“我出了蛋糕,你怕得出点血,要不然,那是我一人的生日了。怎么样,舍得吧?” “当然当然,吃饭算我的。”冬子觉得这个提议比较合理。 “吃了蛋糕,这么大,有肚子吃饭。不如,我们换个花样,我们去k歌,怎么样?我听说,有一家ktv,音响又好,档次又高,收费还便宜,就在武钢正门口对面,敢不敢请我?” 既然自己又吹自己发了奖金,又吹自己舍得,那就不得不答应了。当然,过生日是一方面,请小简也是冬子的愿望。更何况,这段时间,都是他与小简工作的空档期,正好可以坐下来聊聊。 见冬子同意了,李雯说到:“那我就定后天的位置,定了后,电话告诉你,你挑的蛋糕呢?要哪款?” “你喜欢哪款就带哪款,我都行。” “那我就挑最贵的,怎么样?” “反正是你出钱,贵不贵的,你自己定。” “那不呢,我蛋糕是点最贵的,要是到了ktv,我点最贵的果盘,你要认账。” 冬子只得点头,不知道她是来真的还是开玩笑,冬子出门骑车走了。 生日那天到了,因为黄姐与罗哥还有事,不来店子,所以早餐与午餐,都是冬子自己做来自己吃。冬子自己跟自己下了一碗面条,打了一个鸡蛋,算是给自己庆祝了个生日。 这是妈妈给她过生日的必须程序。原来冬子的父母在世时,在容城老家,平时都是父亲亲自下厨。只有在冬子生日那天,早餐是妈妈亲自做的,长寿面加鸡蛋,端在冬子面前。 冬子自己亲手做这东西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自己孤身一人游荡在外,居然没有一个人在起床后,给自己一声“生日快乐”。母亲当年递给自己的长寿面是温暖的,而今年自己给自己做的面条,却满含酸意。冬子知道,自己并没有放醋,是自己心酸。 一根根的面条往嘴里送,却始终舍不得吃那个蛋。冬子想起在容城那些情景,仿佛如电影一般。 “妈,这个蛋你吃吧。” “不呢,我冬子吃呢。蛋是圆的呢,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就是冬子给妈最好的东西呢。” “妈,你为啥只给我下面呢?你自己咋吃呢?” “冬子啊,你吃饱了,妈看着高兴,妈没吃都饱呢。妈身体不好,陪不了你一生呢。你如果老了,能够想起妈给你煮的面,妈就活在你心里了呢。你越长寿,妈就在你心里活得越长呢,你说是不是呢?” “妈,我想你也要长寿,要多陪我些年。” “是,妈努力活,冬子啊,你也要努力吃呢。” 冬子哭了出来,只流泪,没出声,喉咙向上咽,但努力地把那一根一根的面条,往里吞。 “妈,你这面里,也不放醋也不放辣椒,稍微放了点糖吧?”母亲做的长寿面,总有一点甜味。 “这是最简单的油盐面呢,冬子啊,妈如果不在了,你想起妈妈,想自己做面给自己吃,最简单了,啥都不要加,只加一勺白糖,就是妈妈的味道了。妈妈怕自己做复杂了,以后冬子自己做,做不出妈妈的味道呢。” “那为什么要加糖呢?”这个味道,在南方就很独特了,因为南方人,面里是不加糖的。 “妈是北方人呢,河南人过来的。我的妈给我做的长寿面,也要加糖的。是希望我今后的生活甜呢。我加给你,也是这意思,要你今后生活得甜呢。妈没本事,不能给冬子钱,不能长冬子势,只有冬子吃糖时,想起妈妈的愿望就行了。妈妈的妈妈当年这样祝福我,我后来到容城,找到你爸爸,有了你,生活也就甜了。所以,这个糖是很灵验的,会保佑我们冬子的。” 冬子再也吃不下去了,喉咙太哽,闷了半天,再回来吃剩下的,面汤已冷,如同冬子的心情,如同那寒冷的天气。 冬子整个上午就在守店子,没一个客人来,如同那靠边的树叶落下,被清洁工无情地扫走,或者被北风吹到哪个角落,没人关心。 中午的时候,冬子知道要烧鱼了。在容城生日的中午与晚上,是爸爸的才艺展示了。他总要烧一条鱼,摆在桌子的正中间,让冬子尝第一口。说是年年有余,说是要跳龙门,说是顺水顺风,说是不怕风浪。 冬子今天中午,却只烧了一条鱼,没任何配菜。因为,他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但是,一个人面对一整条鱼,在这张大桌子上,显得如此的凄凉。 在容城时,爸爸总要介绍这个鱼的做法,但冬子并不爱听。爸爸做鱼每年都会有新花样,有清蒸的有红烧的,有干煸的有水煮的,有麻辣的有清淡的,有糖醋的有藤椒的。总之,他对鱼的做法与研究,总让冬子十几年的生日,尝到新花样。只是一样不变:是整条的。 “冬子,你尝了第一口,我们就开始了。一家人吃一条鱼,我们是团圆的意思,我们一家人再走几十年,不分开,所以鱼不分开,你说呢?” “爸,你这穷讲究的,怎么有点迷信呢?” “我给你讲做法,是科学,你不听噻。所以我就讲迷信,你看呢?” 当时冬子觉得,爸爸有点幽默。秀技术是很好的,何必搞那些说法。但今天,冬子想到那些话,再次流泪了。一家人,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散了呢?十几年吃的鱼,那好的喻意,怎么就没起作用呢?爸、妈,如果你们在天有灵,是不是也来看我吃鱼了呢? 只有一条鱼,饭都没有煮,冬子知道自己烧得没爸爸好,但是保留一整条的传统。因为,如果把鱼分开了,爸爸妈妈如果有灵看见,会伤心的。 那些故去的亲人,你们也许没有情感了。但是,活着的人,却停止不住对你们的想念。尤其,在冬子如今孤身一人的情况下,这种想念如一把刀子,穿透了他的心脏。 过了好久,冬子终于努力地回过神来,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毕竟,晚上,还是要高高兴兴地面对那两个朋友。 果然,下午四点多,李雯就打电话来了,问跟小简联系得怎么样。冬子早就跟小简联系过,说六点钟到那个ktv门口碰头。 冬子收拾了一下,换上了前几天新买的衣服,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唇上已经有胡须了,于是还刮了胡子。澡已经在下午洗过了,衬衣已经换过了,头发已经梳过了,冬子觉得自己的样子还说得过去,只是眼神里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忧伤。他对着镜子努力地对自己笑了一下,忧伤仍然没有散去。 时间,是医治一切的良药,冬子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了一下,想些高兴的事情。 李雯打电话来,要冬子去她店子接她。冬子走过去,看见李雯穿了一身米色的羊毛呢外套,脖子上系着一根红蓝相间的围巾,头发也精心地盘过,显得有些气质了。冬子接过李雯手里的大蛋糕盒子,李雯在前面拦出租车。 那修身的毛呢中长外套,显得李雯的身材很好,很像于燕的样子,从背后看,冬子居然有一种亲切的冲动,想帮她整理一下,背后的带子,但忍住了。 出租车来了后,李雯非要跟冬子一起挤在后座,那个大蛋糕很占位置,富康的出租车后排本来就很挤,冬子努力把李雯的位置挪出来,问到:“你坐后面,哪个给钱呢?” 一般的规矩,车费大多数是坐副驾那个人给。所以,冬子才故意这样问的。“小气鬼,算了,车钱我出。看今天晚上,我不宰你一顿好的!”李雯边笑边说,冬子不以为意。 等车子到了那地方,冬子看到,小简已经在门口了。李雯已经订好了包间,三人一起就进入了包厢。这个包厢在二楼,据说三楼还有大包。而一楼,却是一个演艺吧。 这是一个综合性的娱乐场所。每到晚上八点左右,演艺吧就正式开演,冬子还没见过这种形式,李雯就介绍到,武汉这种演艺吧很多。武昌这边就有好些家。但在青山的,仅此一家。冬子听罗哥说过,这是著名狠人,军子开的场子。 当然,二楼三楼的包厢,面对一楼演艺吧,都是大玻璃窗子,如果你想到时候看,拉开窗帘就是了。里外还很隔音,如果你想听到一楼演出的声音,你可以按下那个音响开关,一楼演艺厅公开表演的节目,就听得清楚了。 冬子问李雯:“这样豪华的装饰,包厢费很贵吧?” 李雯湊到冬子耳朵边,低声地说到:“这种小包,最低消费六百,我已经付了。” 冬子不解地问:“不是我付钱吗?” “如果要加食品饮料或者酒水,超出部分,你给,怎么样?” 冬子只好接受。冬子看到,下面一楼有可座上百人的散台,问到:“他们的最低消费多少呢?” 这话被小简听到了,他抢着说到:“这分位置,离那个t型舞台最近的台子,最低得三百,离得最远的,比如我们脚下的位置,一百二就够了。” 冬子算了一下账,下面散台如果爆满,一晚上的营业额也不过两万左右,请那么多演员湊成一吧晚会,工资成本就不少。更何况,那是最低消费,毕竟得出食品饮料成本。冬子问小简:“这消费也不高啊,成本也不低吧?” 虽然他听罗哥说过,军子开这个场子,主要是洗钱,赚多少并不在意。但毕竟日常运行的成本,还是要考虑的。 “你不晓得,最大的消费并不是台子费。而是点歌送花篮的费用。我们楼上的大包,都是来请客消费好面子的。也有过生日来点歌的。一首歌八百元,让演员唱一段。再给唱歌的演员赏一个花篮,一千元,一个晚上,这样的节目起码有十几个,对不对?更何况,楼下的消费都是来托气氛的。楼上的老板们斗起来要面子,会要主唱歌手来唱,那就得几千元起了。更何况,包厢的消费,肯定是很高的。所以,我劝你不要点外国洋酒,更不能把演员请来陪唱,那贵得咬人。” 李雯玩笑到:“剪子,你是行家啊,你搞过?” “陪别人搞过,人家是老板,我只是扎个边子,我可舍不得。” 冬子问到:“洋酒最贵的,或者请演员到包厢陪唱的,多贵呢?” “我不知道顶在哪里,就那一次的见识我知道。洋酒几千元一瓶,反正比茅台贵。味道也就怪怪的,喝不出个好来。至于陪唱的演员,有几个档次。过会你看得到,那伴舞的演员是最低档次,陪唱一首只需要两百元,她跟老板各分一百。如果是歌手陪唱,那就得一千元起,如果是主唱歌手陪唱,那就得两千元一首了。” 冬子吐了一下舌头,表示震惊。“我是不敢请那些人的,我穷。” “还有一种,就是这里的专门陪唱的女生,如果需要,找领班,领班带一群人来,你看中哪个,就点哪个。陪一晚上唱,倒酒点歌都是她,只要六百元,分账也是,老板一半她一半,搞不搞?” 冬子笑到:“你如果需要,你可以点,我付钱。” 小简摆了摆手,对冬子说到:“没有李雯不会的歌,有她在,抵全部歌手。” 李雯伸出手来,对冬子说到:“好吧,我来陪,但你要给钱!”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六百元的最低消费上来了,一个水果拼盘,几碟子干果,瓜子开心果之类,再就是一桶爆米花,六瓶装一件的啤酒。这显然不够,冬子算了一下,这一堆东西,成本最多二百。 虽然李雯和小简说够了,可以开始了。但冬子觉得,大家都没吃晚饭,光靠蛋糕也不行。更何况,酒也太少了点。于是,冬子就再点了啤酒,一些牛肉干和糖果饮料,再按李雯的要求,点了一些鱼片。 服务员把东西送来后,就出去了。李雯要动手吹蛋糕了,小简制止了。“你们两个人过生日,服务的工作,得由我来。要不然,我就没意义了。” 点蜡烛关灯,唱生日歌,都是小简发起的,最后,冬子与李雯并排着一起,许了愿,小简用手机把整个过程录了下来,然后两人一起吹灭蜡烛,就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小简一个人鼓掌单薄了点,李雯看了看冬子,两一起,为自己的生日鼓起掌来。 李雯是个有心人,她拿了两个寿星皇冠,让两人都戴上,做完了仪式的全过程后,冬子想把它拿下来,因为,他总觉得有点傻。他在容城过生日时,也没戴过这个。 被小简按住了:“先不脱,先说,陈冬,请你解释一下,你刚才许愿的内容是什么?”他拿个话筒过来,音箱里的声音传出来,吓了大家一跳。 陈冬这人,要他编瞎话是不可能的,但是,内容是他的秘密,他当时不是在许愿,是在祷告: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的日子,很快乐,你看,还有朋友呢。 这话不能说,情绪倒调正常了,他突然站起来,提一瓶说到:“我们兄弟间,都在酒中。” 李雯一听这话,马上响应起来。因为,她的心思,也不想说出来。赶快提了一瓶酒,邀请小简作陪。小简的问话无疾而终,丢下话筒,提起了酒瓶,并且喊到:“吹了,敢不敢?” 年轻人提劲,就没有不敢的事。三个人咕咚咕咚地,真把那一瓶酒干完了。当然,这啤酒是500毫升的,如果是以前那种大瓶子,一口气灌下去,泡沫膨胀下,还真会让人倒不气来。 冬子知道,李雯的酒量,可能会给小简误会。上一次宵夜时,李雯的酒量,看起来很大,但小简不知道,她醉后的样子。冬子把杯子摆上,对小简说到:“酒很贵,慢慢喝,如果想多呆的话。” 李雯看了冬子一眼,明白他的意思。而小简拿着一把刀,要求李雯与冬子,手把手一起切蛋糕,这可让冬子有些为难。 直接手握着手,这种亲密的接触,冬子以前只是偶尔跟于燕这样做过。 李雯倒是主动接过那刀,一把拉过冬子的手,把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第三十九章 莺歌燕舞 李雯这个举动,吓了冬子一跳,但当场情形,大势所趋,酒精上头,不管不顾,先把蛋糕切了再说。而小简在一边,却以为正常,不以为意。 李雯其实只是简单地认为,两人过生日,两人一起切蛋糕,这是必须的。但冬子却在脑海中浮现出某些港台片的镜头,这仿佛有点像个订婚仪式,就差一枚戒指了。 出于这种不自然的状态,冬子说话也就有点结巴:“简哥,你吃哪块,这这这,这一块上面有草莓,你你吃吗?” 而小简本来正常的反应,此时因为冬子说话的不正常,变得敏感起来。他看了看冬子,再与李雯对了对眼神,李雯明白,刚才的行为,让冬子受刺激了。 李雯马上装着很豪爽的样子说到:“剪子,你自己挑,还要我送过来?” 小简马上过来,拿走了冬子所谓有草莓的那一块,还故意给冬子使了个眼神。冬子感觉更不自然了,这眼神中,还包含了某种意思?其实,冬子的紧张,就是怕小简误会,误会他与李雯有什么关系。但小简却理解为,冬子当时的感受是触电。这个触电,是男女生之间产生化学反应那个专有名词,要不然,冬子怎么结巴呢? 而李雯,却有一种某名的高兴。她从来没有对冬子产生过爱情,但是,有个男生为自己而紧张,那还真是女生的一种骄傲呢。冬子是不是喜欢自己了?李雯心想,喜欢就喜欢吧,反正我没答应,让他喜欢着。如果他真要表白,我只好回答他:你是个好人! 年轻男女的聚会为什么那么迷人?因为各人的心事中埋藏的无限可能性,都会被激发出来。误会变得美丽,猜疑变得刺激,而互动在这种误打误撞的氛围中,有一种情感碰碰车的感觉。虽然你不知道下一次将碰到谁,但还是会听到那些不确定的偶尔的尖叫。 几个简单的要素可以组合成无限多个不确定的效果。比如友情与爱情,生日与暧昧,喝酒与唱歌,都可以组合成每个人不同的想象力。三个人,如果每个人有三个心思,那就是九种元素,排列组合成的效果,会产生无穷大的可能。 比如小简敬酒的一句话,就可以有多种理解。“我这当哥的,祝你们生日快乐!” 对于小简来说,这是三兄弟的聚会,当大哥的,完全可以祝贺小弟小妹的生日。对于冬子来说,他对“你们”这个词,不太适应。好像,自己跟李雯,被小简这个词捆绑在一起了,误会大了。 而李雯的反应就很直:“啥?你一杯酒敬两人?打批发吗?不行,一个一个喝!”这完全是酒桌上不吃亏的意思了。 而点歌时,也出现了争论。冬子不会点歌,这种电脑点歌的方式他不熟悉,更何况,他从来没到这样档次的包厢来过,怕出洋相。 但李雯与小简都是见识过的。小简先说:“两位寿星当老大,今天我来服务,你们想唱么歌,我来点。” 而李雯却把小简一扒:“啥么,我生日,得听我的,女生优先,我来点,你们直接报歌名就行了。” 看到“你们”这个词有了新的含义,是指冬子与小简,冬子松了一口气,端起酒杯,跟小简又干了一杯。 歌都唱得乱,话筒随意强,冬子是弱势,因为会的歌并不多。而李雯很强势,不管是冬子唱还是小简唱,她都要插入进来,跟着唱。好像这些歌中,没有她不会唱的。 估计喝了些酒的缘故,小简也比较嗨了,冬子很佩服他的胆量。这个人唱歌不怎么行,但心理素质过关。一开口跑调五公里,却放出最大的声音。从开始的轻声温柔风格,到最后的摇滚重金属,反正是越唱越哑。冬子唱歌时,他居然要唱和声,其实小简不会那只歌,但他总在最后一个字时,故意跟冬子一起拖长音,把节奏拖得稀烂。 这三人中,冬子唱歌是最认真的,他努力地听伴奏,想把音与节奏唱准,仔细地盯着屏幕,生怕错了歌词。小简是最无赖的,如同故意发泄,更有一层意思,就是想把冬子带进沟。而李雯,就是掺和,任何歌曲背后,都有一个声音不大但频率很高的女声。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第一阶段进入尾声。人们剩余的精力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需要短暂休息一下。渐渐地,进入到第二个阶段,自由散漫阶段。 喝点饮料换口味,吃点东西被能量,玩点游戏混时间。此时,三人进入猜骰子阶段,就是各自比点数大小,最小的那个人喝酒。当然,你就是喝饮料也没关系,反正就是散漫地玩。因为此时,神经与嗓子都需要调整一下,就不必认真。 一般在ktv玩,总共得分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叫做正式活动,唱歌喝酒尽力表演,让人快进入嗨的状态。第二阶段,叫做自由散漫,如同音乐中的散板,自由调整,休息娱乐各自相安。当然后面还要进入第三阶段,那就是各怀鬼胎,调情或者玩笑,刺激节目想点子,找些花样调戏人。比如拿其中两人的感情起哄,比如跳舞时抱得紧,灯关得暗等,都发生于这个阶段。这个阶段的中心思想是,想创造男女之间的奇迹。第四个阶段,群魔乱舞,唱歌的声嘶力竭,跳舞的瞎蹦乱扭,暧昧的缠绵装醉,最惨的是喝多了的:厕所呕吐。 冬子抽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出于一点好奇,把大玻璃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哎,一楼开始了喂。” 大家正好也处于休息调整时期,也就转过身来,让冬子把帘子完全拉开,打开声音通道,看一楼的节目。 先是一个中年主持人,在那里噼里叭拉地说一堆废话,要掌声音,然后夹杂一些荦段子,下面散台上的人鼓掌起哄,有些恶俗。随后他隆重介绍一名女主持人上台,他们共同主持,男主持人拿女主持人的服装与身材,开带荦的玩笑,倒让散台的一些中老年男人们,兴奋起来。这些其实都不是冬子他们这个年龄段爱看的形式。但是,架不住,这个社会里,最有消费潜力的,是这些中老年男人们,所以只得迎合他们了。 今天的中老年男士中,有一批年轻时受到性压抑的折磨。那时的社会还不开放,男女同学之间,就是说话或者对视一眼,就会羞涩。对于一些当时的男生来说,那不是羞涩,那是胆小。 有贼心没贼胆地压抑着年轻的荷尔蒙,在成年后就留下了病。对一切突破男女禁忌的话题及玩笑,都会产生心照不宣的兴奋,发出一阵阵有破裂感的嘶叫或者掌声。当然,让他们真的穿裤衩上台扭动肥硕的身躯,让舞台的顶光与面光反射微秃的头顶,他们还是不敢,因为他们还是胆小。 有钱了也胆小,身体好也胆小。不是他们没资本,因为胆小,也是时代留给他们的病。 中年人被家庭事业及竞争捆绑,在生活中是无法解脱的。所以,在这个舞台下,得到片刻的解脱与放肆,对他们来说,非常珍贵。况且,坐散台,也花不了几个钱,却买来难得的兴奋,那就让段子来得更猛烈些,让美女们的衣服更薄透些,这才能够让他们过个干瘾。 后来,主唱歌手出来了,当然,这是花大价钱请的,也算是三流明星,上过电视台,主持人渲染他的名气,也许有人听说过。但不管听说没听说过,下面的塑料手拍摇动,发出夸张而虚伪的掌声。 歌曲倒是正规的,背后的伴舞也是正规的,貌似有一点艺术的意思,这是让大家安心。这只是前点,按小简的介绍,这种节目其实真心想看的人,没几个,但必须得有。得给这种演艺披上一层艺术的幌子,要不然,不好给别人解释。有的客人来了要装正经,虽然很想看比基尼,但前面的正规歌舞,可以用来掩饰自己的趣味。 看着荧光棒与手拍挥舞,你会有一种错觉,会以为,下面的大多数人,是真的想听他们这种表演。这歌手虽然算是专业的,但也只有三首歌就结束了。因为是装点门面的,所以占时不能很长。但是,因为上述错觉,按小简说的,也算是窜场子的明星,一首歌一千元钱是少不了的。据说,他在这里唱后,马上一个车,会把他接到洪山广场一个演艺吧去唱,也许还有三首,在今晚等着他。 一天晚上六首歌六千元,还得养着经纪人化妆师等,明星的钱也挣得不太多。况且,在武汉最多唱十来天,就得联系另一个城市的演艺吧了。这一行是吃青春饭的,只有几年挣钱的光阴。况且,也不是天天有演出生意,如果不趁年轻多挣点,老了,就没办法谋生了。 灯光下的明星形象灿烂,但那是假象,回到屋里,最关心的事,估计是算钱。 明星唱完,就是下一步俗透了小品,说的就是男女那点事,如果不搞笑,就假装跌倒失误,就打趣结巴与残疾。如果没掌声,就骂日本人,这算是廉价娱乐的特点。冬子看了下面许多人虽然貌似兴奋,但他们三个年轻人,没一个笑的。虽然这几个人,憋的是弯管子武汉腔的普通话,但还是没多少喜效果。 倒是主持人的服装,很是不凡。比如那个男主持人,上身西装领结,下身花紧身裤,穿一个豆豆鞋,好像是雅俗共赏的意思。而女主持人,除了穿得少露得多以外,脚上的鞋跟太高,胸前垫得太厚,给人一种夸张的不真实感。 这本土小品过去后,就出现了东北的二人转了,都是老一套,很适应中老年人的欣赏习惯。农业社会的段子,很适合从农村出来的土豪。毕竟,青山这里也算过去的城乡结合部,大部分消费者,少年时都是农民。但是他们的梗,冬子他们三个年轻人虽然懂,却并不招笑。 欺负弱者、嘲讽智力,配之以小农意识的把狡猾当聪明,把顺口溜当诗歌,都算是语言特点了。当然,东北话天生有一种幽默感,二人转演员男女搭配也是看点。更重要的是,他们都还有点功夫,比如甩手绢翻跟头,唱功也好,尤其是悲调,还是有些艺术成分的。 小品完是开胃酒。正餐上席了,那就是劲歌猛男上场,一边喝啤酒一边唱劲歌。伴奏没曲调,只是一个固定的节奏,歌曲大都流行过,反正许多人会唱。喝酒时,歌手唱不动了,拿话筒指向观众,下面观众也能够应和两声,算是一种参与感。男歌手高筒马靴,带金属链子的裢子,有点汪峰的风格。上身却只穿着紧身背心,显露出饱满的肌肉,声音嘶哑低沉,喝酒豪迈挥洒。 冬子担心,下面观众送啤酒的,如果没完没了,歌手会不会醉倒在舞台上。小简说:“你放心,这歌手,根本不需要什么唱功,但要身体好酒量好,没十几瓶的量,根本不能接这个活。” 他居然浪费了半个小时,偶尔,这三人在包厢,也自顾自地互敬一下,因为对那个男歌手,年轻人也没什么共鸣。 这半个小时内,就有主持人宣布,某某包厢某位老板点歌的,歌手只唱几句,就接到下一个点歌的声音。当然,最重要的,是主持人大声宣布那点歌老板的名字,人家点歌,就是要扬名,这叫排场。冬子大约的印象中,起码有五个老板点歌。 接着,女歌手出来了,穿得暴露不说,声音也很炸炸裂,频率高声音大,有一种撕裂感。据小简说,这是功放与话筒的缘故,他指出了一个细节:“你看,她唱歌说话时,嘴巴离话筒很近。” 而李雯所关心的问题没人能够回答:“她那是什么口红?蓝黑色?”这种颜色很奇怪,为什么在灯光下,居然还能够亮闪闪的? 对于这个女歌手,点歌的人就更多了,送花篮的也不少。加起来,估计也有十几个了。冬子明白,这就是演艺吧挣钱的原因吧。 突然,小简好像想起了什么,对李雯说到:“你如果真想知道她口红是什么颜色的,我们请她过会过来陪我们唱歌,不就行了?钱我出,行吧?” 李雯打了小简一下:“去去去,化得跟个鬼样,不就是贴了亮片嘛。”她居然找到原因了。 这位女歌手的劲歌表演,已经把大家的听觉神经震疲劳了,所以,拿一个舒缓的节目来缓解一下,就成了规律。接着,主持人宣布,他们俩要给大家献歌。这估计,就是演艺吧平时自己排练的节目吧。 一阵管弦乐加大鼓声音,把气氛烘托得足,后幕拉开,灯光突亮,一队队美女出来,穿着好像俄罗斯马戏团的服装,从里面摇摆前行。前面是紧身比基尼,好像来到热带沙滩,背后羽毛大氅,随风忽扇,如一个张开的巨大的羽绒衣,好像来到西伯利亚的冬天。 美女们雪白的大腿纤细的腰肢,在灯光下刺眼。摇摆的羽毛闪亮的高跟鞋,一直走到t型台的最前面,距离最近的观众,估计只有一尺的距离,伸手可及。主持人唱歌时,故意打岔,说下面有个小哥在流口水,说下面有个大叔眼睛朝什么地方看。 当然,美女们是看不清面目的,她们都带了蕾丝眼罩,仿佛是差不多的模样。但是,在他们出来与转身的过程中,冬子仿佛感受到某种异样的刺激。 不是身体的刺激,是心灵深处,好像被人用针刺了一下。他好像想到什么了,问小简:“简哥,这些跳舞的,是从哪里来的呢?” “就是这歌厅的啊?白天训练一下,晚上走个台子。其实,她们最主要的任务,是陪客人唱歌,当然,如果价钱合适,她们也可以穿着舞台上的服装进来唱的。怎么,你看得认真,想点一个?” 冬子摇摇头:“点一个要多少钱呢?” “你这摇头是点还是不点?”小简对李雯说到:“这位兄弟疯了,今天的生日,过得邪性”。李雯看到冬子居然如此认真地看这些舞台上的女人们,内心中觉得有些失望,但又不好说什么。 冬子并没有理睬小简的玩笑,只是看着小简,意思是等着小简的回答。 “其实没几个钱的,如果你想点,我来出钱。她们来唱歌,不按歌算的,按时间,两三百一个小时,或者让她穿着服装来唱,五百块钱,一晚上包干,就这个价。我要提醒你,唱歌是唱歌,动手动脚的要有分寸,这是军子的场子,惹不起的。她们唱歌虽然不是专业的,但也不会太差,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自己没点过。你要点,我就叫领班,这个节目完了,还有一个节目后,就可以上来了。” “我不点,我只是想了解行情。” “了解什么行情,未必你以后还要经常来似的。”李雯讥讽到,给小简两人喝了一杯酒,故意冷落了一下冬子。 没办法,老盯着下面看也不自然了,冬子被迫加入到喝酒的行列,并且吃了些蛋糕与零食,上了一趟卫生间。 在卫生间的镜子里,冬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为什么会对那些舞女如此关心呢?自己清楚,并不是被她们所谓的暴露与性感所吸引,更不关心那些所谓的歌手们的歌,甚至,对下面一楼某些观众的反应,还有一点厌恶。 那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他内心中有某种恐惧或者猜测,怕于燕,就在那队舞女里? 要知道,虽然那些演员们的身材都差不多,但好像某个人的身材,还真有点像于燕。以前在东山公园的时候,总是于燕走前面,冬子走后面,对于燕的回忆画面中,她的背影,是冬子不可能忘记的。更何况,这个李雯,就在他面前,相当于,一次次让冬子复习,背后的于燕。 自己刚才入神的观看,实际上是失态了,也许在小简与李雯的眼中,自己的表现有一种恶俗的特点。冬子告诉自己,要自然些,毕竟,今天主要不是来看所谓玻璃外的节目的,而是来三人聚会,庆祝生日的。 冬子从卫生间出来前,先洗了把脸。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精神状态恢复了正常。 出来后,看见小简正在有一搭无一搭的唱歌,而李雯,正在那电脑上点歌,没谁注意到冬子的出现。而冬子习惯性地向玻璃下的舞台看了看,突然发现,那些舞女们,已经把眼罩甩掉,向观众席仍,一些观众跳起来抢,仿佛抢到了美女本人。 冬子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卫生间对自己的告诫,出于某种本能,马上凑到玻璃最近处观看。在那舞台上的美女们转身摆弄的某个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神。 那机械的故作高傲的眼神们,其实就是面无表情。那众多的表情中,冬子仿佛看到一丝哀怨,仿佛看到于燕的某个特征。 不!一定不是真实的,冬子想细细的确认,但是在那些不断变换位置的人群中,在那闪烁不停的灯光下,在那昏暗穿插的舞台间,再去寻找,何其之难! 越是不确定,越就想知道。哪怕再确认那个背影也行,却再也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那个眼神。 冬子宁愿相信,这是自己的错觉,宁愿相信,刚才自己在卫生间一样,过多地给了自己心理暗示,才把心思往于燕那里引。但是,那目光,却离不开舞台,寻找,想看清,脑袋离玻璃越来越近。 “呯!”冬子的前额碰到了玻璃,把自己吓了一跳。 “喂!有完没完?你手机录个相,回去看够,行不行?”背后传来李雯的声音。 冬子只好解释到:“只是瞄一下,录什么相,又不是港姐。” “只是瞄一下吗?头都撞了,要不是玻璃挡到,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哼,你们男人!” 第四十章 心不在焉 “蚊子,莫一篙子打翻一船人,我们男人么样噻?”小简及时起来,怕火挑得不够大。 李雯突然起身,向卫生间走去。而小简给冬子挤了挤眼,问到:“她生气了吗?” 冬子表示不理解,直摇头。小简摊了摊手:“女孩的心思你别猜。算了,莫非?”他奇怪地望着冬子,仿佛明白了什么,点了点手指头:“嗯?陈冬,莫非是?” 冬子赶紧问到:“有话快说,唰剌点。” “你没看出来?”小简凑近冬子的耳朵:“她是不是吃醋了?” 这就严肃了,冬子赶紧说到:“莫乱说,我们只是兄弟。” 小简拍了拍冬子的肩膀,以一种豁达的状态回到沙发上,有一句无一句地接着唱他那些不知名的歌,声音起伏飘渺,有了种阴阳怪气的故意。 冬子就往嘴里塞东西,不注意,把一个干燥包塞进了嘴里,赶紧拉过一个垃圾桶吐了出来,还找一并饮料漱口,腮帮子鼓了半天。听一楼演艺厅的声音,已经进行到杂技了,小简拉上了窗帘,免得破坏今晚的主题。 冬子漱口喝水比较猛,居然呛了起来。此时,李雯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冬子这样子,问小简。小简告诉了她,冬子不注意吃了干燥包,烧的。 背后一掌,是李雯的。“看吧,把你烧包的,都想啥去了,快去卫生间,莫在这浪费饮料。”她把冬子往卫生间那方向扯,并悄悄往冬子的手里,塞了一包餐巾纸。 晚上的节目,根本没有经过第三阶段,也就是本该出现的暧昧阶段,并没出现,但冬子与李雯,经历过各怀鬼胎的事情。最后的第四阶段是完整的,因为小简声嘶力竭的声音,显得异常凄惨。 除了先前李雯预付的六百元外,最后结账,冬子只花了不到五百元钱。最后出门时,依然是小简独自回去,而冬子承担了送李雯的任务。 出租车还没到李雯的店子,她就要求停车了,冬子也只得结账下车,在街口,陪李雯走一截。两人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始说话,气氛就比较尴尬。冬子只得开启硬聊模式:“今天晚上,比那天还冷些了。” “莫提那天晚上了,喝太多了。”不需要解释,他们都知道,那天晚上,就是三人一起在冬子的店里喝酒的晚上。就是李雯打冬子一巴掌的晚上,就是让冬子至今还是个迷的晚上。 冬子想起这事,估计是个聊点。“你那天晚上喝多了我晓得,但为什么要打我呢?” 李雯就无法回答了,只得说:“你该打呗,怎么?想还回来?” “不是不是,算了,不说这个了。”两人虽然肩并肩,却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冬子知道,如果李雯今天晚上的表现真是在吃醋,那自己与她相处,再也不能随便了。 冬子跟着李雯的步伐,在深夜十二点的寒冷中行走,心思却很快转移到那舞台的目光与身影中:太像了。 李雯却怀着另外的心思:这个陈冬,今天看那些舞女的眼神,不像是色的样子,那是为什么呢?他是故意那样装给我看的?是故意试探我的反应? 各怀心思的他们,来到了李雯的店子,当李雯要进门的那一刻,冬子突然想起来了:“生日快乐!” 李雯也随了一句:“生日快乐!”然后看了看背后的挂钟,说到:“生日已经过了!” 是的,这已经算是第二天了。筹划已久的生日,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离开了。 冬子回到店子,很快洗漱,上床睡觉。蛋糕的油腻与啤酒的气体,还有那干燥包的刺激,让他喝了一大缸子水,躺进被窝的那一刻,还听得见胃里咣当的水响。 被窝温暖、枕头松软。前几天有空,冬子把被褥都洗过了,还趁着一个太阳天,晒了一下。冬子回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有太阳味。” 太阳怎么会有味呢?冬子自己笑了一下,但他感受到某种熟悉的温暖。 这是一个太阳天,虽然树林里还有点冷,但出来后,在山顶上,太阳照射过来,就是温暖了。远处看见长江,身后就是于燕。于燕的呼吸越来越近,仿佛开始贴近冬子的被,仿佛要抱着冬子了,冬子呼吸紧张起来,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冬子突然想去解手,迅速离开,他记得左边好像有个厕所,跑了过去,但没找到。又赶快向回跑,那个观景点下面有一丛浓密的草丛,在那里解决也可以。他抬起头,看于燕能否看到自己,如果看得到,那就是转换地点。 但是,那个点上,于燕居然不见了,冬子只看见太阳从那个点射过来,太晃眼。冬子顾不得解手了,想迅速上去找于燕,结果绊了一跤。 醒了,原来是场梦。头上的电灯没关。而冬子感受到小便的急迫,他起床上厕所。喝的水太多了,居然打断了自己的美梦。 回来重新躺下,想回忆那个梦。很奇怪,在那个梦里,虽然自己知道于燕曾经的存在,但没看到过她的样子。冬子感受到某种恐慌:如果再看不到于燕,自己会不会回忆不起她的面容呢? 那,舞台上那曾经的目光,也是一种幻觉?冬子睡不着了。 越是努力想回忆的东西,越是找不到。越是想重温旧梦,越是难睡着。冬子那久蛰的愿望,在这个冬天苏醒,在他生日的这一天。 开业的前两天,商场迎来了消防复查,所有灯光全部亮起,b叔柜台重新装修,算是合格了。但他所挂的一串所谓彩灯,受到了a妈的嘲笑:“乡里乡气的”,这句话,有武汉人不能承受之重,b叔愤怒地一把扯下自己的杰作。 小简跑过来看热闹,悄悄跟冬子说:“b叔喜欢装13,拿一串孩子们玩的发光二极管,几十块钱的东西,居然想装门面,太low了。” 冬子当时想,b叔也有一颗向上追求审美的心,不过起点稍微低了些。这就好比杀马特,以为绿色爆炸头是时尚;好比小青年穿紧身裤豆豆鞋,以为是流行。 但是,小简给冬子开的一个玩笑,却让冬子也承受了巨大的重量:“兄弟,你好像心不在焉呢,要不然,我请你去唱个歌,找个小姐?” 他一阵坏笑,让冬子觉得说到自己痛处了。尤其是小简最后还拍了拍他的肩:“冬天里的一把火,男人嘛,正常!”冬子觉得,小简对自己有误会,但自己却无法解释。 小简总以自已的热情来关心冬子,但却不是冬子需要的方式。冬子觉得,这些误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重新燃起了找于燕的希望,这让他比较煎熬。 开业这天,果然算是红旗招展、鞭炮齐鸣、花团锦簇、人山人海。而罗哥所代理的厂家代表,也来了两个人。当然,少不了那个华中地区的销售代理,彭总,还有另外一个年轻人。他们祝贺的条幅已然挂在商场的外面,足有二十几米长。为了让这个条幅不至于淹没在众多红色布帛之中,罗哥专门找了开业仪式的承办人,给了烟,送了礼,才让这品牌条幅,占据了一个明显的位置。 这是一名商人在当地的实力的体现,是专门做给厂家代表看的。 彭总参加完所谓的开业仪式后,就剩下最后的协议了。关于保证金,关于利润分成,关于货款结算,都是最重要的商业谈判。而谈判,必须要找一个环境优秀、闲人免进的位置进行。 罗哥把他们拉到一个地方,冬子与黄姐,就守在柜台前了。虽然今天刚开业,也没什么生意,但兆头要好,人要打起精神。 今天来看热闹的多,虽然商户们统一打出了开业酬宾的方案,来的人也比较多。但是,这已经进入装修的淡季了,许多只是来看看。 最重要的客户,其实是为明年三四月份装修作准备的。来的人中,最重要的人,其实是那些装修的师傅与包工头们,他们既要了解最新的价格趋势,也要跟商户们谈论,关于今后材料销售抽点的问题。这些事,黄姐亲自接待了三个了,都是以前和他们配合过的老包工头们。 一家装修公司的人来了,黄姐明显有些应付不过来,因为他们提的问题太专业,于是冬子主动上前接待了。 别人问的不是材料,而是问,为什么要这样装修柜台。问的是,灯光与曲线的问题,这都是冬子的事。冬子在回答时却很有分寸,主要提出,厂家的优势。 “这些设计,都是与厂家的产品定位有关的。你知道,我们的产品虽然不是最贵的,但我们可以装出最好的效果,所以,厂家对柜台设计,有一整套流程。” 对方问到:“假如我要的货数量有些大,厂家是否可以帮忙提供一些设计建议呢?” “你们是设计公司,当然是专业的。但是,要说了解产品,肯定是我们厂家。如果你们有需求,我们当然可以给一些建议,甚至帮忙搞一些样图,供你们参考。” “我们要的就是这个!”对方给冬子留下一张名片,当对方要冬子的名片时,冬子才发现,自己跟本没名片,只有罗哥的名片,还是新印的,冬子知道,自己是打工的,不能绕过老板:“这是我们经理的名片,找他就可以了。” 而整个商场第一个开张的,居然是小简。因为,很多装修的客户,最后一步是选灯,而小简算是赶上了个尾子。毕竟,灯具方面,小简可以给别人说出一大通道理来。 况且,这小子,一个书生样,戴个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给人一种专业人士的感觉,好像不像那些老江湖,喜欢做笼子。有时,销售员的模样,也是一个卖点呢。 到下午时,罗哥打来电话,要冬子去一趟,说是陪客人。黄姐告诉冬子,地点就是武钢大门对面那家酒店。其实,那就是军子开的那个综合体,酒店餐饮与娱乐一体的地方,也就是冬子上次生日聚会的地方。 冬子正准备出发时,黄姐喊住了他:“你回去,换身好衣服,估计还要吃饭喝酒,唱歌什么的。” 冬子迟疑了一下,觉得罗哥与对方谈合同,估计遇到什么障碍了吧,得上手段?所谓上手段,就是协调,所谓协调,就是喝酒娱乐。而那地方,娱乐方式多样而收费低,所以,罗哥算盘打得很精。 冬子离开商场前,黄姐又喊了一声:“小陈,莫让你罗哥喝多了!” “晓得!” 出门正碰上小简:“哪去?着急忙慌的?” “你怕是刚做了大生意不慌,我们还没开张呢。”冬子玩笑到。小简刚把货装到别人车上,送走了那个大客户,冬子就打趣到:“第一天就赚了,不请客?” “你猜我今天赚了多少?” 冬子摇摇头,小简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这个数,今天晚上请你唱歌,成了吧?” 他们都清楚,两个就是两万,今天小简生意简直开挂了,居然卖出去了好几套水晶灯具,还有大量的多色变光顶灯,这利润,就很可观了。 “我要出去陪客,就在上次那位置,人家厂家代表来了,还在谈合同呢,估计晚上还要喝酒。” “那不就结了?晚上你喝酒,如果需要我来扎边子,我请唱歌,行不行?” “再说吧,我要赶时间。” “有需要打电话,我把李雯也叫上?” 小简这是在找事,但冬子没功夫回答他了,只是说到:“再说再说,我先走!” 冬子回到老店子,换了一身体面的的衣服,向那酒店赶去。到了位置,才知道,罗哥的谈判稍微遇到点障碍了。罗哥专门在下面等冬子,让客人在楼上喝茶。 “前面说的一百万保证金,已经批下来了,这没问题。只是进货与结账方式,还有些问题。”罗哥在下面给冬子说到:“我听彭总的意思,很欣赏你的样子,所以才叫你过来,帮我谈一下。” “你想怎么样?” “我想,我先打给别人一百万保证金了,厂家是不是,先可以賖给我一百万的货,这样我也不吃亏,他也不吃亏,对不对?” 冬子心想,这罗哥算得可真精,要知道,那一百万保证金不是货款,是声誉保证金。罗哥居然拿它当预付货款来对待。如此一来,他代理厂家的品牌,居然一分钱的成本都没付出。 冬子劝罗哥:“你这样的要求,别人很难答应,基本上保证金与预付款是两码事,厂家也不会批准的。” “要不,先算五十万预付款不行?再加上,以后进货,付款,按一月一结,不要一次一结,也行。” 冬子看出,罗哥几乎是要把那一百万提前用到极致。如果一月一结,一月进货量大的话,也等于减缓的流动资金的压力。冬子只好说:“罗哥,人家是上市公司,有制度。我尽力而为,不知道能够谈到哪里。” “不管你谈到哪里,对方没一口拒绝,就说明有希望。你的任务,就是把对方拖住,我才有做工作的时间。因为,这彭总,给他送钱送礼他不要,请他吃饭,他都不要高档酒上来,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了。估计,你们年轻人,晓得。只要他喜欢的方式,你都给我上,钱算我的。” 冬子接了这个任务,上楼,与彭总他们谈了起来。当然先只能扯其它的,在游击中发现对方的兴趣点。 与彭总一起来的人姓袁,他正在无聊地玩着手里的一个平板电脑,等冬子与罗哥进来时,才站起来,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坐下来继续盯着他的电脑玩。 这种貌似漫不经心的方式,体现了对方的心理优势,因为此时的主动方,当然是厂家。而彭总与罗哥开始了对天气方式的漫谈。调侃了武汉的天气,热天太热,冬天太冷之类的话题。 冬子见气氛稍有尴尬,就得转移话题了。他看了看小袁的电脑,发现他正在玩那个填色的游戏,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好突破口。 “袁总,你也玩这个?” “嗯。”对方有一搭无一搭地回答到:“玩不好,混时间。” 冬子看着他玩的进程说到:“你可以试试排除法,相对与相吃的颜色,先排除掉,剩下的颜色,你再选择,估计好些。” 冬子一说完,彭总就结束了与罗哥的谈话了,赶快插句:“小陈,你还蛮专业呢。你好像也在玩这个?” “不专业,混时间。”他继续看小袁玩,并且给小袁以提醒:“这些颜色,你只管填,过渡自然些就是了,但是,从色系来说,跳一个用一个,用奇数号,偶数号,留给下一关,免得到时,无颜色可用。” 打完这一局,小袁成绩不错,他高兴得拍了一下桌子,对冬子说到:“小陈,高手啊,你这指导得,比彭总还厉害些!” “彭总,你也打这个?”冬子问到。 “高手,前几名,绝对高手。”小袁一说起这个,倒非常兴奋。冬子知道,这个小袁,是代表厂家法务来审查合同的。而签合同的最终决定人,是彭总。 “不不不,不是高手,小袁,你刚才注意到没有?真正的高手,就在你的身边。” “对啊?你一指导,我就这快过关了,陈兄,你才是高手啊。”从小陈到陈兄,表明了对方对冬子的尊重。罗哥看到这里,发现有门,借口下去打个电话,让冬子先在这里暖一下场子。 “我不是高手,只是打过,有些经验。袁总,你说彭总水平高,我倒要向他学习。” 彭总说到:“要不这样,我打一局,你打一局,我们算打赌,如果赢了怎么办,输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来玩的,我是来陪罗经理跟你们谈判的,这事不好吧?” “谈判的事好说,罗经理的条件我也知道了。老实说,我没答复,是因为,我在等厂里销售老总的电话。我们一边等,一边玩不行?” “好吧,你先来还是我先来?”冬子不怕挑战,反正也就是娱乐。 小袁看到这情形,兴奋起来:“赌注还没说好呢?” “我来说,如果我赢了,晚上你请客,怎么样?如果你赢了,货款的事至于一次一结还是一月一结,这好说。” 冬子一听,觉得是个机会,就答应了。结果,两人石头剪刀布,彭总先来。一左一右,冬子与小袁看着彭总在屏幕上指尖乱飞,而刚刚上来的罗哥,看着这三个年轻人,居然一起玩电脑游戏,不太理解,但也不敢说什么了。 他们是用小袁的名字登录的游戏,共同设定是玩第八关,彭总以三分四十一秒完成了过关。轮到冬子了,还是用小袁的名字登录,结果不能到第八关了。因为电脑的设定,在一天之内,过了第八关,就再不能够回去了,只能打第九关。 这怎么办?如果打第九关,就不公平了。小袁问到:“陈兄,你不是也可以登录吗?不用你的账号登录,也行吗?” 是这个道理,冬子登录了自己的账号,刚一登录上去,游戏还没启动,就听到彭总说了一声:“果然,我没猜错。” 冬子不明白他的意思,因为游戏启动了,时不我待。要在四分钟之内拿下这一关,也是比较难的。 他飞速地打游戏,好像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身边两人的呼吸,他都听不见。其实,小袁已经开始大呼小叫的了,但冬子却完全沉浸于游戏之中。 根本没功夫看时间,也没功夫理会外界的一切,等这一关通关时,冬子才核对了完成时间。三分钟三十八秒。冬子赢了。 冬子放下平板电脑,谦虚地,不好意思地说到:“运气运气,赢得侥幸。” 而此时,小袁与彭总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冬子,露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微笑,把冬子看得有些发毛。 是不是脸上有脏东西了? 第四十一章 巅峰时刻 两突然站起来,彭总居然对冬子作了个揖,这把冬子吓了一跳,自己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罗哥在对面不知所措,完全不理解这中间的过程。小袁看到罗哥的样子说到:“罗哥,你把一个大神放在家里,怪不得,可以解释了。” 罗哥更不明白了,而此时,更疑惑的是冬子。赢了个游戏,就算是打赌,也不该这么隆重吧?冬子一把将彭总的手按住:“啥意思?” 两人重新坐下,彭总喝了口茶,对冬子摆了摆手,隔着冬子给小袁使了个眼色:“见世面,对吧?” 小袁说了句:“服了,冬哥。” 他一说出冬哥这个词,冬子就隐约知道意思了。因为这个称呼,除了容城的同学以外,只有网上,自己才是这个名字了。看来,这两人也玩这个游戏,况且彭总玩得这么好,可见是一个论坛的。 “明白了,明白了,两位,是不是看我登录的网名,你们也上这个论坛?” 彭总笑到:“你以为呢?如果你猜到我是谁,那今天晚上,吃饭唱歌都算我的。” 即使猜得到,也不能让他请客。更何况,冬子根本就猜不到。甚至这个新手小袁,当时登录的网名,冬子都没有注意。更何况,对彭总了。 “提示下呗。那上面大神太多,像彭总这个段位的,也只有几个,但要我贸然猜,还真不敢说。”冬子从前面彭总游戏的能力,就知道,在那个论坛里,能够到彭总这水平的人,不可能超过五个,而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好吧,我提示一下,我在网络上跟你说过,说不定过几天,会见到你,你想想?” 冬子一回忆,突然意识到什么,站了起来,一把扶住对方的肩膀,眼睛睁得老大,兴奋地问到:“你是军军?” “你以为呢?”对方这句话虽然有肯定的语气,但冬子还是不太敢相信。那个在网络上非常有见识,游戏里非常有实力,多次跟他交流色彩甚至装修的人,就坐在面前。 “你赌赢了,两场都赢了。”小袁突然在背后说到:“两位大神居然见面的,你们转过来,咱们拍个照。” 彭总把冬子一扳,冬子就坐在彭总椅子的扶手上,两人被小袁连拍了几次,才罢休。而对面的罗哥,完全被这一幕惊呆了。他想不到,自己处处求着的人,居然对自家的打工仔,如此尊重与亲热。但他高兴的事,估计自己的合同要求,基本上算是搞定了。 在小袁的解释下,罗哥才算明白,原来冬子与彭总的关系,是网友的关系。更不是普通网友,而是一种神交已久的老相识,今天算是在现实中结识了。 关于他的要求,彭总已经答应了。至于进货的总量,依据销售额来,一个月一结账,但随时可以补货。补货的总额不超过五十万,一年以后,补货賖销的额度,可以提升到一百万。这种分两步走的方法,厂家也能够接受,也在彭总的权力范围之内。而对于罗哥来说,一里一外,也节约了大几十万的流动资金。可以这样说,因为冬子的出现,让他得到了一个巨大的便宜。 此时,罗哥觉得,冬子简直是个宝藏男孩。当年只是因为冬子在危急时刻帮了他,他出于感恩,收留了冬子。当然,自己也需要一个心眼好的打工仔。想不到,这小子,不仅心好做活踏实,而且炒一手好菜。不仅炒一手好菜,还在为人处事上,得到全街道的赞扬。不仅为人好,居然还会在装修柜台上面,让自己的柜台,成为商场最靓的仔。不仅会装修,还是网络上的高手,居然受到这么大人物,彭总的崇拜。 这个陈冬,是不是命里来,专门帮我发财的? 关于打的两个赌,罗哥觉得,冬子都赢了,其实是在给自己赢钱。但不能在彭总面前认怂,毕竟,今后的长期合作,少不了彭总的帮助。平时,这种请都请不来的客人,必须在这一次,招待好。 但是,彭总却不同意:“我跟冬哥打赌,不关你的事,不要你出钱,我们今天要玩够,罗经理,如果你店里忙的话,你把这字签了,就可以回去了。留下冬哥就行,但是,不能扣他工资哟”。 话说到这份上,罗哥知道,这彭总的要求,也不能硬来。他们签好了合同,一式两份,各自收好。然后,罗哥说到:“那你们年轻人玩得尽兴。放心,他的工资不仅不扣,我还得给他发资金,彭总,我的为人,你放心。” 随后,他给冬子使了个眼色。冬子跟了出来。到了下面,罗哥给冬子说到:“小陈,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今天,表面上你做东,其实必须是我掏钱。这种关系,必须得花大力气维护。如果他今后对我稍微松一点,那岂止是几万几十万的事?” 冬子当然明白这里的利害关系。一个大区的销售老总,对一个小地方的代理店,简直就是皇帝。 “晚上我在这里不方便,你们年轻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递给冬子两万块钱,对冬子说到:“有时候,给小费时,需要现金,就用这。不要可惜钱,不要让人家看不起,晓得不?如果我们太抠,别人以为,我压货款是没实力,我只是想多留余地而已。” 冬子没想到,预备的小费都有这么多,他还从来没有花过这种大钱呢。什么地方用得着小费呢?这里还有什么项目呢?冬子虽然来过一次,大概也只知道,请歌手唱歌,估计用得着吧。 罗哥把冬子拉到大堂,对那个大堂经理说到:“你们兵总在吗?” 对方有点迟疑:“你找他么事?” “你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四湾的老罗,找他有点事。” 对方还是有些警惕:“你跟他什么关系?” “一个湾的,晓得吧?” 正在此时,一楼楼梯上,突然下来一群人,打头的,显然是个老大,气质上就看得出来。他一出来,大厅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说:“军总好!” 罗哥也点头哈腰的,当然,对方并没有过多地理他。他走到大门口,好像在等人,在那里眺望。而此时,罗哥低声对冬子说到:“这就是军子。” 对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大,青山狠人。他身边的几个类似马仔的人,都非常精干,军子本人,也不是那种膀大腰圆的那种,居然还有一种健美的身形,笑容虽然比较职业,但表现上还算对每个人谦逊。虽然他并不咄咄逼人,但光芒肯定是盖不住的。 再说一遍,他不能被称为黑社会,因为他总在白天公开活动,并且也不穿黑衣服,也没有纹身。他穿着普通的夹克衫,西裤与皮鞋也很正规,皮鞋居然是三接头的,有点像部队发的那种。腰直肚不挺,走路一阵风。 等军子出了门,大堂经理接通了所谓“兵总”的电话,拿给了罗哥,罗哥说了意思,再把电话递给了大堂经理,这事就算说成了。原来,罗哥的意思,把今天晚上,冬子的所有消费,都记在他的账上,过两天,罗哥自己来付账。 在罗哥的小声介绍下才知道,所谓兵总,只是这个酒店的一个副总,正总是军子的兄弟,部队出来的外地人。但副总是罗哥老家四湾的人,挂个账好说。罗哥怕冬子有误会:“你尽管消费,账都在我头上。因为,我如果预存的话,也不知道存多少才够,对不对?” 罗哥还给冬子塞了两包烟,冬子说:“他们都不抽烟吧?” 罗哥反问到:“万一抽呢?” 此时,冬子突然看到,大门外有响动,军子居然跟一个车子上下来的人,热情地握手了。那是一个中年的干部模样的人,看样子,军子对他还相当尊重。这人,罗哥也不认识。但冬子注意到一个惊人的细节,那辆车。 那辆车冬子太熟悉了,车牌号冬子也看得清楚。那就是同商场的那位漂亮的c姐的车,没错,牌号与样子都没错。但是,此时,开车的人究竟是谁,冬子无法看清。因为,把这位中年人送到位后,那辆车就迅速离开了。 门外的情形冬子看见了,而进入大厅,冬子反而看不清楚,因为,那人跟军子进来后,周围更拥簇着一堆人,冬子只听到哈哈的笑声,而那位所谓大人物也在说话,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人群如风一样过,罗哥看热闹也不敢跟人问。他离开时,只是再次跟冬子强调:“这次,你钱花得越多,越成功,晓得不?” 冬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但是,一次性要大量消费,冬子根本没有这种经验,他想起了一个人。小简,他不是说,他跟老板们来过这里几次了,他如果加入,岂不是更好? 他给小简打了电话,小简今天赚了钱,当然很兴奋,提出他来请客。但冬子拒绝了,因为今天是罗老板出钱。“这是我的任务,你请客的事,往后延,行不行?” “好吧,吃饭喝酒我就不来了,我得把手上的生意做完。你吃了饭后,先订个唱歌包厢,大包,定额消费必须在三千元以上的那种,才有气派。” “就是三楼的那种?” “对,吃饭是次要的,喝酒也只是个礼节。真要喝酒,还得在唱歌的地方,懂吗?” 冬子仍然似懂非懂,但是觉得小简不会骗他。他上了楼,就看见,彭总与小袁,正在电脑上玩游戏。冬子一下,彭总就把电脑拿给冬子看:“冬哥,你看,论坛里吵吼了。” 原来,小袁把他们俩的照片发到论坛上去了。“有图有真相,两位大佬合体,初赛,冬哥领先。”这是小袁的图片说明。 论坛上要求直播两位再来一次网络比赛,他们好瞧热闹。但彭总没同意:“好东西是压轴的,以后有的是机会。” 冬子笑到:“彭总,你们晚上吃什么?” “不要叫彭总,冬哥,你是老大,叫我军军就行。” 小袁站了起来:“大势所趋,必须叫我小袁。菜鸟小袁。” 冬子也就不客气了:“既然你们承认了我大佬的地位,在我的地盘上,今晚必须由我安排,行不行?不行,咱们就散伙,反正合同已经签了。” 军军与小袁对视了一下,被迫同意了。 “冬哥,晚餐,你就点一些湖北菜就行,我们重点不在喝酒,我小袁,还得请教你一些事情。” 年轻人,没那些客套,这个喝茶的包厢,同样是可以点菜的。冬子想,湖北菜,估计小袁从广东来,吃些特色也是好的。点菜倒是他的强项,体现湖北特点的东西,在菜谱上倒是好找。 主菜是清蒸武昌鱼、莲藕煨排骨、沔阳三蒸、江湖野鸭。素菜是油炸臭干子、菱角炒莲米、炒油墨菜。主食除了米饭外,加上太和米粑、炸小面窝。 当遇到酒水时,军军发话了:“就一瓶红酒,意思意思。不要洋酒,就长城干红就行。” 其实这一桌菜要不了几个钱,只要几百元,与罗哥开始的预期,相去甚远。但是,年轻人,只要高兴,喝汤都开心。当然,冬子想,最主要的消费,还是晚上唱歌。 菜在开始慢慢上,小袁对冬子提了好多问题。比如游戏的技巧,比如色彩的配适,冬子都作了介绍。而军军提出的问题就更专业,主要是针对那柜台的装修方面提的。在有限的面积内,如何通过形状与灯光的配合,显示出层次,如何让颜色配比造成吸引人但不刺激人的感觉等。 等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还剩下最后一杯酒,本来冬子提议要喝团圆酒时,袁总发话了。 他们两都把名片递给了冬子,也记录了冬子的电话,直接存在手机上的。然后,袁总说到:“今天是你请客,我也知道,最终的老板是罗经理。但是,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冬哥,如果你愿意到我们厂,不一定是搞销售,而是搞设计,估计收入肯定少不了的。你觉得呢?” 冬子不好表态,不可能喝着老板的酒,谈论如何离开老板。冬子只得说到:“现在罗哥对我还好,我暂时没其它考虑。” 彭总说到:“年轻人,得考虑。我先前就是搞设计的,后来当销售老总。你知道,我当这个老总,收入肯定是翻了好多倍的。即使你在厂里的装修设计室搞不顺,就是跟我一起干,月收入,一两万,肯定是有的。小袁,我说了假话吗?” 此时,小袁也站起来,对冬子说到:“彭总一年的收入,没百万,也有大几十万。他也是从普通设计员干起来的。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冬哥,你要有兴趣,随时打电话,我在广东等你。” 冬子笑笑,不太好回答。但人家的邀请,要说自己不动心,也是不可能的。谁跟钱有仇呢? 彭总接下来说的话,更让冬子有触动了。 “我算是个艺术特长生,虽然读了一个211,但美术这个专业,在那学校,就是个偏门。如果以后自己的出路,跟专业美术学院的拼,根本没前途。只有两样,要么专业画画,我没天赋,比不上那些神经病。要么开一个美术培训班,培训出一堆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用?当年,我就到大厂,到生产一线,结果,自己这点专业训练,才有了用武之地。现在,厂里给我股份,这比那些美术学院毕业的专业人才,绝大部分人都强。况且,你的天赋比我好,你是啥学校出来的?” 冬子不好意思回答,停顿了好久,终于,诚实占了上风。“我也考上过一个二本,也是美术特长生,但没读好久,因为家庭变故,辍学了。” “那不就是呢?我们的起点是一样的,你的天赋比我好,说不定,今后发展得比我还要强些。” “你是211毕业,我是二本辍学,怎么比?” “嗨,啥211,工科院校的211,能学美术?当年,能够考特长生,就是起点一样。况且,进了我们厂,你有差异化竞争优势。比如小袁,现在还也出来负责业务了?” 小袁及时解释了差异化竞争。他的解释冬子听懂了。他毕业于一个二本的法学院,考了一个律师资格证,但如果进律师事务所,根本没人瞧得上他。但是进厂后,负责合同的法律审定,这种小意思,居然还受到重视。因为,工厂里搞瓷砖技术的生产技术人才多,但搞法律的人,比较少,所以,算是专业的差异化竞争了。 小袁对冬哥的优势进行了分析。第一,瓷砖的颜色,基本上是单色的,在瓷砖设计上,根本没多少发挥的余地。但是,在代理店的设计上,冬哥已经用作品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前段时间,彭总把罗经理这个店的图片发回厂,还真引起了领导的兴趣。 第二,年轻人要发展,必须进大单位,因为发展空间大。在罗哥这里做,罗哥不可能把店子送给你。装修这事,搞一次就行了,以后,冬哥的竞争优势根本无法体现。况且,以罗哥的经营规模,冬哥的工资,一万元就是上限了。而在上市公司,可以看作是上不封顶。 第二,年轻人要成长,必须根高手们混在一起。上市公司的技术人员们,也许不是什么专家,但各行业的人都有,在碰撞下,才有火花。小袁的一句话,冬哥倒是认同的:“只有跟高手一起干,你才有可能成为高手。” 冬子虽然有些动心,但至少在今天,是无法答复的。用罗哥的钱潇洒,作离开罗哥的事,冬子良心上做不出来。 而小简来电话了,他就在楼下等。冬子让他先在大堂,以罗哥的名义,开一个大包厢,因为冬子也不知道行情。 小简把包厢号给冬子短信传过来后,冬子邀请两位厂家代表,上了三楼。这两位本来想不去的,怕冬哥花钱太多。但是,冬子说到:“军军在网上教了我很多,刚才酒没喝好,我们既然见面了,就得一醉方休,况且,罗哥交代的任务,我如果完不成,那不让人尴尬。更何况,我一个朋友,也是个有素质的人,你们不想认识一下?” 七推八推,也就上去了。 来到包厢,关于演艺厅的事,两位没兴趣。估计,他们在南方,看这种娱乐太多。相对于青山这种方式,他们见识的,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小简果然是过来人,点的东西都很高档。啤酒当然点了,但洋酒,被彭总拒绝了。他告诉大家一个行情,歌厅的洋酒,大多数是假的。 在这种昏暗的灯光下,别说洋酒的年份,就是产地,你也看不清楚。大量的英文甚至法文,你根本读不出内容,看不懂。价格,与外面的没有可比性。 “他两百元进来,卖你两千元,你如何查证?更何况,多数是兑出来的,品不出好坏的。如果要喝洋酒,得到专业的酒吧去,或者有专门的酒庄。我倒是喝过正宗的洋酒,但我不太喜欢那个口味。就啤酒,本地的。” 这算是长知识了,小简知道,这个彭总,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小简倒是在接待上有一些天赋,就是自来熟的那种,是个做生意的料。说话做事也得体,转移话题也很快。 “我们青山这地方,当然比不上广东。但是,也不是没有特色。在这个歌厅,酒不太好,下面的演艺吧也不行。但是,我们这里的歌手,素质不错,要不然,请几个歌手上来陪大家唱歌。我们几个干男人,光嚎,容易引人误会。” 小袁马上听出话音来了:“什么误会?难道现在,年轻男人在一起聚会,就这么不主流了吗?” “聚会是可以啊,但不是在这里,应该在网吧或者游戏厅,要么在球场,要么,吃烧烤也行。没听说,几个大男人,在歌厅光喝酒的。即使唱歌,唱给哪个听?” 小袁倒是激动起来:“好吧,客随主便。”袁总用手指点了点小袁:“你还是太年轻,火气旺。”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而小简给冬子使了个眼色,冬子跟他一起,来到了卫生间。 第四十二章 声色消费 冬子跟进后,小简关上门,低声问到:“罗老板给你的预算如何?要不然,唱歌我来请客?” “不用你请,你下次,预算这事,罗哥说了,用得越多越好。” “老罗这回不抠门了,看样子,是占了大便宜。”小简果然很了解这个罗哥,他问到:“牛已经吹出去了,要不,找几个专业歌手上来陪唱?但是,一个歌手一支歌,恐怕一晚上得上万。要不,找几个漂亮的伴舞歌手,时间长些,唱歌水平也不错?” 而此时,冬子的心却咯噔了一下,他联想到上次来,看到舞台上那个背影和那个眼神。但是,某种期待又促使他点了点头:“你觉得好就行。” 小简说到,也可以多点几个,让她们进来,让客人挑,挑中了的,就留下。冬子听到这里时,觉得太冲击三观了,但这也不失为对消费者最有利的办法,想反对,却没理由。 太下贱了,居然像商品一样,让男人们挑来挑去。那挑中了的,估计是美色与气质,那没被挑中的,岂不是自尊心上最严重的暴击? 此时,冬子的内心中充满着巨大的矛盾。他一方面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发现于燕的踪迹。另一方面,却希望于燕根本不在这种群体里。哪怕自己找不到于燕,也不希望于燕沦落到暴露衣着在台上扭来扭去,更不希望被男人们像商品一样,任人挑拣。 感情上最大的悲剧,莫过于你珍视的宝贝,被人当垃圾一样地处理。 当小简找到领班,要求来几个歌手时,对方马上就答应了。“但是,现在时间还早,她们没穿衣服,行吗?” 这话把同时在走廊的冬子吓了一跳,这也行?小简却油滑地问到:“是真没穿吗?那都带来,我涨价!” 领班果然久经风尘,虽然只有三十几岁穿着表面正规的西装,衬托出白领气质的浓妆女人,但那流转的眼神,透露出她的灵活与俗套。 她俏皮地打了小简一下:“小帅哥,如果真的什么都没穿,我怕你受不了。”这种对话,简直让冬子无法接受。这是个什么地方呢?说这种话,虽然是玩笑,但也至少表明了消费方式,肯定是伴随着三陪的意味的。 “那你什么意思?”小简追问到。 “我们舞女也有几十个,有被点唱歌的就不上舞台。也有上了舞台后,穿着舞台服装来陪唱歌的。我说的是,现在还早,即使要上舞台的人,也没换舞台服装,都是平时的着装,你看行吗?” 小简看了看冬子,冬子点了点头:“对,穿平时的服装,还自然些,就这种。”冬子可不愿把事情搞得很俗套,虽然自己是为了陪客人,但毕竟,在论坛里,人家对自己也是比较尊重的。 只有自尊的人,才有可能获得别人的尊重。那么,自尊的主要表现,就是首先尊重别人。尊重女性,尊重陌生人,尊重地位比你低的、混得比你差的人,是一个人道德良心的底线。 “那你们是挑身材还是挑声音呢?”领班问到:“我不可能把好几十人都找来吧?起码得有个标准,对不对?” 冬子没听懂意思,小简解释到:“如果单挑歌声,那就是唱得好的。如果偏重于身材,那就是舞女中选一个,不过,她的演出就由别人顶。当然,舞女身材再好,不穿那衣服,估计味道也出不来。” 冬子有他的意图,他居然未加考虑地说到:“舞女,不穿衣服也行!” 这话说得小简与那领班都笑了起来,冬子意识到,这句话被误解了。应该是不穿演出服也行,就是那种三点式背后背着大羽毛的那种。 领班去叫人去了,而小简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冬子:“兄弟,你恐怕有问题吧?” 冬子心虚,用反问来掩饰:“我有什么问题呢?” “上次你来就不正常,老看舞台上那些三点式火鸡,搞得李雯都吃醋了,你是不是看上哪个了?” 当小简把舞女们叫“火鸡”时,冬子就觉得很是反感。因为形容得太像了,正因为太像,所以冬子就更受刺激。那种粉红色的基调、大氅的羽毛、雪白的肚皮、扭动的姿势,真的像《动物世界》里所播放的火鸡形象。但冬子,已经在潜意识中,把于燕也当成她们中之一了。小简说的是舞女,冬子感受中,仿佛是听到小简在说于燕。 况且,“鸡”这个字眼,让人产生的联想,相当龌龊。 但是,冬子却压抑着内心的波动,只是摇头解释到:“身材好,有什么不对吗?” 小简一边点头一边说:“好好好,你是老板,你说了算。”他笑着走到一边去了。因为,他们出来太长时间了,不能够把客人太久冷落在里面。他们一起走进了包厢,开始了喝啤酒的节目。 而小简心里的疑惑却是抛不开的。如果只是陪唱歌,自己先前吹牛,冬子也是在场的,里面歌手的水平比较高。按这个思路,冬子应该首先选择唱歌很好的人。如果冬子想借用美色,那点身材也没错,台上的舞女,如果穿上那演出服装,也很诱人。当然,这要等舞蹈演员演出完毕过后,那得等到大约九点多才会来人。但如果这些所谓身材好的舞蹈演员,穿上普通的便服,身材的优势便体会不出来。 小简知道冬子是个聪明人,这些因素他不可能想象不到。但根据冬子当时近乎直觉的反应看,冬子肯定有其它想法。联想到冬子那一天的状态,小简怀疑,冬子要么是第一次看这些美女,眼花了,被吸引了。要么,在那一堆人中,有冬子特别想注意的人。 没喝几杯酒,外面领班进来了。她身后,居然跟了一队人马,各色服装人等,个子都比较高,还真是舞蹈演员的样子。 经过舞蹈训练的人,有几个特点。对于彭总与小袁来说,是比较熟悉的。看样子,这八个人,都经历过舞蹈训练,小简没有骗人,这地方还是有特色的。 要说彭总,因为长年在外出差,他的家在广东,但人长期在华东地区上班,又加上人年轻,又有这高的职位,有钱有闲有时间,所以偶尔就有些耐不住寂寞。况且,在生意场上,这种应酬也是经常有的,所以,他算是这一堆人中最教练的过来人。 一个小姐的品味如何,不需要听她说话,只是看看外形与气质,就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经历过舞蹈训练的人,大概有几个特点。第一是姿态好,一般都抬头挺胸的,前凸后翘,体现出身材的优势。第二是表情好,那种不经意似的微笑,虽然很职业,但在透露出热情与接受的意味中,还保持着某种神秘与矜持,很能够唬住如小袁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还有一个特点,她们很会穿衣服,也许是对舞台效果与整体形象的注意,她们在衣服的搭配与自身的气质间,找到了最好的平衡点。 没有高档的衣服与首饰,却能装点出精致的模样,这与她们的职业训练有关。 八个人进来时,可把冬子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八个美女,居然毫不避讳地齐刷刷地对他们微笑。在冬子的年轻的青春生涯里,梦想过美女对自己青目,想象着好如沐春风的舒爽与电光火石的澎湃,但这种逼人的眼神在自己面前时,自己却不好意思起来。 他没看到于燕,内心中失望与放松同时到来,他以客套的方式度过这种尴尬:“彭总,袁总,你们是客,你们第一次来,先挑吧。” 其实,冬子说这话也是心虚的,因为他虽然是第二次来,但面对一堆美女的眼光,却是第一次。她们的名字甚至可以略去,因为她们的衣服上,都贴了相应的编号。冬子觉得,这商品的属性,体现得过于明显。 在商业社会,一切都可以标价;在数码时代,一切都可以用数字来代替。这种方式,以前只出现在物品中,今天,在娱乐这种精神层面的消费,也成了流行。将一切商品化,而给人性造成的冲击,对于今晚的冬子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坎。 彭总看看小袁不敢起头,自己为作表率,先挑了一个。我们暂且把她叫做1号。而小袁在大家的鼓励下,挑了一个稍微胖一点的姑娘,我们可以标记为2号,小简挑的称为3号,而冬子几乎是随便指了一个,因为他都不敢在美女的眼光中对别人细看,陪冬子的人,我们可以称为4号。 那几个没被挑上的,冬子内心中还是充满着歉意的。毕竟如同商品被挑剩下的,肯定有一种受歧视的感觉。冬子不好意思地对她们笑了一下,或许这种歉意的表达,能够让那四个即将离开的姑娘们,心里好受一些。 但让冬子没想到的是,那四个姑娘,居然私毫没有失望的神情,居然还开心地齐喊:“祝老板们玩得开心!”鞠躬过后,在领班的带领下,袅袅婷婷地走出了门,最后那个姑娘在反手关门的同时,还俏皮地给大家做了一个飞吻的手势。 这就太让冬子诧异了。至少从表面上看,她们是被嫌弃的,为什么,她们居然没有被嫌弃的表情,依然表现出热情与开心?是她们另有生意?还是职业的训练,已经让她们丧失了对羞耻的判断力? 如果于燕也是这样,那就太恐怖了。 彭总显然对挑这种人,很有心得的。这个1号,虽然在这四个美女中,稍微偏矮一些,但腰肢柔软,有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彭总知道,在不唱歌,而是跳舞的环节,搂着这种柔软的腰肢,会给人一种短暂的温暖而酥麻的感觉,他离家久了,天天打单身,太需要这种感觉,以慰籍久别老婆的困扰。他不怕别人浓烈的香水味,更不怕对方那满脸厚粉的面具妆,香水味可以留着深夜独睡时的余味,而那面具化的脸容易记住,可以作梦中的调料。 彭总不是一个坏人,他爱自己的老婆。每天晚上跟老婆孩子通电话是他的固定节目。但是,男人的动物性本能,在三十来岁最为疯狂,他需要某种精神上的安慰。他从来没与其他女人有过身体那种事情,他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有点像街边那看别人走棋的无聊的人,偶尔破坏点规矩在旁边指点别人走棋,虽然有些讨人嫌,但自己也好像得到某种参与感。 真正地参与进去,他没那胆量,其实也没那动力。因为,他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对手,下起来,也真没意思。这就是他对这些商业美女的态度,只是游走,并不下河。 长期处于这种精神与身体的分割幻想之中,让他加快了打飞的的频率。他每一周,只要没事,都要提前订好机票,回到广东,与老婆团聚。只有在那里,他才找得到安心与激烈可以并存融洽的感觉。心安理得的激动,是那么的甜蜜,况且,还有孩子,给他的生命,一种长远的意义。 大区销售老总,是个年轻人干的活,当你有了家庭与孩子,总是幻想,回到厂里,当一个朝九晚五的管理者,兼顾事业与家庭。但是,这话不能说出来。他已经是全公司最年轻的大区销售老总了,不可能回到厂里养老。况且,自己如果不干出点名堂,如何对得起,厂里那大佬提拨自己的好心? 从原则上来说,他没有犯过错误,并且将业务扩大了两倍以上,他只上任了一年多。其实,他自己知道,这种业务扩大,一方面是他投入的精力与工作方式。更重要的一点,是趋势上踩准了点。 今天的市场上,商品房大规模扩建,基建量每年以百分之二十以上的速度递增,这就是家装产品的风口。而自己厂家的产品,拿出大量金钱到主流媒体做广告,也有了品牌效应。几乎大部分大区的销售,都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增长。总公司销售老总总是一幅很得意的神色。但彭总知道,这只不过沾了时代周期的光,风来了,猪都可以飞上天。 而冬哥的出现,确实对彭总来说是惊喜。倒不是说在网络上填色游戏那么简单,彭总作为一个职业商人,关心自己的职业是最重要的思考点。冬哥主持的装修风格,居然可以为自己的产品增加新的卖点。当他把冬哥设计的柜台图片发回厂里时,确实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如果在每个代理的门店,都能设计出冬哥这种效果,那么,这个中档的产品,完全可以创造出高档的体验来。要知道,中国目前装修瓷砖的高档货,要么是进口的,要么是专门设备订制的,成本高得吓人,零售价格起码是自己产品的一两倍以上。 所以,从彭总自己的打算来讲,他是非常需要冬哥这种人才的。彭总自己,就是店面设计的行家,原来当销售代表之前,他就是平面设计的负责人。因为公司某大佬的青目,才转向今天的销售,因为这个职位,更加挣钱,在这个大风吹烈的时代,在这个基建狂飙的中国。 冬哥虽然没答应他的邀请,但他觉得,总是有机会的,先给冬哥交个朋友。或许,他们在网上本来就是朋友。况且,他给冬哥提出的几条理由,没毛病。 而小袁所挑的2号,明显具有挑战性。与彭总比较起来,小袁显然从职位上、业务上、收入上以及公司地位上,都是弱势的。男人证明自己的途径有两个:要么征服其他男人,要么征服看起来很难征服的女人。 2号有些看似高冷,当然,她长得也是最高的。有一种西方人喜欢的颧骨,有轮廓的面容加上神性的偶尔的微笑,让小袁在被诱惑的情况下,有一种敢于挑战的激情被激发了。而小袁本人,看起来,也比人家高不了多少。 3号是小简挑的,小简来的目的很清楚,就是帮冬子照顾好今天的客人。小简明白,冬子对这种场合,根本没有判断力与把握能力,所以,他挑什么人不重要,他要将主要精力,投放到客人需要的地方。小简是真朋友,总是提供朋友最需要的东西。 其实,4号美女是最聪明的,也许是天意,最不江湖的冬子无意指定的人,却是个最江湖的人。4号仅凭第一印象就知道,今天的这个买单人,是个初次来消费的家伙,这种人的钱,最好挣。 冬子不仅不敢接她的眼神,甚至,当她就势坐在冬子身边,冬子不自觉地向远处挪了挪,表明了这位冬哥,没有形成这种消费习惯。 “哥,你们只喝啤酒,我们要喝红酒,你请不请呢?” 冬子点点头,根本不敢对视她递来的眼神。她得趁热打铁:“那就先来两瓶好不好,哥?”她双手拿着冬子的胳膊摇,冬子几乎本能地想甩掉,但看到彭总与小袁已经在那边打了个样,冬子克制了自己的不适,只是低声说了句:“好吧。” 但是,这种情形,哪能逃过小简的眼睛?他知道冬子的弱点,肯定会在美女的劝说下,不用手段,都会入坑。他赶紧说到:“冬哥不喝其它红酒,如果你们想喝,就来两瓶长城或者张裕,我们其他两位老总也不喝洋酒,你去点吧。” 冬子只顾点头,表示同意小简的说法,4号一看,只能这样了,想扩大消费提高提成,看样子,这位简哥是最大的障碍。 那边两位厂家代表,已经开始轮流唱歌了,男女对唱的一对,正在声情并茂,仿佛他们开始当短暂的恋人。而另外一对不唱的,也在搂搂抱抱,玩骰子打手掌,在暧昧与玩笑中,寻找笑声。 而冬子还在回味刚才那些被挑剩下的姑娘们,为什么还保持着兴高采烈的状态,他在自我意识中,已经把她们这个未知数,代入了于燕的成分。 “莫乱点”小简过来拍了拍冬子的肩膀,陪他的3号到因为一个电话,跑出去了,有一个短暂的跟冬子交流的时间,小简觉得,该给这个年轻兄弟,说一说长者的经验。这位冬子,太年轻太幼稚,有时糊涂。 “你知道,她如果拿两瓶洋酒过来,会收你多少钱吗?不是你钱多少的问题,太挨宰这事,在江湖上就是傻。” 冬子问:“未必这酒还卖出天价来?”他心想,这是法制社会,还有物价局管着的呢。 “如果是勾兑的酒,她按82年的拉菲卖给你,几千元一瓶,你也给?况且,晚上哪个看得清?瓶子开了,就是你的了,政府管得了?何况,这是哪个的场子,你不清楚?” 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冬子,这是青山最著名的狠人军子的场子,连罗哥都没资格跟人家打招呼的人。 “你刚才已经同意拿红酒了,我才说的品牌,长城和张裕,这在市场上,也许只有一两百一瓶,但是在这里,你猜能卖你多少呢?” 冬子当然不知道,只能摇头。 “没有三四百,下不了地。”冬子觉得很神奇,没这种卖法吧?他疑惑的眼神,引来了小简的解释:“娱乐场所的酒水,如果加价一倍,工商都不管。更何况,税务局对他们的税也定得高,所以卖你高价,是合法的。更何况,这还算良心价。” 冬子吸了一口冷气,他盘算了一下。如果原价一千多元的洋酒,在这里卖他两千元,他不仅是亏大了,如果给罗哥汇报,有可能还会被罗哥笑话。况且,拿罗哥的钱来挨冤枉,冬子自己也会不好意思。 “这里的所有消费,陪你的小姐们,都是有提成的,所以,你不要乱答应。” 冬子知道厉害了:“那下一步还有什么消费,你来说话。” 小简点了点头,回过头来说了句:“最后给小姐的小费,你得拿现金,毕竟,这是以你名义请客的,免得两位老总有其它想法。” 冬子正想问该给多少时,看见4号托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除了两瓶红酒,还有几个杯子。冬哥起身,主动接了过来。 第四十三章 一心三用 喝酒猜拳游戏唱歌跳舞,这是歌厅的主要玩法。如果是招待客人,就得学会应酬。这方面,冬子觉得,在与小简的对比中,自己简直就是一只菜鸟。 有的客人刚开始比较矜持,这就得老板主动带动气氛。而小简,给冬子打了个样。小简有一个本事,他与3号跳舞时,任何节奏,都可以跳出蹦迪的感觉。 “哥,你不请我跳一下?”4号轻声对冬子问到,并且拿手中的红酒杯子,在桌上冬子已经倒了红酒的杯子碰了一下。冬子不得不拿起它来,干了一杯。好像这几位美女只喝红酒,其实也是一种故意的消费,啤酒没提成,不挣钱。 “他们这是跳的啥?我不会啊。”此时,小袁正跟2号在搞一个断肠般的情歌,脸上表情看不清楚,在昏暗的灯光下,偶尔的旋转灯照过来,脸色都不真实。但小袁努力在声音上做文章,以一种故作沙哑的声音扮演歌曲中应有的沧桑。 年轻的男人们,总喜欢扮成熟,好像自己受过伤,受过伤的经历,仿佛可以作为小年轻人生路上的勋章。年轻的声带,即使压抑成沙哑,也会让人听出未褪稚嫩之火;南方人特有的唇齿音,要配合深沉的曲调,往往力不从心。他与其是在自我抒发,不如说是在尽力表演;与其说要让听众与他共情,不如说令朋友们听到后,为他的声带操心。 而在舞池中的那两对,居然在一个节奏里,跳出两种不同风格的舞蹈来。彭总作为今晚的主要客人,作为一名久经战阵的老将,他尽情地享受着这个节奏,主要是享受着身边那个人。 只见他两手搭在对方的腰上,上身保持着稍微前倾,而下身,与对方有一点角度,显示出空隙出来。1号的手,搭在彭总的肩上,有气无力的样子,跟着摇动,柔软而温存,他们似乎在说些什么,偶尔也在笑。小袁们的歌声与昏暗的灯光是最好的掩护了,他们可以安心于这种虚假的陶醉,扮演着消费与服务的角色,在眼神与身体的接触中,和谐共存。 而小简跟3号,两人根本没有身体的接触,他们面对面,按节奏摇晃,手里随意做些动作,眼神迷离,仿佛根本没看对面的人。 “你是问哪个?”4号反问冬哥。冬哥指了指小简他们,4号笔到:“慢摇,最简单了,我请你跳,行了吧?” 冬子被对方拉入了舞池。对方要冬子模仿她就行,可冬子顾手不顾脚、顾头不顾腰的样子,莫说让他享受,可算让他难受了。第一次总是很难的,包括你享受不了的乐。 这首歌很快结束了,大家礼貌性的鼓掌,算是对歌者的吹捧,冬子趁这机会,赶紧溜回沙发,喝了杯啤酒,定了定神。 也许觉得自己唱歌并没有尽兴,也许是为了调节气氛,小袁突然在话筒里喊到:“下面有请我的偶像大神,冬哥,来一首,好不好?”大家喊“好!”小袁接着吼到:“掌声在哪里?”下面呱叽呱叽几秒之后,就自然汇合成了一股节奏,边拍巴掌边喊:“冬哥!冬哥!” 这可把冬哥急坏了,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唱什么。但今天晚上,自己一首都没唱,这也说不过去。庸俗的人在庸俗的场合,如果你一个人特立独行想保持冷静,那么,你就是这群故作疯狂者们的敌人。冬子知道,躲是躲不开了。 4号作为职业的,已经看出冬哥的尴尬。她俯在冬子的耳边轻声说到:“点个节奏不快的,莫怕,有我呢。”冬子点了点头,低声问到:“周杰伦的我熟些。”4号问到:“《青花瓷》么样?”冬哥点了点头。 点歌的电脑是4号操作的,当音乐画面一出来,小袁就起哄:情歌对唱,深情的那种,冬哥。冬子拿起话筒说到:“这首歌我为什么喜欢呢?估计我与瓷器有缘分,我们都与它有缘分,对不对?” 这个瓷器,当然是映射瓷砖与卫浴瓷器产品,彭总带头鼓掌,小简还发出了夸张的喝彩,而小袁对他树起大拇指,冬子为自己当时的急智,还得意了一番。 由于久未唱歌,音乐的调性又是原调,冬子第一句自己都听出来唱跑了,幸亏,4号马上补位,唱了起来,冬子完全跟上她,才算回到调子上。所以,刚才4号所说:“别怕,有我呢”这句话,是有底气的。冬子在跟她唱歌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居然故作娇羞地,低了低头,用手拨了拨头发,这动作,让冬子有种莫名的感觉。他觉得,这姑娘还有善良的本质在。 其实,这只是这位美女职业上的基本功,学会拒绝学会撩拨,才会有更好的小费跟提成,才会踏线不越线地在这昏暗的灯光下生存。 那三对又自顾自地跳舞起来,动手完全不统一,节奏完全不规范,但各自沉醉在双方的小圈子内,冬哥们的歌声,只是个动作的背景。而这期间,4号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在冬哥的一侧了,冬哥当然清楚,但不能拒绝。拒绝一个女生的示好,特别是刚才帮助过自己的女生,冬哥认为,这是严重伤对方自尊的行为,为像开始挑剩下的女生一样,冬哥永远做不到那种绝情。 冬子的弱点是明显的,他得到不多,也没学会拒绝。这不是懦弱,也不是胆小,而是一种可贵的善良。 终于在4号的帮助下,冬子完成了这首歌,收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他们继续跳舞唱歌,而冬子对这两项明显不太适应。4号经其敏锐的职业直觉,知道此时,最能够让冬哥安下心来的方式,就是说话了。 对于这些职业舞女来说,说话是最难把握的一项技术了。如果碰到中年油腻男人,他讲一个荦段子,你是笑还是不笑,笑到哪种程度,你该怎样把握。 如果你笑得过分,对方会以为你也是他所认为的那种贪欲放浪之人,对方的语言,甚至是手与脚,就会越来越具有侵略性,让你浑身起鸡皮疙瘩时,还得假装微笑。有时,那动作会深入到你衣服里面,让你无法自控地跳开,让所有人都败兴。小费得不到还不用说,甚至还会受到打骂,投诉,甚至威胁。 如果你不笑,那肯定会被认为是假装正经。你都已经当歌女了,还假装什么呢?对方认为你无趣还好,甚至认为你故意的恶心他,中年男人的恼羞成怒,后果很严重。 对于年轻人来说,这种下作的方式少些。但也有没素质的人,况且,他们一旦被撩拨,他们会认真。认真的男生更可怕,因为年轻,不知畏惧。因为年轻,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更控制不了自己的性情。 但对冬哥,4号是最为放心的。这个人不仅善良,而且胆子不大,还有莫名的,有点可笑的羞耻心。如果把他当普通朋友那样说话,说不定,还能够让对方对自己,多一分同情。同情就是金钱,高兴就有小费,狂热就得提成,她早已看穿这一切。 “哥,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说夸奖的话,就是八十岁的老太太也高兴,4号这句话,可以作为与任何人谈话的开头。 冬子对任何夸奖,都有自然的敏感。因为自卑,他不相信陌生人的夸奖,更何况,在今晚这个场合。当然,他更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反问到:“何以见得,他们不都是好人吗?” “他们好是好,但没有哥好”对方居然把头靠过来,倚在冬子的肩膀上了。这让冬子很不习惯,其实这也是4号的一种试探,以测试对方的老练程度。 冬子假装端桌上的杯子,拉开了点距离。4号明白,不能说冬哥是个正经人,但至少,是一个没有恶意心态的人。恶意心态的人,她可见多了,那种人,以欺负别人为乐,以占歌女小便宜而得意。 “你们干这个,能挣多少钱呢?”冬子把话题扯到最直接的地方,其实,他是在想,如果于燕在做这种工作,是不是因为钱的原因。 自己还没开始叫苦,对方居然主动访贫问苦。博取同情、争取小费的机会来了,4号有一套说辞,早已可以声情并茂。 “哥,你先莫问我们挣多少钱,你只凭感觉说,我们挣这个钱,容易不容易?” “不容易,真不容易”冬子说这话是真心的,这种强颜欢笑的屈辱,冬子是忍受不来的。 “有啥法呢?我也不想骗你,哪个姑娘,不是没有办法,谁会来这个地方呢?哥,假如我是你妹妹,你愿意吗?”4号说这话时,故意倒了一杯啤酒,整个往口里灌下去,假装咳嗽了两声,显示出一种决绝与悲愤,再加上略带哭腔的叙述,再加上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那隐约有泪的表情。 冬子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到:“挣钱的,都不容易,不是被逼的,谁做这生意。有人故意逼你吗?或者说,你们人不自由吗?”冬子意识到,如果这些人是被迫的,那就太黑暗了。 4号听了有点想笑,这位冬哥估计电影看多了,今天这个社会,哪里还可能这么大规模地逼迫人的自由,即使有,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做这种综合性的娱乐公司。但是,对方这种担心,说明他的同情感已经起来了,下一步的工作就好开展了。 她说自己不是被别人逼的,但现实逼迫了她。只是说了自己家有多穷多苦,什么父母有病弟弟读书缺钱之类烂大街的话,以博取冬哥的同情。其实,她所不知道的是,冬哥自己,比这情况还要惨些。她毕竟有父母在世,还有亲弟弟,即便是真的,也比冬子强上百倍。而今的冬子,哪怕母亲再有病,只要有一丝气息,他也不会来武汉。 冬子还在继续追问她收入多少,她只好就低不就高好说到:“不就几千元钱呗”,冬子不依不饶:“不可能噻,光一晚上唱歌的小费起码也得几百吧,一个月一万应该没问题吧。” “你只看到我们的小费,但要给一半给经理的,毕竟,没老板这场地,也没有我们的生意,你说,是这个理吧?” 冬子继续追问,让4号感觉,这位冬哥,仿佛是十万个为什么,这样问下去,估计编故事也没那么圆。 “听说你们都是舞女,那你们跳舞,总有工资吧?” 这话题转得太快,4号编故事来不及了,只好试探着回答到:“一晚上伴舞,最多两百,伴舞完了后,如果运气好,有人点上来唱歌,还可以挣一点,不过,还是要给老板一半的,挣不了几个钱的。” 冬子算了一下,假如她们这种一开始就来陪客人唱歌,估计一晚上得到五百小费,如果给老板一半,那么,整晚,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得到二百五。 比如先不陪客人唱歌,那么,就得下去伴舞。伴舞不给老板分账,干得二百元,如果有机会上来陪客人一首歌,总得二百,自得一百,那么,还有可能得到整晚的总收入三百元,甚至比单纯整晚唱歌还多五十。这下,冬子似乎找到某个答案了。 冬子认为,那些挑剩下的姑娘们,居然表现出兴高采烈的样子,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与难受,原来收入上并不吃亏,甚至还有增加的可能。冬子以为,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他其实不知道,他所听到的仅是一面之辞。 其实,这些单纯陪唱的,还有一种收入,就是整体消费的提成。超出标准的,按百分之二十给这些人。比如,冬子包的这个厅,原先订的标准是三千元,如果多点了些东西,超出两千元,那小姐们就拿到了四百元,每个人就多出一百来。冬子还不知道,下去跳舞的,有机会被客人点上来唱歌,概率并不大,况且,谁上,在很多时候,也需要领班说了算,除非,客人非看中了里面哪个人。 穿一样的服装,从明亮的舞台灯光到昏暗的包厢灯光,一般喝了酒的客人,也认不出来了。即使认出来搞错了,领班换过来就行,客人也不会计较。 最重要的是,要领班安排你上来,你就要跟领班搞好关系,这也得花成本的。这里是金钱社会,大家都是来挣钱的,虚情假意的套瓷,根本不起作用。 此时,三人唱歌的兴趣告一段落,开始掷骰子打赌起哄了,也算是唱歌的中场休息。此时最为欢快的,是小袁。经过初期的不适应,到这时间的嗨,他感觉,彭总带他来这个地方,算是来对了。在他的想象中,彭总天天可以过这种生活,温润香玉在旁,游戏与软话在耳,他怎么总想调回去呢? 小袁没有结婚,当然不知道,家庭的力量。家庭那种温暖感与真实感,那种心安理得的成就,那种把孩子当意义的人生,年轻的小袁还没来得及感受。他只是在探索生活激情的可能性,到处寻找奔放情绪的边界,以拓展自己的接触面。对于一个法务来说,这种出差狂欢的机会,太少了点。对于彭总来说,这事就像是个普通的晚餐。 而在陪客的同时,小简明显感受到,冬子心里有事,他总是拉开窗帘的一角,朝一楼舞台上看。冬子虽然与那位4号聊得亲热,但明显不太专心,因为那种礼貌和距离,傻子也能看得出,冬子的投入程度不高。冬子看舞台的姿态,让小简想起那个生日聚会,他好像努力在寻找什么,却又不那么放心大胆。 他这样一心三用可不行,有可能让客人看出来。小简也拉开窗帘一条缝,看了一下,发现舞台上,那个女歌手已经出来,要开始唱劲歌了。看样子,冬子看那些舞女的动作,会越来越频繁。 当劲歌响起时,小简提议,大家蹦迪喝酒,各随各便。为了让冬子的观察显得自然,他干脆把窗帘完全拉开,让客人看了看下面的情景。 而彭总与小袁显然对下面舞台的事不太感兴趣,倒是对那女歌手的节奏,很有感觉。蹦迪开始,四男四女群魔乱舞,旋转灯光昏暗,腰肢扭摆笑颜。冬子跟着节奏,也在蹦哒,但目光,总是不经意地侧向那下面的舞台。 两位客人跟姑娘们正在互动,没及注意冬子的眼神,这让小简开始放心起来,他居然拉着3号与4号一起,围成了一个小圈。 甩腿摇头,动作渐渐一致,吸引了彭总与小袁两对参加,而冬子干脆假装喝了酒要休息一下,爬在沙发上,放松地看一楼的表演。 要是没有小简的补位,冬子今天这种不在状态的招待,不仅不会让客人高兴,甚至会让客人感受到某种怠慢。冬子当时并没有考虑这多,客人对于燕子来说,后者的重要性,大十倍以上。 4号明显看出了冬哥的心思,他肯定是在找某个人,因为,如果只看三点式,不会有那种逡巡扫视,也不会脸上的表情。 冬子呢,此时正在寻找那个背影、那个眼神,那个让他焦虑并且期待的线索,迟迟没有出现。难道,她也上楼,在另外的包厢唱歌了吗?难道她今天就没来上班? 当歌手唱到第三首歌时,冬子发现情况与上次一样,舞女根本没有换,总是那些个。而在这些人中,没有他要找的影子。他终于回过头来,加入到这舞蹈之中。 当劲歌唱罢,下面又是所谓的杂技魔术表演进,小简明白,时间到了,可以关上窗帘了,上次也是这样,冬子这规律,明显在找人。 关了窗帘与声音通道后,又开始了唱歌的第二轮,彭总唱起了一首慢歌,果然深情,1号抱着他的胳膊摇,跟着小声哼,很有味道。 这是一首粤语歌曲,广东人唱起来,有一种低沉的回响,有一种金属的质朴,这是内地人模仿口音所无法到达的高度。而在座的人哪里知道,这是他老婆最喜欢的一首歌曲,身边的姑娘,暂时被他想象成,老婆在听自己的吟唱。 代入感,是一切艺术的真谛。把私人的情感让别人共鸣,没有代入是不行的。 但冬子身边的人,却始终无法代入冬子的内心,因为冬子感觉,也许燕子就在这不远的地方。有一种恐惧与期待的压迫,让冬子很不舒服。 4号不知道这位老板在想什么,只好用调侃的方式打开话题:“哥,几个美女都在你面前,你怎么舍近求远呢?” 当冬子无法回答时,他总是用反问句:“你啥意思?” “啥意思,我们就是那舞台出来的,不是一样的吗?就在你面前你不看。你看,你隔着玻璃那样子,恨不得把玻璃撞破,是不是她们穿得好看呢?” 冬子还没来得及回答,4号为了搞笑,居然表演起来:“对,长得好不好看没法说。但她们在舞台上,主要是服装好:远看好像没穿什么,近看,真的什么都没穿。” 后面一句话4号是故意大声说的,模仿了奇志大兵的相声,那几个人都听到了,刚好彭总也深情唱歌进入了一二段间的间奏阶段,大家都不失时机地哄笑起来,夹杂着掌声与尖叫,小袁显得特别兴奋。小袁以前觉得难以启齿的想法,想不到在今天,居然可以敞开说,并且可以让以前觉得无耻的想法,变成今天的肆无忌惮。 这就是释放,这就是嗨。 当彭总唱到第二段时,大家该跳舞的跳舞,该说话的说话。而冬子憋了好久的问题,终于要问出来了。 他想找到线索,他觉得,此时是最好的机会。他相信以诚待人总有回报,也许,4号会给他准确的答案。 “在你们这些跳舞的人中,有没有容城来的呢?” 4号想了想,她终于明白,这个冬哥,确实在找人。面对这样老实的人,她不忍心再乱说了。 “好像是有,但我不太确定。” 第四十四章 等待消息 冬子脑袋嗡的一声,巨大的惊喜与惊吓同时袭来,让他有些结巴:“真的吗?你确定?” 他那鼓着的眼珠仿佛要飞出来,4号觉得,这事要谨慎,甚至可以钓一下鱼。在各怀心思的对话中,因目标的不同而虚耗精力,是信息不对称造成的。冬子想寻找燕子的线索,而4号只是想多拿点钱。 “我不敢真确定呢,哥,容城口音也不是很明显,跟武汉话差不了好远,但是,我好像听说,有个容城的人,在我们舞蹈队。” 这是个活话,老江湖的4号知道,她已经处于有利位置了。而冬子并没细想对方话音的真伪,赶紧问到:“要不,你确认一下,如果有消息,告诉我,亏不了你。”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假装也很关心的样子:“哥,万一打听没有,你可别怪我,好不好?” “不怪你,只要你问清楚,有没有容城来的,如果有,叫什么名字,要不你现在就去问,莫在这里唱歌了。” 看到冬子这么急迫,她反倒不急了,走个过场是必须的。她们这些所谓的伴舞,就是用身材在舞台上走过场。“好吧,我先出去问一下,很快就回来。”4号离开前,还跟冬子碰了一杯红酒:“等我消息,哥。” 这一切,就发生在小简的眼皮底下,虽然不清楚具体内容,但冬子的反常,小简是清楚的。等那女生一走,小简就过来,悄悄问冬子:“她出去了,是要点酒吗?” “让她打听个消息。”冬子还沉浸在对结果的期待中,此时完全没有对小简设防。小简知道此时不是细谈的场合,以后的事情,以后谈,他只是提醒冬子:“这些人的话,莫全信了。” 冬子依旧点了点头。他明白,小简的提醒有道理,但他宁愿相信,4号说的是真的,她是真的在打听。冬子处于矛盾之中,但最需要的是结果。 如果燕子在这群人里,那最美丽的人,居然沦落到这步田地,冬子肯定会伤心,但是,毕竟找到了她,后来的事再说。如果没在这里,冬子会失望,但是,也庆幸,燕子没有干这种有损尊严的职业。 过了一会,4号回来了,冬子没想到,她能够这么快回来。她悄悄跟冬子说到:“打听不了,现在,在后台的在后台,在包厢的在包厢,找不到人问。” 冬子问到:“我去找领班,她应该晓得吧?” 这可把4号提醒了,如果冬哥直接找领班,就没她啥事了。她还得把这事接下来,以提高今晚的小费和以后事成时的好处。 “领班也是前段时间刚来的,她还没有我们清楚。况且,跳舞的与她这负责包厢的,本来就不是一套人。我们打工的,也不需要她多了解,还不如我下去,悄悄地问,很快就会有回复的。” 冬子与她交换了电话,按约定,明天下午,她就会给冬子通报消息。 冬子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4号身上,4号知道自己的优势了,又点了几瓶红酒,还有一些高档小吃,最后,快十二点结时,冬子除了给那四人每人五百块钱小费外,悄悄又多给了4号500元,并悄悄对她说到:“如果你消息准确,我还有意思。” “哥,不图你钱,你的事办成了,我也高兴。”4号这话,说得冬子就有些信了。 直到把彭总小袁送出门后,他们都已经互留下了电话号码,冬子还专门给出租车司机两百元钱,让司机直接把两位送到汉口。 在回来的路上,小简突然问到:“今天晚上,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冬子一愣:“啥意思,简哥?” “你啥意思?今晚的接待,要不是我,客人都快看出来了,你花钱接待客人,心不在客人身上,你以为我不晓得?跟小姐嘀嘀咕咕,往一楼看别人,你是发了情,还是在找人?你得跟我说清楚。你要不说清楚,我就不走了,晚上到你店子,跟你睡。” 小简这一通问,冬子知道,自己可能无法隐瞒了。回想今天晚上的接待,小简几乎是尽了全力,如果没有他,跟不达不到别人高兴的效果。特别是小袁,那个兴奋劲,那个投入,简直反冬哥当成了老大。而彭总反复邀请他参与合作,虽然自己没立即答应,但这种被认可的成就感,还是让人暖心。 “非要今天吗?” “你不说,我睡不着。我想,你今天晚上,肯定是睡不着的,对不对?我们是兄弟,对不对?”小简这一问,冬子知道,小简已经把自己猜透了。 朋友之间如果要有真友谊,就得分享秘密,不是八卦别人,而是坦露自己的内心,包括隐私。这算是精神上的朋友,可以互相倾诉的。 国人交往的习惯,就是交换。信息以及物质的交换,让双方在一个平等的位置透明,以减少信息的不对称性。信息对称后,交易或者说交往的效率就非常之高,成本变得极低,这就是朋友的价值。 所谓物质的交换,就是古人所说“朋友有通财之谊”,也就是可以互相借钱或者送钱。这种精神,在今天的社会里,是很少见的了,但不是没有。这种通财之谊,更多发生在亲人或者密友之间。 中国人交往最常见的方式,是一起吃饭喝酒。一起吃饭,在我们大团圆的桌子里,大家的筷子夹同一盘菜,实际上是一种交换唾液的过程,也就是把朋友当亲人来对待。只有一个家庭的亲人,才是长久交换唾液的人。 也许西方认为,这种方式不卫生,不如他们实行的分餐制。但这绝对不是中国人的野蛮,毕竟在汉代以前,中国人的正式宴会,也是分餐制的,每人一盘,餐具分开,甚至连坐的桌子都分开。 在正式场合的分餐制,显示的是一种仪式感,有一种宗教般的过场。这就像法国餐一样,精美的餐具与优美的音乐相伴,烛光与穹顶衬托下,每人各自拿着餐具,面对着面前那层层盘子里银色盖子下那一点点分得的美食。这种美食,样子比味道重要,因为主要任务是完成一种仪式感。 而中国的聚餐有一种实用的感情色彩,主要是增进彼此信任的。信任对方到什么地步呢?就是像亲人一样,可以在一个盘里夹菜,交换唾液。喝酒这种行为,是信息交换与身体平等的体现,更把中国饮食文化推向了另一个极致。 在中国,和谁一起吃,比吃什么,更为重要。 恋人初期,总是互相请吃饭开始的,最后将这种唾液交换进行到底,就是接吻了。如果能够到达这一步,你就会自然地把对方当成家人,当成自己的一部分。 小简提出要交换隐私,冬子是不能拒绝的。况且,今天晚上,甚至说,在明天没接到4号电话之前,他根本不可能睡着。自从离家以来,冬子从来没跟人说过心理话,这种孤独与无助差不多让冬子习惯了。但小简的热情与真心帮助,让冬子感受了某种可以依靠的力量,在这个寒冷的冬天。 冬子同意了,他们一起来到那老店子,里面只有一张床,但被子还够,南方的冬天,只要进了屋,多一个人,就温暖得多。 “你肯定在找人,冬子,莫跟我扯叶子,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小简上来就直中靶心。 “的确是在找人,你都看出来了,那天我生日那天,我仿佛看到一个跳舞的,像是我的一个老同学。” “老情人吧?”小简不怀好意地笑了,当然,这样说也轻松些。 “不不不,我们是干净的。只是原来关系比较好的老同学,有点像,我也不太确认。原来我在容城听说,她到青山打过工,但是不是她,她还在不在青山,我确实不清楚。” “不清楚的事,你还那上心?老实交代,是不是女朋友?别跟我说同学那些理由。” “不是,绝对不是。”冬子有点急。虽然他曾经在梦中、在幻想中、在期待中,燕子是自己的女朋友,但确实不是。 “你急什么急,看你这样子。生日那天,包括今天,不对,应该算昨天晚上,现在都凌晨了。你看舞台的样子,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不是女朋友,你会那着急?” “绝对不是,我可以发誓,未必我会骗你?”冬子看到对方一口咬定,确实有些急了。 “那好,我问你,这得有个标准”小简扯了扯冬子的袖子,盯着冬子的脸色,低声的问到:“你们亲过没有?老实说?”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那只是我初中同学,关系比较好而已。” “这我就放心了”小简往下一溜,双手枕头,完全平躺在床上。“没有亲过,就不是正式恋爱。况且,初中生,根本不懂爱情!或许,她只是你暗恋的对象,你才这么上心的吧?”他从床上扭过头来,仰视着冬子的眼睛。 冬子承认了,点了点头。 “我说呢,你不是那种人。一方面有女朋友,还很上心,另一方面,又把李雯吊着,这不科学。” 一个问题解决了,又产生了一个新问题。“什么李雯,我怎么把她吊着了?你别乱说,我跟李雯,什么都没有,想法都没有,你应该清楚的。” “你有没有想法,我清不清楚不重要。但是,李雯或许对你有想法,你没看出来?” 冬子觉得小简多虑了,他跟李雯,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但小简却提醒到:“那天晚上人家吃醋了,你没看出来?专门让你送人家回去,她跟你说什么了,你心里没得数?唉,这关我么事呢?我这么操心。不过,你如果跟李雯在一起,也算是合适的。” 硬把自己往李雯身上扯,冬子觉得太别扭。他突然也溜下来平躺,主要是不想看小简那探寻的眼神。 “嗨,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跟4号多给了次小费?老实说,啥目的?看上人家了?” “这都被你看到了?”冬子接着说到:“也没什么目的,不可能看上她的,她这个职业的人,长得再好有什么用,我不喜欢,也养不起,看上她?不可能。多给她钱,是想让她帮忙打听消息的。” “她们的话你也信?”小简突然爬起来:“她们是来挣钱的,忽悠你有多的。前脚把你叫哥,后脚就忘了你姓什么,你太年轻了,太老实了。况且,我猜,你是在打听你那个老同学吧,如果打听到了,你怎么办呢?你既然说她这个职业不好,你怎么办?你既然说养不起,你老同学也是这样的人,你怎么办?如果她回复你,这个人没在这里,你怎么办?是不是还要给她钱?你估计被人算计了,多花些钱。” “这是我的私事,钱不钱的,我又不找老板报,我自己出。我就是想要一个线索,想找到一个答案。” 看到冬子这么固执,以小简有限的经验也知道,那个同学在冬子心中的位置了。一般人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初恋,因为那是自己从男孩到男人的转折点,男人的意识初醒,有可能来自第一个恋人,也有可能,来自暗恋的对象。 小简分析,这个姑娘肯定是冬子的暗恋对象,也许对方并不拿他上心。 暗恋的事,少年时都有过,小简也有过。但小简从来没向别人表白过,随着人生际遇的变化,那个人,已经消失在过去之中,再也没有看见。暗恋是一个人的事,与对方无关。自己只是把对异性的好奇以及一切美好的青春想象,投射到对方身上而已。小简在大学时,同学们在卧谈会上说起自己的暗恋经历,让小简明白,大部分男生的暗恋都差不多,回忆起来是那么的美好。 这不是那个女生的美好,这是男生自己的事情。美好的原因有两点,第一点,是自己对异性的想象。第二点,是因为回不去的年少青春。普希金说:一切过去的,都是美妙的。 但如冬子这种,还沉浸在对过去美好的追忆,并且付出巨大努力的人,小简还是很少见到的。既然是梦,为什么要努力让它成真?这相当幼稚。但是,另一方面,小简也感受到,冬子是一个重情的人,重到无法被人理解,包括自己。这种人,总有一个特殊的原因,或者有一种偏执或者高尚的本性。 “你如果在4号身上找不到线索,你怎么办?天天睡不着?” 小简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冬子却没有答案。 “你不找领班打听吗?她应该知道的。” 冬子告诉了他当时问4号,4号给的解释,意思是领班也是新来的,也不太了解。小简听到这里时,知道,冬子确实是有点傻。因为这个领班虽然是新来的,但毕竟她要打听一个人,能力及可信度却更高些。 “算了,你这种乱撞瞎找,根本不会有结果,只是白白浪费了钱。不如这样,我去找领班,或许结果还快些。你把那姑娘的名字特点都告诉我,我来找,我算是本地人,况且,里面的有几个小负责人,我还拉得上关系,对不对?” 这话让冬子大为感动,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何必让你出面呢?” “你搞得定?这地方的事,你搞不好的。这样,我不是昨天生意挣了钱的吗?我还要加上一个人,请你跟李雯再去唱歌喝酒,让你看个够。李雯这家伙,其他能力不行,打听消息可是擅长的,更何况,她的姑父跟这酒店的某些人,很熟悉。” “怎么把李雯扯进来,她知道了,好不好呢?” “怎么,你怕了?你怕李雯吃醋了?你这家伙,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还敢说你是个好人?” 冬子又说不出话来了,最好的朋友小简,也不理解他,他找谁说理去? “我只是试你一下,看你照不照顾李雯的感受。即便你对人家没意思,但李雯也算是我们兄弟之一,这事瞒着她,不好吧?” 他说得倒是有理,但不是这个时候。冬子回答到:“如果找到了,或者确定这个人没在这里,我最后有了结果,都会告诉李雯的,这你放心。” “对嘛,这才是兄弟。过两天,我联系一下,我们三人照常喝酒唱歌,我私下找领班打听,你跟李雯正常喝酒就行。但是,我提醒你,这次,你可不要拉开窗帘了,免得别人不高兴。” “为什么非要拉上李雯呢?”冬子有些不太理解,这种事,没必要让李雯参与进来。 “嗨,我们今天,不对,是昨天开业,下午的时候,李雯来找你了,发现你不在。再上楼找我,我跟她说了,你出去陪客人了,厂家代表,是任务。她看到我生意太忙,居然在那里帮我发货算账,我当时也头脑一热,说生意太好,我要请客,当时就说请你与她一起去唱歌喝酒了。本来,上次我也说过,我要回请。我已经说出去了,收不回来了,不是?” 冬子听到这,也觉得没办法,只不过,到时候,自己不打听燕子,不拉窗帘看舞台,专心跟李雯唱歌娱乐,就行。 第二天,冬子把娱乐的账跟罗哥算了一下,罗哥只是觉得冬子的钱花得太少了,不够气派。冬子解释,年轻人玩的是高兴,倒不在乎档次。况且,彭总一开始就要求不喝洋酒,因为歌厅的洋酒大多是假的,所以才只用了这些钱。小姐的小费,冬子只报了2000,因为那500,冬子已经决定自己掏了。 从罗哥与彭总的电话沟通来看,昨天晚上,他们玩得很是开心,电话里,彭总把冬子好好表扬了一下,罗哥觉得很有面子。昨天冬哥帮他做好了这么大的事,罗哥觉得,冬子就是他挖来的宝藏,太划得来了。刚开业没什么生意,罗哥告诉冬子,可以放几天假,也可以回回容城。 但冬子却拒绝了,因为老店子要守,更何况,刚开业就走,不太好。 “那老店子也没什么货了,你守它也没多大价值,现在是生意的淡季,装修工程的前头已经做完了,后面的,也就是灯具与家具的生意,和我们没多大关系。你年轻人,想玩就玩几天。” “我容城没家了,回去也没意思。” “那不回老家,就在这里,也可以玩啊?昨天听你黄姐说,李雯专门来找你的,你今天是不是要找一下人家呢?这么好的年龄,一起玩,不开心些?” 冬子假意点头,但没有离开的意思。 下午,终于等到4号来的电话。“哥,我问过了,好像是有一个容城人,但我们这里的人,都不用真名,所以问不出来你说的那个人。我一直在这里等,等那个容城姑娘来后台准备,但她一直没出现,不知道是啥情况,要不,如果她来了,我再问她,该咋问?” 冬子想了想:“如果那个容城姑娘来了,你就告诉她有一个老同学找她,把我的电话给她,让她打一个过来。我一听,不就明白了?” “好的”,对方赶紧问到:“你今晚过来不过来呢?” 要不是昨晚小简提醒他,他还真的要过去,给别人几个辛苦费的。但现在,他提高的警惕,怕别人在钓鱼。所以说到:“先电话联系,有谱了,我再过来。” 挂断了电话,冬子一刻也不能等。他跑到二楼找到小简,小简问到:“有线索了?” “是有一个容城人,但现在还没到那边后台准备演出,4号在后台等她,再问清楚后,跟我联系。” 小简摇了摇头,说到:“如果她再跟你打电话,说没见到这人,你怎么办?你这不睡觉的状态,不能干等。算了,今天晚上,我们再去,按我的计划,我直接找领班,两条腿走路总比单独把宝押在一个歌女身上强,对吧?” 歌女这个词,让冬子有些不舒服。如果于燕也在那里,也自然是歌女。这破坏了冬子对美好的想象。 小简拿起了电话,拨通了李雯的号码。 第四十五章 小简绝招 多年后,冬子才知道,如果他在武汉有真朋友的话,最真的朋友,就是小简了。这个表面油滑实则善良的小伙子并不比冬子大多少岁,但考虑问题的周密程度,为冬子事情的热心程度,完全当得上大哥这个称号的了。 小简之所以要给李雯打电话,其实也是一次总测试。他看着冬子与李雯的关系,总在一种边缘状态,他想让这个状态,更进一步。 他本人根李雯虽然是发小,但以前的关系并不很密切;他们虽然口头上叫的是亲戚,但实际上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自从毕业后自己接触以来,发现风风火火的李雯,有一颗善良直率的心,虽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很适合冬子。 小简有些喜欢冬子这个小兄弟了,能干精明埋藏着许多天生的技能,但又不失善良与诚实,可以做一辈子朋友那种。这个孤儿,如果能够在此处与李雯成家,他不仅生活与感情上有的依托,而且,在事业上,凭自己的能力与李雯的资本,再加上李雯姑妈家的关系帮助,完全可以干出一个大老板来。在这个时代,有资本的没能力,有能力的没资本。又有能力又有资本的人,又不爱奋斗,如果冬子与李雯在一起,这三者就结合起来了。 如果三者合一,在这个美好的大时代,想要取得财富自由与社会地位,十几年就可以完成了。小简之所以敢于辞掉大公司的工作,回来从做商店开头,除了自身的自信以外,也是对这个大时代,充满了期待与信任。 昨天的生意如此之好,这才只是个开头,小简第一天,就给了父母以证明。 通过昨天晚上与冬子的交谈,小简知道,冬子与李雯的障碍,就在于冬子那虚幻的初恋想象。要破除这种想象,就得面对它。 小简设想了两种情况。第一,这里根本就没有于燕这个人。如果费尽全部努力找不到她,冬子那颗幻想的心,也就会自然熄灭了。一个完全没有线索的人,根本不值得夜夜的梦想。第二,找到了,对话了,冬子最终失望了。 对此,小简是有把握的。他知道,冬子并不喜欢这些舞女们,对这种商业化的模式与其说不喜欢,不如说是厌恶。从昨天晚上冬子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一个陪人唱歌强颜欢笑的女生在身边,冬子反而不自然,更谈不上欢乐与热情。 冬子是看不上一个舞女的,更何况,是一个久在江湖的舞女。那么,如果冬子跟于燕见了面,冬子失望后,就会从初恋的幻想中走出来,最终面对现实的感情。 只有完全把初恋或者暗恋的对象当成回忆,它才会与现实无关。其实,它根本就与现实没有关系的,是你的情绪与回忆,硬把它拉到现实里来。 你只是不想忘记,那个在青春年代,曾经让自己撕心裂肺的那个对象。但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她长大了,她变了,她甚至已经不是个姑娘了。那么,男生就会让回忆呆到脑海中应该有的地方,用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把它封存。即使偶尔让它出来晒晒太阳,那也只是众多过往中的一部分。 从此,男生就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当冬子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时,当他封存了于燕的幻想时,他就会认真面对身边的李雯。没有比李雯更合适冬子的了,小简虽然年轻,但他对自己的判断蛮有把握。 而对于李雯来说,小简发现,她已经对冬子有一种依赖了。原来她跟冬子的故事,小简已经听说过了。可以这样说,李雯的姑妈一句话可以精准概括:“冬子是李雯的药”。 也许李雯本人嘴上一承认,她也没表示自己爱过冬子。但是,这种依赖,旁人是看得明白的。商场开业第一天,李雯来看冬子时,是提着冬子最喜欢的小蛋糕来的。虽然冬子不在,她把它们送给了小简,但小简看得出李雯眼中的失望。李雯这种人,没有父母的照顾,又有一点钱,她是黑道上最喜欢拉拢或者叫勾引的人。 她的长相,要找到爱她的人不容易,甚至,要找到一个不是因为钱而跟她结婚的人,都不容易。而冬子,却并没有这种危险。冬子也是最适合李雯的人,不是小简这么认为,这条街了,传说他们故事的人,都这样认为。冬子的口碑,与李雯的交往,已经沸沸扬扬了。 他喜欢把冬子与李雯往拢扯,其实也是不忍心看到一个贪财的人娶了孤独的李雯,那会害了她的一生。也是不忍心失去冬子这个朋友,如果他在此安家,这是一个可以做一辈子兄弟的人。 今天晚上的聚会,小简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他会让冬子产生一个转变,转过身来,正面看看他对面的人:李雯。 所谓的安排,也是小简提前定好了的,还是按原来的计划,让冬子接上李雯,他在酒店那边等。 冬子赶早来到李雯的店子,李雯其实早就打扮好了,装着很忙碌地收拾东西:“人家什么都没准备,衣服还没换呢。” 冬子笑到:“就你这衣服就很好看嘛,换什么换,又没得外人。” 其实冬子很少夸李雯的,这种客套话,在李雯听来,都很受用。说她衣服好看,说她不是外人,让李雯心中有些温暖。 “你们男人说话,有几句真的?” “我啥时候乱说的?你又不信,就这衣服就行,走吧,免得小简等久了。” 李雯赶快叫另一个营业员出来负责,她出来时,包都忘了拿,就想跟着冬子走。冬子发现了:“你不拿包吗?” 李雯意识到自己太急了,但对冬子的细心,还是很高兴的。女人判断男人对自己是否有意,往往喜欢从细心这个角度来观察。如果自己的小细节被男人注意,她们就会认为,这个男人对自己有意思了。李雯并不确认自己是否喜欢冬子,但是跟冬子在一起玩时,很放松很安全,那种肆无忌惮的感觉,已经是童年时代的事情了。 上了出租车,冬子拉开后车门,让李雯先上。李雯上后,冬子迟疑了一下,本能上应该关上后车门,自己往前排坐。但又觉得不太妥当,毕竟上一次两人去那边时,是在后面一排坐的。算了,遵从习惯吧,免得让李雯觉得生分。 因为要打听自己的初恋,又得按小简的要求,不能让李雯看出来,所以,冬子格外小心。他直接坐进了后排,原来,李雯早就给他让开了位置,坐在了最左侧的窗户边。 冬子跟自己坐在一起,李雯还是很高兴的,但嘴却不饶人:“哎,你该不会又不想付车钱吧,又坐后面。” 冬子不愿意跟她废话,冬子的心已经飞到歌厅去了,于燕中否出现,才是他的关注点。他有一种特长,天生幽默反唇相讥到:“我付钱我说了算,想坐哪里就坐哪里,么样?” 话语稍微有些挑衅,但李雯觉得,冬子有趣起来了。 “你昨天晚上又去看美女去了?”李雯可不愿意让冬子轻松。 “啥嘛,陪客人,罗老板做成了大生意,把陪客的任务交给我,我都完成不下来,要不是小简,我还真无法应付。” “看美女就看美女,这有什么呢?你那天晚上,又不是没看过,眼珠子飞出来了,昨天没看够,今天再去看,是不?” 李雯这一说,冬子急了:“你怎么这么说,今天晚上,我绝对不看,行不行?” “你看是你的自由,反正又不是我的钱。”李雯假装生气,想看冬子什么反应。 冬子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他此时的心思,早已投入到寻找线索的思考中去了。这种情况,让李雯心情复杂。这家伙,怎么不接话了?难道我挑这个话题,他不喜欢?他有什么忌讳还是有什么秘密? 女生的敏感已经告诉李雯,冬子有些心不在焉。 当他们到达酒店门口时,没有发现小简。冬子给小简打了个电话,小简让他们直接到六号包厢,东西已经点好了。等冬子与李雯到小包厢后,才发现,冬子居然点了好多零食与饮料,当然还有啤酒。他们都没有吃饭,这是小简事先通知了的。所以,冬子与李雯一坐下,就开始吃东西了。 而此时的小简,正在跟领班打游击。 “经理,我今天的客人,有一个是来自容城的,你最好找一个容城来的跳舞的人,陪我们唱歌,行不行?” “跳舞的啊,我不熟悉呢,我可以帮你问一下,如果有,就找她上来。为什么非要跳舞的呢?单纯唱歌的人,不好么?” “关键是服装好,晓得不?”小简假装教练地对领班挤了挤眼,紧跟一句:“容城的啊,如果没有容城的,就不要找了。”趁着领班思考之时,小简悄悄给领班的口袋里,塞了一千元钱。 按小简的思路,如果于燕在这里,即使不止一个容城人,因为老乡的关系,来的容城人,肯定认识于燕。毕竟在一起打工,老乡间不是朋友,也有交往,至少认识。 当然,如果这领班不愿意帮这个忙,或者像昨天那个4号一样,小简还有另外的办法,只不过出钱多些就是了。 办完这事后,离开唱的时间还早,小简进来,先与李雯冬子一起喝酒吃东西。他今天很高兴,因为自己挣了钱。他的第一桶金,应该算是冬子给他的,虽然挣得不多,但毕竟是自己回家做生意的第一笔,意义不同。 昨天的生意,可是他扎扎实实挣的大钱。虽然他对自己的生意有信心,但当钱真正进入自己的口袋,那种被证实的兴奋,确实很让人激动。他父母原来很担心,自己一个书生回来挣这种没把握的钱,是否行。但自己仅用一天,就让父母放心了。这种成就感,是冬子无法体会的。 一个人成功最好的证明,是在父母面前,实现少年时代的豪言壮语,让父母为自己骄傲,可以得到最踏实最基本的成就感。而冬子,完全失去这种机会了。 甚至,李雯也部分失去这种机会了。没人祝福的成就算不上成就,没有至亲的人生,是缺憾的人生。在这个意义上,小简愿意分享自己的快乐,并且,他希望,冬子与李雯能够成为至亲,为今后的小成功,找到庆祝的理由。 “剪子,卖了几多钱噻,这么嚣张?”李雯开口就具有冲击力。 “钱不多,但请你们喝酒还是够的。不是吹牛,李雯,酒水听你点,喝不垮我的。” 冬子虽然为小简而高兴,当然更关心小简协调的结果,他把探寻的目光移向小简,小简给了他一个眼神,好像是让他放心。 小简的社会能力已经证明了,比冬子强太多。如今,冬子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小简身上了,所以专心配合他的兴奋,与李雯喝酒时,也显得很放得开。 一个放得开的冬子,显示出幽默与善良合体的光芒,李雯发现,冬子总能够逗笑她。冬子因为预期要看到于燕,激动之情,被李雯误解了。 喝了一会,小简推说自己要出去一下,让李雯跟冬子自便。冬子知道,小简是出去找人去了,他在这里,只管安心陪李雯唱歌。李雯点什么,冬子就跟着和。老实说,冬子唱歌没什么天赋,最多算是跟着哼哼。 李雯点了一首情歌,其实,除了情歌,年轻人会的歌曲还真不算多,并且,只有情歌,才能够感动年轻人。李雯喝点酒,唱得投入,不自觉地,把肩膀往冬子身上靠,冬子还不敢太躲闪,保持原状,在小简带来消息之前,这就是冬子现在该做的。 冬子也抽空看了看自己的电话,那个4号再也没跟自己联系了。看样子,果然,自己被人忽悠了。但是,她只是多拿了自己五百元钱,冬子觉得,这个钱花得不冤,毕竟,自己寻找一个人,要花很多沉没成本的。 小简出去后,再去找领班。领班说她先打听了一下,没找到舞蹈队的领班,所以只是打听了几个队员,大家都不太清楚有没有容城的。她答应,再帮忙找找,不急。 但是,小简已经知道自己上当了。自己最开始也是太急了,先把钱悄悄给了领班。如果当时自己承诺,如果找到了,再给她多少钱,她肯定的卖力程度是不一样的。 领班只给了他匆匆说了这几句,就借口有事,跑到三楼包厢上去了,把小简晾在了一边。风月场的人,要让她们讲义气,小简自已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 一计不成,小简还有后计。他先回到包厢,陪着李雯与冬子玩一会。当他刚进来时,看到李雯拿着话筒唱一首情歌,靠在冬子的肩膀上,冬子身体僵硬而不太自然。小简想,要是他们就是情侣,冬子该更自然些吧? 冬子的眼神过来,小简觉得还是要稳住他,点了点头,给冬子一种有把握的感觉,又摊了摊手,表示暂时还没有消息。 他的手势,冬子读懂了,但这种姿势与李雯僵持下去,谁也受不了。冬子主动站起来,以敬酒的方式,摆脱了李雯的依靠。李雯靠在冬子身上是下意识的,并不是她对冬子已经有爱情,而是出于唱歌的需要。当你唱情歌时,可以假装身边有一个情人。 人们在表达艺术时,有一种拟剧人格,往往混淆生活与舞台。有的人唱歌是为了展示歌喉,有的人唱歌是为了博得听众的喝彩,有的人唱歌是为了表演。 将自己投入到歌曲所表达的情境中,好像自己就是剧中那个人,那个男女主角,这是一种扮演。扮演的目的,只是为了感动自己,让自己的情绪有一种假装真实的环境。 年轻人中或多或少都有这个毛病,没感动别人,只照个镜子,就可以感动自己:“我怎么这么可爱”。 按约定,冬子是完全没有打开过窗帘,甚至没有向那个方向看过一眼。这让小简很满意,冬子今天晚上,与李雯的配合是那么融洽,哪怕是装出来的,也会让李雯感动。 如果不久后的一天,李雯主动跟冬子表白,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果是那样,在冬子对于燕失望的情况下,就很容易接受李雯的爱情了。 但此时,找到于燕的线索才是最重要的。冬子没有想到的可能性,他都要尽力想到并且做到。只有穷尽一切方法,都找不到,冬子才会真正地死心。 当然,如果找到了,冬子也会在内心中的挣扎,但小简相信,那个姑娘再美好,也已经堕落,跟本不可能比得上单纯的李雯。更何况,如果那姑娘看到李雯与冬子的亲热劲,也自然知道,自己的进退了。 那种情况可以出现,他会让冬子绝对的死心。这种伤痛会打击到冬子,让冬子像一个生病的人。如果此时,李雯再去关心一下,那一切,不就水到渠成? 其实冬子是很着急的,只是因为小简给他定了心。自己从哪个方面努力,根本没有头绪。 小简很关心外面的事,一会跑出去一会又进来,这事只有冬子知道原因。而李雯却误解了,以为小简是在故意给她与冬子制造机会。冬子今天晚上,安心陪着喝酒说话,倒是没有一次向窗外看的迹象,这让李雯很是高兴。 李雯因为长相,并不得到男人的青目。但是最近一两年,也有骚扰她的人,她很清楚,那些人只是想占便宜,甚至,看中了她的钱。她毕竟有三套房子,有些人惦记,姑妈早就跟她警告过。 姑妈有时候还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提小陈的事。李雯也知道,街上偶尔有人也在有意无意地暗示她。但是,她有一个梦想,却无法实现。 哪个年轻的姑娘,不想享受被人追求的快乐呢?没有浪漫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更何况,像她这一代看偶像剧长大的人。甜言蜜语鲜花奇迹,还有邂逅与壁咚,不应该是少女应该拥有的吗? 幻想的年纪,从来没有实现过,哪怕冬子制造出一个浪漫来,也可以啊。但以她对冬子的了解,冬子是一个根本不懂浪漫的人,他给不了李雯梦想的东西,这让李雯有些失落。 小简密切注视着下面一楼舞台的情况,当那个女歌手出来时,那一队队的舞女就该上场了。小简筹划的最后的绝招,也该上场了。 他想,如果那于燕对冬子有意的话,如果她在那堆舞女之中的话,哪怕她在后台并没有上舞台,也会听得到冬子的消息。既然冬子找不到她,可以让她来找冬子啊。 得让她知道冬子在哪儿。 如果她对冬子无意,经过这个过程,冬子也该死心了,因为人家知道你在,却不来找你,说明什么?说明有人家心里根本没有你。这是暗恋的常态,你爱过人家,人家从来没有关心过你。小简想,经过这个折腾,冬子该全心全意面对身边的李雯吧。 时间快到了,他在包厢内,故意拉开了窗帘,往下面舞台上看。并且,他把声音通道开到最大,舞台那坚强的节奏,传了进来。 这一举动,大出冬子与李雯意料之外。李雯好像明白了什么,对冬子说:“简哥晓得你喜欢看美女,这不,让你看个够吧?” 冬子不清楚小简的意思,也无法回答李雯的挑战。他看着小简,小简只是给他做了个手势,让他往下看,认真听。 当那女歌手唱到劲歌第二首时,突然主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里有二楼六号包厢的,来自容城的陈冬先生,恭祝青山的简总,生意兴隆。陈冬先生代表容城的朋友,给简总点歌一首,这首来自小燕子赵薇出演的《环珠格格》主题曲,掌声欢呼声在哪里?” 一阵掌声过后,主持人念到:“再次感谢容城陈冬先生送来红包两千元!” 一阵鼓声传来,擂得冬子与李雯在包厢内,惊心动魄。 第四十六章 凋零之美 “嘿,剪子,你让冬哥掏这种钱?么意思?”李雯的质问扑向小简。小简摆摆手,笑着看冬子,冬子明白意思了。 小简通过这种广而告之的方式,在吸引于燕的注意力,如果她听到这段,也许就会上来找冬子的。冬子觉得,小简太有才了,逆向思维的高手,江湖手法的猛人。 但李雯之问已经逼近,小简决定不装了,要摊牌了。“帮冬子扯个场子,他没挣钱,都是我买单,放心了噻。”他正要说关于于燕的事,却被冬子的眼神制止住了。 “为么要花这个钱呢?小简你是钱多了烧得吗?冬哥还没得场子,要你帮他扯么事呢?” 小简知道,冬子找初恋的故事,暂时不能说出来。“预热一下,冬哥今后要开大场子,你信不信?” 李雯笑到:“那我信,冬哥要开大场子,你帮忙,我也得帮忙扯下子。” 所谓扯场子,就是所谓装门面拉吆喝的意思。所谓场子,意味着冬哥今后要有自己的事业。目前他只是个打工的,他没场子,场子是罗哥的。 大家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楼下的表演,这个也是小简提议的:“钱都花了,歌还是要听完,对不对?”这个理由,为冬子紧盯台上的演员,打了个很好的掩护。冬子在观察中,根本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也没看见那个熟悉的眼神。而小简观察的角度,是看那些演员中,有没有表现失常的。 如果那个燕子在那堆跳舞的人中,如果她对冬子有很深的感情,不可能完全自然。他不相信,这种半路出家的业余演员,可以专业到不动声色的地步。但是,小简也对自己的推论完全没信心。毕竟把推论建立在两个假设上面,逻辑上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当然,专业的演员,哪怕受到过人生的重大挫折与打击,在舞台上你也看不出他与平时有何不同,但这是艺术家水准,普通人做不到的。 冬子却抱有希望,燕子的背影他应该很熟悉,难道自己的记忆有了错乱,居然发现不了?如果燕子在舞台上自己都发现不了,那自己是不是失忆了?他想确认一下,看看舞台,再看看李雯的背影,想作个参照。 而李雯却理解错了,她生气地说到:“想看美女就看,没啥不好意思的,看我干么事?我又没人家长得好看!” 小简知道李雯吃醋了,看样子,冬子也没看出什么明堂,小简拉上的窗帘,喊了声:“二千块消费完毕,咱们喝酒!”台上女歌手其实只为他们唱了几句。 点这首歌的精华之处,小简是经过设计的。反复强调两遍容城陈冬,主持人要说的话,是他提前写上去的。并且,点的歌中,反复强调“小燕子”这个角色,也是经过推敲的。这个电视剧的歌虽然流行过,但不是劲歌,在这种狂欢的场合,相当不合适宜。但正因为不合适宜,才会引起人的注意。 这事也被李雯察觉到了:“点些什么歌,剪子,小女生的歌,幼稚不幼稚。” “玩嘛。当年我就喜欢小燕子,咋样?冬哥,你也喜欢过吧?” 冬子尴尬地笑。 过了一会,那女歌手唱完了,小简也关掉了声音通道,进入自己包厢的唱歌与喝酒程序。此时,冬子手机来短信了,因为在歌厅,一般手机开震动,在冬子的裤袋里掏出来,是4号来的。“哥,没找到呢,估计是我以前记错了,没容城来的吧。” 冬子大失所望,但又有一点欣慰。他所做的,只是等待了。4号这个跳舞的人已经散场,如果燕子在她们中间,她会在此时来找自己的。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燕子没来,说明,她根本没在这里。 能够找到燕子是冬子最好的期待,但又不想燕子,在这种污秽的环境里生存。那种美好被污染,就是悲剧。如果冬子对过去最美好的事的回忆,在现实中摆出破烂的样子,会摧毁他的人生观。 失望过后是凄凉,放松过后是孤独。冬子点了一首声情并茂的歌,仿佛是倾诉,仿佛是为自己与燕子的告别。而身边的李雯,却被他的歌声感动了。 一个男人,哪怕他五音都不全,哪怕他节奏不对点。只要他用尽自己的力气与感情,就是沙哑的喉咙,也能够说出深情的话来。你不要把他的声音当歌听,当心灵的独白与情绪的发泄,就相当感人。 李雯被感动了,她想象不到,这个看似老实偶尔幽默的人,居然有这种沉重的感情表达,居然能够将悲苦与凄凉的作为一个整体,仿佛要流泪一般。这勾起了李雯凄凉的回忆,那些父亲去世的日子里,她就这么过来的。她知道冬子比她还要惨,因为冬子没有亲人了。 那时自己父亲去世,只有这个男生用尽全力在安慰他。此时,当他伤心时,自己也有安慰的责任。唱歌的冬子像一个孩子,李雯被激发出了母性的光辉。她从背后紧紧靠住冬子,并且一只手搭在冬子的头上,轻轻地拍着他的头发。 冬子越唱越动情,因为他此时已经感觉到,孤独与无人陪伴,将注定一生了。过去的美好,与自己再无关系了。这是一首老歌,还很土。但是很简单,很男人。《晚秋》,当你真想唱它时,你会哽咽地唱不出来,但可以说出来,把声音低下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小简最期待的事情出现了,他看到冬子对过去的失望与离开,他决定再加一把火,让这个情绪与场景再保持一些时间。他点了一首三个人都会唱的的歌。 “朋友你今天要远走,干了这杯酒。忘掉了那天涯孤旅的愁,一醉到天尽头。也许你从今开始的漂流,再没有停下的时候,让我们一起举起这杯酒,干杯,啊,朋友。” 这本是一首告别的歌,唯其悲剧性,才更深沉。要让冬子动情,得适合他这种与过去恋情告别的情绪,而在这种情绪之中,可以找到三人的共鸣。 李雯告别了她的父亲以及她的家庭,小简告别了大学的同学以及过去的事业,冬子在跟他整个前半生告别,以及大家都要告别,那些幻想的青春。再见了,男孩以及女孩们,明天,我们就是男人和女人。 冬子和李雯不自觉地靠在一起,一起摇动一起唱歌,在那沙发上共鸣。而小简站在一边对着屏幕,唱着这首男女皆宜的歌曲。合唱有一种力量,它可以让你热血沸腾。 冬子的心一直一流浪,他在找一只锚,想系住自己的、那些美好的昨天。自己父母去世之后,自从被葛校长误解之后,他离开了容城,也就离开了过去那片土地。物质上的联系没有了,那就只剩下精神上的联系。 能够把这一切过往的美好联系起来的,就是于燕。今天晚上,于燕没来。或者说,于燕根本就没在这个地方,让冬子忽然觉得,过去的一切,真的真的,已经与自己的未来无关了。 过去的想象、理想、激情与生活,以及堆积在这种日子之上的滋润心灵与自信的一切,都土崩瓦解。 此时的冬子肯定没接触过佛经,过去心不可得,因为爱不可以重来。冬子那如此沉重的过去,需要一种告别的仪式感,就像送别一位朋友,需要用酒来饯行,需要用歌来吟唱。他读过李白的《将进酒》,也读过他的《赠汪伦》。 现在,他唱着送别朋友的歌,其实是在送别自己的过往。 没有真正哭过的人,走不出伤心。没有落下的花朵,迎不来夏。小简知道,此时最好的办法,让冬子的伤心更彻底一些,让他的热情更凉透一些。他才可能,甩掉过去的包袱,面对今天身边这些真实的人。 在这两曲唱完之后,冬子需要喝酒来起伏情绪。小简敏锐地意识到,需要一个好的伴奏,他找了一首日本的歌曲《樱花》,单纯的音乐,衬托出一种凋零的凄美。 其实,李雯对此时的氛围最开始是感到疑惑的。明明是来庆祝小简的生意开张,却变成了如此之悲壮的情况。刚才还在以陈冬的名义点歌,让全场鼓掌。而现在,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凄凉。 她也曾怀疑过,也许小简与冬子,在某些事情上没有告诉她。但是,这种怀疑,被自己的喜欢所打败了。她宁愿相信,只是三人一时共同,无意中触动了过去的悲伤。 她只要仔细一分析,就知道这里面有鬼。毕竟对小今晚的主人来说,小简遇到的,都是喜庆的事。第一桶金,虽然数额不大,但毕竟是个良好的开头。在这样良好开局的庆祝聚会上,唱着这种不搭调的歌,放着这种音乐,无论如何,是无法解释的。 明知道无法解释,却还是不愿意疑惑它,只是因为,此时,李雯也喜欢这种氛围。还是那句话,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哪怕没有任何一条理由。 人类的感情,总喜欢在与理智作对的过程中,寻找存在感。就像华筝与郭靖的十年,抵不上与黄蓉呆的一天。 感情因何而产生,这是一个单纯的生理学心理学甚至哲学都无法说清的问题,因为科学无法用理智的办法分析,所以才有它的独特性。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但是,赵本山却强调:人活着为了什么?为了一个情字。范伟因为这个情字,差点抽过去了。人一旦动了感情,理智就失去了作用。人与人之间产生了共同,那种感染力与温暖度,会让你不顾一切地投入。 都是病友,要什么自行车? 情感是怎么产生的,这是个迷,就像华筝永远不理解,靖哥哥为什么倾心于刚认识的黄蓉。也许是本能?也许是某种神秘的力量?也许是人们常说的宿命。 众所周知,宗教般的情感,是最富有感染力的。就像李雯的父亲去世时,按死者为大的宗教,一群老男人们,坐在他的灵前,几天几夜,诉说着故人过去的好处,那一种感染力,那一种群体团结的氛围,足以打破人类对死亡的恐惧,足以给逝者亲人,以最大的慰籍。 人们在战胜自然困难的时候,最初时,只有自己的力量,肯定是弱者。人类没有雄鹰的眼神,没有豹子的速度,没有老虎的力量,没有野猪的獠牙。人类面对危险与恐惧之时,最有力量的武器,其实是集体的团结。依靠群体的力量获得的安全感,让我们成为一种记忆保留下来,成为感情的最神圣因素。 而此时,三个人沉浸在同一种音乐和情感中,虽然表面凄凉,但很美丽,就是出于这种团结的情感。 在人群中,人们根据大家的情绪而情绪,拒绝思考与置疑,共情的安全与激动,让思辨没有余地。从理智上讲,有一本书的名字很恰当:《乌合之众》。但是,人类却天生需要这种感情,并且在这种不理智的状态中,找到了温暖。 感情蔑视理智,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感情从你生下来的本能中,就已经开始了。而理智,却要后天漫长的培养过程。所以,先有感情再有理智。先入为主的优势,注定了它是胜利者。 而理智注定是要失败的,人们老了后,普遍就不会理智,而感情占据着更大的因素。况且,你即使是最理智的人,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抵不过最终的结局,死亡。面对死亡,所有理智,都无法给出解决方案。 而感情可以,人们会把感情寄托在死后的世界,寄托给这些活着的人。所以,感情永远是最终的胜利者,在这一点上,晓之以理,远远赶不上动之以情。 小简其实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动情,他此刻,只是冬子与李雯动情的配合者,他像一名导演,想把这两位当成男女主角,让他们谈一场情感戏,并且,最好让这种戏码,弄假成真。 事情的发展,一切都那么顺利,看样子,李雯依靠着冬子那温馨的画面,冬子那自然的悲伤,合成一张深情的电影海报,完全可以打动任何年轻人。 小简突然想到,自己不仅是导演,还是制作人。因为,今天的钱,也是自己出的。如果有一天,陈冬留在这里,跟李雯成了家,自己是不是可以凭今天的功劳,总可以吃冬子烤的羊肉串?小简吞了吞口水,抓起一把腰果,塞进了嘴里。 这种得意,只是刚开始,随着情绪的加深,小简居然也产生了某种悲剧意识。他点了一首歌《山丘》,是一个老男人写的一首老气横秋的歌。本来,他年轻,不该有这种情绪,但他想试试那种苍凉,当然,这首歌的顺序是排在冬子那首《晚秋》之后,因为冬子也要唱老男人的歌。 男孩变成男人之后,总喜欢模仿一些老男人的作派,这是榜样问题。 而小简找到这首歌时,悄悄在电脑上换了一下,他把这乎歌换成了一个男女合唱版的,他想让这一对,合作一个共同的情绪来。 看戏不怕台高,他还点了一首李叔同的《送别》,作为备用。 樱花曲还在循环,而冬子与李雯却已经在默默地碰杯,没有理会一旁偷窥的小简,这让小简产生了极大的成就感。 为配合冬子感情的复杂冲突,他成功地把一个庆祝聚会变成了一个悲伤的共情氛围。小简在黑暗中悄悄地微笑:我估计是个人才! 其实,小简作为一个艺术爱好者,也会被凄美所感染的。他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动画片,大多是日本的,比如《奥特曼》之类的。后来,他长大些,就喜欢追随同学们,看一些美国的大片,比如《超人》之类的东西。 这两样东西,其实写的是一个故事,就是超能力拯救人类,打败怪兽的毁灭企图。但是,小简总觉得,日本的片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而美国的大片,当时看起来很燃,过后却无法进入梦境。 后来,他分析过它们之间的差别,就是对死亡的态度。怪兽的破坏是要死人的。而美国大片中的死亡,虽然也描写了身体炸裂或者血肉横飞的场景,但只会给人一种惨烈或者愤怒的感情,那是物体的人的消亡。 但日本的片子,却有另一种味道。他们描写死亡时,更多描写亡者精神上的经历,以及对生者精神上的影响。他们还有一种歌颂死亡的特点,表现出情感不灭的凄凉。 这种对人生注定要死亡的宿命感,充满了歌颂与升华的写法,十分感动观众,就像日本人喜欢樱花,它的花期太短,大约只有一周左右。 人们赏樱的过程,其实就是欣赏盛开樱花死亡的历程。这种凋零前的美丽,有一种巨大的情感共鸣,打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为什么它会打动人呢?因为人们总幻想,或者说宁愿相信,人类不管生与死,都有一个永恒的灵魂。灵魂这东西,谁也没找到过,完全无证据也没道理,但是,因为对人类的意义有利,人们宁愿相信它。 如果没有这种相信,人类的宗教,早就可以灭亡了。 李雯看到此时的冬子,如此温顺,像一个充满了感情的脆弱的受伤的孩子,激发了自己的关怀与同情。多少个夜晚,对父亲的想念,对母亲的怨恨,对过去家庭的温暖,让李雯悄悄流泪。甚至,当年她父母吵架的镜头出现在梦中时,都会让李雯倍感甜蜜。 自己没有家人了,哪怕姑妈再好,也代替不了生我养我的那两个人。自己虽然说不上可爱,也说不上能干与孝顺,但自己也算一个正常的女儿,也没有变坏。母亲,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连女儿都不要了呢? 连母亲都不爱的女儿,还是一个可爱的人? 多少次的孤独与自我怀疑,让李雯经常处于凄苦之中,那只有在夜晚,或者在镜子面前,才会察觉出这种悲伤的流露。旁人看不出来的,她总用大咧咧的表情,证明自己是一个看得开的人。 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因为我需要自己保护自己的自尊。 但是,自从遇到冬子后,李雯的处境就变了。她发现,自己几乎没有理由自怨自艾,因为冬子比她惨多了。这样一个年轻人,很可爱,很能干,很诚实,很精明,很幽默,很健康,但是,他差一点阳光,差一点由衷的像普通年轻人那样的疯狂。为什么呢?因为,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失去了爱的滋养,没有人感动他,他也就无法感动别人。 今天的冬子,抛弃了平时的嬉笑,终于在自己面前流露了悲伤,这对冬子有好处。但李雯更骄傲的是,冬子只有把自己与小简当成最好的朋友,才会放松地发泄这种感情。 冬子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因为冬子也有敏感的自尊。只有在最安全的人最亲的人面前,他才敢流露真心。 小对李雯与冬子来说,他们都经历过亲人的死亡,更有一种同情感。死亡最初在你身边发生时,你不太明白它的意义,你真正意识到它的威力,大约要在几个月后,只需要一个偶然的契机。 多么希望,人生就像这种凄美的音乐一样,只是永恒路上的一个过程。逝去的亲人啊,你们坠入了黑暗,但也许明天,你们也像离开了一天的太阳一样,重新从东方升起,在山的那一边看我呢? 相互地看着对方的眼神喝酒,相互依靠着摇晃,相互唱着那熟悉的老歌,这种在与凄美寒冷的音乐中相对比的温暖,显得那么珍贵。 这不是爱情,但恐怕比爱情更为伟大。 因为,这更像是一种亲情,在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间。冬子虽然想着另外的事与人,但至少李雯,已经把冬子当成了真正的自己人。 “吹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这是一首古老的歌,中学音乐课上已经学过,但能够理解它的人,并且能够共同唱响它的人,能有几个呢? 此时,一道光射进来,门被突然推开! 第四十七章 突然闯入 谁推开了门,打断这自我陶醉的伤心?谁带进来光,刺伤了你我的感情? 这事得从一天以前说起,甚至要从大半年前说起。 当时在容城,苕货与冬子发生冲突之后,于燕的命运就再一次被改写。她知道,苕货的伤在手上,冬子的伤在内心。而自己必须面对的,是父亲的受伤。 最受伤的人是于燕本人,她要逃离这一切,找到一个疗伤的地方,独自摆平这一切。她给小葛老师打电话,也是她完成了在容城对冬子的最后的帮助。 其实为了还父亲做手术的债,她已经想了很久的办法了。她知道,与苕货假扮恋人的把戏是非常危险的,不是被苕货的老大看穿,也要被苕货带进沟里。 整个家庭,就剩下她一个人挣钱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不得不为今后的事情作打算。早就有职高的同学告诉她,武汉青山开了一个新的歌厅,那里需要唱歌跳舞的人,而自己的条件还很合适。关键是收入高,还可以逃离容城。 她经常偷窥夜晚独自在靠边卖烧烤的冬子,对过于那个自信而活跃的、阳光而快乐的冬子,充满了留恋。他们虽然没有恋爱,但在于燕卑微的中学时代,那个幸福而热情的冬子,像太阳一样,总能温暖她的心。 一个女生的自信,总能够在男生的追求与赞美中获得,更何况,冬子那清澈的眼睛。 要不是后来,冬子的父母先后去世,于燕总有机会,在冬子那里找到,那种介乎于友情与爱情之间的温暖,并且,从他的幸福中找到感情上的自尊与自信。 冬子的父母离开了,也带走了冬子的快乐。不快乐的冬子,几乎无法给燕子带来任何高兴。而燕子的父亲受伤,却把她拉向了生活的谷底。 我跟冬子太像了,我们不能走在一起的,因为我只会拖累他,而他再也不会因我而快乐。当时,燕子为了给父亲治病,不得已与苕货在一起时,她就这样安慰自己。 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己却让冬子受到了侮辱与灾难。是自己造成了冬子与苕货的冲突,并且,三方都付出了代价。燕子觉得,自己在冬子的生命里,就像是一颗灾星。 离开,让冬子在容城自然地生活,他有葛校长一家的帮助,应该可以平静地度过这一段难熬的历程。到武汉,挣钱,哪怕自个忍受屈辱与卑贱,不连累别人。父母已经回乡下,爷爷与父亲都有病,而靠农村那一点田地,根本不行。 美好的少女时代已经结束,面对痛苦与压力,只能自己扛下来。燕子也看过《红楼梦》的,她看到贾宝玉的问题,为什么这些少女在未长大之前,是如此的美丽聪明与晶莹,为什么她们长大后,却变得粗鄙庸俗与不堪? 还不是因为生活?还不是因为穷? 燕子在冲进来之前,已经到冬子的包厢外犹豫了半天,里面播放的樱花曲,让她几乎落泪。美丽的樱花,就像写的少女的命运。只有那短短的几天美丽,所以才让人黯然神伤。 她仅凭当年在职高同学的一个电话,就跑到这里来了。本来,她刚来时,就是仅作为跳舞的演员而存在。当那种服装穿上来后,自己就感觉到不自在。但是,要挣这个钱,必须这样穿。她刚上舞台时,发现那些下面的观众,眼光就像一把刀,恨不得剥去她的衣服,看到最里面。 她坚持下来了,用表现微笑实则冷漠并麻木的状态,坚持了下来。是因为热爱吗?是因为艺术吗?是因为热闹吗?是因为掌声或者尖叫? 不!是因为穷。 培训两周后,仅靠每天个把小时的走台与排练,最后演出的时间,几乎不超过一个小时,就可以挣到两百块钱,这收入,已经大大超过了她在乡村幼儿园的收入了。 她每个月,只留下二千元钱,以支付自己的生活费。剩下的几千元钱,得寄回容城乡下的父母,那是他们唯一能够得到的现金收入,三人的生活,爷爷与父亲的药费,一天也不能断。 她在厂区与农村的边沿,在一个农村的民房内租了一小间屋子,每个月的租金,只有三百块钱。为了不耽误演出,她买了一个破旧的二手自行车,每天下午,飞奔在那灰土满天的水泥路上,与渣土车矿石车和农用车之间耍着杂技,等她直到歌厅前,她是不敢化妆的,因为这几公里的路程,把她已经染成了个灰土的花脸。 为什么住这么远?为什么要经过这最近但最烂最危险的路段?还不是因为,没钱! 最开始,光跳舞挣这一天二百,也算是勉强可以维持自己老家的生活了。但是,她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跳舞这事,只能是吃一个青春饭,过几年就无法坚持了。毕竟,最终自己是要结婚生子的。 父母是拿不出嫁妆的,自己如果没有一点底本,今后的生活,怎么办?燕子下定决定,苦了几年的自己,也要拼命挣钱。连命都敢舍,怎么舍不下自己的脸? 她主动跟领班要求,自己可以上去陪着唱歌。如果生意好,或者在双休日,每天甚至可以挣到四五百块钱。 但是,跳舞只是承受男人们目光的袭扰,中间还隔着空气。但陪唱歌,却要忍受有些男人们,蚂蟥一样游走的动作,上下其手,你还要强颜欢笑。 少女的自尊早就没有了,化着浓妆的脸,让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厚颜无耻之人,一个姑娘,从未有过真正爱情的姑娘,得忍受,陌生男人,随便摸你的脸。 “有谁能够了解,作舞女的悲哀,默默流着眼泪,还要对人笑嘻嘻。啊,来来来跳舞,脚步开始摇动,也不管他人是谁,人生,是一场梦。” 这一首歌,是太老土的旧歌。但是今天的燕子,唱起它时,才知道,它写得如此真实。过去的美好,只当它是一场梦吧。也许,等自己有了点钱,回到容城开一个小店,自己不奢求今后的丈夫对自己有多少爱情,因为自己也不明白,今后会不会爱上某个人。燕子觉得,做过这一行的人,已经不配再有爱情了。 但是,只要有一个老实人,能够陪着自己平淡一生,就是最好的日子了。谁不让我漂泊,谁让我安稳,我当尽力为他劳动,为他微笑,这就是我想象的最好的人生。 当一个女生对爱情失去希望与想象的那一天,她的人生就开始冰冷,她就会像贾宝玉所说的那种,变得粗鄙或者庸俗,因为,不可能再遇到那个人了,自己没资格遇到,那个点亮自己的人。 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可报怨的,在整个演员队伍中,她是挣得比较多的,有的人只能跳舞,因为唱歌不太好。有的人只能陪唱,因为身材的原因,根本不能上舞台。 只穿那一点东西上舞台,对身材的要求是很高的。舞台领班是个老江湖,其实就是那个女主持人,她感叹地对燕子说过:“你呀,也就是起点低。如果你是大公司的白领,或者空姐,可真有好男人追你呢。” 她所谓的起点,其实就是舞女这个身份。人一旦干过这种职业,一辈子,就只能找个不明社会的老实人了。下嫁,因为自己曾经下贱过。 她也曾经高昂过头,在冬子面前,在容城那短短的几年。她守身如玉,不让男生牵自己的手。当年她也曾经发誓,把自己最美好的一切,留给那个最爱自己的美好的人。曾经,想象过,冬子或许就是这个人呢? 但是,现实却一次次打自己的美梦打醒。燕子偶尔在梦中,也会给自己打气:自己美好过,曾经有一个美好的男生。 她有一次读过泰戈尔的诗,原话已经忘了,太久远。但那意思,却时不时打动自己的心。那是以一个男生的口吻写出来的。意思是:我爱你,与你爱不爱我没关系,与你跟我能否走到一起,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今后的人生中,无论你对生活是多么的厌烦,无论你对人生是多么的失望,无论你对自己是多么的鄙视,但你要记得,你曾经那样美丽动人,你曾经让一个美好的男生,崇拜过。你曾经,是一个最美好的人。 这一段,如果有个像冬子那样的男生读给自己听的话,燕子知道,那将会支撑她一生。 燕子悄悄存了一点钱,为今后的未来作些微不足道的准备。她准备再这样干两年,存到一定数目后,回到老家的乡镇,开一个小店子,过完平淡的一生。 这是一个小目标,但要实现,也需要强大的内心呢。 打破这一切平静的,是冬子的突然出现。昨天晚上,其实舞蹈队的姐妹就找到她了,还给了冬子的电话给她。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千万不能让冬子知道,自己在这里。 她宁愿一生都不见冬子的面,只愿意在彼此心中,留下美好的回忆。如果冬子知道她在这里干这种工作,那么,曾经的骄傲,会荡然无存。 所以,4号并没有意骗冬子,但她因为燕子的嘱托不能说实情。她又想吊着冬子,或许能够多赚两个,所以才有后来的短信。其实4号在挣钱与良心中的挣扎并不过分,冬子太老实,他的钱太好挣。但正因为太老实,4号又有些不太忍心。 而唱歌包厢的领班找到燕子时,燕子也请求她不要说出去。领班其实并不想让自己的演员与顾客之间,发生什么私情,这会让营业秩序变得纠缠不清。 今天晚上,燕子就没有上舞台了,她只是让唱歌的领班,安排她到另外的包厢陪客人唱歌。这样,冬子就不会寻找舞台上的她,或者冬子会有一种错觉,自己根本不在这里工作。 她躲着冬子,其实是把自己的过去与今天相隔离。她也害怕,以冬子的性格,会做出过激的举动。因为自己,冬子与苕货发生的冲突,给三个人都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冬子父母双亡,还得要葛校长帮忙,赔苕货那么多钱。 她在三楼大包厢陪客人,这一堆人,好像是混社会的家伙,甚至有几个还是吸毒的。在这种声色场所,接触的人多了,就可以看得出来。而客人中的老大,好像是化工区那边,那个著名的秦哥手下的人。 那个老大也姓秦,听大家都把他喊四哥,好像很他的话。她陪四哥唱歌,因为四哥点的就是她。四哥的手很不听话,嘴巴有时也往燕子脸上蹭。燕子不能躲也不能迎,如果躲,就得罪了客人,不给小费不说,如果找领班投诉,她还要被罚款。更重要的是,这种混社会的家伙得罪不起,分分钟就会受到报复,他还带了这么多兄弟,都是不好惹的人。 四哥这人太龌龊,跳舞时不仅上身把燕子抱得紧,下身也紧贴着燕子,那身体的动向,让燕子很害怕。更难受的是,他那满嘴的烟酒味,还努力向燕子的脸上凑,燕子还得笑着避开。 但是,这里毕竟是军子的场子,论实力与名气,秦哥的人再狠,在这个场子里,也不敢太过分。燕子当时想,忍忍就过去了,更何况,对方答应,小费可以多给。不就是为了钱嘛,何必动感情? 陪人唱歌时,燕子有一种能力,就是用职业的微笑,掩盖自己的麻木。自己好像是两面人,可以在身体的热量之外,保持着一颗冰冷的内心。 最后,终于等到久盼的劲歌时段了。一般来说,劲歌时段,客人们都要打开窗帘与声音通道,让大厅的表演把包厢的气氛闹起来,大家开始蹦迪。蹦迪时,就比较自由,可以上个卫生间,可以喝水,互相敬酒。跳舞时,可以离开陪的客人,胡乱扭几下,或者光甩甩头发,就可以。 有几个估计是吸毒的,但在军子的场子,他们是不敢吸毒的。但长时间的蹦哒,很容易让这种人疲倦,有几个人倒在沙发上休息,剩下的小姐就比较多了,偶尔有人接个电话或者上个洗手间,就不显得小姐人少。客人也不太注意,哪个卖力不卖力。 几乎所有陪唱的,都喜欢蹦迪这个环节。 但到下半部分,那女歌手上场以及舞蹈演员上场时,主持人宣布点歌的信息传进来时,于燕坐不住了。 冬子还在找她,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冬子这么穷的人,敢于花两千元钱,为了找到她。尽管领班与4号已经给冬子作了解释,但冬子还是不死心。 钱最重要了,冬子,你又不是富人。你这样来找我,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燕子了,我是一个三陪的人,我干着下贱的工作,我是你的灾星。 冬子,你疯了吗?在这种场合找一个舞女,你为什么?冬子你疯了吗?不认真挣钱为自己今后的生活,你为什么? 你大老远从容城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了吗?你找到又怎么样呢?我又不可能跟你在一起。我们之间只能互相拖累,你穷还好,只有你一个人。我不能穷,因为我老家还有我需要养的亲人。 你跑到青山来干什么呢?单纯为了找我?你为什么不留在容城?毕竟那里,你还有一棵大树,葛校长一家人。你卖羊肉串生意不是还可以吗? 孤身一人跑到外地,你知道,这得多难? 一般而言,女生对于执着追求自己的男生,都有一种骄傲与得意的。但此时的燕子不同,因为今天的她,已经不是昨天冬子所认识的那个美好的女生了。 冬子这样抛弃一切的疯狂,让燕子有一种危机感。并且,冬子如此执着的寻找,并且大手大脚地花钱,让燕子十分痛心。 冬子,你眼中的那个燕子已经没有了,我只是个舞女,我只是个没羞耻的,为了挣钱,陪人欢笑的女人。你昨天不是来了的吗?你不是找过歌女的吗?你难道找到这样的燕子,你才开心? 燕子此时,即使她与冬子没有未来,也不想破坏自己过去在冬子面前的骄傲。回忆就像一颗永远不化的糖,在梦中会滋养你的微笑,长度可以到一生。 但是,冬子明显已经失控了,他还是个男生,是个男孩,他以为他想要的,努力后都会得到。但是,你会得到一个一年前的燕子吗?不可能,一年前的燕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对比一下,自己的骄傲与冬子的煎熬,哪个重要? 燕子的善良,让她选择了第二条。必须让冬子死心,这才是燕子为冬子作的最后的努力,也算是对冬子最后的礼物。她决定,抽这个难得的时间,一次性地面对冬子并解决问题。 她跑到二楼六号包厢,突然打开了门。背后强烈的灯光射进那昏暗的包厢,当燕子看到那一幕时,她就后悔了,自己真不该来。 因为光线的缘故,她看到冬子他们三人的状态如此清晰。当时,李雯正依靠在冬子的后背上,他们三人一起唱着那首悲伤的歌,情绪一体,混然天成。 冬子已经有人喜欢了,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尤其是关于爱情。况且,从另外的男生身上,那个人也是冬子的朋友。年轻人的友谊,很容易看得出来,尤其是在同唱一首歌的情况下,仅凭感情的表达,就可看得出来。 自己突然插入这种场合,几乎会破坏冬子与那女生的感情。但是,冬子如此紧迫地找我,是什么意思呢? 双方都没有想到这种情况发生,而打开门的燕子,突然想逃离,她迅速转身,跑到一边去了。 当时门被打开的瞬间,从弱光到强光的过渡,让冬子三人没反应过来。再加上逆光看人,也看不太清楚。这只有几秒钟时间,那人一转身,冬子就意识到了。 是燕子,那熟悉的背影。 冬子立马把话筒一丢,冲了出去。他没意识到,他前面是茶几,只听哗啦一声,茶几上的东西倒了一地,冬子感受到膝盖的巨大疼痛,但他已经顾不上了,跛着脚,跳出了门。 “燕子,站到!”冬子在走廊上大喊一声,刚跑了十来米的燕子,根本没跑出走廊的视线,不得已,停了下来,没敢转身。 冬子发出奇怪的脚步声音,跳着过来,从背后发出巨大的呼吸声:“燕子,就是你,别跑了。”冬子伸出手来,但又把手缩了回去,他有点不敢直接去扶燕子的肩。 当你第一次喜欢一个女人,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神圣的。 当燕子转过身来时,冬子吓了一跳。这个妆太浓了,几乎不像她原来的样子,如果能够确认的话,只有她看自己的眼神。 “燕子,我找了你好久了,你果然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冬子不知道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但是,激动与痛心是同时到来的。激动是他乡遇故知,痛心是美好被撕碎。 冬子其实很怕燕子就在这里,虽然自己迫切想见到她。这里工作的状态,就像一朵洁白的莲花,坠落入污泥,让人感受到悲剧的寒冷。 果然,燕子这妆容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就是在这里工作的人。果然,当燕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自己不知道如何说话了。 但是,燕子转过身来时,不敢面对冬子的眼神与询问,而这穿过冬子的身体,看到了走廊那边,向冬子背后起来的那两个人。 那个姑娘走在最前面,就是靠在冬子后背的那个女生。穿着很是高档,是个有钱的人。虽然长相一般,但是身材,却很熟悉。 燕子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的身材,长得不是跟我一样么?冬子,难道,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替代品?这种只有在电视或者小说里才见到的桥段,怎么发生在现实中,怎么可能? 而李雯大喊一声,把那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第四十八章 流血冲突 “血,陈冬,你在流血?” 这一叫,把大家都愣住了,冬子是跛着脚过来的,所以小简和李雯才紧急地跟过来。此时陈冬还望着于燕的眼睛,而没有注意到,有血滴从裤管下,顺着鞋子流了出来。 而李雯这一叫,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陈冬的脚上,陈冬也低头看了一下,还对着于燕笑到:“没事,刚才碰了一下。”直到这句话说完,冬子才意识到,一股凉意像从膝盖处浸透过来。 刚才出来太激动,以至于对自己的伤完全丧失了感知。而这一幕,被燕子看到后,燕子产生了一个本能的反应:自己真不该出现,自己就是冬子的一个灾星。 此时,李雯和小简已经迅速冲了过来,李雯只是用力地看了对面的燕子一眼,马上蹲下去,帮陈冬卷裤腿,查看伤情。冬子还在苦笑:“没事,过一会自然就好了,没事。” 李雯此时猛地打了陈冬那条站立的好腿:“莫动,想死是不是?” 这个动作出于自然,同为女生的燕子,当然明白其中的意义,这个姑娘,已经把冬子当成了自己的人。这种关怀与责怪,才是真正恋爱的状态。 而小简却盯着燕子看,他已经发现其中的问题了。这个燕子,与李雯的身材如此相似,如果从背后来观察,简直就是一个人。但这个人的面容,浓妆之下虽然很精致,但没有那普通的李雯,那自然的面孔,来得亲切。 冬子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李雯卷他的裤腿,他认为是小题大作,要不是小简在背后扶着他的身体,李雯动作如此快而急迫,差点要把自己拉倒在地。 “莫搞,没得事。” 李雯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餐巾纸,在帮冬子擦血,而手足无措的燕子,尴尬地面对着被迫不动的冬子。这场面,几乎让冬子无法开口,冬子的脸上保留着勉强的微笑,试图在安慰燕子紧张的心。 眼看着李雯的餐巾纸有些不够了,燕子递过来一包纸,递到李雯手上,李雯狠狠盯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来,继续给冬子擦拭。 时间处于暂时的停止,变化太快,你因为来不及反应,就没有反应了,这就像一个走夜路的人突然遇到了鬼,被“惊呆了”。想说的太多,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像冬子听到过的,前次彭总唱着的一首多年前过气的一首老歌。 “要说的话太多,还不如相对沉默。我的心已不在呼唤,它随着太阳一起沉落。夕阳中你已远去,拖着长长的身影,喂,请你慢走,我就要说。” 要说什么呢?冬子不知如何开口。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面前,却不是以自己千万遍想的样子,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怎么会是这样? 要说什么呢?燕子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离开冬子离开容城时,以为可以完全摆脱过去,摆脱那些美好的回忆及糟糕的现实。而目前,这个现实更为糟糕。自己美好的回忆与今天的形象相比,对比鲜明惨烈。 最让她失措的是,自己已经丧失了关心冬子的机会与能力。“我不配”,这是她的第一反应。蹲在冬子脚下的这个姑娘,才应该是冬子的现实。 就在这一瞬,两人发愣的这一瞬间,美好的一切被撕碎,展示出一幕彻底的悲剧。这个悲剧所造成的伤痛,远超冬子膝盖的疼痛。 想看故事的读者,肯定已经不耐烦了吧,如果你只想知道事情的经过,开头的及结尾,那么么,我建议你跳过这些大段的心理分析。毕竟,心急的人,看红楼梦也会索然无谓。那是写的个啥,从天上来,回天上去。中间过程,最激动的荷尔蒙,也会浅尝辄止,刚点了个头,便不细写。这本书,打脑壳。 但是,生活本身就是这样的,情感埋藏在过程之中。如果以起点和终点看,所有人的人生都是一样的,出生到死亡,无人逃脱。但每个人的人生终有所不同,全在于过程与细节。而对过程与细节的检讨,就是心理。 但是,细心的读可以发现,每个人的人生,总是被几次偶然的重大决策所影响。比如冬子父母去世是他没有心理准备的,他后来离开容城也算是偶然的冲动决策。而今天遇到燕子的场景,也有很大的突然性。 人生似乎老被一些随机性的突发事件所左右,让人升起一种世事无常之感。 但是,你仔细回想一下,自己的人生,有多少是偶尔事件所左右呢?在茫茫人海中,一个个体的人,如同遵循了量子世界的测不准原理,命运如浮萍,随水沉浮漂流,有哪一件是按自己的预测与心理准备而来的呢? 比如,你虽然知道从小学到中学,是上的哪一个学校,甚至,你成绩好可以确定进入火箭班或者尖子班;或者,你父母有关系,能够确定进入哪个班读书,甚至,你们帮你挑班主任是哪个。但是,你能够预知,你会遇到哪些同学吗?你能够预知,你身边坐的,是不是你可以喜欢或者讨厌的人? 在这些同学中,你能够想象,在未来的生活中,有个人,甚至能够影响你今后的命运? 按今天大学毕业后,迅速找到对象的比例来看,来自于过去同学的比例很大。而与谁同学,是你能够控制的吗? 我们不妨再思考一个大问题。你的老婆是谁?在你青春年华的梦想中,肯定有许多梦中情人,哪怕是你认为最有可能的同班同学中,能够成功的有几个呢? 你都不能预测影响你人生的最大因素:配偶,那么,人生的未来,出乎意料的事件,就是大概率事件了。所以说,意外并不奇怪,意外,是我们人生的常态。 人们修炼心性的目的,就是可以从容地接受并理智地应对意外情况,从而有限度地掌握自己的命运。但这只是高手的事情。当你学得这些技术后,发现人过中年,命运基本已经注定。 此时,另一个意外突然出现了。多年后,冬子回忆起这一晚上,还是有一种魔幻的色彩,他不太能够清晰地分析这已经发生过的、改变自己一段生命历程的事件,虽然整个事件,只有短短的十来分钟。 当冬子与燕子在互相发愣的一瞬间,当李雯基本上已经帮冬子处理好伤口的间隙,当小简正在思考如何处理此时的尴尬进,那个意外发生了。 楼上突然下来一个人,仿佛集所有黑社会形象于一生的人。大金链子大手表,皮衣纹身板寸头。这个大约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从楼上下来时,脚步跺得山响,他看了看走廊上的几个人,再靠近燕子,确认了一下。 “么的?个板马,跑出来不回去了?” 他是对燕子说话,但目光却充满敌意地望着冬子。燕子显然没反映过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人,就是她陪唱那个包厢的。 而冬子此时的反应却是本能的:“兄弟,客气点,莫那凶。” 冬子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坚定的。这种天然的对燕子的保护状态,是不需要加以思索的。 “关你屁事!”他横了冬子一眼,转身把燕子一扒,仿佛要拉燕子,但燕子本能地一转身,他没拉住,回手突然把燕子头发一拉,突然鼓起眼睛怒吼到:“个板马,想死?” 燕子露出痛苦与恐惧的表情了,这被冬子看到了。他冲上去,甩开了李雯与小简拉他的手,冬子的双手抓住那家伙的那只手,那只拉燕子头发的手。 本来冬子冲的速度太快,再加上前脚膝盖受伤重心没控制好。李雯给他绑得也太紧了,导致这个腿弯曲不便略有僵硬。更重要的是,这位黑社会兄弟,没想到冬子来得这么快,速度与重量如此大,从物理学上来说,速度乘以质量等于动量,这个冲击力可想而知。 黑社会兄弟的第一招是吓唬人,一般来说不会失手。此时不仅没吓唬到任何人,反而受到第一时间的还击,他也没想到。没想到的意外,让人反应不及,他松开了抓头发的手,想避开冬子的抓握。结果,他迎来了冬子全身的重量,两人一起扑倒在走廊的地毯上。 燕子一声尖叫,而小简与李雯也冲上来,准备把两人分开,这也算是本能反应。他们俩不想把此事闹大,毕竟这里是军子的场子。 但事情总是会连环发生,古人所谓的祸不单行。 楼上又跑下来一人,把事情搞复杂了。这人就是矬子,那个曾经貌似追过李雯的人,他跑下来看到这两个在地上的人,却并不着急上前劝架,只是在冬子与那黑社会兄弟快要站起来时,对李雯吼到:“李雯,搞么事?” “没事,没事,误会。”小简知道,这个矬子,是个麻烦,他最好不要参与。 但后来的事,却越惹越麻烦了。矬子对着那们黑社会兄弟喊到:“五哥,么样?” 李雯一听,这两个居然是一伙的,也顾不上思考了,只是喊到:“矬子,误会,你说哈。” 矬子总归是要给李雯与小简一个面子的,毕竟他们是同村人。他只是对那个叫五哥的说到:“五哥,哪个惹你,我来收拾,你上去喝酒。” 那个叫五哥的已经起来了,冬子跛着脚被小简与李雯拉到后面。估计五哥看到冬子跛了脚,看到自己没吃亏,对方估计受了点伤,面子上好过一些。只是凶狠地对冬子说到:“老子明天再找你算账。”他给矬子使了个眼色,矬子跑上前来,住冬子胸膛打了一拳:“乡里伢!” 冬子此时已经被小简与李雯拉住,也白挨了矬子一拳。矬子力气不大,当然这一拳并不重。但他随后的动作,让冬子难以忍受。 五哥拉着燕子的头发,向上拉,而矬子却往燕子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死x子,跟老子上去。” 冬子此时头脑正发涨,虽然手被控制了,但脚却不自觉地飞了出去,把那瘦小的矬子踢倒在地上。 又一声音尖叫,这次还是燕子。“冬哥,莫,我上去就行呢。”燕子不带哭腔还好,那种有某种哀求并带哭腔的声音,让冬子更为难受。 但这尖叫却引来了更大的麻烦,楼上跑下来了三个家伙,这种情况,根本不需要判断,关键在气势,一个家伙把矬子一提,矬子站起来,他就问到:“哪个?” 矬子把冬子一指。那三个家伙就向冬子围了过来,而所谓的五哥,把燕子的头发拉住,把她的脸,硬扭向冬子这边。 这个瞬间挨一拳头,冬子是没有感觉的。事后冬子的回忆中,也无法回忆起,当时自己是否疼痛。他只记得,那灯光,就是走廊的顶灯,变得昏暗并且模糊起来,自己好像还流出了口水。这很丢脸,在燕子面前,自己居然还流口水。 但是,肚子上挨一腿,的确让冬子感受到了。他当时好像突然不能呼吸,仿佛被人埋在了沙堆或者深水里,喘不出气来。然后,巨大的疼痛才传上来。 当时的冬子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别叫出来,因为那样太惨,免得让燕子看自己不像个男子汉。免得让李雯与小简,看见自己的脆弱。免得让那自己都看不起的矬子,笑话自己的无能。但是,不能呼吸的痛,自己再怎么努力,也站不起来。 在那一米多宽的走廊,七八个人的纠缠,情况变得非常拥挤,没一个人能够全部复述当时的过程。虽然作者有权利在小说中使用上帝视角,但把各个视角与感受重复一遍,读者也没什么兴趣。 你要写打斗过程,那你就成了金庸,写成武侠小说,但现实显然不是武林。你如果直接写结果,那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大家都没死。至少,冬子没被打死,因为他有主角光环,他死了,小说也就结束了。冬子也没打死人,因为他如果打死了人,后半生在牢里过,也没什么写的。毕竟,作者没在牢里体验过生活,如果单凭想象写牢里的故事,恐怕牢里出来的,一贯愤世嫉俗的家伙,会来揍我,因为我会侮辱他自认为的光荣的艰难。 反正,其中,除了燕子的尖叫。有李雯在喊“矬子!”,虽然她当时的声音很严厉,但在打斗中,那点声音也是无力。还有矬子喊:“算了算了,我们上去,四哥还有上面”。 究竟冬子挨了多少下,究竟是怎么结束的,这事冬子不太清楚,既不想后来去问小简与李雯,也不想过细地回忆。人的心理就有这个特点,对过去的痛苦,在回忆中尽量封存,只留下美好的东西。选择性记忆的本能,让我们觉得逝去的岁月,都是好的。 冬子只知道,当他被李雯与小简扶起来时,虽然人很疼痛,但他已经看不到燕子与那一帮人的身影了。而对面站着的,是那个领班与另外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好像是练健美的或者说是运动员身材,一身黑色运动服,板寸头,面上还挂着关切的表情。好像,这家伙用普通话问冬子:“没事吧?” 冬子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那边,小简正跟那领班说着什么,而李雯与这个年轻人,扶着冬子,下了楼,而随后跑下来的小简,在大堂结账。等到那年轻人拦了一个的士后,小简也结账完毕,出来跟那年轻人道了谢,三人上了汽车,就离开了。 小简与李雯把冬子要带到医院检查,冬子拒绝了。此时他肚子已经不痛了,呼吸也顺畅了,除了刚开始流的鼻血外,也没见受过什么外伤。鼻血已经被李雯擦干净了,现在也不流了。而冬子此时最关心的:燕子怎么了? 他可以猜测燕子的处境,但不想细想。他不愿意问小简与李雯,因为他们也可能不知道。但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后来的事情,是小简把李雯送回家后,再次返回冬子住的老店子里说的。小简是个负责的人,他最怕冬子晚上突然疼痛起来。有些伤,当时看不出来,如果是内出血,过一会再反应出来,是要命的。 小简原来在街上见过一个车祸,一个面的被一个渣土车撞了,车上四人,三人受伤,其中一人好像没受伤,救护车来了,他还帮忙担伤员。结果伤员倒是抬到救护车上了,他在原地跟警察录口供时,突然倒地,再也没有站起来。因为他颅内出血,当时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这件事,就发生在少年的小简眼皮下,所以,算是有些经验。 小简更清楚的是,冬子所受的伤,最严重的,可能还是心里。自己最向往的恋人,不仅做着这种工作,还当着自己的面,如此地被人欺负甚至说是侮辱,冬子是个男人,他的反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小简当时看得很清楚,冬子的反应就是男朋友的反应,看样子,冬子是把自己当成燕子的男朋友了。这种本能的反应是伪装不了的。 “冬子太傻了,没有任何表白的恋人,居然可以拼命。”小简内心想到:“我也有责任,要不是我请客这事,自己还拼命找机会,想帮他与李雯的忙,想了却冬子的过去,结果成了现在这样。” 什么是朋友?就是总会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 冬子简要的洗了一下,膝盖碰破的位置,也简单地松了一下绑,他今天晚上面对的事情太多了,他都不知道从何理思路了。他该想些什么呢? 小简的重新到来,让他很温暖。自己最狼狈的时刻,还有这个人陪着自己。 小简知道,此时与冬子谈他跟燕子的、或者跟李雯的感情,都是不合适的。回避最伤心的地方,就是讲其它故事。也许,其它故事,会冲淡冬子在心灵上的伤害。 他承受不起身心都受伤,作为朋友,我有责任。小简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于是,他讲述过程。 这就像讲述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样,让冬子在听故事时,心理上有一些缓冲。 “你晓得,矬子跟哪个一伙在混吧?” 冬子摇摇头,他对矬子不感兴趣,但知道,矬子不是个好东西。 “他跟四哥在混,四哥是哪个你晓得吧?” 冬子总是摇头,小简继续他的故事:“四哥就秦哥的人,就是化工园区那个秦哥。” 这个名字,让冬子心里一震,这不就是罗哥所说的,青山狠人。冬子听到小简如此热心地讲故事,如果老不回应,也不礼貌,于是问到:“秦哥不是不往军子的地盘来吗?” “不是不来,消费肯定是会来的。只是不会来闹事,毕竟后来送我们出来的年轻人,你有印象?” “有印象,身体很好的样子。” “对了,这就是军子的人,部队出来的。如果真要打架,五哥那三个人一起上,估计也不会是这个人的对手。这个人叫什么,没人告诉我,但领班只是点了我一下,那是军子的人,负责在这个歌厅罩场子。” 原来是这样,这位年轻人,居然还很有礼貌的样子,一看就有素质。冬子听说,军子的核心团队成员,都是部队出来的,经过什么散打战术训练的正规军,一般不出手,一出手,就是专业的,远非秦哥那些乌合之众能比。 “你们被打了吗?我是说你跟李雯。”冬子关心地问到。 “你还晓得有我们啊?”小简笑到:“你太冲动了,当然,你有你的道理。”小简本来想说,燕子是你女朋友,尽管没有明确,但你冬子为了自己一个暗恋的人,居然不顾同伴的安危,典型的重色轻友。但他没说出口,毕竟,这会让冬子更为不适。 “我们没事,毕竟,矬子还是不敢随便动我们的。别人倒是要将我们一起打,但矬子拦住了。你没听,当时李雯还喊了一声矬子?” 冬子点点头:“那就好,你们没事,那就好。” 冬子不知道,更难过的是明天。 第四十九章 燕子离开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李雯只剩下伤心了。那个女生有什么好,一个唱歌的,居然让冬子不顾一切。 前面唱歌的时候,一切都那么自然,甚至李雯有些错觉,自己差不多快爱上冬子了。冬子那种动情而且低沉的歌声,虽然唱得不准,但男生动情时,是多么可爱。 但后来发生的事,让李雯明白,这么久了,原来自己与冬子,在心灵上,生活在两个世界。冬子对现实的生活完全没有感觉,因为过去的燕子占据了他整个的心。 街头的传说就像一个笑话,自己的主动完全是个傻瓜。自以为掌握着一切的进度,把冬子当成备胎时,自己还有些得意,谁知道,冬子这个备胎,是安装在那个舞女的车上的。 有些事情,当你失去过后,才知道伤心。其实,她几乎没有完全接受冬子,只是稍微有些进展。而直到今晚才明白,自己从来就是孤身一人。冬子为了保护燕子,那出于本能的反应,谁都能够看出来。李雯觉得,自己当时给冬子处理膝部伤口的动作,有点像是跪舔。 我李雯是何等人?虽然算不上这条街的一条汉子,也算是这个村的哥们。算了,过去的一切就过去了,冬子虽然老实,但他终究是个外乡的人。但是,自己为什么那么痛呢?那么伤心? 一个男生在你面前表现得拘谨,也许只是因为他没把你当自己人。李雯在照镜子时,得到了一条人生经验。同时,她也反推出另一条:自己的眼光,也许不准。 有的女孩子就有这种心思,误以为自己瞧不起的追求者,结果人家追了别人,反倒有些嫉妒起来。追求一个条件比自己好的人还算了,关键是,那是个舞女,怎么自己还要伤心?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虽然小简与冬子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江湖上的传说与今晚的故事,但内心却有一种惶恐:自己还是不太了解这个社会。 自己作为最好的朋友,居然无法了解冬子的反应以及他的感情。自己提议唱歌,本想给冬子的过去一个解脱,也想为他及李雯一个新的开始,结果,向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他犹豫了好久,还是把那句话问出来了:“冬子,你想怎么办呢?” 冬子仰着头,不回答他。是的,冬子没有答案。他不知道此刻燕子是什么状态,他更不敢想象,燕子最后受到什么打击。燕子肯定是上楼继续陪别人唱歌的,那些人的态度,很恶劣很凶残,冬子不敢往下细想。 冬子有句话,还是说出来了。“如果找得到她,我还想去找找。” 小简说到:“你可不要再惹麻烦了,那里,可是个大麻烦。领班跟我交代过了,让你不要再到那里去,你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说那个领班了,她就一直瞒着我们,她不是一直说,没有燕子这个人吗?” “冬子,你也不要说人家。也许,是燕子不让人家告诉的呢?况且,你这种情况,是要惹麻烦的。也许,燕子不想让你知道,她在这里上班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知不觉就到天亮了。小简离开前,对冬子说到:“你如果不舒服,就别上班了,我去跟罗老板说。” “别,你先去上班,我洗漱完了,就过来。” 小简走后,冬子认真洗漱了一下,发现表现上没有异常。膝盖的伤处也看了一下,只是破了皮,不影响走路。伤口已经结疤,不流血了。他把昨晚李雯给他膝盖上绑的面条取了下来,感觉比较轻松。他试了几下,感觉只要不跑跳,走路完全没问题。 当他决定穿好衣服再出门时,突然发现,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响起来了。 “陈冬,我是于燕。你接到这个短信时,我已经离开青山了,我让朋友转发的。” 冬子一看这手机号,居然是那天晚上唱歌的4号。明白了,这是不想找自己联系的特点。于燕不想找自己联系,甚至连手机号码都不给我?冬子在沮丧之余,稍微感到有些庆幸,至少,燕子离开那地方,也就离开了屈辱与危险。 她是安全的,冬子就放心了。他继续往下看,这是一条很长的短信。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也许你是忘不了你的过去吧。也许在你心目中,我们过去有过交往,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什么。你过去看到的我,已经不存在了。今天的我是什么样子,你昨天晚上也看到了。这下你满意了吧?我就是这样活着的,所以,你也别找我了,不值得。” 于燕把自己叫陈冬,以前她都是把自己叫“冬子”或者“冬哥”的,这称呼,让冬子很难受。在短信中还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也让冬子难受起来。“那并不意味着什么”,这句话字字如钉。那是我们美好的回忆啊,那是我在容城最好的时光啊,那是我对容城唯一可能留恋的人啊,怎么这么说呢? “陈冬,也许你有你的想法,甚至想帮助我。但是,后果你也看到了,昨天,我得到了什么,你得到了什么。别天真了,世界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自从我跟苕货交往以来,我就已经向现实投降了。冬子,你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你孤身一人卖羊肉串时,我以为你都已经投降了,谁知道,你根本没有长大,你还活在孩子气的世界里,与现实,与生活倔强,有什么用呢?” 燕子是太了解冬子了,句句扎心。 “或许你对我有比较好的回忆甚至想象,但我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那只是你个人的虚幻印象。如果不把现实摆在你面前,你肯定不死心。我有家庭,父母爷爷都无法挣钱,我必须以最大的努力,寄钱回去,让他们有生活,让他们能够看病,我不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毫无牵挂,去幻想什么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情。” 冬子不太知道这些具体的事,但燕子却把她父亲怎么受伤,怎么接受了苕货的资助,父母在乡下的情况,全部用短信告诉了冬子。 “你以为,我在这里唱歌,是因为前途吗?是因为虚荣吗?是为了买个好包包、穿个好衣服吗?不是,是因为我有亲人必须照顾,是因为我穷。人穷志短,你知不知道?我想,你可能根本不知道。因为,你从小,生活在一个并不穷的家庭的。尽管现在你父母过世了,但你仍然沉浸在过去那个貌似幸福的想象之中,你以为,穷并且还有亲人责任的日子,就那么容易吗?”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问句。 “你以为,你找到我,就能够帮助我吗?当你面对欠款时怎么办?当你遇到医药费时怎么办?当要过年了,父母还没有办年货时怎么办?当家里的房子快垮了,天又下雨,怎么办?那是最爱我的父母,我不可能丢下他们自己心安理得地喝酒吃肉,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这就解释了,她为什么甘愿在那屈辱的职业中挣扎了,冬子想,自己以前还是太单纯。 “当你有责任时,当你贫困时,所有挣钱的生意,你都想去尝试。我不是在给自己开脱,自己也觉得自己下贱。但是,自己却偶尔还有安慰。为什么?我给父母说我在武汉一家幼儿园上班,每天教孩子们唱歌跳舞,还给他们寄钱,他们是多少高兴啊。他们的高兴,就把我一切的屈辱与伤心,全都掩盖了。” “陈冬,我想你也有那些时候,当时你父亲去世后,你出来摆摊,我远远地在街对面的阴影下看你,你当时的状态也很好,因为你妈就在后面的楼上,你要让你妈高兴,所以摆摊不是你所愿,但你总算有价值,是不是?” 确实是这样,燕子总在偷看自己,这是冬子没有想到的。冬子在寒冷的冬天里,甘心卖烧烤,自然地吆喝,还不是因为让楼后面的母亲,感到放心。 当你觉得自己所受的苦有价值时,苦就不是苦了。 “我离开青山,但也不准备回容城,因为容城挣不到钱。我不知道,这样的职业我还能够干多久,但只要能够有这些收入,我就要干下去。你也别想来帮我,因为你没钱。陈冬,别再天真了,一个人穷并不可怕,但一旦有了不舍的亲人,穷就可怕了。” 这句话,冬子明白。 “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容城,在容城,至少有葛校长一家可以帮你。也许,你只是想出来闯一下,甚至,你到青山来,是单纯为了找了,那你就错了,大错特错!” 冬子想不明白,自己找燕子,为什么就错了。 “你放弃容城稳定的生活,也算不了什么。你放弃葛校长对你的关照,也许有你的考虑。但是,你来找我就是错。就像当时,苕货拉我去找你一样,也是错。我们就不应该见面,因为我们一见面,就没有好事情。也许我们当孩子的时候,我们见面时的好风景,已经把此生好缘分用完了,今生,我们只要一见面,就是坏事情。” 短信是一条条来的,看一条还没仔细想,又来一条。4号不停地发,显然是燕子编好了,存在她手机上的。 当然,那次跟苕货打架,就不是好事情。 “这次,你吃了亏,我也吃了亏,是好事么?都快过年了,我要拿钱回家。你知道,我这次因为你的事,被扣了五千块钱么?你知道,我在这里干不了了么?你知道,我到另一家去应聘,能不能取得现在的收入么?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也许就不关心。你只关心你自己的感受。那么,我是你什么人呢?我不是你什么人,你怎么还这样干扰我的生活呢?我过年,拿什么给我农村的家人?陈冬,你想过吗?为什么你我之间,你总是好心办坏事吗?” 燕子居然说她吃亏,没说一句她被人抓头发,她甚至挨了一巴掌。没有说她的屈辱,她的伤心。她只是在说关于钱的事,这是冬子没有想到的。 “因为你只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你根本不知道,一个有家庭的人,钱的重要性。你现在在这里打工,也许对你来说,钱只要个人有用的就行。但我不能。我不能跟一个没有家庭的人、没有钱的人,靠想象过日子。陈冬,我们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再做那个梦,一个白马王子踏着五彩祥云来娶我,给我幸福,给我家庭荣耀。不可能的,因为那只是童话。没长大的人才相信童话,你还没有长大吗?” 冬子知道,这是《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说的一段话,她在牛魔王娶她为小妾时,还在幻想那孙悟空的七彩祥云。 “陈冬,配得上你童话的人,也许就在你身边。那个给你处理伤口的姑娘,我看得出来,她才是合适你的人。真心话,如果你跟她在一起,或许,她可以保护你的单纯。你是个单纯的人,所以可爱。但是,你的单纯,会伤害我这种,现实要求太多的人。陈冬,不要再留恋过去的事情了,因为现实已经跟它告别了。” 冬子看到这里时,真想当面跟燕子说清楚,他跟李雯根本没有什么。但是,燕子拒绝他的原因,可不仅仅是因为李雯。 可是,这种解释的机会,燕子也不给他了。 “陈冬,生活中有美好的回忆是好的,但是把它当成今后的目标,却太天真。我只是因为我们的过去,想多跟你说几句。你要挣钱,如果你不能负担另一个人的希望,你根本没资格组建家庭。” 在冬子的印象中,爱情只是单纯的两人相好,结婚是好得不能分离的结果。但此时燕子所说的话,却让他心情复杂起来。燕子并没有错,因为要让对方托付自己的希望,要不你有白马,要不,你得有七彩祥云。 “我要离开得远远的,你就彻底放弃再找我的念头吧。也许你想我们这两个苦命的人,可以抱团取暖,那是你没有面临真正的生活。你也可以不需要面对,因为你现在只是一个人。但终究要面对,如果你不想一生只有一个人生活。” 抱团取暖,这个词用得太好了,这真是冬子的想法。想法被说中,然后希望被否定,这就不留余地了。 “如果你想帮我,也不需要找我。如果有一天,你成功了,有足够的事业与金钱,那时候,我也走投无路,我还可以找你混一口饭吃。也许对你不公平,当你事业有成时,我已经成了人老珠黄的人,再来找你,凭什么呢?但是,人保不齐有困顿的时候,我也就说个活话。” “如果是那样,我就是不要脸来求你了。但是,昨天你也看到的,我的工作就是不要脸。所以,你不成功,帮不了我。你成功了,我没脸来找你,这就是现实。” 冬子心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还真得找你的。 “你也不要找这个手机的主人,你已经试过了,她不会给你说实话的。她跟我一样是个苦命的人,她干这个职业,也不愿意被她过去所有的熟人知道。你看得出来,她过去也曾和我一样,是个骄傲的漂亮的人。” 这就是悲剧了,冬子回忆4号的样子,很善解人意很懂事,说话也机灵,从她对燕子这事的处理上看,还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 这样美好的人,都屈从于金钱的压力,怎么可以说燕子呢? “陈冬,你最好把我忘掉。不管你找一个有钱的人,还是自己能够挣钱,总之,你要知道,一个家庭,没有钱,万万不行。要过年了,我得加紧找工作,得把过年钱挣回去,那里,还有我父母和爷爷,满怀期待地等我。你离开容城,难道就没有牵挂你的人?” 这句话,让冬子有一种画面感。他似乎可以看到,农村那贫困的燕子一家,看着女儿回来,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是多么的欣喜和骄傲! 而另一个画面,也在冬子的心中升起。那就是葛校长一家,或许也在为自己担心。出来这么久了,自己只知道离开容城,结果放弃了最担心的人。 虽然自己父母没有了,当时也是糊涂,以为世界离我而去,家庭离我而去。但燕子的提醒让冬子猛然想起,葛校长,肯定在容城,焦急地担心自己的安危。 我得跟他们一个消息,虽然我暂时不想回容城。但我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不让他们担心。冬子想到这一点后,继续往下看。 “陈冬,你也别认为世界不美好就很邪恶,我想告诉你的是,幸亏是这个时代,我才有机会拯救我的家庭。我只是会唱歌跳舞,那些只是我的爱好,但可以因为这个挣点钱,还是因为这个时代给了舞台。你有很多优点,如果你认真学,到了一个大舞台,就赶快学习,甚至会开创一个事业出来。不像我,这种最难受的青春饭,也吃不了几年,最终,我还是要回归家庭的。但我这种人,只能找个老实的人嫁了,前提是,他不知道我的历史,我可以坦然面对他而已。” 找个老实人就嫁了吧,这种无奈与辛酸,冬子想不到,自己以为最美好的人,居然是这种结局,他无论如何都不想面对。但是,燕子说的,又是实情。一个靠青春的饭,怎么可以支撑自己的一生? “陈冬,假如有一天,你发了财,办了一所幼儿园,我有幼师资格证,请我当个老师,给我一份稳定的收入,那才是对我人生最大的贡献。当然,那时我也不可能来,因为,我知道,像你这样感性的人,我会让你不安心家庭。我是不是有点太自信?好吧,离别前总得有些好话,就说到这里。某年某天,也许容城谈论起一个叫陈冬的人,他是那么能干与优秀,他要跟一个美好的姑娘结婚。而我会远远地祝福你们,我也跟着骄傲,因为这个优秀的陈冬,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短信就此结束了,冬子发了半天愣。 但是,冬子虽然控制了好久,还是忍不住,给4号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喂,你好,我是陈冬。” “知道是你,大清早的,我就知道你要打电话来,燕子的短信你看了的?” “看了,她在哪里呢?” “早就离开了,昨天晚上回去后,就给我发了这一堆短信,让我发给你。她估计已经不在青山了,她短信,都是我转发给你的。” “喔,是这样啊。麻烦,你把她的手机号给我好不好?” 对方犹豫了一下:“这样不好吧,毕竟她跟我说过的,不要告诉她的联系方式,我得守承诺是不是?” “你也看得出来,没到那一步我不会死心,要不然,今天你上班,我又到歌厅找你?” “别别别”4号显然有点害怕:“你千万别过来,昨天晚上我听说,四哥那一帮子人要找你麻烦。如果你因为到歌厅来找我,碰到四哥那些人,就麻烦了。不仅你麻烦了,我也麻烦了。你不晓得,你找燕子,给燕子带来多大的麻烦吗?她工作丢了,还被扣了五千块钱。这还是在军子的场子,如果在一般的场子,被秦哥那一帮人恨上了,不断根手或脚,算好的。冬哥,求你了。” “那你告诉我,燕子昨天晚上,又挨打没?” 对方沉吟了一下:“嗯,你说呢?反正也没啥,下班的人时候,反正没有伤,人是正常健康的,你放心吧。” 冬子心里一紧,自责的心有些痛。看来,对方虽然没细说,但燕子昨晚吃了亏是肯定的。这都是自己冲动造成的,自己对不起燕子。 “我只是想知道她电话号码,亲自跟她说些事情,你晓得我这个人,没得坏心。” “没得坏心?”对方苦笑的声音传来,冬子感觉有些刺耳:“总在坏事?” “算了吧,你们是冤家啊,碰面没好事,但又太想见。我把她电话发给你吧,我也不怕她埋怨我了。” 一个提示音,传来了一个电话号码,冬子的手在颤抖。 第五十章 危险计划 往事如梦,冬子多年后回忆当时的压力时,最能够给他温暖的,居然是c姨。 当天,他看完4号转发过来的信息后,接到了燕子的号码。他颤抖着双手,几乎用了三遍才输入正确了号码,结果听到了那机械般冰冷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燕子关机了,那冬子就再拨。 从老店子走到商场,他就一直在拨。他不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呢。有一个危险,正逼近他呢。有一个人,恨死他呢。 这个人,就是矬子。 前段讲过,矬子曾经把冬子当成自己的情敌。真相很可笑,矬子本身并不是李雯的恋人,李雯很讨厌他。而冬子也没跟李雯谈恋爱,根本谈不上情敌。但世间的事就这么奇妙,与你没什么关系的人,会把你当成最大的敌人,并且始终恨你。 单纯矬子一个人,是不敢跟冬子正面冲突的。冬子挨打,也不能让李雯知道,这事是矬子干的。矬子就像一个讨厌的蚊子,虽然没吸你的血,但总在你耳朵边嗡嗡,让你不得安宁。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就有这个味道。 今天的矬子已经不同往日了,他虽然身体日渐垮塌,但精神却异常活跃,这是吸毒者后期的症状。那个所谓的四哥,已经开始走贩毒路线了,而矬子进入这个圈子,就意味着,他们进入亡命之徒的行列。矬子怕罗哥怕李雯甚至怕小简怕这街上的老邻居,因为他吸毒的事,也怕别人抖出去。不是说公安要管他,就是他父母知道了,不给他钱,他也受不了。每天不搞点货尝尝,他就活不成。 但是,他并不怕冬子,并且恨他。一个外码子,居然敢欺负到我头上,矬子不服。所谓欺负,就是跟他抢女朋友。在他心目中,以前从来没看起过李雯。只不过今天混成这样,李雯也就不错了。他以为,以自己的派头,找李雯是有希望的,毕竟李雯不算漂亮,况且也死了父亲,正是落难时。 但想不到,李雯却喜欢冬子,这个乡里来的打工仔,矬子有一种奇耻大辱的感觉。被人打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你最看不上的人打败。矬子是最看不上乡里伢的,以武汉本地土豪自居,虽然他本身也出生于城乡结合部,父母也是农民。 穷人乍富、小人得志,就有点分不清自己的处境。就像阿q,以为自己时髦地革命了,也就配姓赵了。 过去被人看不起的伤害,当他抖起来时,会对比自己处境差的人,更为恶劣,他要寻找那种看不起人的快感,他要告别过去的渺小,他要证明,我也有资格看不起人了。 在早餐店与商场之间,有一片建筑工地,矬子坐在那个面包车里,盯着冬子的动向。当时冬子正在边走边吃一碗热干面,为了节约时间,他在早餐店买了一份面,也没要饮料,直接就边走边吃了。估计吃到商场门口也就吃完了,他今天除了要给燕子不停地打电话,还要正常上班。 矬子明白,这里是下手的好地方。这里既避开了老街坊的注视,大街上也没几个人,快刀斩乱麻地打一顿,也就只有分把钟。车上两个兄弟,都是四哥派来帮忙的,久经战阵。不把人打残,但把人打疼的本事还是有的。况且,这个车子是最普通的面包车,在城乡结合部,这种车子每经过的怕有几万辆。尤其是建材市场拉货的,几乎都是这种。更重要的一点,这车牌照是个假的,做完事,就得换。 矬子怕警察,也怕街坊。四哥却让他放心,四哥收了矬子五千元好处费,专门派人来做这事,很简单,不费力。 “关键是要教训他,最好让他离开青山,见到他心烦。” “不就是赶他走路呗,这不简单?”四哥回答很铿锵。这种事,四哥是专业的。以前他跟秦哥混,在化工区的建设接近尾声后,生意也就淡了下来。敲诈工程队、承包土石方、强卖河沙水泥这生意,在化工区,也快做到头了。四哥提出要转型,但秦哥早就料到四哥要这么做了,知道四哥跟毒贩有来往,虽然四哥本人并不吸毒。 “我们是做正规生意的,你要那样搞,我也拦不住,但是,这事,跟我没关系。” “行,秦哥不反对就行。” “但,你也不要在化工区来搞,都是乡亲。” “必须的,这是秦哥的大本营,我也不敢。” “莫惹军子,懂吗?”这是秦哥很严重的警告。 “他的场子我不搞这事,绝对的,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天下的钱,不是哪个人能够赚完的。秦哥,放心,如果我有事,绝对牵不到你,也惹不到军子。” 作了上述保证过后,四哥其实就已经不跟秦哥混了。毕竟秦哥已经有正经生意,活得像个正常人了。当然,秦哥打江山时四哥出了力。所以四哥离开时,秦哥也给四哥给了五百万,算是辛苦费。这五百万不好拿,因为这就意味着,必须遵守秦哥的条件。 四哥倒是很注意这一点。只是在青山捡一些吸毒的渣子,或者发展一些下线,向武昌等地蔓延。做这一行的,车辆与人手都是经过策划伪装的,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本来,平时只做专业的毒品销售,不做这种低级的帮人平事的力气活。但是,这个矬子不一样,他是个拆迁户,手里有钱,而四哥手里有货,这个生意不能断,所以就答应矬子了,并不是因为那五千块钱。 昨天晚上的事,五哥冲动了,四哥其实就一直没下来。本来只是个轻松的聚会,结果搞成了冲突。老五这个脾气不改,早晚要出事。四哥估计,这个矬子估计也有些推波助澜的作用,但他是大客户,也就一计较了。那个舞女被拖回来后,被五哥按在地上给四哥下跪认错时,四哥就觉得过了。这毕竟是军子的场子,不好闹大。领班上来认错时,主动提出开除这女的,并扣他五千元钱,这五千块,是领班当时就垫出来陪给四哥的,四哥没接这钱,只是让老五收下,算是了了这一件事情。 而领班身后,那个年轻人,就是军子安排在这里罩场子的人,四哥走时,对方还很客气。四哥知道,这家伙是军队专业训练出来的人,礼貌讲规矩,再看看自己带的这一帮子兄弟,都是些什么货色。 从内心来讲,四哥是崇拜军子的,这个人黑得彻底,白得光堂,人不多,但素质高,战斗力强。四哥心想:这才是当老大的样子。红黑两道,都吃得开,还是军子这样的人。内心讲,他觉得秦哥身上都有一股土气,比不上军子这样的正规。毕竟军子是从大厂里出来的,还当过兵。而秦哥,以前就是个农村混子,乡里伢。 其实四哥也是乡里伢,但他有一颗向上的心,他想正规地混进城。他回头看着那蛮横样子的五哥,气愤地照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讲点素质好不好?看看人家!” 对面的年轻人,只是微笑,并不说话,很有涵养。 本来矬子要报复冬子这事,五哥答应他来办的。但是,四哥怕把事情搞大,免得出了大伤甚至人命,让公安立了刑事案件,这事就不太好办了。毕竟,现在自己已经离开秦哥单干,红道的人,自己也不熟,还没在青山站稳脚跟。 于是,四哥主动把这事接下来,派出了两个老兄弟来做这事。手下有轻重,打人不留痕。四哥很清楚,治安案件与刑事案件,虽然只差两个字,但麻烦程度却有天壤之别。自己是做生意的,悄悄地把钱挣了,才是正经。 冬子走在那个建筑工地的外面,右侧是打围树起来的高高的档板,板子上还画着绿色的画面,不破坏城市的景观。热干面快吃完了,冬子又准备拿起电话拨燕子的号码,看燕子是否已经开机。 车子已经越过了冬子,矬子往回一看。 “是不是?” “就是他。” “好,我们把车子开到前面那个转角路,等他过来。” 前面是一个转角路,他们把面包车一横,就等于拦住了栏杆与围墙之间的人行通道,等冬子向前走近时,突然打开车门,两位提木棒的人冲下去,冬子想转身跑都来不赢。更关键的是,这个所谓转角路口,可以随时改变车子的方向,从小巷子溜走,那个小巷子根本没有监控,很好处理牌照问题。 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隐藏车辆信息了,不管白天晚上,大街上都有监控。这地方是绝佳的位置,因为建筑工地的原因,原有的治安监控被拆除了,而这转弯这个小巷子口,因为过一段时间要拆迁,公安也没装监控。公安一般是以车找人。这两个打手根本不是本地的,所以找不到人。但是,公安如果找车,也是个麻烦,所以要搞最大众的车型,要搞假牌照,还要在没有监控的地方进行。 冬子距离这个地方只有三十米了。当他距离车子十米左右的地方,就是车门打开的时候。大家都屏住呼吸。矬子树起了羽绒服的帽子,戴上了墨镜。他不会给冬子看见他的机会,这些都是事先想好了的。 “呯呯呯”几声敲窗户的声音,把车内的几个人吓了一跳。大家都回头看冬子,没有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 当看到大盖帽时,车内的人心里震了一下。还是司机反应快些:“警察叔叔,么事呢?” 这是个戴白帽子的交警,他还骑在摩托车上,手里戴着的白手套还没取下来,估计是刚过了早,说话时还打了个嗝。 “这里能停车?挡人行道了不晓得?挪走挪走,想扣分?” 车内的人松了一口气,幸亏没下车打人,要不然,被交警当场看见,怎么办?交警咋上班这早呢?估计是在前面过了早,到上班的执勤点路上,碰巧了。 这面包车里的人可不敢耽误,他们挂的是假牌照,可不能让警察细瞧。“我接个电话,你就来了,好好好,我马上走。”司机发动车子,向小巷子开走了。那交警,也把摩托挂上档,向大路开去,他扭头想再看一眼那个面包车,那面包车已经拐进小巷子,没影了。交警要赶到执勤点上班,顾不上那么多了。 而交警所不知道的是,冬子却因为他的出现,逃过了一次灾难。 但是,车内的矬子却不这样想,他反正是要逼走冬子的,决心已定。他给五哥打了个电话,想让五哥再帮一下忙。 五哥让四哥的人先回去,此事由他来处理。四哥给五哥说到:“莫乱搞,兄弟,在商场,莫动手。” 五哥笑到:“对个乡里伢,需要动手?骇都骇死他!” 冬子不知道刚才的危险,好像很自然地走到商场,进门时,还不忘多看了c姨那商店一眼。那天在那歌厅门口,他第一次看到军子的样子,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居然对一个中老年人如此客气,而接送这个中老年人的车子,现在在停在商场外面的停车场内,就是c姨的车子。 冬子不知道,小简也注意这个女人很久了。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简大致知道一个框架。后来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小简从冬子口中,知道了军子当时接待那个中老年男人的事情,也听到这个车子的故事。后来小简听混社会的人说,这个中老年男人,其实就是军子在部队时的领导,就是唐山人。 这个c姨,也是唐山人,究竟她跟这个部队老领导是什么关系,没人说得清。但是,唐山厂家的代理权,这是指整个武汉市场的代理权,都在这个女人手里的。当然,这个c姨之所以在青山这里办商店,主要是因为有军子罩着的原因。 冬子很正常地上班,脚不影响走路,连罗哥都没看出来。 “不是让你休息几天的嘛,今天又没什么生意,你何必来这早呢?”罗哥黄姐没给冬子带早餐,想让冬子睡个懒觉。 “在屋里反正也没什么事,来商店,踏实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而小简刚从二楼下来,今天一开门,就接到一笔灯具生意,他马上准备出去送货,发现了冬子,因为罗哥在场,只是简单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 五哥的人是五哥亲自带来的,大约上午十点多,五哥就带着两个兄弟过来了。当然是青一色的大金链子黑衣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在道上混的。 五哥亲自出现在冬子的柜台,冬子就知道,因为昨天晚上的事了。五哥只是盯着冬子看,目光阴险狠毒,冬子都不敢直视。 冬子心想,麻烦了,给罗哥惹麻烦了。如此这般如何做生意呢? 罗哥看到事情不对,给对方递了烟,问到:“几位兄弟,你们这是来干么事呢?”罗哥也是混过江湖的,知道这些人,无事不来。 “跟你没关系,罗哥,我早就知道你姓罗了,你老婆姓黄对不对?跟你没关系,这个伢,我想好好看看。”五哥说话,眼神没有离开冬子。 罗哥知道事情不太好,估计与冬子有关。他过来,站到冬子前面,对五哥说到:“我这小兄弟有什么得罪老大的地方,跟我说,我先赔礼,好不好?” “你要罩他?你罩得住?”对方反问罗哥,罗哥无话可讲。对方继续说到:“罗哥,你没惹我,我不惹你,但是,我今天就是想看看,这个伢的样子。免得他出门,我认不到。如果你想罩他,我就仔细看看你了。” 罗哥有点慌了。但是,看到那五哥带来的两个小兄弟,在他柜台前一左一右的,手里拿个装修工地常用的大板手,很凶恶的样子。 “罗哥,你是这条街上的人,不想跟你结仇,你也别让这小子跟你混了,你罩不住,你让他出来,我们几兄弟,找他有话说。嗯?” 这一声嗯,罗哥就知道,对方发狠了。在这商场这柜台,可不能摆这种摊子。他反问冬子:“冬子,你做了啥事?” 冬子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了,但自己不能给罗哥添麻烦。只得说到:“罗哥,你莫管,我自己的事。” 冬子问到:“大白天的,你想么样?” “不么样,你总得要出这商场,你总得要回去睡觉,我有的是时间。” 此时,已经有些商户过来看热闹了,但又不敢离得太近。那两位拿板手的家伙,眼光太狠。但你说报警吧,这事又没现场打架斗殴,警察来了,最多驱赶一下。况且,惹了这种黑道的人,麻烦就会来断。 而罗哥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冬子的事,按理来说,应该由他来平,但是,他是个做生意的。如果自己因为冬子,跟这帮人结了仇,今后莫说再做生意了,恐怕挨黑打,也是有可能的。况且,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姓什么哪里人,以后往哪里躲呢?此时,他就埋怨冬子在外面闯了祸,就不该把这种人引到店子里来。 对方说到冬子晚上睡觉的事。如果对方把自己的老店子砸到怎么办呢?如果冬子在自已老店子被打受伤,自己是不是还要出医疗费?毕竟冬子是个孤儿,没有亲人的。 此时,罗哥处于尴尬的境地。他既不能把冬子往外面推,也不能让黑道的人针对自己的店铺,他只是反复给别人递烟,别人也不接。 谁知道,对门的a妈说话了:“小陈,你跟他们出去噻,你不出去,我们怎么做生意噻!” 这话浇得冬子心情冰凉,自己如此孤立无助之时,他把希望寄托在罗哥身上,而罗哥却根本没有搭救他的勇气。b叔说了句最让人伤心的话:“这位大哥,这个小陈不是我们本地人,我们这一圈本地人都没惹你,你有事直接找他就行,好不好?” 本地人、外地人,冬子感受到了被抛弃的滋味。而此时,c姨过来了,她走路从容,脚步款款,对五哥说到:“兄弟,人家一个小年轻,你留口饭给别人吧。” 五哥看了看这个女人,长得漂亮,但是外地口音。五哥还是有江湖经验的,对这种说不清来路的老板,不能蛮怼。“美女,这不关你事。” 谁知道,c姨却并没有退缩的意思:“你把商场的生意搅了,咋不关我的事呢?” 五哥突然盯着这个女人,香水味让五哥有些不适应。“你真要管?” “你说呢?”这女人根本没有让步的想法,这就让五哥很是奇怪。他在江湖的这些年,没见过这么硬的软刀子。五哥改主意了,决定碰一碰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自己软了,今后还怎么混? 他回头对罗哥说到:“你不罩他,有人罩,我只找罩他的人。”五哥一挥手,两位兄弟一起,就来到商场门口,在c姨的店子门口站住了,像几个姿势不端的门神。 而冬子发现,因为自己的事,让c姨一个女人惹了麻烦,这完全不是男人风格。要知道,整个一楼,人们都把他往外推,罗哥也没有一句硬话,亏得平时跟自己称兄弟。他的心都拨凉拨凉的。只有这个c姨,一个外地的女人,居然为了自己,敢跟这帮子人硬刚。自己,就更不能跟人家添麻烦了。 出去就出去,有什么怕的,大不了挨打,我也是个男人。 他跨出柜台时,罗哥并没有阻止他。从此,冬子对罗哥的心,冷了。有一种誓死如归的感觉,在众人的目光下,冬子走了出来,向大门走去。而整个一楼的所有老板们,此时却鸦雀无声。 当时太阳正从外面向里射进来,冬子可以说是迎着阳光的方向前进的,长长的背景拉进了商场,被里面的灯光切断,仿佛是一个悲剧的预演。 而在商场背后的人看来,冬子的身影如此单薄,但他并没有发抖。冬子此时的心在发抖,没人救他没人关心他,除了正面迎过来的c姨。 第五十一章 无人告别 “小陈,你过来。”c姨喊住冬子之前,冬子有一种誓死如归的感觉。冬天的太阳虽然有明显的温暖感,但此时的冬子,却全身拨凉。 背后的商场灯火辉煌,但惨白的基调让冬子寒冷。周围的目光如同刀子,冬子更像一个无人关心的孤人,所有人等着看他的笑话,甚至,过几天,还会给他编排几个故事,这种故事消费完毕后,整个商场,就会忘记,曾经有冬子这个人。 冬子装修的柜台,曾经是这个商场的传说,它再也不会与冬子有关系了。冬子在这条街上的为人,以及别人对他的夸赞,此刻一文不值,他是外地伢,他活该送死。冬子知道,他一旦跨出这个门,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就是死在外面,也不会回来。 在这条街上,冬子作出了最大的努力,努力工作,与人为善,为老板挣钱,为友邻帮忙。但这一切,在一个貌似黑道人员的威胁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你知道这种在人群中孤独的悲哀吗?就像你当众跌入一个池塘,大家都看见了,你也伸出手在扑腾,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来救你。即使你最后自己爬起来了,你恨的不是池塘,你恨的是这些作为看客的熟人。 我被世界抛弃,难道我也要抛弃这个世界?冬子思考着人生,那几步路在心理上变得漫长,而c姨清脆而坚定的声音,如同炸雷,响在周围每个人的心上。 “小陈,你过来。”c姨把柜台里的椅子往外移了一下:“先坐会,别慌!” 她说的是普通话,武汉人也听不出来什么唐山还是天津口音,反正,她说正经话,也显得轻柔俏皮,与那几个黑大汉的形象,形成了对比。 冬子停下了脚步,但没敢往c姨柜台走,因为,他怕连累了她。自己惹的麻烦,连自己的老板都帮不了,为什么要牵连一个外地来的女人。 c姨过来,把冬子一拉,居然还笑了一下:“未必你还请咋的?”这口音,比糖葫芦还要甜。而守在门口那三个人,突然站起来,盯着c姨,他们想不到,这个外地口音的女人,居然让他们没面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果今天没面子了,以后还怎么在青山混? 那两个小家伙已经扬起手中的板手,作出要砸柜台的样子,而c姨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有条不紊地请冬子坐下,根本没把这几个人放在心上。 那两个拿板手的,好像被激怒了。混江湖的人,不怕打不怕杀,就怕别人眼中没有自己。混子的气质,就是要装出目中无人的样子。谁知道,今天这个女人,更比他们目中无人。 五哥迅速制止了两位小兄弟的冲动,他知道,大白天砸柜台,就意味着把整个商场当成了敌人。这个商场的后台是谁?这个女人,肯定背后有人,要不然,如此淡定? 一个女人有这种勇气,也是五哥从来没见过的,他也被这种情况搞懵了,他决定,先礼后兵。 “大姐,你莫惹事,你刚来,好多事,你最好莫掺和。”五哥说话时,面无表情,他的一脸横肉,莫说女生害怕,就是普通的男生,也害怕。出来混久了,五哥对自己的生猛形象,很有信心。 “和气生财嘛,兄弟,你们喝水吗?”c姨不慌不忙的样子,让五哥的横肉打在了棉花上。她给冬子倒了一杯热水,反而问了冬子一句:“我这店子没你装修得好看,你年轻人有本事些。” 冬子居然不好意思好抠了抠脑袋,忘记了危险就在身边。多年后,冬子觉得,在江湖上最有实力的人,总是温柔的。这个印象就来自于c姨,在所谓的风浪面前,依然保持着从容,依然能够有办法,让危险中的人感受到放松与快乐。 冬子居然笑了,虽然是不好意思的笑,虽然是强作礼貌的笑。但这种笑,是对五哥最大的侮辱。我们兄弟连板手都拿出来了,我们的纹身也亮出来了,狠话也说出来了。 你这个外地女人,就给我们演这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就给我们看这个?叔可忍,婶不能忍。 五哥准备动手了,先把冬子抓出来再说。 突然,又是一个声音传来,明显是商场外过来的。“大姐,我来晚了!”但这个声音低沉并且十分有力量,c姨向外看时,她满脸还是那从容的笑。虽然她已经发觉,五哥在向冬子靠近。 但是,五哥不可能没有察觉,他最忌讳的是这位女人的后台,抓冬子的事可以暂缓,但得判断形势。毕竟这是大白天,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一扭头,吓了一跳。 进来的是昨天晚上那个熟悉的人,军子那歌厅场子里,那个年轻人。这人是怎么来的,不太清楚,但肯定不走路过来的。此时五哥知道,这个女人惹不得了。 那年轻人看了看五哥和冬子,并没有理会他们,先跟这位外地女人打招呼:“大姐,没问题吧?” 这位大姐还是温柔地说:“这位小陈没问题,那几位兄弟,有什么问题吗?”她直视着五哥他们,依然是笑咪咪的样子,这位年轻人随即转过身来,对五哥假装看了看,说到:“原来是你们,昨天晚上的事,没解决好?” 五哥还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如果说没解决好,那是不给人面子,昨天晚上,人家处理这事,四哥已经认可了的。况且,这是军子的人,四哥都不敢得罪,何况自己。如果说解决好了,那自己为什么今天要来呢? 此时大姐却对冬子说到:“小陈啊,你还是回去吧,没事了,回哪里,你自己定。” 冬子不知道要回哪里,他既不愿意回容城,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肯定,他不会再在这个商场来了,这里的人,包括罗老板,太冷! “我先打个电话”冬子掏出电话,先拨通了燕子的电话号码,结束一串提示音出来。“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请查证后再拨。” 冬子不会拨错的,前面拨的号码还在,他只是按了一个重拨键。前面的提示音是没开机,现在的提示音是不存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燕子把老号码注销了,她换号了。 冬子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向哪儿去了。当时的冬子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但是,在这位c姨的询问下,冬子只说了声:“我先回去吧。” 回哪里去呢,哪里是我的家呢?冬子突然感觉到,这个世界对于自己,没什么意义。 “好的,大姐,那我就先送一送他。”那位年轻人说到,c姨递给他车钥匙,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转身对五哥说到:“借过借过,兄弟,差不多行了啊。” 五哥在那里讪讪地笑,很不自然。他所带来的那两位兄弟,昨天晚上没到场,根本不知道这位年轻是谁,所以,对五哥这种表情很理解。 那年轻人前脚走,冬子后脚跟,两位年轻人看五哥的眼色,五哥居然没什么表情。当那年轻人开着车拉着冬子离开后,五哥也出来了,在商场外的另一个转角处,找到了自己的车,上了车后,那两位年轻人问五哥:“哥,啥人呐。” “军子的人,告诉你们,那个女的,今后千万别惹。当然这个年轻人,也别惹。” 两个年轻人根本不太懂,但知道军子的名声,这个人,莫说五哥,就是四哥,也不敢惹他。甚至说化工区的秦哥,也要敬他三分。军子的人,他们惹不起。 从此以后,c姨在商场的地位,陡然上升,巴结的,说好话的,每天打招呼的,好像她是这个商场的领导一样。当然,商场的领导,对她也是客气得很。但是c姨,却依然像平时那样,对人笑盈盈的,一点都不装大。 小简是下午回来的,他还没听说冬子的故事,就已经看到这种不寻常的状况了。小简跟c姨打招呼的时候,得到了温柔的回应。他看了看罗哥的摊子,罗哥与黄姐都在,位冬子不在,他以为,冬子出去送货去了。此时因为商场刚开张,送货的运输公司还没正式进场,所以,还是沿袭着过去,老板伙计自已送自己的模式。 等他上得楼来,就被人拉到一边了,身边一个商户低声跟他问到:“小陈到哪里去了,你晓得吧?” 小简吓了一跳:“么意思?小陈,有么事?” 对方把今天上午的情况,原原本本地给小简复述了一遍。当然,他最主要的,是复述那一楼的c姨,而小简最关心的,却是冬子。 “冬子跑哪里了?” “我以为你晓得呢,你们平时关系不是很好嘛。他走后,没给你说一声?” 小简明白,事情大了。马上拿出手机,给陈冬拨了个电话。但是,提示音来了:“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这家伙关机了?小简着急起来,连续打了好几个,但依然是这样。小简心想,你这个冬子,为什么呢?你不把我当好朋友吗?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拨通了李雯的电话。 “李雯,冬子在哪里,你晓得?” “他上午到我店子来过,我当时在睡懒觉,没上班。等我来上班时,店员给我说,冬子来过,把那个ipad还我了,还给了我一把钥匙,说是罗哥老店子的钥匙。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去找黄姐,把钥匙还给她。在黄姐那里才听说,上午的事。我正要跟你打电话,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呢。” “这就麻烦了,我打他电话,他已经关机了,那他既然没在你那里,在武汉,他会到哪里去了呢?” “是不是,找那个女的去了?” 小简突然想到,这事得问清楚。他马上给原来唱歌时的4号打了个电话,对方把后来燕子的事,以及短信等内容,都告诉小简了。小简听完后,就明白,冬子肯定找不到燕子。那么,冬子是否回容城了呢? 但是,李雯还在等他的消息。他为了不让李雯担心,只好回到:“肯定不会找于燕,我已经打听过了,于燕已经离开了,连电话都换号了。估计是回容城了,毕竟这风头要躲过去。” “不对,没那么简单,如果他想回容城,已经到家了。到容城就安全了,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关机呢?况且,据我的了解,容城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回去干什么呢?” “蚊子,这你就莫操心了,他一个大男人,也许过段时间,又回来找咱们呢?”这种自欺欺人的话,小简自己都不相信,又能安慰李雯什么呢? 一个朋友,这么好的朋友,因为自己请人家唱了回歌,居然搞成这样,小简充满了自责。但是,冬子,你无论如何,都应该给我打个招呼啊。 冬子呢,此时,已经在火车上了,向南方的火车,把冬子像一粒砂,吹到了那完全陌生的地方,此时,冬子心硬如铁。 当时,那年轻人开着c姨的好车,问冬子要上哪里,其实冬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因为,罗哥这次完全不保护自己的态度,已经让冬子心寒了,还有这条街上所谓的好邻居,自己大半年的努力,居然换不来他们的一丝同情与保护。只有这个从未交往过的c姨,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把自己保护下来。 冬子在她身上,感受了陌生人的温暖。也许,自己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重新开始吧。本来,脑袋里的第一反应,是回容城,在容城,他是不会受欺负的,即便有廖苕货那样的挑衅,但也有爹爹与大姨妈那样能够保护他的人。 但是,就这样回去,冬子有些不甘心。冬子还有个愿望,自己要出来混个明堂,就像燕子说的,没有钱,不要说帮助别人,拥有爱情,不拖累别人就是好的。他不知道,今天c姨帮自己,是不是要被自己拖累,但如果自己回容城混不好,也是爹爹一家人的负担,自己是个男人,不能这样认怂。 当冬子回到他守了大半年的店子时,突然感觉到陌生了。他曾经在夜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今天才明白,这里是罗哥的家,而罗哥与黄姐,与自己没有感情上的关系,他只是个打工的人。 整理自己的物品,不留下一丝自己的痕迹,这包括他与这间屋子、这条街道、这些人的决绝。 突然,他看到了那个ipad,他想起了什么。对了,彭总,前几天不是强烈邀请自己去加入他的公司吗?或许,找彭总到广东,还有发展的余地。罗哥虽然无情,但他说的有道理。有一天,容城大开发,他搞个建材代理,也算一番事业的。他给彭总打了个电话。 “冬哥,是你吗?” “对,彭总,是我。” “不要叫我彭总,咱们私底下,你叫我军军就行。有啥事?” “你在哪里,我想找你。”冬子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找工作的事,怕别人不答应。 但是,彭总是多么精明的人。他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即使不是,他也想试一下。“对嘛,你找我就对了。快来快来,我现在在广东厂里,你也不要在武汉等我了,你直接到佛山来,下午就有火车。我估计要春节后,才会到武汉的。” 冬子想起来了,现在已经是腊月下旬了,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于是问到:“这腊月的天,我来你那里,方便吗?” “嗨,你越早越好,过年也发你钱,我马上跟设计部打招呼,春节还有加班工资。况且,你来的车票,我都负责给你报。要是武汉到佛山有飞机,报机票都行!快来快来,好几个兄弟想你呢。” 冬子突然觉得,天气开始变得温暖,他想象到广东的气温,肯定强过武汉,如同他的生活,如同他的情感。 那个年轻人还有门外面等冬子出来,冬子没时间思考了,还有一件事,他必须善始善终。 他得把这个ipad还给李雯,还得把店子钥匙还给老板。于是,他收拾完毕出来时,对那年轻人说到:“大哥,我去还个东西,你如果有时间就等一下,如果没时间,就去忙你的,谢谢你。” 那位年轻人却说到:“大姐的任务,必须超额完成。上车,在哪里,我送你去。” 没办法,到了李雯的店子,冬子连告别的话都想好了,却没说得上。李雯请假没来上班,店里是另外一个女生。 冬子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什么也不说更好,况且,到时说那么长的话,这年轻人,怎么等呢? 他此时也想起了小简,这是一个好朋友,可以说是最让冬子感到温暖的人,应该给他也打个招呼。但是,怎么说呢?人家肯定是要劝说自己留下来的。但是,自己既然得罪了黑道的人,留下来跟他们交往,又要连累别人,冬子不想成为朋友或者亲人们的负担,冬子决定,找到了下家,在无可挽回的时候,再给他俩打电话吧。 冬子决定到火车站,这位年轻人倒是很厉害,只一个电话,就在车上搞定了火车票,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手眼通天。等到了火车站时,他们来到车站广场,警察就在不远处。 年轻人对冬子说到:“兄弟,这下安全了,青山的混子,根本不敢在武昌的车站闹事,我进去拿票,你在原地等我一下。” 这家伙,直接向车站办公楼走去,冬子想到,军子的人,真是吃得开啊。 此时,就要离开武汉了,甚至离开湖北,但是,冬子的心却并没有伤感。因为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走到哪里都一样。冬子突然想起,要是自己的父母在,此时应该在办年货了吧?因为,他已经看到车站广场,已经有人在卖对联及福字,还有大串的彩色气球。 这个时候的武昌火车站,已经有春运的味道了。往来等车的人们,扛着大包小包,孩子与老人互相说话,乱成一团。还有个别票贩子,走过冬子身边,用最低沉的声音说到:“火车票、卧铺票。” 冬子还听到另外的人,说得不一样:“低价,提前进站,一百块一个人。”还有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很热心的样子,但说话仍然很低声:“去哪里?” 她的声音虽然低,但频率却很高,毕竟是女声。冬子脚边两个中年打工的男人,坐在几个巨大的包袱上,开玩笑地问到:“我们要去广东,你有票?” 这妇女骂到:“你广东打工的,春节不回家,哄鬼!”说完,继续往前走,寻找下一个目标。留下这两位民工,得意的笑声。 那年轻人出来了,他朝冬子摇了摇手,冬子拖着箱子走了过去。 “票拿到了,到时我就不送了,你在这里没问题,青山的事,放心。” 冬子要给他车票钱,他坚决不收,说是帮大姐办事,不敢拿钱。冬子不知道,c姨跟他们是什么关系,但看得出来,这年轻人,对c姨是相当尊重。 当然,他所说的青山的事,要冬子放心,冬子苦笑了一下,望着年轻人远去的影子,想到,青山已经与我无关了,没什么不放心的。 那人停车的地方,是一个街口,不能太长,时间长了,警察会管。当他启动车子离开时,冬子发现了一个邮局标志。突然,一个想法升起来了。此时离开车时间还有个把小时,他还有时间。 在这人人都想回家的广场上,冬子却要离家远行。虽然父母已经不在了,家也就不在了。自己不回容城,也是不想拖累爹爹他们一家人,但是,冬子明白,每到过年,他们肯定会想念自己,担心自己,这也是一种拖累。 男人,不应该让别人担心。冬子有了一个冲动,向那邮局跑过去。他买了一张明信片,写上了关于春节的祝福语。他要传达这两层意思。第一,他没有忘记爹爹一家人对自己的爱,他要送上晚辈的祝福。 第二层意思更明显,自己的亲笔,爹爹与大姨都认得。他们收到明信片时,可以确认,冬子的平安。 第五十二章 头次坐车 这是陈冬第一次坐火车,他拿到票向检票口走去时,只是随大流。随着队列进站时,到了检票口才被告知,要拿身份证与车票一起出来才能检票。 在进站前,他怕身份证丢了,专门装进了内衣口袋,他以为只要凭票就可以进门。结果,他在那里掏半天,后面排的人不耐烦,说了句:“啥也不逑懂。” 冬子已经受过奚落的,不仅没有反驳,还不好意思地回头,红着脸对后面的人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快点,莫啰嗦!”后面的催促,反倒让冬子紧张起来,掏错了口袋,又耽误了些时间。过安检也是新鲜的,冬子只是模仿别人的样子过。当他看到,许多人过了安检过后,再看屏幕,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伙子,第一次坐火车?” 背后有个人在问冬子,冬子一回头,正是刚才在他背后埋怨他那个人。冬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这是在看啥呢?” “看候车室噻,你不晓得?”他看了看屏幕,好像想起什么:“你得看自己的票上,是什么车次,再找那个车次,在哪个候车厅候车。算了算了,你也不逑懂,你的车票呢?” 对方伸出了手,冬子把车票把给他,他看了看,再对了一下大屏幕,然后把车票还给了冬子。 “二楼,左边上去,六号检票口,不懂就问工作人员,时间还早,莫慌!” 那人说完,给冬子指了指方向,就自己提包走了,他走的是右边的候车厅。当那个人上了自动扶梯,冬子才意识到,别人是在给自己帮忙,想给那个人挥手示意感谢,但人家背对着他,正扶着箱子,安心上楼呢。 冬子得到的第一个教育是:那些说话不好听的人,也有可能是个好人。 冬子虽然已经二十岁了,但他的生活范围,就仅限于容城与武汉。就是在武汉,也主要在江南地区,他甚至都没去过汉口与汉阳。 由于地理因素,人们习惯把武汉称为三镇。这是因为长江与汉江的分割,造成了三块物理隔离的区域。再加上武汉是一个湖泊很多的地方,人们围水而居,造成了交通规划上的复杂。比如在大武昌地区,就有著名的东湖、南湖、野芷湖,还有江夏的最大的汤逊湖等。 隔湖隔天地,隔江隔世界。所以,同在武汉,青山区的人与汉阳区的人,从内心来说不认同是老乡。而汉口与武昌的互相瞧不起,已经成了武汉的历史习惯了。 以武汉理工大学而言,就有三个校区。如果你在南湖校区住,到余家头校区上课,坐公交得差不多一个小时。湖北工业大学即使是一个二本小学校,板桥校区与虎泉校区,也是互相鄙视的。它们相隔二十几个公交站,还要倒公交。 所以,虽然冬子读大学在武汉,打工在武汉,最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到过汉口,从来没有过长江。 冬子的生活范围极其狭窄,从来没坐过火车,根本无法理解中国有多大,人有多么复杂。这一次坐火车,算是冬子第一次准备离开武汉了,所以面临的人与事,让冬子有一种极不适应的感觉。 他暗自庆幸,自己幸亏给容城的爹爹寄了一个明信片,要不然,这茫茫人海,自己像一只蚂蚁一样,何处寻找呢?由此,他想到了燕子。当时,自己从容城来到青山,就是来寻找她的。自己能够在青山碰到燕子一面,纯属侥幸。大半年了,她就在青山,自己也在青山,就如同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硬是没机会碰面。 冬子觉得,自己的思路与视野太狭窄了。自己还在以容城这个小县城的思路在思考问题。在容城,只要你在街上一个地方坐着,不需要移动,坐上个半年,大部分生活在容城的人,都会从你面前走过。 而在青山,找到燕子的过程,几乎是一个碰运气的过程,如果没有到那个歌厅,他永远没有燕子的线索。现在燕子故意躲开自己,即使她仍然留在武汉,冬子也无法找到她了,人如一滴水,进入大江大湖之后,何处寻觅? 容城的生活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冬子还联想到一个人,那就爹爹,他是老牌武汉大学毕业生,如果他不是生活在容城,他如果在武汉,早就是大学老师或者高官了。他在青山时,也听说过老武大的一些传说。五十年代武大毕业的人,都是整个社会的精英。爹爹的事业,远没有达到他能力的边界,在容城,虽然他得到大部分人的尊重,但是,他也给自己设置了一个物理的天花板,永远超越不了县城的格局。 不到武汉,不知道自己的钱少官小。大武汉的宏伟印象,刚让冬子有些感觉,一到火车站,冬子就明白了,武汉,也只不过是中国一个普通的省会城市。 “好男儿志在四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古话,冬子以前听到时,总是有一种不屑的感觉。到了今天,冬子就有些触动了:有可能真有道理。 燕子的影子,在冬子心中不灭,但他已经知道,找到她的人,已经解决不了问题,得找到她的心。如果自己没有承担起解脱她贫穷苦恼的能力,如果自己没有给予她希望的事业,如果自己没有让她感到安全感的环境,她的心始终无法跟自己捆绑的。 男人们闯事业总是需要一个动机,最常见的,就是以爱情之名。 在这个貌似人多其实不认识任何人的环境里,冬子在候车。他不知道前途是什么,仅凭着一个电话一个邀请,就决定离开家乡亲人。主要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家了,好像除了明信片的收信人,他也没有什么称得上亲人的人。 人无牵挂,所以无畏。冬子在青山的街道上,在容城的熟人里,发现一个规律。那些胆大的,那些混社会的,那些不怕死不怕抓的人,冲在最前面的,大多是没结婚的人。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牵挂。 冬子自从寄了明信片后,他也放下心来。不成功不找燕子,不发财,不回容城。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为那不知未来的前程。 离开武汉,无人告别。不是没有告别的人,是因为不巧。今天的事,小简不在场,后来找李雯,李雯没上班。冬子甚至有点庆幸。当时那几个黑道的来闹事,如果小简在,他会怎么办呢?他要出来为冬子说话,那他就跟别人结仇了,他以后还想安稳做生意吗?如果他不出来维护冬子,那冬子岂不会更伤心?还是不要把友谊放到利益的残酷面前考验吧,伤害了小简冬子不愿意,伤害了冬子,冬子的心会更冷。 小简是个好朋友,但只能陪自己这几个月,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而李雯呢?她刚好没上班。如果她上班了,如果她要拉着冬子,不让他离开,如果她还要说好多动情的话,冬子该怎么应对呢?李雯也是个苦命的人,如果因为自己让她更伤心,自己岂不是个罪人。 冬子想,作为真正的朋友,不成为对方的负担与累赘,才是讲义气的表现。冬子想,自己到了广东,给他们电话报个平安,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所以,他关机了,安心地自己走完这个告别的行程。 候车厅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冬子回头一看,大家都往检票口拥,排队与不排队的短暂杂乱后,冬子挤入了长长的人群。 直到冬子检票时,他才发现,最终检票时,只需要票,不需要身份证。当冬子检票完毕,发现前面的人在跑,后面的人也在跑,为什么那么急呢?他看了时间,离发车时间还有二十几分钟,上车肯定来得及。 他停下来,把最重要的身份证装进衣服里面的口袋里,后面涌来的人,几乎要把他撞倒。他好不容易扶住了箱子才站稳,随着那人群,习惯性地跑了起来。 要说,大家的判断还是挺准的,冬子上了车才知道,早上车有早上车的好处。因为所有人的行李都太多,行李架上,根本装不下。如果来晚了,你的箱子上不了行李架,那就得放在脚边,极不方便。冬子的位置是顶好的,在窗子边上,看风景容易,并且与他人接触的只有一侧,一只脚还可以踏在暖气片上,头还可以靠在车厢板上睡觉,是最理想的位置。当然,刚上车的冬子,根本不知道这些好处,他是第一次坐火车,不明白,仅一个位置的差异,就会对比出,什么叫幸福。 幸福就是,比你周围的人,过得好一点。 人差不多上齐了,开车的时间也快了,列车员已经关闭了车门,此时,冬子才发现,走道里也站了不少人,听别人闲谈才明白,这些人只有站票。 “这是直快,光站肯定不行。”有一名旅客站在走廊上,手扶着坐椅靠背,正喘着粗气,他刚把一个大行李包,挤进了上面满满当当的行李架上。 “爷爷,直快是什么意思?”他身边一个小姑娘问到,这小姑娘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这个被称为爷爷的人,大约五十来岁,虽然已经有些白头发,但很健壮,脸色比较黑,一看就是劳动人民出身。 “按书上说,直快就是直达快车的意思。直接到达,速度很快,对不对?” 小姑娘点了点头,对她的爷爷露出崇拜的眼神。 “但是,你不晓得,这直快算是最慢的车之一了。为什么呢?它只比普快与管快稍微快些,但比特快慢,更赶不上动车。”爷爷拿出手中的车票,给孙女说到:“你看,这个车次上,前面的字母是个z字,就是直快。如果是动车,前面的字母就是d。” “晓得了晓得了,如果是特快,前面的字母应该是拼音的t,对不对?” “聪明,咱孙女聪明。你爸妈在广东见到你,不晓得几高兴呢。”冬子听出来,这两爷孙是孝感口音,估计是姑娘的父母在广东工作,爷爷带孙女过去春节团聚的。 “好喂好喂,那就能够见到奶奶和弟弟了?” “对啊,你弟弟刚生下来,才几个月,他认识你奶奶,但不认识你这个姐姐,你么办呢?” “我给他糖吃,他就认识了。” 小女孩的说法,把周边的旅客都逗笑了。 “你们是亲姐弟呢,不给糖,他都会认你呢。真正的亲人,一辈子没见面,见面就不认生呢。” “爷爷,那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晓得,上辈人都这么说,我看也是这样的,错不了。” 此时,冬子听到,内心中产生某种异样与辛酸的感觉。按说,火车上的鄙视链,只需要几分钟,就体会得到。坐好位置的看不上坐过道这种差位置的。毕竟过道人来人往,脚伸出去了,要么有被踩的危险,要么卖货的小推车来了,你也得缩回来。 但是他毕竟有座位,他有实力看不起站票的人,听他们闲谈中才知道,这趟车得运行差不多二十个小时,得到明天中午才会到达目的地。二十多个小时,光凭站,是不可能的。冬子想,自己如果坐过道边,一定会给这个小姑娘移出一点点空间,让她可以偶尔坐一下,歇一歇。 但是,此时他对小姑娘并没有同情与看不起的心情,他甚至是羡慕。这孩子,是一个有家有亲人的孩子。她知道,她从哪里来,将要到哪里去。她到了广东,知道自己将面临亲人的欢笑与宠爱,将面临弟弟的笑容与调皮。这种内心有底的旅行,即使苦,也有甜。 车子终于开动了,咣当咣当的声音,节奏越来越快。此时冬子听到旅客们更多的谈话。原来,搞到一张站票也是不简单的事情呢。这爷孙俩,昨天就从孝感到武汉来了,在招待所住下来。这种火车站边的小招待所价格也不便宜,但他们有路子,可以给你找到火车票,哪怕是站票,你只要多给一些钱,他们都可以搞得到。 这是一个产业,老出门的人,都懂得这些窍门。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隐藏的鄙视链:有票的看不起没买到票的。冬子想到,在广场上等那个年轻人取票时,那几个票贩子的招呼,但当他听到周围旅客所说的票贩子的故事,才大开眼界。 比如一张只价值200元的票,他要加价一倍,就会搞到手,这利润,一天只做一单,就够了。但是,他们都是与火车站内部人员有关系的家伙,当然,有可能也跟别人分了账,像罗哥与装修包工头的关系一样。他们一天至少要做几十张票的生意,这样算下来,利润是超级大的。一天的毛利上万,这就是培养土豪的节奏了。 “这还算有良心的,起码他给你的票是正规的,可以上火车的。”一位旅客评价到。 “我上次,人家票都没给我,只是答应提前带我上车,我上车后自己补票,也给了人家200元钱,有么法呢?又买不到票,上不了车。人要走,啥法都要试啊。幸亏,人家没骗我,还是把我送上了车的。我也没那么傻,列车员不查票,我就不买票。上次我是到北京,快到郑州了,查票的人才来,问我是哪里上车的,我就说驻马店,节约了几十块钱,也算是弥补损失了。” 冬子完全像听天书,只有在听完其他人的评论时,才大致明白其中的意思。 “你那还算良心的,毕竟把你送上了车。我出来打工几十年,要不是我老了,老家的地还得有人种,我是不会回老家的。当然,那边的厂也关了些,我这种年龄,人家给的钱也不多了,我就回来,毕竟回家要踏实些。我出门就遇到过两次被骗,有么办法呢?你买不到票,怕耽误时间,不敢紧到在车站排队卖票,哪个敢?” 有人附和到:“是不敢,我有次,也是太恨票贩子了,不张他们,结果窗口排队,票买到了,站票,三天后,你等不起。就是有时间,三天的住宿费,也划不来的。不如多给两百块,找人带进去。” “哪个不这么想呢?我上两次当,也是这样想的。一次是一个妇女答应收一百块钱一个人,带我们进去。七拐八弯的,经过一个弄子,过了几个侧门,透过那个铁栅栏门,都看得见铁路了。她让我们等一下,他进去找工作人员,结果,她一进去,就不出来了。我们干等到火车离站才明白,我们被骗了。从那以后,就不敢让人带了,还是买到票踏实些,结果,有一次,也是贪图便宜,贩子卖票,一张只加价五十,我动心了,买了一张,结果后来进站时才知道,那是张假票,我总共花了三百多块啊。” 这种冤大头,要在平时,估计会受到人们的讥笑,但这次,冬子并没有看到自己预料的场景,大家都觉得,这些上当是正常的,算是一种常识。 此时,冬子才意识到,那个年轻人,或者,归根结底是那个c姨,是帮了自己多大个忙。光靠倒票都能够发财的人,为什么要开这样的建材店呢? 其实冬子不晓得后面的事情,他离开青山后,春节后号称金三银四的房地产周期来临,建材商场迎来了第一个营业高峰。而c姨的店子,成了最红火的店子。因为她做的生意,全是批发的生意,很多预装修的楼盘,清一色的,进的她的货。这种架势,让整个商场的本地人,无法竞争。 小简知道,没有巨大的关系罩着,不可能有如此规模。他才想通,为什么c姨要把柜台选在商场的进门第一家,因为她只需要打个招牌,根本不需要那些边走边看的散户生意,那些七挑八捡的私家装修客户。 小简很清楚,她有军子撑腰,在青山这地方,红道黑道都顺风顺水。店子面积不大,而生意却很大。小简因为跟她搞好了关系,灯具也做了几个大生意。虽然是普通的中档灯具,单件利润并不高,但是,保不齐量大,总算起来,就起娄子了。 所谓起娄子,是湖北本地的说法。湖北人临水而居,渔业最为发达。捕鱼如果仅用钓的方式,收获很小。如果用网用娄子来捕鱼,那收获会成倍增加。起娄子,就是做大了生意、发了横财的意思。 而罗哥,因为档次上比c姨高了点,市场目标不一样。当然,他也没本事跟大开发商搞联营,c姨的市场做不了。但私人装修的市场,也比以前大多了,赚的钱也比以前番了倍。只是,这些钱中,有多少,有冬子当年设计的功劳、有冬子帮忙跟彭总谈判的功劳,他已经没有多想了。他是否对当年不帮冬子的行为,内心有愧?他是否想起,第一次遇见冬子时,是冬子救了他?他是否不记得,冬子在这条街上,帮他挣的面子与光荣? 这些都是秘密。 而此时的冬子,听着完全新鲜的话,面对完全陌生的人。人变社会变,整个世界都变了。冬子此时做了一个心理试验,他在猜想,过道上站的那个小姑娘,也算是第一次坐火车,她的心理状况,是否与自己一样呢? 要说一样,都是面对新鲜的话题陌生的人,这是有道理的。但要说不一样,那就有本质的不同。她的身边有她最亲近的保护者,她的爷爷在身边,她就不孤独,她就不害怕。她虽然站着,但她却很开心,与爷爷说着话,好奇并兴奋地听着身边的顾客,讲着她没听过的故事,像是一个探险的旅程。 最重要的还不在这里,她知道她旅程的目的。那是一个让人开心与放心的地方。那里有她的父母和奶奶,还有那个没见过面的弟弟。那里有安全欢笑以及可以期待的幸福,那是一个美好的终点站。 而冬子的终点站,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事情。最关键的是,那里,没有他的亲人。 第五十三章 生活预览 所谓直快,也不是不快,主要是停得多,所以就慢了。所谓管快,是见车就让的那种,可以叫它慢车了。当然,直快遇到等级比自己高的特快或者动车,那也是要让路的。 冬子并不知道这些,他听到别人给他讲解这些知识时,觉得自己眼光太浅了,仅凭这一点,不足支撑冬子孤身离乡的信心,但至少是一个正当的理由。 走道上那个爷爷,看样子是早有准备。他拿出了一个马扎,往走廊一放,居然就坐下来了,怀里抱着孙女。但是,过道毕竟人来人往,他要不时站起身来,可孙女对于出远门看亲人的期待,并未抱怨和不高兴。 冬子坐在窗边,看飞速划过的景色,他看到了城市的另一面。那沿途的湖塘与田野,以更为具体的方式,展现在他面前。随着离开武汉越远,那田地与农舍就越显破旧与原始,一个他平时不太熟悉的世界,向他展开来。 他看到一些人弯着腰在枯荷下劳作,那是在挖藕,冬子没挖过,但听别人说过,这是农村最累的工作。但是,冬子买过这东西,知道,春节前上市,会有一个好价钱。外面的寒风与冰冷不用猜,看看人们的衣着就知道了。农民如此辛苦,用巨大的力气挖出这一点钱,还是所谓丰收的场景,冬子产生了某种悲悯。 他看到,一个老汉赶着一辆牛车,车上拉着煤炭,慢腾腾地走,与列车的飞快形成对比,这个空间与时间的差异,让人觉得生活在两个世界。 一会儿,车子过了一个隧道,黑暗相面而来,出隧道,阳光突然刺眼。这种昼夜般的变化在短短十来秒里完成,那是不是在时空中,有的人感觉,又过了一天?这种哲学问题,冬子是问不出来的,但他至少有某种想法。社会的多样性与生活的差异性如此之大,自己那点私情,那点自我感动的悲伤,又值什么呢? 对冬子受益的,最重要的,还是身边这些坐车的人。他对面,是一个青年模样,大约三十几岁,笑容职业、衣着讲究。上车后,拿个手机,总在发短信。大概短信发得差不多了,才主动跟冬子搭起话来。 “兄弟,你是广东还是湖南的人?” “不是,我是湖北的。” “这是要到哪里去呢?” “广东。” 对方以一种奇怪的样子打量了冬子一番,冬子觉得,他像个算命的家伙,有一种故作高深的样子。 “你现在到广东,是探亲还是旅游?” 冬子发现了一个好游戏,正好打发这思绪纷乱而又漫长无聊的时光,请对方猜迷。冬子听说过一个故事,一个号称老神仙的算命先生,你只要问,他只用几分钟就可以算出你今后的命运。但却栽在一个孩子身上,那孩子开口就问先生:“人人都说你会算,那你算一算,我想找你算什么?” 但是,对方也是个精明的人,他继续说到:“是做生意?收尾款还是单位出差?” 冬子继续摇头,看他还能够说出什么东西来。当然,冬子的目光并没有回避他,没有不想讲话的意思。对方明显看得出来,冬子是在考他。他笑了笑:“难道你现在过去打工?” 冬子终于开口了:“不行吗?” “喔?”对方把笑容掩盖吃惊,但眼神暴露了他的心思。“这个时候,厂里公司都开始放假了,你这时候去。我明白了,你是老职工,春节人少,叫你回去顶班的,对不对?我差点没想到,看你年轻,没往老职工那头想。很多十几岁都出来打工了,在大厂也算老职工了。大厂如果过年有订单,需要人加工,给的加班工资是很高的。年轻人,就得多挣钱,挣钱就是过年,对不对?” 想不到,对方仅凭一个猜测,居然发挥出这长一段推理来,冬子也是服了。 冬子觉得,跟他再解释下去,估计会越跑越远。况且,自己第一次出来,别人邀请去打工,究竟是什么情况,自己也不清楚,自己都讲不清楚的事,何必跟别人说呢? 冬子没说话,身边听话的人仿佛以为冬子默认了,都纷纷添油加醋。“这也说不准,有一年我在玩具厂,本来圣诞节过了,就没什么生意了,我们主要是出口的,谁知道,南美那边有订单来,我们都想回家过年,老板急了,开出三倍工资来留我们,我们还不是回家了。过年嘛,我们做工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回家好好地过一个年。”斜对面一个中年妇女感叹起来。 过道的爷爷发话了:“那你今天到哪里去呢?” 话题已经转移到那个妇女身上了。“我在武汉打工,回湖南过年,很快就要到了。你可以在我这位置坐一下。” 爷爷听说有个位置可以暂时坐一下,马上跟这妇女就形成了固定的攀谈关系了。而对面这个三十来岁的问话者,继续把眼光盯向冬子,拿他的谈话来混时间。 冬子也觉得,游戏嘛,自己正好要从离别的情绪中走出来,时间还长,不妨玩下去。他问对门:“你是去广东吗?” “你先不要问我去哪里”对方还来劲了:“你猜我是哪里的人先。” 冬子倒是在青山做过生意的,这口音就比较明显了。“你是浙江人,对吧?” “兄弟,人年轻,但也有见识,你猜对了。” “那你过年不回家,跑广东干什么呢?” “问得好”对方拍了一下茶几,拿出一包豆干示意请冬子吃,冬子摆了摆手,他对这种袋装食品有一种天然的反感。但对方的热情不减:“你猜我去广东干嘛?” 冬子只好敷衍到:“浙江人嘛,做生意厉害。”这种不置可否的侧面回答,只要加上恭维,总是受欢迎的。冬子从烤羊肉串时都知道,千错万错,马屁不错。 “我哪里厉害呢?”接了马屁,对方不得不谦虚一下。“厉害的人,早就回家准备过年了。我还得到广东那边催货呢,这货不发过来,我是回不了浙江的。” “那你到武汉上车干啥?” “武汉有些小生意,过年了,也得要结账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谈了一会,被一个稳定而有力的女声打破了:“瓜子花生矿泉水,啤酒饮料八宝粥。”那手推车一过来,走道上的人纷纷起立让出通道,打瞌睡的也被迫睁开了眼睛。 冬子买了瓶矿泉水,他离开青山时,还没有产生上火车的念头,在车站广场也不知道火车上要准备什么。他既没带喝水的缸子,也没带车上吃的零售。至于买什么零食,冬子想了想,算了,毕竟刚才对方给自己的豆干,自己拒绝了,如果再买类似的东西,对方或许有看法。 一般列车上,大家热烈攀谈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小时。一是因为刚上来见到陌生人的那种兴奋劲已经过去了,二是因为人的精力也有限,说两个小时的话,专业讲评书的,也需要休息。 有的人,泡起了茶,有的人,打起了瞌睡。当然更多的人,纠结成各种不同的小圈子,小声谈论起来。而吃瓜子花生的,啃鸡腿与卤菜的,也开始了,车厢内就变成了一个五花八门的各色家庭生活。 这些人大多是到广东探亲的,做生意的是少数,打工的也是少数。冬子记得一句话:打工的目的,就是为了好好回家过年。当然,车箱那边的尽头处,也有广东话传来,那是真正回家的人。 虽然春运还有几天才正式开始,但腊月回家的行程,造成了世界上最忙碌的人口大迁徙,几个亿的运输量,如果不是中国这样以政府主导的运输组织,哪个国家也受不了。冬子在车站广场上就感觉得出来,大部分人是从广东往家赶,或者在武汉中转,或者就是湖北甚至河南信阳南阳那一方,家离武汉比较近的人。 这些打工大军,是中国劳动者的、底色,是巨大物质力量的生力军。他们背井离乡,某种意义上说,甚至忍受着亲人分居或者妻离子散的生活折磨,但他们坚定而沉重的身影,仍然挺直了腰杆。因为他们知道,冬天的犒劳就要来了,春节的团圆,是他们一年辛苦的慰籍。 人知道为什么活着,就不空虚。人知道为谁辛苦,就不抱怨了。 虽然,他们是与返乡大军反着走的,按理说人也不多。但是,那些在广东成功有一个小家的人,那些在南方不能够回乡的人,就等待着亲友前去,即使在异乡过年,只要亲人在,家就在。 这车厢里,只有冬子一个人与众不同。因为他没有亲人,他没有家,所以,他无法像普通的人一样过年。 此时,冬子看到,那些有座位没座位的人,吃着廉价的包装食品,甚至是自家做的苕干,都吃得那么心安理得,那么自在自满。因为,他们是奔着亲人去的,所以,他们有期盼中美好的春节,他们已经开始预演,从心理上,他们已经开始进入中国人最美好的时刻:过年。 满车人都在说过年,有人还拿出了各种为过年准备的零食给周边人分享,冬子听到偶尔传来的赞叹:“哎呀,你这柿饼好甜呢”,或者:“为香的蚕豆,是你们自己炒出来的?” 这种气氛下,冬子很想回避回忆自己过年的历史。但是,此时能够思考什么呢?能够拿什么来打击浓浓回忆的侵袭呢?离开容城以后,冬子就很怕回忆容城了,那亲人去世的痛,那孤单的夜晚,冬子最不能忍。 但是,这毕竟是冬子第一个孤单的新年啊,他不想,但日子在临近,周边旅客的话语在临近,甚至那些食物的香味,也在临近。 “每逢佳节倍思亲”、“一切过去的都是美好的”,这分别是中外两位伟大诗人的话,被人们广泛传承。为什么呢?因为是规律啊,任何人都逃不掉的心理规律。冬子此时也无法自拨地陷入到回忆之中了。 那些年的容城,过年下不下雪不一定,有没有龙灯在街上耍不一定,政府放没放烟花不一定,东山上办不办灯会不一定。但是,一定是快乐和忙碌的。 那些年的春节,父亲是不出摊的,工厂学校也是放了假的。如果说中国人做什么事情都马虎,是出于散漫的天性。但是唯独过年,我们是认真的。 父亲与母亲早在现在这个时候就开始忙碌了,准备菜准备礼物准备冬子的新衣与鞭炮,早些时容城没有禁鞭,冬子可以随意放,要几点放到几点。 那时的春节是忙碌的,要给爹爹家家拜年,要给那一堆舅舅姨妈们嗑头,冬子是高兴的,总能够得到赞扬,得到礼物,得到红包。冬子还记得妈妈一句话:“爹爹家这多孩子,我们都给了红包,但这多家给冬子的红包,冬子一个人就收回来了,冬子是最值钱的人。” 那时冬子很有成就感呢,到处吃到处受宠到处都是鼓励与赞扬,并且,父母看他的表情,也那么亲切与慈爱,冬天虽然冷,但冬子的心,在过年时,却是最火热的时候呢。 冬子想到这些,就难免动情起来,差不多要流泪了。一种味道传过来,把冬子拉回了现实。他睁开眼,发现有人在泡方便面,那味道如此浓烈,惹得很多人起身,找自己包里的东西,晚饭时间开始了,好几包方便面被撕开,到车厢接头处的开水炉上,开水一进去,香味就立马出来。 身边的人也在找吃的东西了,而对面的浙江人,拿出两包鸭脖,精武鸭脖,武汉特产,示意请冬子吃。冬子摆了摆手,拒绝了。他不怎么吃包装食品,出于一个对现场厨艺天然尊敬的本性。 武汉人一般不怎么吃精武鸭脖的。听说以前,在汉口精武路,有一家很有名的鸭脖店,以猛辣重卤出名,老武汉人,它吃起来很过瘾。如果配上一瓶小黄鹤楼酒,那就扎实了。但是,小黄鹤楼酒因为不适应市场,停产了。而那精武鸭脖,又有了大量的仿品。 据说仿制它的,就是老板的邻居们。在精武路,做出来大概差不多样子的东西,有的叫精武路第一家,有的叫正宗精武鸭脖,有的叫老牌精武鸭脖,还有的叫汉口精武鸭脖。工商问起来,别人有话答:“我就在精武路开的店子,我叫精武什么的鸭脖,有错吗?” 而传统的那家精武路鸭脖店,虽然味道正宗,但成本太高,跟邻居们仿冒的东西比起来,外形也差不多,也就开不下去了。外地人吃不出口味差别,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就是武汉本地人,吃假的吃多了,也把真的东西的味道,忘记了。所以,打败它的不是敌人,而是邻居,是你以前以为最亲近的人。 现在对面这个推销员,吃的鸭脖,就明显是后来的冒牌品,它的名字还出奇些:老精武正品绝味鸭脖。这么多修饰词,离原来传统的那个品牌,差老远了。但它却堂堂正正地摆在火车站周边的商店,在武汉这个正品的产地,卖给外地过路的人。哪怕这个对武汉有了解的、在武汉有生意的、人群中最精明的推销员,也免不了上当。 冬子当然不会戳穿这件事,因为他也开始有点饿了,老靠喝矿泉水,还是不行。 此时,车子已经在湖南一个站停下来了。本来想下去买点吃的东西,也许有热的东西卖。但是人太多,下车下车的人多了,冬子刚想站起来,那小姑娘的爷爷制止了他。 那位在湖南下的妇女走了,把座位暂时留给了这位爷爷。他让孙女先坐一会,自己还暂时不能坐那个简易的折叠马扎,因为过道来往人多。 他看出来,冬子想下车买东西,他好心地说到:“莫下去,这个站停车时间太短了,你挤下去,卖东西的人还没给你找完钱,车子就得开了,你到时个是要那钱,还是要上车?” 冬子想了想,是这个理,对爷爷笑了笑。对方继续说到:“我都吃过亏的,五十块钱买一袋锅巴,两块钱的锅巴,别人钱没找出来,列车员吹哨子,车要开了,我只得上车,没办法。我估计,那卖货的找钱时故意磨蹭,怕就是想贪我那几十块钱吧。” 冬子不得不应和人家的好心:“也许吧。” “况且,这些站台上的热包子,热烧鸡,晓得是哪天出来的,卖给你你又无法当场尝,上车后一吃,怕已经坏了,你找谁去?” 对啊,不可能中途下车为一个食品,耽误自己的行程。况且时间紧,票还不好买。 正在此时,列车广播响起:“各位旅客,今天晚餐列车供应的有,鱼香肉丝、麻婆豆腐、红烧牛肉、紫菜蛋汤,欢迎大家品尝。餐车在七号车厢。” 冬子坐的是十三号车厢,这么挤的车里,怎么去呢?他正犹豫,那位爷爷却讲话了。 “餐车,哪个去?卖得太贵,点两个菜一个汤,起码要一百块,划不来。不是吃不起,是觉得这样花钱,冤枉。反正,他过会,有人推过来卖盒饭,便宜得多。” 是这个道理,冬子想,幸亏大爷提醒,要不然,自己拼命挤到七号车厢,多花了钱不说,等再挤回来,估计一个菜的热量都消耗完了。听说有车子要推过来卖,冬子心里有底了:好歹有口热的吃。 出于厨师的本能,冬子对这份餐车的菜单有了兴趣。这些菜要在车上做出来,那材料制备就是个问题。比如湖北有其名的莲藕煨汤,就不能上来,毕竟,那制作时间太长,火车上也不好搞个大罐子来煨。但紫菜蛋汤,制作速度是最快的,可以单做,只要你点,只要有开水,保证三分钟出锅。 出菜快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还有材料好保管与制备。如果你搞条新鲜的鱼上来,那就麻烦了。火车如此珍贵的空间,人站得都挤,哪有什么地方给厨房。所以,什么肉丝肯定是在下面切好了的才上的车。牛肉,肯定也是事先卤好了的。冬子没开过餐馆,但卖羊肉串的经历告诉他,食品制备得越快,你的生意才会越好。 人家吃你的东西,不是看你的厨艺表演来的,是用嘴巴尝出来的。时间久了,人也烦了。 过了好半天,起码有一个小时过后,冬子的肚子明显感到饿了,那推车才过来,也许是他们为了逼饥饿的人去餐车挨宰,或者是过道太挤,推到这里来需要很长的时间。 冬子问:“鱼香肉丝饭和麻婆豆腐饭,都一个价吗?” “就一个饭,一个价,鱼香肉丝加麻婆豆腐,二十五,几盒?” 冬子看到那大爷在跟他眨眼,他无法判断意思,掏出五十元来,女服务员递给他一盒饭,找了他二十五元。 “让一让,盒饭盒饭,二十五元。同志,把你那脚收一下,包怎么可以放当中呢?”服务员一边叫卖一边指挥着过道人群让路,有条不紊的样子,冬子看她的背影,觉得她那围裙有点脏,估计好多天没洗了,后面系带上油污明显。 冬子打开盒饭,热气就直接冲上来,让冬子感到温暖。冬子看了内容,自己就笑了起来。果然,米饭是主要内容,加一点鱼香肉丝,几小块麻婆豆腐。这是典型的川菜,但炒得太马虎,冬子凭肉眼凭经验就可以判断,少了好几样作料。 但是,饥饿是最好的调料,火车上能吃口热的,就不错了。况且麻辣与酸甜,正是下饭的好味道,冬子开始埋头苦干。 一口气吃了一半,冬子歇了歇,喝了一口水,听到那位爷爷又说话了。此时,原来他孙女坐的位置,被新上来有位置的旅客坐了。他孙女又回到过道的马扎上,爷爷继续站立。 “你买早了,你不信,过一会,她再推回来,没卖完的,就会变成十五元一盒了,一样的东西。” 对面的推销员接口到:“如果等她回到餐车,把最后没卖完的推出来,还有可能只卖十元钱。” 第五十四章 话题飘忽 好有哲理的样子,洞明世事的味道。 “咋不是嘛”过道那边的一位大妈接腔了:“这个绿皮车还可以抽烟,要是坐动车,抽烟罚款,500!”话音如此斩钉截铁:“动车我上次坐过的,哪里都没闻到烟味。” 一种高级的感觉傲视群雄。但普通人的火车上哪容得你轻易装优越感?马上有人讥笑过来:“飞机上也闻不到烟味,未必是在天上,风大些?” 全车厢开始在哄笑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这是什么逻辑与反驳呢?冬子不太明白,从情绪上讲这是一种讥笑,但你不得不说,也有一种幽默。为了捍卫自身一被别人的优越感打垮,居然用了如此高超的艺术手法,叹为观止。 但是,就轻易地停止人们装13的欲望吗?在这拥挤而肮脏的空气里,人们用话语来舒展久屈的灵魂。一位大哥开始了:“也不是说享不了福,但是身体它不允许啊。现在天天吃肉,搞出三高出来,以前红苕土豆,还健康些。” 自夸与自嘲的平衡,应该没什么说的吧。但是,他假装悟道高深的手法,还是激起了某个年轻人的警惕。“吃肉就算条件好了?在美国,穷人都是胖子,富人才健康呢。富人就天天吃营养餐,土豆泥或者蔬菜沙拉,还要打高尔夫消化去,那才叫富人,晓得吧。” 这一下就打击了那们胖子的嚣张气焰,但胖子真不是吃素的,他反唇相讥:“说得好像你去过美国似的,美国人吃牛排,那不是肉?” 这两人表面上是敌对的,以一种貌似高深的外国生活来装点自己的见识。这可惹怒了一群农民出身的旅客。马上就有人提出:“美国人吃肯德鸡没错吧?也没见得高级到哪里去,哪个没吃过似的。牛排,我还排骨煨汤呢。” 这种争论,根本主题并不在内容上,关键在气势上。争论的目的,也不是因为事实,而是因为输赢。普通人的生活被琐事所缠,平时的生活中,已经被现实时刻教育。在这火车上,再被人秀优越感,不出来为自己的心安理得而斗争,那是没志气。 通常人们在生活中受够了气,在熟人面前装够了客气。在火车这个平等而无需负责的人群里,想享受一下平等安然的氛围,居然被装13的人破坏,是可忍,叔可忍吗? “要说呢,过去吃得差,也别瞧不起。”另一个声音传来,仿佛有河南口音,很苍老的样子,但有一种历经沧桑的饱和度:“吃糠咽菜的日子,上了岁数的人都过来了,今天的生活确实要好些。但是,我看农村,长寿的人,都是这种吃糖咽菜的。城里的人,恐怕进医院的人数,还要多些。” 为最底层的人找出快乐的理由,就是做慈善,他这一席话,终于得到普遍的赞扬。因为赞扬与群体的力量,就有人开始发挥:“医院进多了,不光身体不好,还花不起那个钱。不是有人说了嘛,前半辈子拼命挣钱,后半辈子花钱买命。” 这话本来也不合逻辑的,却深深触动了冬子的心灵。他想起了父亲,那个叫陈林的人。他的身体天生应该是好的,他是部队出来的,肯定底子好。为了挣钱,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工作。一天睡眠时间不过四个小时,这样坚持了十年时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苦呢? 但是,这种拼命挣钱,结局比花钱买命都不如。当他病倒时,连花钱买命的机会都没有了。他把花钱买命的机会,留给了母亲。母亲住院的几个月时间里,花钱如流水,把父亲积蓄下来的辛苦钱花光了,却仍然没买回来命。 他们在比惨,但是哪个知道,没有人比我父母惨。冬子此时内心中,有一种羞愧,甚至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为什么,付出辛劳与金钱甚至生命的是父母,自己完全没有付出,却活得好好的? 周边的话题继续活跃,冬子也迅速地把自己从自责的低沉中转移了出来。毕竟,长期沉浸在痛苦之中不是好办法,心理自卫的机制会起作用,让你选择性逃避。况且,这种谈论方式,是冬子所不熟悉的,他们的生活细节,也让冬子感到新鲜。 话题已经转移到比惨的方向了:“要说吃糠咽菜,那还算有吃的,但是,没钱吃油吃盐,可是个大问题。”依然是那河南老者的口音,沧桑的道德感,占领了话题的高地。“这次家里腌了点肉,给我姑娘带到广东去,她就好这一口呢,虽然他买得起盐。但是我们过去,盐这样抛洒,哪个敢?” 小姑娘的爷爷依然站着,他的孙女已经被他塞到座位下面的地板上睡着了,毕竟已经到晚上,外面只剩下隐约的光,而远处的灯火已经荧荧闪烁,夜晚来临,孩子就要睡觉了。但大人们,谈兴不减。爷爷说话接上了老者的接力棒:“我们一家人,一年种棉花,就是为了油盐钱,要不是棉花,哪里打油,哪里吃盐呢?” “种棉花最辛苦了”那位说动车的大妈放弃了装高档的姿态,变得亲民起来,看样子,她的农民身份更让人认同。“从整地育种到中间的五打到最后的摘花,麻烦死,种一季棉花,腰都要垮,头发都要掉多少的。” 冬子背后的年轻人显然不太懂:“头发怕是要白多少吧?棉花是白的,弹棉花的,全是白头发。” 这是幽默,弹棉花与种棉花不是一个工种。 “你们没种过不晓得”孝感口音的爷爷显然是站在大妈一边,以年龄划清立场界限。“要论辛苦,超过种麦子一倍。” 又一个声音传过来:“对啊,要不然,前几年,我们老家还有人结队跑到新疆去摘棉花的,也挣得到辛苦钱的。我们现在内地不种它了,都出去打工了。” “既然那么累,新疆为什么种呢?”年轻人不太理解,估计他没摘过棉花。 久不说话的,冬子对面的推销员突然开口了。估计他没做过农活,没多少发言权。或者,他作为一个上等人,不屑于参与这种低档次的讨论。但此时,他也同大家一样,挤在这个车厢,睡不着。 “人家新疆,从种到管,全是大农场,机械化的,当然不累了。只是收棉花,机械还不过关,所以要请人。如果你到新疆去过,你看过人家的棉田就知道了,那才叫一望无际,那机械,才叫大呢。” “究竟有多大?”有人要细问。 推销员觉得成为话题中心的可能性开始了,他当然不放弃这个精神放松的机会。“这样跟你说吧,我是去过的。这火车,当然,我当时是坐汽车经过的。我就拿火车来比喻吧,毕竟这个车也不快,跟新疆的汽车差不多。新疆的汽车,那路才叫笔直,一脚地板油,可以十几分钟不松,一百多码,比这火车还要快。” 这话题留下了许多活扣,有许多值得问的细节。比如,什么叫地板油,路笔直到哪种程度,一百多码的汽车速度是个什么概念。但是,旁边的人岂容他心情发挥?岂容他如此长时间占据话题的机会?接下来的问题从语气中就表现出不耐烦的意思。 “你就说那棉花地有多大吧。”话题的突然收敛,让推销员也不得不直面结束语了。 “这样说吧,这火车开半小时,一块棉花地还没跑出去。” 他本以为,这会收到大家惊奇的赞叹,冬子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收获的只是一句很平淡的回答:“那是比较大。” 为什么只有这种反应呢?其实,大家是不愿意露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就少发问,搞得像个小学生似的。我问多了,未必你就成了我的老师?这是万万不可的。因为,不允许任何人秀优越感,是共同谈话的前提。 优越感是如此之重要,甚至可以决定人们的生活态度。它像空气一样,平时你看不出来,但少了他,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凭什么生活下去。 人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幸福感是比较出来的。比身边的人有一个好处,都会给你带来优越感。如果你事事不如人,你会嫌弃自己,甚至觉得自己活着简直就是个罪恶。 而底层民众,最害怕别人在自己面前秀优越感。毕竟自己的生活本就不优越,自己自认为的优越点是那么少,你再来我面前秀,把我活着的理由比没了,那就涉及到自尊,甚至涉及到生活的意义了。 话题的短暂停顿并不影响有人找出新的话题,如果自己的一个话题能够引起大家的注意,自己也可以找到一点优越感的。 “要说田地大,终究不如大海大,那海边的渔民,田地是世界最大的,他们还不需要种,只是出去收,也不见得他们有多富。” 这背后的年轻人,话题跳跃、思路飘忽,总能够不走寻常路。冬子甚至有好奇心,想站起来仔细观察他说话时的表情与状态,但觉得行为过于明显,怕引起别人的猜测,把话题转移到他头上了。 你可以用话题成为中心,但你本人不能成为人家话题的中心。 “谁说没得种田的?种海的才发财呢。”对面的推销员见多识广,话题上的优势明显。 “种海是什么意思?咋种?”孝感爷爷倒是感兴趣。 “那还不晓得?”另外一边的一个中年男人把话题抢了过去,这让推销员很失望。“比如我们吃的海带,你以为是渔民在海外面捞起来的?是他们种的,在海里搭上架子种上,到时候去割,才辛苦。但是,确实收获很大,要不然,海带、紫菜,不会那么便宜。” 这个人的话,有事实有证明,逻辑是健全的。成功地引起了大家的讨论,并且得到了发挥。 “未必我们吃的海鲜,都是种出来的?” “那也不全是,好多还是出海打回来的。但是好多海鲜确实是种出来的。今天全国人民都在吃海鲜,光靠打,有多少呢?主要靠海边的网箱养育。况且,如果只靠望天收地打,海鲜就太贵了,你吃得起?”推销员成功模仿了前面人的说话方式,成功地抢回了话题的主导权。 用价格来估产量,用产量来说明收获方式,这是一个合理的逻辑,大家不仅听得懂,而且也感兴趣。 “海鲜吃多了,我听说会有痛风的毛病,吃这东西,也不是越贵越好。”另一个人迅速转移话题。话题这东西就像是抛绣球,不会在一个人那里占据好久的。 “我前几十年根本就没吃过海鲜,不也过来了?海鲜吃多了得病,这就是享不了的福,我说得对不对?”孝感老爷爷居然把久已失去的主题拉了回来。 冬子却想到了另外的人。他想到了青山那些拆迁户们,李雯的父亲母亲,都是享不了福的人,有钱就泡妞泡小白脸,还有吸毒赌博丢了命。那个叫矬子的家伙,也是享不了福,他走上吸毒这条路,注定命不长,这比生病痛风还要拐。 但是,没有吃不了的苦,这句话,冬子却暂时体会不过来。他父亲是一生吃苦的,但最终倒下了。他母亲一生被病折磨,也是吃了一生的苦,还是倒下了。没有吃不了的苦,那父母就不该去世这么早的。 也就是说,这话是有问题的。但问题在哪里呢?冬子想不太明白。 其实,他不知道,这句话有一半的作用,是安慰那些正在吃苦的人。他们吃苦时会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完全是人生的正常状态。而享福的人,恐怕有不明之灾在等着,没什么好羡慕的。 这种以苦为乐并不高尚,只是一种贫困的安慰剂,让他们心安理得的走完一生。而真正以苦为乐的崇高境界,必须在伟大目标的指引并努力下,才有意义。 此时的冬子,既没有所谓的目标,也没有所谓的经历。他的前途,只不过是被火车拉到另一个不知道的地方。 如果前途未卜,苦乐均无意义。如果目标不清,祸福从何谈起? 第五十五章 推销窍门 车窗外已经没有景色了,全是内部灯光照出来车厢内本身的形象,冬子看了看自己在玻璃上的轮廓,也觉得没啥意思。 那时候,冬子还没事四川或者重庆去过,也没听说李伯清这个人。他不知道,车厢内人们谈论时,仿佛没有中心话题的乱,在评书中有一个专业名词叫“散打”。 冬子也没有能力看诸如《喧哗与骚动》这种外国名著,那里有一种叙述方法叫意识流。他只是按可怜的一点逻辑知道作判断,认为这种车厢谈话杂乱无章,根本没有价值。但感觉中,又似乎有些联系,总有一种情感与意识的线条,贯穿始终。 当然,他也不知道大家谈论的话题是随意切换的,但谈话的目的却相当一致,就是对优越感的体现。 这种散打话题当然形不成凝聚力,冬子全程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从何开始。对面的推销员只说了一段,话题就被粗暴切换,从此也保持了沉默。 也许爱说话的人,已经找到了优越感平等的假象,舒服地进入休闲阶段。也许他们本来就很累,自己说一话题,接茬的人少了,也没意思,进入思考人生的状态,保持沉默。此时,只有几个有共同语言或者熟人的圈子,在小声地交谈。 偶然地,目光相碰,冬子发现对面的人正热切地看着自己,那交流的欲望,几乎要扯动脸上的笑意。出于礼貌,冬子先开口:“大哥,你推销啥呢?” 对方却夸张地看了看四周,周边的人要么在打盹,要么在玩手机,要么在自己的小圈子内互动,没人注意到他们俩。他们因为话题因为位置及年轻,好像自然地成了一个小团体。 “做医疗器械的,听说过吧?”对方神秘而低声地说到。 这方面,冬子并不完全陌生。虽然父亲死得突然,但母亲在武汉住院期间,天天跟医生跟各种检查打交道,大量的医疗器械,虽然不清楚原理,但也至少知道些名称。 “不太懂,是不是什么手术刀啊什么针管药水品吧?”冬子这样说,是把自己放得很低的姿态,假装很低端,可以让对方减少抵触。 “你说的那,我们公司不做这些,虽然量大,但门槛太低,做不出利润来。” “那你们做升降床、轮椅这些?”冬子继续低调。 “这些门槛还低些,怎么可能做那。你前面说的,起码还有个国家医药卫生标准,因为是直接接触药物,直接进入人体的,标准还严些。你后面说的东西,铁匠铺五金店都可以搞。” 冬子反问到:“不会吧,这些这属于医疗器械吧,我在药店也看他们在卖这些。况且,我在医院看到,这些产品厂家也叫某某医疗器械厂,好像还有你们浙江的。” “嗨,那些都是五金厂改的,做床做椅的,技术含量还不如做听诊器的,做个辛苦钱,到处打零卖,如果我推销那些,要饿死。” 冬子觉得没必要反问了,未必那些厂的产品就不需要推销吗?既然要推销,那肯定得有利润,如果饿死,那还做这产品干啥呢?冬子觉得,这样问下去,没什么价值。只好顺着对方的思路问:“那你觉得,推销什么产品,才赚钱?” “有门槛的,必须让大多数人进不来这个行当的,这就是门槛,避免低水平重复的恶性竞争。” 看冬子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人皆有好为人师之性,推销员给出了解释。“为什么要门槛呢?就是不让所有人都有能力进入这个行当。比如你在街边卖菜,什么手续都不要,这就叫没有门槛,但是,你很难赚钱。还容易陷入恶性竞争,比如一个白菜,你卖1元钱一斤,别人抢你生意卖9毛,你就麻烦了。你如果降到8毛,那你就要亏本,这就是恶性竞争,就是纯粹打价格战了,都讨不到好,只有便宜消费者了。这种生意,很容易走入亏本自杀的地步,所以是恶性的。” 冬子听到这,觉得跟自己平时接触的事物很相似,于是继续问到:“那怎么办呢?你说卖菜的,有什么门槛呢?” “可以制造出门槛嘛,恶性竞争会杀死生产者与经营者。可以制造出门槛来,比如城管禁止沿街摆摊,只能到农贸市场规范经营。那么,农贸市场的摊位就是要收费的,这种管理与收费,就是制造出的门槛。” 冬子原来的羊肉串经营就是没有门槛的,理论上任何人都可以摆这个摊,当然,味道不好就做不长而已。冬子对这种制造门槛的办法不太理解,问到:“那不是增加了成本,对消费者不利了嘛。” 是的,增加的费用,作为生产者的农民没得到,作为消费者的顾客多掏钱,作为经营者的商贩加成本,好像只是增加了部分政府收入。但是,冬子想不通的是,这么有钱的政府,为什么在乎这几个小钱呢? “不一定”推销员的回答让冬子有些意外,他继续说到:“适当的管理与收费,在某些时候,对消费者是有利的。” 冬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结论,也许,是这推销员故弄玄虚吧,欺骗单纯少年。 冬子没有言语,只是发出好奇的表情看着对方,且听他如何自圆其说。 “白菜也是菜,属于食品对不对?顾客关心价格,但是更关心安全,比如农药超标,比如重金属残留,这些事与一两毛的价格差,哪个重要?” 这一比较,冬子好像有些明白了:“当然安全性最重要,在它面前,现在的人倒不在乎一两毛钱了。你说得对,需要管理。” “管理是要成本的,所以要收费,对不对?就是政府不赚这个钱,但是修一个农贸市场,也是要投入的对吧。运行它的水电及环卫也是要投入吧,哪怕是治安,也需要人手对不对?更莫说,驻场的工商监督员,公平称、残留物检测,这些都是要成本的,对不对?” 冬子点点头,但听对方说得这么顺畅,他还是想刺激挑战他一下:“当然,政府有的是钱,免费做这些,也不是不可能。” 对方显然没想到冬子会这样反对,有人适当抬杠,其实有利于话题的刺激性,这反而激发了推销员的解释。“就是政府免费,但商贩也要付出成本,这相当于一种担保或者一种管理成本。” 这个冬子就不太懂了,既然政府可以免费,为什么商贩还要交钱呢? “你别小看这个摊位费,它是个槛,如果你不想经营了,你可以转让,把原来交的钱,从政府或者管理者那里拿回来。其实,这也相当于管理者让你交的一个押金。没有抵押的风险,管理就无法实现。你想,你付了这大笔钱在这里,为了一两毛的利润,卖不合格农产品,被罚款或者取消资格,你划得来吗?这就相当于极大地提高了违法成本,对不对?” 此时,冬子才明白了门槛的意义了。没有门槛的事,如果发生风险,几乎没有惩罚的机制,那么,各种风险会直接面对着消费者。假如消费者买到路边瞎卖的毒蘑菇,找谁索赔去?如果在固定市场固定摊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别人不会轻易违法。即使违法了,找他也很容易。 当然,之所以叫门槛,也就排除了一部分不想给这种钱的人,或者给不起这个钱的人。市场是残酷的,最穷的人,凭什么跨过那个门槛呢? 冬子在想,父亲当年卖羊肉串,也是有门槛的。当然这个门槛不是政府定的,是大家公认的。他是容钢的工人,如果别人吃羊肉串中毒,有工厂管理的。况且,他家就在背后,那大一栋房子,就是最好的信用背书。 冬子问到:“如果政府不设置门槛,那怎么办呢?” “成功的商家,总能够自己设置门槛。”对方这样一说,把冬子还是惊着了,那不是自寻烦恼吗? “比如肯德基,它其实是个管理机构了。加盟它,有很高的资金保证的,这就把小商贩排除在外了。况且,它是统一管理,统一布局的,它的位置与数量,总部都有控制。” 冬子还没听说过,虽然吃过不少回。冬子这一代人,熟悉鸡翅汉堡可乐,如同老人们熟悉馒头香肠一样,成了一种自然饮食习惯了。 “这还有讲究?” “对啊,人家可讲究了。比如,它规定,要设立分店的城市,城区人口规模至少要到多少万,至少要是县级以上城市,每隔多少公里,只能有一家门店。当然,有一个不变的特色,从美国就传过来了。只要有麦当劳的地方,就可以开肯德鸡,相爱相杀,形成一种文化。” 冬子还没注意到这个现象,对方一提醒,还真是那回事。从此,冬子就觉得,对面这个推销员,还真有些知识,自己要好好学一下。毕竟,自己只推销过建材,只学到过罗老板那几下,与眼前这个年轻人比,眼界太浅。 人的所谓能力,除了少部分因天赋不同而有差别,其实是经历的差别,以及对经历的总结与思考,改变了人的能力。此时的经历,对多年后冬子经商办企业,算是第一课。 “那按你说,门槛越高的生意,竞争就越小呗?” “不一定,当然从竞争者数量来说,是这样的。但只要有竞争,肯定是残酷的。比如空客与波音,造飞机门槛高不高?顶高了吧,但它们的竞争,也是残酷的。只不过,他们竞争的层面不是价格之类的低层次,而是标准、法律、市场、政治及公众形象等高层次竞争,况且,他们的竞争,都打不死对方,最多是占份额的多少。所以争的只是利润多少,而不是决生死,所以看起来,并不那么残忍。” 一举例,就举到飞机的高度,冬子有些不适应。前面那大妈说话时,有人也说到飞机,有一种天然的反感。对于没有坐过飞机的人来说,你要炫耀飞机的任何事情,都对别人是恶意的。 范伟在一部电视里,给小兄弟们秀飞机的事:你知道飞机上把茶叫什么吗?叫tea,那绿茶就是绿tea,红茶就叫红tea。有人问:花茶呢?这就是故意为难范伟了,因为人人内心都想抵制一下装13的人,秀优越感是讨厌的。但是范伟自有办法,斩钉截铁地回答:花tea! 冬子并没有这种恶意,因为他并没有自卑感,所以也就不怕别人秀优越感。他反而对这种新知道有一种好奇心,就想一问到底了:“那如果万一,我不太懂飞机,我是说万一,一家干死了另一家呢?” 对方摇摇头:“政府恐怕不会允许吧,两家是最少的了。如果全球只剩下一家,那就是价格与服务上的绝对垄断了,这种绝对垄断,对全球所有人,都是灾难。所以,世界上大部分国家,都有反垄断法。” 冬子不太清楚垄断的精确概念,但知道意思。就像盐这东西,每个人都需要,也是由盐业公司独家经营。如果它想涨价,涨十倍,你也得买。所以,这是由政府控制的,保持了价格与质量的稳定。 “那你们经营医疗产品的,门槛岂不是更高些,毕竟,食品要经过消化道,但许多药品,直接进血液,动不动要死人,门槛更高吧?”冬子决定,把话题缩小到对方最专业的领域,听最专业的分析,正确性会很高。 “那当然,你知道中国,审批一个新药有多难吗?从研究到临床试验到国家的批准文号,这个周期起码得五年以上,这还是处处绿灯下才做得到。所以,小规模的老板,根本不敢进入药品行业。进入这个行业的,要么是大老板,要么是国企,让你五到十年完全只投入不赚钱,哪个有这实力?” 冬子明白了,这就是药费,尤其是新药价格高的原因。母亲当年需要的药品,价格如此之高,也估计与这门槛的成本有关系。当然,此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因为对方说明了是卖医疗器械的。 “那你们做医疗器械的,毕竟不是药品,周期肯定短些,门槛没那么高吧?” 对方一到自己的专业问题,就显示出比较正式的上课姿态了,他此时,有点像个老师。 “怎么说呢?虽然周期短些,但门槛也不低,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这一行的。我总结过,起码有三类大门槛,需要翻越。” 接着,他给冬子详细解释了这三类门槛的内容。第一类门槛,是物理门槛。也就是说医疗器械的物理指标,要达到标准。比如不锈钢的手术刀,各类金属的含量,经历锈蚀考验的强度,都是硬指标。手术刀不仅直接与人体内脏与血液接触,不得与大量化学消毒或者药品接触,耐锈蚀指标必须过硬,这就算是物理门槛。 第二类门槛是医学门槛。毕竟你这是医疗器械,必须符合医学规范。比如针头要多粗,硬度及内径,型号及用途都有区别。比如一个简单的输液瓶,就不是简单的玻璃瓶那么简单。无菌的程度,密封的程度,制造与运输中防止受污染的要求,都是医学指标。没有专门的设备与制造工艺,没有专门的运输通道及要求,是达不到的。 第三类指标是政府指标。中国大部分医院是医疗设备的主要采购者,它们中的大部分是公立医院,是政府事业单位的一部分。所有器械的采购,必须符合政府采购标准。作为企业,你先得进入政府采购目录,然后还要办无数个手续,一大堆准入条件,七关八卡,能够进入的企业就不多了。 “那你究竟是经营什么器械呢?” 对方神秘一笑:“门槛太高的,我们进不去。比如核磁共振,比如伽玛刀,这些物理指标太高端,目前主要是外国企业在做,国内的企业,只能做跟随。” “跟随是什么意思?” “就是试制仿品,不能卖成品,自己先摸索。等技术成熟了再做。再就是,做它的外围产品,为它服务。当然,有些营销手段,我们也可以跟随它。” “不都是卖吗,还有什么营销手段呢?” “你以为,这些进口设备,是谁都买得起的吗?有的上千万一台,把医院卖了也买不回来。人家也不急,主要是靠租。把这些设备租给医院,收检查费,多少钱一个人。这种经营是双赢的。对于医院来说,它有了世界最好的诊疗设备,可以提高医院的技术业务等级。对于器械商来说,高额的检查费用,可以赚取比银行利息高数倍的利润,是划得来的。” 怪不得,许多人说医院检查多,原来有个大生意人,等在检查室收你的费呢。在推销员的介绍下,冬子才知道,医生给这些昂贵的设备开一个检查单子,别人都要给医生回扣的。这样医院、设备商、医生就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只是苦了不必要检查但要多给许多钱的病人。 医学是复杂的科学,人类发明科学中最尖端的技术,不是用来杀人,如武器,就是用来救人,如医疗。因为,人的生命是最贵重的。但是医学因其高端性,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常识,在这种信息不对称下,被花冤枉钱,就是收智商税,没办法的事。 信息不对称,是赚钱的不二法门,这一点,冬子算是有过体会的。就是罗老板,冬子再忠心,也不把进货的渠道和价格,轻易透露给他一样。 “那你做不了高端的,你究竟做什么,才达到既有门槛又不很高的东西呢?” “多着呢”对方说嗨了,完全不顾商业秘密了。你会因为事关利益的秘密,紧紧防着陌生人,但对于萍水相逢的人来说,往往会放松警惕。尤其在冬子那双纯洁无眠的眼神里,看不出有任何威胁,况且这个年轻人,太年轻,几乎不可能与自己竞争。 对陌生人的信任,主要是基于常识经验的判断:越是熟悉的人,越有可能成为你的敌人。所以人们经常反向地自然推导出:陌生人威胁不大。 这种逻辑是有问题的,冬子文化不高,也体会得出来。 “人家高端设备,只可能在大医院做,在大城市。你想,一个伽玛刀,如果在县城,半个月遇不上一个手术。但如果在省城,一天可以做五个手术。为什么呢?不仅因为省城人多,而且,到省城医院看病的人,都是县城医院治不好的,需要这种特殊的设备。所以,乡下所谓的疑难杂症,在大医院,只是一个常见病。我们的主要市场,所以,就在县城。” 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他是做哪一行的。冬子不准备继续问了,但探寻甚至有些求知的目光,还继续着。对方好为人师的毛病是天性,推销员话痨的本性出来,就刹不住车了。 “我们卖设备,主要做x光机,心电图机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医院必须有,做起来技术含量也不高,只要进入政府采购名录,就可以进医院了。” “那门槛不就低了吗?这样竞争对手就多了吧?”冬子问到。 “也不低,关键是进入当地政府采购名录。当然,这事也难也简单,越是在县城,商业与官员就越不正规,搞定一个主要官员,这事就办成了。要知道,哪里官员越能够说了算,哪里的生意就好做。” “为什么呢?”冬子对这方面的知识几乎为零。 “搞定一个主要的人,其它的程序及关卡,就一通百通了。” “尽管这样,别人也搞得定。那还不是竞争关系嘛。”冬子明白这一个道理,你能行,别人也能行。 “可以提高销售费用噻。比如一个东西出厂价一万,但你可以卖出三万的价格,其中多的两万,可以作为销售费用,抽出一部分,打通关卡,还可以搞定医生。” 冬子听了吓了一跳,但忍不住问到:“这么高的费用啊?” 对方警觉起来,笑了笑,只是说到:“我只是打比方,肯定没这么高。” 然后,假装睡觉,不太理冬子了。言多必失,他估计自己都感觉到了。 第五十六章 新识朋友 车快到站时,冬子才想起,这还得坐汽车,毕竟佛山还远,必须得跟彭总联系一下。等他打开手机,发现有十来个未接来电,主要是小简打来的,还有李雯也打了两个。火车上的二十几个小时,几乎把冬子带到另一个世界的思维,又被这些电话号码,拉回到了武汉。 冬子意识到,虽然自己是情急之下离开的,但这种不辞而别的方式,可能会站朋友着急。况且,小简与李雯,对自己,那是真朋友。他正准备回拨过去,突然又一个来电。 “是我啊,小袁啊,快到了吗,冬哥?” “快到了,估计十来分钟就到站了。” “好,我就在出站口等你。” 冬子本来是不慌不忙的,虽然这车子晚了点,但自己早点或者晚点到,有什么关系呢?倒是对面的推销员,他很着急。因为,他约了今天下午,与别人见面。如果太晚了,就得多耽误一天。春节要到了,收款的事,能早则早,早做完毕,可以安心过年。 过道上的孝感老头,他孙女居然在座位下面的地板上睡了一个整晚,从来没有吵闹过。冬子整晚,也不敢脱鞋,也不敢把脚往回勾,怕影响那小姑娘的睡眠。 小姑娘听说马上要到了,自己父亲就在车站等她,兴奋得哼起歌来了,而爷爷,费力地把那大包扛在背上,以随时准备行走的方式,一手拉住孙女,一手拉住包带,列入了长长的下车队列上。这种姿势太累了,况且列车员已经告知还有十多分钟,他就不怕累垮了吗? 当然,这种急切下车的心情,这种即将见到亲人的心情,冬子虽然没有,但可以理解。冬子原打算让全车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自己再下车,但接到小袁的电话后,也觉得不应该让别人紧等,也收拾东西,进入了队列。 出了火车站,小袁就在站台最明显的地方向他挥手,冬子看到他灿烂的面容,再加上广东这温暖的冬子,居然有一种久违的热情,在心里奔涌。 要说冬子离开武汉时,心是冰冷的,几乎不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自己存在的意义。他到广东,属于走投无路,所以,对广东的情况,也没有多高的期望。 经过火车上的人群的洗礼,冬子知道,大部分平凡的人,都过着普通的生活。当你接受自己的平庸时,当你不期待生活的奇迹时,那是你低层次幸福的开始。也可以给自己脸上贴金:知足常乐。 二十多小时的火车旅行,让冬子的心从寒冷走向了正常。在广东一下车,那温暖的气温,小袁的热情,让冬子心里重新燃起了某种动力,他居然开始期待了。 “冬哥,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结果你们车还晚点了,来来来,箱子给我,我来拉。” 小袁的热情扑面而来,冬子不太好意思:“袁总,我自己来提,这又不重。” “冬哥,从此以后,必须把我叫小袁。第一,我本身就不是什么总,在厂里,这样叫我,那真的老总,要把我开了的。第二,一直叫你冬哥,不是因为年龄,你是论坛大神,你的名字不就是这样嘛。既然你是哥,叫我小袁就最自然。如果你再这样客气,那就见外了。来来来,把箱子给我。” 到了停车场,小袁指着这辆车说到:“不好意思,本来袁总要我开他的宝马来接你的,我觉得,还是开自己的车方便,况且,你也不是那种讲排场的人,对吧?” 冬子笑到:“有车就不错了,我在武汉是开三轮车的。” 小袁哈哈大笑起来,并不打开后座,只是打开后车门,把冬子的箱子放在座位上,然后打开前车门,让冬子坐上了副驾驶。 冬子听说过一个规矩,此时心情被小袁搞轻松了,就说了出来:“不好吧,这是你女朋友的位置吧。” “哪有女朋友呢?没车没房的,敢谈女朋友?”他启动了车子,一加油,突然冲了出去,明显的推背感,年轻人的状态,劲力十足。“我这是来公司后买的老员工的一个二手车,他要谈女朋友了,是要结婚的那种,这种车显然不行了,换好车,把这车三万元卖我了,当时只跑了五万公里,车况还好吧?” 冬子点点头,他虽然对车况这些东西不太了解,但小袁开车的速度快、转弯迅速,有一种飞驰的感觉,车况当然不算差。冬子没学过驾驶,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开车的经历,对于这种二手车,都是很羡慕的。 虽然在网上自己算个大牛,但在现实生活中,自己与菜鸟小袁比较起来,就是个diao丝。与同龄人比较中,冬子从来没有今天如此的自卑。 “我不开彭总的宝马,是不敢开。万一刮蹭了,我修不起。我车破,胆子就大些。到厂里还得一个多小时,接你冬哥,不需要那讲究,关键是亲热就行,你说对吧?” 虽然他是自谦,说自己没钱。但在冬子看来,他跟自己差不了两岁,虽然只有个二手车,也比冬子强太多了。 小袁年轻,一路上总是说个不停,关键是他见到冬子后自然的兴奋。而冬子呢,却在思考另外的问题:原来在武汉的传说都是对的,不到广东,不知道自己的钱少!自己现在全部的钱也才四五万元,就是买一辆小袁口中的破二手车,都要让自己倾家荡产。冬子不知道小袁的具体收入情况,但肯定比自己原来在武汉打工时挣得多。 “你刚才说,如果谈女朋友,就得换车?”关于恋爱,才是年轻人中最有共同兴趣的话题,冬子这个切入点不错。 “分情况,我没女朋友,就是没结婚的那种女朋友。但是,不等于我没有女性朋友,交往嘛,男人嘛,这哪里缺得了呢?你又不是没看见,我见了美女,口水都要流。” 冬子没控制自己的声音,笑了出来。确实,小袁是个爽直的人。那天在歌厅,跟那舞女跳舞时,把人家抱得太紧,恨不得把对方挤出水来。 冬子还没从纯情恋爱的模式中跳出来,遇到这种直爽并且无耻的人,还真不知道是反感还是喜欢。他一想到舞女,就想到燕子,假如小袁如此抱燕子,冬子得跟他打一架。但是,小袁说的又是实话,一个男生,年轻气盛,哪里不想呢? 就是白天没那心思,那晚上,在梦中,有这种冲动,控制得了?冬子问到:“你说的有女性朋友,又说女朋友,搞这复杂?” “女朋友,当然得找感情,得找纯洁,得找居家过日子的那种。但是这种人,要求也高,你的时间、财富、生活都得属于她,关键得是,你有养家的条件。如果是短期的女性朋友,只是在一起玩,那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这边厂女多得很,管她认真不认真,一起嗨皮不就行了?当然,我还不那么下作,有些地方还是不太去的。” 信息量有点大,冬子消化不了。但是冬子不问,并不意味着小袁不说。他太兴奋了:“比如东莞,我就不去。” 这话很突然,意味着什么冬子此时不知道,但他很快就会明白。 终于到佛山了,直接到酒店,房间已经开好了,小袁让冬子先洗漱整理一下。“你那些外套都太厚了,衬衣加个羊毛衫就行。我五点半过来接你。” 小袁走了,冬子一看时间,快四点了。 这是一个比较高档的标准间,小袁告诉过他,这是厂里接待客户定点的宾馆,只有彭总这个级别的人,才可以随意订并且免费。其实,这对冬子来说,也算是头一回住正规的宾馆。他出门算是开眼界了,才觉得自己真的是很土。 洗澡换衣服,整理物品,等冬子吹了头发后,时间就差不多了。他烧了点水,泡了一杯茶。这个袋泡茶也是福建的大红袍,冬子知道,有些高档的。在容城就喝过,是爹爹的学生送给老师的礼物,爹爹让冬子喝过。 第二次再喝到这种茶时,还记得当年的味道,有一种亲切感。当然,从上火车开始,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喝到热茶,还是蛮舒服的。加上佛山的冬天几乎像武汉的春天,现在这个时候气温正高,热水洗澡过后的冬子,毛孔舒张,身心安然。 人是环境的产物,环境的改变,就可能改变你的心情。从武汉的冰冷到广东的期待,冬子经历了心情的过山车。人是肉体的奴隶,当你身体舒服了,思想中烦恼,也开始被熨平。 “叮咚叮咚”两声清脆的声音,冬子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当继续响起时,冬子才明白,这是门铃的声音。这高档宾馆的人就是讲究,进门不是敲门,而是按门铃。冬子起来开了门,门外站了三个人,为首的,就是彭总。 “哎呀,冬哥,你终于来了。来了就好了,兄弟们都等不及了,要提前来看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网上那个叫杀死比尔的,这位叫月亮妹妹。” 冬子分别跟两位握了手,还配合地接受了他们仪式性的拥抱。但冬子却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两个名字,他在网上也遇到过,游戏能力介乎于彭总与小袁之间,但没想到,名字与现实差距这么大。 比如这个叫“杀死比尔”的家伙,居然是个文质彬彬的人,戴着度数比较深的眼镜。镜片的厚度对应着眼镜的度数,况且,他身高估计还不到一米七,这个样子,怎么杀死比尔? 这位叫月亮“妹妹”的家伙,居然是个胖哥,虽然脸刮得干净,但可以看出,是个络腮胡,穿着运动休闲衫,下身牛仔裤与运动鞋,怎么敢叫自己“妹妹”,还敢侮辱月亮。 彭总仿佛早就预想到冬子的这种惊奇的表情,解释到:“冬哥,没人在网上取名字像你这老实的。一般来说,缺什么补什么。我想当兵没当成,当年读大学申请国防生体检没过,毕业后想参军,父母不同意,所以就给自己取名军军。” 冬子让他们进屋坐下,准备泡茶,但他们三人都表示不喝,要一起先出去吃饭,边吃边聊。 下楼时,彭总的车就停在门口,这种运动型的红色宝马,表面上看起来很小,坐进去才知道,它的空间其实很大。彭总启动时,那发动机发出的声音,有一种金属的美。冬子心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够开上这种车子,算是可以回容城了吧? 这么高档的车,冬子一窍不通,虽然感兴趣,但也不敢问,怕露怯。只好问了一句老话:“彭总,我坐前面的话,你夫人知道了,怕要骂你吧?” “这就是她的车,你今天从的位置是我的!”说完,车上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了。彭总经常出差在外面,家里最好的车,肯定是夫人所有,他回家,地位相当于客人。 背后的“杀死比尔”抽空插话:“冬哥,你这大神一来,我得组个局,答应我,明天我来作东,论坛里还有几个兄弟,还没放假回老家,我带他们来朝拜你一下。” 冬子吓了一跳,朝拜这个词,他可不敢担当。“别别别,我暂时又不走,时间长,再说再说。” 袁总却说到:“你啊,嘴炮,明知道明天我要带他去公司,你说这话,真的是。” “月亮妹妹”此时在后座重复到:“张的系!”大家又笑了起来。后来在攀谈中才知道,月亮妹妹是广西人,他这种广西口音已经成为朋友圈的笔点,他本人也经常拿这个笑点来自嘲。 吃饭的地方终于到了,是一个看起来很传统的装饰,彭总介绍到,这是佛山有名的一家饭店,菜品都是传承的。第一次来拉风,肯定要吃佛山本地菜,不知道,冬哥吃不吃得惯。 冬子从来没有被人当贵宾的经历,还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只好连忙说不要客气不要客气。上楼到包厢时,冬子还在问:“小袁呢?” 结果楼梯的拐角处,小袁就在上面:“冬哥够意思,我在点菜呢,服务员,可以上了。”他大声喊着,就有服务员应声,很热闹的样子。 一行人,非要把冬子拥到主宾位置,冬子仍然不太习惯,但大家的热情不好推辞,也就坐下了,身边的主人位当然是彭总,另一边是月亮妹妹,而小袁,坐在门口的末席。 这其实是对接待礼仪上的第一课,冬子从来没接触过商务活动,不知道,坐什么地方,是很有讲究的。 所谓高档餐厅,服务礼仪也是有程序的。人员坐定后,有服务员端上茶具,刚煮好的铁观音,彭总给每人倒了一杯,算是尽了主人的礼仪。大家喝完第一杯后,服务员送来的热毛巾,给大家擦手,冬子根本不知道程序,但知道模仿,大家怎么做他就怎么做,这也是学习了。 广东这地方,所谓传统菜系,主要是客家人传承下来的。几百年前,内地中原人为躲避战乱跑到岭南地区,保留了大量的中原传统,但由于受到当地风俗的影响,以及近百年来海外文化的影响,所以,讲究就比较杂,但这种杂乱中,对次序的讲究,却是在中国最多的。 虽然这一帮子年轻人是在网络时代长大的,但在这个正规的场合,还是要遵从传统。凉菜与看菜上来后,人人一碗汤,这个次序,也是冬子第一次接触。在湖北,先上凉菜和看菜,也是有这个规矩的。所谓看菜,就是有雕花工艺的菜,主要以鱼为主。但是上头道正菜,一般是炒菜热盘。但像广东这种,以上汤为第一道,还是头回见。广东人爱煲汤,果然名不虚传。 彭总是何等精明的老江湖,他马上就看出了冬哥的适应。接待这事,有两种层面。第一种是商务接待或者官场接待,重点是一个排场与礼仪,菜系正规高档,酒水必须是茅台或者法国红酒,体现一个尊贵。第二种是感情接待,就像今天这种接待,要的是客人的舒适与开心。 彭总马上把话题切换到重点了:“冬哥,这菜你不一定适应,广东的口味,调料用得少,食材又复杂,但是,你既然来了,还得适应下。但是,我们吃饭,主要是为了吹牛,这两位兄弟,我还得正式介绍下。” 原来那个月亮妹妹,是一个服装厂的设计师,工厂也在佛山,主要是给外国品牌做贴牌生意的。他设计的风格,基本上趋向于欧美流行风,也是为市场而定的。当然,他们厂也有部分针对国内市场的产品,算是中高档的都有,但利润却比不上国外。 “那你取这个网名啥意思?”冬子问到,全桌子人笑了起来。 小袁说到:“你不晓得,他们厂美女无数,但他就是不找,他从小暗恋中央台少儿频道那个月亮姐姐,所以,他的梦中情人,就应该叫月亮妹妹了。找不到这种人,就给自己取了这个网名,算是自己给自己的梦想谈恋爱。” 大家虽然在笑他,但月亮妹妹却并没表现出尴尬:“人嘛,总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马云的话,在他口中,居然充满了异样的幽默感。 没等冬子问,“杀死比尔”就已经自我介绍了。他是正经的装修设计公司的人,当然也不是彭总公司的,是另一家全国有名的装修设计公司,在佛山分公司的设计人员。 “他已经是老总了,别看他一个瘦鸡样子。”彭总玩笑到:“今年做了个大生意,刚发了财,春节回来,你先请客。” “啥老总,就是个分公司的经理。你老彭还管几个省的销售,我就在佛山周围转悠,挣的钱没得你的零头。” “哎,你在这场合谦虚,不耿直了啊。”月亮妹妹提出了批评,顺便解释了那个网名的来历。 “为什么要杀死比尔呢?因为比尔就是克林顿。一个外国总统,被一个万里之外的瘦鸡仇恨,这是为什么呢?人家惹了他吗?人家鼓动大西洋的风吹了他妈?人家抢了他的饭碗踏了他的家园吗?张的系!” 开始的广西普通话本来就搞笑,后来一句“张的系”终于点燃了爆笑点,满桌喷饭。 小袁模仿相声段子问到:“为嘛呢?为嘛呢?” 月亮妹妹挡住了杀死比尔扔过来的一根筷子,继续发挥到:“因为啊,他喜欢一个人,这个人被比尔抢了先。他的梦中情人,居然是莱文斯基。” 全场大笑,而杀死比尔却一本正经:“爱一个人没有错,都是月亮来惹祸。” 彭总笑到:“你这样一个瘦鸡,面对那大脸肥臀的斯基,这车你开得动吗?” “你不是说的嘛,缺啥补啥不是。环肥燕瘦,你管得了?” 从此,整个饭桌,就变成了互相调侃。一阵兴奋过后,大家都提出要安排春节后的事情,比如哪个要组织什么聚会,哪个要请客吃饭,哪个要包一个宾馆,几个人联合搞一个游戏竞赛,输了的怎么惩罚等。 小袁说到:“你们扯得太远了。我的提议,冬哥不会反对的,明天晚上,我请冬哥撸串,你们愿来则来,不愿来,拉倒。但是,我反正请过了,你们请我时,不要怪我白吃。” 冬子笑到:“我才是白吃。” 彭总说:“哎,你不白吃。等你当了经理,发了财,这一切的花销请客,你恐怕都得还回来,甚至要加倍。我们先请客是个引子,你莫以为,他们安了好心。他们这是在放线,等着过两年钓你这个大鱼呢。” 这一桌菜,样子精致,烹饪也精致,但不太合冬子的味口。最有印象的,是那一罐子汤,冬子发现里面有些奇怪的食材,喝起来好像有一些中药的味道,但很好喝。最让冬子有兴趣的是那汤色,如黄茶汤一样纯粹,水与油结合得如此和谐,是冬子没见过的。 第五十七章 局外之人 这场晚餐时间很长,虽然大家尽量紧扣网络论坛与游戏排名等冬子感兴趣的话题,但不出穿插的其它关于生活与事业的事情,让冬子很有隔膜感,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 如同听天书一样,那些广东公司的生意经以及最新的行业信息,冬子像一个小学生,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有时候,冬子几乎觉得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圈子,虽然别人很客气,但没有人能够像小简一样,跟自己有一种默契与和谐的谈话氛围。 初入社会,与人交往有一些原则。孔子说:不友不如已者。如果对方没有值得自己学习的长处,就不要长期交往了。但是,年轻人,能力虽然不够,总想证明自己的存在。于是,一些年轻人,就只交往那些给自己说好话的人。其实,从综合素质讲,只给你说好话的人,要么有求于你或者想利用你,要么,整体素质低于你。 跟自己整体素质低一些的人在一起,你会有一种做大哥的感觉,会有一种自我存在的光辉,是很认人舒服的。但这种舒服,会让你在交往中,没有进步的机会。 现在有一个不好的鸡汤,说,我只跟自己感到舒服的人在一起。这对年轻人,不合适。因为,你过早地进入精神享受与懈怠阶段,让你舒服的人,最好就是父母,那是因为你没有长大。 人要成长,就必须得面对自己的弱项,承认自己的卑微。冬子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力有多高,他具备了虚心的品质。比如在高中时,他所读的是省重点高中,当然成绩很一般。他也不是没努力学习过,但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成为学霸。自己能力的边界,已经在高中时就有认识了。 几百年来,中华民族最优秀的少儿读物就是《西游记》,每临假期,这个电视剧就重复播放,至今已经快40年了,收视率居然长盛不衰。为什么?是它写得好吗?是它拍得好吧?不一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它满足了儿童时期的梦想。成为中国人一代代文化传承的基因,满足了我们的英雄梦。 任何人,尤其是男孩子,从小,就把自己当成孙悟空,或者想当孙悟空。奔腾的血量与无畏的性格,让儿童们在弱小时,最需要强大感了,这就让孙悟空永远活在儿童们的心中。我就是齐天大圣,我要成为,我会成为,齐天大圣那样的英雄。 弱小的孩子们对力量的期盼是天生的,无知的时代对世界有一种无畏的冲动,孙悟空的形象,满足了这种心理需求。我们的英雄梦,最早就这样树立起来了。况且,父母,也是望子成龙的,孩子对孙悟空的模仿,也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但是,名著之所以是名著,总有一些与人生真谛捉摸不透的巧合。 人人小时候,崇拜的人物,或者自以为,自己是孙悟空,无所不能,率性而为,自由自在,成为英雄。直到长大一些才知道,世界上出现孙悟空的机率,几乎为零,自己肯定不是,也没见过现世上的人哪个是。孙悟空只是想象,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真正的人生赢家,猪八戒就算很厉害了。在取经队伍里,当过天篷元帅,也算是事业成就的经历。调戏过嫦娥美女,也算是经历美色。在高老庄娶妻,也算是有家有室。最后成为净坛使者,可说是求啥得啥。风光过、快活过、得到过,人生圆满了。 从好色之徒来说,他的档次远超西门庆,还比他活得长。从当官扬名来说,他曾是天界的一个元帅,级别很高。从人生归宿来说,他成为美食长老,取得永久饭票。不要说现实生活中,就是从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上看,哪个能够超过他? 人生的巅峰状态,是无法超越猪八戒的了。那么,作为一个普通人,最好的状态或者目标是什么呢?最完美的人生,可能只会达到沙和尚的境界了。这个人老实话不多,长期只是那几句车轱辘话:“大师兄,师父和二师兄被妖怪抓走了。”或者说:“大师兄二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最后说:“大师兄,我们都被妖怪抓走了。” 他干最累活,说最少的话。严于律已,从不犯戒。他任劳任怨,从不甩担。他少说多做,以身作则。他忠于职守,老实肯干。他不怕牺牲,不管打不打得赢,都奋勇争先。他是人群中的典范,他是奋斗者的楷模。但是,一切有赖于命运,他因为走了一条正道,所以取得很高善果。 他是励志的人生,努力拼搏得到成功。他是圣贤的作派,克服困难走向圣位。当你长大了,你才知道,人的努力最高境界就是沙和尚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才叫努力。当你长大了,你才知道,沙僧是最幸运的人,因为他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其实,大部分人长大了,才明白,自己最多,不过是个白龙马。只能干最累的活,托举领导的重量,但没有说话的机会,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话,那不是马的功能。 我们从小生活在家庭里,我们是父母的王子,如同白龙马一样,在家的世界里。但长大以后,是我们心理地位渐次下降的过程,从王子到做牛做马,受尽驱使,最后成功,最多回到自己孩提时代的心理地位。 这里有一个前提,你要取得白龙马的成功,不得是跟对一个正确的集体,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要不然,王子的感觉,只能成为回忆。你过去曾经是父母的中心,今后,在社会上,哪怕一次,在一个角落,成为一张桌子里说话人的中心,都非常困难了。 最后,当我们老了,我们才发现,自己成为了自己早年最讨厌的人:唐僧。没什么本事,还老爱教训别人。凭着一个年纪大的身份和血缘上的辈分,说些年轻人不爱听、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废话,聊度时日。 但是,冬子此时却没有如此的悲观,这是来源于他的教育及生活经历。他在这些人的谈论中,他始终找到了积极的意义,假如把他从《西游记》的人生模式中代入思考的话,他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这就是冬子后来成功的秘密。 他可以这样理解这师徒几人。唐僧作为领导,最主要最可贵的品质是他的意志力与信仰,不管是妖怪的迫害还是生命的威胁,他虽然有过恐惧,但向西的意志和决心,从没改变。他是指引正确方向的人,他是坚守初心的人。这一点,比能力重要得多。 孙悟空受到挫折,会回到花果山。猪八戒不顺心,总想回到高老庄。沙僧这人没目标,只是以师父的目标为目标,是一个忠心诚恳的人,但没有师父远大的志向。只有唐僧,这种有信仰有追求的人,才可以成为真正伟大的领导。 而方向的正确性,也保证了他们的成功。求取真经不是靠一个筋斗云就可以完成的,需要实践的磨炼,一步步地艰难前行。 当然,冬子并没读过玄奘大师的回忆录,他不知道那历史上真正的唐僧是如此伟大的人。但是,他知道,桌子上这几个年轻人,谈论的是生产,谈论的是科技和文化,这就是好的方向。 在今天中国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在追求财富增长,增长的主流方式是创造与生产,而不是分配与抢夺,这就是正确的方向。每个人虽然条件不同,但只要努力,总会比过去过得好,总会得到应有的报偿,这就是增量时代,这就是正确的道路,所以,这个时代,人人都可能获得成功。 冬子在这桌子上,听到了许多从来没听到的新名词,他们所说的生意规模和金额,也是以前的冬子不敢想象的。他觉得,自己到广东来,参与这样大的事业,与这样优秀的同伴一起工作与生活,是走对了。 精明的彭总经常把话题拉到冬子感兴趣的地方,小袁也说了些景仰的话,冬子只能谦虚。因为他知道,他在虚拟世界与游戏界面中,或许是个人物,但在现实里,却比上不桌上任何一个人。 承认自己的差距,是成长的第一步。 小袁说到:“冬哥,我过两天要回老家了,你来了,没事,把我这破车,开着玩,不怕撞,随便搞,怎么样?” 冬子腼腆地说到:“我还没得驾照,等我学会了再说。” 而那位月亮妹妹却说到:“必须学,冬哥,你以后跟彭总一起工作的话,学驾照是必须的。我跟你报一个夜晚班,怎么样?” 冬子不太懂这个夜晚班是什么意思,彭总接过话来说到:“就是非上班时间,业余时间学习的驾校。” 冬子比较吃惊:“人家不下班吗?人家不过年?” 杀死比尔说到:“只要有钱挣,就是过年好不好?”他笑到:“这学费得贵些,冬哥也不忙,春节后再学也不迟,何必现在给高价呢?” 彭总此时发话了:“冬哥,我有个建议,先说一下,你自己决定。” 原来,在广东这些地方,大量的外来人口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要回家过年的。有的人,在这里打工几十年了,已经把这里当家了,所以,过年也在广东。这一点,冬子在火车上,都已经有体会。 这些人过年在这里,除了大年三十或者初一那天在家,其余时间,能够挣钱就多挣钱。为什么?背井离乡地跑这里来,不为挣钱为什么?春节期间,许多学生返乡要学驾驶,许多已经毕业还没工作的人,也可以抽这个时间学,所以客源是有保证的。许多驾校就开了这种春节班,当然,师傅的工资是加倍了,所以,学费就高些。况且,夜晚学驾驶,也是因为现代人,白天上班不空,只好业余时间学。 彭总把冬哥最近时间的工作方式,大致上说了一下。最开始,冬哥要到设计部报到,也是要熟悉整个公司设计方面的风格与特点,毕竟,这个品牌,最开始设计的风格,是意大利风格的。 冬子还要花时间,到销售部生产部去了解,各类产品的特点及档次,这也得要花时间。更重要的是,进入一个部门中,观察它的具体运行,从而适应整个公司的运转模式。所以,到具体的销售岗位,还得需要几个月时间。 但到了销售岗位,就得学会开车,这是必须的技能。但这几个月时间,正规上下班,正是学驾驶的好机会,就利用晚上时间。 “你这得牺牲点休息时间了。”彭总说到。 “我一个人,晚上也没有事,充实点还好些。”冬子答应了,那边就有人要操心帮冬子报班。这事被彭总制止了,他要求小袁来办这事。 “冬哥如果成为我销售公司的人,那他的驾驶学费,就由我来报销,你们也不要抢这事。明天,小袁,这任务安排给你,你带冬哥去。后天你要回家,明天你没其他事吧?” 小袁说到:“彭总,冬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 得到他们如此的照顾,冬子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就站起来给他们敬酒。 彭总正在跟那两位讲什么市场定位问题时,小袁凑过来跟冬子说话。“冬哥,先学科目一,大概只要几天时间就够了。过后学了科目二完毕后,你考过了。我大概也就回来上班了,科目三主要是上路行驶,我们一起,就开我这个破车,很快就熟练了。我跟你说,以你的聪明程度,正月没过完,你驾照就到手了。” “我也不聪明,你莫这样估计。” “你这是骂人了,你都不聪明,那我岂不是笨蛋?” “游戏是游戏,开车是开车。” “不对,你游戏厉害,你设计也厉害,你那装修,我可也算实地见证人吧?我跟你说,你到了设计部才明白,我们拍的照片传回来后,设计部的人,已经有议论你了。” “有这夸张?”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到晚上八点多,总算结束了,因为汤与主食上来时,大家都有这个自觉。当彭总提出要陪冬子出去潇洒一回时,冬子明白意思。 “彭总,你好不容易回家,陪嫂子吧,我就住宾馆就行。” 此时小袁主动站起来了:“彭总,你放心,我也是单身汉,我陪冬哥。” 这个安排,大家都同意了。 晚饭后,彭总回家了。冬子坐小袁的车,回到了宾馆。小袁问到:“冬哥,没吃饱吧?要不,我们出去撸串?” 冬子笑到:“我反正是吃饱了,你们说话,我插不上嘴,只晓得吃。” “你这又在怪我了,我话多了。我不吃也行,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我陪你说话。”小袁主动泡茶,冬子却说到:“在这里,你是客我是老板吧?你搞反了。” “不对,冬哥,你暂时是客,我才是老板。”他把茶杯递给冬子后,问到:“冬哥,我有个提议,不晓得你同意不同意?” “我们不必要客气吧,你说。” “要不然,你进厂后,就跟我住一个宿舍,好不好?” “什么意思?” 小袁介绍了厂里的情况。一般技术人员,厂里对宿舍的安排是比一般工人要好呢。工人是住上下铺集体宿舍,一间屋子住八个人,像大学的宿舍一样的。但是技术人员,可以住套间,两室一厅的套间,可以住两个人。而与小袁同宿舍的一个法务,已经结婚了,当然不住宿舍了,说不定,春节后有新同事来,给他安排一个新室友。 与其跟一个不熟悉的人住一块,不如跟冬子住一起。 “我还想跟冬哥一起多学些东西呢。” 冬子谦虚到:“互相学习,我那游戏中,只是个玩意,没啥好学的。” “起码我们投缘不是吧?” “那这样不麻烦厂里吗?” “厂里分这宿舍,也是哪里有空往哪里填,根本不分部门的。你进设计部,设计部的所有员工,都算技术人员。所以,你的资格肯定是够了。我跟彭总说,彭总只要给人事部打个电话,这事就算定下来了,根本没难度。只要你同意,这事就算成了,行不行?” “那当然好。” 随后,冬子问了一些厂里的基本情况。小袁给冬子作了详细的介绍。 这个品牌本来是意大利品牌,这个厂的前身,是帮意大利品牌代工的。除了设计是别人的,技术指标要符合欧洲标准,从生产到销售,都是这个厂里的。 这就是跟随战略,这已经是冬子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第一次是在火车上,从那个医疗设备推销员口中听到的。早年中国人贴意大利品牌,也不是要销往欧洲。目前,欧洲几乎没有什么装修与建设工程,所以只是借鉴它的技术标准来提升产品档次,利用它的设计,来表明欧洲血统。 这种代工厂,挣的是辛苦钱。比如,利润的大头,被欧洲厂家拿走了,他们几乎没出一分钱的成本。但是,这种模式,在中国,又是有效的。大家买这个国产的产品,但心理上,觉得那是欧洲品牌。 前些年,欧洲品牌,就是高档的代名词。按小袁的说法,其实这个品牌,在欧洲就是一个非常一般的品牌,所以,根本不算高档。当然,欧洲对环保对生产的技术标准,是要比中国内地严格些,况且还有一个iso质量技术体系作保证,质量上是要可靠一些。 本来的私人企业与乡镇企业,因为跟外国品牌代工,极大地提升了工艺水平与设计档次,也造成了产品的升级换代。 在这种情况下,公司又组建第二个经营框架了。就是开发出专门面向国内的品牌,虽然不打欧洲的牌子,打的是自己的牌子,但在宣传上,也写明,这是生产欧洲品牌的那个厂家,是符合国际标准的,也在央视打广告,扩大的品牌的知名度。 其实按厂里的质量技术能力,完全可以达到欧洲的标准了。但是,在设计上,却需要一些变化。毕竟不能照抄欧洲设计,这侵犯了原品牌的知识产权。况且,中国人的欣赏习惯与审美情趣,与外国毕竟有所不同,所以设计部的任务就变重了。 “以前,我听设计部的人说,他们前两年的设计,主要是嫁接。也就是把欧洲设计的框架,跟中国的理念加以结合,形成自己品牌的特点。但现在,需要独创。” 冬子不太理解这种转型,小袁解释到:“我对设计不太懂,但是一切从零开始的设计,肯定要走弯路,但这条路是必须走的。因为,这个品牌已经上市了,成了大公司了,起码股东看来,咱们已经独立出来了,得有中国特色、中国气派,老靠洋品牌唬人的时代,越来越行不通了。” 小袁跟冬子一起说到这个话题,内容就比较复杂了。今天,许多国内品牌都取了个洋名字,其实一部分是有代工经历的厂,把洋名换个字母,音译出来,就是洋气的中国名字了。但后来,一些作坊式的企业,也取些洋名,它们既没有代工经验,也不懂技术标准,更没有质量控制。这种洋名字产品冲击市场,让人们对洋名品牌感观下降,不值钱了。 比如所谓的耐克运动鞋,原来也是中国代工的。但代工厂的质量技术体系确实是欧美的,质量没话说。但今天,大量假货冲击它,让它的利润与声誉也受到影响了。 还不如李宁这个土品牌,虽然是中国人名,但因为假冒少,在市场的销售增长,更可靠些。 冬子问到:“上市公司的气魄这么大,估计也是有钱吧?” 冬子对上市公司的理解,主要是想到它是有钱的。因为可以在股市上发行股票,钱是人的胆. 小袁突然冒出一句:“船大艄公多,也好也不好。” 第五十八章 上班报到 “你这话啥意思?” “董事多了,说话的人就多了,有些事情就比较复杂了。反正,高层的事,我没机会知道,但传闻还是有一些的,据说新来的一个董事,带了一个班子过来,向各个部门安插人,反正我们法务就有一个,号称副部长,总爱挑我们毛病,与部长之间也有面和心不和的状态,我们做事的,最怕这个了。” 冬子一听,不太好理解。他从来就没有大单位工作的经验,也不知道上面矛盾与下面员工之间的关系,觉得比较新鲜,于是,追问到:“你干活拿工资,有什么呢?” “我倒是,小罗卜头,没人拿我们怎么样。我们组长就麻烦了,一个文件,两人批。如果出现两们领导意见不合的时候,怎么办?” “听老大的呗,怎么办?不听正部长,难道还听副部长的?” “你说得简单,但组长要当官的人,可不这么想。正部长是有能力,从业务上还是规则上,听他的倒没错。但副部长是董事的亲信,如果他要搞你的事情,你是没办法的。所以,两边小心,两边都受批评,搞不好的。” 冬子没想到,一个正经做事的人,还有这种烦恼。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只有容城的爹爹是最大的官了,但爹爹当校长,并没有透露这方面的烦恼。 “我觉得,依规做事,正直做人就可以了,没必要在两位部长中选择,按正确的来就行,只要问心无愧,何必计较呢?” 小袁笑了笑:“冬哥,你这是圣人要求,哪个做得到呢?当官不站队,怕是当不成。领导为什么有矛盾?争的是下属听谁的话。你不听我的,就是我的敌人,我就要想办法治你。不想站队当不成官,站错了队,前途全毁。” “不至于吧,凭能力吃饭,凭本事打工,像你这样年轻又是律师的,还怕这个?” “如果你安于一辈子做一个做事的,那你这样想也行。但如果你想发展,想往上走,必须得站队。我跟你举个例子吧,前面有一个生产部的组长,因为一件小事,没听那个董事派来的副部长的话,只是一件小事,就被为难了。” 这种事,更引起冬子的好奇,他问到:“什么事,这么扯?” “其实是小事,就是那位组长执行标准问题。一般原材料进来,除了质检部门抽查质量以外,生产部门的组长,其实相当于车间主任,也对原料质量有发言权,也要在最终报告上写出质量意见。这位组长对杂质率的评价,写得细了一些。这个细是生产部长,也就是厂长要求他这样写的。但是副部长私下找他,要他不要写得这么具体,他没干,按部长的要求,把写得细的交上去了。就这么个事,大还是小?” 冬子问到:“只是写法不同吗?原材料是合格的?” “是合格的,当然即使是合格的原材料,也有杂质率。杂质的含量各有不同,可以写具体,也可以不写具体。不具体的写法很简单:某材料总体合格,杂质率总体多少,符合生产要求,对产品质量影响不大。当然也可以写具体些。比如:每一项杂质含量是多少,原因是什么,这就具体了。” “他写具体没有错啊?” “当然没错,原因分析也到位。” “是不是进原料时,是副部长的关系,他不想过多地暴露问题?” “不是”。 “那副部长就没道理了,既然不影响你任何关系,你为什么要这样管呢?” “这是一道命运攸关的测试题,副部长逼着组长这么做是有意的,看你是不是敢因为他而得罪部长,看你是不是他的人,或者说,看你能不能做他的人。听话,在官场涉及到忠诚,是第一品质。” “企业是挣钱的,怎么搞这么复杂呢?” “政治无处不在,因为企业确实是生产的,但是生产后如何分配,就涉及到权力了。董事会是一个分配机构,你在董事会的权力,体现为分配的能力。这个我不跟你过多地说,反正,我们这种没权力的小罗卜头,涉及不到政治。当然,如果想当官,就另当别论了。” 冬子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危险,只是隐约觉得,这种大企业,要学的东西很多。但他始终坚信一条,凭能力与实干吃饭,是走得通的。就像沙和尚一样,努力地走正确的道路,就会成功。冬子只是好奇:“那位组长,后来怎么样?” “被穿小鞋呗,生产上的小毛病,都被副部长当众狠批,甚至还被反映到总经理那里去了。当了这么多年生产主官,居然受到这种对待,所以最后,组长觉得自己当不下去了,就辞职。辞职时,那副部长还要踩上最后一脚,不让公司给他写推荐信。你知道,在大公司求职,原单位的推荐信是很重要的。” “这不是故意打击报复嘛”冬子对报复这个词,是很敏感的,因为,苕货当年与他发生冲突,矬子与他的矛盾,都属于报复。 “这种报复,就是给别人看的。让别人看到,不听我话的下场。最后,老组长还是部长利用私人关系,介绍到另一家单位去了。这是个秘密,是彭总告诉我的,你千万别告诉别人,要不然,那一家是我们企业的竞争对手,别人晓得了,会反映部长对公司不忠诚,那就完了。” 冬子笑了笑:“关我什么事呢?” “对,你倒不需要关心。你们设计部,那位董事倒没安插人进来,毕竟设计部与利润没直接关系,只是个纯粹的技术部门。” 听到这里,冬子倒安心起来。“我连个技术都没有的人,最怕这些技术之外的事了,何况,我还是个新手,老实干事就完了。” 小袁摇了摇头,想了想,往茶杯续了点开水。“有句话,我还是忍不住提醒你一下。” 冬子本来不想说这个话题了,他更关心明天报到的事。但小袁的提醒,让他有些意外。“你说,你是老员工,听你的。” “彭总的意思,我明白,毕竟我们在武汉跟你见面后,彭总就跟我透露了。彭总这个人,是值得跟的人,重义气有热情。你到设计部,只是熟悉流程,少不过三个月,多不过半年,彭总就要把你调到他的部门去的,你应该有感觉吧?” 冬子在武汉时,彭总就多次邀请他,跟自己一起干,还说了些关于各地代理门店的设计问题,冬子有这方面的意识。 “大概吧,也不知道我干不干得下来。” “我跟彭总都看好你,这种设计你肯定没问题。但是,我要提醒的是,彭总所在的销售部门,是上层斗争最激烈的部门。目前,彭总是公司总经理培养出来的人,那位董事再强势,也暂时无法动这些人。以后,你要是跟彭总一起干,你得认清方向,你是彭总的人,坚定地跟他站在一起,不管输赢都要坚定,这才是你正确的做法。” 冬子想了想,好像明白点什么了。“你的意思,我是彭总介绍进公司的,今后还要跟着彭总干。就是我不跟彭总一条心,别人也会认为我始终是彭总那边的人,我始终得不到另一方的真正信任。所以,从进公司的第一天起,我就有一个固定的标签:我是彭总的人。对不对?” 小袁立马树起了大拇指:“果然,冬哥聪明,一点就会。” 此时,冬子觉得,此时不太简单,小袁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呢?是不是,他也是彭总的人?他一个法务,与彭总的部门交集不多,为什么这样坚定地站在彭总一边呢? 当然,从彭总对自己的态度,今天的接待以及后面的安排,可以看得出,彭总是赏识自己的,并不是因为游戏,而是因为设计。士为知己者死,既然人家给自己平台,自己要努力回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当晚,小袁也求教了冬子关于游戏的事情,在冬子的指导下,小袁又打通了两关。冬子只是不太理解,他一个法务,为什么对这个关于颜色的游戏,这么上心。 小袁玩笑到:“难道不是因为好色吗?” 冬子想笑,但觉得,这种幽默好像回避了真实原因。小袁进一步解释到,在这地方,枯燥的法律文书很让人恼火的,又没谈恋爱,业余生活没什么劲。 在佛山,大部分公司的年轻人,都是外地人,不像在老家一样,有同学亲友这些圈子。年轻人在一起交往,需要共同的兴趣。这个论坛中,至少有二十几个年轻人,在佛山混得不错,算是白领阶层。因为这个论坛,小袁交往了一些高质量的朋友,就像今天晚上来吃饭的两个,要不是因为这游戏,怎么可能认识呢? 冬子感觉得出来,这两人的层次都比较高。就是小袁,也是正经的法律本科,有律师资格证的人。 “但是,你可能不晓得,设计部的人,已经没有在论坛混的人了。因为以前在这论坛混的人,有两三个,都已经到其它部门去了,所以,你到设计部,大家都不知道你在论坛的地位。但是,有人知道你的设计,这就够了。” 冬子问到:“为什么呢?” “因为,最早加入这个论坛的人,都是彭总那一代的人。彭总离开设计部后,那些老设计人员,要么提升,要么离职,肯定都发展了。今天的设计部,除了管理人员,就是两个中年人,就是年轻的大学生,不知道有这个论坛。我本人加入,也是偶然机会,彭总介绍给我的。当然,彭总喜欢我,我知道的。” 他说了这么多,冬子感兴趣的只有一个信息。那就是,今后在设计部,不要轻易透露论坛的事情。 这个论坛,不仅是一个游戏工具,也成了社交平台,小袁因些而结识朋友,彭总因此而建立圈子,这是一个小社会,从虚拟到现实,从来就不简单。 小袁一直到十点多,才离开宾馆回了宿舍。他离开前,问到:“冬哥,明天早餐,是我来带你到佛山喝早茶,还是就在宾馆解决?” 冬子不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但出于礼貌:“你就别过来了,明天如果分到你宿舍,你起码得准备在宿舍迎接我,对不对?我就在宾馆吃点。” “那我还是要过来,先得把你行李拉上车,提前搬到我宿舍。你跟彭总去报到,我打扫好房间。明天早餐,我就跟你搭伙吃。” 冬子有点懵:“我请你吧。” “冬哥,你请,当然是你请。这早餐券有两张,算是你请我客了。”他扬了扬房卡袋子里的两张纸,拿起再放下。冬子把小袁送到电梯口返回,才明白,住宾馆,还有这种待遇。 冬子从来没住过大宾馆,不知道早餐券的事。这又上了课,原来,大宾馆,是免费提供早餐的。跟房费是包干的,从这个角度,最终请客人,是彭总。 第二天早晨,冬子大约六点多种就起来了。洗漱,烧水,穿衣。毕竟第一次报到,要穿得正规些。他还把行李整理了一下,发现自己有些东西还欠缺,比如喝水缸子,牙具及其它生活用品。 他跑到楼下的小卖部,准备买一些。正这时,发现小袁已经进来了。小袁说到:“你怎么在宾馆买这些东西,太贵了。莫慌,你到了我那里,我们楼下就有小超市,那里才便宜。” 宾馆的商店确实贵,冬子看了下标签,吐了吐舌头。 两人到宾馆吃早餐,冬子作为厨师的敏感,仔细评判着这一长溜他熟悉和并不熟悉的食物。这是自助餐,长长的台子上,起码摆放着三十几样食物。早餐品种如此丰富,还是冬子第一次开眼。 冬子发现,中西餐点各种摆设,饮料也是中西兼备的。比如有果汁牛奶和咖啡,也有豆浆和菜汤。主食中既有面包蛋糕,也有饺子和馒头。当然,大量的面点与煲汤,是特点,厨师的现场煎蛋,也由你点。 从容城出来的冬子,在武汉街头打工的冬子,尽力装出自然的样子,像小袁一样,静静地吃完了自己的挑的食物,再上楼喝茶。 过了不一会,彭总进房间了,问候了睡眠与早餐,就客气地帮冬子提行李,小袁马上接了过来,三人一起下楼,简单作了分工,小袁与彭总单独说了几句,彭总点了点头,随后让冬子上了他的车。 不进公司不知道这个单位有多大,进门后巨大的办公楼,估计有二三十层高,门口巨大的石狮子,守卫着两根罗马柱。而里面的自动玻璃门,反射着阳光,把门廊的仿大理石巨型瓷砖,映衬得光彩亮丽。 进了大厅,迅速来到乘坐电梯的地方。光从电梯的数量就知道,这个楼有多少人。大厅正中间分左右两边,都有电梯,他们是乘坐的左边的电梯。光这左边的电梯,就有六个电梯。冬子心想,那全楼,总共不少于十二部电梯,那得多少人在这里上班呢? “这是办公楼,厂区在另一个地方。我们销售部在五楼,你到的设计部在七楼,人事部在六楼。我们先到设计部吧。” 冬子问到:“这得多少人啊,这么多电梯?” “大约千把人吧,这还不算领导与客户专梯呢。”彭总只说完这里,电梯就到了。 七楼设计部,占了一个楼层的一半,大约有三十来个办公室。他们先到主任办公室,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很随便的样子,但室内布置很讲究,一看就是科班出身的知识分子,笑盈盈地站起来,向彭总伸出手来:“你回娘家,还给我们送人才,我不得要请你的客?” “主任,要说请客,必须是我来请,毕竟,我是你培养出来的噻。” 两人打了几句哈哈,主任对冬子客气到:“小陈啊,你的作品我已经看了,有意思。你来我这里,算是屈才了,我这里条件不好,你先将就着,有需要,尽管直接跟我提,别不好意思。你把我当成彭总,就对了。” 这客气话说得,彭总又客套了一会。冬子不好插言,又跟着彭总来到副主任办公室,一个中年女人,穿着就很考究了,见到彭总的样子,虽然很客气,但说话没那么随和。这一点冬子进门,就在观察。她倒很直接,打了个电话,叫来一个人,也是个年轻姑娘,是人事专员,设计部的。 几个人简要说了说交接报到事宜,彭总对副主任说到:“这人与事都交给你了,行吧?” 对方点了点头,没有起身送他们,他们三人就出来了。 当人事专员陪着彭总冬子进入办公大厅时,大家都站起来了,纷纷跟彭总打招呼,毕竟他曾是这里的元老,如今上升到一个很高的位置,属于成功者。但许多人,也把好奇的目光,盯到冬子身上。 同时受到这么多人的重视,冬子还是头一回。当人事专员在窗子边给冬子拉开一个工位,告诉冬子的位置时,有人就主动上来,跟冬子打招呼。 “你就是武汉来的,陈冬?” 冬子不好意思地点头,还在考虑如何回答别人。彭总发话了:“冬子,这是李组长。” 这才发现,这是顶头上司,冬子连忙笑到:“向组长学习。” 对方伸出手来,望了望彭总,再看看冬子,开玩笑说到:“彭总,你不是派小陈,来抢我的位置吧?” 冬子吓了一跳,连忙说到:“不知道是您的位置,不好意思,我坐另一边。” 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组长把冬子往位置上一按:“这就是你的位置,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你多不得了,你这位置陈冬不稀罕抢”彭总说到:“安心当你的组长,陈冬刚来,你得多指导,你师父当不好,我们以后就别见面了。” 李组长笑到:“只要不抢我组长的位置,我什么都教。” 原来组长是说的他的职位,冬子这才明白过来。 在个大厅,大约有四十来个工位,但只坐了二十来个人,估计有一些人,已经提前请假回家了。冬子身边的位置有东西但没人,估计已经请假了。 组长跟彭总客气一番,就有员工过来,跟冬子打招呼,冬子坐不住了,只好站着以笑对应。不知道别人叫啥,也不知道如何客套。大公司的一切,还需要他慢慢适应。 过了一会,人事专员过来,问组长:“我是现在带小陈到人事部去,还是明天?” 组长看了看彭总的眼神,说到:“就现在,先报到再说。我跟彭总要单独聊一下。” 人事专员在路上,没有领导在一起,就比较热闹了。“你叫我小曼就行了,我早就知道你了。” “你怎么知道呢?” “还不是彭总发过来的图片?我们设计部的人都传看过了,组长还要那帮设计人员参考学习。况且,你是彭总推荐的,这全组的人,都知道。” “彭总把事搞大了,其实,我没什么水平。”冬子谦虚地说到。 “你这就不好了,我们今后同事,何必故意谦虚呢?生分了。彭总是什么人?是设计高手,是我们部走出去的榜样,是总经理看中的人。你这样谦虚,是说彭总没有判断力了吗?” 冬子只好习惯性地抠了抠头,表示出不好意思的状态。 到了人事部,就是填表,登记身份证,还有所谓的保险之类的东西,最后,还要录头像,现场制作了一张卡。 “这张卡里面有芯片的,最好不要打湿了。平时上班像我一样,挂在胸前。你进门的门禁,你到食堂吃饭,都得要用它。” 冬子把这卡仔细看了看,上面有他刚拍的照片,下面还有字。部门:设计部,职务:设计师。 当自己被称为师的时候,冬子觉得自己内心有愧,因为自己没学过这个专业,连大学都没毕业。 第五十九章 复杂情况 “小陈,第一个月,还是按实习工资计算,第二个月才按正式员工发,我先给你说一下。”人事专员看到电梯还有一会下来,决定与冬子走楼梯上去,楼梯间几乎没人,所以跟冬子多说了几句。 “应该的,应该的。”冬子谦虚地说到。 “其实,我们这里对一般新入职员工,是三个月实习期,但是,你是彭总推荐的,按特殊引进模式进来的,所以只有一个月实习期。” 冬子觉得不好意思:“有点过了,我又不是什么特殊人才,安排三个月实习期才是应该的。” “领导就这样安排的,我只是个办事员,你就别谦虚了。小陈,实习期工资一万一,除去五险一金的自己交的部分,拿到手的,只有八千多,你要有思想准备。转正后,一个月一万五,拿到手的有一万二千多,年终的资金,那就是看效益与领导的指示了。” 这已经超过冬子的预期了,想自己在武汉,在罗哥那里,干体力活,外带做饭看店子,一个月七千,都觉得自己很满足了。自己以前辛苦地卖羊肉串,也挣不了这么多。况且,这里还有正规的上下班。 上了楼梯,在走廊上,人事专员说到:“我到副部长那里去一下,宿舍按你的意思,跟法务的小袁住一个宿舍,你这个卡也可以刷宿舍门禁。这样,你先到办公室吧。” 冬子进入办公室,组长与彭总都不在了,只有那二十来名同事,有人站起来鼓掌,接着,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冬子脸都红了。一个小伙子大声喊:“欢迎冬哥!” 接着,欢迎冬哥的声音就此起彼伏了,从离开学校以来,冬子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可以算极度辉煌了。冬子红着脸,只好给大家鞠躬致谢,口里还不停地说到:“多指教,多指教。” 等冬子从众人的注目礼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时,大家才坐下来,停止了掌声。此时,前面一个办公桌的小伙子转过身来对冬子说到:“冬哥,喝茶还中咖啡?” 冬子摆摆手:“不渴不渴。” “我姓薛”对方伸出手来,冬子跟他握了握手:“薛哥,多关照关照我。” “你既然提出了需求,那我就满足你。”他突然离开,向后面一间屋子跑了过去。冬子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此刻,自己坐在桌子前,完全没事可干,况且,屋子里还有些人在注视着他,他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很快,薛哥过来,随着咖啡的香味,一杯咖啡递了过来。冬子连忙起身接住,由于太紧张,起立太快,差点把杯子搞泼了。 “这怎么好意思?” “你不是要我关照嘛,这就是关照。你也没说喝茶还是喝咖啡,我就自作主张,给你泡了咖啡。不好意思,这是速溶的,不太正宗,况且临时纸杯,感观不好,你将就一下。” 凡是过分的事情,总会让人尴尬。比如咖啡这事,冬子根本就没喝咖啡的习惯,偶尔一次在大学跟一个同学出去,追求新奇,喝过一次,味道感觉有点怪。冬子更习惯喝茶,也没那么讲究。况且,喝咖啡分什么速溶的还是研磨现烧的,冬子也不明白这些讲究。 正襟危坐的冬子,终于迎来了救星,组长与彭总从另一个小屋子出来了,那是组长办公室,其实就是在厅里隔出的一间独立空间而已。 “那就说好了啊。”彭总出来时,冬子只听到他跟组长说了这句话,然后两来到冬子面前,冬子又站起来。 “小陈啊,今天是报到,明天再正式来上班,其它事都办完了吗?” “办完了,组长”人事专员接话了,冬子没发现,她已经站在组长身后了。 “那行,小陈,今天,你的主要任务,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包括住宿,包括熟悉环境这些。” 冬子正要说什么,彭总对他说到:“你跟我走吧,组长同意了的。” 他们就一起离开办公室,办公室的同事纷纷给彭总告别,还有跟彭总开玩笑的,嘻嘻哈哈,彭总带着冬子,终于离开了让他紧张的地方。 彭总与冬子刚下楼,到了一楼门口,就看到小袁了。小袁跟彭总说到:“彭总,你先去忙,冬哥的事,有我呢。” 彭总对冬子说到:“我上午到我们销售部有些事,你跟小袁去,先把住的位置安顿好,我们下午再联系。” 冬子坐上了小袁的二手车,开了大约十几分钟,就到了宿舍区了。这是一个封闭的居民小区,其实全是公司的宿舍,有点像大学的学生宿舍。一楼有超市,冬子买东西时,除了洗漱用品,衣架之类的,还专门买了两个杯子,一个在宿舍用,一个在办公室用。当他犹豫是否要买开水瓶时,被小袁制止了:“宿舍有的,况且都是自动饮水机,这开水瓶多了也没用。” 两人上楼,他们的宿舍在二楼,小袁开门后,冬子发现,虽然是两室一厅,但由于单身汉东西较少,还显得比较宽敞。客厅有沙发与电视,再就是一个饮水机了。除了两个卧室,还有阳台与卫生间,最关键的是,还有一个厨房。厨房的设备虽然齐全,但都没有用过。 看得出来,小袁是精心打扫过的。小袁把他领到房间,对冬子说到:“这褥子是我去领的新的,床单与被套都是我刚买的,颜色你喜欢什么我不知道,但保证是干净的,怎么样?” “又让你费心了,多少钱,我给你。” “你这就不对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的系!” 他模仿那个广西口音,半像不像,把冬子逗笑了。小袁细心地给冬子介绍,屋子的电器及宿舍的细节,冬子觉得很温暖。南方的冬天,太阳从阳台射进来,冬子开始觉得,生活还是有温情的。 自从离家以来,这是一个让冬子不会再感到孤独的地方,毕竟小袁如此热情。当时在青山,招待小袁唱歌吃饭时,都是用的罗哥的钱,但此时,小袁却把热情回报到自己身上,冬子觉得,受之有愧。 “袁哥,要不,今天中午,我请客,你上午又是劳动又是破费的,我起码得有所表示噻。” “你一个实习生,工资还没发,就是发了,又有多少钱?肯定不能你请,要出去吃,必须是我请客,怎么样?” “钱不多,但是也不少的。人事专员给我说了,实习期工资一万一,只有一个月实习期,转正后,就一万五了,怎么样,不少吧?” 小袁吃了一惊:“实习期只有一个月?看样子,是彭总专门交代的,这可是破例啊。” 冬子就把那人事专员说的话,给小袁复述了一遍。小袁才给冬子说了他们的薪酬情况。按岗位,设计师与律师,都算是技术岗位,工资倒是差不多的。但是,冬子他们部门,一般设计师,都是专门搞设计的专业出来的大学生,他们组长原来还是另一个大企业挖过来的人才,资深设计师,水平很高的。 而小袁的收入,因为已经工作两年了,所以现在大约每个月一万八,拿到手的也就一万五。这就是正规律师的价格,当然,每年年终有资金,根据公司的效益而定,今年是四万。冬子算了一下,这小袁的年收入,大概也在二十几万上下。知识就是金钱,这话没错。 小袁还透露了一些消息。比如设计师,如果能够被安排到专项设计组里,就是按大客户要求,比如大型酒店的专业卫浴瓷砖设计,这种就是项目奖,以前彭总经常拿这奖,多的时候,一年能够拿五六十万这种专项奖。 他们法务就没这种机会了。当然有一种法务,是专门打官司的,这个按标的额并且在胜诉后,有专门的奖励,但他资历轻,又没什么当地的司法系统的关系,所以不可能接到这种业务。他唯一的额外收入,就是订合同的法务审核,出差时有补助。 冬子忍不住问到:“上次你到武汉,跟我们签合同,补助多少?” “五千”小袁说到:“我的吃住行,还都是彭总提供的,这五千才完全属于自己的收入。如果彭总不提供,我也得自己掏出来,收入全靠节约。但是,有些国际法务,比如到意大利去的,补助就非常高,但我这种刚进来的,根本没这种机会的。” 也就是说,小袁,这个正规重点大学毕业的律师,一年的总收入,也就三十万到顶了。这也不少了,关键是,这是他自己的专业,干这些事,根本不费力费心,正常上下班,很轻松。 “你要是能够做到像彭总那样,就发大财了。”小袁这一说,冬子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他解释到:“彭总是设计部历史以来,拿专项设计工程最多的人。每年多比别人拿五六十万,什么都有了。况且,他因此还获得了公司老总的赏识,把他调到销售部。这次回来,听小道消息,他可能要当销售部副总的。” 冬子问到:“那销售部副总与设计部副主任,哪个大?” “要从级别来说,是差不多的。但是,你不知道,对于公司来说,最主要的部门,其实就是销售与生产。这都是公司董事直接抓的工作,都是总经理直接关注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说,总经理可以一年不见设计主任的面,但必须每天跟销售老总打电话,重要性完全不同。” 冬子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义,也可以解释,彭总到设计部,那主任副主任对他的态度,也可以想象,原来设计部的同事,对彭总的尊重与热情。 倒有一点,冬子不太明白。“我觉得,设计部主任,对彭总那个热情,像自家兄弟一样,但那个副主任,那个女的,好像跟彭总不那么热情,一种礼貌而已,啥情况?” “我正要提醒你,你倒发现了,冬哥果然聪明。”小袁给冬子把杯子汤了一下,给他先倒了一杯白开水,看样子,是要长谈了。 “你知道,在设计部,跟彭总关系最好的人是谁吧?” 冬子摇摇头,听小袁继续说到:“这事彭总也是喝了酒,在武汉跟我说的,他在设计部,真正的关系好的人,是副部长,那个女的。” 这大出冬子意外,真没看出来啊。 “那个女的是谁?她老公是总经理亲戚,这事公司的人,很少有人知道的,要不是彭总喝多了酒,我都不晓得。你以为总经理就那么容易轻易提拔一个人?没人说好话,怎么从直升飞机?” “什么叫直升飞机?” “政治不是你的专业,我是政法大学毕业的,政治是我的专业,我今天要给你讲政治,你不反感吧?” 冬子笑到:“都成一家人了,还说这些,张的系!” 他也模仿那广西人说话了,两人的气氛活跃起来。 “不要以为国家和政府才讲政治,一个公司,或者任何集体,都要讲政治。政治是什么,平时就体现在人事上,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利益如何分配。这些问题,在我们公司比较复杂。原因嘛,就是因为上市,把它搞复杂了。” “上市是好事嘛,怎么复杂了呢?” “对,上市是好事。但是,没上市之前,是怎么样的呢?专心做好产品,努力去销售推广,尽量赚利润,不亏就是赚,赚了钱大家分,这种单纯的模式,自从上市后,就发生变化了。上市后的第一个后果,就是钱多了,虽然这是股东的钱,但支配这些钱的,是公司的高层。如何分配这些钱,这就是权力,有权力和利益的地方,就有斗争,有斗争,就有政治。” 这一套,冬子从来没听说过,但似乎已经意识到,这个公司比较复杂,得多留个心眼。 “要说关系最不好的,是那个主任,跟彭总是面上笑嘻嘻,背后那个啥。你看,他们俩见面时,总像客气得不得了,实际上,两人都防着的。” “为什么呢?原来彭总不是在他手下干活的?” “原来的组长,就是彭总。彭总受到总经理的赏识,经常被总经理叫到办公室说话,这就犯了忌讳。主任害怕彭总在总经理面前说他坏话,告黑状。其实彭总没有这个心思,他的目标根本不在取代主任,当什么部门领导。彭总年轻,想挣大钱,想到销售部去拿提成,根本不关心设计部主任,这个表面位高实际收入不高的位置。但政治就是这样,你没这心,但人家要防。” 这是为什么呢?在小袁的解释下,冬子才大致明白了。人事斗争中,不是你有没有意愿,只要你有能力威胁我的利益或者位置,我都要防着你。所以,主任对待一个可以随时越级汇报的下属,提防之心是始终有的。如果让他找到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会一棍子把你打死,以绝后患。 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直到彭总调到销售部,才算缓和。而副主任就不一样,彭总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晓得了她与总经理是亲戚关系,所以平时对副主任的话是言听计从,当了一个标准的好下属。副主任不管业务,但管人事与财务,这可是标准的内当家角色。冬子之所以能够进来,甚至连大学文凭都没有,甚至与美术设计专业不相干,也与副主任有关。之所以实习期那么短,也是副主任安排的。 “但是,我看他们见面,却只有礼貌,并不亲热啊?” “这就是避嫌嘛。冬哥,对你热情的不一定是真心,对你冷淡的或许才能够信任。当年彭总对副主任是多好我不知道,但是,今天这个组长,就是接替彭总在设计部位置的这位专家,是彭总用私人关系用私人的钱,请人家,花了好大精力,才从别的大公司挖来的。这种办事方法,就是在帮请管人事的副主任的忙。一个能干的组长,如果听副主任的,那么,作为主管业务的主任,还有多少实际权力?” “人家当到主任这个位置,也不是没有背景的吧?” “当然,他是公司的老人,原来做意大利代工品牌时,就在这个位置上了。没上市前就是部门领导,所以上市后,也就成了原始股东,也成了公司元老之一。原来公司的董事长,年纪已经大了,上市后,套现一部分钱,到美国去养老去了,一年回来一两回开个会,没事不回来。现在公司说话算数的,是总经理,当然,后来来一个执行董事,好像也很强势,但他跟主任这一批元老,关系不大,是新的战略投资者过来的人。” 这一通分析,把冬子搞得很晕,但只是想找个地方上个班,多认识一些专业人士,让自己有些进步,没想到,这地方,不得要面对此时复杂的关系。 “我是干事的,领导叫我干啥我就干啥,这些事,我不参与不就行了吗?” “也对也不对。如果是我,我当然可以这样。但是你,有所不同。你是破格进入的,所以,你身上的标签是固定的,你是彭总的人,那么,主任是不是对你有所顾忌或者猜疑?你当然要防。如果你不太懂,就直接跟彭总打电话。特别是领导们对你的指示与要求有矛盾时,你听哪个的,你一定要问彭总。因为最终,你是要跟彭总混的,你在设计部,估计也是短暂的。” 冬子笑到:“设计部也不错啊,工资又高,任务也算轻松,我虽然第一次去,走马观花,但路过他们电脑前,看他们做的事,也很平常嘛。” “冬哥,那是你有天赋,你有这本事。但是,你真正的本事,应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彭总说过,我也这样认为,你要发挥独特性,才具备不可替代性,那才是人才。” 这个小袁,以为自己是个大学生,就爱转文,什么独特性、不可替代性,尽整些名词,又不解释。 但小袁岂是说了话不继续的人?他继续说到:“你如果光搞什么日常的设计,你虽然也行,但跟那办公室的人,差距在哪里呢?你的优势,在于门店设计,这就像装修设计与橱窗设计的结合,这个行当,在你们设计部,基本没人擅长。你不仅擅长,还有作品,这个作品,作为你们组长,就是那个大公司挖来的人才,都认可了的。但是,作为这个特长,怎么发挥呢?” “必须跟着彭总才能够发挥?”冬子试着问了一下。 “对头。我们以前设计,是针对两头的。也就是针对瓷砖或者卫浴产品本身的形状与颜色,这是生产这一头。再就是按需求,提供家庭及酒店装修的模式样稿,给消费者终端整体印象,生产者与消费者,是我们产品的两头。而你的设计,是中间地带,以前我们都没有注意这方面的工作。如何把一个品牌代理店设计好,这可是个大问题,没现存参考的经验。” “为什么呢?” “因为环境的不确定。比如生产这头的设计,大小用途,都有固定标准,也算是固定模式的家庭作业。而消费那一头,你只需要给出整体印象就可以了,供别人挑选我们产品时参考。并且,任何人装修,对自家装修成什么样,要不有专业的装修公司设计,要不自己心里有谱,所以我们不需要过多地使用力气。但门店就不同了,每一个门店的大小、位置、环境都不同,甚至,中国的南方与北方不一样,东部与西部的风格有差别。可以这样说,根本不可能拿一个固定模板通吃全国。所以,必须与销售部门一起,到实地去考察设计,才能够出效果。一旦效果好了,对终端销售,是一个极大促进。” “你的意思,哪怕我就是在设计部门,人与工作,也要跟随销售部门走?” “就是这个意思,而你,是做这事的第一人。” 第六十章 饯行小袁 单身汉的东西很简单,冬子很快就收拾好了。他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发现边上还有一个烘干机,他可没用过这个玩意,还是在小袁的帮助下,才知道它的用法。 自己买的衣架,几乎没用,因为衣柜里,原来走了那个员工留下了一些。 “其实你挂在外面晒这种办法,没什么用。这是广东,潮湿得很,如果没有风吹,还真不好晒干。不如这烘干机,来得快。” 小袁一解释,冬子就理解他刚看见宿舍时的疑惑了,为什么宿舍的阳台,很少看见有人挂衣服的。因为有烘干机的存在。以前冬子听说,欧洲人不在外晒衣服,现在明白了。 冬子看到厨房,有一种下意识的冲动,想买菜做饭。因为现在再到单位食堂去吃,比较麻烦。他问小袁:“要不,我们自己做菜吃吧?” 小袁玩笑到:“你还真把这当家了?那麻烦?走,我们出去吃。关键下午的任务要完成,明天我就要回家了,中午我们在外面吃。” 下午到驾校报名,是事先说好了的。在冬子的要求下,中午他们只在外面一个茶餐厅单位点了两菜一汤,算是以吃饭为主。 就是这简单的茶餐厅,路过别人的餐桌,冬子就对广东的饮食习惯与风格,有一些感觉了。光从颜色上看,广东饮食的颜色就比较丰富。有暖色调的冷色调的,还有最普遍的茶色的汤。 在冬子的印象中,父亲作为资深厨师,所做的菜,也是讲究色香味俱全的。比如清蒸武昌鱼是白色为基调的,加一点葱花,有就绿色了,再加一点姜片,就有黄色了。边上再衬一些红辣椒丝,就有红色了。整个菜品端上来,就有视角上的刺激感。 但对于一个以猪肉为菜的民族来说,酱色,或者说黄与紫的混合色,才是主流。比如红烧肉、膀、豆瓣鲫鱼、鱼香肉丝。只要涉及到猪肉,都以酱色为主要基础。 但在广东,食品是以茶色为基础的,淡黄色,如同桌上的菊花茶。广东人的饮品也非常多,但这种菊花茶,透明的玻璃壶下,还用一个蜡烛灯温着,倒是很有地方特点。这与香港传过来的风气,有点关系吧。 他们只点了两菜一汤,只图吃饱。但这种以食材本身的味道为特点的食品,还是让冬子觉得有些新鲜。 下午报名,学费大概有四千元钱,并不是很贵,但是,练习的时间不多,一般晚上七点到九点,如果学得差不多了,师父就安排你参加考试。驾校距离宿舍并不远,如果坐公交,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到了。 小袁与冬子在驾校办完事后,就开始准备回家要带的东西了。冬子陪他逛商场,当看到小袁给父母挑衣服时那一种幸福感时,冬子心情有点失落。他觉得,有父母的人,是真幸福了。毕竟,当自己混得不好时,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在等着自己,父母的爱从来不因为儿子的好坏而增减。如果自己混得成功,让父母分享自己的幸福,让父母为自己的成就而骄傲,那是多么大的喜悦啊。 如果没有最爱的人来分享成功,成功又有什么意义呢? 冬子偶然也会跳过爹爹家家或者燕子的画面,但很快就会被小袁那快乐的声音所打断:“冬哥,你觉得这个帽子好看不?我爸戴上他,在村里转转,到处给人炫耀,这是我儿子从广东买来的,我都想得出来,他那得瑟劲。” “冬哥,这围巾颜色好吧?你帮我挑一下,不同色系的,你是这方面的大师,帮我挑一挑。我妈肯定要多有几条,她拿来给我那些姨啊、姑啊送,她就有面子了。” 这种强烈的刺激与对比,让冬子只有羡慕的份。 冬子仔细地给小袁挑那围巾,挑了五种颜色的,同一个品牌。冬子给小袁介绍:“这个可以叫做明黄,是过去皇帝用的颜色;这个可以叫做翠绿,有点像翠鸟羽毛的颜色,中国古代的点翠工艺很出名的,包括景泰蓝,也模仿这种颜色。” 冬子一边介绍,一边给小袁提建议,哪种属于暖色调哪种属于冷色调,哪种过渡色的风格是什么。小袁笑到:“冬哥,你这也太专业了,我妈一个农民,肯定给她解释不清楚。” “要不然,我取个外号,你跟阿姨解释就明白了。比如那个明黄,你叫它亮金,那个翠色,你叫它翠鸟,不就行了?” 小袁认真记了,还自作主张地,给另外的几个颜色,取了绰号。当围巾选得差不多了,他突然停顿下来,低声自言自语。冬子觉得好奇怪,那种微笑中有种得意与沉思的自我状态,小袁像是在说梦话。 “你在说什么?搞得像念经似的?” “我在背一首诗,是海子写的,其中有几句话,太有感触了。” 冬子当然没读过海子的诗,但小袁这种状态让冬子新鲜,他没见过一个人可以自我陶醉到这个地步,他想了解。 “你说说,是哪几句?” “给每一座山每一条河,取一个温暖的名字。从明天起,给每一位亲人写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这正是他想做却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啊。他眼前这哥们,要用自己的劳动成果用自己的热情,让亲人感受到自己的幸福,这种幸福就加倍了。 在回去的路上,小袁给冬子说了说学驾照的事,关于科目一,其实在手机上下载一个软件,就有大量练习题做。光读那个教材,没多少效果。以他的经验来看,只需要三天练习,就可以参加考试了。 冬子提出,在路上买点菜,把厨房搞起来。小袁笑到:“你不怕麻烦吗?” “生活嘛,反正晚上又没事。放心,厨房的事我来,算我请客好吧?你安心收拾你的行李。” 他们到菜场买了些菜,还带了一箱啤酒。这个宿舍有冰箱,所以冬子就多买了些。两人把下午所买的东西扛上楼后,冬子就在厨房忙活起来。 冬子只买了他熟悉的菜,淡水鱼,瘦肉,他做一个红烧鱼,炒一个青椒肉丝,卤顺风,炸河虾,然后烧一个西红柿蛋汤。大约到晚上六点钟时,就开饭了。 其实,小袁收拾行李的时间并不长,一个大拉杆箱,往里面一放就可以了。把自己的衣服放到洗衣机洗好,就完事。厨房那种忙碌与热气,让小袁有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家里。自从小袁读大学离家以来,就从来没有做过饭。除了假期回老家,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厨房的味道了。 那锅碗瓢盆的交响,油锅滋拉的声音,砧板与菜刀的碰撞,菜香味、油烟味,甚至小袁都能够敏感地闻到水的味道、火的味道,这一切太亲切了。 他更入迷的是,看到冬子那专注而忙碌的形象,在厨房,他就像一个王者,做事有条不紊,顺序科学精当,一种自信与投入感,油然而升。 有人说专注于工作的男人最美,这其实不分性别的。专注于某件事的任何人,都有一种神圣的美感。冬子早就拒绝了小袁的帮忙,而小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茶,看着厨房玻璃门后的冬子,觉得那是一幅最生动的画面。 烟火气!小袁脑袋里冒出这个词。对,就是这个词,让小袁感动。他在单位喝咖啡,他在学校学形而上,他在工作中讲条款,他在食堂吃沙拉,这些都没有烟火气,都没有童年时期任何的连续性。他被所谓的现代企业现代生活隔离得太久了,而养育自己长大的过去所包围的烟火气,已经消失很久了。 自己回老家,不就是要找这种烟火气吗? 看着冬子忙碌的身影,小袁这个政法大学毕业生,又进入到自己喜欢的思维模式了,他在作形而上的思考。就像那个著名的黑人球星,把足球已经带到对方的空门边,没有射门,因为此时,智慧的惯性,让他思考人生。 农村出来的他,有一段辛酸的奋斗史,他前段时间最有感触的一句话是:“我努力二十几年的目标,就是有资格与你一起平等地喝咖啡。” 在这个大时代,他是幸运的,社会有个高考制度,几乎是一条人生阶层转换的大路,他得以从底层出发,今天可以摸到中层的尾巴了。如果没有严格的高考筛选机制,他的努力肯定没有这么好的效果。 至今,他比他父母亲戚,比他所有的长辈,都过得好。他吃着长辈们从来没有见过的西方美食,他穿着少年时期都没听过的品牌,他用着最新的智能手机,他挣一个月的钱,甚至抵得上父亲一年的种田收入。他的人生曲线是往上走的,虽然他与彭总比较起来,自己还差得很远,但比较自己的起点,他的生活,就像是在正确的上升路上飞奔。 但是,这种享受所谓现代生活的方式,并不能够让他踏实。他昨天晚上,就没睡着觉。从离家以来,每次假期回家之前的一个晚上,他都无法睡着,太兴奋。 那么,为什么如此兴奋呢? 他回顾了自己在破旧村小读书的情景,当时作业本用了正面还要用反面,参考书也是买的别人留下来的旧书。他不会忘记,读中学时,因为要节约,找高年级的同学要旧的复习资料,那腆着脸的讨好的样子。 他不能忘记,刚入大学时,看到城里同学们新奇的用品,自己虽然在高中是班上公认最聪明的人,在城里,却像一个傻子一样,对任何流行的东西一窍不通。甚至,城里同学谈论的话题,他都没办法插进去嘴。他只好沉默,只好把自己的业余时间,安排到图书馆。因为他没钱逛街,也没钱谈恋爱。他加入某些社团,但看到别的同学,要么从小学过钢琴或者美术,要么从小上过舞蹈或者体育特长班,而自己只能自卑到在一边当看客。 当年在高中时,他也喜欢打乒乓球,因为那是最廉价最方便的运动了。但直到到大学,他才知道,哪怕是一个拍子,他都没见过。同宿舍的同学,买的拍子,是木拍子,还要专门买什么正胶、反胶、生胶、长胶之类的,粘上去。莫说这种几百上千元的拍子他买不起,就是听说都没听说过。 打球时,别人什么横拍什么弧圈什么下旋上旋,他根本接不上板。以前在中学打球,完全是凭感觉,只要反应速度快就行。但与别的受过几天专业指导的同学比,他完全是个菜鸟。所谓大臂、小臂与手腕的关系,所谓步伐移动与近台远台之类的名词,小袁从来没有见识过。 “降维打击”,小袁看过一本科幻小说,很清楚这个词的意义。自己因为出身与教育生活背景,早就输在综合素质上了。但是,人参与社会竞争,在这个高度分工细化的工业社会里,最主要的是你的长处。所谓一招鲜吃遍天,行走江湖,得有一件趁手的武器。 对于自己唯一的长处,小袁的定位是很清晰的,就是学习能力。他所在的中学不是一个好的中学,老师的水平也不高。但因为自己的努力与刻苦,终于与这些综合素质高的同学们走入一样的课堂,这就证明了自己的长处更长。 他将所有的热情投入到学习之中,他拿了该拿的奖学金。因为家庭贫困,他放弃了保研资格。因为,他不想当一个所谓的法律专家,他知道自己一可能一口吃个胖子。他准备自己先进入中层,能够进入阶层的进一步跃升,起码得走好第一步,让自己的孩子,今后不会被人降维打击。 他先考了律师资格证,然后进入这家公司,终于争得一个喝咖啡的机会了。这只是他的第一步,第二步,他要向彭总学习,解决账务自由的问题。 也许许多人认为,这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机会主义者,甚至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一个学习法律的优秀学生,为什么不在理论或者实践的框架内,有更高的目标呢? 其实,别人哪里知道,对于一个贫困农村出来的孩子,能够天天喝咖啡,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梦想啊。 这个梦想,自己在二十几岁就实现了,这是多么大的成功!十几块钱一杯的咖啡,一天喝上两三杯,就相当于自己在中学时,一个月的零花钱,就相当于父亲在农村打散酒喝一个月的钱,这是多么厉害的飞跃啊。 但是,这种生活,却让小袁不踏实起来。心虚,是他喝咖啡时的心理状态。为什么呢?因为与过去的自己变化太大了,那些曾经养育着自已的泥土与庄稼,那些曾经给自己安定的食物与房舍,都不存在了。 对,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这是伟人说的。但人生线性发展的曲线,如果被打断,哪怕这是个上升的打断,你都会心虚的。你找不回原来让你安定的东西,而新的生活,也无法让你心安理得,你就会心虚。 每年的假期,就是最好的救赎,当他回到故乡,见到老屋,只需要看见那炊烟,就知道,让自己安心的东西扑面而来,自己就踏实了。 他看见冬哥在厨房制造的烟火气,突然有一阵感动。这个失去父母与故乡的人,居然可以自己一个人营造出一种家的感觉,一种安全感,一种热闹而喜悦的生活方式,是这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男人啊。 他是不是在厨房,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亲情呢?他是不是在食物中,找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呢?估计有吧,因为此时的冬哥是专注的,专注的人,就平静。所有的平静,都没有痛苦。没有痛苦的生活,就是幸福。 小袁记得在武汉唱歌的那个晚上,冬哥忧郁的气质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是不属于歌厅的,因为他欢乐不起来。最好的美女也不能让他激动,最好的音响,也不能让他歌唱。他当时的拘谨与正经,甚至让小袁觉得自惭形秽。但是,小袁自己,是完全可以狂欢的,调情是消费的一部分,及时行乐可以放松身心。而当晚,冬哥从来没有放松过。 一个被生活与情感绷紧的年轻人,是被重压过的。他孤独的身影里,曾经装载过多少痛苦,小袁没有经历,但可以想象。而此时,厨房的冬子,却展现出平静与幸福的样子,这里面,有多少秘密?有多么强大的内心呢? “吃饭了,袁哥”冬子一声,把形而上的小袁拉回到生活的具象之中,他赶快拖桌子,进屋端菜盛饭。 这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让小袁有些感动,因为他提前预习了回家的感觉。回家就是这样,只要全家人坐在热饭热菜面前,心就温暖了。 他只尝了一口,就惊奇了。这个冬哥炒的菜,味道不输酒店。虽然只是一些平常的家常菜,但是却清新纯朴,让人精神一振。 “手艺不好,调料不齐,你凑合着吃吧。”冬子谦虚,但小袁却赞叹到:“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饭店你知道吧?都是大油重盐,况且味精也多,好看不好吃,哪有你炒的这些,真好!” 对你最好的东西,你是无法找到充足的词汇来形容它的。小袁的口才是专业的,毕竟法学院的高材生。但是,此时,他也只能说声:“真好”,手却没有停,不停地夹菜。 有人说,对厨师最好的赞叹,就是把他的菜吃光。这一点,小袁没有辜负冬子的期望,这些菜的一大半,都是他干掉的。 吃完饭后,小袁主动要求洗碗。但冬子拒绝了:“今天晚上,算我请客好不好?你请了我,我回请,让我搞个完整的。你休息好,明天要回老家,吃妈妈做的饭了。” 冬子说到这里,明显哽咽了一下,他迅速转身,把盘子端到厨房,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小袁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才对得起冬子这顿晚餐。他拿出了一自己没有拆封的一包茶叶,送给了冬子。“晓得你爱喝茶,这是福建产的铁观音,也是当地同学送我的,估计还行,你没事,自己泡着喝吧。” 冬子坚决不收:“你带回去,给你父母喝吧,我年轻人,不需要这个。” “我父母,喝当地的老茶,就是给他们这好茶,他们也喝不出来,上一回我带回去一包龙井,他们也没喝出好来的。” 是的,鉴别能力如同美食品尝,是需要训练的。有人说,一个四川人,就是天生的厨师。不是因为他学过做菜,而是因为他从小从美食的吃中,已经能够分辨出细腻的味道区别来,能够分辨出调料的特点与制作的方式来。见识多了,手艺就长了。 冬子接受了小袁的好意。小袁吃饱了后,回到房间,发现了一件事。 “冬哥,这段时间,这电脑我不玩了,你拿过去玩吧?”小袁把他房间的笔记本电脑抱了出来。 “不,我这段时间,白天上班,晚上学驾驶,回来后,估计看会手机就要睡觉了,没时间玩。以后有时间了,我自己要买电脑的。” 两人扯了一会,各自洗澡睡觉。 第二天早晨,冬子想送小袁到车站。小袁拒绝了:“这里你又不熟悉,送我干什么?你第一天上班,迟到不好吧?更何况,我一个箱子,一拉就走,不要你送。我十点钟的火车,现在还早,我开车把你送到单位吧?” “不用,我搭公交,毕竟今后要习惯这种方式。” 冬子来到宿舍外的公交站,当公交快要到时,他发现身边许多同公司的员工,身上都带着工作牌子,而自己却没戴。 他马上往回跑,结果来到宿舍门口时,发现小袁也向他跑来,手里举着工作牌。 “千万别忘了,吃早餐要它,工作到办公室也要它,很重要。” 冬子接过工作牌,一边向公交站跑,一边向身后的小袁挥手告别,没有回头。 第六十一章 头天上班 时间还早,当他赶到公司食堂时,才刚好七点半,距离八点半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吃早餐足够了。 到了这个公司食堂,才知道早餐居然如此丰富,各种中西点心各种面食及糕点,大概有几十个品种。至于饮料,不用说茶与咖啡,就是果汁,也有五种以上,还不算牛奶酸奶和豆浆。 冬子看了看,发现老百姓平时在街上吃的早餐中,最常见的油炸食品不多,只有油条,而且,取它的人也不多。当然,在这里,是吃不到湖北的热干面了。 他融入新集体的办法是随大流,他发现,这些所谓西化的中式餐厅,少不了在牛肉面和煎蛋前面排队。冬子不凑热门,但也与很多人一样,选择了包子面包蔬菜沙拉和牛奶,这算是中西合璧了。 他刚坐下,喝了点热牛奶,就听到一声音招呼:“陈哥,早啊。” 是小薛,就是他工位前面的同事,他端着餐盘过来了。“别叫陈哥,叫我小陈,我估计比你小些。” “你年龄我知道,叫陈哥是习惯,我们办公室,男的都叫哥,女的都叫姐,你也可以叫我薛哥。当然,领导一般喊我小薛。” 冬子笑了,有个说话的朋友不容易。小袁作为室友,给冬子留下温暖的印象,如果在办公室,也有这种朋友,那就不孤单了。 对方吃的就是牛肉面,哗拉哗拉地吃几口,就开始跟冬子说话。冬子有些不太自然,毕竟,这个公共场合,讲话的人比较少,整个食堂还是比较安静的。 当然,薛哥的声音也不算太大。“陈哥,听说你是彭总专门从武汉挖过来的人才?” “我哪算人才,今后还得薛哥多指导呢。” “你的作品我们都看过了,厉害。陈哥,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呢?” “我没毕业,大学没读完,因为家庭的事,就离校了。” 对方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又回归正常。“那你是天才了,必须的。”继续埋头吃面。 但他这种表情上的迅速变化及掩饰,逃不过冬子的眼睛。冬子初入此门,对任何同事的表情都非常敏感。 对方先吃完后,等着冬子,冬子要他先走,他只是说:“咱们一起上去。” 一起到了办公室,冬子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本子笔与杯子。而小薛却迅速地把冬子的杯子拿了过来,跑到后面茶水屋去了,冬子跟着过去,看到小薛把那新杯子又是烫又是洗的,然后帮忙在咖啡机里冲咖啡。冬子想客气,但对方更客气,让冬子有些不好意思。 等他们各自端着咖啡回到办公桌前时,小薛这才从他桌子上,拿过来一个小纸袋。“陈哥,这是昨天我在办公室帮你领的东西,纸笔之类的,里面还有原来同事留给你电脑的开机密码,你打开后,自己修改一下密码就行。” 冬子表示感谢后,回到工位,打开电脑,用这个开机密码打开了电脑。此时,小薛已经站在他身后了。“这是个局域网,与外界的互联网是隔离的。我们办公室有一台连接互联网的电脑,在那边。”小薛向墙角指了指:“就是那里。洪美女在管。我们设计的东西,都在这局域网内,免得被别人盗取了,这是知识产权的东西,要慎重。” “谢谢提醒,薛哥,你对我太好了。” “是组长要我提醒你的,我只是完成任务。” 一听是组长的意思,冬子就有个猜测。“那你就是我师父了?” “绝对不是,莫乱说。我只是按领导意思办,你会的我不会,当不了你师父。但是,你刚来不熟悉的地方,只要问,我知无不言。” 此时,已经有许多同事开始进来上班了,与冬子邻近的,已经开始跟冬子打招呼。果然,整个办公室,都是以哥姐相称,倒显得融洽。 冬子一边站起来跟人点头哈腰,一边在打开电脑,看那公司内部的网页。突然,纷杂的声音进入短暂的停滞,接着“组长好,组长早”的声音此起彼伏,组长过来了。 他径直直到冬子的桌子前,冬子站起来,两互道早上好后,组长伸出了右手。冬子上前一步,双手握住组长的手,满脸笑意。组长倒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是把他牵过身来,面对大家:“各位,这位小陈,陈冬,就不用我给大家介绍了吗?他的作品大家也看了,他的能力大家估计也有评价。但是,毕竟他是新来的,要得到大家的帮助。如果你们真心欢迎,就请鼓掌好不好?” 组长这才松开冬子的手,带着鼓起了掌,大家的掌声非常热烈,那一瞬间,冬子如同男一号,脸绯红。 随后,组长把冬子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专门介绍了公司及设计部的情况。 这个设计部,除了正副部长外,另有三个设计组,包括工艺设计组、广告平面设计组、美工设计组。他们这个设计组是整个设计部的核心。前面的工艺设计组,主要是管理生产过程中的流程及规格,再就是产品的颜色及形状设计。这种设计,大多数是照抄其它公司,稍加改动就行。而广告平面设计组,主要是针对公司的广告外宣方面。而美工设计组,会对所有产品及其它两个设计组的效果把关,平时的内容,主要是提供产品到户的装修模板,比如酒店设计、家装设计等。 冬子明白了:“组长,按我的理解,工艺设计组是设计部门专门为生产线服务的。而广告平面设计是为营销服务的。而原始的设计思路及图案,才是我们组的内容。” “聪明!我们不仅要提供原始的图案,还要为那两个设计部门的效果把关。对整个设计部,我们是运动员,对那两个组,我们还是裁判员。所以,当时彭总推荐你时跟我电话商量,你究竟是去广告组还是美工组时,我就建议到我们组来。要来就来原始的积累,不要过早地进入运用阶段。” “我水平有限,组长不要嫌弃。” “你不是科班出身,这我知道,但你对色彩的天然敏感,我也看得出来。我们就需要这种人,没有敏感就没有灵感,没有灵感,就没有创造。” 他给冬子布置了任务。前一个月,主要是看,看什么,看欧洲及国内其它单位的设计图案,不分类别,只要是涉及到任何卫浴产品装修设计的,甚至卫浴产品本身的图案与颜色,都要看。资料都在局域网里的资料夹里。 在这期间,如果临时接到设计任务,就参与,不做事,只提意见。一般这里搞临时设计,三五个人组成一个小组,冬子就参与其中,提建议,别人听不听是别人的事,但冬子要提出自己的想法。 “能够提出好问题的人,才是最有价值的。”组长这样说到:“哪怕是否定的疑惑的问题,都有价值。我们这帮子同事,长期在程式化的设计思路中打转,如果没有问题的冲击,他们脑袋要生锈,你来的作用,就是产生一个鲇鱼效应。” 冬子不太明白,组长给他解释了一下。一个鱼群太安逸,没有生命力,需要外来的威胁与刺激,才会重新产生活力。他就看中了冬子这种没有经过学院污染但有想象与天才的人,成为一条激发大家灵感的鲇鱼。 “学院污染?”冬子重复了这个问题。 “对,学院派的东西,学久了,就会固化你的思维,污染你天生的灵感。比如什么黄金比例啊、透视原理啊,这些东西,把教材上的作品当成模板,成批地制造艺术作品,这不是好现象。要知道,我们搞美工的,除了一个工字,更重要的,是有一个美字。这就好比书法艺术,打印体写得标准吧?但它不是艺术,它只是工业产品。瘦金书与狂草,不好辨认吧?但这正是张旭怀素喝了酒后,不按章法只凭对美的灵感,创造出来的艺术。” “组长,你说得那高,我怕不行吧。” “当然,这是鼓励,但道理是相通的。比如齐白石,不是正规学院出来的,比如梵高,还有精神病,他们都是艺术大师,对不对?所以,我要你解决第一个问题,就是自信问题。艺术是不分学历的,要分灵感。” 冬子第一次听到这种鼓励的话,对方是一个成功的行业专家,居然对自己这样新入行的年轻人,说出这样的话,那种力量与希望的感觉,就像南方早晨的太阳,你都可以想象中午的炙热。 “这几天,有些同事要陆续离开。我们有一个留守小组,除了年三十与初一外,每天要来上班。以应对上面突然出来的任务。一般是没有任务的,但万一有,就得靠这个留守组来完成了。你就参加这个组,参与并提建议,如果有任务的话。春节,你不回去吧?” “不回去,要回去,我不会现在来。”冬子倒没说自己的家庭情况。他觉得,没有必要。这些事,彭总与小袁知道就可以了。 “那就好,加班工资照发,况且,食堂每天照常开饭。” 组长还跟冬子介绍了一些其它的注意事项,包括日常的管理制度,冬子一一记下,当然是用脑子记。等组长叮嘱完毕,冬子再次表示了感谢,然后出来时,不忘问一句:“组长,门需要带上吗?” “不需要,你如果有事,可以随时进来找我,我不在,你打电话也行。对了,我给你我的名片。” 冬子双手接过组长的名片,退了出来。 他一到工位,小薛就过来了。“陈哥,组长找你谈了这么久呢,咖啡都冷了,要不,我给你再倒一杯热的?” 冬子说到:“进来还没喝口水,冷的刚好。” 冬子开始按组长的要求,进入局域网,先看了看整个公司的简介及各部门的介绍,然后进入资料夹内,看那大量的图片。 如果不是看到这些分类及图片,冬子根本不知道,资料有多么齐全。包括动画、3d、实地拍摄的,包括施工步骤的,这只是展示模式的不同。还有设计具体数据的,蓝图草图及国家标准解释的,这只是标准图案的分析。还有各类成品图案,包括各类风格的。从色调分的,从用途分的,从地域风格分的,简直是一个宝库。 这些图片,可以通过电脑软件工具,直接移置到设计架构上来,这个软件工具前面有说明书,冬子只需要仔细阅读,简单试用一下,就可以明白。 今天上午,冬子只是浏览,根本没的任何操作,他只需要理解这个框架。而今后的学习内容,还有很多。但是,冬子明白一个流程,那就是,依据这个数据库,今后,自己设计出东西来,简直太简单了。移置添加和修改,就可以很快出图。 从尺寸到颜色到风格,数据库中都有现在的资料,冬子意识到,这有点像填色游戏,把整个画面按功能目标,把各类颜色搭配协调,就完成了。当然,你得知道,数据中有哪些材料。当你熟悉这些材料后,可以往一个框架内,迅速设计出十几套方案来。 怪不得,组长说标准流程,按这个标准流程,可以得到许多合格产品出来,这就是工业化操作的方便。 今天我们写文章,就是一个粘贴复制的过程,把别人的拿来,依据中心思想,进行剪切,就得到一篇所谓的新文章。这种文章,虽然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但都算正确的废话,没什么意思。 要出来原创性的东西,必须抛开它的习惯思维与流程束缚。但这里有个前提,必须熟悉以前人家有的东西。 这就好比你是个研究数学的,搞了半生,搞出了黄金分割点的公式和数据,得出了0.618这个伟大的数字。结果,你好像要开新闻发布会一样要公诸于世。引起了别人的笑话,因为,这个成果,早在几百年前都已经有了。你用人生来重复别人的研究,毫无价值。 所以,了解前人的成果,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必须的。但是,依赖前人成果太久了,你就没有突破。冬子深刻领会了组长的意见,用自己这个专业外的人士,来打破他们的固有思维,形成新创造。 所有的美术,都以线条与颜色的组合,从这个最基本的方式开始,组合成美的图案,只要效果好,一切规矩都可以被打破。 当你沉迷于一件事情时,对时间的快慢是没什么感觉的。冬子习惯性地拿杯子,喝水时才发现,杯子已经干了。他起身拿起杯子,到茶水室去倒水。咖啡这东西不解渴,他接了杯白开水,放里面放了一个茶袋,里面是茉莉花花,茉莉花的香味通过开水的蒸汽释放出来,让冬子精神一振。 当他端着杯子过来时,发现薛哥正在看冬子的电脑,听到冬子出来的声音,又迅速返回到了他自己的位置。冬子想跟他打招呼,但看到他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没机会,又继续看起图片来。 到了中午吃饭时,大家才轻松一阵。这办公室人员之间交流很少,冬子听到大家说吃饭时,椅子移动与桌面的响动以及大家说话的声音,才又热闹起来。 薛哥过来说到:“陈哥,走,一起吃饭。” 冬子关完电脑,薛哥就等着他。等他们俩出门下楼时,他们已经是最后的两个人了。 “早就想跟你说话,但上班时不敢乱说。” “有规定吗?” “对,组长规定的,办公室无工作外的闲谈。” “那要是商量工作怎么办?” “很简单,接近走廊那边有个玻璃隔开的房子,那就是会议室。如果有项目来了,本项目人员就到那里商量。” “平时项目很多吗?” “有时多有时少,比如这个时候,就比较少了。我们主要的项目,最多的是帮助大客户提供参考图样,比如宾馆比如公司,他们把尺寸及需求提过来,我们给出几套方案,供人家参考。但是,现在快春节了,这种项目基本没人做,毕竟,大部分公司都要放假。所以,只留守一部分人。明天开始,又有些人要请假回家。你不回去吧?” 冬子摇摇头:“我刚来,何必要走?” “那太好了,我也是留守组的。” “那你得多教教我呗。” “啥话,都是兄弟。” 午餐的内容很丰富,但实话说,味道还是偏清淡,冬子早餐吃得饱,中午就没什么胃口。广东这边的菜式,前次在彭总接风时,冬子还是很佩服的。注重食材本身的味道,新鲜并且色彩很好,制作也很讲究。但在单位大食堂,炒大锅菜,就变成了工业流程了,什么菜都有一种过多的油味和味精的味道,并没什么特点。 好在,这里的海鲜品种很多,许多冬子没见过,搞了一些海鲜,喝了一碗汤加一碗米饭,也算是有收获。 薛哥就坐在对面,他问到:“冬哥,我看你在看资料?” “对,有这多资料,我倒没想到。” “我们组长过来时,把他积累多年的资料带过来了,足足有1t的硬盘,装满了,厉害不厉害?” 所谓1t,就是1024g,而一部电影,哪怕是高清的超长电影,也最多有1g的内容。冬子想,如此之大的数据,如果只是图片,那可真是海量啊。 当然,这种量级的资料,是不允许随便拷贝的。所有设计专门用的下载工具,都是单位统一配置的。而当你要从计算机内下载内容时,会引发警报声。 直到下午,人事专员发过来一个工作纪律册时,冬子才知道上述规定。资料处于只读阶段,如果要操作,比如在设计框架内的复制粘贴,也只能在他这个系统内进行。设计完毕后,如果要下载出图案,需要组长授权的专用u盘,加上专门口令才行。 这就是为什么,平时大家坐在工们上,不怎么交流与走动,因为只有做完了自己的事,统一找组长申请下载,才会再现在会议室内的屏幕上,才会让其他人看得清楚。 什么叫商业机密,什么叫知识产权,到此时,冬子才有些概念。 但冬子最为震撼的,是保密的手段。一般人想到的是,不准私自带存储工具进来,不准私自下载,不准将存储工具带出去,不准上互联网,这就算保密了。 但在这里,不是用这种物理的方法,而是用技术的办法。你根本就无法下载,如果要下载,必须得到组长的同意与授权。这里有两个关节点,一是必须要有下载口令,这东西是经常换的,随组长的心意,他换了口令,你就无法打开下载界面。还有一个,就是专门下载u盘,据其他同事说,这个盘内有一个专门的加密算法。而密码不是固定的,随着一定的规律而改变,当输入下载口令后,又会产生新的密码。这样算来,下载一次就产生一次密码,保密的手段之高,让冬子开了眼界。 冬子按人事专员的要求,开始了新员工的网上培训,所谓培训,就是看一个ppt,时间也就一个把小时,当你用办公电脑看完后,人事部那边就有你接受培训的档案了。 在网上输入工号,就自动出现培训界面。里面除了讲公司的大制度外,还讲了人事、保密及劳动纪律,还有就是公司常识类的,冬子没有打开声音,仅凭字幕,就看完了它。 保密纪律的反复强调,让冬子内心有些不安起来。他回想到上午的一幕,他去倒开水时,薛哥偷看他电脑的那一幕。自己的电脑虽然没任何秘密,但是总觉得这种方式,与办公室其他人员的作派,有些区别。 其他同事上班时,一般不怎么交流的,最多在茶水室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下班时,薛哥过来说:“陈哥,我晚上请你吃海鲜。” 冬子笑到:“算了吧,我刚来,还有许多个人的事要处理。”冬子没有说自己学驾驶的事,因为,他有一个感觉,要对薛哥保持一定距离。 “那好,过几天过年再说。”薛哥并没有强求。 第六十二章 面对自己 除了工厂车间,公司办公楼,不提供晚餐。冬子下班后,就坐公交往驾校赶。在整个车子上,发现有很多挂工作牌的同事,都是公司出来赶回宿舍的,因为也不熟悉,冬子也没打招呼,只是默默地把工作牌子,放进了自己的内衣口袋。 这个公司的同事有个特点,也许是上班不说话压抑久了,下班后,在公交车上,交谈就比较多。那真是南腔北调,全国各地的口音都有。佛山这地方很奇怪,要分清一个外地人和一个本地人,仅从他的动作就可以分辨了。 外地人,都是来这里工作的,所有动作节奏都比较快。而本地人说本地话的,一般节奏就慢些。多了一分从容与怡然。 当车子路过宿舍区时,绝大部分同事都下车了,而冬子决定继续坐到驾校,车上仅剩下几个本地人了。他们聊天时,简直要说天书,冬子根本听不懂。 粤语的发音很独特,冬子听出来两个特点。第一个特点,好像音调多些。比如收尾那个音,有时收得特别突然,有一种沉吟古诗的味道。冬子在爹爹家,听过他自己朗诵古诗,好像也听到过这种味道,爹爹说过,那是入声,古代人说话有上平去入的讲究,而今天,只有现代普通话的四声,已经听不到入声了。冬子感觉,这是不是入声呢?如果是,它怎么可以在广东流传下来呢? 冬子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古代历史及文学专业熏陶,他不知道,广东这地方,在古代属于岭南,是非常偏远的。中原地区有了战乱,就有一部分人往广东跑。 著名的六祖惠能大师,祖籍就不是岭南人,是内地的。岭南是逃难的内地人或者被流放的官员的偏远之地。当年苏东坡被流放到岭南,人人都以为他吃亏受苦了,但他以苦为乐,写下“日啖荔枝三百棵,不辞长做岭南人”,以此来安慰自己。况且,六祖与五祖的对话,也可以看得出,岭南这地方太偏远,几乎属于化外之地,像今天的非洲在世界上的地位。 当年五祖问六祖是哪里人,六祖答到自己是岭南人,结果五祖说到,岭南人有佛性吗?六祖给予的反驳。 依此可以证明,岭南在古代,是很差的闭塞的地方。但正因为这种闭塞,才导致保留了很多久远的传统。因为它的落后与闭塞,天然阻隔了中原的动荡,朝廷变换与战争流血,与他关系不大,他保留了祖先带过来的一些习俗。孔子曾经说过,当礼要消失的时候去哪里找呢?“求诸于野。”越偏远的地方,越能够保留纯天然的古代传统。 而语言,就有这种传统,或许粤语,就是唐朝的普通话呢?或许那失传已久的入声,还在广东人的口中,活着呢?比如广东人写的歌词,写的传统的中国古代诗词,用普通话念起来别扭。但用粤语念,就有一种很久远很深沉的味道了。 说到歌词,就会想到歌曲,岭南音乐是中国传统音乐的一大流派,传下来的传统曲调非常丰富,这在中原地区,如果以省为单位来衡量的话,没哪个省比得上的。据说,岭南音乐中,还有大量的唐朝音乐的元素。我们熟知的近代改编音乐,来自广东的,如《喜洋洋》、《步步高》、《赛龙夺锦》等,都是传统广东音乐的代表,已经流行到了全中国。包括香港流行风带过来的粤语歌曲,也非常有特点,很受大家欢迎。 包括岭南画派、广东美食等,保留有大量传统色彩的艺术,都是中华民族宝贵的文化基因。 广东人说话,冬子听出的第二个特点是,有许多词很是铿锵。有力度,爆发力的冲出来,突然结尾,有一字一钉的状态。这种力量感,丝毫没有粗鲁野蛮的意思,倒有男子汉那种骨气感。 当然,广东也是吸收西方文化最早的地方,毕竟中国近代史大量的中西交流与冲突,都发生在这里。冬子并不能清楚林则徐的细节,但知道方世玉的故事。这里的舞龙舞狮是最红火的,据说,春节期间,这些活动,都要在大街小巷展开,倒是令冬子有些放向往呢。 有一种自信,叫文化自信。这体现在他们对舞龙舞狮的热情上,体现在他们赛龙舟的拼搏上,体现在他们对语言的坚持上,体现在他们音乐的韵味上。在这块土地上,有六祖传道的南华寺,有孙中山的革命老基地。关于佛山,还有一个称号,叫武术之乡。 这里曾经有方世玉,还有一个电影,香港拍的,叫《再向虎山行》,这里的虎山,其实就是佛山。里面有一句歌词,听来让人热血澎湃:“平生勇猛怎会轻就范,如今再上虎山。人皆惊呼,人皆赞叹,人谓满身是胆。” 冬子对艺术虽然有直觉,但毕竟只学过两三年,理论上不太专业,对音乐更是不太了解。但是,他了解美食,他在广东,看到了许多新奇的做法,新奇的食材。 内地有的食材,在广东都有。内地有的烹饪手法,在佛山这地方都有。蒸煮炒炖烤焖酱卤烧,所以见过的中国食品制作方法,这里都有。大量叫不出名字的小吃,沿街随处可见。并且,还有一大类食材,冬子是不熟悉的。海鲜,各种海鲜,别说做法了,就是叫出它的名字,都不可能。 在食材如此丰富的地方,烧出一百道菜都可以不重样的地方,公司食堂还提供许多西方的点心,到处也有西餐厅,这让冬子很是新奇:广东人,对吃的选择,太多了。难道,他们一生的主要精力,都是来研究吃的吗? 仅从早茶的规模看,就可以当全国冠军了。不仅品种多,而且,本地人吃早茶的时间也长,讲究也多,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也许这不叫耗费,这叫享受。 在如此丰富的物质与精神产品面前,当地人那种从容的神态就有依靠了。假设市场上只有一两种商品,并且数量很少,那你就得急忙去排队抢购。如果市场上的产品种类多,数量大,你急什么呢? 这也是一个正向激励。你时间有了,态度从容了,你才有心思去享受。有了大量想享受的人,就可以养育出艺术来了。穷不养艺,艺术一定是在悠闲的市场中供养出来的,是艺术家在悠闲的状态里创造出来的。 冬子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要炒一桌好菜的机会是很少的,因为他要卖羊肉串。只有春节期间,他不摆摊了,他才有机会慢慢研究出新的菜式出来。那满桌的新菜式,每年都没重样过,但其代价,当然是时间。尤其,他给爹爹家过年送的菜,那真是为了一个菜,可以消耗一整天时间。 冬子沉迷于自己的想象中,父亲的形象出现在回忆里,他有些甜蜜与伤感。要不是公交上报站喇叭声,他差点坐过站。 驾校到了,驾校边上,少不了一排餐馆。现在的时间才六点二十,离七点上课时间还早,冬子下去,买了点东西吃,然后提前来到教室,教室门外,也有几个学员,在门边抽烟。 冬子本想提前坐下,但随后被一群疯跑的年轻人闹得不得,决定出来散散气。他本来也是年轻人,但是,这一群人好像比冬子还要年轻,估计中学刚毕业的样子。 站在门口抽烟的一个小伙子看了看冬子,点头示意,问到:“出来抽烟?” 冬子听出,这个人的口音是北方人,大概是河北那一带的口音。他礼貌地摆了摆手:“不会。” “出来也好,这帮家伙太吵人了,咱们上课再进去。” 冬子点点头。冬子原来是一个极其活跃的人,但自从父母去世后,已经不太喜欢社会交往了,与其内心的悲剧感与孤独感有关。但对方这么热心,他不可能没回应。 “这是些什么人呢?” “嗨,都是来打工的,刚出来的学生,跑到这里来打工,春节又不想回去,在这里学个驾驶,有的人还想开车,估计他们认为轻松吧。” “什么意思?是开什么车?” “他们想开出租的,其实就是想不离开城市,又想工作轻松些。年轻啊,不晓得厉害。” “什么厉害,开车,有什么不好吗?” “开车,当然好。我是因为自己要买车,所以来学驾驶。但他们肯定买不起车,刚出来的人,他们想学了驾驶,开出租车,以此谋生,但是,开出租车挣钱不多,还累人,他们是不知道的。” 冬子觉得,开车其实很舒服的,坐在那里不需要体力。他过去在武汉骑电动三轮车送货,那才叫辛苦,风里来雨里去,有时电力不足,还要下来推着走。当时,他就很羡慕开车的,至少风雨无阻,还安全。 “开出租有什么不好呢?” “我父亲就是开出租的,在老家开,一天在车上十几个小时,不敢喝水怕上厕所,吃饭就找路边店扒两口,腰痛颈痛自己挨。最后,腰椎颈椎有毛病,胃也有毛病,现在才六十来岁,就做不动了。要不是我打工能够挣几个钱,他药费都不够。” 冬子不太理解这一行的情况:“开出租,怎么挣不到钱呢?” “你不知道,出租车肯定要找公司租,就是你自己买了车子,也要挂靠公司。因为作为个人,你买不了标,那么公司,你就成了公司的打工仔,如果你个人来经营,那你就是黑的士,抓到后,要重罚,五千起步。” “罚这么狠吗?为什么非要什么标呢?” “所谓标,就是政府许可证的一种。一个城市要投放多少出租车,数量上,上面有控制。如果你能够在上面控制的数量内争取到这个许可,就是标。这个标,是经过政府拍卖,公司才有可能拿到的。公司拿到标以后,这个成本就增大了,就从出租车司机那里找回来。” “那这个许可的标,是不是专门用来挣钱的?” “也许是吧,当然,也有管理上的方便。如果出租车违法经营,管理部门只找公司就行,不需要一台车一台车地找,管理上方便了。但是,成本却增大了。你租用一个出租车,就按佛山本地的行情来说,每天一睁眼,有二百块的分子钱,是欠着公司的。等把这钱挣出来了,再是你的。你还得要加油、维修、保养等一堆成本。” “那最后能够挣多少呢?我是说普通情况。” “如果你一天营业额是五百块,那最多有一两百是你自己的。在佛山,五百块要挣出来,你起码得开十二个小时以上。当然如果你开十四个小时,可以挣出来六百块,你自己的利润就是二百六十,所以,许多经济压力大的司机,拼了命地延长工作时间,结果把自己累垮了。” 正在此时,里面的声音弱了下来,冬子一看,上课时间到了。抽烟的年轻人把烟头拿到边上一个垃圾桶边,先压熄它,再丢入垃圾桶。冬子看到这一幕,觉得这是个有素质的人。 他们进入教育后,来了一个说普通话的中年人,他开始给大家讲科目一。所谓科目一,其实就是交通规则和汽车常识。交通规则这东西,平时大家都以为自己多少懂一些,什么靠右行驶,什么红灯绿灯的。但当接触到实际的条款,才明白,这也是一个专业。 这位中年老师,讲交规时,很有办法,他总能够举出例子来。他把最容易懂的部分,留给大家自己回去看。把比较复杂的交通标志或者规则,通过故事的形式表达出来,像个说书的。 比如,有学生问:“临时停车与违法停车,时间界限有什么区别?” 老师举了一个例子:“交警也是人,他处罚你时,并不一定可以有精确的法律可以引用。但是,在一个禁停的地方,你停车,就有违停的嫌疑。假如你开车在一个没有栏杆的靠边,买一瓶水就来,整个时间不超过一分钟,算不算违法停车呢?交警骑车过来查,并不知道你停了多久,反正,你人下车了,就可能违停。但是交警有个职业判断,你车子没熄火,钥匙还在车上,交警一来,你就出现了,马上把车开走,那么,他不会处罚你。但是,他来了,你车熄火了,车也落锁了,人还半天没过来,那违法停车的条子就贴上了。” 还有学生问:“城市里拥堵,别人要超我的车,距离太近了,甚至有撞车的危险,我怎么办?” “让速不让道。你在你原来的车道行驶,不要打方向盘。你发现危险,可以刹车减速,但不要打方向。对方如果超车成功,就让他在前面。如果没超成功,你把它撞了,那交警过来定责任,你就有利了。” “为什么?撞的现场,我在后面他在前面,难道不是后车的责任吗?” “你没开过车,不晓得具体情况。发生这种碰撞,其实是超车没成功的表现。此时,你的车在自己的车道中央,整个行驶路线大致与分道线平行。而被撞的前车,此时,一般是斜着的,或者说,他的前轮或许已经进入你的车道了,后轮还没进来。交警到现场,发现这种情况,可以直观判断,事故由对方变道产生,是对方的责任。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对方把车身摆正了,地面的痕迹也会告诉交警实情。” 以类以讲故事为主,以回答学生问题为辅的教学方式,让大家很容易理解了。冬子觉得,把一个枯燥的规则,讲出画面感,就是很好的老师。 冬子想起了另外一位最好的老师,就是爹爹了。他记得当年上朱自清《背影》那课时,爹爹把讲台当文章中的月台,黑板当成作者父亲爬的那个站台,模仿出当时作者父亲的动作,冬子觉得,凡是听过爹爹这一课的人,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一场表演,那一种父爱深沉的样子,会留在每个学生的心中。 爹爹把课讲出画面感以外,还讲出幽默感和生活感。他给学生讲《蜀道难》时,曾经编过一个近似于李白诗歌感情的现代讲解语言,比如前几句:“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表天。”他有一个现代版本的东西:“哎哟喂,高得赫人,四川这路哪里是路,分明是登天。” 爹爹最爱讲故事,他曾经在家给冬子这等孩子们讲一首词,关于贺铸的青玉案,那是一乎暗恋的词。当时,大姨的儿子已经读高中了,对恋爱这个词比较敏感,就问:“爹爹,是他暗恋别个呢,还是别个暗恋他呢?” “只有一种可能,是他暗恋别个。” “不一定吧,爹爹,也许别个看到贺铸这么有才,暗恋他呢?” “有才架不住人丑啊。贺铸这长相,莫说姑娘伢暗恋,如果他走在街上,当年如果有城管,会罚他影响市容。” 他这话一说,大家都很想听这个贺铸的故事了。但爹爹却并不着急讲,他话锋一转:“你们不是爱看金庸的武侠小说吗?里面有一个武功,名字就是贺铸取的。” 大家的胃口被调得老高,爹爹才解释到:“大家看第一句就明白了: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一个妹妹明白了:“是的,凌波微步。但是,我还是想知道,贺铸究竟有多丑。” “他啊,有个外号,全国有名。他外号叫贺鬼头,什么意思?头上长了个大包,还有一块明显的胎记,绿黑色的东西突出在面部,像不像鬼头?” 这下,大家都记往了这个人。而大姨家的哥哥冒出来一句:“那是,他只有暗恋的份了。” “但是,自从这首词出来后,他成功地扭转了自己的形象。”爹爹话题又转:“大家听最后一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你们注意,他所说的烟草,不是今天吸烟的香烟那种烟草,宋朝人讲究,不抽烟。烟草是明代以后从南美传过来的。此时的烟草,是指自然界的云雾水草之类的自然景观。” “你直接说,他叫什么外号了?”有孙子不耐烦了。爹爹总是在大家期盼答案时,才给出最终结果:“最后一句,梅子黄时雨,多么有画面感,是这首诗的精华。所以,他的外号从此改为:贺梅子。” “开车最重要的,是要集中注意力”讲台上的老师突然提高的声音,把冬子吓了一跳。自己刚才确实走神了。自己本来尽力回避去回忆过去,但过去的画面,会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突然闯入。 冬子平时做事都比较专注,因为只有专注,才可以将孤独感赶走,才可以进入既不痛苦又不快乐的安定境界。好像还有人说过,不痛苦的状态本身,就是幸福。 容城这个地方回忆不得的,会让冬子内心非常拉扯。那地方,留下了冬子生命的主要时间,主要的快乐与激情的发生之地。但是,那里也有冬子最不愿意想起的,最为痛苦的经历。那里有父母的身影,只要容城的任何回忆过来,父母的故事,就会马上占据冬子的心。冬子不敢揭自己的伤疤,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专注于现实,尽量不回忆。 上课两小时,终于结束了。还赶得上晚班的公交车,冬子回到了宿舍。 这几天生活变化太快,进入这个比较正规的套间,当小袁走了后,冬子一个人在这窗明几净的地方,才发现,这还真有点孤独。 原来在罗哥的店子里,冬子很少有孤独的意思。毕竟那地方太挤,空间容不下挥洒身体,思维也被小床禁锢。但到这里,有客厅有厨房有卧室的地方,冬子感觉到这个陌生的家,就会想起远方那容城的大房子。 那个大房子曾经充满欢笑,但现在可能已经蒙上灰尘了吧。冬子的内心,又开始隐隐作痛。冬子怕闲,尤其是闲下来,孤独地面对自己。 第六十三章 寒夜冬燕 于燕离开青山后,找工作的时间并不长,武汉这方面的演艺吧很多,在武昌的洪山广场附近,又找到了一家。但是,这一家的工资,要比青山的稍微低一点。 前面说过,青山的军子,开这样一家综合娱乐场所,并不将利润考虑为第一位,这只是他的副业。他的主业,是对整个江南地区的酒店干洗业务,全部垄断。任何生意,只要垄断,就会有超额利润。 他需要有一个利润的出口,需要另一个实体来帮自己从资金、税务等方面打一个掩护,所以就开了这家综合娱乐厅,当然还包括所谓酒店。基本上,他只需要这些店子盈亏平衡为行。 要知道这些娱乐餐饮行业,平均利润率是非常高的。老板一重视追求利润,只追求营业额,那竞争力就非常强了。军子就要造成这种印象,这种生意非常好的印象。况且,大部分人参与这种消费,也不要发票。 他在这些娱乐项目里,餐饮与酒店实际上是有些赔钱的,但演艺厅是赚钱的。两者相抵,大致上不亏不赚。因为利润压力小,所以,为了节目质量,他给演员的工资就比较高。 燕子在新的歌厅干的是同样的工作,但收入,只有以前在青山的百分之八十。更麻烦的是,洪山广场是武昌的中心地带,附近租房子,租金是非常贵的。在一个老旧小区的破套间里,她租了一个小房间,居然也要一千元一个月,让她感到很是心疼。 收入减少支出增大,燕子每月挣的钱,只有原来的百分之七十了。尽管如此,这也是她唯一能够挣到钱的职业,为了增加收入,她尽可能地陪客人唱歌,讨好领班,强装笑脸。她像一个两面人,工作时的微笑与美丽,那不是真正的自己,只有回到宿舍,看到那生锈的水管,斑驳的墙壁,稍微有些异味的厕所,她才能够回到自己该有的模样。 这一切的忍耐,只是为了安心地回家。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了,所谓今天,也就是凌晨两点钟。从歌厅上完班,已经转钟。回来后,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她才有机会面对自己。 今天晚上她是挣了钱的,挣钱的方式,她已经摸索出来了,就是想办法多要小费。出来唱歌的,不需要脸面。陪客人唱歌时,表情随着客人的情绪走。黑灯跳舞时,装可怜。别人问起时,就说自己好惨,博取别人的同情。 接触的男人多了,近距离接触那些满嘴烟酒气的男人,燕子也明白了男人们消费的喜好。男人都有英雄情节的,这句话如果换着方式说,男人都有保护欲,女性的优势,就是装可怜。半推半就半器半笑,对方的豪爽之气就会被激发。对方虽然手不停在地黑暗中游走于燕子的各个部位,但也在黑暗中,悄悄塞给了她小费。 以长期的职业敏感,燕子只需要捏捏它,就明白那是一千元钱。这个悄悄得到的钱,是不需要跟歌厅分账的,完全属于自己的。这一带的消费者,有钱人是很多的,毕竟这是中心地带,官与商的层次都很高。 这两天,甚至还有人私下提出,要包养她。燕子坚持拒绝了,因为她有一种自尊,或者说有一种道德自觉。自己的职业,并不能够摧毁自己最后的坚持。要把自己最尊贵的东西,留给自己最爱的人,或者最爱自己的人。 燕子想,自己可以算一无所有了。但还有一件东西,保留着,那就是对爱的尊敬。 晚上回来要穿越一条小巷子,她这种浓妆艳抹的人,是罪犯最容易的下手的对象。所以,当时挑租房位置时,她就留下了一个心眼。如果小巷内没有监控设备,再便宜的房子,她也不敢租。 中心城区的各类监控设备非常多,这也是它治安比较好的原因。这条小巷子和里面的小区,虽然破旧,但监控摄像头却安得比较多,让燕子的安全感多些。 原来在青山的时候,就听说,干她们这一行的人,深夜被抢、被强暴,甚至被杀,因为那是城乡结合部,监控不成体系,到处都有盲区。惯犯们下手,首先考虑的不是是否能够得手,或者是否能够跑掉,他们首先考虑的是,是否能够不被抓住。 当然,个别临时起意的人,突然的犯罪,也是令人害怕的,但这没有办法。燕子干的是诱惑男人的事,当然也包括深夜独自上街,某些精虫上脑的被诱惑的想犯罪的人。 她包里,长期带着一瓶辣椒水,也叫什么防狼喷雾剂。走到偏僻处,她就把它拿在手上,保持高度警惕,走在路的中央。但是,她知道,任何事都有可能防不胜防,突然窜出来的一只猫,都把人吓傻。但是,这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甚至只能靠运气。 网络或者电视上,那些谈恋爱的姑娘们,是多么的娇气,一只蟑螂就大呼小叫,过一个马跑牙子都要男朋友扶。这都是惯的,如果你像燕子这样被迫生活一天,你就知道,什么叫游走于刀锋边缘。 不光是生命安全的危险,在心理上,燕子也天天在受折磨。她曾是一个骄傲的人,曾是一个被冬子仰望的人,但生活没办法,无论你是否美丽或者善良,无论你是否有原则还是有坚持,你不得不被命运拖着走,讨好卖乖、厚颜无耻、虚伪卑贱,这些词,天天在折磨着燕子。 这一切都为了什么呢?都为了过几天回乡时,给父母钱时那种坦然,为了自己最亲近的人,不受贫穷与病痛的折磨,为了过年。 过年是中国人的宗教,回家团圆,享受那熟悉的烟火味道。父母亲人们的笑与关怀,虽然只有几天的时间,但足够可以让你在整个寒冷的冬天,靠回忆,取得温暖。 唱歌跳舞的人要过年,消费的客人,也要回家过年。一个在歌厅与陪酒女无耻调笑的男人、一个有贼心没贼胆又想揩油占小便宜的男人、那冒着绿光透视眼恨不得透过舞女衣服看的男人、那大声尖叫发泄荷尔蒙的粗野的男人。只要回家过年,他就会变成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好兄弟。他会在女友面前变得绅士,在同学面前变得仗义,在乡邻面前变得体贴大方。 一般过了腊月二十七,就没有客人来消费了,因为他们也要回家过年了。歌厅放假时间,就是这天,春节后营业时间,也改在初八。因为,很多机构与公司,初八就上班了,人们从家里离开来到这个城市,又开始一年一度的伪装。 前两天,是歌厅生意最好的时刻。许多单位与公司即将放假,对于公司来说,这是一年中招待客户的最后时刻,当然很大方。对于一个单位来说,朋友们聚会狂欢为旧的一年告别,也是不吝金钱的。哪怕是个人消费,也因为刚发的年终奖,手头也很宽裕。这就像单位发红包,溢出效应,让红包的一部分,增加了小费的厚度。 大家都在装,但也有不装的人。此刻,燕子想到了冬子。冬子与自己,都曾经有过一段一装的真实,那时白天就是白天,太阳就是太阳。 上次青山歌厅的冲突,可以说完全打破了这种假象,让双方都猝不及防。冬子流血了,但他的内心肯定有更重的伤。燕子又何尝不是呢?自己以前在冬子面前唯一真实的形象被打破,就像长久珍视的花瓶,破碎在自己面前。 自己被迫重新找工作,甚至平时收入还低些,这些后果,燕子并不在乎。她不怪冬子,毕竟冬子所有反应,都不是装出来的。她也不怪自己,自己的职业与状态,都是生活逼出来的。 她也不怪命运,不像有些人,处境差了,不遂心意,就到处怨天尤人。毕竟许多人的命运,比自己还惨。那街边乞讨的,那地下通道卖唱的,那寒冷冬天露宿街头墙角的,都比自己惨。难道,这些人,都是作过恶的人吗? 她知道,自己对冬子特别重要。但没有想到,冬子却如此疯狂地找她。大半年时间在青山这地方,仅仅只为一个传说中的消息。到了歌厅居然用点歌的方式来激她,仅仅为了见上一面。冬子这份情意,燕子觉得太珍贵,但自己承受不起。自己已经不是过去冬子所熟悉那个纯粹的人了,冬子也不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人了,他们之间,没有开心的基础,抱了团,也无法取暖。 但毕竟,那是一段珍贵的感情啊,怎么可以随便就忘记呢?在这个寒冷的夜晚,燕子只要一想到冬子,就感到有一股力量,扯得心痛。 好在,自己果断地与冬子断了联系,让他死了这分心,让他早一点面对现实,不让双方的揪心,继续发展。自己那天晚上说的话,虽然有些过激,但都是实情。我们的穷困,支撑不了爱情,支撑不了梦想,支撑不了家庭。 在这个寒夜,只要想到冬子,哪怕怀里揣着钱,哪怕刚洗了热水澡,哪怕盖着厚厚的棉被,燕子还是觉得,心是冷的。 武汉的冬天很冷,是出乎很多外地人的意外。很多人都知道,武汉是中国最著名的火炉。其实,很少有人知道,武汉的冬天也难捱。这里是江汉平原,南来北往的风几乎没有大山阻挡。这里只有两个季节,夏天和冬天。春与秋,好像各只有一个月时间。秋天到冬子,只需要下夜的寒风或者一场冷雨,头天穿衬衣,第二天,就得是羽绒服了。 武昌是长江之南,从地理上,无论怎么分,这都是南方。但是冬天却像北方一样,更一分比北方更冷的因素。这里空气湿度很大,寒风伴随水汽吹来,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刺激,脸上有一种针扎与刀割的疼痛。当然,更特别的是,这里没有暖气。 在燕子住的这个老屋内,就是你给得起电费,也用不起空调,因为线路老化,大功率用电器,会让电路起火,经常烧断保险丝。这间屋子,连电烤火器都不能有。唯一能够温暖的,是一个电热毯,热气可以从背后传来。但是,不能一晚上就开着它,只要被子内的温度升起来后,就得关掉。 这种廉价的电热毯,偶尔会被长时间的使用,把线路烤穿。 既然冬子已经闯入自己的回忆,那找顺当的理由为自己疗伤,就显得不可避免。燕子先是要原谅现在的自己,做这个职业的羞耻心,在面对自己的夜晚,会自动出来。燕子给自己以贫困的解释,贫困是一切事情的原因。而面对冬子来说,燕子找理由的方式,就不简单。 她从原来青山同事的电话里知道,冬子虽然找过自己,但最终放弃了。自己果断与冬子中断联系,是做了正确的事。冬子是一个太单纯的人,肯定短时间经受不了这种打击。但他能够从父母双亡的过程中走出来,肯定有强大的内心。 冬子估计已经离开武汉了,那位歌厅的同事,知道一个大概。毕竟,当时小简点歌已经报出了建材商场的名字,那位同事也到那个商场转过,没有发现冬子的踪影。她打电话来说,冬子估计不在武汉工作了。 冬子是否回空城了呢?燕子不知道。 但是,燕子相信,不管走到哪里,冬子只要下决心干一件事,总会有收获的。人总要离开自己的父母,才能够成长。对于冬子来说,他父母的离开是命运,把他提前无情地推到自我成长的环境,未尝不是件好事。 也许,今天,冬子继续在容城的街上卖羊肉串,也许葛校长一家给冬子找了一个新的工作,也许冬子有了新的打算新的朋友,都是好事。 而自己,始终是比冬子幸运的,因为毕竟还有家可回。一想到回家,燕子的心就热乎起来了。她关掉了电热毯,开始设想明天的计划。 今年以来,自己也挣了些钱,明天要到汉正街去买些过年的衣服,给父母及爷爷,每人两套,有个换洗。虽然汉正街衣服不是很好的品牌,但至少是新的。过年穿新衣,只有靠自己挣的这些钱了。 她还想到,要走亲戚,农村亲戚的讲究,不仅要礼物,那些新结婚的、新生小孩的家庭,也要给红包,明天自己要到街上买些红包带回去,还要到银行,换一些新钞票。 人穷莫走亲,这是古话,但是过年,却避免不了。爷爷的晚辈们要来拜年,爷爷至少要象征性地给他们红包,这钱也得要准备好。父亲生病借别人的钱,基本上还得差不多了,但明年开春,父亲与爷爷的药费,也要提前给他们备上。 家里的鱼塘已经打过鱼了,鱼贩子前两天来收的,母亲打电话已经给自己说过了。除开饲料以及其它开支,整个鱼塘,全年的收益,也只不过有两千元钱。 这是怎样的两千元钱啊。母亲天天投饮料与割草,父亲甚至在冬天,怕别人偷鱼,搭了个窝棚,守在鱼塘边上。那些辛苦的日夜里,他们希望能够挣一点辛苦钱。这还是运气好的年份。如果运气差,遇上鱼生病,那就亏大了。 现在农村养鱼的人也多了,鱼也不怎么值钱。他们鱼塘小,不可能自己拉到市场去卖。父亲有病,不可能自己打鱼。如果请人帮忙打鱼,这工钱,就要几百块,划不来。所以,只能够请鱼贩子了。从打鱼到给钱,都是他包干。利润虽然少了些,但毕竟收的是现钱,避免了劳力与风险。 父亲说,爷爷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西医看不起,况且效果也不好,只好找中医,过一天算一天。爷爷的牙齿快掉光了,燕子曾经想过,给爷爷做做正规的假牙,但一打听价格,吓了一跳,根本负担不起。 “没事,你爷爷习惯了,他说他本来胃就不好,就只能吃些稀的东西,也用不上牙齿了。” 父亲的安慰,让燕子心里好受些。 燕子在这寒冷的冬夜,把所有的精力用来算账。家里还有哪些用品需要换新的,还有哪些费用没有交,红包大概装多少,年货还要补充什么,总计下来,除开过年费用,还有父母后两个月的生活费用,自己今年卖笑的钱,还可以剩下大约两万。 如果开一个小商店,这是燕子的目标,在容城租个房子,开一个小商店,租金及装修,进货及运行,至少得十万块钱。如果按这样算下去,自己岂不得还要再干五年? 干一年就是煎熬,每一晚都有危险,一想到要干五年,燕子的心情就沉重起来。 生活压得太重了,有时喘不过气来。你说命运公平吧,燕子在县城开个小商店的目标,已经够低了吧,怎么就那么难?假如是一个城里人,哪个家庭没有十万块钱呢?城里的同学,只有最没有本事的人,才会有这么低的梦想。而自己生活所能够达到的顶点,居然是别人最不想干的底线。 你说命运不公平吧,自己长得还算好看,声音也算好听,这是父母给的,也算是命运的垂青。正是凭着这些天生的条件,自己才有可能在这豪华的歌厅,给人伴舞有人看,给人陪唱有人听。 在大城市的中心,看到许多声色犬马的男人,也看到那些没有底线的女性,她们靠压榨身体最后的价值,挣得那让人呕吐的钱,她们根本没有自己这种身体与声音条件的。 有谁能够帮我呢?那些客户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把自己当成消费品,用过即扔。他们只愿意来买笑,不可能来买自己的心。 有谁来帮我呢?哪怕碰上一个最爱自己的人,像冬子那样有情,甚至还很有钱,能够给予物质上的支持。但是自己做过的职业,是不能让人家知道的。对着身边最亲的人,揣着一个秘密,还要不分日夜地,私藏一生,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况且,燕子也觉得,这事不道德。毕竟自己有欺骗别人的嫌疑。自己想清醒地面对自己,坦荡地面对别人。也许,找个老实人就嫁了吧,这话也是自欺欺人的。老实人虽然爱自己,但他要是知道我从事过这种职业,是不是也会看不起自己呢? 前途看不见,寒夜依旧冷。 燕子把自己缩成一团,热量全来自于自己的体温。 “过一天算一天吧,明天就可以回家了。”燕子在这句自我暗示中,努力入睡。 而此时的冬子,在广东这个温暖的地方,何尝睡得那样心安?当同事们开始离去,大街上,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时,冬子感到孤独像一场霜,迅速把自己打崴了。 整个世界的热闹,好像与自己无关。虽然自己曾经对新公司的待遇感到过高兴,对领导及同事的关照,感到过高兴。但这一切的进步,如果没有人分享,那快乐能够持续的时间是很短的。 在这个正规的宿舍,冬子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来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一个完全没准备的工作,一群完全不认识的同事,在这个完全新进的房间,冬子无法安下心来。 过去的事,你不故意回忆,它就会自动跳出来。人好像有一个本能,喜欢把过去的生活,当成今天际遇的原因。这个本能,在冬子这里卡了壳。过去与现实,几乎毫无共同点。或者说,过去的你,与今天的你,毫无关联。 那么,问题就来了。没有过去的今天的自己,究竟是谁? 冬子没有学过禅宗,也不知道那些佛教的原理。他没听说过“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行、未来心不可得”这种警句,他只是隐约地感到,自己的命运,好像被大量的偶然因素所左右,完全没有规律。 像风中的柳絮一样飘,不知道会落在哪里。这种无根的感觉,在寒风中最为恐惧,最害怕的事不是死亡,而是对自己完全无能为力。 第六十四章 于燕回乡 虽然昨天晚上只睡了三个小时,但回乡的热情,被早晨的太阳唤醒,于燕知道,这是开心的一天,终于可以不化妆了。 早晨起来,以素颜面对太阳,面对街上普通的人群,融入这正常的生活,假装自己像一个正常人一起逛街,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在路边摊买一杯热的豆浆,与老板大声地讨论面窝炸狠了,扯一张绉巴巴的卫生纸擦手,像那些当地的武汉人一样,抱怨着街面的事物。这种感觉,好久没有过了,也许这些街边的大妈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幸福。 农村出来的打工仔,在大城市里,有一种天然的自卑感,因为组成自己思想底色的,永远摆脱不了的,是那远方的、贫穷的故乡。在城里人认为正常的事情,在许多农村人看来就是奢望。 如果是以前,从来没有城市生活的农村人,一辈子种田耕地的人,永远生活在他的山乡,他是自得的,或许还有陶渊明的怡然。与自然亲近的审美,在中国已经有几千年的传统了,诞生了大量的诗歌与绘画艺术,并冠上高雅之名。 但一旦到了城里,才知道,自己一辈子追求的顶点,其实是人家天天生活的日常。人家脚没沾过泥,却对米面与蔬菜挑挑拣拣;人家从来没见过活着的牛羊,却对肉类的价格与成色,品头论足。 更莫说巨大的生活品质的差距,收入的差距,稳定性的差距。当这些差距以立体真实具体的方式,呈现在你面前时,你怎么可能不自卑?当一个农村人因好奇心逛商场,看到奢侈品的价格,看到那些珠宝玉器,再看看它们的标签,那数字如此之巨,超过你的想象。你怎么可以自信? 更莫说,大街上那些不知道品牌的豪华车辆,那些只在电视里看过的衣服品牌,那些西餐厅里的餐具。每一个对比,就是对你自尊心的打击。 而今天,燕子打扮得漂亮,虽然衣服不艳也没化妆,但是,搭配讲究,自身条件好,所以,走在街上,也能够收到一些回头率。此时她并不害怕路人的目光,毕竟在歌厅的形象,有浓厚的粉底掩盖,有变幻的灯光扭曲。一般来说,白天,就是遇上歌厅的观众,也不会有人认出来,也不会有人往那方面联想。 她赶往汉正街市场,搭车来到中华路,然后坐船到达对岸,这是武昌到汉正街最近的一条路,过长江,坐船不堵车。那江风飘起了长发,回头看看黄鹤楼,再看看前面的龟山及长江大桥,如此壮美的景色,让她以一个普通游客的身份,受到了震撼。 黄鹤楼是武汉一个特殊的存在,它存在了上千年了,像一个被人故意打扮的老太太,每次改朝换代都换一身衣服,但它位置没变,因为它太老了,别人打扮它,它无法拒绝。当然,走不动有走不动的好处,它成了地标,也成了武汉的守护者。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燕子知道自己的乡关在哪里,今天要回家,她的心情当然不愁,甚至还有些欣喜。她有一种想照相的冲动,像一个普通的少女那样,在美景中开放。 黄鹤楼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永远在这里,许多人天天都看过它,但大部分武汉人,也许一生都没有上去过。太熟悉的景色,让人觉得,我永远有机会上去,把上去的冲动留给下一次,结果有的人,永远也没去。 要知道,这是燕子第一次在这里坐船,她以前只坐车从长江大桥上走过。坐船时,才会感觉到满面的辽阔,才会感觉到江风的凌厉。大桥真是高大,笔直冷峻地横在那里,如一个威严的老者,锁住了你的视野。过往的轮船也真大,有几层楼那么高,但在与辽阔的长江相比,它就显得渺小。 在壮美景色中,当然会产生伟大的情感。 曾经的网络上,有一段话激励着许多年轻人。当时,南联盟中国使馆被炸,全国人民在悲愤中有一种力量,就像南联盟人民,几百人拥在一座历史名桥上那样,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人肉挂牌,保护着内心的骄傲与地标。当时中国年轻人的力量被一段话点燃,那是一个论坛上的大佬所说的:“大约我四五岁,跟表姐一起坐火车,路过武汉长江大桥。满车的人都站起来看窗外的风景,表姐也把我举在座位间的小桌上,当时那长江与铁桥与轮船对比之下,给人一种雄浑的力量。那一幕时时出现在我心里,从此,我就有一个誓言。如此壮美的景色,我生而拥有,如果我不能保护它,我选择死在这里。” 男儿的豪气在特殊的时期,会产生惊人之语。作为少女的燕子,此时却有另外的心情。自己长大以来,这个春节,是第一次挣钱养家的春节,是第一次拿钱回家,安排全家人过年。以前,这都是父母的职责,他们老了,自己担起这全家的责任,何尝不是一种骄傲呢? 船很快就靠岸了,她随着人流上去,甚至还有小伙子,愿意帮她拉皮箱。燕子不需要,她拉着一个很大的空皮箱,为打货而来。作为穷人家的孩子,没那么娇气。她没有穿高跟鞋,她有一股子力气。她不是娇小姐,她是当家的农村姑娘。 汉正街是很挤的,但这种平凡的热闹感,却让燕子激动。从今天起到春节期间,她是一个正常的少女,她是一个普通人,她很开心。 女生逛市场,有一种原始人的采集的本性中的快乐,这可以解释女性为什么那么喜欢逛商场。原始人时代,女性主要工作是采集,搜索众多目标,最后确定重点,然后采集入筐,这是一个收获的过程,这是一种本能的享受。 每挑一件衣服时,她就会脑补出父母及爷爷试衣时的快乐,仿佛听到他们夸赞的声音,燕子会自顾自地笑出来,虽然没出声,但面容就舒展了。 讨价还价的过程,充满着普通人的快乐,那就好比下一盘棋,是集中智力与口才的游戏,当自己通过讲价节约出几块钱时,就好比自己有了新的收获。关键还不是那几块钱的事,关键是,你不能把我当傻子。关键是,取得那种莫名的胜利感与收获感。所以,比价的过程就像男生打游戏或者体育比赛的过程,分泌出的多巴胺让你兴奋。况且,那毕竟是实打实的钱啊。 此时,顾客是上帝,卖家讨好你的声音,让你充分享受到一种主动性,一种居高临下的优势感。这种感觉,从进入武汉以来,燕子从来就没体验过。 虽然燕子有购物计划,但进了市场后,那蒸腾的气氛怎么控制得住血拼?最后,把皮箱装满后,才不得已,被迫离开。回到武昌的过程,是一个体力消耗的过程,那巨大的皮箱虽然可以拉着走,但沟坎之间,却需要用全身的血气,把它提起来。 这种累是喜悦的,因为重量里,是她对家人的付出,是她快乐的收获。 回到宿舍,还有一个小皮箱,是她自己的东西,得拿上,除了日常用品,给母亲的护肤用品,她的手已经开裂了,每年冬天都这样,还有父亲和爷爷的一些药。而她自己,除了换洗衣服,连口红与粉饼都不需要拿。她回到农村,就只想做几天自然人。 到了傅家坡长途汽车站,随便买了瓶饮料与面包,就上车了。整整半天,是她回家的长征。 其实,农村的家距离并不远,最多算一百公里吧。如果直达,最多算两个小时。但是,对于燕子来说,回家的过程,就是转车的过程。不停的上下转车等车,不仅要消耗大量的时间跟精力,快与慢,不得凭运气。 假如你要坐的车,刚发走,你就得等下班车,就要浪费很长时间。当然,如果运气好,你可以下车就上车,就可以提前到家。 她已经提前跟父亲打了电话了。父亲怕她行李多,提出,要请镇上的远房表哥开摩托在乡汽车站来接她。燕子拒绝了,理由是自己带的东西不多,不需要。 其实,最关键的理由,还不是她怕麻烦别人,而是她怕惹上大麻烦。这个远房表哥对自己有意思,如果欠这种人情,把自己一生搭进去,太不心甘。 傅家坡车站的车,都是正规的大巴,坐着还是比较舒适的。但近期打工回家的人比较多,车站非常拥挤,还好燕子已经提前买好了票,顺利地上车了。那巨大的皮箱,放在车下面的行李柜里,都有司机帮忙。 从武汉这车站到空城,每半个小时一趟,不耽误时间。整个开车的过程,也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容城汽车站。当汽车进入容城市区时,那熟悉的一切竟然如此醒目,她甚至可以说出所有街道的名字,以及,在家在附近的同学的面目,也出现在回忆之中。 下车过后,当地的容城话是扑面而来的,甚至街边的灰尘,也有一种熟悉的味道,过去自己在这里生活十多年,已经自认为是这里的人了。但最终,父亲的变故才让她认识到,自己想要在这里安家,是何等的困难。 一个事故就把父母奋斗十几年的历程,打回原形,打回农村,这种经历,让燕子有种无力的挫折感。 从容城转到自己乡里的班车,就是中巴车了,气氛就显得火爆粗俗些。自己的行李太大,必须装上车顶的行李架上。自己当然提不动,好在同一个乡的旅客都算是老乡,几个中年男性,义务当起了搬运工,上行李,用网子扎好的工作,干得有模有样,给他们的报偿,只需要你用家乡话,用一个笑脸,给别人说声:“谢谢!老乡。” 此时上车的,都是本乡在外打工回家的老乡,只要一句家乡话,他们就满足了。他们从千里之外赶回来,不就是为了听这个口音吗? 尽管那些男人们叨着烟随意吐着呛人的气味,甚至有随地吐痰的毛病,尽管那些女人嘴里吃着瓜子,还说些带脏话的词汇。但是,他们的语言是真诚的,他们的笑脸是真诚的。况且,坐在这个车上的,都是回家的人。 过去有一句话叫“近乡情更怯”,这不适用于这些远方回来的游子。应该改成:“近乡情更浓”,这种喜悦的浓情,在车上大声的交谈中,就可以感受得到了。 他们大声谈论着,在外打工的际遇,挣多少钱,或者在什么厂。他们向司机询问乡里的变化,哪里修了路,哪里盖了楼。他们相互之间问对方的村庄,问候曾经都认识的人。甚至,有几个人之间,还因为共同的亲戚共同的同学共同的朋友,认成了一家人。 他们把打工期间说的夹生普通话藏起来了,努力大声地复习着家乡的话语。回家可不敢说外地话,怕家里人笑话。“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这是要不得的。 此时的他们,没人谈论在外地的辛酸,没人谈论任何痛苦的遭遇,他们只是高兴,因为要回家了,要面对最牵挂自己的人。 燕子身边坐着一个少妇,算是比较文静的了。她与燕子说着家乡话,不停地拿出手机,给燕子看,手机里的照片上,是她已经两岁多的女儿,一年没见女儿了,女儿天天长变样,而作为母亲,那一种思念,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你女儿长得真漂亮”燕子说这话时,并不是单纯的礼貌。此时的一切,包括车子外面飞逝的田野,都是漂亮的。那熟悉的草木在风中起伏,好像在欢迎这些离家太久的故乡人。此时人们说的话都是美言,都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与赞叹。甚至是,带着脏字眼的赞叹,才可以表达出这种奔腾。 “你也长得漂亮”对方这一句,让燕子猝不及防。她脸红了,因为家乡人的赞扬。当你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你就回一次故乡吧,故乡的人会用你最能理解的方式,跟你说话。 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就凭这快乐的中巴车上那放浪的笑声,那直白的嗓音,以及那些骂骂咧咧的玩笑。所有的委屈都是值得的,就这故乡的草木在自然中对归来人的欢迎。当你看到这熟悉的一刻,你的心就会安定下来。你就是童年的那个你,就是那个在这里哭过笑过的你,就是那个泥土中爬行的你。 有一句话说得好:睡在地上,不会掉下来。 农村人到城里打工,心是虚的。只有回归泥土,才会踏实。听鸡的鸣叫,看狗的窜跑,柴草在灶膛里燃出香味,田野边飞着的几只小鸟。 车子用了大半个小时,终于来到乡场上。 此时,人们下车的心情是比较急迫的,尽管现在只是下午四点钟,离晚饭时间还早,但大家又要找车或者步行,才能够到家。车上混熟悉了的人,甚至相互邀约到自己家里去吃饭。当然,得到的肯定是谢绝。已经到家门口了,还有什么理由不飞奔回去呢? 这个乡场,燕子是不太熟悉的。毕竟从小学时在村小读过几年,然后就直接上了容城读书,在乡场上的时间很少,偶尔在小时候同父母一起来过,所以也没多少亲切感。 当中年大叔们把她的行李从车顶拿下来的时候,燕子才明白,真正的考验来了。这么重的两个箱子,再加上自己身上这个挎包,不仅重,而且体积大,要拖起来,是非常费力的。 过去回家,偶尔也有摩托车带,但是要等些时间。毕竟这些生意,也只有过年过节,外地人回来的高峰期,才有人做。许多就是农民,在农闲时,出来挣些打杂钱。 从乡场到村里,有十几里路,虽然也称得上是公路,但不是水泥路,都是碎石路面,如果碰上下雨,一脚泥一路坑,是非常难走的。一般,只有摩托车,可以到家。 这种碎石路面,拖箱子是不可能的。过去燕子可以走一个把小时回家,但有了这两个箱子,靠走是不行的。拖又拖不动就必须找车了,但摩托车,不可能又拖箱子又拖人,这就比较麻烦了。 正在此时,燕子听到有人在喊:“你是于家畈的?” 这正是燕子的村子名,她循声望去,一个中年妇女,正骑在一个三轮摩托车上,望着她。这个人面容有些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她是谁。 两眼对望,是熟人无疑了。那中年妇女跳下车来向燕子走近:“是不是燕子呢?” 于燕愣住了,突然意识到,这肯定是老乡了。“你是?” “我是张表嫂,你忘了?陈刘余那个张表嫂。” “哎呀,原来是表嫂呢。”燕子想起来了,这个张表嫂,原来就住在公路边,是陈刘余村的。顾名思义,所谓陈刘余村,就是三个大姓组成的村。而这个所谓的表嫂,与燕子家究竟有什么亲戚关系,已经没人说得清楚了。农村人,总能够从上一辈甚至上上辈的关系中,攀点亲戚。 燕子妈跟她关系比较好,每次到乡场,从于家畈出发,总要经过陈刘余村的,燕子妈就总要到公路边,在张表嫂家里坐一坐,喝口水。当然,每次来,燕子妈也不会空着手,带几把菜送人,或者一点板粟之类的土产。对方把燕子妈叫婶娘,也不知是从哪里论起的。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你这是从哪里回来呢?” “武汉。” “怪不得,在大城市工作,穿得也洋气,人也漂亮了。” 燕子不好意思谦虚或者接话,只得问到:“表嫂,你在这里干么事呢?” “不是来接你吗?”表嫂一边说一边问:“看不看得起表嫂这个摩托车,又吹风又抖的,莫不是有小汽车来接你吧?” “没有没有,正愁没得车呢”燕子听表嫂的话,就知道,她不是父母派来接自己的,而是在做拉客人的生意。“我这多东西,还正需要你这种车呢。多少钱呢?” “哎呀,我们之间,难道就是这钱钱钱的?还叫不叫表嫂了呢?不谈钱,送你回家。” 这种客气是农村人普遍现象,嘴上都亲热,也不谈钱,但是,人家付出了,你必须得给钱,给钱的时候,人家也要推辞,但你必须强行交到别人手上。既做生意,又保持一家人的亲热状态,才是正确的姿势。 表嫂是典型的劳动妇女,田野的农民是不分性别的,就像是泥土,对待花与草的态度都是一样。她很快就把燕子的行李装到车上,燕子也坐到了后面,发现后面,居然绑了一块包着海绵的木板,是人坐的地方。看来,她是专门做这种生意的了。 这条路已经被硬化了,全是水泥路面,燕子感到很新奇。这个三轮摩托是电动的,噪声很小,再加上速度不快,风就不大,燕子有机会,跟表嫂聊了起来。 “这都是水泥路了吗?么时候修的?” “就夏天时修的,直到我们村。但是,我们村到你们村还是碎石路,估计明年也要修水泥路了吧,反正是政府出钱的事,我们也不晓得呢。” 水泥路就非常平稳了,那充满泥土香味的风,把燕子的头发撩起来,有一个音乐,燕子听过,就有那个味道《扬鞭催马运粮忙》,那是一种得意的味道,有许多骄傲在里面。 车子很快就到了陈刘余村,路过表嫂家时,表嫂停了一下,邀请燕子到她家喝口水,燕子客气地谢绝了。她到家里,拿出一包东西塞给燕子:“自己做的豆豉,给婶娘拿去”,燕子要推辞,她强行放在车上:“就算拜年的,嫌坏了?” 燕子没办法,只得收下,要不然,这是看不起人的表现。 表嫂开着车,摇摇晃晃地上了碎石路面,而车上的燕子在努力地保持着平衡,一只手抓住车帮,另一只手在自己包里面掏出二百元钱,塞进了一个红包里。 这是对拜年的回礼,还包括车钱。农村人最讲究,如果不给钱一个高尚的理由,对方会很难接受的。好事成双,过年嘛,讨的就是这个吉利。 第六十五章 为了这天 所有打工的人,流血流泪,付出身体伤痛与心灵屈辱的人,在千里之外忍受着苦难的人,不都是为了这天么? 许多人初中毕业后就出去了,他们甚至还不知道火车是什么样子,就被丢到不认识的地方,与不认识的人,一起完成最辛劳的事情。他们曾经是家乡调皮的放牛娃,是父母身边的乖小子。还有那些小姑娘们,她们曾经跟鲜花比较过皮肤的细腻,曾经跟柳枝比较过头发的柔软,她们曾经绽放在这田野与山村,但时间却那么短。还没来得及享受过异性火热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听到路人赞美的惊叹,她们就出去了。去当保姆当仿佛员当洗碗工到洗脚城,在本该享受恭维赞叹的年纪,在阳光下面色最光鲜的时候,她们或许让洗碗水烫过,皮肤变得粗糙起来;她们或许被老板们骂过,少女们承受着恶劣的羞辱。但是,她们仍然要出去啊,因为,不出去挣钱,就没有这种伟大的快乐,在这一天。 年纪大的人出去了,有的人已经有孙子孙女了,他们抛弃了年迈的父母和幼小的孙辈,抛弃了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他们辛劳一生的身体里,流淌着不屈的血液;他们有些弯曲的腰板里,支撑着不服输的骨架。他们为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亲人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艰辛。还不是为了这一天么?当他们拿出给孙辈的红包,当他们拿出给长辈的衣服,当他们付清了家庭的欠款。甚至,有成功者,为孩子操办婚姻,有钱有体面,他们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城市走得那么快,而农村走得那么慢。不是说农村没有变化,但这种变化的速度,与一天一个样的城市比较起来,就像没有走动一样。 也许有些闲人们高人们,感叹农村的落后与贫穷。也许有些城里人想不通,农村人为什么过年一定要回乡,把乡下的亲人接到城里来过年,不就行了吗? 他们哪里知道,这或许是农村的幸运呢。或许,让人踏实与快乐的,正是这种缓慢呢。 这里的缓慢甚至不动,是一个参照物啊。你进步有多快,你见识有多广,你挣钱有多少,如果没有这个参照物,你怎么对比得出来呢?当你挣着一个月的钱,就超过了农民们挣一年的钱时,你就觉得,在城里吃再多的苦也值得了,你自己与过去相比,也成功了。 更重要的是,当你凭一已之力,用打工的钱,支撑起全家的用度时,你就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价值了。你的人生的意义,存在与乡村的对比之中,存在于对家庭经济的支撑之中。 在城里是那么卑微,但回到老家,你享受着赞扬与自尊,一切屈辱与辛劳都被酬劳了,一切痛苦与伤痛,都被治愈了。城里人要看什么文艺作品才会被治愈,要看传奇故事要听神话般的爱情历程,才会被治愈。这种娇气与做作,农村人不需要。只要过年,拿着钱回老家,一切都可被治愈。不仅是治愈,还是加油加温,为来年的再次出发,积累出巨大的热情与希望。 表嫂驾着电动三轮车,而车上的燕子的心情,早就飞起来了。同样的电动三轮,冬子在青山打工送货时,坐在上面的感觉,与燕子此时回家坐在上面的感觉,有一种天地巨大的差异。 当看到自己村子后面那山的影子,当熟悉的田地与路边的树林出现的时候,那每一寸土地,都是燕子儿时用脚步丈量过的,那每棵树木,都曾被燕子注视过,它们长大了,燕子也长大了,所以,在燕子的眼中,这些树木跟自己一样,还停留在记忆里,现实中的感觉,完全一样。 沿着田坎与池塘的路,当然是弯曲的,燕子在车上东倒西歪。乡村的土路当然是有坑的,燕子在车上起伏跳跃。这种颠簸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快乐,时不时突然的节奏变化,好像是一首激情的歌。燕子想大声喊叫,但不好意思,毕竟沿途会经过乡邻的屋边,这里有她曾经的邻居与长辈,姐妹与同学。但是,她真想大声喊叫:我回来了!我是于燕! 这个村很长呢,沿着路车子要开十来分钟呢,远远地看见几只狗,站在坡上,除了黄白黑花大小不等的土狗子外,还有两条哈叭狗,不晓得是哪家从城里带回来的,就是有点脏。 它们是欢迎燕子回村的第一支队伍,它们在远处叫了几声,但等车子近了时,它却都不叫了。肯定有土狗子认得燕子。燕子反问自己:“难道我没变漂亮吗?” 不是的,狗子看人,不仅仅看面目。它们可以从味道里分辨出,你是本村的呢。况且,回村的人,连表情都不一样,这几天回村的人太多了,狗子们也有经验了。 接着就碰到了人。此时的人们,不在田野里劳作,毕竟是农闲时间,大家都在整理一年的收获,准备过节呢。 一个疑惑的眼神远远向车子看来。“大奶奶,你忙啊?” 正在给晒的腌鱼翻身的老婆婆盯大了老眼,脸上堆满了笑,停下了手中的活。 “我是燕子啊”。 “哎呀,燕子回来了,长这漂亮,我差点没认出来。我老人,眼睛花了,你进来坐一下啊?” “不了,我要回家呢”。 前面是个小伙子,衣着光鲜,看样子也是打工回来的,正在门口打手机。他停止了说话,盯着车上的人看。燕子看着他,就知道是谁了。这是三婶娘的家,这位就是本家堂兄了呢,也是自己的同学。当然,这个所谓堂兄,跟自己没什么血缘关系,农村人,会把所有邻居,都认成亲戚的。 “是于燕吗?哎呀,真的是于燕呢。” “林哥,你也回来了?” “昨天刚回来,燕子,你这样子,挣了钱的哟?” “没挣啥钱呢,你要到我家来,酒还是有喝的呢。” 没说两句,车子就离开说话的距离了。这种招呼,沿途都是,还有大量没来得及说话的人,他们都行着注目礼。 这是农村人的幸运呢。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还有一个地方,从人情到房屋到自然田野,都保留着你的过去。你不至于被断裂,不至于没有回来的路。那是一条回到老家的路,是一条回到童年的路。这条路一直在老家等你回来,只要你回来了,你的人生所有的曲折与变故,都与过去联系起来了。 今天时代变化太快,城里人都无法认识了。身边的人搬来搬去,没有邻居了。单位换来换去,没有同事了。马路天天修,立交天天架,就是你没搬家,但周围的建筑与风景,年年都在变化。你甚至找不到过去读过的学校,找不到过去熟悉的邻居。一切变化中,你的心是虚的,你无法面对过去,只为留存于记忆中的一切影像,都已经不存在了。 没有过去的人,无法坦然地面对将来。 而农村人,却有这个条件与机会,重新回到过去的记忆里。并且,人还在,生活方式还在,山石林泉依旧,等着那曾经的人。 到处打招呼,赞扬与希望,甚至还有责备声音。 “细爹呢?我是燕子,你不认得了吗?” 那个叫细爹的人,确实是燕子的实在亲戚,那是他父亲的堂弟,在堂兄弟排行最小,所以叫他细爹。他虽然年龄比父亲小,但身体还要差些。早年,他到黄石的一个什么矿打工,肺出了问题,干不了重体力活,只好在家里了。只能种点菜之类的东西,所以就成了留守亲戚最固定的人。 “燕子啊,你穿得这漂亮,是来欺负细爹的么?这些年也没见你来看细爹,给我拜年的节,备好了么?” 这是责备与要求混合的说法。所谓欺负,已经故意露富让人嫉妒,这种责备中含有赞扬的意思,仅限于实在亲戚,不怕得罪你,才敢说的呢。有一种一家人的亲热感。所谓节,就是礼节,礼物的意思,明着向你要,是证明他作为长辈的特权呢。 “细爹呢,我要回家呢,拜年的时候,再来听你的教育呢。” 燕子欢快地回答,终于碰到一个家人了。但是,真正的家人,还需要通知吗?不需要的,这车子颠簸的声音,大声招呼的声音,估计已经传到几百米之外的家里了。况且,那些土狗,知道你是哪家的人,会迅速飞奔到家里,给大人们放信。 土狗精明着呢,它晓得报喜讯是有奖励的,要么是块骨头,要么是块肉,反正腊月的奖励,肯定丰盛。 没有什么狗子有土狗通人性的。城里人养育许多宠物,就是狗还分什么纯种的品牌,还有什么特殊的外国名字,吃着一些考究的狗粮,有的是天价买来的,有的躲在贵妇的怀里的,有的经常到宠物店接受照料的,办证打针洗澡按摩,比人享受得还要好些呢。 但是,你说一千道一万,有什么狗子,比得上农村的土狗呢?它也有一个时尚的名字:中华田园犬。这外名字不是中国人取的,是外国人按他们的习惯取的,比如什么德国牧羊犬,按功能与地域取的。但农村人,真正狗的主人,就叫它土狗。 中华民族拥有世界上最漫长的农业社会,农业文明的发达属程度达到世界历史的顶峰。这个环境里,经过人工与自然选择,留下的狗的品种,肯定是最适合农业社会的。要在田园生活中,最适应生活的,最适合人类的,具备最多功能的,只能是这些土狗了。不管你买来任何外来品种,它有多贵,把它培训得多好,它的品种多纯正,都不可能比得上土狗。 它看家护院时,能够对陌生人进行分辨,谁存心不良,谁是亲戚和朋友。它不管主人贫富,可以吃最差的食物,却长得膘肥体壮。它保护着主人的财产与牲畜,从不与其它家畜争宠,它听得到主人的脚步与情绪,知道啥时候撒娇啥时候避开。土狗是世界上最懂得人心的物种了,甚至,它都懂得农业社会的运行规则。它的智商,或许超过了大猩猩? 当车子进入自家院子时,爷爷柱着拐杖出来了,爸爸扶着爷爷的样子,很是动人。妈妈一边把手在围裙上擦,一边只是呵呵笑。 表嫂跟她打招呼。爸爸搬下车上的行李,而爷爷盯着燕子看,燕子就开起玩笑了:“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不认得你,你不给我带东西回来,我就不认得。”爷爷喜欢跟燕子打趣呢,从小就这样。 大家叽叽喳喳地说,你都分不清谁是主角了。大高高兴兴地笑,你都分不清声音了。燕子将红包给妈妈,并且往表嫂那边使了个眼色。 妈妈懂了,表嫂既然已经把拜年的豆豉送到屋门口了,还送回了女儿。当婶娘的回礼就光明正大地给了。双方推辞了一会,表嫂还是接下来了。留她吃晚饭,她找了个理由拒绝了,车子又在那山路上蹦蹦蹦地颠簸,声音越来越远了。 进了屋,一家人根本没来得及打开燕子的箱子了。这是最亲的人的表现,他们并不关心你挣了多少钱,也不太关心你给他们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他们知道,你在外面受了苦的,含过泪的。他们只是看看你长得胖瘦,看看你眼眶里是否有过多流泪的痕迹,他们想看出你曾经的忧伤与劳累,想打听你的心情和身体。 “妈,家里过年的东西,不差什么,我明天去办。” “我不差什么呢,腊鱼腊肉都挂着的,油盐酱醋都买了的,酒菜香烟有备了的,你回来,就过年,我们做得动,过年不差钱。” 燕子知道,这是妈在安慰女儿呢,她是心疼女儿一人在外没妈照顾的日子呢。 她看看女儿的脸,有没有风霜割裂的痕迹,摸摸女儿的手,看有没有被冷水脏水冻裂的痕迹。 爸爸搓着手,只是傻乎乎地笑,女儿是他心头的宝呢。自己没能力照顾女儿,但看到女儿没瘦,皮肤光亮头发长顺,晓得女儿没吃亏呢。父亲保护不了女儿,女儿保护了自己呢。 但是,女儿除了给家里平时寄的以外,还给了她妈五千元的过年打杂钱,还有大量的红包钱,这就让人有些不太放心了。 父亲的心是敏感而尖锐的:“燕子,你在武汉哪家幼儿园工作呢?” “问那多搞么事,她说了,未必你晓得吗?”燕子妈沉浸在见到女儿的喜悦中,这种喜悦,积攒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有一个彻底的开心,怎么可以随便打断呢? 但父亲忍不住还是要问:“武汉的钱那么好挣呢?”他虽然没在武汉打过工,但村里的人,在武汉打工的人有的是,也没见挣这么多钱,况且,这还是燕子去的第一年,也没哪个亲戚介绍工作,完全凭自己找,运气就这样好?燕子爸在县城里虽然是打工,但十多年的县城经历和与容钢工人接触的历史,让他多少有些见识。 “爸,武汉的钱好挣也不好挣。要有幼师资格证才行,我那是高档幼儿园,人家的家长都是有钱人,不像容城那样,学费比公立的,要贵十几倍。人家有钱,不怕给孩子花,所以工资高。工资高,也不好拿。进去是要考试的,唱歌跳舞,得样样行。” 这一套说辞,燕子在武汉都想好了的。她不能让父亲怀疑,自己在做什么不正当的事情。 一说到唱歌跳舞,燕子妈就开心了:“我说嘛,咱们燕子读书一般,但要说唱歌跳舞,就是在容城,也是最好的。” 燕子爸虽然仍有疑惑,但他选择相信。毕竟自己的女儿嘛,怎么忍心往坏处想呢?更何况,这个理由是那么自然。武汉有钱人多,这是肯定的。但是,多到什么程度,就不是乡下人可以想象的了。 其实,目前打工的状态,燕子爸虽然在农村,但也是知道一些信息的。毕竟本村的人,只要没超过50岁,或者中学毕业后,都是要出去打工的。 农村近年来,已经不交公粮或者提留款了,自己种来的全属于自己。要说,只要你勤劳没病,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但是,就是不来钱。按种粮来算,一亩地,你把它种成花,一年也最多挣下两千元。全家五亩地一口鱼塘,一年下来,累死累活,最多能够找出一万块钱。 如果是健康的人还好说,但家里有病人,就麻烦了。一万块,都不够生病上医院。怎么办?只有打工了。打工的如果有技术,或者有门路,一般在武汉,毕竟近,家里有事偶尔还可以回来一下。但是,本村打工的,大多数没什么技术和门路,全凭劳力,要么在建筑工地,要么在广东什么塑料厂玩具厂等,全凭时间长加班多,一个月倒也能够挣五六千元钱。 女生打工呢,要么当营业员,要么当服务员,挣得少些,大约每月能够挣两三千元钱。但是,燕子拿回来这些钱,她父亲算了一下,一个月要挣七千元以上,才会拿回来这么多的。 这已经是大数了,完全超过了本村人打工的正常水平,所以,作为父亲,有疑问,是自然的事情。 当燕子把给他们买的衣服拿出来时,全家人都开心了。这衣服的款式是新的,面料是好的,过年穿出去,面子是足的。但这得多少钱呢? “你们就穿得了,不要考虑钱。我跟你们说你们也不相信,这是汉正街淘的,比在容城买便宜得多。” 燕子妈问到:“究竟便宜好多?” “便宜一半,你信不信?” “我不信。” “就说这件衣服吧,我买成两百,你要在容城买是多少?在乡场买是多少?” 燕子妈到过最大的地方就是容城了。她没想到,差价会这么大,武汉与容城只隔几十公里远。“这衣服在容城买的话,别人要说四五百,都有人相信。但是,乡场,是买不到这种货色的。” 乡镇市场的衣服,往往是最低端的东西,要么做工差面料差。要么,只图牢固,款式老旧,根本买不到燕子这种。 爷爷穿上袄子,大声说到:“燕子,这衣服,又暖和又轻便,蛮好蛮好。”爷爷耳朵有些背,他说话总是那么大声,但那喜悦的神情,在这大声中,把小屋充满了。 所有的担忧都会被这种亲情聚会的喜悦所代替,燕子也停不下来,她想为父母为爷爷多做些事情。当她把几种常用的药品及用法给父亲交代清楚后,就系上个围裙,准备帮妈妈做事了。 谁知道,妈妈告诉她,已经无事可做了。 “听说你要回来,从昨天起,你妈就把一切事情提前做了。你床上的被子是刚洗刚晒的,家里从顶上到地上的扫除也是收拾干净了的。过年要烧的柴草,也已经备齐了,腊鱼腊肉全部都做好了,地里的白菜都砍了十几棵,其它菜也备在家里的,免得春节还要下地,沾些泥巴,让人换鞋。” 爸爸表扬妈妈,妈妈还有些不好意思。“女儿大老远回来,怎么让她做呢?” 爷爷虽然有病,但他此时正在传火呢,也就是往灶膛添柴,燕子跑过去,要帮他。 “你莫拢,有灰。燕子,你就坐在那里跟你妈说话,这事我来。我年纪大了,喜欢在火边。”爷爷的声音很大,灶上的锅已经开了,蒸汽出来,把锅盖搞得叭叭直响。 “是鸡汤吧?妈?你们在煨鸡汤?” “你爸爸中午就杀了鸡,一个左手拿刀的人,还很熟练呢。为了你回来,从杀鸡到切到煮,都不要我插手呢。他一直说,你喜欢他煨的鸡汤呢。” 望着爸爸残疾的右手,燕子想象着父亲用左手笨拙地杀鸡的样子,眼泪差点出来了。 是的,从小,燕子都喜欢爸爸煨的鸡汤,一直没变。 第六十六章 洪大美女 要说办公室称得上大美女的人,只有这个小洪了。她掌管着办公室唯一的外网,这可是老板最信任的岗位。 她的特殊性还不在此,冬子已经习惯了,办公室的人,大多以哥姐相称。比如年纪比他大几岁的薛哥,称冬子也叫陈哥。没两天,办公室的人,都陈哥陈哥地叫他了。除了组长,把他叫小陈外。但洪大美女的称呼就完全不同,大家都在当面把她叫“美女”,而背后,称她为“洪大美女”。 冬子不太知道具体原因,但大致上还有些感觉。这个人确实长得很美,她的眼神,可以让冬子发慌,不敢直视。不仅仅是眼睛大,而且非常清澈,有一种穿透力,好像能够把你的心思看穿。她做事总是不紧不慢的,微笑也是平和自然的,说话很少。但在这个美女前面冠一个大字,是因为她身材比较大。身高大约有1.7米,大脸盘大骨架,整个块头都比较大。虽然称不上肥胖,但不瘦,属于圆润一类的吧。冬子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西方美女的感觉,但不知道怎么描述。 冬子接触女性太少,根本没什么比较。这个姑娘有28岁了,冬子觉得动不动就把人家叫美女有点轻佻,就直接把她叫洪姐了。反正,自己是办公室最年轻的,叫人姐也自然。 “洪姐,你也留下?” 办公室请假回家的人越来越多了,现在只剩下十来个人。组长虽然每天准时来上班,大多数时间,只是招呼一下就走,办公没什么事。而洪大美女,却经常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偶尔喝喝咖啡,偶尔看看电脑,不慌不忙的样子。冬子在茶水室碰见了她,出于礼貌,这样问到。 对方盯着冬子看,冬子有些不好意思。对方突然笑了一声:“哈,你叫我姐就对了,这办公室,你是第一个叫我姐的人。怎么,我不配美女这个称呼吗?” 想不到平时不怎么与同事说话的人,对自己这么活跃,冬子有些措手不及。“不是不是,姐,你是美女,但是我觉得,叫你姐,自然些。” “老实人,没学坏。”对方看了看冬子的杯子:“你不加糖吗?” 冬子自从喝咖啡以来,没有加过糖,这都被对方看出来,看样子,对方是很仔细留意过他了。 “我就喝苦的,不加糖。” “哈,告诉你个秘密。”对方的声音中有调皮的味道:“加糖,不收钱。”说完,她笑嘻嘻地端着杯子,走了。 冬子望着她的背景,觉得很奇怪。这个人,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呢。自己问她是否留守,结果对方把话题扯到加糖与称呼上了。 但是,自己的问题就真的是问人家留下吗?冬子端着杯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思考人生。自己只不过是拿这个问题,来给自己打招呼。留下的人,形成一个小组,已经不是秘密了,何必要问呢? 人们之间许多话,都不是真正的愿意。比如,见面问候一个熟人:“吃了吗?您呢?”其实,不是真在问对方是否吃过饭了,而是一种招呼方式,相当于说:“你好!”,用西方的话说就是“sayhello”。 处于防守心态的人际交往,总喜欢掩藏自己的真实意图。过早的暴露就意味着危险,直抒胸臆,容易受到打击。甚至,还会显得粗鲁或者轻浮。 作为中国人,你不能见到一个美女,就说:“你太漂亮了,耍个朋友啰?”这样,人家直接拒绝,就比较尴尬。你可以选择掩盖,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办法。“美女,留个电话吗?”如果对方有下一步的回应,你才可以游刃有余。 而这位洪大美女,却并不理会冬子的废话,她可能知道,这是没话找话式的打招呼,或者是一种礼貌。对方直接从冬子的称呼上开始评价,有一种反客为主的能力。 但冬子不理解的是,这个平时不怎么跟同事搭腔的人,对自己,却保持着一种轻松与亲切的感觉。 冬子不知道,他作为一个刚入职的年轻人来说,人畜无害的样子,人家对他没防备,才会轻松。办公室大多数人,其实对冬子都是这种感觉。在新手面前,在一个没专业背景的人面前,优越感与安全感,让人对待冬子时,相对自然。 而冬子却简单地以为,这一帮子同事,都是热心的好人。 其实,没有一个职场是简单的,小薛就是阴谋论的拥护者。他从大学毕业,来到这个公司,做了半年的实习生,但没有一次有机会进入到一个项目。要知道,不进具体项目,不仅没有奖金,更重要的是,无法得到领导的信任。 他久而久之,就产生的阴谋论的看法。要知道,小薛是专业的科班出身,按能力上来说,不比其他同事差多少。从项目完成的结果上看,其他人设计出的效果,不也见得那样高端,为什么,自己看不到出头之日呢? 其实年轻人初入职场,前几年不受重视也是自然的。开始只能做一些配合性的工作,或者说杂事与边缘事情,进入不了核心业务层。当你的资历与能力,渐渐被人认可,你才有可能,向上进步。这是一个时间积累的过程,这也是一个心性成熟的过程。 但是,彭总的事情刺激了他。彭总搞设计是有才华,这点小薛承认,比自己高得多。但他再高,也跟现在的组长差不多。但是,彭总因为设计水平高,而转移到最挣钱的销售部门,这就让人眼红了。不仅级别提了,而且,那是实实在在的大钱。 彭总的突然窜红,让小薛进入了长时间的反思。要说,彭总就是他的奋斗目标。他虽然是学设计专业的,但并不对这个专业的工作有多么热爱,这只是一个谋生的工具,吃饭的家伙。“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小薛从来就明白这个道理。 出来工作,就是为了挣钱的。彭总这种以业务走向销售的路子,点燃了小薛一夜暴富的希望。 小薛有一些推理能力的。彭总要当销售副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公司,有一些设计部的老同事,跟彭总打电话套近乎,拉关系,要喝酒,这些事,在办公室内是没有秘密的。彭总的经历,让小薛思考其中的路径。 彭总肯定不是靠专业能力而上位的。因为销售与设计,可以说是隔行如隔山,彭总的专业才华,与他今天的待遇没多少关系。那么,彭总最有可能的上位途径,是靠关系。什么关系呢?小薛听说过,公司老总对彭总比较喜欢,也许就是这一层关系。 这种喜欢,背后有什么原因吗?估计没有。比如,彭总是总经理的亲戚,这是没有的,毕竟,他们的老家八杆子打不着。况且,彭总与总经理共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什么工作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提他,而从前年开始,才突然对彭总感兴趣了呢?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彭总通过某种方式、利用某个机会,讨得了总经理的喜欢。 以些推理,小薛就得到结论,讨得大领导的喜欢,才是进步的捷径。他也是个善于观察的人了,因为他这么年轻,就总结出一条规律来。要想工作好,得搭上越级领导的关系。 其实,作为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已经敏锐地发现官场中这个规律,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小薛是聪明的,更是关于总结的。他想,如果当时任组长的彭总,跟自己的顶头上司:部长,关系再好,他也只能是一个组长。但,当他跟总经理关系好了后,连部长对他也客气起来,就是拉上越级领导关系的好处。 ...... 小薛没经历过官场,但是对人情事故,有一种天然的敏感。他在大学时,考研的诱惑对他不起多大作用。他认为,考研成才周期较长,出来后搞学术,成功把握不大,况且,收益不太确定。如果自己再花巨大的精力,努力个七八年时间,按博士毕业再到讲师副教授的经历,最后成为一个学术型的人,这收入,并不高。出来后,如果找一个好公司,再加上自己努力成长,得到那种收入,或许更快。 寻找最容易最快捷的挣钱途径,才是小薛最想要的。而彭总的经历,给了他很好的榜样。 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彭总,是如何得到总经理的垂青的呢?具体的过程,小薛不可能知道。他只是觉得,要让领导喜欢,必须得多在领导面前出现。 终于有一个机会,让他抓住了。一次双休日,他发现部长在花市,与夫人一起挑选花。而小薛却是个爱花的人,他从小都喜欢往阳台上种点植物,他家楼顶,也有父母种的各类花卉,这方面的知道,多少懂一些。上大学后,自己混了一门选修课,也与花朵栽培有关。这不仅仅是爱好,也相当于选择自己稍微有基础的课,多挣一些学分。 露脸的机会岂肯放过?他迅速靠上去,报着跟部长学习的态度,听部长品头论足。最精彩的一幕,发生在部长与夫人的争执之中。 部长搬了亲家,是个别墅,前后都有地,要选择那种花木,两口子就有了争执。部长夫人要选紫薇,而部长却倾向于先月季。夫人的意见有力量,当然是因为紫薇这花看起来高雅,况且人家对《还珠格格》中紫薇的形象很是在意,涉及到偶像问题。当然,广东这边的人偏爱紫薇,因为香港人也喜欢它。 但夫人不这么说,她说的理由是:“紫薇这树长得大,树又干净,花又好看,不比你那月季,乱篷篷的,还长刺,挂人。” 部长的态度也很明确:“这月季,一年有十一个月开花,发得又多,人家欧洲人都喜欢,怎么不高雅了?况且,这个性价比,哪个比得上呢?” 把香港与欧洲都抬出来了,这上升到文化高度了。当然,人家两口子的争执,还是内部矛盾。当内部矛盾无法调和时,需要借助外界力量的支援。 部长与夫人,征求小薛的意见。而小薛此时,就显示出他接人待物的天才能力了。“我觉得,阿姨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在绿草坪上有一件亭亭玉立的紫薇,那审美的感觉就是高档。” 夫人得了夸当然很高兴。但讨好夫人不是目的,讨好部长才是根本。“但是,阿姨可能没想到,部长的意见却更适合你。你想,这月季花又大又香,别看它有刺,但它跟玫瑰比,刺还少些。这些蔷薇科的花,可以爬满整个院墙。到时候,你们家就是住在花丛中了。别说视角远远看起来美好,就是人没到,闻着香,部长就可以找到家了。更何况,部长选这个,不是每天都可以给阿姨送花吗?阿姨,你就当部长每天给你送玫瑰好了。” 这一通说,搞得夫人开心得不得了,老都老了,居然娇气起来,她反问部长:“你是这样想的?” 部长接过小薛的话头:“当然啰,人家小薛都看出来了。” 最后选择了月季,从搬花上车到部长家里,从翻土种植到后期养护,这都成了小薛的任务了。从此,部长就对小薛亲切些,当然只是在私在,在工作场合,他们之间仍然保持着上下级关系的矜持。 没有特殊与必要的事情,部长在办公室,不会召见小薛,如果家里的花有什么问题,就直接给小薛打手机。而小薛,也不到部长办公室,因为,从工作上讲,他没有直接见部长的资格。 这层关系打下来,小薛知道,总有一天,部长会用到自己的。这不,陈冬的到来,就接到部长的任务了。那是部长家的草坪有些问题,小薛过去帮忙养护时,部长专门在草坪上给小薛交代的。 “最近要来一个叫陈冬的,他设计的照片,你看了吗?” “看过了。”部长没表态,小薛知道自己不能多嘴。尽管从内心上讲,他本人还是比较欣赏陈冬的设计的。 “你觉得怎么样?” 面对大领导这种试探,你得要谨慎。“部长,怎么说呢?有他的优点,反正设计这东西,也没什么客观标准,只是些主观的感觉罢了。” 这相当于回避评价,小薛知道部长不会因为一个即将新入职的年轻人而专门这样关注的。 “这个人是彭总推荐的,我当然也是同意的。但是,仅凭一个设计图,就推荐一个没有任何专业背景,甚至大学没毕业的人进来,说服力好像差了点。当然彭总是专家,我相信他的判断。但是,万一这个设计,不是那个小陈做的呢?” 话递到嘴边,不得不附和:“部长,这种可能性,暂时也不好排除。”小薛从部长的话里,听出了某种不一样的味道。部长跟彭总之间,恐怕不是信任问题,或许还有矛盾。 “这样,小薛,我们也不能随便否定彭总的判断,也不能随便否定一个人才。我只是担心,或许因为某种原因,彭总过分偏爱了他,这就不好了。” 任务既然已经来了,岂有推的道理?小薛马上说到:“放心,部长,我会观察的。他如果真有本事,那倒好说。万一没本事,是彭总照顾关系进来,我也尽力去打听。至于他们什么关系,这得要一定的时间才知道。” 部长很圆滑地说到:“亲同事,你还是要多关心为主。” “那是当然。” 这是部长交给他的一个秘密任务。越是秘密的东西,就越重要。所以,小薛主动跟冬子套近乎,主动约他出去喝酒,都是有目的的。 但是,部长怎么会跟彭总有矛盾呢?平时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在平时大家的印象中,部长对当时属于下属的彭组长,总是不分彼此地开玩笑,很亲热的样子,自己以前,还以为他们是忘年交。 假象骗了大家。小薛意识到,也许在彭总跟总经理关系好的那一刻,部长就提防着彭总了。万一总经理太喜欢彭总,让他这个核心业务组长取代自己,让自己这个部长当不成,也是有可能的。 在官场上,你成为别人的敌人,不是因为你有这个意愿。只要你有这个能力,你就会成为别人的敌人。还有一句话,是小薛在后来才明白的。在官场上,不是你与我为敌才是我的敌人,你只要不为我所用,你就是我的敌人。 不站队永远出头之日,站队,就要准备承受失败的风险。 但是,另一方面,小薛就那么死心踏地地听部长的吗?他没那么简单。他作了一个推理:假如小陈跟彭总没有关系,那他就是一个有才华的人,那么,跟一个有才华的人交朋友,总会利大于弊。假如小陈跟彭总有特殊关系,自己跟小陈关系好了,如果有一天,部长失势,彭总再杀回来当部长,那么,自己也有与彭总拉关系的纽带。 正是这种两面下注的打算,让小薛对冬子,有了一种过分的热情。 其实,他还是太嫩,他只看到了政治上的斗争一面,没有看到交错复杂的内部关系。一个小年轻,想在这种利益复杂的局面下投机,是要冒巨大风险的。 不用说在设计部,部长与副部长之间的关系,小薛不知道。副部长与总经理有亲戚关系,整个设计部的人,都不清楚。只说组长,作为彭总从外公司推荐的人,总经理亲自以高薪挖过来的人,他站在哪个一边? 组长能够把自己最核心的技术资料,拿到公司来,与同事们共享,这得是多大的忠诚度?这种忠诚度,岂能是职位与高薪所能够解释的? 更何况,完全接触并有处置权力的人,是那个所谓的洪大美女,她私下跟同事们的关系,礼貌但保持距离,微笑但平淡如水,这该怎么解释? 要知道,这个洪大美女已经来公司五六年了,她的工作方式及生活作风,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不管组长换没换,她始终作为保密岗位的人,没有变化。她的工资虽然跟大家差不了多少,但她的衣着与打扮,明显超出了她的收入水平。 她是一个名牌大学的专业人才,可以说,仅凭设计能力,四十来个同事中,能够超过她的,没几个。但她不主动参与设计,只在设计的评审阶段,行使权力。她是评审,这是几名老技术骨干才有的待遇。更何况,公司的所有设计资料及与客户联络的技术沟通,都是由她来负责。 这是本办公室业务的核心,只能交给公司最信任的人。 不能光用作风好能力好来解释这个事情。信任这东西,好像是另一个评价体系。她对三个领导,都是同样对待的。也没见她跟哪个领导关系特别近,但没一个领导为难过她。一直的信任,让她成为这个办公室里,很独特的存在。 她更独特的方面还有很多。比如,她跟同事们,几乎没有私下接触,平时也不参与同事们的谈天说地。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 更有意思的是,她平时不紧不慢的风格,优雅位稍微有点冷,稍微有点高傲,稍微有些安静。 有人说,安静是一种高贵的品质。但在这个年轻人占多数的办公室里,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跟人说话的状态,让大家多少保持着一些敬畏。 所以,大家对她的称呼,就有些特别。不叫洪姐,而是叫“美女”。 洪大美女确实有点美,也确实有点大。当她保持这种神秘的状态,你就更不敢小看她。 第六十七章 两地心思 冬子想把自己的业余时间占满,不给面对孤独以机会。但是,当办公室人越来越少的时候,当他对薛哥那过分的热情吃不消的时候。当从驾校回来,面对冷锅冷灶的时候,你怎么可能不回忆呢? 这天晚上从驾校回来,浑然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了,决定到厨房搞些东西吃。前两天小袁走之前,还有些菜没吃完,得处理掉。 其实,驾校也没什么好学的。他第一天听完老师的课,就觉得这些属于常识,需要的是自己加紧练习。同学们早就神通广大,把手机上下载的测试软件下了个遍,冬子也不例外,通过这种软件学习,效果好多了。初学东西时,你不知道如何着手,如何抓要点。 但是通过做这手机上题,你就知道了,答错了的,马上会跳出正确答案。据说这一套软件做七八遍,正确率超过95%,你正式考试,就可以过90分了。应该说,每天自学,也可以达到效果,但为什么要坚持几天去上课呢?因为交管部门对驾驶培训有规定,必须达到规定的学习课时才准许你参加考试。 所以,许多年轻人,到驾校参加交规学习,去时打个卡,回来前再打个卡,混过这段时间。而冬子没地方可以去,也没什么朋友,就在驾校用手机练习,偶尔听老师讲讲课。 当然,那第一天在门口碰到那个抽烟的年轻人,偶尔也会跟冬子说几句话。冬子对陌生人的交往,保持着不太热心的状态,过两天,人家的兴趣也就不在他身上了。 晚上回来,冬子打开冰箱,发现这些菜再不吃,就不好了。当他打开燃气灶,炉火冒出蓝色的火焰时,那热量虽然很大,但心去被抽油烟机的声音,抽空了。 他突然想起了小简。在这种夜晚,在这样的时刻,前段时间在武汉,与小简那愉快的晚餐。 “太对不起人了,这几天都没给小简电话。”他拿起手机准备拨号码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换号了。到佛山的第二天早上,在小袁的建议下,冬子已经把手机号换到当地号码了。 冬子马上关掉火炉,回到卧室,翻开自己的衣柜,记得第一天自己换下来的手机卡,是装在那件脱衣服里的。找了头天,终于找到了,在衣服里面的口袋里。但是,这衣服,已经被水洗过了。那个电话卡,已经毛了,金属电路与纸板也你一个说话结巴的人,吞吞吐吐的样子,不能用了。 这样说来,即使过去的任何朋友跟自己联系,都以为自己失踪了。但手机没换,过去的通话记录还有。找到小简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是我。” “冬哥,你这才晓得联系我啊,你个没良心的,跑哪里去了?打你几十个电话,要么关机,要么换号,我哪里得罪你了呢?” 对方劈头盖脸地一顿,反倒让冬子心里面好受些了。打是亲骂是爱,对方这样,还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到广东了,佛山,就是罗哥代理那个品牌那个厂里。我是想安顿好了,再跟你联系的。” “你换了手机,不第一时间通知我,搞得我白担心。李雯也来打听你好几回,你不晓得?兄弟做不成了么?” “是我的错,当时我很乱,走得急,没想那么多。” “好吧,不怪你。当时那情况,十万火急,我明白。你怎么到那个厂去的?是不是那个彭总邀你的?怎么样?” 冬子就把彭总的邀请以及这边的情况,大致上跟小简说了一下,还有就是自己目前的状况。小简还问了他的生活与工资,冬子都老实地回答了。 那边沉吟了半天:“这样也好,你在罗哥这里打工,出不了头。原来以为,你跟李雯如果在一起的话,你会有事业。看来,缘分这东西,勉强不来。她即使有意,你也无心。算了算了,这个事,就算了。要说你在广东打工,工资也有些高,待遇也很好,我就放心了。但是,冬哥,你想过没有,那是职场,你太善良,还是要精明些。” 这完全是大哥哥对小兄弟的嘱咐,冬子感受得到他的关心。他追问一句:“李雯怎么样?” “还能够怎么样?表面看是原样,但实际上的失落感,不用我细说吧。反正,你们也没缘分,但少了你这个朋友,怎么不伤心呢?” 冬子不敢细说了,毕竟这种复杂而尴尬的感情经历,说不清楚的。 “跟你说吧,你跑了,全靠那个c姨,你知道吧,你运气太好了。” “都打到家门口了,我运气好?”冬子有些不太理解。 “这事与矬子有关,李雯早就意识到了。她找了几个同学,她本人没出面,那几个同学约矬子喝酒,矬子喝多了,自己说出来的。你差点被人打倒在路边,你知道不?” 冬子根本没想到,矬子居然对他下手如此之狠。因为,那天晚上在歌厅的事,矬子出现了,第二天几个人来闹事,也是矬子的朋友。这事,他知道。但是,当小简把矬子准备在路边伏击他的事,详细给冬子说了后,冬子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要不是那个交警多了句嘴,你当天怕走不到商场的。”小简说到:“社会多复杂,你自己得当心。要不是c姨,你那天,就是走进了商场,你也走不出去的,你觉得呢?” “对对对,全靠她。她不仅派那个歌厅的人把我送了出去,甚至买车票送到火车站,都是那个人一手操办的。别人站票都买不到,他居然一个电话,直接到人家火车站办公室给我拿票,有座位,还是最近一班的,这是什么关系?” “人家没有来头,怎么指挥得动军子的人呢?我也听这几天有传说,说是她是军子老首长的关系介绍来的,近几天,她接的客户,全是工装,还有开发商,就是我们商场后面那个楼盘,精装的那个,装修的卫浴材料,开发商直接跟她签合同,牛不牛?” 这就很厉害了。那个楼盘冬子很熟悉,一千多套房子,精装修卖的,如果按卫浴瓷砖每一套,代理商的纯利润一千元来算,这一百多万就到手了。这是做大生意的手笔啊。 “这阿姨来头不小,她在这个商场,就是一个撑门面的,你说是不是?况且,人家心也好。要不是她帮忙,我哪能脱得了身?” “开玩笑,前段时间,我们这些本地小生意人,总笑别人没眼光,找的位置不对,现在才知道人家的实力吧。人家来这商场,是看得起我们,我们还沾她的光了。你晓得,青山这地方,混子到商户打渣子这事吧?” 冬子当然知道,也就是混子在商户那里扯皮,商户为了怕麻烦,总得给几个渣子钱,不多,几包烟钱,像打发人一样就行。但这事,总是有点让人烦,毕竟,我又不欠你的。但是,这堆渣子,目前不敢到这商场来,估计是听到了前次五哥想打冬子的事,或者,是道上的人,接到了军子的警告,不敢再来了。 “那你最近生意如何呢?” “刚做了个大的,c姨介绍的。不是她承包了卫浴设备吗?那浴室的浴霸,交给我了。利润嘛,我们各抽一半。” 这倒让冬子想不到,这个c姨还来帮小简。况且,一个浴霸的利润大约为一百元钱,各抽一半,一千多套,也让小简自己赚了大几万块钱,在这个淡季,是很不得了的事。 “人家是啥派头?”小简继续说到:“她带我去跟开发商谈的。你晓得,我们背后楼盘的开发商,有多牛?” “我知道,这样大的开发商,在青山数得着。我们背后的楼盘,只是他的一期工程,后面的工程,还有三四期呢,估计全部下来,有七八千套房子。这种大老板,肯定是有派头的,一般人见不了。” “对啊,c姨带我去谈时,很直接,连样品都不带,只带资料与报价,三个品牌就行。她去,人家对她很客气。我不敢多说话,假装是她的下属,别人问我具体事我才解释。半个小时就谈完,第二天,她就把合同签了,我直接供货时,催厂家发货,我都差点搞不赢,厉害不厉害?” 冬子感叹到:“我不在武汉,我要在武汉,你得请客了。” “要不然,你过年回来一趟?客我照请。” “不了,过年这里需要我值班。这账我记着,以后再算。” “好吧,那你跟李雯联系不联系呢?” “算了吧,没缘分的事,再说多了,添麻烦。她要问起我,你就实话实说,如果需要她联系,她自然会打电话给我的。” 冬子知道,他与李雯的故事,已经终结了。男女之间有纯友谊的话,冬子是不太相信的。如果有,那也只是备胎或者是暧昧,这只会耽误彼此的判断。 挂完电话,冬子一看时间,已经过十点了,肚子更加饿了。他下了一锅大杂烩,加了许多辣椒与花椒,把冰箱里的菜全部用完了。 过两天就要过年了,自己还得在市场准备一些年货,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也得要过年。之所以下这么多凶猛的调料,是因为心寒,需要刺激与热量。 这不算火锅人锅子端到桌上时,冬子打开了不瓶啤酒。那热的菜与冷的酒相互斗争,整个人变得复杂起来。一个人的酒最好莫喝,越喝越冷。一个人的菜最好莫多,越多越伤感。 有人说,做菜的人,菜的味道反映厨师的心情。就像书法一样,字如其人。给喜欢的朋友做菜,那种盘算与精心,是很快乐的。当看到朋友狼吞虎咽的样子,听到朋友夸奖与赞扬的声音,就是最好的味道了。 但一个人的菜,是吃不出味道来的。辣椒与花椒,在没有灵魂的餐桌上,给你的不是味道,只是一种刺激。从美食理论上讲,这种辣与麻,本身就只是一种痛感。 而那冬天的啤酒,冷的下去,一口气上来,本来平时喝起来是爽的,但今天晚上,冬子觉得它有些闷人。 沉闷的人喝酒,不到量就不行了。冬子拼命吃菜喝酒,是为了排遣饥饿与孤独,但到最后,真把自己完全整孤独了。当他把东西收好,碗筷洗完时,连澡都不想洗,决定抱最后的一丝希望,在迷糊中,给燕子打一个电话。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请查证后再拨。”清晰绵软而商业化的声音,让冬子很失望。忘掉她吧,她故意要避开你的。理智上,冬子这样一遍遍跟自己说,但是,却永远无法真正忘掉。 而此时的燕子呢?此时的燕子正沉浸在老家的喜悦之中。她跟母亲在一个床上,避开了母亲关于她在武汉打工的询问细节,把话题转向了过年要准备的事情上。 明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爷爷开的药,要在乡里去买好,要不然,春节药店关门,就麻烦了。还有家里的糖果与糕点不太够,走亲串友拜年的礼物也不多,也需要她明天去买。妈妈已经给那个表嫂打过电话,明天一早,她就把三轮车开来,带着这母女两个,上街办年货。 还有就是爸爸说的对联的事,春节的对联,一定要乡里面的李老师写的对联,虽然比街上卖的印刷的对联要贵一些,而且也没有烫金的底子,但是,买一幅他写的对联,才是有面子的一件事呢。 李老师也有七八十岁了,写字是全乡最好的。他还有一个本事,就是根据你家的实际情况,写出符合你家特点的对联。他是乡里原来的中学老师,许多读过中学的人,都是他的学生。他是乡里最受人尊敬的人,他退休后,人们尊重他的方式,就是买他写的对联。 当然,家里有红白喜事的,也请他写,但那咱事情,他是不收钱的。你只要把他请到现场,参加宴席,他就写,这就是他的礼物了。 乡里人文化不高,但对有文化的老先生,有一种特殊的尊重。先生来了,不管辈分年龄,他总是坐上席的。 再就是爸爸的手机要换了,这个手机是两年前在容城打工时买的一个老人机,就是声音很大、按键很大的那种。但是,按久了,再加上爸爸的右手不方便,有一个键,已经有些塌了,接触不良。燕子决定,给爸重新买一个,这个东西也不贵,好的,大概也只有三四百块钱。 如果你盘算着最有意义的事情,那么你就不会孤独。况且,燕子睡在妈妈身边。农村的深夜,安静得听得见心跳,燕子要睡觉时,妈妈习惯地伸出手来,在她的背上摩莎。妈妈的手长满了茧,裂开了口,不用指甲,只是摸,燕子的背就舒服了。 有妈的女儿,是最幸福的。而冬子呢?燕子却在梦中碰见他了。她梦见,冬子一个人走在长江边上,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回头又向东山上望,而当时的燕子,就在东山之上。 燕子想喊冬子上来,那江边太冷,但是,燕子却喊不出来,好像山上离太阳太近,热得火直冒,急得脚直蹬。结果,她醒了,才明白,自己盖得太厚了,所有呼吸有些不顺畅。身边的母亲,已经睡得安稳,她的手,还在自己背上。那太阳的热量,就是这样产生的吧? 冬子好造孽哟。燕子想到这里,心里一疼。要过年了,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哪个给他办年货呢?哪个给他说话呢?他一个人在江边,出现在自己的梦中,但是此刻真正的冬子,又在哪里呢? 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把电话换了,不该主动回避冬子。但是,细一样,自己这是理智的决定。她跟冬子没办法走在一起的。追求的生活,太重了,他们的肩膀,无法负担。 自己回到家才明白,钱对家里是多么重要。父母为了过年给亲戚拜年的红包,几乎没有到乡场正式地打过年货。要不是自己挣钱回来,哪里来的钱呢? 这次回来,跟妈妈的摆谈才知道,农村也在变化了。第一等人,由于子女在城里工作挣了大钱,给父母在城里买了房子,全家人都已经搬到城里居住了。妈妈羡慕地说到:“我们村卢老二一家,就是你卢二伯,全部到城里去了。他儿子不是在容城办超市发了财嘛,买了两套房,同一个单元的。他们享福了,只带个孙子,接送上下学,煮个饭,啥也不操心了。” 第二等人,就是在乡场上修了房子,父母在农村老家住,有事有病就在乡场上孩子家住几天,来去自由。农村的田地,只留下一点种蔬菜,给乡里的孩子送去,其他也不操心了。孩子们每个月给他们打杂钱,这种方式的人也有好几户人家了。 第三等人,就是在农村自己修房子,夸瓦水泥拉到门口,农闲时请几个劳力自己修,也有两三层楼了。这种情况,燕子在回村的路上,就见惯不惊。这是农村人最普遍的现象,如果你家没有像样的楼房,儿子娶不到媳妇,姑娘找婆家,也会被人瞧不起的。娘家没势力没钱,别人挑剔呢。 “现在,如果没有像样的房子,在农村,小伙子们说不上媳妇呢。现在,难道农村不养人了吗?” 也许,丰衣足食是历代中国农民的奢望,自求温饱年年有余是所有国人的梦想。但今天这个梦想已经实现了,为什么,人还有这些烦恼呢? 人的幸福感,总是在社会的大环境下比较而形成的。当优越感丧失过后,就有一种痛苦的焦虑。更何况,燕子母亲的焦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家里一个多病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丈夫劳动能力有限,她作为顶梁柱,除了鱼塘要照管以外,还要种田。为了在土里刨食多一些收入,她不租种了乡邻的一些土地。现在偏远农村的土地不值钱了,几乎是别人免费借给她种,但除去农药种子和化肥,已经赚不了几个钱。更何况,这样的劳动力,如此强度,也没算钱。 要不是有燕子寄回来这些钱,药费与打杂费用,真是有点捉襟见肘的味道。农村人人情重,如果你要在乡邻中抬起头来,这些人情往来也要用钱,如果没有燕子,还真不知道怎么抬头为人了。 所谓第四种人,就是燕子家这种情况了,住着老房子,家庭可维持,虽然没发财,但也没借债。更何况,燕子是姑娘不是儿子。如果是儿子,娶媳妇,按这条件,恐怕是不可能的。 母亲怕燕子压力太大,随口安慰到:“我们还好,总比张二婶家强。她家里老公没了,还有个婆婆。儿子在外打工,没挣到钱,还因为打架,赔偿,欠了不少债。他那儿子,都三十几岁了,说不上媳妇,不知道,今后怎么办呢。” 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安慰,能起多大作用呢?燕子的家里,原来因为父亲在县城打工,收入还算中上,在村里还算是有面子的人。如今,也只能跟最差的人比,找点存在感了。 “在农村,不能太弱了。太弱了,鸡和狗子都要欺负你。”母亲这话是她一生的经验。传统农村,土地的产出是相对固定的,你要过得好些,就意味着别人就要差点。因为,总量不增的情况下要过得好,只能是零和博弈了。存量搏杀的乡村社会,在中国存在了几千年。直到中国近几十年的政策,才让农民从土地中解放出来,进入城市打工,有了增量的渠道,这种乡邻间的争斗,才缓和一些。 “我们不要你挣多少钱了,你如果有合适的,就真心对人家,我们家门户小,莫挑来挑去,把自己耽误了。” 母亲这话,没有明说,但意思是清楚的。燕子如果找到一个条件稍好的婆家,她本人也就安定下来了。家中,因为女婿的存在,也就可以撑起来了。 燕子心有不甘,但也想不到出路。她失眠了。遥远的千里之外的佛山,冬子也没睡着。 如果燕子没睡着是在考虑母亲的话。冬子没睡觉,是因为没人跟他说话。 第六十八章 题外的话 各位读者也许对我这种喜欢记流水账的方式,感到有一种厌烦的情绪,也许你总会有一种找不到嗨点的印象。这种反常规的写法,让人读不下去。 生活需要细品,正常的人生,并不典型。 现实太压抑,总想超越它。如果实践上不行,你不得虚构些小说,让我代入式地虚幻地超越。哪怕是个梦也好,梦也总算当了一回神仙,摆脱了地心吸引力。 我并不否认,这种超越的梦想是人类共同的愿望,但如果你仅仅把梦想停留在愿望中,不面对实践与生活,那你还没有长大。 这种超越现实之梦,当然也产生了伟大的作品,比如浪漫主义,通过夸张与联想,将现实中的某个点放大出来,给有限的空间延展出无限的意义来。比如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这东西经不起过细的推敲,但读起来,就是让人爽快。感受是对现实的一种主观错觉,我们就愿意活在自己的主观里。 但是,这些注定悲剧的历程中,有没有美好呢?当然有。艺术家的责任,就是在明知悲剧的情况下,展示出世间那短暂的美好,为人生留下希望。 但现实是坚硬的,再美好的爱情,遇到柴米油盐,都得露出原形。为此,只有两种办法:第一,改变自己,让自己一步步提升,当你上升一个维度过后,对过去的痛苦进行降维打击。比如过去贫穷,你富有了后,就不会为在菜市场因为菜价与商贩争执而产生苦恼。如果这实现不了,那就幻想自己有超能力,或者一个武功,一个武器,反正,你突然拥有了别人所不具备的某种超越现实的能力,你就可以对生活的痛苦,进行降维打击了。 这种办法,在今天的网络小说里随处呈现。比如什么透视眼,比如什么医学宝典让你能够有能力让人起死回生。或者幻想自己练会了点穴武功,把美女定住,拥有她。 其实,这种幻想,只要稍有良心的作家,都会意识到它的悲剧性。当年吴承恩写《西游记》时,孙悟空拥有了几乎无所不能的功夫与武器。当他把蟠桃园的仙女们定住了后,他的兴趣居然不是美女,而是蟠桃,这就很让一些读者失望。伟大的生活,不应该属于人类,如果有这种生活,也只能属于猴子。有良心的作家,再伟大的想象,都是有底线的:人生的悲剧性。 不对,因为人类要思考意义,所有对意义的探究,也是出于人的本能。典型的人物虽然可贵,但典型的时代更吸引人。 每一个身边故事都是传奇,你还需要加工什么呢? 如果把这三代人组合在一个家庭里,就很搞笑。大家经常会见到这样的场景。比如爷爷奶奶,强调珍惜粮食,要孙子吃完碗里的最后一粒米。而父亲母亲,总是有些肥胖,喜欢大鱼大肉与喝酒,对儿子的奖励,也不过中汉堡与可乐,觉得那些有点西式的餐饮,才是高档的东西。而孙子呢,要么喜欢甜点,要么喜欢奶茶,总觉得,喝可乐,是上一代人的傻事。 中国是个饮食大国,可以说上升到宗教的程度了。“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可不只是说说。中国人菜式之丰富,超越世界其它任何民族。况且,这种丰富,不仅仅是因为传统的留存。 比如最著名的川菜,就是一个活着的进化食谱。前些年流行的酸菜鱼,只不过是八十年代在重庆出现的新品。而所谓成都的兔头,大家把它当传统网红食品,真正出现并流行,也只是近十来年的事情。 而最著名的火锅,产生的历史也不过百年之久。 不是祖先留给我们的菜式多,更重要的是,对新菜式的追求与尝试,是我们的文化基因。我们愿意在吃上创新,在这个每天都有新事物的年代,更甚。 她们年轻时,梦想上舞台呢。那时的舞台,穿红戴绿是标配,那手型与身段,正是当年的女一号的身影。 她们已经实现了自己年轻时的梦想了,人生到达巅峰,或者说,她们可以随时有条件,进入巅峰的想象。人的最高追求是什么:自我实现。时代帮助她们,实现了年轻时的理想。伟大吧? 不要嘲笑那街边喝酒的老男人们,一个猪耳朵,一碟花生米,说些豪言壮语,喝酒时眯着眼睛,把嘴唇抿出夸张的声音。那貌似痛苦的表情,那貌似不胜酒力的懒散,正是他们年轻时的追求呢。 年轻时,他们要么没时间,要么没金钱,喝酒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更何况,有荦菜,在街边,那一种忘我的境界,不是年轻人能够体会呢。 最终你会得出真实的结论:生活不在别处,你就是一部传奇。 第六十九章 杨哥请客 生活要有仪式感,不给人生赋予一定的意义,何以熬过漫长的冬天。 越是在北方冬天就越漫长,而过年的仪式感就越强。在南方,这种仪式感就少了些宗教的意义,而变得像狂欢或者杂耍一般。 腊月二十九,交管所最后一天正式上班的日子,也是春节前科目一考试的最后一天,冬子参加了机考,当然以92分的成绩顺利过关。 前面爱打闹的几个年轻人,有两个家伙没有过,得等到来年再考一次。几句报怨的话,到处找理解。“你们不觉得这题太偏了吗?” “我那电脑时间不准,本来就要答完了,结果它提前结束了,你有没有这个现象?” “老子乱考,故意乱答的题,它居然对了。认真答的,居然错了,啥破玩意!” 这种找理解的方式,得到的回答肯定让他们失望。“我乱考,根本没复习,也过了,怎么样?”这是故意的气人,两个年轻人被同伙拥簇着安慰,走远了。 而这个故意气人的回答,来自于那个第一天在门口抽烟的家伙,他表面放荡不羁,实则认真练习,为的就是这一天,故意秀些优越感。 他来询问冬子的结果,只是一个眼神:“过了?”冬子点点头。对方再来一句:“庆祝下?” 冬子回头望着他,不置可否。对方倒是很热情:“没吃饭,我请你撸串?” 一说起羊肉串,冬子倒是有兴趣的。毕竟,自己就是做这个出身,但到广东来,还从来没有机会尝试过。更重要的是,如果此时回去,面对那没人的屋子,何以笙箫默? 过了七八个弯,转了五六条街,终于来到一个夜市。别说,这里的烧烤还是很多的。虽然这是冬天,但在广东这地方,根本没有真正的寒夜,再加上烧烤的火炉子,凭添一分温暖。 两人在路上就熟了,这位大哥姓杨,是河北人。来到佛山已经有七八个年头了。他父亲是开出租车的,但现在身体有病已经不能够工作了。而他自己经历比较复杂,来广东最开始是在机械厂打工,后来经历过推销岗位、冲压岗位、油漆岗位,换了好几个厂子。 “你晓得腾笼换鸟是怎么回事吗?”对方总以过来人自居,他年龄大些,当然有资格当过来人,但他不该在提问时,斜着眼睛看人,然后迅速眯上。故意装出城府深的样子,让人讨厌。但冬子是个开朗的人,对方请客,毕竟要给些面子的。 “不晓得,大哥多指教。”装傻的人有肉吃,这是真理。 “我是个人才,干过的工厂都倒闭了。”对方一边说一边对烧烤老板叫嚷:“十串肉串,四个生蚝,四个扇贝!”然后,又问冬子:“你不过敏吧?” 冬子不太理解,只是摇摇头,别人吃得下的东西,自己有什么吃不下呢?后来在广东接触人多了,冬子才明白,有些人吃海鲜是要过敏的。 “不是前几年,所谓的低端制造业,受外贸的影响,倒闭了不少,我工作过的厂子都倒闭了。你说,我是不是个人才?” 冬子终于笑了,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很江湖的样子。 “你们武汉碰到这种情况,有关部门或许要救,给企业货款,或者帮助给补贴,保留工厂保留工人,也就是保留生产能力,保留社会就业,对不对?” 他说这些,冬子有些不太懂。毕竟,他只知道容钢,效益不好时,也得要维持,哪怕工资低点,人们还是要上班。至于怎么维持,冬子没经验,也没听父亲说过。但是,母亲的汽水厂倒闭,也没见“有关部门”帮过忙。况且,这个“有关部门”是个神秘组织,究竟是哪些部门,别说冬子不清楚,对面这个故作高深的杨哥,也不一定清楚。不信,你看新闻通稿讲政策的,你看得懂? 吃人的嘴软,冬子顺着人家的话点头就是了。 “这边不,这边根本不需要考虑就业的问题。为什么,都是外地人,本地人根本不考虑就业。所以,那些低端的工厂垮了、搬了,他们并不着急。他们有的是优势,吸引外来的大企业,所谓高端企业过来,给土地给政策给优惠,不到几年,这产业就换成新的了。” 这倒是有道理,冬子不接几句话,好像不配合似的。况且,人家停顿下来,望着冬子,等着他的附和呢。 “那倒是,这满街的外地人,都是年轻的,他们就业不就业,关当地什么事?” “也有事,也没事。但是,对富裕的当地人来说,过冬只不过加几件衣服,冻不死人。但是,对于外地人来说,那几年,熬走了一大批打工的,都回老家了。现在再过来,找不到老厂,全凭碰运气了。” “那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老板已经先把肉串上来了,对方问冬子:“啤酒、白酒?” 冬子想了想:“啤酒吧,我酒量不大。”这是保留实力,在有城府的面前,你得有城府。 “啤酒两扎”杨哥对老板喊了一声,拿起一根肉串递给冬子,冬子接过来,等对方也开始吃的时候,再入嘴。等第一口下去,冬子就意识到,这不是羊肉串,这是猪肉串,并且腌制没到位,有水分太多的缘故,还有些油分没有烧到位,像是一杯温吞水。况且,辣椒与孜然放得不够多,这是冬子第一次吃到,有些腻人的肉串了。 肉串讲究外焦里嫩,这是口感的对比。焦香与肉香混合着调料的入味,起码有三个口味层次,如果没有这些,烧不如煮了。 但是,不可能对主人说倒胃口,冬子勉强地吃下那一串。对方估计也有感觉了:“这南方的肉串差点意思,倒是过一会烤的省钱,稍微好些。” “蛮好蛮好,冬天吃点热的,蛮好。”这只能算冬子礼貌性的安慰了。 “你刚才问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跟你讲个故事,你就明白了。”看样子,以话下酒,这话题就比较长了。对方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扎啤,给两个杯子各倒了一杯,这就有点过了。一般扎啤,都是各人喝各人的,对方这多给冬子的一杯,从酒量上来说就不太公平。但人家是主人,多倒一杯或许是客气呢? 冬子岂是那计较一杯两杯的人?他笑纳了,听对方的倾诉,算是给对方的面子。人们需要倾诉,或许在异乡容易把对方当故乡人,把老乡当发小,把熟人当兄弟,谁还没个孤独的时候呢?一个河北的冬天,冰天雪地呆惯了的过年氛围,在南方这花草茂盛的地方,不让人说话,岂不是要把人热死?冷冻了节日的回忆? 既然答应了别人的请客,就得当好树洞的角色。冬子不差这点钱,就是点腰子,他也点得起。但是,缺少的,是一个可以喝酒的人。冬子不说话,但听也说话,也比独自在宿舍回忆过去,过瘾。 “美国历史上有一个西部淘金的故事,你听说过吧?” 冬子其实比较反感这种动不动就拿美国说事的人。毕竟他又没到过美国。今天,中国就有这一批人,或者在美国读过几天书,其实也不算什么知识分子,只是父母有钱,在美国读过几天文科或者商科,回来就以半个美国人自居,好像有种居高临下、指点江山的人气势。 还有一种人,根本没去过美国,但懂些英语,看过几个外国杂志,跟最普通的中国人说话,夹杂着几个单词,显得洋气。也动不动,拿美国怎么样来说事,好像很高端。 更有一种连英语都说不好的人,看了几本《读者》和《知音》,用那里面被加工过的二手信息来谈论美国的。乱用外国名词吓唬中国老乡,这是惯用的伎俩,来掩饰其说服力不不足。 如果仅是好为人师,这也没什么说的。你毕竟知道得多些,活该当我的老师。但更多的人,是拿它当优势,来证明自己臆造的观点,这就让人痛恨了。 比如,你抱怨社会不公平,或者你抱怨某个人。抱怨就抱怨吧,就事论事,也可以取得一些共鸣的。但你为什么,要为自己的抱怨,找个高大上的理由呢? 有的人,自己没混好,或者受到不太公平的对待,就大吹美国如何如何的公平。比如人们可以骂总统,人们可以上街游行。但是,你在中国,网络上,骂当局的人,也不少,谁没有点自由呢?况且,在美国,是老板说了算,你骂一下公司,骂一下老板试试? 美国的总统与中国的官员不是一回事。他们强势的真正的掌权人是老板,这个不能类比。比如在香港,你游行可以抗议政府,但你抗议李超人试试,明天就叫你搬家,店子的租金明天就涨,看把你牛的。 自由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好的理解,是你不想干什么,可以不干什么。 还有的,比如在医院看病,觉得很贵。就吹美国的医保,如果美国的医保那么好,那奥巴马还要大力推进医改,是怎么回事?肯定有问题,才改的啊。况且,中国你一个发展中国家,就像是一个刚刚解决温饱的人,跟人家一个富二代来比生活质量,要不是没良心,要不是傻子。 比如燕子,自家出身农民,她就不跟葛校长家里的孩子比。人家是啥积累?是啥条件?自己一天天比自己的过去好,就可以了。 动不动拿美国说事的人,有点不讲道理。就像一个刚解决温饱家庭的孩子,吵吵着要像隔壁富裕人家的孩子比:“妈妈,我要吃火锅。” 妈妈如果回答:“现在我们没钱,以后有钱了,妈妈带你吃火锅吧。” 孩子跳起来生气:“人家隔壁都有火锅吃,人家的妈妈是好妈妈,你这妈妈太坏了。” 这个问题就来了,你跑到人家家去吃火锅吧,人家不把你打出来。人家再好,也是别人的。你家再穷,妈妈愿意努力,给你最好的,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一个喜欢抱怨的人,是最没希望的。除了给自己不进步找理由外,还让身边的人不高兴。抱怨时,还带着美国的故事来说事,那叫没良心。 况且,大部分所谓的美国故事,都是假的,或者加工过的,不原味了。 “也是我听说的啊,美国是不是真有这故事,我也不知道。”杨哥说到这里时,冬子顿时对他充满了好感。这才是说话最正确的态度,知之谓知之,不知谓不知,是知也。看样子,杨哥作为打工仔的成功者,有他高明正确的地方。 “我听说这个故事,它究竟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是,它启发了我,这最重要。”对方不把酒倒杯子里了,嫌麻烦,直接端起那巨大的塑料罐子,给冬子做了一个示意,两人豪迈地喝了起来。 他把嘴边的白沫顺手一抹,显示出劳动人民豪爽的本色,让冬子感觉很过瘾。 “很久以前,美国西部发现了金矿。”用很久以前这个开头语,就很有故事与传奇的感觉,显示出杨哥有一定的口才。“发现金矿过后,当然就吸引了大批的淘金客。著名的卓别林,就有一个黑白无声电影叫《淘金记》你看过吧?” 谈话需要回应,冬子确实没看过。“没看过,但听说过卓别林这个人,就是有小胡子柱拐棍的那个八字脚吧?” 对方哈哈一笑:“行啊,兄弟,三个词就概括出喜剧大师了,你也是个人才!” 被对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冬子听对方继续讲故事。“看没看过那电影不重要,反正我也没怎么看过。当时很多人淘金是肯定的。那金矿,哪有人人都挖到的道理?有人发财,也有人破产,想象得到吧?” “当然,连煤矿都是这样,运气不好,挖几年不出煤,运气好,把地面刨开就是钱。”冬子凭印象这么说,他自己也不晓得,这是哪里来的素材,反正,道理上好像说得通。喝了酒的人,说话本身就是目的,正确不正确,不影响酒桌的气氛。 “但是,有人却始终赚钱,你猜是搞什么的?” 冬子当然得摇头,但他内心中有一个选择答案了。比如开饭馆的,这么多人打工,肯定要吃饭。 “卖铁锹的人,赚了钱。”对方盯着冬子,脖子伸得老长,有一种压迫感,隔着桌面都感受得到。“想不到吧?” “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有道理啊,真有道理。”冬子配合起来,把气氛搞扎实。马上要上扇贝了,得给主人一点面子。 “我就是受到了启发,才有的今天。”此时,老板把扇贝端了上来,来附带说了一声:“生蚝也快好了,马上就来。” 此时肉串只剩下两根了,扇贝也经不起细吃。但杨哥总有办法拖延时间:“老板,韭菜两份,鸡爪两串,脆骨还有吗?” 冬子此时知道,该客气一下了,一般点到素菜时,就要明白,主人的请客诚意差不多到了百分之八十了。“脆骨就算了,鸡爪也不需要,老板,搞一碟子花生米,我看你那里还有藕片,来两串。” 对方故意说到:“小陈,哥请客,你莫客气。” 冬子早就找好了理由:“杨哥,在你们北方人来说,韭菜是最好的冬天的菜,这个我晓得。我要点个我们湖北最喜欢的菜,就是藕片,你不喜欢?” “好好好,咱们来个南北汇合,投缘投缘。老板,再来两扎啤酒!”豪迈之气,油然而生。当你发现,请客时根本没超过心理预算时,你就会豪迈起来,不管是酒量,还是金钱。 冬子心里有底了,就这每人两扎啤酒,也就把这些菜搞完了。酒不可能多,所有,敬酒时,自己就不要喝得太猛了。但是尊重主人的方式,就是要让他成为酒桌上的主讲佳宾,才是正理。 “杨哥,说得倒是有道理,但你具体是做什么呢?” “做中介。” “哪方面的中介呢?”中介这范围广了,有劳务的,有房屋的,有帮汽车找货的,甚至婚姻介绍所,也算是一门中介。 “最开始,做劳务公司。现在,也兼做房地产。” 他这口气,好像是个大老板的样子。当然不是,冬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虚心好学是肯定的:“你细说一下,小兄弟我听些经验。” “我的优势是什么呢?就是在佛山呆得长的河北人,对不对?我干的工种多、干过的工厂多,我对每一个工种的要求及工资,对每一个工厂的环境及待遇,大体上都了解过,有的还是亲身经历过。最开始,河北来打工的人,找我这个老乡介绍工作,那我就找厂家去谈了。” “厂家不直接在街上找工人吗?为什么要转你这一道手?” “工人流动性大,为了让他们保持稳定的劳动办供给,就得签订长期合同。按劳动法,一旦签订长期合同,就得给人五险一金和各种保险,如果厂子开除了他,他还可以找劳动仲裁扯皮。灵活性与稳定性,性价比,你算算?” 冬子想了想,回答到。“是的,临时工倒是成本低,但是不稳定。如果大批量地离开,工厂的订单就无法保证完成。但正式工成本高,不太好降成本。” “那我就成立劳务公司。外面来的人,打工,找不到合适的工厂,就先加入我的公司,我给他找。他与工厂产生劳务纠纷,被规避了。因为他是派遣工,他原则上属于我公司的人,不是工厂的正式员工。他要扯皮,就找我来扯。但是对于我来说,我承担了这风险,当然就有相应的利润。工厂给的用工价格,一部分钱,是我得的,我与工厂,双方都有利,生意就做成了。” 冬子问到:“那别的打工的,为什么要加入你的公司,让你赚他们的血汗钱呢?” “他从外地来,哪个工厂正规不正规,他哪里知道?哪个工厂需要什么样技术的工种,给多少待遇,他哪里知道?我这个公司,至少在河北老乡那里是有口碑的,赚明白的管理费,有何不可?出来打工,最怕不稳定。在我的公司,我一年到头,只要他来,就会有工作,就会有工资,免得上当瞎碰,或者遇到黑心老板,那就更惨了,你想想?” 冬子这才明白过来。人家愿意加入他的公司给管理费,是用一部分钱来买一个心安。要知道,随时到随时工作,这可是打工仔自己无法办到的事情。 “那房产中介是怎么回事?”因为冬子知道,这是个大生意,不像是杨哥这种人拿得下来的。 “是后来做的,其实,就是对城中村或者附近城乡结合部,那些私房出租的生意。” 原来不是新房买卖,冬子明白,那种新房买卖的生意,光鲜亮丽,但必须得有关系与资金的支撑。 “你想,那些长期来打工的人,是不是也想把老婆孩子也带过来。他们中的大部分,肯定是买不起房子的,但他们租得起啊。只要够面积,哪怕条件差点,也行。” 冬子突然想起,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些,从外地坐火车,来广东,与打工的亲属团聚的人。这些人中,肯定有很多是租住的房子吧。 “面积要大,租金要便宜,哪里找呢?找人家城乡结合部的私房吧,或者是城中村的房子。要知道,过去修的时候,是按农村宅基地修的,面积本来就大,再多修几层,反正农村的规划也管得不严格。但到今天,这些房子已经算是在城里了。这些房子,当然条件赶不上正规的套间,有的一层楼才一个卫生间。但是,与农村的住房,我们内地深山中的农村相比,已经很好了,对不对?” “对,更何况,背井离乡的,有一个家,就行。” 冬子喝了一口啤酒,示意自己要进去上厕所,悄悄找老板,把账结了。对方与他并无交往,能够主动提出请客,就已经很好了。冬子不差钱,就差有人说话。 喝酒的理由,不仅仅是过了科目一,需要仪式感。 第七十章 假装过年 腊月三十这天,街面的过年气氛就非常深厚了,广东这地方,虽然是全国最为开放的省份,但是一些古老的传统还是保存得很好的。 这天公司放假,其实,头一天,公司就已经提前进入放假状态了。腊月二十九那天上午,公司有些住在附近的人,就只是来上班打个卡,领完节日的慰问品就走了。 这是冬子第一天,领到公司的慰问品。当组长新手把过年大礼包发给冬子时,冬子还有一种某名的感动。办公室来领礼包的人,约有十几个。领完礼包后,临时请假回家的有好些个。最终留下来值班的,就只剩下春节期间作为临时任务备用的五人小组了。 五人小组中,除冬子外,当然还有薛哥、洪大美女,还有另外的两位设计师。一位叫帅哥,一位叫程姐。这个帅哥并不帅,因为都三十好几了,长着一头码农脸,就是未老先衰的样子,头发稀疏、面色腊黄、皱纹爬上了眼角。但他是本组资深设计师,能力很强的人。 正因为能力强,所以,领导就使劲用他,能者多劳嘛。参加了不少项目,这一点,曾经让薛哥非常羡慕。参加项目就有钱,这是行规。他虽然不是广东人,但家已经安在佛山了。他老婆及岳父母都跟他住在一起,还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儿子。生活压力大,因为主要靠他挣钱,所以,工作也就很拼命。硬是把三十几岁的人,过成了四十几岁的样子。 他跟彭总是差不多时间进入公司的。彭总已经可以靠与领导的关系挣轻松的大钱,而帅哥把自己搞得不帅,只是因为要老实地挣辛苦钱。小薛原来想向帅哥的方向努力,只不过彭总的辉煌,让他转移了奋斗方向。这种以精力与体力来拼钱的工作,不值得。 而程姐,也是一个业务骨干,老公是佛山另一家公司的技术骨干,当然不是一个行当。他们是大学的同学,一起来到佛山打拼,现在在佛山有大房子,有好车子。过年不需要回去,她把两家的父母都接到佛山来过年了。程姐的业务水平,不仅体现在她做一手漂亮的app上,更体现在她跟客户的跟其他部门的沟通能力上。用薛哥的话说,她是本组的外交部长。 而这个小组中,可以帮组长把关的人,就是洪大美女了。薛哥与冬子,就是打下手的。 冬子这个新入职的人,甚至连打下手都算不上,只能算个学徒工,跟着打酱油。 留守小组的五个人,上午先评价了组长所发的大礼包,再就是不停地打电话,为自家过年的事作安排。这个大礼包,里面不过是一些糖饼干和一些零食,但数量与品种都很多,提起来,也足足有十来斤重。 中午的时候,到食堂,食堂也按过年的标准,给大家准备了一些硬菜,这是冬子见到,食堂制作食品最精美的一次。看样子,平时自己看不上大师傅的手艺,是因为大师傅没时间和精力。今天要近节气,并且吃饭的人少,所以有精力,给大家做好最后的餐了。 红烧肉粉蒸肉,是照顾内地的同事,鱼少不了,而煲的汤,就是专门突出的广东特色了。加上组长六个人,终于在吃饭时坐在了一个桌子上,组上还逐一给大家敬饮料,相当于敬酒的方式,搞得很正规似的,其实,也还是自助餐,只不过,仪式感有,有点像团年。 这是假装过年,假装公司是一个家庭,假装同事间是兄弟姐妹,而组长很郑重的样子,假装是家长。 也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种假装就是走个过场,但冬子,却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已经没有家了,甚至离开了故乡,作为一个年轻人来说,过年不想家,是不可能的。但冬子的家有什么呢?只有父母的遗像。 家家都在忙着团聚,不能团聚的人,也在给亲人父母打电话,这个时候,冬子感受到异常的孤单。在这个办公室里,没人知道冬子是个孤儿。没人问过他的过去及亲友,没人关心过冬子的感情经历,或者说,冬子没有一个感情上的真正朋友。哪怕像小简那样,像李雯那样,可以说话可以陪伴的人,都没得一个。 年轻的人第一次离开故乡,没有亲人可以思念,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呢? 但是,从上午开始,就有一种氛围,让冬子感动。当组长把大礼包发给他时,跟冬子握手是双手紧握的,很温暖很有力量很有一种值得依靠的信任,组长望着冬子的眼睛说到:“你如果不回去,就到我家去过年吧,我夫人做的肉丸子,还是很好吃的呢。” 冬子当然谢绝了:“不了组长,我跟外面的朋友约好了,祝你全家春节快乐。” “那我希望你来年事业进步、感情丰富,谈个恋爱,找个媳妇!” 别说,组长这合辙押韵的幽默,在冬子听来,还真有点亲切感呢。 组长是老派的知识分子,有一种自然的儒雅与风趣,虽然工作时很严谨,话不多。但说起话来,就知道,他语文成绩肯定不错。组长签字的时候,冬子也见过的,那就是书法艺术了。 上午邀请冬子到家过年的,还包括程姐,还有帅哥。 “我叫帅相和,他们叫我帅哥,这形象,恐怕让你失望了。”记得第一天,他跟冬子打招呼时,就这句话,让冬子笑了半天。但是,帅相和这个名字,留在冬子的印象中了。如果这个名字是他父亲取的,那他父亲肯定也是个老派的知识分子了。这个名字要按来头,冬子是知道的。那是廉颇与蔺相如的故事,当年爹爹讲过这个故事,非常生动。 中午过后,简单休息一会,组长就宣布,下午从一点开始上班,到四点钟就下班,给一点时间,让大家好回家准备过年。 所以,下午,大家手头也没事干,就坐在一起吹牛。其实不吹牛不说,一吹牛,才发现,除了洪大美女是本地人外,其余的人,全部都是外地人。 虽然帅哥程姐已经在本地安家,但他们骨子里,还是怀念童年时期那老家的过年氛围。一个人忘记不了童年,是因为自我意识,有时光的连续性。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也是一个心理问题。 以食物为例,我们认为,最让人亲切最让人难忘的,是祖母的味道。或者,是妈妈的味道。为什么呢?因为一个人从生下来吃奶到后来开始吃饭,胃酸的发育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大约到了你六七岁时,你胃酸的基本成分,就因你童年时期的食物结构而产生了一生的稳定性。 有人说四川人无辣不欢,其实与他童年时期的饮食结构有关。从小吃辣的环境,造就了他们独特的胃酸结构,他们的胃酸能够对辣椒保持着天然的适应能力。 一个外地人,从小没有吃辣的习惯。他后来长大了,喜欢上了辣味,到重庆吃火锅时,也不觉得很辣。那只是嘴巴与舌头适应了。到了胃里,他还是受不了。所以,即使他上面承受得了辣味,但下面还是受不了。要么拉肚子,要么解大便时很是刺激酸爽。 从心理上来说,按西方心理学的研究,人的性格的形成,也是在七八岁之前,就确定了基本的人格特征。与家庭有关,与教育有关。但是,更与你童年时期所经历的事件、成长的环境,有巨大的关系。你之所以成为你,是因为你所经历的。这就有点哲学的味道了。 所以,弗洛伊德是心理学家,但西方人也把他当思想家来看待。更有极端的观点,如弗洛姆认为,你成年时期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成就你的童年。 这句话的意思有些绝对,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比如童年贫困给你心理造成的伤害,你到成年后,就会对财富有一种更为迫切的追求。童年时期被人忽视的经历,会让你在成年时期,变得爱出风头,甚至有巨大的虚荣心。 这种心理学派,强调人的思想及身体的连续性,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比如,儿不嫌母丑,那是因为童年时期母亲给予自己的照顾与保护,让你确定了母亲的形象。 冬子之所有成为今天的冬子,与他过去生活的经历密不可分。这种过去与现在的连续性,形成了自我。凡是涉及到“我是谁”的问题,都是哲学问题。 而今天的冬子,有一种强烈的被割裂的感觉。过去的故乡已经远离,过去自己的亲人已经离世,过去的一切,好像与今天的自我没有关系。这种割裂感,异常痛苦,让冬子找不到自己。 但今天组长临时扮演了些家长的形象,让冬子很温暖。因为,他看到了过去某些熟悉的影子。那时,冬子过年,是被照顾的,被关怀的,被祝贺的,那种温暖,你享受过,就一辈子期待它。 腊月二十九的下午,小薛虽然单身,也邀请冬子跟他一起过年。他有几个同学,都在佛山是单身汉,他们组了一个年轻人集体过年的局,想让冬子参加,冬子没有答应。毕竟,这种当过客的方式,不是冬子期待的过年氛围,与其尴尬,不如孤独。 唯一没有邀请冬子的,只有洪大美女了。这个神秘微笑的美女,也不大参与大家的话题,她是本人人,完全可以特立独行。 帅哥愉快地回忆起了他老家东北的过年,虽然没有吹出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大话,但对冰天雪地的形容,是很有诗意的。这个穿格子衫外套运动服的人,居然讲到了自己的遗憾。“我小时候,穿不起貂,现在穿得起了,又不需要。” 这种真情流露时,东北口音就出来了,自带某种喜感。本来大家要鼓励他唱两句二人转时,他给了个眼神,里间的组长,正坐在电脑旁,写着什么东西,咱们也不能以过年之名,行放肆之事。 而程姐来自于山西,她毕业于兰州大学,那是个真名牌大学,只是地处偏远。她本来曾经考上过公务员,但自己不甘心,才到南方来的。按她的话说,到这里来是对了。毕竟,跟自己老公算是修成正果,况且,收入也是当公务员的两三倍,气候和环境也都好得多。 她只是放不下故乡的秧歌与腰鼓,那种奔放与快乐,简直是无法比较的。 而洪大美女只是在一边听,并不说话。作为外交部长的程姐,当然注意到这一点。“小洪,你爱心交响乐,我跟你说,近十几年,中国自己写的交响乐,我觉得,最好的,莫过于那一首《看秧歌》了,你有空下来听听,真能够入心的。” 洪姐只是笑笑:“好,我回去就下。” “你们不知道,那秧歌扭起来,根本不像是中央电视台那种,表演给人看的。你要是扭秧歌,得进去,得对眼神,得有挑逗,算了,不跟你们小伙子们说了,说多了,怕你们受不了!” 帅哥却不依不饶:“秧歌我们东北也有,没觉得什么受不了啊?” “这样说吧,你们东北的秧歌,其实就是热闹和好看,而咱们西北的秧歌,扭的是个爱情,这你懂?” 说得这样玄乎,看得出来,程姐是个感情奔放的人。她追求与老公的爱情,放弃了稳定的职业,奔跑到千里之外的广东来,是需要这种勇气的。 大家正要评论那西北著名的情歌时,电话响了,首先接电话的,是洪大美女,她给大家示意了一下,大家明白,是组长找她了。大家这才结束了谈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她进了组长办公室,组长寄给她一个东西,说了几分钟,就出来了。出来时,大家以探寻的眼光寻求答案。但洪大美女,并没有多说,保持着那种亲切但不亲近的微笑,过去对程姐低声说了句话,程姐就欢天喜地地,一个人到组长办公室去了。 一个个地被叫进去,最后才轮到冬子。 “小陈啊,你这刚来,也不好定标准。但是,来了,咱们就是一家人。这要过年了,红包利是也是要给的。五千块钱,少了点。你不要嫌弃,是个意思。”组长递给他一个信封。 冬子拒绝到:“组长,我刚来,没给公司出过一分钱的力,怎么可以要这钱呢?” “看不起吗?嫌少吗?”组长假装生气地问到。 “不是不是,我刚来没贡献,不该拿。况且,我一人过年,不需要什么钱的。” “一人过年不是过年?恰恰是一个人,年要过得更红火。如果你嫌少,我再给你加点?” 没办法,只好接下来。其实后来冬子才知道,在广东,过年发红包利是,主要是图个彩头,一般钱不多的。但在公司财力丰厚的情况下,给大家多发点,奖励大家春节值班的精神,这是组长的工作艺术。 从这一点看,组长与罗哥区别有多大。自己帮罗哥做了那么多事,罗哥给钱也不大方,自己算是承担了三项工作,也只多给两三千元钱。而在这个公司,自己完全没做贡献,因为过年这一个理由,又是大礼包,又是五千元,这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 等到下午下班时,冬子上了公交车,才发现,提大礼包的人,很多。都是公司的同事,当然人数比平时还是要少多了。这些人,都是各部门春节期间留下来要值班的人。估计这个大礼包,是公司统一的福利。 离晚上考科目一还有一点时间,冬子先回宿舍,把大礼包放下。再到市场,买了一些菜。此时,市场的菜价已经变贵了,因为要过年,摆摊的人也少了些。 在武汉或者是容城,一般摆摊卖菜的是本地人。除了卖本地农田里的产出外,主要是在菜品批发市场批回来,再到农贸市场零售。 但在佛山,这种卖菜的人,大多是外地人。也许,本地人要么当老板要么当房东,不屑于做这种低端工作吧。人人都要过年,卖的人少了,买的人多了,价格自然也就贵些。这是人之常情。在容城,冬子的父亲,要在过年前好几天,就要把货备上,放入家里专门的冰柜里。冬子没这方面的体验。 菜是很多的,除了各种肉类,还有米面油的补充,还有各种调料,这是一个厨师的基本材料。再就是蔬菜了,也有七八个品种。当然,冬子没有买海鲜,不是因为他爱不爱吃,而是因为他还没学会怎么做。 冬子游走在农贸市场时,像那些有家有口的人一样,挑剔并且专业。其实,这也是假装的,他要假装在过年,尽管只是自己一个人过。当然,他也得到一些体会。人啊,就像那市场的草绳子,如果绑在白菜上,它就卖成了白菜的价格。如果绑在螃蟹上,它就卖出金贵的螃蟹价来。自己原来在青山的装修市场,做最累的活,花最多的时间与精力,得到的是一个民工的工钱。而到了这个公司,完全没有干活,居然得到如此之多的福利,这该上哪儿说理去? 他专门买了点羊肉,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做点羊肉串。其实,他还忘记了一个细节,哪里有烤炉呢? 回到宿舍,已经六点钟了,做饭后再到交管所参加考试,已经来不及,所以,他吃了点大礼包中的几块饼干,就出门了。所以,才有后来,考完后,答应跟杨哥出去吃烧烤的事。 烧烤最后结账是冬子结的,因为那五千元的信封,一直在冬子的口袋里,冬子有一种想用掉它的欲望。 第二天,冬子被闹钟叫醒,六点半。冬子按往常一样一翻就起床,准备洗漱上班。等他穿上拖鞋时,才意识到,今天是过年,大年三十不上班,突然,冬子的心,像被什么敲了一下,懵了。 大年三十,在容城时,该起来跟父亲一起贴春联了,该嚷嚷着找母亲拿钱,要到街上买烟花鞭炮了,该要邀约邻居街坊的小伙伴,商量着整天该怎么玩了。 而此时,冬子却一个人,这该怎么过呢? 冬子想起了组长的一句话,一个人,更要过好年。对,我要高高兴兴地,把一个人过好,让爸妈放心,冬子自己,也很幸福。想到这里,冬子下床洗漱,穿上了最干净的衣服。给自己下了一碗鸡蛋面条,然后出门,在街上去。 他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得先买到材料。香蜡纸烛以及笔墨纸砚,他知道,过年时,最重要的仪式,是给祖先上祭,过去是父母做,今天该轮到自己了。 大街上,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到处张灯结彩的样子,人们喜气洋洋的样子,连商场放的音乐都是喜庆的。有刘德华的“恭喜恭喜恭喜你”,也有广东传统音乐《喜洋洋》、《步步高》,当然还有一个音乐,冬子不知道它的名字,但它也是广东最早出名的春节音乐,多次被央视引用作为春节联欢晚会的主题背景音乐:《金蛇狂舞》。 东西买回来后,冬子进行了布置。父母的遗像没有,他就是用纸墨写了牌位,以前父亲教过他。他的所谓没见过面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牌位,都没有照片,都是手写的。 当牌位前的蜡烛点好后,冬子就到厨房,准备那必需要的供品了。 这借口的具体做法,父亲却没有教给他,但是,作为一个厨师的儿子,这种长期的见识,却让他无师自通。大肉,整条的鱼,整只的鸡,只要这三样,干净地做好,就行。 冬子利用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火力全开,做好这几样供品后,就给牌位上香了。烧纸上香后,冬子把餐桌拉到牌位前,给父母牌位各倒一杯酒,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 父母面前,碗筷齐全。 冬子磕了头,起来端上酒杯,正规地坐好,对着那牌位说到:“爸、妈,咱们,过年。” 痛哭失声! 第七十一章 几处悲欢 如果不是春节,你不知道佛山是广东的一个地方。此时,外地人走了大半,而远在异乡的佛山人都回来了,满街本地话说得铿锵,到处小活动搞得热闹。 外面的喧杂让躲在屋子的冬子,有些耳闻。但他无动于衷,因为父母牌位一旦经过祭拜,它们就已经有了灵魂。 这是冬子第一次一个人过的大年,往年那种温热的人气,变成了如今的孤单,这种对比,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当然,今天的中国,有许多这样的人,只是没有冬子那么典型。 网络上已经流行了很久的,让冬子感动的照片或者视频了。比如有一个在风雪中,在西安火车站,在广场的雪地边的椅子上,忍着寒冷吃着馍的年轻人,他为什么泪流东面? 比如那个跪在亡妻坟墓前,胸前挂前军功章的军官,他仰望着天,默默地流泪,他想起了什么? 比如那个在公交车上的年轻人,整个公交只有他一个人,他选择这个双层巴士的二楼,一个人对着一个小蛋糕,默默地和着泪,用手抓起这个生日蛋糕,一口口地吞? 这个世界,因为悲剧而崇高,男人面对悲剧时,那独自咀嚼的坚韧,才最迷人。 冬子相信,自己做的一切,父母在天上,都看得见的。父母是希望自己过得好的。但是,当他把父母从天上请到餐桌边时,他就忍不住了。 长时间的哽咽让他说不出话来,但是,心里的话,不需要说啊。不需要说,最亲的人,都知道的。 “爸妈,放心吧,我过得好,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年。我有好多吃的,单位也发了钱,我住在南方,这里没有冰雪,这里很温暖。” 越是这样,冬子就越无法自拨,那和泪的肉菜,苦咸。 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冬子一听,是彭总,马上整理了心情,尽力恢复了神态。 “冬哥,在哪里?” “在宿舍啊,彭哥。” “你咋呢?声音有点不对?” “没事,可能有点感冒吧。” “你晚上来我家吃饭吧,咱们一起过年。” “不了,彭哥,我感冒了想休息一下,再说,到你家,给孩子传染上了不好。” “感冒怕什么传染,这边是广东,这时的感冒,流行不了。你来,免得你一个人过年,不舒服。” “没事,彭哥,我东西都备齐了,再加上,我想躺一会,不想出门了。要不然,明天,我来给你拜年?” “你莫客气啊,我们什么关系,你懂的。你来跟我们一起过,把你当兄弟。你想休息,也行。反正,有什么事,尽量给我说。但是,初一拜年这事就算了,我们年轻人,不兴这一套,况且,我初一也要出门,给别人拜年。你打个电话,意思一下就行。” 冬子之所以不愿意到彭总家去,是不愿意打扰人家的团聚。一个外人进入别人的大家庭,总不免有些尴尬。更何况,此时,冬子心理上的家已经建立了,父母的牌位,就像他们在一样,组成了一个灵魂意义上的家。 但是,彭总这个电话,的确让冬子感到温暖。毕竟在外地,还有人让自己到家里过年,说明没把他当外人。当时自己哭了一会鼻子不通,有点像感冒后的样子,都被彭总听出来了,说明,他是真的关心自己的。 别人越是关心你,你就越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冬子收拾了桌面,给供品换了内容,水果摆上了。然后,准备到大礼包里,找几种糕点,给父母摆上。 当他仔细检查大礼包的内容时,在最下面,他居然翻到到了一幅春联。这让冬子大喜过望,要不是单位专门发了,他几乎把这事搞忘了。 冬子拿着这个春联来到客厅,好像父母就在眼前。“爸妈,你们看,冬子的单位好吧?居然还发了春联,我给你们念一下,看行不行呢?这个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这个下联,我都不用看就晓得:春满乾坤福满门。对不对?冬子有水平吧?爸爸,当年,我记得,在容城,是妈妈做的糨糊,你去贴的,我扶的梯子,对不对?现在不需要糨糊了,单位还发了不干胶,一沾就可以了。也不需要梯子了,冬子长高了,一个人就行。” 冬子一边说完,一边有一些伤感。原来那热闹的过年仪式,贴春联,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来完成了。但他没有流泪,因为父母原来说过,这个春联,必须是喜气洋洋地贴上去,全年,才会红火呢。 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冬子正需要这种毫无打扰的环境,他很快地把春联贴了上去。门正中,贴了一个福字。 这本来是单位的宿舍,现在,冬子把它当成自己的家。冬子决定,贴完后,到楼上楼下走走,看有没有人贴过。如果完全无人贴,那他明天过完,就把它扯下来,免得别人笑话。结果,他只是走到二楼,就发现有一家,也贴上了春联,还有男女嘻嘻哈哈说话的声音。看样子,也有人把家人接过来,在这里团年了。 冬子回到自己屋时,觉得屋内太冷清,一个人跟父母的牌位说话,好像太凄凉,他打开了电视机,调到中央台,让那种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好像当年在容城,父母也在看电视一样。 冬子笑了笑,觉得有件事还是要说。“爸,你生前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电视吧?你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卖羊肉串。现在,你可以看个够了吧?妈,你得意了噻?爸爸每时每刻陪着你看,对不对?” 可是,他们两都互相陪着,哪个来陪冬子呢?想到这里,冬子又一阵伤心。冬子此时,还是个孩子,当他意识到父母时。他才二十来岁,对这一切的孤独,没有经验。 其实,每一个灵魂都是孤独的,当你长大了以后就知道,不要企图找一个人来完全理解自己。关心你的人,也不可能完全理解你。你的心结,只有自己打开。如果打不开,就隐藏起来,放进心灵的角落,封存。 冬子这么做,来源于一个古老的习俗,容城人都信这个习俗。父母新逝的前三年,也就是三周年之前,他们的灵魂是不会离开的,他们每年还是要回家过年。过年时,给他们留下吃饭的东西与位置,他们还是家里人心理上的一员。 这个习俗或许来源于孔子关于守孝三年的讲究,或许来源于某个道家宗师的教导,但它一直被中国人所相信,是有原因的。 孔子说,孩子从小在父母的怀里长大,前三岁的时候,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和关照,身体不能独立存在,以避免危险。这种恩情,在父母去世后,得守孝三年。所谓守孝,历史上有很多复杂的规矩,但是,最根本的规矩,是想念。 这种亲人间的思念,是符合人性的。所以,才能够在中国长久地保存下来。 冬子其实不知道,节前的小年时节,容城的一家人,也为冬子的父母进行了一个仪式。那是爹爹安排的,让大姨带着几个孙辈的人,给冬子的父母,在公墓上了坟。 “冬子不在了,还有我们哪。刚子和芦花儿子不在屋,还有晚辈哪。不给他们烧点纸,我们怎么安心呢?”葛校长说到这里,也是一阵伤感。但是,他的伤感,一般不在表情上明显露出。他是一个能够控制自己感情的人,他是一个习惯于告别的人。 当一个人年纪大些时,就知道,告别其实是人生的常态。从小就开始了。与最亲近的人告别。所有人是孩子时,不知道这种告别的含义,所以有些天真。或许你第一个告别的人,是你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这种最疼你的人离开,你或许刚开始,还认为他在睡觉,暂时不想起来。 你感到伤心,还是因为你父母当时的悲痛感染了你,你才明白什么叫撕心裂肺,才明白什么叫生离死别。但是,你要真正明白生死的含义,或许是很长时间以后。 在某一天,你想起你那故去的长辈时,或者因为一个棒棒糖,或许因为一件老衣裳,或许因为想起一道菜。总之,长辈关心你那些点滴,在某天,触动了你的心弦,你才会意识到,那个对你最好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对你再好,有什么意义呢?你根本无法拿出一点点有意义的行动,来报答他们的恩情。他们对你只是付出,直到他们永远地离开,你都没有机会回报他们。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他会让你的人生,变得没有意义。他会让你的情感,无法寄托。 这种对人生观的训练,一般人要经历长辈离去这个过程。再往后,一个个熟悉的人离去,你就会明白,生命是多么珍贵,对人的每一句好话,每一个对他人的善举,就是你生命的意义。也许你想做好事,但要趁早,如果他们离开,你就没机会了。 葛校长处理这种事情时,总是有板有眼地按照习俗来,但遵从于内心。他尽量对活着的人好,因为他知道,那些被自己忽视过的、伤害过的,亲人们的心,是自己最大的遗憾。 当年,父母成分不好,怕牵连正在工作的他,长期不跟自己见面。如今,自己也进入了风烛残年,具备了一切条件,但永远无法弥补年轻时的遗憾了。 而此时的燕子在哪里呢?燕子在奶奶的坟边。父母祭拜完毕后,燕子让他们先回去,自己要在这里坐一坐。 燕子带了锄头与镰刀,把奶奶坟上的草,细细地铲了一遍,整个坟墓添上新土过后,显得干净。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够跟奶奶说上几句心里话。 自己离开奶奶有好多年了,自从到容城读书起,就只有放假才能够回家。当燕子读到初中时,奶奶的整个冬天,就离不开火炉了。 当父母与爷爷出去干活时,燕子偎在奶奶身边,两人就开始说心里话了。而今天,这个说心里话的对象,却在土里,但燕子还是要说,好像她听得到似的。 是啊,燕子好多话,只能跟奶奶说。从小以来,奶奶没责备过燕子一次,说的都是好话。而今天,燕子压抑了好久的话,此刻才释放出来。 自己的职业,不敢给父母说的。只有给奶奶说了。自己的感情,包括冬子的事,也只能给奶奶说。奶奶不会回答了,她听听也好。但是,自己的前途在哪里呢?谁给给她答案?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快到任何人都无法理解。别说奶奶了,就是最聪明的葛校长,估计也有些不理解吧。但是,奶奶是理解燕子的啊,这就够了,燕子说说,就自己好了。 这个大年,许多地方的人们,都会悲喜半参。过年家人团聚的喜悦,用美食妆点,用鞭炮烟花妆点,用春联与灯笼妆点。 人们将喜悦传递到口味里,传递到鼻子里,传递到视角里,传递到天空里。这种喜悦与祝福,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到都听到。 但是,有故事的人,哪个在心底里不留存一个悲伤呢?吃这么好的饭菜,看这么好看的电视,穿这么鲜艳的衣裳,自己故去的亲人们,你们怎么不回来看看啊,你们看了过后,也该开心的啊。 在广东这个宿舍里,冬子继续着他的仪式感。中午办的菜已经够多了,晚上吃完它都费力。但是,他还是要尽力做出一条鱼来,这是他家的传统。 鱼是昨天买回来的,养在洗碗池内,是一条鲤鱼,按容城的说法,得要一斤以上的才行。整了半天,总算整好,就剩下烧了,一整条鱼,要烧出味道来,冬子根本没学过。 调料如何搭配,火候如何掌握,才能够烧出当年父亲的味道来,冬子真的是凭感觉。等鱼差不多烧好了时,端上桌子,冬子先口头请示了父母,然后再动筷子,一尝,淡了盐。 冬子哭了,自己真没用,父母不在了,连一条鱼都没烧好,居然连咸淡都没掌握好,怎么办?冬子不敢在父母的牌位前哭,自己跑到卫生间,哭好了,再回到餐桌。此时是下午六点钟,是晚饭的时间。 大约吃了十几二十分钟,又来一个电话。 是李雯。“冬哥,好噻?” “李雯,我在广东,小简跟你说了吧?” “到了广东,也不跟我打个电话,换了号,也不通知,我们还是兄弟吗?” 对方这一说,显得很轻松,冬子也就放松下来。“不好意思,怕你嫌我烦,不敢随便打。你在干啥呢?” “在姑妈家刚吃完饭,出来转转。” “这时候逛街,没事吧?” “到我老房子那边转转,我想起了我爸,冬哥,怎么办?”那边传来一阵哭声,冬子明白了,这种心情,只有自己能够理解了。 冬子该怎么劝她呢? “李雯,我跟你是一样的。李雯,你听我说,人总是要离开的,无论多亲的人,都要离开,你要报答亲人,只有把自己活开心,自己开心了,亲人在那边才会放心,你懂吗?” “这我知道,就是刚才没忍住。”她好像正常一些,反过来问冬子:“那你一个人,在广东,怎么过年呢?” “我炖了鸡、煎了鱼,丰盛得很,我一个人,还吃不完呢。” 这种安慰与转移,是不起作用的,李雯这个只失去了父亲的人,都知道,这只是安慰。但是,这种说法,却让李雯自己心情好了些。毕竟,自己还有亲人,有姑妈家。母亲虽然不来看自己,但也打了电话,寄了点东西过来。让李雯奇怪的是,母亲寄来的东西,是从四川发过来的,不知道,她在四川干什么。 但是,如果自己顾影自怜的话,那冬子就根本没办法活了。不仅无亲人,甚至离故乡。况且,他刚到广东,一个朋友怕都没交上吧? “冬哥,如果广东那边太难受,忍不住就回来吧,毕竟这边,还有朋友。” “没事,李雯,这边我也交了几个朋友的。我这个人你晓得,逗人喜欢,对不对?” “你就扯吧!”李雯笑着,挂断了电话。 当冬子把一切收拾完毕,小简的电话又来了。当然是问冬子年过得怎么样。冬子也是报喜不报忧的,当然小简也不相信。小简今年这个年过得红火,做生意上了路,父母也放心了,他自己也有底气。除了偶尔在亲戚,催他早点谈恋爱结婚外,几乎没有任何不太高兴的事。 在最开心的日子里,他没有忘记远方的孤单的冬子,这就是朋友。这是纯粹的关心与问候,但也给了纯粹的祝福。 “冬子,如果你憋得慌,买张机票过来,咱们在武汉玩几天,机票算我的,一切都算我的,怎么样?” 冬子知道他的说法是真诚的,自己的拒绝也是真诚的。 剩下就是春节联欢晚会了,收看它,简直成了中国近些年的一个习俗了。冬子坐在沙发的一边,专门留出一边,好像把挡住父母的牌位似的。 那《春节序曲》只要一响,一股浓浓的年意就扑面而来了。主持人的声音是高亢的,演员的服装是鲜艳的,观众的表情是喜悦的。 有人说,只要汉字在,中华民族的文化传承就在。只要春节在,中国人的传统基因就在。 从法律上来说,中国官方,已经使用了公元记年法。所谓公元纪年,公元其实是耶酥诞生的那一年,这个纪年法虽然被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包括所谓的星期天,也就是西方的礼拜天,但是依托于这种时间法律的规定,背后的基督教因素,却无法在中国占据统治地位。 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中华文明的基因,经过了五千年以上的洗礼,沉淀了大量的文化信息,不是因为法律的改变,就可以轻易被洗掉的。 就以春节的历法为例,中国人把它称为农历或者阴历。蕴藏在它背后的文化及科学含量,至今也发挥着巨大的价值。不用说那些打卦算命的,要使用农历,就是作为传统农业大国的老百姓,也从心底里认农历的价值。 因为,农历对判断中国地区的气候,起着最直接的作用。比如二十四节气,就是农历的成果。冬至那一天,白天最短;夏至那一天,白天最长。这就是农历的准确性,科学性。 一个文化或者一个习俗被固定下来,要么符合人性的基本需求,要么符合科学的基本规律,不是一个简单的法律,就可以更改的。 中国几千年的文明,是从早熟的农业奠定基础的。 农业具备天然的稳定性,所以文化传承就有自然的连续性。唯一能够打断这种生活的平静的,就是自然。所以,对天文地理的研究,可以长升到宗教的高度。 我们信天,但不盲目崇拜,我们只是在研究它,顺应它,发现它。这个发现,最终的大成就,就历法。 历史以来的帝王统一江山,都要修订历法。历代帝王在年前,都要祭天,这不仅是个信仰,更是一个对自然的敬畏与对规律的遵从。 评价一个文化的好坏,可以从两个维度来衡量,是否符合人性的需求,是否符合科学的规律。也就是正确性与需求性共同满足的文化,才具备强大的生命力。 对于一般人来说,分析一个文化现象的规律与需求,是不现实的。倒有一个比较方便的办法,那就是时间。经过历史长河长期沉淀下来,保持着稳定的传统,肯定有这两方面的特点。 就像广东佛山这个地方,这是中国最早程度受到西方文化冲击的地方,今天街面上回来过年的,有好多人,也居住在西方或者南洋了。 为什么还保留着传统的过年习俗呢?不仅仅是因为个人的感情与习惯。感情是流动的,习惯是可以改变的。但最优秀的文化基因,强大的生命力,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农历大年,聚焦着所有中国人的悲欢。 第七十二章 香肠理论 一个人看春节联欢晚会,好比一个人吃火锅,再好的菜,也会吃出凄凉来。那喜庆的歌舞与烫嘴的味道,明明是最暖的调子,却吃出最冷的心。 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产物,如果失去了社会关系,你不知道你活着的价值,快乐不存在,那痛苦也就无意义。 冬子自己做的菜,自己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吃。厨师的快乐并不在于为了自己的口味,而在于食客的赞扬。 把自己喝醉,不去数新年的倒记时,是稳妥的做法,冬子早早就睡觉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给父母的牌位敬了香,上了供,然后,就把这灵台上的东西,用一个包提下去,走了老远,找了一个墙角,全部烧了。 当他回来时,本来想到街上去转转,但街上太热闹,人们花团锦簇的样子、全家出去的状态,让冬子更不舒服。他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回到宿舍,看着对联,半天没有开门。 那对联的寓意和门上的福字,都是祝福家庭的,而冬子没家,只有暂居的这个房子。这种红色的心理安慰,此时已经起不了作用。 但是,屋子再冷,又能往哪里去呢?冬子进屋后,曾经想给爹爹打个电话。但是,转念又想,人家全家人团聚正是高兴的日子,自己作为多余的人,何必打扰别人呢?爹爹一家为自己做得太多了,如今还要让人家操心,不仅不地道,而且也不公平。 幸亏自己在武昌火车站给他们寄过明信片,祝福也到了,他们也不操心了。当有一天,自己在外面混出名堂,一定要回容城,回报他们。但现在,除了给人家拖累,又能有什么贡献呢? 当冬子开始收拾屋子的东西时,这个春节对于他来说,就已经过完了。过完也好,上班后,至少还有几个人说话,还可以在工作与学习中充实自己,可以顺利让大部分时间不再空虚。 冬子打开电视,让那声音放得很响。这是一个无人拜年的新年,冬子也没人可以拜,听听曲艺晚会的声音,假装一个正常观众,搞点笑声。但是,没一个相声或者小品,能够让冬子发笑。 冬子躺在床上混时间,他正想着,如果有个电脑,或者李雯那个ipad也好,打打游戏,上上论坛,也算充实。此时,电话的短信声音响起来。 是李雯的短信:“冬哥,春节快乐!”这是大年初一,他接到的唯一的短信,当然小简昨天就已经跟他联系过。但是,李雯这个短信,可以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拜年了,这是冬子春节中唯一感受到人间烟火气的人。 这个人与冬子一样,都是失去至亲的人,她可能也体会到,冬子在异乡的孤独。但是,她可能不知道,她是唯一向冬子拜年的人。冬子很感动地回了过去:“祝你新年漂亮美丽快乐,越来越好!冬子。” 有了这个短信,冬子的心情好多了。安心地洗漱,早在晚上八点多,就睡了。 春节很短,因为初二就上班。他到了单位食堂时,发现只有两个服务员,菜品也不是很多。吃饭的人,不到平时的十分之一。这是春节,离公司全体人员到齐,还有十多天。 除了他们这种加班值班的,公司人员大概要分两个部分,才能够全部到齐。行政人员,大部分到初八就回来报到,但正式上班时间是初九,取长长久久的意思。据说,也与远方人出门有关。 中国有人传统说法,七不出门、八不归家。初七这一天,大家是不远行的。那按初八开始往佛山赶,省外的,也要初九才能够全部赶到。 销售以及生产部门的人,一般是过完元宵才回来,再就是比较远的省份的人,也将年休假合并到春节来,过完正月十五,再回来。其实道理很简单,销售部门联系生意,生意的对象,一般在元宵前不工作,你上班早了,也没意思。而生产部门开工,也要等民工们全部到位后才进行,机器没运转,管理人员就没事干。 到了办公室,组长还没来,最早来的,居然是洪大美女。 冬子跟她作了个揖,像过去在容城父亲教的那样。“洪姐,恭喜发财!” 对方却并没像容城的规矩回礼,但笑着说到:“难不成,我要给你包个红包?” 两人笑了起来,洪姐问到:“你就没带什么礼物?空手拜年吗?” 冬子一下愣住了,对啊,过去拜年,总得有点伴手礼,空口说白话,是不是太敷衍了?他在发愣时,洪姐递过来一包东西:“这一包是小吃,算我送给你的。今天别人要给你送东西,你就拿这一两个,回给别人,别看不起哟。” 冬子接到这一包小吃,感动得不知说什么。但洪姐微笑并保持距离的样子,冬子又不好多说。洪姐为自己考虑得如此周到,让他很是暖心,他决定为洪姐做点什么。 “姐,我给你泡杯咖啡吧?” “别,小陈,你不晓得我的口味,你啥事都不要做。”对方那种状态,礼貌中有一种拒绝,冬子只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直到那几个人过来上班,纷纷互相拜年,又是作揖又是送礼的样子,冬子才明白过来。别人送礼你如果没有回礼,还真不像样。这是办公室的文化,冬子刚来,没意识到这一点。要不是洪姐提前为他考虑了,真的要出洋相。 等组长来了,大家给组长拜年后,这就算春节已经过了。因为上班又进入沉默与安静的状态,与平时一样。此时,冬子的桌面上,堆满了同事过来带来的各种礼物,最奇特的,是那位程姐,她居然给每个人带来一瓶汾酒,说是老家父亲坐火车带来的,家乡的特产。 这东西不仅贵,还重。整个小组包括组长,她就送了五瓶来,按常识推断,她父亲从山西出发,至少带了两箱这酒。只要稍微想一想,这两箱酒的重量,以及她父亲手动它们吃力的样子,你就会联想到朱自清的《父亲》。 有父母的人,哪怕自己都有孩子了,她也是幸福的。冬子也算是喝过好酒的人,汾酒虽然是传统名酒,但更为重要的是,那是一种亲情。这种亲情在春节期间会集中爆发,在异乡。 中午吃饭时,组长把大家召在一块,虽然是食堂,但他也拿出了自已带来的香肠,找食堂的微波炉加热了下,切成片,给大家吃。午餐一般不喝酒,但组长把程姐送的那瓶汾酒还是拿出来了,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算是新年的团聚。 “本来,我这个组长,春节期间,应该请大家团个年,但是,你们都有自己的安排,占用大家业余时间不道德。中午只有这瓶酒,意思一下,不要喝多,这是小程送来的,上好的东西。这是汾酒传统酿造的原酒,今天在市场上,见到它,不多了。” 程姐兴奋地问到:“组长,你认识它?” “当然,我大学的一个同学,老家就是这个厂里的人,我上大学时,喝过的最好的酒,就是它了。当年穷,要不是他家条件好,开学时带过来,我们哪里喝得起?你们年轻不懂,咱们那时候,喝个二锅头吃点花生米,都是最奢侈的事情了。” 然后,组长介绍了这个酒的制作工艺及口味特点,以及它的历史沿革,简直就是这个酒的专家。当然,他的知识来源是硬的,同学来自于酒厂,肯定是行家。 其实世界上称得上行家的人不多,要成为行家,有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个行家朋友,他带着你认识世界的巧妙,你就有了知识获得的捷径了。 大家对组长带来的香肠很有感觉,稍微有些辣,但又有点广东人喜欢的甜味,冬子觉得,这是他吃到最过瘾的香肠了。 “这是我夫人带来的,她是重庆人,这香肠是她兄弟在重庆农村自家制作的,大家喜欢的话,明年我让她兄弟多做些,大家吃个够。我怕大家不喜欢,所以,这次就这一盘。” 冬子对烹饪有天然的兴趣,问到:“组长,四川人重庆人,爱吃麻辣,与我们湖北恩施人差不多。但是,这香肠,除了麻辣外,还有甜味,还有一种好像是陈皮的味道,这是个什么讲究呢?” 组长看了看他,笑到:“小陈,你对饮食还很有研究嘛,居然吃出这么多层次来。我对川菜的知识,都是跟夫人那里了解的,那是个海洋,所以,我也说得不专业。但是,你所说的味道,是对的。为什么要加甜味呢?这就是我夫人要求的创造,我舅哥按她要求做的。不仅仅是我爱吃甜,而是另有讲究。” 大家一边喝酒,精细地吃着香肠,听组长讲故事。 “我说的道理,也是夫人讲的,说得不好,大家多批评。”组长先谦虚几句:“甜这个味道,在五行中属土,土地的意思。土地生长着所有的味道,但为什么单单用甜来代表它呢?因为甜是所有味道的中和剂。它可以把所有刺激的味道变得温柔,它也是人类最戒不掉的味道。广东人喜欢这个味道不假,但是,全世界的人,都喜欢这个味道,不是吗?” 大家纷纷点头,组长是艺术与设计的专家,想不到,饮食方面,也可以讲得头头是道。 “你再说,陈皮的味道,其实,他就是加了一点橙子皮,晒干了后切成丁,混在香肠里面。它有一种涩的味道,来中和甜的滑腻,以防止香肠的油腻。况且,陈皮在中药里,就是顺气的,对火辣的味道有一种药理上的配合效果。” 说了这么多,洪大美女说到:“这很适合咱们广东人口味呢。” “对,广东有方式香肠,以甜味为主,但广东人爱吃陈皮,这也是常识。但广东香肠与四川香肠有本质区别。主要体现在两点,单一味型与复合味型,晒与熏,这两个特别,反映了两种著名菜系追求,有所不同。” 哈哈,上理论课了,冬子觉得大开眼界。自己做菜这么久,居然被一个设计专家上了课,还那么接地气。 “广东菜一般是单一味型的,不是说,一道广东菜只有一个味。而是说,各种味道不管呈现多少,但味道都是分明的,酸与甜,酱香与陈香,各自分别出现。而复合味,是在各种味道的配合中,产生出一种新的味型出来,这就是川菜的独特之处。” 程姐有新的观点:“组长,按你说来,我理解,是不是化合物与混和物的区别?” 帅相和笑到:“你兰州大学的了不起啊?把化学都整出来了。经过高温烹饪的,都是化合物了,哪里有简单的混合。要我看,以颜色比较,其它菜系都相当于颜色拼盘,而川菜,用不同颜色调出了过渡色,这样说,行不行?” “你们说的都有一些道理,化合物出现新的特点,这在食品上,算是有机化学的门类了,很高端。所谓过渡色也有道理,但是除了三原色以外,都算过渡色,那最终极的调和色,用最基本的三原色来调,是不是在食品上,就是白开水了呢?” 这个问题提得好,组长的理论就是高。红黄蓝三原色,是所有颜色的基础。但它们三个混起来,最好的比例平均出来,就成了白色,在食品上,岂不就等同于白开水。而白开水,算是美食吗? 大家在发愣,而组长给出了答案。“或许是对的,从化合角度上讲,酸碱中和形成盐,盐分析出后,就是白开水。从颜色角度讲,三原色最终变为白色,也是这个道理。所有,四川菜中最考功力,最为高档的菜,据说它的名字就叫:开水白菜。我没吃过正宗的,估计能够烧出这道菜的师傅太稀少了,听说过它的大名,大概就是复合味的最高境界吧。” 这一通说,搞得大家有点莫名其妙。小薛问到:“组长,按你说,开水白菜这种菜,光名称就知道,味道不重。但四川人,我们听说过最多的菜,比如火锅,比如麻辣,都是味道很重的东西,这是不是有矛盾呢?” 这明显是抖机灵。人家讲的最高境界,你给人家讲下里巴人。 “有道理,火锅容纳百味,表现以味道凶猛,但一般人,怎么可以天天吃它呢?所以,这种麻辣里面,有一些中和性的东西。比如在中药里称为味甘的枳壳,比如性温的砂仁,当然还有糖,因为比例有所不同,所以,各家的口味各有不同。但,川菜里有一种思想,就是不管你有多少味道,你都要有一种调和的思想,只是侧重点不同而已。开胃的、助消化的、中和的,都要有,这才让川菜流行起来。要不然,那种凶猛的味道,吃一次痛一次,哪个受得了?” 说到吃一次痛一次,冬子居然悄悄笑了起来。上面痛,也面也痛,这就是外地人吃重庆火锅的下场。 从这个意义看,他们吃得都不是正宗的,正宗的大师做出来的火锅,让你麻辣够爽,但下面不痛,因为他有中和的思想在里面。 “所谓复合味,就是利用调料产生出自然界没有的新味型,这就像是化合物了。刚才小程说得有道理,我举一个例子。大家吃过鱼香肉丝吧?” 只要是中国人,没人没吃过。况且,这个菜最下饭,几乎是每个餐馆必备的菜。 “所谓的鱼香,你们说,究竟是不是鱼的香味?” 大家回顾了一下,都在摇头。 “这是一种包含酸辣,但又产生出新的味觉感受的一个新的香型,只是给它起名叫鱼香,但不是鱼的香。这种香,是各类调料配合出来的新化合物味道。尽管你知道里面有泡椒、有竹笋,但是鱼香里面,根本不是这两个味道的组合或者混合,而是产生的出新的东西来,有点像米丘林发明的梨苹果。” 前苏联植物学家米丘林,利用嫁接技术,发明出一种新的、自然界原来没有的物种,虽然是梨与苹果的嫁接,但既不是梨也不是苹果,它叫梨苹果。这个故事,对桌上的年轻人来说,比较陌生。但对于老一代知识分子来说,这就是他们中学教材上的常识。 组长回到这香肠上,大家已经理解了复合味这一个特点,但对制作过程,还是很感兴趣的。组长喝了点酒,显得很兴奋。而同事们,因为正月初二,既没领导来查岗,也没具体的工作任务,大家也愿意听。这不仅是对组长这位领导的尊重,对他知道的尊重,更是对盘中美味的香肠的一种尊重。 “广东的香肠灌制完成后,主要是晒。毕竟广东的冬天太阳还比较暖和,但四川就不同,那里,尤其是山区,冬天还是比较冷的。从整个中国大部分地方来讲,在没有冰箱的漫长历史中,腌制食品,是最牢靠的延长保管时间的方式。不管是香肠或是腊肉,都有腌制这道程序。盐不仅可以杀菌,还可以析出肉质里的水分,细菌就无法生长。但是,腌制过后,如果水分太多,在自然条件下,新的细菌还会侵入,怎么办呢?” 组长什么时候变成生物学家了?其实,一个聪明的爱思考的人,在任何问题上的好奇,都会得出比较科学的结果。关键在于,他掌握了科学的思维工具,习惯了科学的思维方法。 科学对于大众来说,最好的贡献不仅是科学成果,最大的贡献,是思维方式。有了这种思维方式,知识会成批量地自动产生。 “传统上用三种办法。第一,是低温,但这受限于条件,只有在北方的冬天才能够实现。比如,东北人把羊肉埋在雪堆里。但是,南方人没办法。况且,东北人到了夏天,也无法使用这个办法。第二是,隔离。比如人人都吃过的泡菜,就是用坛子隔离空气,让细菌无法进入。这个办法,欧洲人也用,在现代食品工业,也受其启发,比如罐头,比如真空包装,都是。” 组长接着说到:“第三种办法,就是脱水。比如广东香肠,通过太阳晒,既通过紫外线杀死了原有的细菌,还通过自然的高温,让肉食最大程度地脱水。” 帅相和赞同:“所以嘛,广东香肠那么硬,我是说生的太硬,蒸了的进入水分,才柔软。” 他一句好一句差,保持了中和的特点。不管他喜欢不喜欢广味香肠,但他不敢得罪洪大美女这个广东人。 “四川香肠也有这个过程,晾晒脱水。但气温没广东高,脱水也不太到位。所以,他们选了另外的办法,就是烟熏。这有两个好处。第一,烟火之上,那是一个高温条件,本身就是脱水的功能。第二,温度过高,烘烤中析出油脂,让香肠的口味更为筋道扎实,还让里面的油脂均匀地分布,免得让肥的太腻、瘦的太干。” 小薛问到:“平时蒸煮的过程中,不是也可以完成这个功能吗?” “不一样,烹饪时的过程太猛、时间太短,油脂均匀分布得不充分。当然,除了这,还有另外的功能,比如,表面的烟尘,相当于给香肠一个保护外壳,细菌就没办法进入了。” 程姐的理解,总与化学有关。“那不是相当于,刷了一层防锈漆?” 把食品与金属防锈联系起来,她还真敢说。 “差不多吧”组长居然肯定了她的说法:“更重要的一点,是增加了一种新的风味,就是烟熏味,你们吃出来没有?” 果然,在这种口味里,不仅是香肠,还有腊肉,都有这种味道。 “在四川,正宗的腊肉,主要是用柏树枝来熏的,为什么呢?因为柏树枝烧出来的烟有香味,过去庙里烧香的制作,主要材料也是柏树枝,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大家才明白,这一盘好吃的东西,花费了多少心血。 组长自已喝了一杯,摇了摇瓶子,已经空了。但最后发挥到:“所有的美味,有一个制作过程永远无法回避。” 他严肃地盯着大家,把筷子一放,说了两个字:“时间!” 第七十三章 小袁回了 整个春节期间,其实也过得挺快的。除了初二那一天中午,组长双恢复到沉默的境地,整个办公室各干各事。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干,因为没有项目来。只不过各自在整理以前的资料以及写下一步的计划。冬子没有这些内容,他只是在学习,也就是按组长的要求,熟悉各种设计风格及以前的方案。 下班后,到驾校就上车训练了。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跟杨哥在一个车,一个师傅教,总算有人说话,也不孤独。他请过杨哥吃饭,杨哥总是推,因为他家里也要过年。 一个老式捷达车,就是他们的教练车,教练平时脾气倒是挺好的,只是偶尔发毛。但是,冬子好像天生就对方向速度及手脚配合比较灵活,很少挨骂。 这个科目训练的时间是比较长的,前后大约要一个月,当然,学得快的人,也可以提前进入考试,这得要师傅作决定。本来,车上训练时间,交管部门是有控制的。但这个班,平时没事,把你的卡拿到车上空刷,也可以。 驾校为经济效益考虑,歇人不歇车,况且,你越早毕业,他在单位时间内的效益就越好。冬子,就是那种学得快的人。什么离合与油门的关系,什么挂档什么方向感什么的,都很熟练。毕竟年轻,比杨哥这种老江湖,学的进度还要快些。 正月初九,小袁回来了。他回来的当天晚上,很是兴奋,跟冬子聊了两三个小时。小袁回来带了好多吃的,都是他的家乡味,冬子还专门做了一餐,两人吃到凌晨一点,算是接风。冬子的手艺,小袁当然是赞赏的。但两人喝酒时,小袁说的话,可能有其它的含义。 “听说风向要变,我听到一些奇怪的消息。”小袁这种说半截话的习惯,让冬子很是不舒服。“你说就说,不说就不说,你知道,把人逼疯有一个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不知道。”小袁探究的目光射过来,冬子就是不说。 “你倒是说啊?等你半天。”小袁急了。 冬子笑了:“就这个办法,说半截话。” 小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冬子是在说他。小袁解释到:“这些消息,真假难辨,我也是春节期间听我们同事说的,当然也有当官的人,我打听时,说半截话,所以,我也不好判断。” “搞得神神秘秘的,有啥消息尽管说,但是,与你的工资有关吗?与你的职位有关?”冬子问到。 他摇摇头:“好像没关系,都是高层的。” “那不得了?不如喝酒,你那杯还没干吗?” 小袁看了看手中的杯子,把剩下的酒干完,又分别给两人各自的杯子倒满。“但是,又不能说与我们没关系,毕竟公司高层的变动,会涉及到每个部门的。反正,这公司已经变动过一回了,我见过它的影响。” “究竟有什么影响呢?” “上市后,我从实习生变为正式员工。从跟项目到独立跑项目,钱多了些。” “那不是好事嘛。” “一般来说,从跟项目到独立做项目,比如上次到武汉,跟袁哥一起,我所谓的法务,就算是独立做项目的。差旅费、项目费、补助,加起来也不少。所以,独立做,如果经常出差,那可是肥缺。按原来公司的规矩,如果不在公司做上两三年跟项目的小兄弟,是不可能的。但是,公司上市后,高层变动,涉及到我们法务部门工作方式变动,我就捡了个漏,你说有关没关?” 冬子听他细说,原来公司自从上市后,从原来的以工厂为主,变为制造销售以及股价管理投资决策,形成了一个新的企业运行模式了。 上市意味着什么,小袁给冬子上了第一节普及课。其实,由原来固定股东的公司,变为一个社会型的公司,由私下经营变为公开经营。这是一个了不起的飞跃,也是公司的一次脱胎换骨。 首先是经营方式的转变。最直观的,董事会就会来许多新人。比如代表普通股东利益的独立董事,他虽然没投一分钱,但有投票权。再比如,战略投资者,大股东会派出代表进入董事会,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再比如,公司的重大经营活动,需要直接向所有股东公开,财务运行状况,会按月按季度接受指定的权威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监督。 这一系列的东西,作为法务的小袁当然介绍得很专业,但作为冬子,却完全没有背景知识,听起来很打头。 “你莫说那多,就说直接影响吧。” “那好,最直接的影响是什么呢?第一,有人进有人出,我是说董事会,也就是高层领导会有大的变动。从而影响各部门领导的变动,各自都要用自己的人,你说,有没有影响?” 这是肯定的,人事变动,会直接影响到每一个员工。 “第二,公司变得很有钱,毕竟股市上的钱,突然涌入公司,肯定会高于发行价的。这么多钱进来了,公司不可能立即进入生产和销售领域,就会有多的钱出来。钱的本性就是要利润的,所以,公司要投资,要铺摊子。” 这也好理解,当年冬子家是没钱投资,所以父亲只能卖羊肉串。如果钱多了,他父亲的手艺,完全可以开个不大不小的餐馆。 “钱多了,项目就多了,需要用得着法务的就多了。所以,我才有机会,得到独自接项目的待遇。” “那上市是好事嘛,你都得到好处了。” “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公司上市前的工资都比不上今天的工资水平。更何况,以前的大股东,拥有的纸面财富,也得到了增值。” “什么叫纸面财富呢?” 小袁笑着反问到:“你的钞票,是不是一张纸?”等冬子点头后,他又接着说到:“没花出去的所有财富,都可以算是一张纸。但是,我所说的纸面财富,不仅是这些。” 如果只是这些,逻辑就有问题了。冬子想,花出去的财富,就不再属于你了。比如他父亲卖羊肉串挣的钱,被母亲的病全部花光,他们还搭进去生命,谈什么财富? “我是说的原来的原始股东,他们暂时不能够减持,但随着股份的上涨,他们在账目上所拥有的财富,是有一个巨大的增加的。一般中国上市公司,上市前都有估值溢价,更何况,大部分公司上市,二级市场的价格都会远高于净资产,这还是在净资产被严重高估的情况下发生的。” 这一段冬子又听不懂了,冬子现在才觉得,在小袁面前,自己除了会炒点菜,其余的东西,简直无法跟他比。自己还是太缺少知识了。 “我跟你打个比方吧。比如你有两兄弟,共同合伙买了一台车跑运输,这算是一个公司吧。把它上市,等于是把它转让。比如这个车,你找人估价是十万元,但你平时跑的线路,肯定也要算在无形资产中去的,所以,卖出去的标价,可能是十五万。怎么办呢?你对外说,这条运输线路,我们准备再增加一台车,一共两台车跑运输。另一台车也估价十五万,公开募股。结果,这就算运输公司上市了。表面看起来,你与你兄弟一起占新公司股份的百分之五十,而公众股东也占百分之五十。当然,两台车跑运输的赢利,也按这个分。” 冬子一听,这算是打伙求财的意思了,很是明白。 “这只是原始的净资产估价对不对?你就多估了五万进来对不对?最后,那进入公众市场的一台车,股份被炒高了。有可能,你本来估值十五万的第二台车,股价会被炒到十八万甚至二十万,按二十万计算,你们兄弟原来那台车的价值也增长到二十万,那高估的纸面财富是多少?” 这个数学题并不难,算出:“原来只花了十万,经营出十五万的价值,最终在账面上,得到了二十万的价值,那算是涨了一倍了。” “对了,估值多五万,卖出去又多五万,一里一外,增长一倍。更重要的是,你们所控制的财富,就多了。原来经营着十万的车,现在经营着四十万的车,明白没有?” 经他这一分析,冬子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状态,居然有四倍的增长?仔细一算,还真是。原来兄弟两经营一台车,算到死,最多也是十五万的规模。现在管理两台车,等于经营着四十万规模的资产。而线路是现成的,要经营下去,只需要再投十万即可,而初次募股,就得到二十万的现金,多出来的十万元,就要投资了。有投资,就要铺摊子,这叫财务管理,所以,项目就多了。比如给车加垫子,比如给车做保养,比如聘请一个驾驶员等。 “还有一个关节点,你估计没有注意。比如现在四十万的资产,你兄弟两人合起来只点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假如各占百分之二十五。但是,钱多了,兄弟的心就变了。比如你一个兄弟愿意出让百分之十的股份给他的朋友,那他就只剩下百分之十五了,那位朋友就是战略投资者。” 冬子觉得,这些虽然是知识,但与自己的关系不是很大,所以,就一个劲地闹着喝酒,但小袁乘着酒劲,哪里能够刹得住车? “这一下,董事会就出现三个大股东了,再加上代表其它股东利益的独立董事,还有公司合法性监督的监事,那得有多少人?这就是公司治理的变化。” 他这一串名词,冬子比较陌生,他只听说过董事长总经理这类称号,对其它的并不熟悉。所以,万能的反问是:“那又怎么样?” “跟你举这个例子,是结合我们公司说的。”小袁吃了一口菜,赞扬了冬子的手艺,继续说到:“我们这个厂,变成一个上市公司,原来的大股东,就两个。一个是现在的董事长,一个是现在的总经理。后来,引进的战略投资者,目前是我们的一个董事。我这几天过年,电话没闲着,我在公司的熟人,包括我们部门的头,都在关心一个变化。” “什么变化?” “董事长要辞职了,他的股份要转移给那个战略投资者。这就有巨大的变化了。” “什么意思?”冬子还不明白这个变化的含义。 “董事长作为大股东,以前与总经理商量着办事,况且,日常事情,以总经理为主。如果董事长出让一部分股份,具体多少我不清楚,给这个战略投资者,就是那个饶董,那么,公司最大股东,就有可能是他了。如果他是最大股东,那原董事长辞职,他就有可能要当董事长。” 冬子还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含义,毕竟当官的换过去换过来,与小世百姓有何关系呢? 其实,他说了这么久,但最后一句话,确实让冬子感受到一些意义了:“如果这种情形到极端的话,有可能总经理要换,明白吗?” 这才算是有影响的大事,毕竟总经理换了后,整个经营的方式,就有可能改变。冬子关心地问到:“那会有什么具体的改变呢?比如说,经营方式?” “我个人觉得”小袁套用了一句官话,其实,这就是两个人的酒话,你不个人觉得,不能够代表哪个官方吗?你又不是官。 “我个人觉得,如果出现换掌舵人的情况,公司的大致运作模式,也不会有大的调整。因为,公司现在的效益还不错,股价也在上涨,一般不会轻易调整。或者说,尽管总经理不调整,但董事长干涉事情会更多,不比以前董事长了。” 以前的董事长,是公司开创者之一,他的故事,冬子也听说过一些。但公司上市后,他就到美国去了,据说他儿子在美国,他去陪孙子去了。每年只有一到两次回国,也就是参加公司的最重要的会议而已。平时董事会,大多由总经理兼副董事长召集,他以视频的方式加入,也不多说话。 但是,因为他是公司创始人之一,年纪比较大,说话比较少,所以,他说的话,一般是很管用的。如今,估计老董事长想退休,把股份让出来,只留一部分股份,其余的换成钱,要在其它地方投资吧。 公司经营得好好的,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冬子正在想这个问题时,小袁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知道不知道彭哥的事?” 这就让冬子紧张了,他到这公司来的唯一大树就是彭哥,他赶紧问到:“他有什么事?” “你不知道?你没到他家拜年?” “他倒是请过我到他家团年,我没去怕打扰。但是拜年的事,他只要求电话拜年就行,不要过去了。” 小袁看了看冬子,笑到:“也行,君子之交淡若水嘛。没啥。” “你快说,彭哥有什么事?” 小袁却非要逼着冬子喝一杯酒,再告诉他。冬子只好照办,谁让他那么认真呢?在江湖上,认真,你就输了。 “爽快!”小袁也陪着喝了一杯,他并不欺负冬子。“是好事,莫紧张,他好像已经提了销售副总,过完春节,就在全公司宣布。这,我也是听我们部长说的。” 听完这,冬子的心才放了下来,调侃到:“你跟你部长,关系还好嘛。” “一般吧,我给他打电话拜年,他随口告诉我的。他知道,我跟彭总关系好。其实,这倒不是好事。” 这句话,让冬子有些意外:“不是好事,为什么?” “跟领导关系好,是要啥领导。领导之间,万一有猜忌或者矛盾,我们下面的人是不太清楚的。跟彭总关系好,假如我们部长跟彭总有矛盾,那岂不是得罪了部长?部长不把我当自己人,我怎么混?” “他们关系好不好,彭总没给你说过吗?” “他们关系,现在来看是好的。万一有一天,不好呢?” 这就让冬子不好理解了,一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缘分,投缘的,关系就好,没其它事,关系好的可以好一生,这是冬子的概念。 小袁解释到:“冬哥,你还是太年轻。你说,刘邦跟韩信,原来关系好不好?” “那当然好了。”这个历史,仅在史记中就有,冬子是看过的。爹爹家当年有一个白话本的《史记故事》,爹爹推荐每一个孩子看。陈冬觉得那里面的故事很精彩,况且白话文翻译出来,很生动,看得懂。 “那后来,刘邦为什么要杀韩信呢?” 这问题倒是有许多答案,但这些答案,别说说服小袁,连冬子自己,都曾经疑惑过。毕竟,杀死一个过去的生死兄弟,那种心态,冬子是无法想象的。冬子当时读到这一段时,总在想,韩信为什么要谋反呢?他当个王不好吗?刘邦为什么要杀他呢?就是猜忌他,把他职务免了,不就行了吗?毕竟,韩信为汉朝立过大功,也是他亲自表扬的,三大功臣之一,怎么可以说杀就杀呢? 冬子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小袁,他对这些事不太理解。他觉得,作为朋友,应该给他普及一下,毕竟吃了人家烧的菜,况且,自己也有这个义务,他跟袁总交流过的。 “富贵险中求,这句话,你听说过吧?” 冬子点点头,这句话听过好多人说过,但他没有细想过。因为,他从来对自己没有过富贵梦。以前父母在时,那种衣食有余的生活,在冬子看来,就是幸福的了。如果到爹爹晚年那种程度,就算完美。 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见识约束了他的志向。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富贵本身就是危险的。你想,人人都有上进心,人人都想富贵,但是,富贵天然属于少数人的。少数人占有大量的资源,这就会引来大部分人的嫉妒。普通人的嫉妒没什么力量,但上层人的争夺就危险了。以韩信为例,天子最富贵,只有一个,万一他要跟刘邦争天下呢?人心难测。仅有感情是不够的。所以,韩信被杀,原因只有一个,是因为他有那个能力,至于有没有那个意愿,就不重要了。” 冬子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接到:“这是不是卸磨杀驴的意思?” “有这层意思,天下已经安定,能打仗的韩信用处不大了,所以,可以杀。” “那也太残忍了吧。不让他带兵,或者不给他权力,不就行了?” “刘邦起家时,有权力吗?没有。韩信最开始加入时,也没权力。但是,韩信有能力啊。有这种可能性,就是危险的。所以,他必须死。” 冬子觉得,小袁的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自己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况且,这与彭总与小袁,有什么关系呢? “彭总的位置,是不是大家都羡慕的?为什么?因为他跟总经理关系好。那么,如果总经理换了,新的经理,势必要清理旧臣,好用听自己话的人。那部门领导,就得站队。” 这话没头没尾,冬子赶紧问到:“高层斗争,就这复杂?” “当然,假如,我是说假如,现在的总经理与那个即将成为大股东的饶总有矛盾,下面各部门的部长们,是不是得站队?你不想站队都不行。如果他们两个当家的有矛盾,你该听哪个的呢?” 冬子说到:“哪个对听哪个的嘛,这还用说。” “图样图森破!判断对错的权力只能是董事会,下属有这个权力吗?所以,假如我们部长站在饶总一边,而彭总只能跟随总经理,怎么办?我在自己部长面前,何以自处?” 冬子听到这里时,对小袁有些看法了。做人不能这么见风使舵,哪个占上风就随风倒,这不是做人的原则。更何况,这一切都还没发生,就出来这么多的小心思。难道,小袁是个小人? 借着酒劲,也不怕得罪他,反问到:“按你这说法,彭总对你太好,还错了吗?” 第七十四章 一番宏论 冬子的问题太具有挑衅的味道,小袁明显吃了一惊,盯着酒杯愣了一会,才慢慢地说到:“我很珍视这份感情,但我没实力承担。” 这话是小袁的真心话,对于冬子来说,仿佛往心上扎了一针。没实力承担一份感情,难道也出现于同事之间的友谊吗? 说这种话的人,是燕子。对于冬子来说,他与燕子的感情如此珍贵,自己却没有经济实力来承担它。冬子撕心裂肺远走它乡,一切的孤独与无助,都来源于它。小袁的话让冬子有了一些过激,他自己喝了一杯酒,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擂:“难道,没实力承担的人,就不配有感情吗?” 在今天这个社会里,有多少感情,配之以相应的条件,难道,就没有无条件的爱,无条件的友谊,无条件的喜欢吗?今天这个所谓的条件,难道仅仅指的是金钱?如果生活在这个社会里,人们的幸福感被金钱的数字所标定,那纯粹的感情给人情绪与灵魂的质变,是不是可以数字化为一种量变? 长久的沉默,两人自顾自地喝了几杯,不需要示意对方,也不在乎酒量。 “要说呢,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感情,总是有的,它只存在于双方的心中,如果在利益场表现出来,就难免沾染些计较。” 小袁憋出这一句话,大概用了五六分钟时间。他一个律师,口才是专业的,但是,说真心话,却与口才无关。说真心话,说有感情色彩的真话,是一门失传已久的技艺,好久不练了。 “你说的利益场,是公司吗?” 小袁点了点头,随即说到:“不仅仅是公司,凡是有利益交换与冲突的社会,都是。” “我觉得公司还好啊,你看我们办公室,大家都比较热情,称兄道弟的。更何况,这过年过节的,我们组长不仅给我们发礼包,发红包,甚至把家里夫人带来的香肠给我们吃。同事间,我都收到了不好东西呢。”冬子把他前几天办公室的情况,简要给小袁叙述了一番。突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对了,咱们喝白酒吧,正好办公室程姐送我一瓶好酒。” 话谈到如此深入,酒喝到如此地步,就到了要酒喝的时候了。小袁也兴奋起来,看到冬子拿出的酒,感叹到:“这好东西,咋不早拿出来?” 汾酒虽然目前在市场上并不火,但其历史品牌的魅力,还是有几分的,一个爱喝酒的人,不可能不动心。 啤酒换白酒,把话语也搞辛辣了。“你前面说的这些,在我们办公室也差不多。但是,你不要被这种表面的和谐所欺骗,人们对你好,好是礼貌,更何况,你与他们没有利益冲突,所以,这种好是容易的。” “什么利益冲突?”冬子显然不太理解。 “你是新来的,本来就是个实习生,你没有机会跟任何同事争项目吧?你暂时没机会跟同事们争职位吧?况且,大家知道你是彭总介绍来的,你背后有大佬背书,他们也不敢欺负你吧?好了,顶点与底线都有了,你就是安全人,人家对你好,没危险,这就自然了。” “什么叫顶点与底线,什么叫安全人呢?” 小袁觉得,要给这位初入职场的人上一课,就是对方在游戏上给自己上课一样。这不仅仅是因为好为人师,更是在做慈善。冬子太单纯,必须要让他多个心眼。 “你的顶点,就是一个普通的新入职员工,从资历到业绩,都与老同事没有竞争关系,所以,你短时间内,既不能成为项目负责人,也不可能成为小领导,你对其他人的进步没障碍,所以,你是安全人。别人的争斗,你只能做一个吃瓜群众,当个看客,连下场当个啦啦队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大家不会防备你。所谓底线,你是彭总介绍来的,彭总是总经理面前的红人,欺负你就是打彭总的脸,所以,整个办公室的人对你客气,也是尊重彭总的意思。既没人嫉妒你,也没人敢欺负你,所以,你得到的感受是,大家对你都很好,甚至,这种好,还很自然,对不对?” 冬子有一种感觉,小袁总把公司内部的人际关系复杂化。其实,人与人之间,以心换心,平等相待,有什么搞不好的关系呢? 冬子的疑惑是肯定的,小袁从他的眼神中就看得出来。当年自己刚毕业成为职场菜鸟时,也是这样单纯。后来,教训多了,也就圆滑了。 “你是不是对公司,有一种家的感觉?” 这一问,就对了。冬子确实有一种这个感觉。他第一次到一个大单位上班,整天跟一帮子叫哥叫姐的同事一起,有一种依靠感。比如那个洪大美女,为自己考虑得这么细。比如那位程姐,还带来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比如组长,给冬子一种完全可以依赖的父亲的感觉。这种感觉,给异乡过年的冬子,带来了莫大的温暖。 冬子点头过后,迎来了小袁的驳斥:“你太年轻了。这只是个假象。如果你再过两年,回顾我今天给你说的,你一定会相信。这都是我自己教训得出来的,也是我观察出来的。公司的本质,对于你来说是什么?是职业发展的平台,是领取薪酬的地方,是养家糊口的工作,是竞争打拼的地方,你要这样理解才对。这里是一个战场,有输赢的,那是家吗?” 如果小袁所说的公司的本质,是对的,那肯定不是家。家,是一个可以完全放松的地方,不以争斗为目的。但是,这二者,为什么就如此对立呢? “难道,公司不可以像一个家一样吗?” “极少。我们想一想,从职位上来说,经理只有一个,人人都想当,你当了他就不能,是不是个零和游戏?从薪酬上来讲,你能够负责一个项目,别人就不能负责了,是不是零和游戏?只要有接近零和游戏的规则或者地方,那就是战场。” “按你的意思说,同事间就不能配合了?” “当然要配合,这是规则的一部分。当你不能占据有利地形,你就只能配合。这个有利地形,其实是你的位置,或者领导眼中,你与别人的比较优势。” “地形,比较优势?”冬子当然无法理解这些词汇,在他眼中,地形与打仗有关,比较优势,好像是市场竞争的话题。 两个人脸都比较红了,说话的声音及手势也就更加夸张。小袁拿起筷子敲杯子的样子,让冬子很不舒服。他父亲曾经告诉过冬子,吃饭吃拿筷子敲碗盘杯子,是不礼貌的。好像这意味着,责怪主人菜不多不好的意思。 当然,在酒喝得多时,就不必计较了。况且,小袁对冬子好,这个基调在这里,冬子还是明白的。 “地形是什么?就是职位,不管是行政上的还是技术上的职位。比如总工具备图纸设计的审核权,哪怕他知识结构已经老化,哪怕他也会犯错误,但他具备这个高位,就有了这个职权。居高临下,势如破竹,这句话,你明白吧?” 冬子点了点头,思想却飞到了一边。他想起,当年在爹爹家翻书时,看到三国演义的连环画,已经被翻得发黄了,估计那是小舅当年的读本。里面有一段失街亭的画册,当时的马谡就不顾监军的反对,也不听诸葛亮的事先告诫,把营盘扎在山上,理由就是“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结果,被曹军围困火烧,大败。所以,这个词一出来,冬子就有点想笑。但是,他忍住了,对面的小袁,仿佛很严肃地在讲硬道理。 人的思想就这么怪,总是不能连续起来,好多时间也无法专注。冬子没有看过意识流的文学作品,也没读过弗洛伊德的著作,他不明白这种心理现象。就像他当年上课时,明明知道这一节课很重要,但总是思想打岔。 喝多了酒后,这种情况更会频繁发生。过去有一句诗,不知道是哪个高手写的:“俱怀逸兴壮思飞”,也就是喝多了,容易脑袋分岔。 “我刚才说到哪了?”小袁抠了抠脑袋,望着冬子找答案。冬子回忆了一下:“打仗,位置?对了,是地形。” “不对不对”小袁也抠起脑袋来,手上的筷子也不敲了。突然,他想起来了:“还有一个比较优势,对不对?” 还没等冬子回复,他就继续了。“比较优势,你刚才也介绍了,你们春节留守组的几个人。比如老帅,是技术上强,他就是天然的项目负责人,如果有项目的话,对不对?” 冬子觉得,小袁仅凭自己的简单介绍,就可以判断出一个人的工作,还是不简单的。 “而程姐,协调能力强,她就是与其它部门协调,或者与客户协调的人。这是做人的工作的,在任何部门都少不了这种人。从她花血本给大家送这么好的酒来看,人家舍得钱,关键是舍得花心思这一点,其他人一生都学不会。她就是你们组的公关部长,这个无人代替。” 冬子一想,那确实,程姐整天好像也没干多少设计,嘻嘻哈哈的,但论到组长,甚至部长副部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协调事情的,还是她最多。 “至于小薛,他目前就是个打杂的,最多跟老帅打个下手,做些苦力。但以他的机灵劲,他肯定不会安心这个角色的。至于他要努力的方式与方向,不得而知,但你要提防他。无事献殷勤的人,你总要多个心眼,你有感觉吧?” 这是他第二次提醒冬子了,冬子当然也有这方面的意识。一个对人与人感情敏感的人,肯定会察觉对方感情流露不太自然的成分。凡是不太自然的感情,总会让人觉得不太真实。不真实,就有其它目的。 “所谓的洪大美女,背景肯定不一般。要不然,不会把办公室最核心的岗位给她。她与人保持距离,不是她没心,是她没必要。” “什么意思?” “你要说她不注重与同事的感情,或者说是个冷美人,那是不对的。她对你的关照,还是很到位的,这个女人对别人感觉上的敏锐程度,超过一般人。但是,她为什么对办公室的同事,总有一种不冷不热的状态呢?我估计,是没必要,用不着。” 这话让冬子更听不太懂。大致的意思,前半段是说,洪大美女是一个感情敏锐程度很高的人。她不太爱表达感情,不是她不擅长,而是用不着。这种矛盾,为什么呢? “你见过这种情况没有?假如同学聚会时,有个别人,对同学不冷不热的,有礼貌无热情,有的同学,还认为,这人情商不高,对不对?” 这种情况,冬子当然见过。第一次高中同学会,就是在他家开的。总有一两个这种同学,礼貌有余,热情不足。好像总没失态过,也好像,他们的笑声中,是有节制的,仅出于礼貌与氛围,不见他们对哪个同学有过更亲密的举动。 “成绩太好的同学,哪需要跟成绩差的同学讲情商,只凭智商就碾压你了。大老板哪里需要跟打工仔讲情商,只需要用钱砸,你就得跟他卖命了。降维打击,所谓情商是不存在的,将军给排长下命令,不需要和颜悦色;皇上跟郎官叙兄弟,只是逗自己开心。” 冬子想起来,要不是在爹爹家看过那些史记故事,还真无法理解小袁后一句话。当年司马迁与汉武帝,汉武帝与李陵的故事,就是这样的。这三人,当年也算是发小,一起读书练武。他们把少年的汉武帝当兄弟,所以说话就没大没小。李陵兵败投降,皇帝很生气,要杀李陵全家。司马迁误以为咱们兄弟之间的事,可以打感情牌,劝说皇帝不要这绝情。谁知道,皇帝从来没把你当过兄弟,他不仅绝情,还非常无义,他把司马迁阉了!这不是一般的羞辱,这是明白地告诉司马迁,你在我眼中,莫说是兄弟了,你连男人都不是! 降维打击,多么残酷的一个词。 “所以,她对你好,你得感激,她对你印象不坏。她对你冷,你也莫自作多情想讨好她。对于她来说,你存在与不存在,意义不大。我感觉,她要么是有大背景,要么是有大来头,反正,不是一般人。与我们都不一样,你不能得罪她,因为,具备降维打击能力的人,杀人于无形。” 这就有点向武侠方面扯了,冬子不太习惯。“那我的比较优势是什么呢?” “仅凭一个专卖店的设计,不构成你核心的优势,这点,你恐怕比我明白。”小袁说到这时,冬子内心一冷,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自己不仅从学历上,还是从综合能力上,还是从过往业绩上,有机会与他们坐在一个办公室,已经是很幸运了。 “你的比较优势,第一,是新能力点。也就是说,他们以前没有涉足你这个专卖店设计的内容,你涉及了,这得肯定。” 他这一说,冬子内心稍微平衡点。 “更重要的是,你是彭总介绍来的。彭总以前是组长,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的判断能力,大家不会怀疑,所以,对你的能力,因为有彭总的背书,大家会对你有所尊重有所期待。更为关键的是,彭总目前大红大紫,大家不会得罪你的。” 冬子更深地理解了“彭总介绍来的”,这句话,有很深的含义。 菜已经冷了,冬子正要准备热一热,小袁却作了一个不用的手势。“就这样,我们喝冷酒,说冷话。不到最冷的时候,有些话出不来。” 这是话里有话啊,小袁自己干了一杯白酒,再倒上,他摇了摇瓶子,还剩下一点,都给冬子倒上了。冬子看了看啤酒与白酒,今天晚上,他们两人至少喝了十来瓶啤酒加一瓶白酒,够多的了。 “我刚到公司时,也跟你一样单纯,但是,我们小组组长的经历,让我明白了,这只是个职场,有没有感情呢?有的。但是,感情因素过多,会影响你的判断。” 他讲了那们组长的遭遇,一个老员工总在部长背后说组长的坏话,但当着组长的面,一脸笑嘻嘻,最后,组长离开时,才明白,他被暗害了。这种办公室斗争,如果看多了就知道,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职场充满了斗争。 难道,部长们,不知道这个现象?冬子问到:“明显的小人,还要用他?” “冬哥,你又年轻了。什么叫小人什么叫君子?在公司,不是道德培训学校。你能干,就行。你以为部长是怎么当上部长的吗?你以为老总是怎么当上老总的?没有斗争,那么大的利益,会因为你作风高尚,就得到了?所以,我成长的第一个收获,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故意不继续,等着冬子问呢。冬子当然明白这个意思:“什么道理?” “只有孩子,才问是非,才问对错。而成年人的世界,只问行与不行。” 冬子显然不太理解这话的含义。讲概念不如打比方,小袁作为饱读读书的过来人,当然有义务讲得更深。 “你知道陈平的故事吗?” “你是说汉朝那个陈平?”那本史记故事,给冬子帮了忙。看样子,一个文科高材生,也要借助历史故事,才能够说明自己的观点。 中华文明传承到今天,最重要的财富就是历史。历史如果是螺旋式发展的,今天的趋势肯定有过去的影子。太阳底下无新事,历史总会在某些地方重演。中国人留下了几千年的历史经验,可以作为任何中国人做事的借鉴。这个财富,穿透人性、穿透时光,至今散发着宝贵的光芒。主要的原因是:人性没变。 小袁也看出来,冬子对历史知道比较熟悉,所以才举这个陈平的例子。“历史不是由道德书写的,为什么?因为老子说过: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那么人类社会,就是这样的马太效应,让有钱的更有钱,让穷的更穷,这有点达尔文社会进化论的意思。” 他这一段话,过去宏大,冬子当然不太理解,好像也有点离题万里。 “也就是说,天道是公平的。人道呢?相反,极不公平。所以,真正的道德,只不过符合天道而已,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就像天地一样,夏天太热照样来,不管热死多少人。冬天再冷,它也照样来,不管路有冻死骨。所以,道德的本质不是慈善,不是心软,只是按不变的规律做事情。” 冬子终于忍不住了:“这莫跟我谈哲学,我不懂,还是谈陈平吧。” 小袁笑了起来:“酒喝多了,爱说大话,对不起。好,咱们谈陈平。当年陈平投奔刘邦,很受刘邦信任,这就引人嫉妒了,人性都是这样的,你能够理解吧?” 冬子点了点头,小袁继续说到:“就有人跑到刘邦那里告状,说陈平贪财,收受贿赂;说陈平好色,居然娶了自己的嫂子。当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很有杀伤力。刘邦就找陈平来问。陈平就有了自己的说辞了。” 这段故事,接下来是冬子讲的,酒喝多好,好不容易能够插上话,岂能放过机会?陈平跟刘邦解释到:我投奔你大王,也确实是因为钱财,毕竟我有一家人要养,我出身太穷,所以喜欢钱。但是,在您这里受贿的钱,我一分没动。如果你觉得我不应该拿,我全部还你,我辞职,找下家。至于说嫂子的问题。我哥死了多年,嫂子没人养她,我养起来,我喜欢她,这只是家中私事,有什么关系吗? “前面这些解释,还不是最关键的”小袁听完冬子的话,继续说到:“他问了刘邦一个问题。大王,你用我究竟是要我当道德模范呢?还是要我帮你打天下?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对于刘邦最重要的问题:打天下,陈平是有用的,对于道德来说,刘邦自己都不行,为什么要求别人呢?” 冬子笑了:“某种意义上,刘邦就是个无赖。” 第七十五章 利益关系 “哈哈哈,冬哥,你也醒了?酒没喝多嘛!”小袁笑到,这最后一杯酒,两人都不想喝,一个爱讲,一个爱听,还能够互有交锋,太爽了。 对于小袁来说,在单位基本属于菜鸟级别,根本没当老师的资格,今天算是过了瘾。对于冬子来说,有这样一个久入职场的师兄,还说自己听得懂的故事,也很不错。 “刘邦是个无赖,你说得对。他是个不务正业的村治保主任,连帽子都没有,是用竹子做成用纸糊的,整天混迹市井,连他父亲都骂他,不如他哥专心务农。但是,这人善于借助大势,用利益来忽悠人,用感情来笼络人。最后得了天下,感情的假面就撕下来了,为了利益,他可以杀掉自己称兄道弟的人。所以说,没有永远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对吗?” “对是对,但这是对大人物而言的吧?”冬子稍微有些不服。 但是,历史事实就摆在那里,冬子也觉得不好辩驳。刘邦杀韩信,就是证明。当然,后来的七王之乱,也有这个原因。所谓的称兄道弟,所谓的白马盟誓,只不过打感情牌求利益事,当不得真的。 但是,人人都有感情的,这也不可否认。难道,在利益面前,感情就那么值得鄙视吗?冬子不愿意相信这个结论。 “我承认,感情是有的。但它太珍贵,需要的条件太多,并且,它必须满足大量的利益条件,才配谈感情。回到我开始的那个观点,只有你具备了承担感情的物质条件,才可以大谈感情。” 冬子觉得,他的观点让人不寒而栗,反驳到:“那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就不存在了?” “那是抱团最暖了,是弱者心态。我先说举案齐眉,梁沤孟光的故事吗?前提是有的,有什么呢?有希望。老婆知道,丈夫有成材成名成就的希望,她抱着这种希望来热情地对待丈夫,也是投资感情,为今后收获更大的利益作准备。如果你要反驳,我问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如何理解?” 冬子不想理解,在他心目中,自己的父母感情如此之好,也没看到百事哀。难道,仅用抱团取暖,就可以解释吗? 看到冬子的表情,小袁就知道,他还不服。 “那你说的相濡以沫吧,那更是最为悲哀的抱团取暖的故事,更不是好事。这是庄子编的一个故事,大意是两条很恩爱的鱼,被打到岸上,没有水了,要死了。怎么办,你吐点口水给我,我吐点口水给你,以期望互相帮助下,给双方延长点生命。其实,没用。所以,庄子借这个故事来说明一个道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此时这样互相结命,不如两个在江湖里自由生长,从不认识。” “按你这样说,世界上就不存在贫贱夫妻的恩爱了。”冬子说这话时,自己内心中有一种痛。他知道,这个痛与自己与燕子的感情有关。从小看到父母的生活,不能够被小袁的几句道理,就毁灭了它的意义。 “当然存在,但很稀少,因为稀少,所以珍贵。人们歌颂它,就是因为它的珍贵性。比如我们古代的艺术作品中,最多的是帝王将相,因为成就这种地位的,是极为少数的人。写爱情,也写才子佳人,毕竟,才子是条件,佳人也是条件,这两个稀缺的条件凑在一块产生稀有的爱情,是极为罕见的,所以吸引人。” 冬子马上发现了他的漏洞:“你说的才子佳人,好像跟利益关系不大吧?” “嘿嘿”小袁狡黠地一笑:“关系也很大,只不过有所隐藏,不太明显。你想,才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中举做官,你看,古代戏曲中,哪个才子没做官?没做官的才子,主要是两个,一个是梁山伯,那是悲剧。还有一个,是聊斋,那里面的才子,因为没考上功名,只能跟鬼谈恋爱,娶不到佳人的。” “那佳人,是天生条件,跟利益有关吗?” “当然有关,佳人可以找到好女婿啊?没有钱财的家庭,娶个佳人回来,武大郎是怎么死的?” 冬子笑到:“莫老把潘金莲拿出来说事,她也不算正经的佳人,当然长得好看就是了。” “对嘛,要是正经的佳人,怎么可能嫁武大郎呢?就是跟大财主当二奶,也比嫁武大郎强吧?哪怕是个妓女,长得好看,挣钱也不少,比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得多少钱?” 他这张口闭口就是钱,冬子很反感。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反感心态,是不正常的。一般反感别人谈钱的,都是那帮没钱的家伙。没钱呢又想钱,不像如陶渊明那样,可以做到安贫乐道,超越钱。想钱人没钱,还反感别人谈钱,就是虚伪了。但人们总把这种虚伪,冠以高尚的理由,这就不对了。 看冬子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小袁决定另外举例了,还得与历史有关,老说戏曲,可能对冬哥冲击力不够。 “你听说过苏秦和他嫂子的故事吧?” “你是说战国时那个苏秦?他跟他嫂子有故事?”这冬子就很诧异了。 “这里我们不扯爱情,我们说家里的亲情,好不好呢?”小袁知道,跟一个年轻人扯爱情,总是会引起情绪上的冲突。所以,避实击虚,或许是个办法。 “你莫乱想,他跟嫂子没乱。我是说故事,原来苏秦跟鬼谷子学过一段辩论与政治外交的办法,觉得自己差不多了。把父母分给自己的财产全部变卖,换成金银与行头,到处游说君王,以为可以捞个官当,结果,钱花完了,官没当成,灰头土脸地回了家,这个故事你听说过吧?” 冬子当然听说过,要不然,就没有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了。以前听到这故事时,是老师们用来佐证:“书中自有黄金屋”或者激发人们努力学习的。 看到冬子点头,小袁觉得这个开头不错,就继续说到:“他第一次回来时,嫂子对他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他流落回家,妻子装着没看见他,继续在织布机上织布。这夫妻感情也算是没什么好说的,但妻子织布,也没什么错。但他嫂子的反应,就更让人伤心了。” “什么举动呢?”如果不说爱情,只说亲情,冬子还是听得进去的。 “你知道,古代长嫂如母,是管家的。败家的小叔子回来了,再有怨气,再看不起人,给碗饭给饥寒交迫的人,应该吧?她不,她居然不给苏秦做饭,还给脸色看,你叫这穷愁潦倒的苏秦怎么看?” 冬子笑到:“只有自己发狠,再苦读了。”这段励志的故事,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但是,当苏秦再次出山,成功归来,佩六国相印,成百上千辆车子回家时,他嫂子跪在路边迎接时,浑身筛糠,吓得不行。毕竟自己以前那种态度对待小叔子,心里还是害怕的。但苏秦却把她扶起来了,还问了一句话,是个成语,你晓得吧?” “是不是那个前倨后恭?”冬子反应过来了,好像回到中学上历史课,抢答了老师的问题,感觉有点小成就感呢。 “对了,苏秦问的就是这个问题。说,嫂子,以前你对我那么差,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恭敬呢?真不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嫂子也是一个豁达的人。她回答到:想不到小叔子,今天地位这么高,这么有钱,我当然要恭敬了。你猜,苏秦此时是怎么反应的?” 冬子对后来的事记忆不深刻了,只那把探求的目光盯向小袁。小袁说到:“苏秦觉得嫂子说了实话,并没有责怪她,反倒给嫂子送了一大笔钱。这就是苏秦之所以成功的原因:他参透了人性。人性本来就是这样的,嫂子是个正常的人,说的实话,苏秦当然能够理解。” 一段话能够改变冬子对亲情的理解,也算不容易。前提是,冬子今天,几乎没有什么亲情,所以好抛弃过去的观念。但是,如果把这种亲情移植到冬子对父母的看法上,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 “还有一个问题,爱情也是这样?” 小袁意识到,真正的挑战来了。其实,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没想好,因为他至今还没谈恋爱。过去在大学,是因为没钱。谈感情伤钱,谈钱伤感情。而今天,虽然工作了,但在佛山,要找到合适的,也比较难。 在这个移民居多的地方,找到一种共同语言,是很困难的事。更何况,他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交际圈子,他还老出差,这就比较难办。一般社会上成功的恋爱,总得了全面撒网重点培养,他的网还没撒开。在这里,要么是厂妹,他肯定是看不上,因为思想意识不在一个层面,就是说笑话,g点也不在一个频道上。 但是在公司呢?同事们,尤其是女同事们,要么已经有主,要么看不上他。他在女同事面前,没有比较优势。从家庭出身到经济条件到工作能力,没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中国人的恋爱观,还是流行,男生在某个方面比女生强点。 对于久没恋爱的人来说,对爱情,要么不相信,要么诋毁它,总是有一种怨气。当他遇到自己的恋人时,又特别相信爱情,把它神圣化,这就是人性。 人在追求异性时,往往是要用理智来打分的。但理智可以控制的爱情,就不是爱情了。而今天的小袁,爱情没有发生,所以只有理智。 按小袁的理解,在追求对方时,都要进行评估与打分。比如自己100分,那最好的搭配是找一个80分的女性,在中国就比较靠谱。但对于自己来说,找一个白领,比自己差一点,这就比较难,因为佛山这个地方,要么是技术人员,要么是打工的低端劳动者,处于中间收入层的女性,并不多。况且,她们还多是外地人,接触的机会很少。 其实,他也曾经想追过一同进公司的一个姑娘,那是生产部的一位技术员。那人就在楼上住,偶尔两人会在宿舍走道上,或者公交车上碰到,说几句话。可以说,两人谈话是比较投机的。他还找机会请人家吃过饭,与朋友,当然也是厂里的同事一起,唱过歌。但是,他们同属一个类型的人,根本不可能走入婚姻。 因为需求相同,所以不能互补。在性别上他们是异性相吸,但在经济地位上,他们是同性相斥,所以,不是同路人。这个事件虽然过去有一年多了,但对于情窦初开的小袁来说,刺激比较大,因为是别人拒绝了他。 人们忘不了初恋,但男女各有不同。男人忘不了伤害自己的人,女人忘不了对自己好的那个。所以,回忆初恋时,男人相当于犯贱,女人相当于犯傻。 他们相同的经济原因是,一个是凤凰男,一个凤凰女。山沟里飞出金凤凰,是一个成功的故事。但是,他的成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他还背负着整个贫困家庭的责任。男女都一样,当年全家拿出吃奶的劲培养出你,过后,你也要拿出吃奶的劲,回报家庭。 这样,表面成功的凤凰们,实际上,背后拖着全家人的负担,走得很不轻松。其实,假如燕子是凤凰女,她也轻松不起来。 那么,小袁找对象,最好是找一个经济条件稍好的,或者说家庭不成为负担的女生。但这种女生,追求起来麻烦,相处起来费钱。况且,这种女生,在佛山,还真不好找。 当然,找一个富二代女生,是很多人的愿望,这种愿望是很难实现的。富二代女生本来就稀少,更重要的是,她们身边不缺少优质男。假如,她们因为长相差而屈就于你,你婚后的日子,也不一定过得好。不要低估富人的智商,他们的钱,是很难骗的。 但冬子问到这个问题,小袁不得不给出回答,毕竟当老师的瘾头已经上来,就得给出答案。“我觉得,一个男人要正确地理解爱情,大概要过三十岁才行。” “难道,年轻人,就不值得拥有爱情?” “不是,年轻人也有可能拥有爱情,但是分辨起来比较复杂,关键是难以排除干扰项。” 小袁从小到大,是考场的常胜将军,所以,喜欢用考题的办法来分析事情。在冬子看来,这些名词不太习惯。他不习惯,把一个充满热情的东西,说得那样枯燥。 “要理解爱情,必须得弄清楚三对关系。那就是身体与灵魂的关系,孤独与自由的关系,生活与感情的关系。但这三个关系,往往被干扰项所混淆,年轻的时候,也许会遇到爱情,但不太懂它。” “好吧,你说得复杂,估计是对的,你细说。”冬哥用了网络上的一段话,稍加改造,让气氛变得幽默。网上对网友评论进行评价时,往往会出这句话:你评论字数最多,就信你的。 “第一对关系,身体与灵魂的关系。要知道,光有身体的需要,那是动物,光有灵魂的需要,那是宗教。一般人是可以区分的。这二者,也是可以结合的。比如,吃饭是动物性需求,但如果是一个美食家,一名优秀的厨师,比如你冬哥这种,就可以把身体与灵魂,在美食上结合出来。” 小袁知道,要让对方相信你,你得先赞叹别人。八十岁的老太太都喜欢听人的好话,何况冬哥这种年轻人。而冬子,却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做菜的最高境界只是好吃,上升到灵魂的高度,确实有些过分。 “这对关系的干扰项很明显:荷尔蒙。或者多巴胺也算上。身体激素因动物性需求而升高,这种发自身体本能的喜欢,会让你忽视灵魂之爱的要求,俗话就是:精虫上脑。” 两人对视了一下,都是年轻人,有啥不好意思呢?自己的冲动与梦境,还需要细说吗? “第二对关系,就孤独与自由的关系。有人说,上帝把人分为男女,彼此都有缺陷,必须找到另一半,才会让灵魂完整。所以,没有爱情的人,是孤独的。你我都一样,也别不承认。” 这还需要否认吗?冬子从来就是孤独的,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在父母在世时,他从来就是在热闹与奔腾中度过时光,突然到来的变故,让孤独不可逆转,冬子几乎已经丧失了信心,不相信,还有可能回到过去那种热闹充实的生活中去了。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把这个希望交给了燕子,但是现实却拒绝了他。从这个意义上讲,小袁所讲的这一对关系,是冬子最为认可的。 “你好不容易找到了另一半。我的意思是说,那真正的爱情,灵魂的另一半。你知道,世界上的人,只有极少数人有此幸运。即使这些幸运的人,也会失去自由。更不用说,那女生,只有一部分符合你的灵魂要求,买椟还珠,得到一点灵魂,失去全部自由,就是恋爱中小男生的处境。这些小男生为了讨好女朋友,几乎跪舔,对不对?” 冬子笑到:“也有直男,大男子主义的。” “对,那对女生来说,也是灾难。但是,即使大男子主义的人,他也要准备失去部分自由。比如人到哪里的自由,与兄弟们喝酒的自由,独立思考的自由,表达情感的自由,甚至,你吃什么饭、穿什么衣的自由,也得照顾对方的喜好。为了爱情,丢掉部分自由,是一种交换,也许是值得的。但问题在于,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自由的生活还没过够,孤独的伤心还没伤透时,他就会在恋爱后,变得渴望自由起来。” “那三十岁过后,就会好吗?” “不会,他会渐渐发现,自己已经玩够了。也就是说,自由这个词,已经让他开始厌倦了。与其孤独地自由,不如温暖的束缚。当你真正有这个自觉时,才会在恋爱中,不会憋气,不会压抑。返璞归真,是因为你浪迹天涯后想要有个情感的家。” 这个恐怕与年龄无关,对于今天的冬子来说,与其要自由,不如要摆脱孤独,来得更迫切一些。 “第三对关系,就是生活与感情的关系。前人说得太多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所谓柴米油盐啊。那好,打败爱情的婚姻,主要原因是,平庸。平庸的生活,让爱情首先失去的,是灵魂上的高尚感。” 冬子不愿意了,酒喝多了的人,说话就比较冲:“又哲学了,不讲哲学会死啊?” “对不起,说劈叉了。”说话能劈叉,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前面说过,爱情是有宗教色彩的,但当面对生活时,面对具体的事情时,你才发现,仙女也是要上厕所的,猛男也是要生病的,所以,神圣感没了。这只是其中一个麻烦。” “那更大的麻烦呢?” “更大的麻烦,就是因身体的热爱,也会被生活所击垮。身体的喜欢是爱情的另一面,或者叫动物本能。但是,如果你天天跟一个美女在一起生活,你会造成审美疲劳。我记得有一位名人在接受访谈时,就说过这种感受。” 冬子立马感兴趣了,年轻人,对涉及美女的所有话题,都有本能的兴趣,这也许是荷尔蒙的原因吧。“那位名人的老婆,就是位大美女。记者问他,你跟这位大美女生活在一起这么久,对女人的感觉,有什么变化吗?他的回答就很直接:以前,我只觉得她是最美的。生活久了,已经察觉不到她的美了,但是,另外的副作用产生了。走在大街上,我只是觉得,好多女性不美而已。” 冬子也觉得,对美的习惯变成生活的一部分后,等于提高了审美标准。这其实是一个悲剧,因为你感受到的美,会越来越少了。 “但是,问题的关键还不在这。”小袁强调到:“更大的爱情杀手,是生活的另一面。” 第七十六章 量化生活 “最关键的是,没钱。”小袁说完这句话,盯住面前的酒杯,他本想将它一饮而尽,以强调一种决绝感。但他还想把话题进行下去,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冬子的反应。 他本以为,以单纯的冬子而言,把爱情神圣化,会让他不太理解这种庸俗,但冬子却点了点头,还补上了一句:“对,三十岁以前的人,基本没什么钱。” 想不到没等自己发挥,冬子就把答案说完了。是不是该喝团圆酒的时候了呢?徘徊间,冬子却抛出一个问题来:“难道诗经上,或者历史上的爱情,都不存在吗?” 《诗经》作为中国人最伟大的诗歌集,描述了三千年以前,中国人的爱情。孔子对爱情的态度是开放的,说它“诗无邪”,所以,连这个以保守著称的老学究,都推崇爱情,怎么可以说它不存在呢? 冬子读诗经,也是受爹爹的间接影响。当时爹爹家有一本小册子,一个大人的巴掌大,红色的壳子,叫《白话四书五经》,冬子有段时间拿回家来读,其它几个经他读不进去,但对其中翻译的白话《诗经》的内容,倒是看过几篇。那是他爱情的启蒙教材,与金庸的小说,同等地位。 这个问题跳跃有点大,小袁显然没准备。他虽然是读文科的,对之方面也不是专家。但是,对方一个好问题,却激发了思考的兴趣。 男人之间的争论,如果不涉及利益与情绪,其实是加深友谊的过程。只有在纯理论问题上的交锋,才会取得对手般的尊重与理解。所以,当你看到两个男人面红耳赤时,你不要害怕,也许他们在纠结一个形而上的问题呢,也许他们会成为终身的朋友。 “也许,我没记错的话”小袁以谦虚的话开关,就证明了冬子问题的分量。“《诗经》里的爱情,大多数女子喜欢的,就是三种人。第一种,长得漂亮的男子。这肯定是荷尔蒙或者雌性激素的原因,对不对?” 冬子点点头,这种漂亮的小哥哥,在哪个朝代,都受女生欢迎,武则天作为皇帝,也好这一口。 “第二种,就是所谓君子。其实当时这个词与道德无关,与地位有关。即所谓国君的儿子叫君子,反正,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这与钱有关,对不对?” 看到冬子表示承认,他随即说出了第三种:“剩下的,就是所谓士兵了。要知道,对士兵的崇拜,是两都兼有的。士兵代表着勇敢,在爱情里,代表着雄性激素的高水平,这是动物性。更关键的是在社会性。因为一个平民的子弟,要想有爵位要想有钱财,主要渠道是立军功,所以,爱士兵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们有取得钱财地位的可能。这种预期,当然也给少女们以想象。” 把这三种说完,冬子还在搜肠刮肚,他明显不服,这种把爱情庸俗化的倾向,他觉得,小袁论述爱情时,明显有情绪,好像有敌意一般。其实,他没理解,小袁所谓爱情受挫后,他对爱情的理解,本身就有情绪。人们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有些敌意,这也是人性。不管你是仇官仇富,有何种理由来掩盖,但这种仇,总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得不到它。 嫉妒因为需求与现实的不匹配。比如,没钱的男人总爱骂女人现实。而没有风情的女性,爱骂男人花心。对于同性,也是这样的。比如没钱的男人看到有钱男人挽着美女,就骂对方不道德;而女性见到比自己漂亮的女人,爱骂对方是狐狸精。 人们在评价他人生活时,往往不太诚实。所以,金句批发商:鲁迅,曾经说过:“真正的猛士,在于敢直面惨淡的人生。” 这个晚上,两个年轻的男人,在酒精与友情的帮助下,冷峻地分析自己的情绪,充分地暴露自己眼中的爱情,是很可贵的。因为,他们今后找到这样的谈话对象,也不多了。人生,注定是孤独的旅程。 “我记得,有一篇叫《鸡鸣》的,这两夫妻,不富裕,感情很好啊?那怎么说?” 冬子这一问,把小袁吓了一跳。以他的经历,好像没读过这一篇。但是,话题已经进行到如此程度,不回答,有点骑虎难下。他对冬子作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搜索了一下,发现了这一篇的内容及白话文翻译。 这个时间有点长,冬子发现桌子上的菜,热起来也很快,马上把菜端进厨房,开了火,趁此机会,冬子也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但是,这是一个快乐的晚上,长久的寂寞,让冬子感受到,有小袁这样一个谈话的朋友,是多么的珍贵。再好的菜,如果没有人品尝,也会没味道。 而哪怕是冷菜再热,只要有朋友,味道也会很地道。 当冬子把热气腾腾的菜再次上桌时,小袁赶紧吃了几口,连连说好。接着,他给出了观点。 “这个诗歌,可以说,是最美好的夫妻生活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见到的最好的家庭,不过是这样。中国人,几千年来,家庭生活中,表达感情的方式,还是没变,老实说,我很感动。如果我以后,能够建立这种家庭,我就很满足了。” 此时,他对冬子示意了一下,两个人共同把这杯白酒干了。但是,只要菜不冒着热气,酒席就没有结束。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各自又开了一瓶啤酒。 下酒的话没讲完,酒怎么能够停下来呢? 是什么古代爱情与家庭,让这个现代人,在信息化时代的年轻人,都感到温暖呢? 这首诗,其实是夫妻间的一段对话。两口子睡在床上,这个画面感就很温暖。老婆说:鸡叫了,你该起床了。老公想多睡一会,估计舍不得老婆那种温存:天还没亮呢,我再睡一会。 这是一个最常见的家庭故事了,与今天普通人的生活,没有两样。 老婆直接亮底牌了,但这个聪明的女人,哄丈夫却很有一套,她把一个意思,分为三种层次来讲,这里面,充满了日常生活的正能量。 她是这样说第一个层次的:你起来吧,你起来,拿上弓箭,去射大雁,回来后,我们把它烧成美味,好好吃一餐,好不好? 这是直接说目的,夫妻之间,不需要拐弯抹角。但是,这种方式,要让丈夫从温柔乡里出来,是不容易的。于是老婆进入第二个层次,打感情牌。 她继续说到:我晓得,你对我好,给我送花什么的,还给我送珠宝贝壳穿成的手饰,你对我的好,我记得的。 这一段打感情牌,把丈夫推到感情的高处,恭维是让人下不来地的。就凭这种恭维,老公差不多就开始动摇了。 然后,聪明的老婆接着开始第三层次的必杀技了:展示预期:你把大雁打回来后,我们做成好菜,我还烫上好酒,我们慢慢喝着,我还要弹琴给你听,让你喝酒不寂寞。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美得让人不敢细看、不忍拒绝。丈夫此时早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了,为了这个恭维与预期,或者说,为了爱情。 世界上歌颂爱情的诗歌有千万,但像歌颂夫妻间生活中爱情的诗歌,恐怕很少有超过这一首的。 冬子盯着小袁,有一种胜利在握的感觉,看你从这里,能够找到什么毛病。你不是说爱情不存在吗? 但是,以辩论见长的律师,在自己既定的思维模式中充满感情的判断,总是要坚持的。 “冬哥,你发现没有,这么美的感情,也是要有条件的。” 他终于找到问题了,冬子想听听他的辩解。 “你看,这两夫妻确实幸福,甭管他们这种幸福是否长久,但至少这一段是幸福的。那么,仅凭这一段我还是看出某些问题来。” 冬子不慌,他对自己印象深刻的诗歌,抱有信心。与其说是一种信心,不如说,他对爱情,有某种深沉的信仰。 “你看,这两夫妻,至少物质条件是好的。你品,你细品。比如老婆说的,家里有酒,这就不简单。酒是粮食富裕的表现,如果有饥饿的可能,是不可能酿酒的,说明,他们家粮食多得吃不完,到了可以日常喝酒的程度。” “算你说得有理,请继续。”冬子仍然不慌。 “要知道,在春秋时期,有酒的家庭已经算是很富裕了。更何况,他丈夫还有专业技能,是一个优秀的猎手,说射雁就射雁,没把握的话,老婆也不能那样肯定地把回来烧菜的话都说了。对不对?” “我承认,她丈夫是个能干人,至少养家的技能,没问题。”冬子退让了一步,毕竟,家都养不起的男人,要拥有爱情,那爱情也太廉价了。 “何止养家?你看,诗中老婆提到,送他珠玉贝壳的手饰,这是什么概念?这是珠宝,对不对?不要说奴隶,在那个绝大部分平民,还在为衣食担忧的年代,你居然有珠宝,什么概念?” 这一点冬子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富裕的家庭了。珠玉是诗中所写,没办法否认。在那个年代,珠玉是极为罕见的奢侈品,不是一般农户拿得出来的。更何况,贝壳,也是极为贵重的东西。宝贝,这个词形容极为珍贵的东西,宝与贝一起说,是因为贝壳在当时,算是硬通货,跟钱是一个概念,所以是宝。 “更何况,那老婆,还会弹琴,这是什么概念?居然有精神追求了。什么样的家庭,才配有琴?更何况,在当时,学艺术的家庭是什么家庭?这老婆的娘家,肯定是个大户人家,要不然,哪有钱培养女儿这个爱好?大户人家的女儿,会嫁给什么样的人?你品,你细品?” 这就很明显了,小袁以检察官的目光,抽丝剥茧,终于让这首描写平凡家庭诗歌,露出不平凡的背景来。 冬子终于不得不承认:“好吧,这个家庭肯定还是有些钱的。毕竟,就是在今天,学钢琴的负担,也不是哪个家庭都承受得起的。” 冬子的退让,让小袁兴奋起来。征服一个男人,打倒他并不厉害,让他认同你的观点,说服他,才是最大的胜利。当然,要真说服一个跟你赌气的男人,是不可能的。冬子面对小袁,是不设防的善意,他不会为了面子,跟小袁死杠。 在我们今天的朋友圈里,总会有一些杠精,要么是不管你的观点有没有道理,他总能找话题来反驳你,表现出不服的状态,以证明自己的不凡。这其实除了讨厌,没什么意义。还有一种人,就是故意把天聊死的那种,完全不配合。这种人,除了没朋友,没其它可能。 “更何况,这种农业时代的爱情,在今天已经开始变质了。” “爱情,在今天,不就是男女之间的事么?”冬子虽然没直接否定小袁的观点,但从这个疑问本身,就是最大的反驳了。毕竟,从春秋以来,男女之间的感情,都与今天没多大区别,不管你说是身体原因灵魂原因还是地位金钱,不至于到质变的程度吧。 再说,什么农业社会工业社会的,难道西方发达国家,早就进入工业社会,他们还能够玩出新花样来? 此时,小袁望着天花板,仿佛凝视苍穹,喃喃自语,仿佛念诵天机。他估计是酒喝多了,冬子当时这样想。 “存在决定意识,这是跑不掉的。况且,单纯的质变是模糊概念,可以投机取巧。但量变,自从数字化时代来临后,变得可以计算与度量后,投机的技巧,路被赌死了,爱情的奇迹,越来越难以发生。时间流逝以感觉为基础,平静的乡村不复存在。” 这一通话去里雾里,冬子伸手,企图去摸小袁的额头,这人是不是发烧了,尽说胡话。小袁察觉了,脑袋向后一仰,手上做了个交警那样停车的手势,冬子意识到,对方并没有昏头。 “叫你莫说哲学,你非要说,啥意思呢?” 把哲学搞得像神学,冬子此时也有点状态了,对方既然要表演,就给他机会。 一听说冬子要听,小袁两眼怒睁,狠狠地喝了一口酒,挟了一筷子菜,大喊了一声:“过瘾!”冬子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菜的味道过瘾,还是说的酒,还是说两人的聊天,反正,一个兴奋的人,会传染情绪,冬子很少看到一个人这种状态,充满了好奇。 “我们刚刚从农业时代走出来,更何况,很多人虽然在工厂,但老家在农村,所以我们习惯了那种生活节奏与思维方式,这就叫存在决定意识。在我们心目中,生产生活节奏慢,所以爱情,甚至所有感情,就有时间上的稳定性,对不对?” 此时冬子完全插不上话了,对方正嗨,也没有让冬子回答的意思,他继续说到:“从前的一切都很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的光阴只够爱一个人,所以,爱情到婚姻,就有赌博的意思,因为,那种节奏下,你如果中途想换,来不及。更何况,古代的人,寿命也不长,死前,大多还年轻,身体中的荷尔蒙还在。” 这一段啥意思,冬子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但可以略微体验出其中的意思。这一段,与他最开始和最后的话有关,哲学与光阴,节奏与意识。反正,有一点冬子觉得是对的,以前人们的爱情和婚姻,确实比较专一。 过去,人们对这种专一性努力讴歌,说是多么伟大的白卷偕老。按小袁这个意思,其实是节奏慢,寿命短,来不及不专一,你就老了。况且,两人的性吸引还在,总有维持的理由。 而小袁继续进入望天花板的状态,进入沉浸式思考。自语的语速,变得更快了,不像一个酒疯子,因为酒疯子说话不利索,口齿含混。但小袁说话很清晰,更像一个精神病。 “工业化的机械消灭了联想,杀死了诗人,虽然有人还在写押韵的东西,但已经没有精神上的诗歌了。布尔代数消灭了哲学,就连你只比我小两三岁,就已经讨厌哲学这个词汇了。电脑普及消灭了社会学家,统计数据就可以得出社会规律,我们学文科的,没有理工科的人挣钱,你没意识到吗?” 这一段究竟是推理还是排比?冬子搞不清楚他的修辞手法,但知道,他可能进入某种模糊的酒神状态。 他每次一大段叙述后,总得要吃口菜喝口酒,仿佛是为了酝酿某种情绪,然后变得大声起来。也许不吃菜,没有酒气相助,他的气势起不来。 冬子无话可说,只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朋友,喝酒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冬子不需要问,他会自我解说的。 “诗歌是一个失传已久的技术了,可笑的是,我小时候,还曾经梦想成为一个诗人。如果真向那方面努力,我恐怕要向你讨饭。因为诗人的工具是联想,是通感,是突然的灵魂出窍。” 冬子觉得,小袁天生有诗人的气质,比如现在,他就有一种灵魂出窍的神态。 “但是,机械不允许,它用规则用连接用标准部件,打破了人们随意自由的想象。更可悲的是,这个时间不长,我们好不容易稍微适应,在规则中心安理得后,突然,数字化时代又来了。” 此时,冬子好像有些感觉了,问到:“工业化与数字化,都是取代了农业社会,但有什么区别吗?” “西方的工业化虽然早,但也蔓延了几代人的时间,人们适应起来还是渐进的。在中国,只用了三十年,就迅速进入下一阶段。过去的文学,从人文主义到现代主义到后现代,总得有个稍微自然的过渡,让人们对未来有所准备。今天的中国,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就完成别人几百年时间的转换,太快了,任何人都来不及。” “你这扯得太远了吧,这些我们探讨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呢?” “嘿嘿,哲学家是用逻辑研究事物的。那么,自从出现布尔代数后,从量变到质变,就不需要简单的逻辑推理了,只需要数学模型,就可以算出来,极大地压缩了人们的想象空间。人们不需要哲学家的想象与推理了,人们只需要计算。计算机普及后,社会中好多现象,不需要社会学家去分析个案,只需要在网络上搜集数据,就可以精准定位大部分人的喜好,让想象更没有发挥的空间。你说,在今天人人的社会分工被精准定位时,你还有什么自由?唯一的自由是思想的自由,是想象的空间。把这些价值都抹杀了,你是一个部件?你是一个节点?还是只留下某个数学符号?” 他还是没有解释冬子的问题,这事,只是推理上的,与我们的生活,好像没那么大的关系。 他吃了一口菜,喝完一杯酒后,夸张地打了一个嗝,作出了进一步的说明。 “我们文科生原来也算是天之娇子,在古代是求道的,而理科生,在古代属于术,文科高于理科,在中国存在几千年了。但是,在今天,从挣的钱来说,反过来了。这不是别人嫌弃我们,只是我们对生产的作用,变小了。以后这些作用,会进一步缩小,我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悲哀。”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他终于说到与生活有关的东西了。 “假如你炒菜看菜谱,上面写着:盐少许,味精适量,那是农业时代的做法。在今天,会规定你盐多少克,味精多少克。正确的做菜方法,从经验到实验,从操作熟练水平到考察化学配比方案,甚至,不得不在厨房架个天秤,有趣没趣?” 以冬子做菜来形容,就好理解多了。 “你在网上打游戏,填颜色,你是老大,但每一种颜色,或者每一种协调程度,原来我们从感观美不美上定性评价,今天在电脑里,每一种颜色的配比,都有数字化的打分,对不对?” 这个不得不承认,许多看起来很美的填色作品,也没打到冬子那样的高分。但冬子是凭直觉,并不是凭数字得到的。 “与爱情有关的,有一个词叫颜值。你应该听说过吧?好看不好看是一种感觉,是爱情的重要基础,它也被数字化,可怕不可怕?” 冬子豁然开朗,原来归结起来,感性被压抑的时代,就是数字化的负面结果。 “那么,这个时代的爱情,还剩下什么?” 第七十七章 驾校百态 尽管小袁发出了灵魂之问,并且对瓶把剩下的啤酒吹干,以强调语气,但冬子总觉得,他宁愿相信爱情。 如果说他们的讨论很是高级,把爱情这事谈论到哲学的地步,有些钻牛角尖的感觉。但还剩下什么,却是现实的。桌子上剩下杯盘狼藉,冬子不得不应付这油腻的东西,用热火冲洗虽然很快,但手上的油脂,仍然很麻烦。 而小袁,却什么都没剩下,他跑到厕所一阵吐,好像要把胃吐出来似的。冬子给他泡了蜂蜜水,安顿他睡下,自己到了床上,一看时间,已经超过两点。 好在白天没事,看资料也是由自己掌控,并且,有咖啡提神,不把瞌睡,恐怕是上班的最低职业要求吧? 这段时间,冬子在驾校学习的进展很快。驾校是个流水席,来来去去的人,如河流一般。但这里是一个学习的好地方,冬子看到了各种层次的人。 在这里,有公司的白领,还有利用假期回家期间学习的名牌大学生。还有底层的年轻人,有的想跑出租车,有的想搞货运。人们阶层混杂,但在此地,各种阶层都没用,师傅才掌控着一切。 这个驾校生意好,不仅是它能够保证业余时间的学习。更重要的是,它跟交管部门的关系很好。一般来说交管部门对新学驾驶的人,上车学习时间有控制。一般不到两三个月时间,不考试的。但是,这个驾校,在学员学习时间上可以做假,管理部门也睁只眼闭只眼。 冬子终于又请了一次杨哥,以春节加班发了加班费共同庆祝为由。其实也是安慰杨哥,他刚被师傅骂了一阵。 他们师傅平时脾气是很好的,但是过完春节后,不知道哪根筋坏了,脾气突然暴躁起来,动不动就吼,声音还特别大,表情也开始变得增狰狞。 冬子有一次倒车移库时,少看了一眼后视镜,就被他吼到:“我怎么教的?没学爬就学走了?” 冬子只好抱歉地对师傅笑笑,没有反驳。毕竟,从小到大,冬子的性格,本身是柔软的。他倒车移库,已经很熟练了,只需要看一次后视镜,操控就非常有把握。当然,明天就是去考场了,师傅不能得罪,万一他不给自己报名,岂不耽误时间。 而杨哥挨吼,只是因为看到师傅脸色不好,自己学得也不是很熟练,误把转向灯,打成了雨刮器,被师傅骂了。骂的时候,话还很难听。杨哥马上刹车,气冲冲地从车上下来,师傅也下车了,挑衅地问了一句:“想不想学,不想学,跟老子滚!” 都充老子了,这把杨哥惹火了。你是师傅不假,但我是交钱来学车的,按理论上说,消费者是上帝,你不就是会开个车吗?有什么了不起?杨哥当时的心态,冬子很是理解,但为了避免扩大冲突,冬子还是上前,拦下了,准备冲上去的杨哥。 杨哥找驾校负责人投诉,别人最后的解决办法是,给他换了一辆车,再不在那个组了。所以,安慰杨哥,成了冬子应该做的事。 “跟我充老子,我一脚都把他蹬爬!”杨哥跟着冬子来到烧烤摊时,杨哥还愤愤不平。 冬子劝解到:“杨哥,莫跟他一般见识。他从春节过后,人就变得不正常,原来态度还是很好的。估计啊,春节期间,家里有什么不顺的事,所以才这样的,哪个人没得点事呢?” “屁,我不晓得他们这帮子人?”杨哥说到:“原来人家把他师傅师傅地叫,埋下去的头,抬起来了,怎么,现在要吃人?” 这一段话,冬子不太理解,看着冬子的眼神,杨哥作了解释。他的父亲就是司机出身,所以,他还是有发言权的。在最近的这几十年,司机的社会地位与经济收入,在人群中,相对而言,是一个持续的下降过程,人在走下坡路时,就会积累大量的负面情绪。 在二三十年前,私人是没有车的。车辆都是工厂或者单位才有的,那时的司机,可以说是最标准的技术工人。他父亲在他小的时候,总会给他们,隔三岔五地,带来各种好吃的水果与糖果。因为,他父亲当年跟领导开车,别人送领导的东西,总有他的一份。 后来,工厂经营差了,父亲下岗开出租,地位就明显下降。当时,杨哥已经读初中了。但最开始的骄傲还是有的,父亲出车前,总是把车子内外洗干净,戴着白手套,很正规的样子,当然,最开始,他的收入,还比工厂多些。 再到后来,会开车的多了,出租车面临各种竞争,生意也就没以前好了。再加上,私家车开始涌现,开车这门技术,再也没有竞争力了。不仅收入下降,工作强度被迫加大。而且,越来越被人瞧不起,很简单,挣钱少,又累,得了一身职业病。当然他没说是哪些职业病,毕竟两人已经开始喝酒吃肉。 经过杨哥这一说,冬子有些理解这位师傅了。按他的年龄,他已经四五十岁了,应该经历了这个下降过程的全部时光。也许在他年轻时,刚上车时,也是意气风发的,姑娘们也追他,同事们也羡慕。但是,到了今天,估计老婆也嫌弃他,挣钱太少。他们的工资,基础大概只有五六千一个月,如果学员学得快,他培训合格率及学员周转率高,那他还有一些不多的奖金。 为提高周转率,他肯定喜欢学得快的,学得快走得快,来的人也快,就提高了周转率。所以,从钱来考虑,他对学得慢的,心里有气,是自然的。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长期进入人生的下降通道,很让人难受。在今天这个社会里,大部分人都走上了人生的上升通道,就是在佛山最底层的农民工,那些临时来找工作的。他们大多数是农民出身。工厂的劳动强度虽然大,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也强过农村。从收入上讲,农村一年干活的收入,或许抵不到他在工厂一个月挣的呢。 也许他们的收入赶不上这位驾校师傅的水平,但从低向高的进程,让他们很满足,所以,他们还是有朝气的。有希望的人生,才是快乐的基石。 由奢入俭难,人生的下降通道,如同鲁迅写的孔乙已,就是个悲剧。其实,仅就绝对收入而言,驾校师傅的收入不比他刚参加工作时低,甚至还高出几倍。但是,相对社会地位下降,让他有一种被剥夺的感觉。人人都在往上走,凭什么,我就越来越差? 这种怨气,如果渠道不正确,就会变成负面力量。在这一堆学驾驶的人中,冬子就听到许多报怨。说政府不友好的,说贪官太多的,说老师不敬业的,说商人太奸滑的,说邻居不道德的,说老板不仗义的。 总之,把自己的不舒服归疚于外部原因,这是普通人的做法,以取得心理安慰。其实,这种做法至少有三种错误。 想到这里时,冬子觉得,跟小袁在一起久了,自己说话也受他影响,变得头头是道来。冬子的笑,当然没躲过杨哥的目光。 “你笑啥?” “我在笑,那些整天报怨的人。我不是说人不应该报怨,但是,拿报怨过日子的人,肯定犯了几个错误。” “拿报怨过日子?”杨哥重复到:“有意思,我们身边到处都是这种人,所有的错都是别人的,自己努力起来,哪有时间和精力报怨别人?” “对,报怨其实有合理的因素,至少心理上好受些。当然,这个世界不公平,也值得报怨。”冬子强调到:“这就是第一个错误,报怨的前提不对。为什么呢?报怨的原因是不公平,或者说不合理。但是,世界本身就不是公平的,对不对?世界合理吗?这个理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哪个大师证明出来的?世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哪儿说理去?你报怨的话,那么,如此多的细胞,为什么,偏偏只有你这个虫子,被生了下来?当一个人,就很幸运了,对吧?” 杨哥听到这里时,就已经没有怒气了,他笑到:“对啊,小陈,你人小,但见识不小。我们都是幸运的,更何况,我们吃烧烤喝啤酒,那非洲人看到我们,不羡慕得要死?” 杨哥递给冬子一串肉串,自己停下了吃的动作,想了想,说到:“其实,我们都有这种毛病,人人都有。凡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人家要是得到了,就不舒服。凡是别人比自己强了一点,就骂别人的道德,好像越穷越光荣。他哪里是光荣,他只是没能力和机会而已。当然,我自己也这样,说不得别人。师傅骂我,对我有意见,估计跟前两天我吹牛有关。” “你吹了什么牛,我怎么没听见?” “你当时上厕所去了,我在车上,师傅也在。也就是我挂档时,总是把半离合与档位协调不好。于是,当时我报怨到:什么破车,我下步得买自动档的,起码在三十万以上那种,免得搞这离合手动的家伙,麻烦。当时师傅白了我一眼,当时说了句酸酸的话:没看出来,大老板嘛,还不要归我管?你要考不过,宝马你买得起,开不了!当时我还来了一句: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师傅。这句话,估计早就把他得罪了,所以,今天的发火,是有原因的。” 他的自我检讨很正确。冬子想,假如我是那位师傅的话,也很生气。在你面前,我只有师傅这个优势身份,只有开车技术这个能力,居然被你嫌弃,唯一的尊严仿佛受到了践踏,怎么不怀恨在心呢? “你刚才说的第一点,是报怨不应该。那第二点呢?” 一个好的酒局,不是因为有好菜,而是因为有好言。碰到意气相投的谈话对象,真是下酒的好东西。所以古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 “第二点,是没得用。你想,你不管报怨哪个,能够改变别人吗?改变社会还是改变环境?都不可能。” “对对对,兄弟,喝酒,你这话,我跟我公司的员工也说过。愿干就干,不干走人,少说废话,没用。” “第三点,就是没意思。本来报怨是为了安慰自己,或者说在别人面前,给自己的负面情绪找理由。或者是找道德上的优越感。但是,它带来的负面能量,除了让朋友讨嫌以外,还能有什么意思呢?比如,我在你面前,老是报怨,把你当树洞,说那些没意思的话,你喜欢?” “我又不是心理医生,况且,你又没给我钱,凭什么要听你的?”杨哥果然通透,不愧是老江湖,接话很得当。“假如说听你的情绪话,那么是朋友或者亲人了,你把朋友和亲人的心情搞舒服,你就好了?” 这一点,冬子还没想到,杨哥作了很好的补充。 “其实我的父亲,也是个爱报怨的人,我不怪他。毕竟,他经历的年代,三重压力出来,是个人,也受不了。报怨如同苦力劳动的号子,缓解一下心理压力吧。” 冬子好奇的问到:“不是只有工作地位下降的压力吗?” “还有两个,你没注意到。一个是下岗的压力,从国家保障的铁饭碗,到自己挣钱养家的泥饭碗,这就有天壤之别。过去条件再不好,城镇的,有工作,国家单位保障,与广大的农民相比,优越感是有的,足以安慰所有的不幸。” 冬子听到优越感这个词,好像有些熟悉。优越感与人生价值观与参照系有关,好像如同空气一样重要,没有它,你生命的意义将不好定位了。 “还有一个压力,就子女的压力。按以前的城镇户口人的模式,像我这样的,原来是可以靠工厂招子弟工或者街道安排工作来解决的,但后来改革后,我们的工作靠自己找,作为父亲,为我们的担忧,是天然的。” 也许杨哥年纪大一点,还听到安排工作的说法。以冬子这个年纪,根本没这个说法了。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冬子从来没为这事报怨过。 “所以,你看到的报怨者,最大的群体,大概有两个特点。第一个,城镇户口的报怨比农村的大;第二个,过去有单位后来下岗的,报怨的比例比从来就没单位的个体户大得多。” 其实,冬子觉得他的理由并不充分。比如自己的母亲,就是下岗的,但从来没听过她的报怨。父亲单位效益不行,收入下降,每天睡四个小时,卖羊肉串,也没报怨过。冬子不知道,他父母这种优秀的品质,恰恰奠定了他优良的品格,那一种坚韧与顽强,是从小耳濡目染的。 所有的性格都来自于童年,而童子功,是最专业的禀赋。 再干一杯后,杨哥叹了口气说到:“就是最亲的人,也受不了。我老婆,就喜欢唠叨,报怨我这没做好那没做好。怎么办呢?我只有听到,谁让我是她老公呢?所以,有个名人说得好:幸福的家庭有个条件,不爱报怨的老婆或者充耳不闻的老公。” 是哪个名人就不去追究了,况且,冬子没结婚,对这句话没什么体验。 “我觉得,那几个打闹的年轻人,估计十八九岁吧,他们好像没什么报怨的,算是正能量吧?”冬子把话题一转,说别人,总比说自己要轻松些。 “他们哪”杨哥以过来人的身份,话语中显示出一种优越感般的从容。“他们是没吃过亏,刚走入社会,以为未来有无限可能。有希望的人,肯定是不会报怨的。但是,他们在社会中碰久了,也有不少人走上报怨社会的不归路,少数不报怨的,才有成功的可能。”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少年不识愁滋味嘛,初生牛犊不怕虎。仅仅一场失恋,就会打得他们中一些人爬不起来,更何况,今后遇到生活的波折。唉,年纪轻轻的,居然以开出租为理想,我为他们担忧。” “年轻人就不可以开出租吗?”冬子觉得,杨哥这样说开出租的,有点情绪化。可能,他父亲开出租的经历,让他对这个职业报有成见。 “不是不可以作职业,而是不要对这个职业报有过高的期望。毕竟他们年轻,社会在发展,有一天,这个职业应该是给那些找不到事做的普通人干的,不是年轻人追求的理想。也就是说,年轻人如果干这个职业,社会境遇会越来越差,相对地位会越来越降。如果他安于这种状态,当然无可厚非。但是,如果他有攀比心,那他离报怨之路,就不远了。” 冬子想到,自己其实也没具体的理想,对职业对未来,也没什么远大的打算。但是,真的没有吗?也许有,那就是对幸福生活的期待。 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幸福的?以什么途径实现?具体的模式是什么?冬子对这些都没有概念。但是,在隐约中,冬子感觉到,幸福可不是一个低追求,而是一个高标准。 或许,冬子眼中的幸福,只是少年时代,父母呵护的那些日子。但那样的模式,不可能再回来了。 起码得有个家,如果那个家里有燕子,可能就是最好的吧? 冬子参加科目二的考试,很顺利。从此以后,冬子基本上就是上路驾驶的阶段了。在这个阶段,前几天,冬子还跟师傅学习,但后面,冬子就提问了。 “师傅,我朋友有个车,他答应我,平时带我到外面路上学,行吗?” “你那朋友驾龄多少?” “三年了吧?” “行,那自己回去练吧,觉得熟悉了,再到我这里来,我考一下,如果行,就去交管所考驾照了。” 其实师傅是巴不得他回家去练习。毕竟,少一个人来练,他就可以多接纳一个人上车,提高周转率,是他提高收入不多的方式之一,很重要。 冬子跟小袁练习车子上路的那天,冬子专门买了些好菜,回家做了起来。小袁只是看着冬子忙碌,想帮忙被冬子拒绝,毕竟自己没这方面的技能,进了厨房,也是添乱。 看冬子做菜,简直是一种享受。因为,冬子在厨房时,像一名将军,指挥着锅碗瓢盆,有条不紊的样子,从容而自信。他做菜时,神情专注,对外界的响动完全不理会。当一个人专注于某件事时,自有其迷人的风采。 冬子所谓的拜师宴,就成了一种习惯。每天下午下班回来,冬子做饭菜,小袁不好意思,偶尔把拖地的事、抹桌子的事做了,以平复自己的愧疚感。 有时候,看着满桌子的菜,看着井井有条的家具与洁净的桌椅,小袁有个错觉:这里真像一个家。 冬子学车也很专注,悟性也很高。他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慌乱。不像自己刚开始初学车时,对面来一个车,尤其是晚上,对面大灯开着,自己就吓得不得了。对面的大灯让人看不清楚前面。假如你想避开它远一点,向右打盘子,又害怕右边是马路的边沿,把车开掉下去了。 但冬子就不慌,他好像已经像某些老司机一样,意识到,自己保持着自己的路线,对方开大灯,看得见自己,就没有撞上的危险。 冬子也记得,给对面的车子闪一下远光灯,提醒来车注意自己的灯光。作为一个新手,冬子如此沉稳的操作,让小袁有些吃惊。 学过十几天,小袁觉得冬子的各种技术与反应都差不多了,就劝他到驾校,让师傅检验一下。 结果到了驾校,在师傅车上,当着他的面,从上车起步到过红绿灯,一直到会车,那可都是晚上进行的。所经过的路况,与驾校的考场,几乎是一样的设置,冬子没有一处错误。 师傅松了口气:“哎呀,小陈,你是我见过的,学得最快的学徒。我给你报名,你过两天就参加考试吧。” 冬子不紧张是有原因的。因为他知道,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不要去估计命运的安排。命运,对他的突然袭击还少吗?不也没有打垮他? “我不企求命运的好处,但我不是最倒霉的那个吧?”冬子心时常常这样想。 正式考试,一次通过,冬子觉得,这也有幸运的成分。自从来到佛山后,冬子总有一种好运连连来的感觉。 第七十八章 驾驶乐趣 如果你要体验成功的感觉,年轻人,我建议,你先考个驾照,弄辆车开开。 冬子拿到驾照后,小袁就把车钥匙丢给他了。“每天上下班,你来开车,反正都是一栋楼,算是实习。” 小袁是过来人,他懂得,第一次拥有车子操控的感觉。如果你像冬子这样的阶段,你恨不得每天都在车上。小袁的指点加上冬子的聪明,他很快适应了在城市街道驾车的各种潜规则。 小袁号称老司机,但他的驾龄并不长。但不妨碍一个口才极好的人,习惯性地给人传授人生经验。按小袁的总结,老司机开车有五在特征:第一,刹车前,总要习惯性地看一下后视镜;第二,超车果断,从不拖泥带水,不给别人找麻烦;第三,堵车不慌,不按喇叭催人,也不会给别人插队的机会;第四,与大车保持车距,要么远离它,要么迅速超越它;第五,在快速路上,尽量不与另外车道的车,并排行驶。 这些都被冬子掌握成习惯了。一次,小袁要出差,恰逢双休,冬子决定,自己开车出去跑着玩。 广东的春天总是来得快,春节刚过不久,温度就到十几二十度了。打开车窗,风吹进来时,那种感受,真是爽快。 南方的花朵总是来得快,路过田野,你都感觉得到,那些花儿,等着你去闻香。青草与泥土,也在欢迎你的到来。路过一片树林时,你会发现有嫩叶等着你去采摘。 一个人开车是孤独的,但是自由。这与单身和谈恋爱的区别差不多,各有各的好处。 冬子把车子开离了城市,决定到农村去看看。南方的农村,早就苏醒了,往山里走,溪水哗哗的。车行柏油路上,轮胎沙沙的。发动机有轻微的震动,身体有一种酥麻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最初的体验总是美妙的。开车带给人几个好处。第一,他给人一种优越感。主要是速度带来的对比,与路边的行人自行车相比,开车的速度感受优越极了,而优越感,会给你的人生增添意义,究竟这种意义所指的是什么,倒想不起来。对于冬子这种长期处在压抑心情的人来说,好久了,都没体会过这种优越感了。 或许是在中学时,他因讲笑话,暂时获得同学的关注,取得了瞬间的优越感。或许是同学聚会时,他因为羊肉串烤得好受到同学的夸奖,取得部分优越感。或许是在罗哥商场装修时,那种设计效果出来时,大家纷纷好评时,得到一些优越感。但是,上述的优越感觉,只是短时的,不连续的,波动的。而开车时,这种速度上的优越感,却是持久的,可以自我控制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对堵车给人的心理压力,就有一个新的解释渠道了。对于开车的人来讲,堵车应该是常态,排队依次通过也写进了道交法。但是,人们在此时,为什么特别生气呢? 假如说,他有急事,要赶时间,这倒有些理由。但许多没有急事的人,在堵车时,也会患路怒症,这是为什么呢?还有一种人,即使车辆不堵,但凡有人与他抢道,或者别车,也就是两秒钟快慢的事,根本用不着生气,但为什么,一些人的反应特别暴躁呢? 其实,这是一种优越感丧失的愤怒。所有事关优势地位的丧失,都会引起愤怒。比如一个班长,在全班战士面前充满了优越感。但如果把他贬为一名普通战士,他就会愤怒或者沮丧。但是一名战士,从来没有优越感的人,他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不在乎把他换到一班或者二班,总是当战士嘛。 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有锁链,而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优越感的取得来之不易,一旦受到威胁或者被迫丧失,那一种被剥夺的感觉,非常难受。但难受有多种表现形式,为什么堵车后,总以愤怒的方式展示出来呢?因为你对堵车的现状无能为力。 或者说,有人对你超车,你也没有多少办法一样,你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愤怒。如果你有任何负面情绪,却没有办法缓解它,没有能力改变它,你就会愤怒。 王小波说过,本质上,所有愤怒,都是对自己无能的表现。 开车所带来的速度上的优越感,遇到堵车排队,优越感丧失,而自己无法解决,就会患路怒症。 所以,要真正充分享受这种优越感,老司机们都是有经验的:往农村开。在乡村公路上,车子少,能够超越你速度的东西很少,破坏你优越感的机会就少。况且,乡村的一切节奏都是比较慢的,与你车子的速度比较起来,那种对比,相当明显。 这是开车的第一个享受。第二个享受是操控感。在平时生活中,我们能够操控的东西有多少呢?少得可怜。我们普通人,没当官,指手画脚没人听。就是在家里,抱怨多了,也讨人嫌。我不能操控别人还罢了,我们甚至不能操控自己。比如上班要穿正装,哪怕你再不喜欢也不行。比如在办公室不能说话。比如在公交车上,表情与姿态都要受到限制。 而在车上,你可以操控自己的方向与速度,可以随意地唱歌而不怕打扰别人,可以按按喇叭放大自己的声音,可以听歌随意切换电台。你不仅操控着自己身体与五官,而且还操控着这大一个汽车机械,在汽车所包裹的这个小世界里,你就是王,你左右着一切相关。 操控感中,不包含某总自由感。你车辆驾驶技术不熟练时,是车子操控你。现在,你终于可以复仇了,当你技术熟练时,你就有一种操控车子的感觉。这是翻身解放的感觉,这是一种逆袭的快感。 第三种感觉当然是自由感了。当你拥有车辆时,你突然发现,你的活动半径变大了,那么相对的,世界就变小了。就像小时候,水深没过我们脖子的小河,给我们以敬畏的感觉。但我们长大后,河水最多淹到我们的腰。此时,戏水才有真正的快乐。 所有的科技,都是人体能力的扩张,都是各种功能的延长。比如挖掘机增加了手的力量,而汽车,就扩张了脚的能力。所有的自由都是相对的,在比较中产生。但每一次进阶,都会给你舒展。 相对自由的概念虽然在哲学上是不彻底的,但在现实中,又是具体可比较的。比如,当组长,可以指挥全办公室四十几号人,那是一种能力的扩张,控制力的延长,但他要受到部长的制约。部长,可以调配这百来号人的来去,但要受到总经理的管理。 哪怕是皇帝,也要受到身体的约束。哪怕全天下的美女都归他,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自由发挥。所以,扩张身体能力,就成了追求快乐的手段。久而久之,手段本身就成了目的。我们身体能力越强,就感受到越来越多的自由。 车辆不仅延长了脚的能力,也开阔了视野,也缩短了时间与空间。其实,时间与空间是一对密不可分的概念,这两者不能分开说。 比如从甲地到乙地,你可以说距离100公里。但这只是个冰冷的数字,与人的感受无关。如果你走路去,得走两天,如果你开车,只需要一个小时。这样,把时间算进来,就与人的感受相关了。 以前觉得遥不可及的距离,今天变得很简单,生活好像展开了另一幅画面,当你拥有汽车时,你就会体验到。 汽车内的电台,总在播放粤语歌曲,冬子并不是很喜欢,但这是在广东,本地电台总是喜好本地听众。他知道,小袁在车上外接了一个u盘插口,可以转换u盘内的歌曲听。 结果一打开,发现小袁的口味比较怪。冬子是听流行歌曲的人,比如说周杰伦、王力宏,可是,在小袁的u盘里,一个也找不到。 冬子出于好奇,把车子停在一个树木公路边上,在邻近田野的地方,想仔细听一下,小袁喜欢的歌曲。 这里面的歌曲,好像是一种叫摇滚的音乐。据说摇滚是八十年代的音乐,难道小袁有复古的爱好?他只不过比冬子大两三岁,怎么在音乐上,就有代沟了? 比如窦唯的《无地自容》,冬子觉得在哪里听过,但无法进入到歌曲的意思中去。冬子听起来,总得有些夸张,有些无病呻吟。“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与人之间,难道一见面就要相互琢磨吗?美好的爱情,哪怕只有一瞬间,那一刻,不应该有真实吗?冬子不太理解这种情感。 听了几首后,终于有一首,让冬子欲罢不能。郑钧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一刻,冬子想起了燕子。是的,这好像是燕子在给自己说的话。 难道,我们就真这样散了吗?难道过去的单纯与美好,少年东山上的时光,就不会再来了吗?难道过去的我们,与今天完全无关了吗?尤其是在那少数民族女生齐唱的副歌响起来时,冬子觉得自己要流泪了。 此时,燕子,如果你在我面前,我想当面为你流泪,哪怕你听完歌就是离去。我会开车了,总有一天,我也会拥有自己的车,那最我最近的副驾驶上,如果有你在,就太好了。难道,你也不给我这种机会了吗?我们一起郊游,一起听歌,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歌由你来选,你来听,我只是看着你,那沉醉的样子,不行吗? 谁知道,这首歌听到第三遍时,冬子就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往下跳,听后面的。突然,一首歌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在那东山顶上》,东山,这个刺激冬子的名字,再次出现,好像是注定的。 结果,这是一首完全的民歌,女声清澈如水,仿佛月光洒满了思念,给姑娘镀上了一层银色。这个姑娘的声音,好像燕子啊。 冬子不明白,小袁为什么喜欢听这种复古类的歌曲,并且,民歌与摇滚的搭配,是那么的怪。 其实,所谓用年龄来划分代沟,是不太科学的。人与人之间在艺术与喜好的区别,更多的因素,来源于成长的环境。小袁喜欢摇滚,是因为愤怒。 假如是一个成长于农村的孩子,从来没离开过农村,他是不会愤怒的。金句批发商鲁迅有一个罕见的比喻:假如一个人,住在一个不透气的铁房子内,无论如何他无法打开这个房子,房子内的空气始终是要消耗完的,但至少,他现在是安稳的,他在里面睡觉。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你出于好心唤醒他,告诉他真相,要他想办法离开房子,不然氧气就是耗光。结果,他反倒突然痛苦起来,因为,他意识到了危险,却无能为力。请问,从道德角度讲,你是唤醒他还是不唤醒他呢? 从农村那个环境里出来,本质是生活在《在那东山顶上》这种优美单纯的审美环境里的。突然来到城市,显得很不适应。所有不适却暂时无力解决时,你就会愤怒。而摇滚,是愤怒的表达。 虽然这种愤怒中,有哀怨有惋惜有怀念,但挽歌与神圣的意思,总在不停闪现。冬子对音乐艺术没有什么追求,也不太懂得欣赏,当然不知道小袁爱好的来源。 要是燕子在就好了,她对歌曲有一种天生的鉴别力。但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当你有条件让她欣赏美时,她却不在身边。 只有近距离接近农村,才会闻到泥土在田野中真正的味道。冬子与泥土最近的地方,只是容城的东山,那是风景区,不是田野。 田野的味道与山林的味道是有区别的。因为田野里最主要的味道是生长。复合着各种生长元素,在春的躁动之下,有一种莫名兴奋的生长的力量,那略微有些刺鼻的化肥农药或者农家肥已经进入水田了,那是自然与人工的结合部,膨胀着某种催人的力量。 冬子开着车,像在浏览着一幅画,这画面如此生动,像流水一样从玻璃窗外逝过,冬子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接近农村。 农村最大的价值,对于一个城里开车来的人来说,是它的节奏。这里一切都是缓慢的,它会让你的心也慢下来。冬子把车开到一块香蕉地旁边,停了下来,把车窗完全打开,把椅子向后靠,半躺在车里。 那弯曲的公路,此时无人无车,冬子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心跳。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因为在城市里,你从来没有机会,听到心跳。其实,在寂静的农村里,尤其是在深夜,如果你突然醒来,陪伴你的声音,就是你自己身体内发出的。 此时有暖阳在上,田野空旷,冬子在这温暖里,开始只听到心跳。后来,在迷糊中,仿佛感受到血液在身体内流动,脉搏张合,毛孔呼吸,有一种天地与我同体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冬子非常震惊,因为,这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是自然的一部分。 人类从进入到工业社会,就开始异化了。所谓异化,就是脱离自然的进程。进入工厂,你的劳动与自然就没有关系了。生活在城市,你的生活就更加远离了自然。人们在城市里,总有一些慌乱,总有一些不踏实。如果是一个农村人刚进入城市,这些感觉会非常明显,因为有对比。 离开自然的生活是心虚的,因为人是自然的产物,并且始终是它的一部分。 但城市出生长大的人,这种慌乱感觉不明显。不是他们心不虚,而是他们把这种心虚,当成了习惯。就像瞎子习惯了黑暗,对白天与夜晚的感觉,并不明显。 但是,当你第一次感受到自然的呼吸,与你身体的呼吸,可以融为一体时,你就会感受到那一种大美:踏实的感觉,不再心虚。 从此以后,你就不安心再做一个永远的城里人了。你在城里呆久了,总有一个内心的声音在呼唤:到乡下去,到自然去。 因为,自然,是人类最初的家。 人死后,为什么要回归泥土,所谓入土为安。因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才是符合人性的。从易经上说,这是复卦的象征。所谓归根曰静,静曰复命。这是个深奥的哲学,冬子当然不懂,但是,他从这一天起,就产生了某种对自然的崇拜,这是无条件的。 不知道睡了多久,这种舒服踏实的感觉,从来没有过。最舒服的觉,总是被尿憋醒的,冬子也不例外。但是,在这野外,在哪里解手呢? 这对于一个农村人来说,当然不是问题,给庄稼上肥,还算是做好事。但对于冬子这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他总得要找一个正规的厕所,或者闲人免进的地方来进行。 没办法,下车之后,他朝香蕉林走去,看看头上的香蕉树,想想它结的果实是摘下来吃的,冬子总不忍去污染它。走了好半天,迫于身体的压力,终于在一个稍微隐蔽的水沟边,解放了自己。 当冬子从林子里走出来时,发现脚上已经沾满了泥巴。佛山的春天,依然潮湿,并且,泥土中有水,才是作物的条件。 泥土中混杂着许多味道,当然还有许多脏的东西,你在享受美的同时,必须得接受这种混杂。天与地就是这么公平,不因人的喜好而改变它的作派。但是,它们提供万物生长的平等条件,这就是道。 其实自然带给人的美是大美,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稳定与安全的感觉。当你开车回到城市时,那一种心虚并且压抑的感觉,是扑面而来的。 冬子把车停在驾校边上,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感觉。其实,这是驾校学员必经的心路历程。学驾驶的人,对那些已经取得驾照,甚至有自己车辆的人,总有羡慕与崇拜的。 而此时的冬子,好像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毕竟,跟自己同一批学习的,他是第一个拿到驾照的。他今天来的目的,是想看看老杨,请他吃个饭。 杨哥从里面出来时,发现了冬子站在车边向他打招呼。“哎哟,小陈,这车是你的?” “朋友的,借我开一下,算是过过瘾。” “快了,我也快了,反正过两天路考,主要是前次考科目二,搞了两回,耽误了时间。” 冬子安慰到:“也不算耽误,毕竟这是业余时间学的。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对方看了看冬子:“不喝酒?” 这句话提醒了冬子,他们之间吃饭,历来都是要喝酒的。但是,冬子开车来的,喝酒就要违章了。因为头次独自开车出来,还没意识到这个概念。 “那就不喝酒呗,光吃饭,怎么样?” “算了”杨哥挥了挥手:“下次,我拿到驾照,专门请你喝酒,到时不要开车。今天,你车也开来了,把我送回家,怎么样?” 只好这样了。冬子车着车,在杨哥的指引下,七拐八弯地在大街上穿行,一会红绿灯,一会让行人,一会怕别人的车子刮蹭,搞得还非常紧张。好不容易在乡下积累起来的舒畅感,此时被淹没于人潮车海中,巨大的街面声音,像一个蒸笼,冬子觉得,城市太不自由了。 其实,这种对自由的追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孤独的暂时释放。因为身边有杨哥,身上有任务,所以长久以来伴随冬子的孤独,此时不占主导地位。而孤独伤害不大时,对自由的追求就更为明显。 这一段路虽然不长,只有几公里,却让冬子开得很紧张。越是想在杨哥面前显示自己的技术,就越是不自觉的紧张。杨哥倒是没察觉这一点,只是到了他家门口时,他说了一句:“来都来了,在我家吃个便饭?” “不能喝酒,吃什么吃?”冬子把理由还了回去。 当他紧张地启动车子,绕过前面的一个三轮车时,他仿佛看到了在青山当搬运工时的自己,那个蹬三轮的,也是个年轻人,很吃力的样子。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后视镜里,还在跟他挥手告别的杨哥。 第七十九章 大变前奏 按惯例,冬子在回到宿舍之前,拐弯,到附近一个加油站,给汽车加满了油。下周小袁就要回来了,用车人给车主加满油,是一个基本的道德,不管你们关系如何好,只人遵从这些基本规范,友谊才会走得更长。 此时的冬子,已经开始拿正式工资了,再加上春节加班费,自己平时也没怎么用钱,此时,自己的银行卡里,已经有六万多块钱了。 冬子拿正式工资时,办公室的人都不知道。人事专员说过,工资奖金与红包,都属于领导和自己才能知道的秘密,不能跟别人讲。这一点,刷新了冬子的认知。他记得父母在工作时,工资单都是公开的,不存在保密。 开始有钱的冬子还买了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因为不学车,业余时间多了,不能光做饭,还得要娱乐。 娱乐时,网上一些人给冬哥打招呼,其中的几个,冬哥已经在现实中认识了。有一次,他跟小袁都在网上,其实在现实中他们在隔壁。 他们有论坛上公开发言时,决定调戏一下其他网友。他对小袁说到:“你家厨房水要开了,还不快去?” 小袁在隔壁喊到:“冬哥,火不是关了吗?” “调戏他们一下,让他们猜。” 小袁心领神会,在网上留言到:“神啊,冬哥,果然大神,你怎么知道我在烧开水?你是开了天眼?” “感觉,关键靠感觉,没办法。但是,你家开水瓶已经灌满了的,为什么还要烧水?”冬子故弄玄虚。 小袁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还真是,我怎么搞迷糊了呢?本来开水已经烧好了,我怎么会再烧水呢?冬哥,你又是靠感觉猜到的?” “我不仅猜到这,而且,我猜到,你烧水的目的,是为了把今天新买的筷子,烫一下。对不对?” “哎呀,你不提醒,我不忘了。还真是,冬哥,你是不是有通灵的能力啊,我自己的事,比我还清楚?” 这一下,网上就炸了。许多网友开始闹。有人怀疑:“是不是哟?”还有人说:“冬哥这个大神,怕是要上天?” 看着大家在网上各种猜测评论,冬子与小袁在各自屋内大笑的声音,相互都听得见了。 此时,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明显是彭总,他的网名叫军子。他提了个问题:“你们猜,冬哥为什么这么神吗?” 有人问真的假的,有人问为什么。 军子等着大家的情绪酝酿得差不多了,才抖出包袱来。 “兄弟们,你们被他俩骗了,他们本来就住在一套房子里。” 这事由军子来揭穿,很有喜剧感。冬子是最近才重新在论坛上出现的,关于他前段时间从网上消失的传说,已经为今天的笑料,作了充分的铺垫。 闹完一阵,两人都下了网,那是因为,小袁据说有重要小道消息要公布。 “冬哥,你听说没有,明天要开大会,全体机关人员都要参加,包括生产部的骨干。” “没听说呢。不过,一年一度的大会,总是要开的,有什么事吗?” “这次听说不一样,你想股东大会也开了,生产会议、经理会议、部门会议也都开过了,哪怕是骨干员工大会,也不需要普通员工,像我们这样的人参加。这一次,听说是借用了佛山一个剧场,专门让全体技术人员都要参加。这种会,连我也是第一次呢。原来,都是在公司会场开的,至少是组长才有资格参加的。” “或许公司生意做大了,需要新的动员形式吧?” “不,我感觉不是那么简单。因为明天,董事会全体大佬,听说都要来。我一个同事经过那个会场,听说鲜花红毯,布置得很隆重,怕是有什么事?” “公司开会规模大,说明生意越来越好,莫担心。” 小袁也说不出来什么新的猜测,两人各怀心思各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还是冬子开车,两人一同到公司的。结果早餐到食堂,就看到食堂公告了。要求各人到食堂角落的一个吧台,领取上午在佛山某剧场召开公司大会的座位票。公告还说,上班前在各部门打完卡,就直接准备到会场了。 公司安排有二十几台大巴车,哪个部门坐什么车辆,公告栏中已经有表格贴出来。会议在九点半正式开始,但要求大家尽量在九点钟,抵达会场。 冬子急忙吃完饭,领了票,回到办公室楼上。碰到程姐也在打卡,就问到:“程姐,什么事?这大的活动?” 程姐递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说到:“谁知道呢?我们这些老百姓,开什么会!” 两人打完卡,下到一楼乘车处,上了自己部门的车后,发现,已经有十来个同事,在车上等着了。对这次会议的猜测,就没有断绝过。毕竟,许多老同事工作多年,公司年会,以如此规模召开,还必须得到外面的剧场才装得下,这是头一回。 组长上了车后,大家纷纷来问他,究竟今天开的是什么会。组长淡然一笑:“早知道晚知道有什么区别吗?过半小时,大家不都晓得了?” 组长的表情与平时没什么区别,大家也从他的脸上读不出什么异样,于是放弃猜测,安心坐车。车子到剧场很快,一下车,就感觉一样。用一句很土的话来形容:披红挂绿、彩旗飘飘、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大家自觉地让组长走在前面,鱼贯而入,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台上的领导们虽然还没来,但标语已经很明显了:“用一流管理,创一流品牌。” 董事会成员终于上场了,冬子看到了那传说中的董事长。他从美国过来,但是,他坐的位置,却引起了一阵骚动。原来他面前的牌子只是董事,而董事长所坐的位置,是原来的总经理,而今天的总经理,是那个战略投资者的执行董事。 让大家来开会,其实就是董事会的集体亮相。公司股东大会刚刚开完,估计是来宣布结果的。 整个会议是由原总经理现董事长主持的,他先是总结了过去展望了未来,这类大话套话,公司简报上都差不多,也懒得听了。但最主要的内容,是他的第二部分,就是大力赞扬了老董事长为公司从创立到发展的巨大贡献,对他离任职位表示的尊敬,对他在今后公司中特殊的董事的地位,表示了确定。 总体来说,老董事长现在成为一名普通的董事,但仍然占有公司10%的股票,仍然是公司的第三大股东,仍然是公司的创始人,仍然是公司的总顾问。当然赞扬老董事长让贤的作风,尊重他在公司的特殊地位,这是现董事长的客套话。 现董事长也简要介绍了今天公司的股权结构以及董事分工。现董事长作为公司创始人之一,拥有20%的股权,而现总经理所代表的股权占15%。其余的董事,从5%的代表权到2%不等。 第二项内容,就是请老董事长讲话。当然,他讲了很多感情上的话,回顾了艰辛的创业历史,对未来寄予了一切展望。然后,他话锋一转,说了一段让大家印象深刻的话来。 “我与现在的董事长是公司的创立者之一,但我们的经营理念,要从办工厂企业向办上市公司转变。从产品运作向资本动作倾斜。怎么倾斜呢?我们不懂,人家懂。今天的总经理,代表我们的战略投资者,来到我们公司任职,他是管理专家,他是职业经理人。过一会,他要给大家讲授一些管理思想,让大家在最短的时间内理解他的管理思路,大家不仅要认真听,今后工作中,还要严格遵照执行。从草莽英雄到现代企业,所有人,都要转变。” 这句话,才是今天的精髓。事后,程姐在分析这段话时,有一个精典的说法:“老董事长占在哪一边,清楚吧?10%加15%,是什么概念,清楚吧?” 她这两个问题,几乎说到了这次会议的核心内容。大家有一种感觉,公司的天,要变了。因为从百分比来说25%大于现董事长的20%,公司从此由二人商量办的时代,进入群雄纷争的战国时代。 最后一项,也就是新任总经理给大家上的第一堂课,有一种虽然站得高,但看得模糊的感觉。他是从管理科学的角度讲的,怎么又涉及到物理学,这让冬子与小袁,理解起来都比较困难。 他讲的主题是《突破封闭耗散体系——向管理要效益》,果然,他的题目与今天大会的主题标语,是一致的。 所谓封闭耗散体系,这对大部分没学过管理的人来说,是比较陌生的词汇。当然,一个所谓的专家,如果不整出一些新词汇来,何以服众? 他原来虽然也是公司的高层,号称执行董事。但是,在对下面的具体管理工作中,插手很少,也没见过有什么具体的举措。现在,他成为总经理,所有管理方式,都得按他的意志为转移,那他的思想,究竟是什么呢? 他并没有在开始就解释这个管理学名词,他扯到了另外一个物理名词,有一种越扯越远的感觉。但是,听起来,好像也有些道理。 他讲的物理定理叫“熵增定理”,至于微观粒子的运动与存在方式,虽然作为他前面的话,但冬子根本听不进去,这东西太高深了,没基础弄明白。但后面的话,他总算是有些感觉了。 “在一个固定的空间里,熵值始终是不可逆的增加。这个规律提示了什么呢?熵代表着粒子运动的混乱程度。这个规律告诉我们,如果一个空间固定,或者一个封闭系统内的发展,有一个不可挽回的规律,那就是越来越混乱。” 这意思还不明白嘛,就是指公司管理会越来越混乱洗嘛。直说就行,何必乱用外国名词吓唬中国老乡。这是对前任的批评吗?但是,冬子想不明白的是,公司明明效益越来越好,事业越做越大,品牌越来越响,怎么就给出一个混乱的评价呢? 但对方毕竟是老手,他解释到:“我不是说公司现状是混乱的。公司的现状,在两位创始人的领导下,是优秀的,是良好的。但是,如果按这个状况不作改变,封闭式地发展下去,最后走向混乱,是规律,是一定的。” 这总算把台上两位老领导安慰了一下,也让下面的员工松了一口气。你早说,改进管理的目的,是为了未来的发展,就一句话的事嘛。 他解释了为什么要改变管理的原因。除了外部形势在变,竞争对手在变,我们面临的市场在变以外,更重要的是,要通过内部管理的改变,来激发企业的内在活力。 当他提出几个结论时,大家可都注意了,这可能是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方向。 “第一,要像军队那样,保持流动性,打破封闭圈。基本上有三种形势:外部楔入,横向交流,上下流动。我们的有一句口号:管理要学解放军。为什么?因为他的战斗力强,打败了比自己看起来强大得多的敌人。这里面有许多原因,但管理的优点值得借鉴。” 他分别对那三个方式进行了解释:“所谓外部楔入,解放军成立之初,就是混杂的。比如有军阀的队伍,有农民的武装,也有工人纠察队,这种混杂,保持了生物链的多样性,所以充满了生机。” 冬子觉得,他这解释,有点像玄学,人员构成与生物链的关系,就那么大吗? “后来,迅速收编国军的俘虏,组成了自己的炮兵、工兵,迅速形成了战斗力,这也算上充分利用外部楔入的力量。” 其实,冬子听到了另外的味道。现在这个总经理,本人就是外部楔入的产物,当然为自己作解释,肯定是他的第一动机。但是,细品他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所谓横向交流,比如你生产部的管理者,可以到销售部去挂职一段时间,直接感受一下市场需求。就像解放军一样,司令员可以当政委,政委也可以当司令员,有时,两个职务一肩挑。这样有什么好处?一是让一线管理人员有了综合素质,二是让管理者相互之间加深理解与协同,像刘邓大军一样,形成合力。”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上台后,面临着大量的人事调整?对于冬子这样的普通技术人员而言,换领导与调工资,才是最直接的利益调整。 “所谓上下流动。就是按实绩,能上能下,不能老呆在一个位置不动,靠资格吃饭。解放军的例子我不举了,这种例子太多。战争年代是这样,和平年代也是这样。我听说,现在解放军靠什么维持战斗力呢?兵只能当两三年,如果不能够向上晋升,就得退伍,接受新的新兵进来。官在一个位置,最多干五年,要么换岗位,要么转业,换新的人上来。始终保持人员的流动性,才是保持战斗力的关键。” 这话说得,下面的人心惶惶,估计也有些人在摩拳擦掌,好事坏事,估计都有机会了。 “以上说的是第一点,是做法。第二点,我要讲原则了。我们面对的市场竞争,就像战场一样。商场如战场,在今天是个常识。我们在努力,人家景德镇的、唐山的,也在努力。怎么办?得像军队一样冲锋,像打仗一样玩命。把钱和位置,给最玩命的那些人,才能培养出虎狼之师。华为成功了,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这两年,深圳那个通讯公司华为,在管理学上名声大噪,很多人把它的文化叫“狼性文化”,但创始人,确实是军人出身,管理中借鉴军队经验,好像是今天搞管理的一种时髦话语体系了。 “要打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强调纪律。军令如山大家听说过吧?我们质量管理有标准,财务管理有制度,但是,人事管理,总是缺乏规范。怎么办?立规则,严执行。我们要的是能打仗能听话的人,领导把你安排到艰苦的地方,就是考验你打仗的能力。你不要不高兴,更不能找理由拒绝。临阵换将虽然是大忌,但我们也有挥泪斩马谡的决心!” 这话说得寒气逼人,看样子,这个总经理,是要动粗了。 其实这个公司,从初创以来,就是围绕着两个创始人展开的。老董事长与老总经理,在各部门都安插了自己的人,形成了权力的相互制衡与监督。但随着老董事长的辞职,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一个领导最大的权力有两点:一是财产支配权,二是人事调配权。关于财产支配,可以定制度,多少限额怎么审批,哪种情况可以报销。这些不仅在其它公司有现存的经验,在国家的各项经济法规中,也有体现。比如会计与出纳,不能由一个人兼任,这不是你老总的意思,这是经济的法律。 但是,对于人事调配权,就比较复杂了。对人的判断与管理,有大量的模糊地带,自由裁量权就比较大。正因为有自由裁量,所以权力就特别集中。 从理论上说,管人的人权力要大过管钱的人。当然,在现代企业中,这两种权力如何划分,大部分人不太懂。并且,如同冬子那样,普通人员,对这种事也不太感兴趣。 开会结束回来,组长给大家简要布置了工作。“新的总经理上任了,他的课你们也听了。不能白听,要听出意思来。什么意思呢?就是今后的管理制度,可能要变化了,大家作了变化的准备。我提醒大家一下,今后,管理变化,不管你是否适应,哪怕是拒绝,也不能用这个理由:以前那样,不是很好吗?这句话,千万不要说,明白吧?” 很多人都明白,但冬子要明白这句话,确实是想了好半天。直到兴奋的小薛,在茶水室,对正在泡茶的冬子说了句:“你觉得怎么样?” 冬子问到:“你指的是?” “新老总与董事长,咋样?” “我新来的,搞不太苦懂。” 自从受到小袁的提醒过后,冬子对这位热情的薛哥,就多了几分提防。说话,也只说一半了。 但是,薛哥这样问,却促进了冬子的理解。对组长的提醒,冬子算是有认识了。原来,新老总,最忌讳的,是拿他与董事长想比较,这是产生矛盾的炸弹,谁也不能碰。 要知道,新旧老总都在台上坐着的。都是公司的大股东,也都拥有巨大的实力。董事长作为公司创始人,最大股东,名面上是他的影响力最大。 但是,实际日常权力却在总经理手中。况且,在董事会作重大决策时,是需要按同股同权的标准投票的。假如董事长联合了几个大股东,反对总经理的意见,那总经理就坐不住了。反之,亦然。 所以,从表面上看,他们两个人是不能产生矛盾的。如果产生了,一方,得有条件地退让,就像前董事长,除了一年一度的大事,平时的小事,从来不过问,当一个太平天子,进退有余。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维持表面的和平,私底下的较量,也不会产生明显的影响。 所以,作为一名普通员工,你如果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你就破坏了两人之间这个矛盾的窗户纸。或者说,你如果说了这句话,他们本来没矛盾的,感情上也接受不了这种挑拨。 公司本是利益交换的场所,但是普通员工,相对于公司老总来说,根本就没有利益关系,这是大象与蚂蚁的生态。你能够伤害他的,只有某种意义上的感情,当然,这路伤害也只是一时的风评,实质意义不大。关键的一点是,他开除你,对于他的权力来说,对于公司的影响来说,也就是一句话、一个眼神的小事。 而小袁下午下班的路上,给冬子说了句:“我猜得没错吧?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八十章 高层斗争 如果不是小袁提醒,冬子还真没意识到。 “你来两个月了吧?工资按正式员工发了吗?” “发了啊,多少了好几千呢。” “那就好,看样子守住了基本盘,你这段时间最好谨慎些,少说多做,莫乱相信人。” 冬子对小袁这个提醒感到意外,好像在做特务工作一样,说的都是暗语。小袁最近在宿舍吃晚饭时,精力也经常不在吃饭上,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在前段时间,小袁要不是赞叹冬哥做的菜好吃,要不就是跟他闹酒,那种嗨翻的气氛,在最近这些天,没有了。他倒是经常接到一些莫名的电话,有时是夜晚打过来的。虽然他接打电话时并不避冬子,但冬子也不太想听。毕竟,这是个礼貌,人家的电话,你有兴趣,是不是有其他动机? 但是,住在一个屋,你想不知道都不可能。小袁讲电话时,总是没头没尾的。冬子听到如同暗语一般。 “消息确实吗?”、“那就麻烦了。”、“看样子还是底子厚。”、“绝杀,高啊。”、“来者不善。” 这些话,你要弄明白它的含义,如果看《名侦探柯南》,根本无从下手。所有的侦探玄疑小说,都是把零散的信息,串成逻辑的一条线,整理出事实的轮廓。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你得到的信息是混杂或者零散的,根本不讲逻辑。 这就好比串羊肉串,如果只是一根竹签,一堆羊肉,你有办法做出成品。但是,如果既有羊肉又有豆腐还有几根白菜,大量不知名垃圾与钢筋混杂在一起,你能够理解其中哪些与羊肉串的信息有关? 生活就是这样,是一个复杂的巨系统,墨西哥湾的蝴蝶与大西洋的飓风,究竟是如何关联在一起的,是不太好判断的。冬子是做羊肉串的行家,但他无法把小袁的电话串成可以消化的食品。冬子也是游戏拼图的行家,但他始终无法从这些混杂信息中,拼出有意义的轮廓。 我们看过很多诸如破案的侦探的小说,看那些作者用可怜的逻辑知识来拼接有限的信息点,好像很聪明的样子。其实,逻辑只能解决线条状的东西,最多只能够解决一个平面上的连接。 比如,线条推理。一个人如果没读小学,就无法直接读中学,如果没读中学,基本上就没资格考大学。所以,你可以推理出,一名大学生,肯定有过读小学的经历。 但是,生活却是3d版的立体画面。我们假设一个人,没读过小学,但他的小学知识,是奶奶教会的,直接到中学到大学,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在今天的中国,仍然有,早年因为其他原因没上过中学,后来直接报考大学成功的例子。 你可以说这种例子是极小概率,在统计学上,可以认为,极小概率的事件不存在。但是,生活中,很多大概率事件,也不是逻辑能够推理出来的。最典型的,是你跟哪个结婚,或者你为什么会爱上她? 所有怀春的少男少女们,都有过一见种情的幻想。那么,一见钟情,用逻辑来推,有什么依据吗?爱一个人的原因,别人推不出来,自己也不知道。在那一刻,好像是突然发生的故事,遇见了,就爱了。这种突变,在生活中随时发生,概率很大,逻辑遇到这种问题不好解决,是因为,二维层面的推理只能解决平面问题,而无法解决具体生活中的大部分的立体问题。 影响我们生活的因素太多,太复杂,人的脑力以及现有的思维工具,根本无法精准地掌握这么多的信息关联。而人类存在地球有几十万年的进化史了,很多反应,只是基于直觉。直觉是祖先留给我们的财富,它佑护着我们生存延续下去,而不被复杂的生活所淘汰。 冬子的能力,比如做菜,比如对颜色的敏感,因为教育的原因肯定有,但因素不大。基于直觉的能力,估计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冬子判断小袁的电话,有一种直觉,就是与公司最近领导的变动有关。 而这种直觉,不仅来源于小袁,也来源于办公室坐在他前面的小薛。这个小薛除了在冬子面前活跃一些外,与办公室其他同事之间的交流,平时是比较少的,显得比较低调和安静。但最近一段时间,情绪起伏就比较大。 有时,他在茶水室一个人时,偶尔哼着歌,外面有人进来时,就马上停住。偶尔他故意在冬子面前打听冬子的过去,家庭,以及与彭总认识的经历,冬子出于谨慎性原则,顾左右而言他。有时,他会跑到办公外,不知哪个办公室窜门,这很奇怪,因为这个设计组,组长有规定,平时无事,不准乱窜别人办公室的。与其他部门的联络,根本用不上小薛,那是程姐的工作。跟领导汇报,更轮不上他。组长亲自去,最起码也得是老帅这种老资格的技术骨干和项目负责人。 这是他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偶尔,他也会变得相当消沉,整天在办公室一言不发,甚至也不抬头看人。哪怕给同事交资料,哪怕与别人商量方案,都低着头,好像自己被霜打过,或者内心有愧的样子。 其实,哪一种情绪都是正常的,但如果在一个人身上,短时间内频繁切换,这两种极端情绪的对比,就不太正常了。 有一天,组长在每周一次的晨会上说了一通话,让人莫名其妙。 “现在公司发展很好,大家不要想得太多。我们是搞技术的,拿图纸做项目的,你去关心那些没用的东西,对你有什么好处?所以,我劝大家,手里有设计,就把设计做精,没设计的,多学学别人业务,这才是咱们设计人员的正道。” 这一段话明显有所指,而此时的小薛,却低着头,哪个也不敢看。 组长还布置了三种新设计软件的学习任务,要求所有人,在一个月之内,不管是通过自学还是请教,必须熟练掌握这三种工具,他要亲自考核。 有任务的压力,大家就开始忙碌起来。 冬子把这事跟小袁说过,小袁笑了:“你们组长果然是高手,旁敲侧击,搬砖理论。” “啥意思,你最近说话,跟打哑迷似的。” “最近公司高层,有一些较劲,你也许不了解细节,我们法务部门,有的消息灵通,倒是听到一些。这些对管理层有影响,对你们技术部门,影响不大。但是,你们组长说这话,估计是在提醒个别人,不要乱打听消息,安心做工作。非常时期,他居然用了非常的办法,让大家搬砖。” “什么非常时期?他没让大家搬砖啊?” “嗨,我扯远了。所谓非常时期,其实也算正常时期。哪里的高层,没有过斗争?利益嘛,最大化原则,大家都得争一争的。这个我暂时不想细说,因为结果没出来。但是搬砖理论这个事,倒可以说说。” 经小袁的解释,冬子才明白,什么叫搬砖理论。这是管理学上的一个理论,算是中国人自己的创造。最开始,这个理论好像来源于军队。 在和平时期的军队里,部队除了训练就是休整,那么血气方刚的年轻在集中在一块,难免精力过剩。充沛的精力,如果是在打仗时,那是好事,是士气与战斗力的基础。但是在没事的和平年代,他会惹事,荷尔蒙的特点是:侵略性。 “其实这种现象,不只中国军队有,外国军队也有。不只是在士兵中有,在所有年轻人中都有。年轻气盛,总要找机会发泄出来。革命与拼命的主体是年轻人,爱情与性的主体也是年轻人。年轻男人因为荷尔蒙或者力比多的力量,而变得有侵略性,它是人类战争的生理根基。所以,奥运会有一个宗旨:促进世界和平,就与这相关。” 这个结论下得太突然,冬子有些不适应。 小袁解释到:“面对年轻人侵略性,堵不如疏。把爆发性破坏性的力量,疏导到体育竞赛中,让大家在充分释放身体极限力量的运动中,并且得到和平时期的荣誉感,体育缓解侵略的基因,利于世界和平。” 冬子笑到:“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把打架的力气用来打球,得到和平的效果?” “对,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比赛就是为了友谊,就是这个意思。” 经过他这么一比方,搬砖理论就好理解了。和平年代,有的带兵干部,如果发现战士精力过剩,就给他们一堆砖。让一班从左搬到右,让二班再从右搬到左,不仅要检查速度,还要考核质量,把一个无聊的事情,搞出正规的状态来。这其实是消耗过剩精力,占用大家注意力和时间的办法,但确实,有一些效果。 并且,组长要大家学的几个设计软件,也不单纯像搬砖那样无聊,在实际工作中,还是有些作用的。多几个工具,总是好事。当然,一个设计师,不是掌握的软件工具越多越好,关键是他的设计理念与实际功底,才是他的核心竞争力。 公司高层究竟有什么传言,平时在办公室是没办法打听的,小袁也语焉不详。在一晚餐时,酒喝多了点,小袁才透露出一些消息。 “你知道,前段时间,总经理提出的一个方案,被董事会否了,知不知道?” “这样高层的事,我怎么知道呢?” “因为董事会认为不符合公司章程,所以否定了。当然,对公司章程的解读,是我们法务部的事,我们部长也参加了那个会。为了准备部长上会的解释条款及理由,我们部几个老手,可是忙了几个晚上。这种事情,只能晚上干,白天是不可能干的。” “为什么?” “凡是涉及到高层内部争论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白天干这事,那不是全部门的人都知道了?况且,我们法务钻牛角尖,也是有些勉强的,好在董事会通过了我们的建议。” “钻什么牛角尖?” “那是法务问题,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我只跟你说一个概念。总经理要改革公司的财务结算制度,从管理上,他以效益为理由。当然,按他的方案,新的财务结算制度,管理效益要高些,有利于公司结算的透明化、法制化。但是,你知道,财权是公司最核心的权力之一,而董事长本人不想改变它。怎么办?各自找理由呗。” “公司不就是为了创造效益的,总经理的效益论如果站得往脚,那不是很有说服力?” 冬子这个想法是很直观的,毕竟所有投资都要赚钱,所有公司都要赢利。就是在今年的年会上,标语中也有一个主题:“向管理要效益”。这可能是总经理新官上任最重要的第一把火了。那么,董事长为什么要反对呢? “任何一个老领导,都本能地认为,新领导改变他原来的既定政策,是对自己的否定。”小袁解释到:“这还不是最核心的,这只不过是个心理因素,如果碰上大度的人,也不会太在意新领导的改变。况且,以董事长作为企业开创者的角度来说,公司走到今天,他肯定是有些肚量的,不会因为这一个原因,而故意跟新总经理发难。” 对啊,仅凭感情上的因素,以公司的制度作筹码,这有些划不来。 “所以,真正的原因,倒是后面两条。第一条,最重要的,财权是公司最重要的权力,这个权力在平时小事上,是总经理说了算,在关键大事上,是董事会说了算。在这个权力分配的较量中,哪一方都想占有上风。这不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个人利益,更重要的是,两个集团的利益。” “我们公司有两个集团?” “一直就有两个集团。这是公司天生的,毕竟创始人是两个。老董事长有一帮子人,新董事长有一帮子人,分别占据着公司的一些核心岗位。但是,他们两人在竞争中,明显新董事长因为人年轻,作风硬,事做得狠,占了上风。但老董事长借用上市的机会,以退为进,先引进战略投资者,扩大股本,再将自己的部分股权移交给新总经理,在董事会上,虽然老董事长不是董事长了,但在董事会上,他与新总经理所代表的股权,如果联合起来,就比新董事长多。那么,争取其它董事的支持,就变得很重要。这是公司的主导权,必须站队的,如果输了,就输掉了公司主导权。” 原来这么复杂,让冬子觉得,江湖充满了斗争。其实,他应该早就明白,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斗争。只要涉及到利益的分配,就有政治。 “第二个因素,是因为新董事长刚上台,为了树立威信,当然要烧三把火,但是,他也太急了点,第一把火,就直接烧到了核心的财务问题。如果董事长不把这个势头压下去,后面说不定就在人事上甚至公司经营的大方向上,失去控制能力了。” 这也就是压势头的意思。这就像开车,启动时车辆的速度还没起来,你是最好压制的,刹车距离也短。如果车子的速度一旦起来,你再刹车,就很费力了。 冬子问到:“那总经理这个方案,以效益为中心,牌子很响亮的,董事会肯定会有些人认可的。那董事长凭什么反对呢?” “与效益相比,公司的章程更为重要。公司的章程就像是公司的宪法,你上市时,最先公布的材料,就是公司章程。你可以说,成立公司的目的是追求效益。但是,成立公司的原因,却是因为公司章程。目的与原因比较,哪个大?宪法与法律比较,哪个大?” “当然是宪法大”。冬子学过法律常识,知道这个分量。 “对了,要反驳对方的方案,只有找一个更硬的背景。终于,在董事长的授意下,我们部长及他所带领的心腹,在章程中找到了有利条款,加以解释,得出结论:总经理的提案与章程的基本精神不协调。当然,这个不协调,也是钻牛角尖的产物,但是,哪个董事,敢在会上提出,支持新总经理,有违公司章程呢?毕竟如果没这个章程,这个公司就不存在了,对不对?” “所以,这一仗,算是董事长打赢了?” 小袁喝了一口酒,叹了口气。“唉,只要双方都在董事会共事,这仗总会一直打下去的,要谈握手言和,以双方的背景来看是不太可能的。毕竟,利益博弈,已经被老董事长带入到,进入存量撕杀的阶段,是零和游戏了,结局会很复杂的。当然,一方主动言和,是最好的。一山难容二虎,这是公司的先天不足。” 对公司历史的回顾才明白,公司作为创始人的两位大佬,在最开始的艰苦时期,可以说是同舟共济的,这是人性,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宝贵。共患难的前提是,那时没有钱与权可以分,所以大家的中心思想是拼命挣钱。当有了钱后,考虑怎么分,就成了政治问题了,带来斗争。 中国历史,就是初创时期的团结打拼史,也是成功过后的兄弟翻脸史。冬子从小袁的叙述中觉得,小袁最核心的能力并不是法务,法务只是他的业务工具。而他对历史的掌握以及对人性的观察的敏锐性,才是他的优势。 “你刚才说什么,存量博弈?” “对。一般来说,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国家一个世界,向前发展的历史,就是增量发展与存量博弈交替进行的历史。所谓增量发展,在中国近几十年的过程中,体现得最为明显。你看看大街小巷,那些自认为生活变好的或者自认为生活变差,到处报怨的,与自己过去的生活相比,是好了还是差了?” “当然是好了。”这个结论不需要思考,很直观的现实,哪怕一个农民,今天的收入,吃的穿的用的,都比几十年前好得多。冬子记得,父亲拥有第一部手机,还是几年前的事,他工作了好几十年,还要天天加班卖羊肉串。但是,父亲的收入,肯定是在增长。而自己,却在刚上大学时,就得到了自己的手机。 只需要看看街上行人们穿的,看看满街的小汽车,就知道,中国的发展是太快了,带给人民生活以巨大的增量。 “对,几乎每个人的收入与生活状态,都在变好。只不过,好坏的速度与程度有区别。报怨的人,只是相对社会地位在下降。而在绝对的数量上,都是增长的。我们把这种现象,叫增量发展阶段。处于这个阶段的人,是幸福的,这个家庭是兴旺的,这个国家,是强盛的。这是一个美好的大时代,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拥有自己的小幸运。” “那存量博弈呢?” “那就比较麻烦了。以我从农村人的经验。如果在传统农村,家里的土地面积是固定的,人人都在地里刨食,土地的单产以及粮食的价格没有大的变动。那么,我们可以简单地认为,这个家的总产出,是保持稳定的。也就是收入增长缓慢甚至持平甚至倒退,这就进入存量阶段。” “为什么要用博弈这个词呢?” “其实,所有经济现象都是选择。所有人与人的斗争,都可以叫做博弈。假定,今年与去年收入相当,去年全家可以吃一百顿肉,那么,今年也只能按这个规模开伙。于是,你作为当家厨师,就麻烦了。你改善伙食的办法,只有两个途径。要么增加吃肉的顿数,那每顿肉的数量就会减少。要么增加一顿吃肉的质量,但减少吃肉的顿数,没别的办法。如果有了一顿胀、没得烧火向,那是要饿肚子的,对不对?” “那也称不一博弈啊?只能叫安排调整或者说选择。” “但是,当亲兄弟明算账时,就麻烦了。比如两兄弟要分家,老大多分了,就意味着老二要等量地少分,矛盾就出来了。利益矛盾中的争斗,就是博弈。” 冬子还是不明白:“公司没分家啊,哪怕只有存量,还在一口锅里舀饭,怎么叫博弈呢?” 第八十一章 存量博弈 “你对上市公司有误解。公司上市后,由私人公司变成社会化公司,你对公司的所有权都是以股价标定的,投票权与决策权也是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只要过了大股东禁售期限,那就是随时准备分家的趋势了。” “你是说,哪个要走?” “并不能够确定哪个要走。你想想,老董事长,已经走了一部分了。最开始,他不管公司具体事务,就算是部分离开,今天还把部分股权转让掉,拿了现金,是不是算部分分家?社会化的股份公司,股东们来来去去,董事会总在变动,这就是一个进了家门,但随时有分家方案的样子,对不对?” 冬子不太理解,老董事长,自己新手创办的公司,在公司发展好势头的时期,为什么要离开。 为了这事,小袁作了一个分析。假如公司创始人,是办一个养猪厂。那么,辛苦地把猪养大,肯定不单纯为了吃。肯定是为了卖。当年那么努力地工作,就是为了把猪减肥,好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 公司上市后,估值高出净资产一大截,当然算是好价钱了。在公司发展最为兴旺时,卖出自己的股票,这是最聪明的做法。一个养猪的,对自己养育的生猪再有感情,他最终的目的,也是要卖掉它的。除非,你把它当种猪,才会保留很多年。 这个比喻虽然有些粗俗,但也不无道理。 小袁继续解释到,还有一个原因,促使老董事长的部分退让。那就是,在与另一位创始人的博弈中,他落了下风,与其将自己的所有钱财掌握在别人手中,不如落袋为安。况且,新来的战略投资者,给他转让的股份,有一个好的价钱。况且,听小道消息说,老董事长的儿子,在美国发展。 “哟,他儿子还很了不起呢。”冬子感叹到,能够在美国发展的人,至少英语比较好吧? “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普通的富二代而已。”小袁轻蔑地说到:“他出身的起点,也许我们一辈子努力,到了顶点也赶不上他。听说他在美国经营一个进出口公司,还炒点房地产。当然金融危机过后,美国的房地产现在是个低点。但这都不是主要的。” 按小袁听到的消息,老董事长的儿子,与部分普通富二代一样,当年在国内读中学成绩一般,考上个二本都很困难。所以,父亲花钱,把他搞到美国读大学。当然,也通过投资移民,把儿子老婆的身份,搞成了美国人。要知道,投资移民的门槛看起来很高,其实就是有钱就行。你觉得高,是因为你钱不够。 他儿子在美国,而这个战略投资者,据说也有华尔街的资金,所以,进入公司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事还很难说。 “好不容易摆脱了意大利,又来了美国人。”冬子感叹到。这个公司,原来是跟意大利品牌做代工的,后来自创品牌做大了,才具备了上市资格。 “其实,老董事长跟新总经理,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个我们不晓得。但是,他们在董事会,至少在今天,是站在一起的,这是明显的。老董事长拿到钱,部分退出权力中枢,还有另外的打算。” “什么打算?” “狡兔三窟呗。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总有危险的成分。所以,中国有资产,美国有资产。他是中国人,他老婆孩子是美国人,哪里不安定,就往另一个方向跑,有这种打算的大老板多了去了。” 冬子不太理解,一个人非要离开故乡祖国,往外国跑。偶尔去去是新鲜,长住那里,对于老董事长这个岁数的人,真的合适么? 小袁说了这方面的想法。其实,这不仅是为资产安全考虑,还有一个背景,就是对中国目前这个大时代,还不太信任。他们可以说是因为时代背景与政策开放红利,得到了好处,但对这种红利持续的模式与时间的长度,不够信任,总害怕政策变化或者发展受限,自己的资金不安全。 其实,这种不信任,是他们没有充分理解中国目前这个时代。这个时代变化如此之快,从经济方式到个人生活到国家政策,发展如此迅猛,绝大部分人是不太理解的。 人们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总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感。混得差的人,总想回到过去人民公社的时代,反正大家都一样穷,也就没什么可报怨的。进入存量时代,只要没有博弈,大家也过得自然。 还有一些时代的受益者,对自己为什么受益无法理解。总觉得,这是偶然的运气。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好运气的人呢?这肯定有巨大的时代逻辑。中国已经走上了一个正确的道路,在飞速发展的增量时代,人人都会是受益者。 但一些人受益太快太大,自己都不敢相信,这种好运会持续下去,所以,按人的本能,对无法理解的东西,采取回避的态度,所以就有移民的冲动。 “那外国的月亮就一定圆吗?在美国就安全?” “美国有两样好东西,他们以为自己去了就会更安全。第一样,这是一个典型的资本主义国家,也就是,钱多是大爷。钱多的人,有时杀了人都可以无罪,很长历史都是这样。当然这事中国偶尔也有,但是小概率事件。所以,有钱人的天堂,这句话不是白说的,是有大量事实支撑,有国家体制保障的。第二样好东西,就是国家强大,外来入侵以及外部压力能够承受,所以能够保持国家的相对稳定。当你的钱到了只剩下数字意义之时,你对安全的需求就更大了。所以,他们认为,那里安全。” “对啊,这两条理由,很有说服力啊。”冬子觉得,小袁所说的理由,已经可以解释老董事长的心态了。 “但是,他们忽视了另外的因素。仅就美国而言,有些不利因素,他们没有仔细考虑。第一,他们没考虑增长。美国的增长不是说没有,它的经济增长速度跟中国比较,就不成样子了。在你挣钱的阶段,你离开赛场,在你能够当运动员的时候,你当观众,等于是丧失了机遇,是要付出机会成本的。” 冬子对机会成本这个词,还是有些理解的。最近两个月,在办公室,他不仅看了图片,还看了公司的报告及分析材料,还看了大量的经营资料,有了一些经济学概念。 但小袁怕他不太懂,就举了个例子。“假如老董事长,现在就全部卖出他手上的股票,他能够套现大约二十几个亿。但是,中国在发展,公司的规模在扩张,现在的董事长的财富增长速度,肯定会超过老董事长的,对不对?” 这个好懂,冬子点了点头。 “这只是从挣钱的角度讲。从安全角度讲,也是不一样的。在美国,有几个华人能够混到上流社会的?百人会的成员,有几个是新移民?” “什么是百人会?” “就是在美国上流社会中有一定名望的华人团体。这些人,大多数是上一辈人就到了美国,或者至少也是几十年前就进入美国的。但他们中,政治家是极少的,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个州议员。但是,老董事长,今天在中国,已经就是广东省政协委员了,仅用了十几年的奋斗,就到了这个政治地位。所以,在美国去,丢掉政治上的优势到得到政治上的弱势,是划不来的。更莫说对华人的莫些误解与歧视,总是偶尔有所发生。” 冬子觉得,这种以职位论高低的政治分析,好像说得通,但又有些不全面。但是,你能够要求一个正在喝酒的人,说话那么精准么? “第三一点可能大部分人没想到。美国现在已经进入存量博弈的阶段了。什么意思?普通人财富增长与社会地位流动的路不通畅了。有数据显示,普通美国人的实际工资收入,扣除物价因素,几十年没有像样的增长了。在这种典型的存量阶段,就存在博弈了。政治因素会越来越强地影响每个人,而你作为政治上的弱势群体,处境会开始下降。而中国,却恰恰相反,我们处于增量的阶段,政治就会保持着稳定。大家都在考虑生产,而分配的权重,是比较小的。” 冬子从小袁的说话中,得到几个直观的论点。比如政治是与分配有关,而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却直接来源于生产。一个兴旺而上升阶段的国家,肯定是最注重生产的。而处于存量博弈的国家,更注重分配,或者政治变化大。变化大是中性词,如果用贬义词,就是政治不稳定。 那么,政治不稳定,也会带来资金的不安全,甚至这种不安全,会涉及到人身安全问题,那可是要命的东西。小袁还介绍了过去在南洋的几个国家中,出现的排华事件,以及欧洲的种族事件,那种残忍与危险,让人害怕。 “我觉得,老董事长两边下注,也算是理性的。人人都会为自己考虑,无可厚非。他保留部分股票,保留中国籍,保留政协委员,这不也是对中国有信心的表现吗?” “当然,一个人成功到这种程度,肯定是有头脑的。但是,他的错误对于公司来说,就是一种判断失误。” “什么失误?” “方向上的失误。”小袁喝了口酒:“新总经理以效益为名进行改革,表现上是增量改革的口号,但实质上,是基于存量博弈的分配行为,这在方向上,是错误的。” 这一段就需要冬子细问了,反正酒也多菜也热,小袁倒不急不慢地解释起来。 如果要从效益角度出发,需要改善的部门,应该是销售部门与生产部门。因为产品是公司的核心,是效益产生的起点与终端。但是,财务管理制度,虽然能够节约出管理的小钱来,但终究是一种分配制度的改变。在增量发展阶段,以分配为重点,这个方向就错了。 “将军赶路,不打兔子。”小袁用了这个俗话来说明。将军赶路是为了战斗的胜利,而兔子这点小利,要花时间和精力来打它,是一种时间上的浪费。做大事的人,必须以大事为重点。如果一上台,就把精力放在权力的争夺上,放在小利的盘算上,那就没有做大事的气魄与打算。 正是因为这一点,董事长才在董事会里占了上风。毕竟董事会里的其他成员,没有人移民出去,也没有稀释股票,没有转移财产。他们大多数都看好公司的前途,所以,这事经过董事长一明说,大家就反对那个账务改革方案了。 “既然董事会的观点达成了一致,大家都为发展而来,今后的争斗,恐怕要少些了吧?” “不可能,会有很长时期的争斗。”小袁一拍大腿:“哎呀,神仙打架,难为小民。如果领导们都在内耗,公司效益不好了,我们拿的资金,是不是也要缩水呢?” 他还没有解释为什么有长期争斗,但把利益链联系到我们自身,这让冬子觉得,他不是一个空讲理论的人。公司的利益,其实关乎每个员工。 “这是我的猜测,没过硬的证据,我是说假如。”小袁停顿了一下,他的脸已经红透了,所以讲话的口气更为激烈,内容就讲得更为偏激。 “假如,新的总经理,真的是代表华尔街资本,那就麻烦了。” “投资是为了赚钱,如果公司效益好,他的收益高,利益应该是一致的嘛。”冬子觉得,自己这个理由很充分。 “不一定啊。兄弟,他们可能是来赚快钱的。如果是来赚快钱,他就分以权力斗争与分配为主,不太专注长期发展了。如果真是这样,你我恐怕在公司干的时间,都不会很长。” 在冬子看来,快钱慢钱都是挣全,只要利润率高了,效果都差不多。但是在小袁的解释下,他明白了其中的区别。小袁的大学全称是财经政法大学,他也听了许多财经讲座,也有美国回来的学者当教授的,当然,他本人也认真学习过海商法以及大量的美国经济类法律。 在美国的投资者中,有挣慢钱挣快钱的两类公司。挣慢钱的,比如像巴菲特,搞价值投资,长线投资。从养猪开始投入饲料,最终等猪肥了,才开始收获。这种公司投资,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因为,它把实体经济的成长与自身投资效益合为一体了。 但是,近些年,华尔街还出现了大量的挣快钱的公司。有些公司已经很有名,比如直接在市场上炒股票炒外汇,比如很多对冲基金。但是这些基金虽然利润大,风险也很大。有赌博的成分。更多的公司,是入股一些企业,取得控制权后,进行财务包装,最后转手股分,是来吃差价的,这种公司,也属于挣快钱的。 这后两种挣快钱的投资,本质上与华尔街经理的考核目标有关。本质上,经理是与公司所有人,是雇佣关系。那么公司股东对经理的报酬,就是业绩考核。比如你给公司挣了一个亿,公司给你一百万的报酬。 但到今天这个时代,进入马克思所谓的资本垄断时代,过度的金融操作,已经扭曲了市场。结果之一,是公司的经理流动太快,股东变得没耐心,只希望挣快钱。那么投资经理,就得用最短的时间,挣得最大的利润,至少,从自身报酬来说,可以做到最大化。 在美国08年金融危机时,许多投资公司给美国市场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但并不影响他获取了巨额的业绩报酬,为什么?就是因为这种挣快钱的机制造成的。 我在时歌舞升平,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怎么做到利润最大化呢?传统的做法是生产与销售,也就是正常经营的利润。但是,一个行业,只要发展成熟了,它的利润总是在社会平均利润率中上下波动的。目前,中国的卫浴行业,头部企业就有十几家,竞争充分,发展均衡,没有垄断暴利可言。 那要想挣得比平均利润率高得多的业绩,怎么办?有两种办法。第一种办法,就是更多地改变财务核算机制,虽然不能说它是在做假账,但至少,是有些虚高。把十块钱的东西算成是十五块的。并且尽可能地,把十五块全部拿走。也就是分配问题,让其他股东少分点,让自己多分点。这就是博弈思维了,是个零和游戏。 第二种办法就是包装,利用所谓无形资产、品牌估值等虚幻的概念,对公司进行包装,忽悠接盘者给出高价,他高位脱手。 冬子注意到,这些都与股价有关。问到:“是不是通过股票市场呢?” “战略投资者一般不这样搞,在一级市场就可以操作了。拼盘者可以在股票市场搞,收割大众的钱,这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了。” “按你这样说,引进所谓战略投资者,恐怕要谨慎,要不然,会把公司掏空的。” “有这样的例子,但你如果遇到暴力收购,你也没办法。” 这又是一个新概念。冬子原来对这些知识没有接触,虽然与自己关系不大,但年轻人的好奇心让他提出了问题。 “既然公司的股票是公开交易的,那么就有人,为了争夺公司的控制权来在市场上公开收购股权,最终进入董事会,参与甚至控制你的决策。毕竟董事会,是按股投票、同股同权的。” 小袁也承认:“对这些事,我也不专业,但是暴力收购,每天都在发生,或在明面,或在暗里。” 冬子问到:“股票就那多,那不是越买越贵?那么,成本就摊高了,到时卖出去,是不是有亏本的风险?” “你我了解的知识太少。当然据我所知,有对赌的方式约来资金,也有背后投资公司的大资金砸盘,也有放假消息先弄低你的股价,还有暗箱操作里应外合的,市场如同战场,不是局中人,哪里晓得其中的凶险。”小袁伸了伸懒腰,好像他的话题要接近尾声,但看到冬子探寻的眼神,好为人师的本性暴发,继续着他的话题。 “其中,竞争对手操作的暴力收购,在市场上更为恶劣。”小袁说到:“但某些操作,又在法律上是许可的,这怎么办?” “那不是法律有漏洞吗?” “只要是既定的法律,肯定有漏洞。法律的两个来源,一个是过去的经验,但新的规避办法被不停地创造出来,用过去的经验来规范未来的事情,这个漏洞的可能性,几乎是天生就存在的。” 这个逻辑讲得通。比如网络这事,网络赌博的认定,就比较麻烦。这个是冬子熟悉的东西,他看到一些游戏中,不是赌的钱,而是赌的装备或者升级某某道具的,这个在法律上就难以认定。以往法律认定赌博时,或者量刑定性时,往往是依据金额大小。这些金额没明码标价,不好确认。况且,虽然它单位金额很小,对一个人的经济损失小,但架不住网络参与者数目庞大,况且流动性高,搜集证据也会出现困难。 “还有一个漏洞,那就来自于逻辑。比如前面所说,根据以往经验,是海洋法系常见的,因为它的核心是判例法。而大陆法系是条文为基础的,建立在逻辑之上。你知道,逻辑是有用的,是正确的工具。但是,它所能够涵盖的范围是有限的。有限的空间无法容纳无限的社会生活,所以,漏洞在法律产生的根源上,就已经天生了。” 冬子想了想,也真是。把中国的法律归结起来,也不过几十百把本书,怎么么可以穷尽社会丰富的实践呢?况且,中国目前的经济发展及社会生活变动,是全新的,不要说立法者无法清楚地理顺它,就是身处其中的从业人员,也无法看清本行业的全貌。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第八十二章 高手老帅 今天,组长交给一个任务,要冬子跟帅哥一起,向一个客户交资料,这个设计资料是帅哥主导完成的,给客户进行技术交底与讲解。 这个客户比较特殊,是广东某外资公司,修建一个大型的综合娱乐城,从游乐场到主题公园到餐饮购物,整个占地面积足足有十来平方公里,可以算是全国一流的娱乐综合体了。 这里面所有装修的材料或者卫浴设备,从花式到规格,都是需要订制的。冬子所在的公司,从材料的基本性能上已经合格,再加上有价格优势,比国外同类产品要低一半的价格,竞标入围就很有优势。 在整个商业谈判过程中,程姐与帅哥都参加了公司组成的庞大竞标团队。最终这标的成功,总经理还专门请了所有竞标团队成员吃了一顿庆功宴,主管销售的公司副总兼销售老总,把红包发到每个成员的手上。 这是去年的事,是公司值得庆祝的大事。因为这不仅仅是利润问题,也不是销量问题。而是作为国际品牌的娱乐城,所用的瓷砖及卫浴设备,全部由本公司提供,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广告。原总经理,还把这件事,作为公司向世界一流品牌进军的转折点。 从组长进入设计组以来,这是他领衔打的最大的胜仗。人家给出了设计要求及规范,标准全是国际化的。而组长带领部分骨干设计人员,熬了近两个月,给别人提供了各类场所,数十套设计样稿,也说服了对方的设计团队,为竞标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材料过关,这一项,在所有参与此项目的公司中,大部分都是合格的。有法国的、意大利的企业,还有国内的企业。总共二十多家,材料本身都是符合要求的。 但具体设计方案的提供,要给人一种耳目一新并且与人家大的风格相协调的感觉,其实是一个很艺术的难题。当二十几家把自己的样板方案做成展板,在评标现世展示时,佛山这家公司的设计,简直不要太炫目,颜值及冲击力,打败了大部分竞争者。 而业主单位竞标前的专家会上,本公司推出的设计app,据说是洪大美女亲自做的,程姐讲解,打动了业主单位请来的专家。而到技术环节,对方专家咨询时,面对十多位专家的询问,帅哥以一当十,对答如流,展示了一位设计专家的优秀品质,让别人信服了。 当时帅哥一战成名,以一当十的美誉,甚至得到了公司现任董事长的认可。但帅哥始终以低调回应:“组长已经提前把各种可能性都给我说过了,同事为了配合这个问答演练,搞了好几个通宵,不是我一个人的能力。” 他这个回答,冬子记得很清楚,因为他在局域网上,看到了那一次公司专门为此出的简报。这一段话,还被主管销售的公司副总指示:“无配合无胜利,不低调不阻击。” 帅哥是高手,这一点不用怀疑,用业绩支撑的声誉,是最好的说明。尽管他其貌不扬、尽管他沉默寡言。 这么好的设计模板,这么低的价格,当然被人家选中,击败了一众名声显赫的对手,成功中标。当然,这也是有代价的。对方要求,把他们的设计模板架构全部提供出来,作为他们整体设计的重要参考。 又经过一个多月的细节完善,以帅哥为负责人的小组完成了这项任务。那么,提供给对方时,就要移交资料,为对方答疑,这就叫技术交底。 技术交底不是一个很艺术的工作,是一个纯粹建筑设计领域的技术工作。组长本来让帅哥随便挑助手,帅哥就挑了冬子。 帅哥挑冬子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是他想带带年轻人,也考察一下冬子的能力。因为冬子进入公司,仅凭一个作品进来,说服力好像是不够。另一方面,技术方面的事,他一个人就够了。他是全程参与的主导者之一,完全了解所有问题。但需要一个配合的,比如活跃气氛的,比如跑腿拿资料的。如果是小薛这种人,太机灵,不好掌控。陈冬看样子比较实在,这种跟班听话,最好使用。 本来冬子要开小袁那一辆二手飞度,被帅哥阻止了。他亲自找组长,要了一台公司的奥迪车,冬子不太理解。 “帅哥,我还没开过这样的好车呢,我是新手,不就是送个资料嘛,哪用得着这么好的车。” 在下楼的电梯上,冬子反复掂量手中这车钥匙,四个圈连在一起,比如奥运会只差一个圈了。 “你就开个荦,不就是四环素嘛,今后你估计还看不上。” “四环素?”冬子对这个名称不太了解。 “嗨,一种搞生素,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那时候对付发炎,这是常用药,好处就是便宜,比青霉素便宜,还不需要做皮试,医生喜欢开这药。但是,后来发现,它还是有副作用,今天,用它的人就少了。” 冬子听到四环这个词,就知道帅哥说的是奥迪车的车标。但四环素这个药,还很少听到。“有什么副作用呢?” 帅哥嘿嘿一笑:“你看我的牙。” 冬子看了看,稍微有点黄。问到:“你过去抽烟?” “哪抽得起烟啰,过去我穷得要死,如果还抽烟,怕是娶老婆都难了。这就是四环素牙,这就是副作用。” 到了一楼向后门转,就到了公司的公用车库,帅哥把汽车单向那管理的保安一给,人家就把相应的车库门打开,一个漆黑闪亮的奥迪,就出现在眼前。 两人上车后,冬子当司机,本来帅哥可以坐后座的,但他选择了副驾驶,把技术资料堆到了后座上。其实所谓的技术资料,除了厚厚的一本技术说明及几张图纸外,就是一个光盘及一个u盘,装在一个黑色的公文袋子里面,不重。 当车门关闭的那一刻,就听出来好车与坏车的差距了。这种干脆但深沉的“嘭!”的一声,让人听来感觉不要太好。打着发动机,那有力量但声音不大的发动机沙沙声,好像积蓄着巨大的精力,只等你挂档加油的释放。 冬子小心翼翼地把车开了出来,这车的体积比飞度大得多,所以冬子也就谨慎得多,保持着匀速的状态。“帅哥,这样开,不耽误时间吧?” “有身份的人,不怕慢。”帅哥嘿嘿地笑了两声:“你知道为什么要用公司的车吗?因为这是公事,公私必须分开。为什么要开这种档次的车呢?因为这是代表公司出门的,与人家甲方进行商务活动,我们可以怂,但公司的招牌不能怂,我们是正规军,不是打游击的。” 冬子问到:“那我们的服装,是不是该穿正装,西服领带的,像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协调呢?” “哈哈”帅哥笑到:“你电影看多了。公司派好车给我们,只是为了体现公司的实力。至于技术人员,全中国都一样,比较随便的穿着,根本不在乎服装。那些街面上卖保险的人,穿得最正规,哪个看得起他们?今天广东有些程序员,挣老钱了,最正规的穿着不过是皱巴巴的格子衫加一条好久没洗的牛仔裤,哪个敢看不起?” “这都是些啥风格啊。” “后现代风格。都跟乔布斯学的,让衣帽取人的人丧失判断。”帅哥幽默中信息量很大。听一个人说话是否简洁,并不在于他说话语言数量的多少及时间的长短,而在于说话传达信息量的密度。 “你的作品我看过了,你谈一下,你当时那么设计的依据是什么呢?”终于,帅哥的考察开始了。 “没啥特别的,帅哥,跟你比,我是个业余的。其实,就是那个商场的整体风格决定了的,还有柜台所处的位置。既要协调又要吸引顾客,这两者找一个较好结合点就行,第一次办那事,现在想来,还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 在行家面前,只能实话实说。 “你的各种曲面连接与灯光映射,怎么想的?” “突出柔和感与层次感,我是这么想的,建材商场这个环境,硬的感觉太多了,我想柔化一点。平面的瓷砖要美起来,得有些层次,虽然货品不多,但要给人丰富的感觉。” “你想得对。但是,你的颜色配比,是从哪里学的呢?” “直觉,帅哥,实话实说,我只学过两三年的绘画,对颜色有些直觉罢了,跟你这种专业的大师比较起来,我也说不出道理。” 考察结束,此时在帅哥的心目中已经确认,这个陈冬,其实是有艺术天分的,只要加以时间和训练的打磨,会成为很强的设计人员。 想了好久,帅哥冒出一句话:“所有艺术,都是靠直觉创造靠直觉欣赏的,艺术是一种直觉的技术。” 这话就比较哲学了,冬子只有听,没办法接话。车子出了城,速度就变得快一些了,到甲方,需要开两百多公里,是另外一个城市。但是,帅哥并不急,他只是让冬子开慢点。 “是,我是新手,不敢开快。” “不,我们要在途中自己吃饭,慢慢来,到下午上班时,赶到人家公司就行。” “为什么呢?” “去早了,人家请你吃午饭,你吃与不吃都不好。况且,我们出来了,今天技术交底完毕,我们设计部就彻底与这个项目无关了,我们下午赶回,算是给自己放个假。轻松一天,行不行?” “行,听你的。” 这条路,帅哥其实很熟悉的,他也是个老司机。他专门让冬子开车,目的是想看看他的性格。看样子,冬子这个人本质不错,朴实并且稳重,这种品质,区别与他年纪相信的年轻人。 一般开车的新手,刚拿到一辆好车,恨不得想试试速度与激情。一个想试自己驾驶技术的极限,二是想试试车辆性能的极限。这种冲动会带来危险,是年轻人雄性激素偏高的自然反应。但这个冬子,居然可以保持着低调的谨慎,属于少年老成了。 年轻人喜欢尝试新的东西,在这个新东西辈出的新时代,总是刺激着年轻人的冲动,不断尝试着危险但充满创造的新的可能,探索着自己能力的边界。 “他们生活在一个好时代”,帅哥想到这里,脸出浮现出迷之微笑。在这个时代里,成功的可能性渠道,如同被打开的天窗,无数条充满诱惑的金光大道,出现在你面前,让你不注意在选择恐惧中徘徊。 而对于帅哥本人那个时代,好像只有一条路走得通。他出生于八十年代初,一个普通的乡场边的青年,父母在多年生活困窘的压迫下,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他这个全家成绩最好的孩子身上。 哥姐们,乡场边的孩子们,童年的小伙伴们,大多数不是当兵就是出门打工,许多当了兵的,十之八九,也是退伍回来打工,哪怕在部队那唯一的百分之几的成功者,大多也只是一个志愿兵,算是有了一个正式的工作。 工作报酬低、工作性质不稳定,严重影响了家庭的长远打算。生活在这个大时代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变,但家庭,是最需要稳定的。稳定的就业环境,稳定的收入来源,稳定的财富积累,稳定的家庭生活,都是他父母考虑的重点。 要实现这一切的目标,就寄托在年轻的帅相和身上。他父亲是读过书的人,给儿子取了这样一个文气大气的名字,有望子成龙的意思、 而要实现父辈这些目标,帅哥的努力方向只有一个,好好读书,挣更多的钱。 这一切,他都做到了。从这个意义上讲,谁说,帅哥本人,不是幸运的呢? 帅哥也曾经是个冲动少年,也曾经调皮捣蛋。男孩子的能力是不断探索边界中产生的,边界的扩大,就意味着能力的增强。但是,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作为一个凤凰男,他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背负着父母的养老。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低调不是他的本性,但是他不得不养成的习惯。努力学习不是他的爱好,但必须成为他的方式。他不是一个有艺术天分的人,至今,他也这样评价自己。但他是一个努力的人,在大学时,别人谈恋爱、打游戏、做运动、参加社团,他都没参加,因为他要把时间用在学习上,在不花成本的自习室、永不熄灯的图书馆。 “凭技术吃饭,是最牢靠的,但也是最辛苦的。”这段话,是他的老师说过的,至今,帅哥实践着这一条路径。 在设计组,自己成为组长以外的真正的技术骨干,主持的项目多,拿到的资金多,取得的尊重多。但谁又关心,他是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靠咖啡与茶的交替刺激,才得到这些的。 如今,他快四十岁了,自己也算是成家立业,双方父母都接了过来,在这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有大房子有小家庭,在单位受尊重在家庭有温暖,在事业上有业绩,后半生,仅凭这些业绩与能力,生活不至于变坏。这种稳定性的富足,不正是他父母那一辈人,求之不得的吗? “我是幸运的”帅哥想到这里,其实也不是没有波澜。最有冲击的一次,就是彭总的调离。彭总要按设计能力来看,与自己差不多。但是,他有一点非常羡慕彭总,那就是他那不费力的劲。 彭总干设计,要比自己轻松得多,灵感与点子总是层出不穷,一会一个。这就是直觉的力量,也可以叫天赋。帅哥以自己的勤劳,以一个乡镇青年的努力,终于可以各出身好得多的彭总坐在一起喝咖啡,平等地聊着技术与业务,这也算是阶层跨越了。 但是,帅哥有一些能力,还是超越彭总的。他的灵感与点子产生的效率,只相当于彭总的二分之一。但是,他的严谨与专业上的扎实性,却超过了彭总。体现在设计作品上,他设计出的初稿,成功率很高。如同彭总的灵感多、点子多,像是战场上打的机枪,靠子弹的数量来杀伤敌人。而帅哥本人,是靠成功率,一枪一个,精准打击。看样子,公司副总的批示,无意中说出了自己的一个特点:阻击手。 但是,彭总出色的协调能力,让领导迅速记住自己的能力,这一点,是帅哥无论如何也无法比较的。他既然能够成功吸引大领导的注意,当然也就能够迅速打动客户。他当销售代表,具备这个特点。 有圣人说,四十而不惑,这在帅哥看来,已经实现了。他基本没有嫉妒别人的冲动了,他知道,人与人之间,除了法律与哲学上的人格平等,本来就是千差万别的。硬拿别人的优势来恶心自己的生活,那是笨蛋。 他是一个技术理性主义者,他总认为,人只要发挥出自己的特长,成为自己可以成为的人,把自身力量与作用最大化,就是成功了。 人的命运,有些天生不平等,这只有智者,才能够体会。在社会上有一个现象,越是眼界与见识低下的人,越不承认别人的能力比自己强。因为他所知甚少,所以没有比较。 帅哥的大学是一所名牌大学。当时,他考进去的分,在宿舍内算高的。最开始,他有些看不起北京考进来的低分考生,以为他们占了地域与政策优势,属于被照顾的一群。直到相处久了,他才明白。 功夫在分外,北京人所具备的视野与见识,根本不是他这个乡下人可以比的。人家分数看起来低一些,是因为,他们在中学时,可不仅仅是在看书,更多地看社会,更多的见识各类不同的事或人。他们只要专心读书起来,比自己聪明得多。人家把读书当业余,你把读书当唯一的专业,你们比较一次考试的分数,这就不公平。 而他把全家带入城市,让孩子接受这个广阔而迅速变化的社会,受到更为良好的教育,参加一些培训班,或者一些国内外的夏令营,这些都是长见识的办法。 帅哥知道,自己与大城市同龄人最大的差距,就是见识与全面性。而原因,只不过是自己的出身,那封闭的乡镇,能够见得到多少人呢? 但是,自己却是幸运的,如今,终于心安理得地喝上父母们一生传说中的咖啡,这来源于三个方面的运气。一是来源于这个时代,提供了教育,这个上升通道。一个高考,不管你的出生或者背景,用一个分数标准,来确定你受教育的机会,让一个乡镇孩子,有一个与大城市孩子共享同等的教育资源,这是很了不起的。 另一个幸运,是父母及中国的传统文化。哪怕当年自己读书是花钱的,辍学打工是赚钱的。但父母依旧模糊地坚持中国人一个古老的信念:书中自有黄金屋。用最大的精力,保证自己受教育的机会。 第三个幸运,是时代的幸运。在今天飞速发展的中国,给有一技之长的人,有了展示的舞台。帅哥今天终于有底气实现那样一句话了:有技术的人,有尊严。 什么叫有尊严?就是职业自由,可以选择自己工作的城市及单位。说得更俗气一点,就是敢于炒老板。 人一旦有了这种选择自由,人生就会自由得多。为了这种自由,老帅觉得,自己三十多年的努力,是值得的。 望着神情紧张但努力保持镇定的冬子,老帅心中产生了巨大的感慨。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不必要像他当年那样苦读了,只要有些天赋,就可以拥有顺利的人生。 给每一个天赋者以舞台,让他们的能力得到更大可能的发挥,这难道不是一个好的时代? 也许有人在感叹不公平,但结果公平的世界,从物理学上讲,不就是热寂的死亡世界吗? 第八十三章 赌徒悖论 在今天,公司的变化,帅哥是非常清醒的。但他从来不说这些事。他有一个很好的推理模式:三不操心。自己掌控不了的事,不必操心,比如你操心什么天塌地陷之类的,就如同杞人忧天一样好笑。与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事,不用操心。公司高层打架,与自己一个搞技术的人,毫无关系。况且,无论哪个人打赢了,也得需要干活的人。 技术人员只要活干得漂亮,哪怕这家公司垮了,还可以找下家继续干。这就是自由与尊严。 第三个不操心,就是不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操心。发生了就发生了,追悔无益。这是他长期工作的经验积累出来的,就是过去的问题,留给今天的价值,除了吸取教训以外,就是如何解决问题。至于追责任,找苦主,或者自怨怨他,迁怒于人,都是于事无补的。 他不为干活的事之外操心,但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理性只是他工作与生活的方式,感情是他做人的底色。 目前,他正为冬子的前途担忧。 作为资格最老的设计骨干,他有大量的其它部门的朋友,有的朋友也已经做到公司的中高层了,所以,消息的来源是相当丰富的。 最直接的印象,就是董事长与总经理发生了矛盾。这种矛盾当然不是所谓感情上的冲突,也不是意气用事。这种矛盾,其实是利益上的冲突。而利益冲突,是无法用其它办法来缓解的。 按一般规律,利益冲突,最好的办法是谈判,也就是利益上的妥协与双方间的平衡与让步。但是,目前,矛盾才刚刚开始爆发,输赢的趋势还没有定论,所谓的谈判也就无法进入实质。 双方的牌还没有出完,当然就还得要打。前方打得越好,后方谈判就越有利。第一波当然是董事长胜,但这种胜只是暂时的,对方会突破你的薄弱环节,在其它方向进行进攻。 公司有两大重要权力,除前前面已经打过的财务控制权,接下来的战场,很有可能进入到人事控制权了。 从表面上来看,许多关键岗位,都是董事长在当总经理安排下的人,保持着巨大的优势。但是,不要忘了,当领导的总是少数人,绝大多数想当领导但跟董事长没拉上关系的,此时却蠢蠢欲动,因为,这个新总经理,以前不是本公司的人,他要建立自己的基本队伍,只有在这些以前没受重视但上进心极强的人中找。 而小薛,就很想当这种人。 其实,帅哥知道,自己设计组办公室内,地位最稳的,莫过于三个人:自己、程姐、洪大美女。自己靠技术吃饭,程姐的专业和协调能力综合起来的素质,不是其他人可以替代的。而洪大美女,经历过多次的人事变动,而在办公室不紧不慢地占据着核心位置,可不仅仅是因为她电脑app或者演示文稿做得好,也不仅仅是她专业评审能力很强,审美鉴别水平很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什么人事原因,让她在从容中,保持着稳定的c位。 这三位c位的人,只有洪大美女,根本没有努力工作的样子,从生活到上班,悠闲得让人嫉妒,她的综合素质,只要她上手工作时,你才会发现,她是个高手。本来可以靠实力与颜值吃饭,可她偏偏靠背景,这是个什么套路,这几年来,帅哥唯一分析不透的,就是她。 当然,帅哥不是分析能力不强。只是他掌握的材料太少,已知条件太少,未知数太多,这方程不好解。最奇怪的是,公司里其它朋友,虽然大多数也认识洪大美女,但很少掌握她的具体情况。因为她平时,几乎不根公司同事当过朋友,一起玩过。 她是佛山本地人,佛山这地方水很深。 回到眼前开车的冬子,凭借在本公司这多年的工作斗争经验,帅哥有一种感觉,不久的将来,陈冬将迎来本公司最严峻的挑战。 因为,总经理永远打不倒董事长本人,这是法律。但是,可以通过打击董事长身边的人,而最好选择的对象,就是如火箭般窜升的彭总。 彭总是有才的,也能够胜任目前的工作。但是,他这个工作太红了,太有钱了,目前干销售的,增长最快的区域,就是中南区。 彭总作为中南区的总经理,按业绩增长幅度提成资金,他是所有大区经理提成额最高的人。这与公司产品的定位与国内区域发展密切相关。甚至可以这样说,派出其它大区的经理代替彭总的位置,照样也可以拿到高提成。 公司这一两年走的中档偏上的路线,加上央视广告的效应,在中部地区效果最为明显。本来,钱最多的地方,是市场最大的地方。但这个结论太简单,不足以作为分析的前提。以中国目前发展的趋势看,珠三角与长三角地区,是中国最有钱的地区,一个属于华南销售大区,一个属于华东销售大区。 但是,这两个地区,恰恰是竞争最为充分的地区。况且,作为中档产品,竞争对手之间价格杀得最厉害。凡是进入价格战阶段,利润就非常薄了。况且,这里人富裕,装修的档次是很高的,外国品牌和国内一流品牌占据了利润的大头,留给本公司产品的空隙就非常少。在三流与一流中间做,很难受的。 西部地区,大概分为东北与西北,东北还有些市场,但呈现萎缩,一年不如一年,销售经理能够保持过往的量就不说了,增长很困难。而西北地区,低档卫浴大行其道,与其消费能力是有关的。 中部地区不仅是本公司产品的主要增长点,它也是中国基建的重要增长点。大规模的城市化,得有两个条件,才会在今天中国的发展中占据优势。 第一个条件,是必须有吸引力。如果一个地方工资不高,产业不发达,交通越好,反而越坏。所有的交通与通讯,如果抽水机的管道,如果抽水的吸力不够,这些管道越畅通,你衰落得越快。一个省如果头部效应不明显,你的城市化也会有阻力,最典型的,就山东,一个省,居然有济南、青岛、威海等齐头并进的城市,一个省的资源有限,如果三家分食,就没有优势,最后沦为一般城市。 而成都或者武汉,成为本省唯一的老大城市,集中全省资源建设,所以就有了人才与资源的聚焦效应,形成典型的头部城市,在城市化中,占据着优势地位。 第二个条件,是必须有人口基数。中部地区的农村人口密度也是很大的,他们进城,小城市的密集人口大量往大城市涌,所带来的城市化效果,是惊人的。以武汉为例,在城市最核心的三大资源上,它就具备了两点。全国一流的教育资源、全国一流的医疗资源。当然,有一点还是具有中部地区的劣势,那就是产业资源,毕竟工资低了些。出身于武汉的武大与华中科技大学全国有名,但大部分毕业生都跑广东工作,因为武汉缺乏这些高薪岗位。 但是,这并不妨碍购买中档卫浴产品的市场,毕竟高端人群本就不是公司考虑的对象。 以上的理由,足可以说明,彭总的位置含金量是多么的高。也说明,董事长对他是多么的偏爱。这在全公司,没有不知道这个秘密。 更何况,这一次,董事长,又以业绩增长最快为由,把他提升为销售部的副总,进入了公司中层的顶级阶段。要知道,销售部的老总也是公司的副总,是董事会成员。 帅哥不关心公司政治,但他聪明,他善于盘算。他有经验,他懂得领导心思。他不巴结领导不是他没那能力,而是用不着,他很安心于今天的职位与收入,并不愿意冒险。况且,哪怕领导赏识他,他离开技术岗位后,又能做些什么呢?做销售?他自认不是那块料。 安心于技术,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而追求稳定并且较高的收入,是他的目标。而如今,这些目标都已经实现,他还急什么呢?一个冷静的聪明人,具备了旁观者清的素质。 领导的斗争与控制,其实是管理学的范畴。领导的谈判与妥协,其实就是管理中最重要的内容:沟通。沟通的实质是:换位思考。 帅哥在思考中换了一下位:假如我是新上任的总经理,该怎么斗? 从大的范围来看,既然第一波从财权上斗,没有获胜。很自然,第二波,就得从人事权上开始。而人事权,却有很微妙的敏感性。 当然不可能直接从部门领导开刀,这些人能够当上部长,肯定有很深的根基。况且,有些部长,还是老董事长直接栽培的,而自己与老董事长,在事业上是联盟关系。 明显的偏向于新董事长的部门负责人,销售部老总,不仅是公司的副总,也是董事会成员。如果直接把火力朝向他,那就得不偿失了。因为,自己刚来公司不久,就给自己多树立一个强敌,逼人家破釜沉舟,那自己一旦失败,将会是一塌糊涂。 对了,最好的进攻对象,除了人人都知道他是董事长的红人外,还得有些名气,还得有些理由,还得没有其它实力的帮助,还得让大家有些愿意。 这个人,最好是彭总。 一个设计部的人,跑到销售部来,一来就出任最挣钱的中部地区经理,哪个不嫉妒?最起码,销售部内部的老经理们,起码是嫉妒的。羡慕嫉妒恨,是人的本性,在名利场中,这个本性是可以利用得很彻底的。 一个人,仅凭大领导的偏爱,就取得了含金量最高的位置,得到名得到钱,最近还升任了销售部的副职领导,这让老销售人员情何以堪? 富贵险中求,你越富贵,恨你的人就越多。尤其那些资历老的,尤其那些同行当的。 帅哥从中国人的底层中成长而来,深刻懂得人的本性在竞争环境中是多么恶劣。许多人有两个天然的假设:第一,人人都是平等的。第二,多流汗就会多收获。其实,这是农业社会的文明成果,在今天的工业与商业社会,是不成立的。 人人平等,不仅是机会,而且是对结果的奢求,只有在农业社会才会产生这种思想。因为土地的产出差不多,尤其是邻居间,土地的成色差不多,所以机会与结果,对于每一个农民而言,也差不多,这就造成了平等的错觉。流汗,是精耕细作的中国式农业方式,在科技没有突破性进展的时代,这种方式,是以流汗的累积取得粮食的增量,这也是有条件的。甚至,本村的农民们认为,天灾都是平等的,因为一个村子里,受灾与不受灾的情况,大体差异不大。 这两种信念,造成大家对不平等的不理解,甚至是痛恨,这就容易产生对受益者的嫉妒。 嫉妒激化后变成恨。不是彭总为人不好,也不是他故意得罪了某些人。他所拥有的位置,本身就受人痛恨。毕竟,他在销售部,流汗的时间不长、强度不够。 选择这样一个人作为攻击对象,最容易团结公司的大多数,毕竟政治就是这样,把拥护自己的人搞多,把反对自己的人搞少,是成功的条件。况且,彭总本身的实力,根本不可以跟总经理抗衡。部门副职的任命,不需要经过董事会,只需要总经理就可以定了。 假如新任总经理以彭总为打击对象,那么,受害最彻底的,就是陈冬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因为总有一些人,见风倒,以为世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急于站队,改变新的立场。 这就像赌场上,有人看到第一盘赢的是大,那他第二盘,最直接的冲动,就是压小。办公室的小薛,也许就是这种人。 作为名牌大学的学生,帅哥喜欢用数学模型来分析事物。他知道一个理论:赌徒悖论。 假设一个骰子1、2、3点为小点,4、5、6点为大点。一个骰子6个面,扔出来究竟是小点还是大点,假如外部条件是公平的话,也就是没有外部其它因素干扰的话。再假如,扔骰子次数足够多的话,那么,出现大点与出现小点的机率,会各占50%。 于是,有赌徒就很直观地得出结果。既然大点已经出现过一回了,那么,出现小点的机率就要更大一些。所以,下一把,我押小。 但是,从概率论分析,赌徒的想法表面上有道理,但实际是一个悖论。为什么?因为两个前置条件。 第一个前置条件是:没有外部干扰。比如,你得假设这个骰子设计制造出来,是零瑕疵,标准的六面体,每一个角的曲率硬度弹性都是一样的,每一个面的平整程度都是一亲戚的,甚至,每一个单位体积内的重量都是一样的。这还得是在一个平衡的桌面丢掷,并且由一个完全公平的手来操控。 但这一点,就很难达到。即使我们假设骰子的制造是标准的,但重量在每一个面分布就不是均匀的。六个点所在的面,重量肯定轻些,而一个点所在的面,物理重量要重。毕竟,多挖了五个点的材料,重量有区别。 这还没有考虑丢骰子的人手法,骰子跌落平面的力量与角度,摇动它所产生的路线与容器的区别。当然,如果你在赌场,碰上老板或者庄家故意在骰子上做手脚,那你输定了。 一般人都认为,无法操控的复杂事情,就一定是随机的,如果是随机的,那么,概率分布就是均匀的,如果分布是均匀的,那么,出现两个选择的频率就是一样的。 这是天大的误会。 还有一种常见的轮盘赌,就像商场搞投资活动的转盘,表面上看来是公平的,但是,你能够保证转盘中心点的轴在每一处的摩擦系数都一样吗?你能够保证转盘的材质本身,在每一处的重量分布都平均吗?你无法认识计量无法控制的事情太多了,难道都没有细微的差别和你无法认识的限制性力量吗? 不说这些理论了,下面可以分析第二个假设前提。假设掷骰子的次数足够多。这就是一个明显的问题了。如果第一个假设前提满足了,但第二个前提却是有问题的。什么叫做足够多?从数学意义上讲,足够多的次数,有点像自然数中的无穷大概念,你能够做到无穷大吗? 在无穷大的数量级面前,你多一次少一次的掷骰子,对结果的影响,约等于零。 许多没有数学思维人的,会机械地认为,上一次出现的是小,下一次最有可能出现大。多一次,统计上就出现如此大的变化吗?可笑,在巨大的足够多的前提下,多一次的效果,几乎没用。 目前帅哥所见到的最普遍的错误运用,在大街上到处都是:彩票。本来,买彩票,在帅哥看来,是给予心理上的安慰,才是它最大的作用。 如此巨大的可能性面前,那唯一的中大奖的号码出现的机率如此之小,几乎可以认为不存在。但是,它确实是每一期都存在的。所以,作为大数面前,你买彩票的人,如果中了,那就是奇迹。 人们相信奇迹的存在,这个奇迹,就支撑了你对未来所有的梦想。在广东这个地方,老帅看到了大量的在工厂流水线上打工的人,他们要实现财务自由,最现实的幻想,就是买一注彩票。这是对奇迹的期待,对梦想的渴望,是一种希望的寄托。 人不能没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彩票在某些时候,担负着一种宗教的功能。 但是,有一些自作聪明的人,居然搞起了分析彩票的工作,整天拿着几十块钱,坐在彩票店的椅子上,看着上面的图表,分析起来。其实,这是彩票公司搞的噱头,那数字分布图,在大数据面前,根本不科学。 但很多人认为它是科学的,犯了赌徒悖论一样的毛病。他们总认为,第一个数字,如果上一期出现了3,那么,这一期出现3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所以,我填第一个数字时,就不填3。 其实,第二期,第一个数字出现3的概率,与第一期是差不多的,因为二次出现的机遇,在巨大的足够多次的概率虽中,几乎一样。当然,彩票数字出现的规律,也有可能有,但那绝对是最高深的数学家所研究的。 回到公司目前的斗争,看看眼前的同事,而小薛,就可能犯了同样的错误。小薛认为,公司换了总经理,那他就得投票站队。前面彭总站董事长选对了,而他今天,站到新任总经理一边,就像选骰子的大小。 但公司处于社会这个复杂系统,变化的方式总是出奇不意。小薛这种押宝的方式,有点像赌博。 其实,在今天这个社会里,如果要成功,是有大路的。作为一个有专业背景的人来说,只要做到两点,就可以顺利地成功。一是努力工作提高专业水平,二是选择一家可以发挥并且成长的公司。 这两点,小薛只要努力,都可以做到,但他为什么放弃这条大路,非要走偏门呢? 也许,他对成功的目标定得太高了,也许,他对成功的时间要求太短了。身边的人变化太快,他急了。 而身边的陈冬,却遇上了麻烦,因为他的专业底子不厚,仅凭一点灵感与天才的火苗,在大风来临时,容易被吹熄的。 老帅具备最为传统的道德情感,总觉得,一个好人,一个老实人,一个努力并且谦逊的人,不应该受到自身因素以外的其它打击。 这就像很多类似的人,受到打击后,反复问天:“我做错了什么?” 第八十四章 技术交底 老帅的安排是正确的,两人开车到甲方所在的城市时,都已经十一点多了,他们在街边一个餐饮,简单点了几样菜,吃了中午饭,然后,在车上睡了一会,下午两点再出发。 等到了甲方公司时,已经到了两点半了,对方已经上班,两个人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他们了。 所谓技术交底,其实也就是个咨询问答,几个技术人员坐在办公室,也不听介绍了,毕竟原来的设计方案,他们已经看过,还听过程姐的讲解。 对方问的是一些细节,而这些细节,所有的数据所有的设计考虑以及技术指标,全都在老帅的脑袋里。冬子在一边除了递资料以外,基本没事可干。 当一帮子搞技术的人坐在一起,说着专有名词,记录各种干货时,冬子才体会到,什么叫专业。真正的专业人士,如果一个经验老道的厨师,没有炒菜,需要什么样的材料,各需要多少,掌握什么样的火候,各道程序,应该是一清二楚的。 老帅长相不帅,但他回答客户问题时,那姿态帅极了。男人最伟大的品质之一就是:靠谱。一个人担当起全部的重任,还游刃有余的样子,从容不迫的神态,这是最帅的姿势。 反观自己,一个没有专业背景,全靠一点敏感性与业余作品,加入到这个团队,要达到老帅的地步,恐怕是不太可能了。自己能够进入到这个团队,要不是幸运,要么是奇迹。冬子有一个想法:自己其实是没有资格与老帅在一起喝咖啡的。 对方好几个人,而回答问题的只有老帅一个人,但这种舌战群儒的风流,是因为强大的专业能力,是因为扎实的日常工作,是因为他头发掉得多。 他就像一个数学老师,回答学生提出的问题一样。对方的技术人员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但既然是搞技术的,有一种品质是非常可贵的:他们尊重技术本身。 所以,老帅虽然穿着比较随便。用随便这个词还有点牵强,真实状况是,穿得有些不严肃不正规不上档次,胡子好像也没刮得太干净,当然头发不用说了,就是稀疏的枯草。但是,对方大公司的技术员,高傲的行头下,依然对老帅保持着依赖的目光,这就是真帅! 整个过程时间并不长,大约个把小时,问答环节就结束了,对方当然邀请他们留一晚,晚上他们请客。老帅谢绝了,推说公司还有事,两人就告辞离开。 等冬子把车子开出人家公司大门后,冬子从后视镜看到,对方送别的人,招手的动作还没有放下来。也许这是大公司人员的素质高吧,但冬子觉得,这更是对老帅技术实力的一种尊重。 劳动者的光荣,在于他的劳动成果。这不是外在包装所能够达到的,这也不是商业与金钱可以代替的。 冬子出来后,才长叹一声:“帅哥,你今天真帅,我可没帮上忙。” “普通业务上的事,我能够搞定。你帮忙可是帮了大忙呢。” “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交接手续上签了个字。你搞了一个小时,我搞了一分钟。” “这是啥话?来去开车,不算劳动啊?况且,你今天的表现,很好,真的很好。” 其实,帅哥说这句话是有原因的。他原来带过小薛出来,干过同样的事。但这个小薛,刚从学校出来,不知江湖深浅,不知自身位置,总做出一些让帅哥尴尬的事情。 上一次跟另一家单位技术咨询时,老帅当然是主讲,但小薛有一个毛病,总喜欢插话。好像要证明,他也懂这些,他总是想证明自己的参与感。 其实,技术上的实力,在专业选手面谈时,你一句话说得不好,别人就看出你的底细来了。本来,当时公司刚上市不久,人家对你的技术实力都抱有一种怀疑的眼光,还带着通过这种面谈来试探你公司的技术人员水平,如果你开了黄腔,说了外行话,会影响公司形象的。 当时小薛好像要证明自己,结果露了怯,要不是自己当时立即把话题转移,人家还以为,公司技术人员不专业呢。当时小薛的心思,老帅当然懂,毕竟自己也是年轻时过来的,急于想证明价值。但是,搞技术的人,价值在作品和成果上,而不是在嘴上。 中国今天有两种趋势,影响着人们的判断。一是商业化,一是工业化。工业化的要求,是本着科学的精神,用实践来说明问题,用成果来证明自己。这是推动社会前进的主要力量。老帅作为老派的名牌大学生,是学过马原的,科学技术推动生产力的发展,是决定社会进步的最主要因素,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而商业,只是促进成果转化和利益分配的一种方式。如果我们全社会,老把这种分配当成社会发展的主流,那是本末倒置了。而如今,这种思想可能已经落伍,满大街的年轻人,都在追逐商业上的成功,老把目光盯在自我价值的实现上,并且把自我价值简单地缩小为商业价值,为所有知识标价。 今天这个时代,其实为知识分子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与当年教自己的老教授相比,老帅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当你把自己所学的知识,能够卖出钱来,那是多么踏实的事啊。 在以前的很多年,知识是不被重视的,不值钱,枉费了多少寒窗苦读,枉费了多少天才设想,与之相比,老帅觉得,今天的中国,才是走在正确的路上。 但是,在今天的中国,在网络上,在大街小巷的谈论里,在人们崇尚的时尚里,好像对这种扎实追求技术与业务上的进步,有些鄙视。 比如嘲笑码农头发少的,嘲笑工科男是直男癌。当一个社会的风尚中,嘲笑那些踏实做事的人,那些在知识积累上作出贡献的人,嘲笑那些做出具体成果的人,嘲笑那些孤独探索的人,这个社会,就有些不太健康了。 一个从来没有下过田的人,对播种的农民指指点点,这不仅不科学,还不太道德。 这与中国几千年文明发展的模式有关,农业社会的固定性,导致大家对技术进步的热情不高。在历代中国文化人心目中,坐而论道的人很多,但像《梦溪笔谈》的沈括、《天工开物》的作者,知之甚少。就是最早的实验派,伟大的思想家及朴素科学的倡导者墨子,大家都只是记住了他兼爱非攻的社会思想,却忽略了,《墨经》中所记载的,大量的有开创意义的科学实验。仅对小孔成像的研究,就早了欧洲上千年。 但是,在大家谈玄论道的时候,总有一些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踏实苦干的人,他们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金句批发商鲁迅,就说出了这个观点。所以,帅哥也有人文领域的偶像,那就是鲁迅。冷峻地面对现实,一针见血地面对自身的缺点,这是真实与直接的风格,不愧是学过医的老派别工科男。他直,但他没有情趣吗? 商业文化不是没有优秀的地方,信息与物品的流通,让有价值的东西卖出它应该有的价格,这是生产关系的范畴。所有生产关系,实质上都是一种分配。 但是,今天,人们把商业文化简单地变为忽悠文化,变为零和游戏,变为我赚你的钱。这种倾向,让人担忧。他们还有一套看起来很直接的理论:财富从哪里来?财富从交换中来。既然是交换,就有价格,就有波动,就有赚与赔。 这简直是不讲逻辑的流氓理论。财富不是从交换来的,交换最多算财富实现的一种方式。把方式当原因,这就犯了基本概念的错误。 比如工厂制造出一批产品,也就是创造出了财富。你不交换,财富当然无法以金钱的方式实现。但是,在会计账上,它仍然可以作为存货,体现财富的价值。 小薛正是这种商业文化的受害者,他总想让自身价值最大化,总想在各种交换中取得更高的利润。就像当年张仪与苏秦,卖弄口舌,合纵连横,但是,中国的统一,战国的结束,真的是靠这两张嘴巴吗? 最实际的力量,其实是来自于商秧变法,是秦国生产方式的改变,战时的法制体系与生产体系,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比如当时铸剑水平最高的是越国,勾践剑至今保存在湖北省博物馆,其冶炼技术,至今令人叹为观止。但是,秦朝却搞出了革命性的变化,它创造出了铁剑,一下就实现了降维打击。更莫说它兵器部件生产的标准化,可以通配互换的维修能力,以及弓弩发射的密集化,造成的大面积杀伤,完全把别国的神射手秒杀。 战争工具上的革命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农业水利的革命,也是秦国强大的经济基础。郑国渠,原来是郑国人的阴谋,但是泰国却坚持把它修好,不仅疏通的粮道,更是利于灌溉。 最伟大的莫过于都江堰了,至今,它仍然是水利工程史上的奇迹,目前还在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要知道,中国几千年来的工程及发明,到今天还在发挥作用的,有几个? 以上这些,才是秦国强大的基础,而非后来人们清谈的所谓外交理论以及那些大而化之的雄辩。 清谈如果有用,那玄奘就不用西天取经了。当时,出国前他就已经名声在外,辩才无碍。但是,他说服不了自己,冒着犯罪的危险及生命的危险,西行万里,取得真经。这种求实的作风,历代都应该被人尊敬。而搞科学技术的人,如果没这种精神,那就叫不专业。 当然,他不反对如彭总这种技术型人才,流入销售行业。因为对于彭总业说,销售也是他的专业。专业人干专业事,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像小薛这样,说话不知深浅的人,如果干销售,也是要砸锅的。 有的人,能力跟不上欲望,总想干些轻松赚钱的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跟风走,那是要吃亏的。你的劳动力价值就是你的核心竞争力,要对自己有一个清醒的评估。上午,帅哥就对冬子的价值进行了评估,觉得他有可能在这条专业的路上走下去,虽然起点很低,但天赋很好,况且,态度很正确。 一个人的起点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要年轻,态度端正,一切努力都来得及。一行的时间干长了,你就成了专家了。一羡慕别人的饭碗,努力端好自己的碗,这就是态度。 当然,冬子要端好这碗饭,需要非常努力,非常严谨,还得有一些运气。目前,他将面临的运气并不算太好,公司人事变动的火,有可能会烧到他的身上。 天生的同情感让帅哥觉得,有必要,要跟冬子谈谈。 “小陈,你相信有奇迹吗?” “帅哥,咋问起这个问题呢?” “你就说,你相信不相信。” “帅哥,我觉得,先得弄清奇迹是如何定义的。比如,你可以把运气当成奇迹,把未知的世界当成奇迹,如果这样定义,我承认,它有。” 这个态度,是帅哥所欣赏的。有的人,拿起一个词就评价,像小薛一样,简单地肯定或者否定,都是没有科学逻辑精神的表现。 “对,小陈,你理解得好。要不要听一个奇迹的故事?” 开车时间长了,再加上冬子作为新手,紧张过度会带来疲劳,听听轻松的故事,也不错。 “还真有?帅哥,你讲讲。” “这是事关财富的故事。其实,这个人,是我的发小。他的真名我就不说了,但他的绰号,我们都叫他:老猫。为什么有这个绰号呢?因为他具备一只老猫的几个特点。第一,他喜欢钓鱼吃鱼,这跟猫的爱好一样。第二,他面相很老,读初中时,脸上就有皱纹了。第三,他个小长得很小,又喜欢到处跑,不正经读书就是贪玩,像一只不听话的猫,鬼鬼祟祟的样子。” 听到这里,冬子笑出声音来。帅哥讲故事很生动,不像他平时那沉默的风格。 “他这样一个人,高中没读完,就到广东打工了。你知道,他那学习态度,肯定是考不上大学的。” 冬子说到:“不一定,上个三本或者专科也不需要多少分的。” “那是你们现在,大学扩招后的状况。在我们那个年代,大学录取率是很低的。考上高中,就算是有文化了。” “那他为什么不把高中读毕业呢?” “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他有亲戚在高中当领导,可以给他办个毕业证。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反正考不上大学,不如早点打工学点技术,早点挣钱。” “果然是算盘打得精。”冬子笑到。冬子本人也算是大学辍学的人,他虽然是因为父母的原因辍学。但是,凭心而论,在那所大学学到的东西,根本没资格在这个公司喝咖啡。 “他在广东工作比我早,我最早来到这家公司前,他还请过我吃饭的。他的工厂在广州,我当年为了看他,专门到广州去过。老实说,靠他那普通的车床上做五金材料,收入是不高的。娶个媳妇,还借了钱。” 有一个细节,帅哥没有说,帅哥到公司第一年的年终奖,就是借给这位发小的,因为他结婚没钱。 车子已经上了调整,冬子匀速地开,不需要费神,帅哥继续着他的故事。“但是,他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其实也不算是梦想,他只是想让自己的未来,保持一点希望。他就天天买彩票,每不多,只花两元钱,只买一注,好像号码还是固定的,总守着那一个号码,年复一年。” 这种人,很多,冬子见过这种情况。尤其前几年,容钢效益不好的时候,许多上班的叔叔们,都喜欢研究彩票。但他听到帅哥说,买彩票就是买一份希望,这个比喻太贴切了。 “要知道,偶尔发生的奇迹,真的有,只是机率太小。五年前,他居然中了大奖:五百万。除开交税,他自己领到了四百万。神不神?” “确实是奇迹,像个传说。”冬子应和到,实际上,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这种只在报纸或者传言中出现的故事。 “一般人中奖过后,都是消费,把以前没玩过的东西,玩一遍,把以前没吃过的东西,都尝一下。把最想买的,以前羡慕的东西,都买来。更重要的任务,是炫耀,挽回几十年来因为没钱而丢掉的尊严,对不对?” 冬子对些深有体会,武汉青山某些拆迁户,不就是这样的吗? “是的,有的人可以熬过贫困,但是熬不过突然的富贵。” 冬子这评论一出来,让帅哥刮目相看。年轻人,居然有这种人生体验,是才!是才! “但是,我的发小不是简单的人。他在中奖后的半年里,居然不动声色,别说我不知道,就是他老婆他父母都不知道。半年过后,他看中一个机会,买了一个小型五金制造厂。为什么这个厂这么便宜呢?其实与你所说的一样,原来的老板开厂发了点财,就到澳门赌博,最后欠了一屁股债,没办法,黑道上催债要现金,老猫是干这个的,知道价值,他又有现金,用不到一半的价格,把这个厂盘下来了。” “果然算得精,这下,他老婆该有惊喜了吧?” “不,老猫高明的还在后面。他跟老婆说自己在这个厂打工,收入可能高一点。他老婆在家带孩子,哪里知道?他盘下厂子,经营了半年过后,利润来了,也开始赚钱了。再把老家的兄弟介绍过来做工,再把老婆家的亲戚安排进厂后,都是以老工人介绍的名义进来的。最后,他才告诉老婆,自己是这家厂的主人。” “他为什么此时才告诉呢?” “很简单,如果他提前告诉老婆或者家人。穷久了的人,只晓得钱,不晓得生产。他控制得了自己的消费欲望,能够控制老婆的想法吗?他突然发财了,家里人,亲戚们,兄弟们不都想来分点?家家都有着急用钱的理由,不说送,就是找你借,你敢不借?所以,先把钱花掉,买厂,产生利润后,让家人来分享利润,这才是长久帮家人忙的办法,对不对?” “对,有情有义,有气魄,有办法。”冬子不得不承认,如果自己是他,肯定也做不到。自己出来喝了几天咖啡,就幻想着发财。自己发了点小财,就想着回容城,娶燕子,在爹爹面前证明自己,这种想法,与普通人一样,与这位老猫比较起来,太嫩了。 “他是我的发小,也是我此生所作的第二项最划得来的投资。你猜他给我还了多少钱?就是他结婚时借的那?” 冬子摇了摇头,这种答案,只有帅哥自己说。 “他以三倍还我的,还给我送了一箱茅台,说是利息。” “这算法不对啊,难道三倍中不包括利息吗?”冬子知道,两个最精明的人,算账的方法肯定不同,所以,借此一问,以探究竟。 “他的理由很充分,按两倍还我,才追得上通货肿胀的速度。你知道,经济迅速发展的时期,货币超发是很严重的。还加一倍,是因为他把我当年的借款,拿去当投资了。按他的说法,那借款本来在他中奖过后就该还我了,但拖了一年,为了买厂经营,所以,算正经的投资,投资收益也就算过来了。他还决定,每给我当年借款等同的收益,我拒绝了。毕竟,我没参与经营,他这样好的朋友,不能跟他算得太清。” “那你应该茅台也不要,对不对?”冬子问到,既然要做朋友,拿这么多好处干什么? “我也这样说,但他的理由更充分。他说,好比厂子原来的老板不还钱,受到了暴力催收。而我借给他的钱,从来没催过他还。他太清楚暴力催收的破坏性了,所以,用酒来买教训。你说,他的理由,奇葩吧?但是,只有这样奇葩的思考,才足以保留住他奇迹的成果,对不对?” 冬子点了点头,奇迹之所以延长为传奇,肯定有传奇般的思考与人性。 告诉陈冬这个故事,关键在于说明帅哥的结论:“所有奇迹,都得有踏实的支撑。踏实地走,会创造另外的奇迹,这就是我的第一大投资:努力学习和工作。” 冬子这才明白,帅哥说这个故事,可不简单是为了打发车上的无聊,有更深的意思。 第八十五章 人生无巧 看着开车的陈冬,帅哥心里默默地想到:“兄弟,老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老帅作为一个老江湖,平时话不多,但是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资格教训人。 他通过学习和工作,完成了人生的逆袭,完成了阶层的进击,完成了自尊的重建,完成了安稳的底气。这种底气,不是人人都有的。 在整个办公室,具备这种底气的人并不多。除去新老组长以外,就剩下他与洪大美女了。安稳的底气,是见识与能力的组合,是对现状的准确评估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把握与预见。 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人,要么是没机会没资格没能力说话,这是因为你的地位与条件所决定。要么,是根本不怎么想说话。第二种人才是高手,他们只在两种场合说话。一是自己说出来有用的。二是自己必须要说的。 作为一名技术主管,只有在复杂问题和难度业务方面,自己才有说话的必要,普通技术人员能够理清的问题,自己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何必说那么多话。还有些事情,比如与公司高层商讨问题,只要有组长在场,或者部长在,自己也不说话,因为,自己说出来的话,可能没有用。 新年以来,今天是老帅话最多的一天,包括在车上跟小陈说的,也是他与同事说话最多的一天。毕竟这件业务上的大事已经完全忙完了,他的心情也更放松。而出于对陈冬这个年轻人,这样一个善良踏实小伙子未来发展的担忧,他才说了这么多。 帅哥很清醒自己的能力边界,他能够在业务上帮助同事,仅此而已。他既不能帮人在上级那里疏通关系,也不能给别人介绍工作或者提供资金,所以,唯一的,人生提醒,倒是应该的。 人都是走弯路过来的,他当年也曾意气风发。尤其是在刚考入大学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但当他与同班同学比较过一段时间后,就知道,自己的能力是有边界的,少年轻狂的事,再也不干了。 在社交上,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在艺术直觉上,在高雅爱好上,在对社会问题的理解上,在发现问题的捷径上,在体育活动上,在情绪管理上,他其实都发现了自己的弱点。如果说,大学最大的收获是让你拥有了一门吃饭的专业。还有一个收获是,你明白,自己是有边界的。不管是能力与天赋,你在与同龄人的比较中,与别人的优秀品质朝夕相处,你会发现自己的弱点与相对的长处。 帅哥在那个时候,就发现了自己唯一的长处:努力。他有一种韧劲,也许这不该成为一个人的爱好,但因为习惯坚持着,它成了一个人的特点。 许多人坚持一个事情,韧劲是不够的。比如一个爱好书法的同学,描了几天字帖,刚刚把楷体练成了一个框架,就不太耐烦这种慢工细活的节奏,迅速转移到写行书草书上了。结果,因为功底不够,在他以后的书法学习历程中,总是因为功底而遇到天花板,提高很难。因为提高很难,后来也就对书法爱好变淡了。忘记了自己,当年想追随二王的理想。 他宿舍还有一个同学,家庭环境比较好,从小父母就给他培养各种艺术爱好。主要是想找出,他空间擅长于哪方面。刚入校时,帅哥发现这个同学简直是个宝藏。他篮球打得好,尤其是急停跳投非常漂亮,准确率高还在其次,关键是那动作非常潇洒,像艺术表演一样。 帅哥好奇地问他,都怎么学的。对方告诉他,他小时候也参加过一两年的篮球兴趣班学习,但自己后来被父母带去测骨龄,发现长高的幅度有限,当不了篮球运动员,所以就放弃上兴趣班了。但后来上高中,追求班上一位女同学,可那位女同学,就欣赏他打篮球的样子,于是,荷尔蒙爆发,苦练一个动手,最后形成今天的成果。 他不仅会这,他父母给了他好多培训。他游泳的速度不是全班最快的,但姿势,肯定是全班最正规的。他打乒乓球的动手规范,有板有眼。有一次,因为表演节目临时需要,他还被拉去弹了一段钢琴。虽然是个简单的曲子,但是两个手弹得不一样,还要配合起来,在从小没见过别人弹钢琴的人看来,简直就是大神。 但这样一个同学,学了这么多业余爱好,却没有一个爱好成为他的专业。考入这所大学,跟帅哥一个宿舍一个专业一个班,这让帅哥很长时间难以理解。后来,帅哥经历的人和事多了,也就懂得其中的原因了。这哥们,学得多学得杂,产生了另外一个副作用,他放弃一个手艺,也习惯了。这如同猴子掰玉米,拿一个丢一个。 当然,这哥们也算是艺多不压身,学校与专业没啥说的,家庭环境没啥说的,小伙子的长相也比老帅帅多了,更重要的是,他那一大堆艺术爱好,好像是追女神器,把自己包装得像一个工科艺术男。他追到了校花,不枉他少年的兴趣班。此时,他才发现他真正的兴趣:喜欢美女。 诚实地面对自己的能力洼地,不作非分的幻想。努力地耕耘自己的长处,只要把钉子磨得足够尖,就能够露头。这个道理,他是从古代的一个故事里看到的。在冯谖弹铗的故事中,有这样一句话,意思是,一个有才能的人,即使装在布袋子里暂时让人看不见,但他的才能就像一颗钉子,始终是要冒出头的。 帅哥能够与那位全身艺术才能的同学共处一室,其实就是凭的学习上的努力和韧劲。当年的乡镇中学,能够给他的知识只有教材上的东西,他只是把这些东西,拼命苦学,才有了今天的机会。 不是他没有选择的能力,只是他没有机会。当时留给他出路的机会并不多,大概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如果你面前只有一条路,那你就最好坚持走下去,千万别半途而废,而是要下定决心,一条道走到黑。 帅哥觉得,自己的能力与天赋是很有限的。与其花时间到自己不擅长,或者没条件的事情上,还不如把所有精力花到学习专业上。 而今天的年轻人就幸运得多,其实人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年轻时的帅哥也可能有某些天赋,只是没有发现,也没有机会得到训练。而今天的年轻人,只要你有天赋,就有机会被发现甚至被训练,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陈冬有天赋,被彭总正确地发现了,这是对的。进入公司,就是给了机会。至于,这个机会能否被他把握,老帅不知道。 其实这里有一个计算问题。一般人都盯着成功人士的质变,仿佛他们是猛地抓住一个机会,从下一个台阶猛然地跳到上一个台阶。这是不符合辩证法的,也不符合老帅的生活观察。 许多人有这个印象,彭总突然被现在的董事长看上并喜欢,好像是通过某种神秘的关系搭桥,这生活的捷径。许多人把这种捷径,当成人生的巧。但是,大家并没有想过,在这种貌似捷径的人中,有多少必要要具备的量变因素。 当年彭总设计水平很高,这就是专业素质积累而来,是量变的基础。如果他没有专业水平,没有当上设计组的组长,那他与总经理见面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更何谈欣赏呢?老帅在刚刚结束的这个大工程里,充分展示了自己的专业能力,为公司作出了贡献。但,最高层次的肯定,也只是来自于副总经理,还是书面的。至今,他与副总经理,还没有过一次深入的私下谈话。 没有谈话机会,是因为你不够层级。也可以说,你实力上量的积累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更何况,彭总走关系也好,走后门也好,他在销售上的能力,是有业绩支撑的。或许是运气,但你得把握。他平时对人性的观察以及社会交往的水平,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得出来的。 生活没有巧,当所有努力积累起来,碰上了某个巧,你才能够爆发。 今天他给陈冬讲的个这故事,其实是真实的,这个故事,也教育着老帅自己。要说生活有巧,有哪个巧能够赶得上彩票中大奖呢?天下人都期盼的奇迹,居然就在自己身上发生,这恐怕是最占巧的事了。 但是,这些中了大奖的人,都能够过上幸福的人生吗?就像童话里所提示的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从此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吗? 不管生活怎么样,每一个年轻人,内心中都有一个梦中情人。而老帅曾经的梦中情人,是英国的戴安娜王妃。那种美丽那种气质那种热情那种勾人的眼睛,是许多男子都忘不掉的。她与王子的故事,就是事实版的灰姑娘与王子的故事。结局怎么样呢?结局比美人鱼还要惨。 童话都是骗人的,它唯一的价值,就是给最痛苦的人,画一个希望的饼,以增强他们活下去的勇气。这一点,今天的彩票,担负着同样的功能。 有两个社会学材料,对老帅形成今天的人生观,起了很大作用。第一个材料,就是西方对彩票中奖人的人生观察。社会科学之所以叫做科学,主要是它通过事实与数据作为研究材料,通过逻辑与分析来得出结论,不像是中国古代坐而论道,以偏概全的推论,直觉经验的扩大,或者天马行空的想象。 这个材料里,统计了大量的中了彩票大奖的人,跟踪了他们多年的人生轨迹。结果出来后,发现,大部分中奖者的人生经历都差不多,最后沦落为一群没有幸福感的人。所以,上天砸下来的礼貌,哪怕是馅饼,也有可能因为高度、速度与质量的原因,造成巨大的动量,你承受不了这种冲击力,会把你击垮,馅饼就变成了陷井。 这个年轻的陈冬,居然说出这么透彻的话来,他的人生都经历了什么呢?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真理,绝对是少年老成。 这些彩票中奖者,获得了人生最大的巧。他们过后的经历,大部分人都一样。首先是挥霍,这是人的心理需要。过去的贫困,让他们的心理受到创伤,让他们自尊受到打击,让他们欲望受到压制,在今天,终于有条件来满足它们了。于是,疯狂地消费、炫耀、找刺激,成了他们中奖后的最早动作。 接下来,因为巨额财产所带来的诱惑,亲属、家人对财产分配与使用不同的意见,导致家庭失和、夫妻分手,这种情况,不仅在彩票中奖者中出现,在公司做大后,也会出现,天天发生。本公司,老董事长和总经理的矛盾,就来源于此。他们当年创业是何其艰辛,而在财爆涨的今天,矛盾已经公开化了。 欲望有自身的发展轨迹,膨胀是它最主要的特征。穷的时候没感觉出来,觉得只要能够坐上奔驰宝马就可以了。等你富了时,你恨不得要买私人飞机,才过瘾。所以,钱的数目总是有限的,经不起挥霍。而伤过心的亲人,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最后除了一贫如洗外,还有两样礼物会及时送来:一是被自己挥霍垮掉的身体,二是孤独终老孑然一身。 但是,有没有把握这种大巧,进入幸福的进阶模式的人呢?有,数目虽然少,但很可贵。比如,自己的发小:老猫。这种能力,来自于他对自己对人性的清醒认识。这种认识,不是一天完成的,是他到处闯荡细心观察所得到的。如果自己跟他比较起来,这些年所积累的量有何不同。那就是,自己积累了知识,而老猫,积累了见识。 没有这种积累,所有的巧,都是浮云。 对老帅人生观树立有影响的,第二份材料,是英国一家电视台,对数十个不同阶层儿童成长经历的跟踪采访。这里面,有富豪之家的小姐,也有蓝领工人家的小子,从他们几岁时就跟踪采访,一直坚持数十年,来看他们人生发展的轨迹。 要说,最后的结果是不出意外的。工人家的小子,最后大多数也是普通人。富豪与精英家庭的孩子,后来许多也成了精英。从小学时期看,他们的聪明程度并没有明显的差异,所以,大致上可以排除基因因素。那么,是什么因素,导致了结果的一致性呢? 在统计学上,把小概率事件不作为主要对象研究。这中间,当然也有穷家庭小子崛起的例子,也有好家庭孩子堕落的例子,但比例较低,不具备普遍性。 如果不是基因与自身先天原因造成,那么后天原因中,哪些才是决定未来的决定性条件呢? 英国是个发达国家,片子中所跟踪的孩子,哪怕是最穷的家庭,也得到了基本的物质保障、教育条件及工作机会,可以说是幸运的。 但后来的结局,却如此悬殊,是何原因呢? 在于积累。这些孩子们,生活经历中,大都没有突变的巧事。父母所积累的人脉、资金、见识、圈子、能力,通过学校家庭社交及投资,渐次地让子女的竞争条件发生了差异。这种差异是渐次的量变,当子女成年后,量变的积累发生了质变,于是,各自就在这质变中,固定了阶层。 而中国不一样,在古代,因为科举制度的存在,让普通的读书人,有可能产生寒门出贵子的现象,并且作为一个制度而存在,让大家产生了两种思想:一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二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两种精神是伟大的,是一种奋斗的向上的不服输的精神。正是这种精神,才支撑了中华古老文明,屹立五千年而不倒。 我命由我不由天,为什么?因为:天行键,君子以自强不息。 今天的中国,更是神奇,可以说,被这生活的巧砸中的人,比比皆是。自己从小镇走出来,成为一个企业中坚力量,自己的薪水,可以体面地支撑两个大家庭的生活,可以完全不求人而有尊严地生活,完成了阶层的跃升。当然,这也不叫阶层,因为中国快速发展过程中,所有阶层都不是固定的。 生意可能失败,政治可能失宠,商业可能亏本,企业可能倒闭。但是,你只要具备学习基础与能力,保持自身业务水平与社会发展同步的速度,你就会永远保持着较高的生活水准。这是什么时代?伟大的时代! 一个努力进取的人,始终能够获得经济与社会地位的回报,不管你出身如何,也不管你祖来自哪里,社会给你一个公平的努力的机会,让你过得比父辈都好。今天看来,几乎绝大部分人,都过着比自己前辈更好的生活。而且,每一个努力的有志青年,都有可能发生阶层的跃升,这就是一个民族一个社会上升阶段的标志。 生为今天的中国人,都算是中了大奖的。 所以,他刚才跟冬子的谈话,观察冬子的反映,可以说是更有底气了。也许,这一次最终的公司斗争,会让小陈受到损失。但是,只要他内心中这种踏实稳定的心气不倒,那他始终有站起来的可能。 一个人,不管受到生活何种打击与重压,始终坚信努力的价值,保持坚韧的奋斗,这就是最高贵的灵魂。最高贵的灵魂不是说大话做大事,不是改变别人改变世界。 相信自己的努力,相信生活的回报。这是大自信,也是大智慧。 车子很快就回到了佛山,冬子决定,要请帅哥吃一顿饭。“帅哥,我请你喝酒吧,把车还给公司后,我也可以陪你喝几杯了。” “要喝我请,不要你请。”帅哥说到:“我收入比你高,当然该我请。” “也许我酒量比你好呢?喝得多的人买单,不应该吗?”冬子想用激将法。但被帅哥看出来了:“算了,小陈,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是不想跟你喝酒,关键是,我那一家老小还等着的,对不对?” 这太有说服力了,望着帅哥出门离开的背影,冬子感慨不已。这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啊,自己的努力有人看见,自己出门有人牵挂,上有老下有小,在有些人看来是一种负担与责任,但在冬子看来,这就是幸福的基础。 冬子把车子交还单位车库后,坐公交回到了宿舍。到了宿舍楼下,才想起,今天晚餐的菜没有准备,昨天晚上,他跟小袁喝了一下,把原来存的新鲜蔬菜,吃光了。 正在超市边犹豫,接到了小袁的电话。“冬哥,回来了吗?” “回来了,正想买点菜,准备晚餐,你到屋了?” “到屋了,我跟你说,你多买些菜,今天晚上,你必须要请我的客,有好消息告诉你。” 冬子有点懵,但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至于什么好消息,冬子却并没有很强的期待。但对于多做几外菜,冬子倒是不反感。毕竟,跟小袁喝酒,是一件愉快的事,冬子对做菜,并不感到劳累。 超市的蔬菜是很有限的,必须到农贸市场去,天这么晚了,得加快速度。 几乎是快步走,速度跟小跑差不多了,冬子一边盘算晚上要做什么菜,一边想着买菜的种类,等接近菜市场时,他已经有了谱。 起码得跟昨天不一样,冬子想,既然小袁提出了需求,那肯定得往大餐上靠。鸡鸭要选一样,少不了鱼,还得有肉,这才能够凑齐所谓的大餐。 但是,当他跑到菜市场时,一个想法推翻了他前面的设想。一个好的两个晚餐,如果要喝酒的话,还有另外的搞法。他想起了在武汉,自己与小简那第一次喝酒的情景,那是一个多么愉快的夜晚啊。 第八十六章 喜忧半参 冬子发现了新鲜的羊肉,这东西,在佛山这市场,可是难找。这家摊位以前是卖冻羊肉的,但是今天,他却卖起了新鲜的山羊肉,一问老板才知道,这是刚从湖南拉过来的,在佛山本地屠宰的。 广东本地人食材来源广泛,由于种类繁多,作为北方人主食的羊肉,在广东却并不成为主流。就以与杨哥两次在外烧烤的经历,就知道,真正卖羊肉串的摊位并不多,大多是猪肉串。 山羊肉烤羊肉串,有其与绵羊不一样的风格。相较而言,绵羊肉脂肪含量更大,油与精瘦肉的比例,适合于火烤,当油分被烤出来,让瘦肉吸满,最后得到的口感,是比较细滑的。但山羊肉,一般用来炖煮,因为它的肉比较有韧劲,如果火烤得太久,口感上会显得比较柴。 但是,这种肉虽然不太适宜于火烤,可是适宜于烤箱来加工。一般电烤箱的温度比较均匀,速度比较快,可以快速加温并不丢失山羊肉那少得可怜的油脂,是一种很好的实验。 而宿舍,就有电烤箱,平时基本没用过。偶尔,小袁用它来晚上烤点面包片,有一次,小袁还用它来烤过红薯,受热加温情况,相当有特点。 基于这点考虑,冬子决定今天晚上,就以烤羊肉为主。还把平时不太适合于火烤,但适宜于烤箱的另外的食材,也买了一些。比如鲫鱼,还有就是扇贝与生蚝。鲫鱼这东西要温度猛速度快,才能出现外焦里嫩的效果。而海鲜,只需要加些蒜茸即可。 正付完账,电话又来了,是彭总的。 “彭总,有何指示?” “别什么总什么总的,冬哥,跟你商量个事,说话方便吗?” 冬子提着东西,赶快走到市场外的一块空地上。“方便,你说。”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往销售团队里暂时工作一段时间?也是搞些门店设计,另外,帮助我平时的工作?” 冬子明白了,小袁所谓的好消息,估计就是这个。“什么愿意不愿意,这不就是你当年要我过来的设想嘛,随时听你召唤。” “还有一个情况,把你拉入我的销售团队,但你的人事关系还是保留在设计部,所以名义上是借调。当然,资金从我这里拿,基础工资,以设计部的名义发。” “这没问题,反正我过来,也是听你的。” “有件事,你得有心理准备。也许,最后,我们工作的地方,就不一定是中部大区了,也就是说,你再回武汉工作,这事暂时确定不了。” “我也没有回武汉的预期,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冬子说得很肯定。进入这家公司,是因为彭总的原因,自己作为设计卫浴设计肯定不专业,赶老帅他们的能力差得太远。作为门店设计,或许还可以发挥点长处。所以,跟着彭总不管是从感情上,还是从业务上,都是冬子最好的选择。 “那好吧,也许明后天,反正就这几天,结果就要出来了。你把设计部的事情,清结一下。” 冬子没有听懂这个清结是什么意思,总不会让他去设计部打扫一下清洁吧。冬子不好意思问,但把这个词用在晚上问小袁了。他只是迅速答应下来,不耽误彭总的时间。 冬子提着这一堆东西,赶回宿舍时,双手占满了,只好用脚踢门,小袁开门看到吃了一惊:“冬哥,你都买了些什么?” “我们搞点新意思,用电烤箱搞烧烤,你吃得惯?” “太好了,什么啊。哪个年轻人不喜欢烧烤呢?我在广东这几年,烦死了他们请客老是喝汤喝汤的,其实我最喜欢烧烤就啤酒。但是,外面路边店和夜市的烧烤,又怕他不卫生,烟熏火燎的炭灰沾满,这也算高温消毒,你没看那些烧烤的师傅,汗水鼻涕脏乎乎的,一边吆喝一边喷口水,更何况,他们白天休息,晚上出来打零工一样,办没办卫生许可证,有没有传染病,这都很难说的。我不是不想吃,但是,这边烧烤的师傅,怎么跟我们内地比较起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低端感?” 这个事,恐怕得多方面解释了。一方面,对于冬子这个曾经的烧烤从业者来说,包括他的父亲,不曾受到过这种置疑。第一个,在外观上,他们都是穿着严整的工作服来操作的,口罩手套这是标配。第二个,他们都是有卫生许可证的,定期检查,保证没有传染病。第三个,他们的食材与加工方式,经得起卫生防疫部门的检查,都是有保证的。 按理来说,广东比湖北发达,佛山比容城不知道发达多少倍了,应该管理更正规,卫生标准更高才对。但其实,在烧烤这件事情上,好像完全是两种业态,不把它当成正规的饮食行业。 “也许,佛山这地方对烧烤的态度,是不拿狗肉上正席吧?”冬子解释到。 小袁想了想,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对,冬哥一语中的。消费分层,难登大雅;自生自灭,不入法眼。” 冬哥说不出小袁这些文绉绉的词汇,但知道他的意思。从饮食的主流结构而言,烧烤不成为广东本地人消费的主流。广东本地人对饮食讲究的精细化程度,在全国是有名的。不管是食材还是制作方式,其丰富度,完全无愧于中国八大菜系中重要的一类。 而烧烤,这种发端于游牧社会的简单粗暴的制作方式,对于近邻大海农耕发达的广东来说,只是一个边缘性的存在。做烧烤上不了正席,吃烧烤的人,大多也是外地人。况且,这些从业人员,也大多是外地人,最低端的劳动者为最低端的消费者提供的服务,相关部门,也懒得管了。 有一点可以看出,当街烧烤这种业态,在佛山,从来没有在主要街道边卖的。都是在背街小巷,或者城乡结合部的大工厂边。因为,它的消费主体,正是这些南来北往打工的、收入比较低的、需要热量及最基本肉食补充的、外地人。 广东发达的地方,基本都可以用本地人、外地打工仔,这个简单的分法来区分两种消费层次。虽然这两种消费也有整合的地方,比如农贸市场。但终究,占主流的,还是生猛海鲜与煲汤料理。 既然小袁喜欢烧烤,那就没话说了。他还主动参与洗鱼、剁蒜等打下手的工作。他是个聪明人,当冬先把海鲜放入烤箱后,也完成了对鱼和羊肉的初步腌制,此时小袁理解了这种做法。 “冬哥,你这样,出菜的顺序一点不耽误时间,而且,我们保证能吃上热的,对不对?” 冬子点点头,说到:“什么好消息,你该告诉我了吧?” “莫慌,等正式喝酒时,再跟你说。”小袁故意卖关子,他不知道,彭总已经给冬哥打过电话了。 当鱼烤出来后,桌上已经有三个菜了,他们开始喝酒。此时,小袁才开始故作神秘地说到:“彭总要拉你入伙了,是不是好消息?” 冬子假装吃惊地问到:“这么快?” “我预测得不错吧?原来跟你说过,两个月后就有可能,现在实现了吧?” 冬子故意问到:“这个消息,好在哪里呢?” 小袁瞥了冬子一眼:“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莫说你跟彭总个人感情,跟一个喜欢自己的领导在一块工作,得有多自由?更莫说,你如果搞门店设计,那发挥自己长处的作用有多有成就感。你刚来公司不久,如果没有切实的业绩出来,怎么立足呢?更不用说,最现实的好处。” “什么好处呢?” “收入高啊?销售部门本来收入就高。更何况,彭总是销售的高手,拿着全公司销售人员最高的提成,他吃肉,你喝汤,也饱了呗。” 冬子笑到:“其实我知道,彭总一个小时前,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 小袁愣了一下,突然拿起酒杯,装出要泼冬子的样子,又把手收了回去:“冬哥,故意要调戏我吗?装得挺像,国家一级演员?” 冬子假装害怕地说到:“不敢不敢,你是先打电话的,彭总后打的。所以,好消息还算是你第一个发的。”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我没资格吃你的菜呢。”小袁重新拿起一个生蚝,作认真吃的样子,动作的专注度稍微有些夸张。“真好,真好吃。” “你也在演!”冬子拿筷子敲了一下小袁的杯子。然后就是问题了:“哎,袁哥,彭总要我近几天,把设计部的事情清结一下,这个清结,是打扫卫生吗?” “好吧,吃了你的嘴短,我必知无不言。”小袁抬起头来:“清结本是一个税务或者会计名词,意思是把账算完,清楚地了结,是这个意思。” “这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要帮设计部打扫卫生呢。” “你在设计部,还有什么要交接的,还有什么工作没做完的,都要在这几天搞完,就这个意思。”小袁这一解释,冬子算是懂了。 但是,冬子还有一些疑问。 “袁哥,彭总告诉我,我虽然暂时跟着他的销售团队,但是,工资与人事关系还是在设计部,只是资金,随着他们团队一起拿,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袁突然警觉起来,好像他也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他还说了些什么?你把原话说完。” “他还说,也许我们今后工作的地点,不是在中部地区,回武汉工作的可能性不确定,要过几天才能够定,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袁想了想,盯着盘子里的菜发愣,然后,自己倒了一杯酒,根本没看冬子,自顾自地喝。冬子听到烤箱发出“叮”的一声,知道预设的时间到了,羊肉串该上桌了。 当冬子把羊肉串端出来时,那香气马上就溢满了整个房间。而平时遇到这样美的香味,小袁往往要做出饿虎扑食的夸张般的动作,但此时,他仍然在发愣。 直到冬子提醒他,趁热尝尝时,他才反应过来,尝了一口,夸了一声:“好吃!”,继续着他的沉思。 过了好一会,他抬起头来,感叹了一句:“果然复杂,喜忧半参。” “味道不好?”冬子赶紧问到。 “不是说羊肉串,这羊肉串味道太好了。冬哥,就凭这味道,你开个摊位只在佛山卖羊肉串,挣得不一定比公司少。”小袁解释到:“电烧箱里居然可以出现这样的美味,确实没想到。” “我问的是,你前面那话的意思是什么?什么叫喜忧半参?” “嗨!这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反正挺复杂的。什么叫喜,我前面已经跟你说过了,跟着彭总干事,就是喜。不用我多作解释吧?” “那忧呢?” “好吧,就以你的事为例,说明公司高层的斗争,变得比较复杂了。”小袁举起杯子,给冬子示意了一下,自己先喝了一口。“董事长与总经理的第一回合,关于财经制度的斗争,以董事长成功守住了自己的基本盘,新任总经理没搞动。所以,第二盘,该进入人事环节了。恰是这个环节,是我们员工该关注的。毕竟,公司如何分账算账是股东的事,如何使用人,才事关员工的事。对不对?” 冬子点了点头,觉得,小袁天生就对这些斗争之类的东西,有一种敏感性。而自己,好像在这方面不仅没兴趣,而且没能力经验。 其实,很多人的兴趣是与能力有关的。没有能力理解的事情,大家通常保持着回避的态度,也就是故意不产生兴趣。这是人们保护自身心理安全的一种办法,反对或者回避自己不懂的东西,害怕心灵受到降维打击的伤害。 比如一个留学归来的朋友,跟你大谈美国的逸闻趣事,夹杂着大量的英文单词,你觉得难以理解,就用一句话则可保护自己的无知,让自己的心灵优越感处于安全的位置。“美国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或者,你跟一个小学毕业生讲高等数学,什么叫极限什么叫概率。这个小学毕业生如果感觉到智商受到了辗压,自尊与优越感受到了攻击,那么他最好的办法是转移话题,不去了解它。“你说这些,究竟能挣多少钱?” 但是,冬子的优秀品质在于,他不会回避自己不懂的东西,他对一切的未知保持着好奇与探索的精神,虚心向人家请教。这里面有两种自信。第一,他自信自己的自尊心,并不因为无知而受到攻击。第二,他自信自己能够在别人的讲解下,理解这个问题。这种对心理与能力的自信,才是真正谦虚的底气。 “你详细说说,袁哥,这些我不太懂。” 冬子说这句话时,就已经比社会上大部分人高明了。承认自己不懂的人,最终会成为广闻博知的人。“不知谓不知,是知也。”这是古老哲学的实际运用,这也是一个人见识成长的必要心态。 “好吧,我暂且来分析一下,不一定对,个人观点。”小袁虽然好为人师,但是,他也继承了大学老师们的特点,开场这几句话如果先说出来,可以让自己的观点进退有余。 “前些天,我就已经听说,新任的总经理,要进行一些改革了。大家最容易想的是人事制度的改革,毕竟人事与财经一样,是公司最核心的权力。但是,人家毕竟喝过洋墨水,出招就是难以预料。他从销售部门抓起,大口号是进一步面向市场,小手段是以销售团队取代过去的地域划分。” “什么意思?” “过去地域划分,几个省的市场形成一个大区,大区经理长期经营这地方的销售,好处当然有几个。第一,了解当地市场;第二,熟悉当地人脉;第三,成长进度具备可比性。” “前两个我理解,第三个,怎么理解?”冬子穷追不舍。毕竟要进销售部,多听听这方面的分析,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比如,你去年增长了10%,今年增长了15%,那么,你工作的绩效,就比去年多了5个百分点。这样,同样的团队同样的市场,同样的产品,你的努力程度,可以近似地认为比去年增长了。公司给你的提成,也就多了。” 冬子想了想,这也是个考核办法。在外部条件没变的情况下,你的结果变了,所以按此作为奖励依据,是可以的。 冬子问到:“对,既然有这三个有利条件,为什么不继续呢?毕竟,公司近两年销售,按这个方案,增长很快的啊?” “对,大方向上不错,对整个公司发展也没问题。但是,这种销售模式,也有弊病。只跟自己的过去比,倒是客观。但是,销售区域之间来比较,就不太客观了。也就是说,与外部的竞争是可以的,但内部之间的比较,就不可以。比如,原来彭总负责的中部地区,本来就发展很快,我们的产品适合那地方,加上那地方近年来大搞基建。所以,年增长率迅速上升,也许不是销售团队的功劳,而是大市场环境所致。华东地区销售增长不快,那是因为高档产品竞争激烈,我们产品在那地方受欢迎程度低。这得怪产品,不能怪销售,有没有道理?” 冬子点了点头,觉得这样说,也没毛病。 “按彭总给你电话里说的,恐怕,新任总经理推出的团队交叉制,估计通过的可能性大。” “什么意思?” “就是将各自销售团队以前以地域划分的固定位置,变得不固定。比如彭总以前负责中部地区,也许让他今年负责华东地区。那么,他的绩效怎么考核?那他今年在华东地区的增长额度,与去年那个团队的增长相比较。如果增长率上去了,就多发,如果下降了,就处罚。这样,对每个团队,表面上来看,都是公平的。正因为它表面上的公平性,所以估计支持这个方案的人,会比较多。这方面,彭总是利益直接相关者,他肯定已经敏感到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这为今后的人事斗争,打下了伏笔。况且,对于公司整体发展,还有一些负面作用。” 关于人事斗争的伏笔,冬子暂时难以理解。但他觉得,对公司发展有负面作用,这可是个大问题。既然小袁都看出来了,难道公司的高层们,都看不出来吗?公司高层看出来,还让这东西通过,那不是瞎? 当冬子把这个疑问推出来后,小袁感叹到。“你不关心与自身有关的,首先关心公司的利益,看样子,你还是太单纯太年轻。算了,我先按你的问题来说说吧。” 他抓了一个扇贝,吃完后,再喝一口酒,整个动作是缓慢了,反映了他的思考过程。 “公司销售,也算是公司的生产。一个公司要发展,必须把大部分精力放到生产上。如何产出好的产品,如何提高利润,如何把产品更多更好地卖出去,对不对?” 这没得话说,冬子承认这个观点。 “那要卖得好,利用熟悉的团队熟悉的地域熟悉的人脉好呢?还是要重新组织人马,重新认识人脉,重新熟悉地区情况,哪个好?” “当然是第一个好。” “这不就结了?对公司整体来说,以原来的销售模式,肯定会让公司销售量提升得最快。毕竟,高的效益来自于专业的分工,专业的程度首先来自于熟悉的程度。但是,公司放弃这一套行之有效的销售模式,搞什么团队交叉,肯定会影响销售增长的,但在内部,却又有很多人支持它,这是为什么呢?” 冬子当然不太理解,这种操作,不仅不管用,还起坏作用,吃饱了撑的。 “公司整体利益与部分高管利益的不一致,专注于生产的公司总是兴旺的,但专注于分配的人,更容易得民心。” 这是什么哲学? 第八十七章 立场不同 “权力的本质是分配,发展的本质是生产。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伟大的论段。” 冬子虽然没有读过这些所谓伟大的东西,但是,喜欢听小袁侃侃而谈。小袁喝了酒后,说话时那一种挥洒自如的状态,有点像香港电影里一个大律师在法庭上的表演,有条不紊的自信加上滔滔不绝的语言,还是很有风采的。这种风采,在老帅参加技术交底会时,通过有问必答,不问不说的精准表态,展现了自信风采的另一面。 “推动社会、推动公司发展的决定性力量是什么?当然是生产。但是,人们总喜欢在分配上倾注精力,在生产发展受限的阶段,分配当然重要。比如两个人一年只种出五百斤粮食,你多分了,那人少分,就得挨饿,所以,分配的公平性很重要。但是,当生产发展很快时,两个人一年种出五千斤,你多分两百斤,对另外一个人,影响就不那么大了。” 冬子倒是听说过一句话:“发展就是硬道理。”他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对,冬哥,就是这意思。我们公司,从目前的盈利状况来说,对股东的分配来说,对员工的工资福利来说,并没有哪个感到压力和困难。此时应该加紧奖励对生产有帮助的人,把蛋糕做大,人人都可以得到好处,这才是专注生产。但是,这种大道理,对于每个人来说,因为利益分配的占比不同,往往有一同的立场。” “什么意思呢?” “普通人无法确认自我的位置,往往从比较中寻找答案,这是人性。”小袁拉动竹签,吃了一口肉,摇了摇头:“不说哲学问题,我不专业。但是,人们喜欢比较的天性,才是最普遍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口里还在嚼羊肉,含混不清地说到:“两个维度,跟自己比,跟别人比,这就是通常人们的思维方式。” “咋比?” “不满足是人的天性,欲望的本质就是这样的。混社会,就得懂这些。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讲,正因为人类的不满足,所以才有探索,才有扩大再生产的冲动,才有社会的整体发展。但是,个人的思维在社会与自然这个大数据面前,理解起来就非常困难了。人们对理解困难的东西,选择视而不见。所以,最容易比较出是否满足的办法,是跟自己,跟身边人比较,这容易得出结论。世界上的道理,人们最相信的,不是真理,而是容易理解的、对自己有利的道理。哪怕这是小概率事件,哪怕这根本没多少道理。” 这一段话,听得冬子头晕,要不是小袁酒喝多了,何必说这一段冬子听不懂的话呢?冬子确认,自己的酒没喝多,他赶快跑到厨房,烤上了第二盘羊肉,小袁这一边说一边吃的架势,再过十几分钟,桌上的菜恐怕经不起消耗了。 等冬子回来,小袁继续着他的演讲。 “我打个比方吧。”下定义不如打比方,小袁发现冬子听得有些不专心。“比如你过去每月收入几千元,而今天到公司收入,大概一两万。你跟自己比,是不是觉得很满足呢?” 冬子承认,在公司来后,这个收入,这个福利,都是自己以前没有想到的惊喜。 “你在这种进步中跟自己比,获得了满足感。但是,当你在公司工作久了,你发现,身边的同事,比你收入高得多,你会怎么想?” 冬子知道,在办公室,收入最高的几个人。老帅是其中之一,大概一年大几十万甚至到一百万,因为他带的项目多。程姐与洪大美女的收入也不错,当然,具体数目冬子不知道,这些东西,别人不主动说,自己也不好打听。老帅的收入水平,也是刚出差,听老帅自己讲的。 “人家贡献大,收入高。我没那个水平,也没那个业绩,怎么比?” “你承认自己与别人的差距,是因为你刚来。如果你是一个老员工,也参与了不少工作,但收入差距太大,你心里面肯定不舒服,对不对?” 冬子不置可否,毕竟,他还没到那一步。 “所以,这次销售办法的调整,虽然对公司的发展有负面的影响,但会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为什么?你得从受益者是谁,或者受益的可能者是谁来判断,想象一下?” 这下冬子算是有所明白了。以前,在销售部,收入最高的大区经理是彭总。但是,作为在销售部最年轻、资历最浅的人来说,当然会受到其它大区经理的嫉妒,况且,他还提了整个销售部的副总。 “人们不把彭总的销售当成是他努力的结果,当成是他能力的体现。人们总是喜欢找理由为自己的不太成功的工作开脱,以保持内心的平衡。很多经理会认为,只是因为董事长照顾彭总,给了他最好的地区,让他占得先机。所以,嫉妒与比较,让大部分人认为,彭总的成绩,与其说是能力与努力,不如说是运气与机遇。而且,彭总得到了金钱与职位的双重好处,这让那些老销售经理,如何理解?” 确实是这个道理,老销售经理们,拿自己来比较一个新入行的人,确实是可以的。 “所以,好位置不能让一个人占了。让大家都有机会喝口汤。这种提议,可能会让大部分大区经理赞同。要知道,每一个大区经理,不仅在销售部内部会议与方案上有影响力,并且,他们都与公司上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公司上层的董事会上,通过的可能性也就很大了。” “最快的中部大区只有一个啊?即使彭总把位置腾出来,也只能好得了一个人,为什么大部分都支持呢?”冬子不太理解,人们为什么要为一个可能性,去改变行之有效的方案。 “这就是领导的艺术了,就是给你画个饼,让大家去争。因为有利益,所以大家就会拼命活动,大家拼命向上层活动,就会影响董事会的判断。总经理高啊,太懂人性了。这样一来,董事长看到大部分董事支持这事,也就不好反对了。更何况,销售方案的确定,总经理自己就可以拍板,不交董事会讨论都行。这就是一桃杀三士啊。” 这是一个典故,是三国时期的一个计谋。冬子倒是听过这个故事。冬子的文化水平不太高,但因为长期在爹爹家补习,所以,他家传统文化的藏书丰富,也让冬子无意中打下了传统文化的底子。 冬子本来还在回忆那所谓一桃杀三士的历史故事,进入某种沉思的状态,而小袁却误解了。小袁觉得,也许自己举这个例子不够直接,冬子不太了解,于是决定举一个更为直接的例子。 “如果不把主要精力着眼于生产,而是着眼于分配,斗争就不可避免,斗争过分后,不仅会影响生产,更有可能给一个团体带来更为麻烦的生存危机。” “这严重吗?” “当然,人类很多战争,并不是过不下去了,只是因为眼红别人,主要是邻居,比自己过得更好。我跟你讲一个真实但更极端的例子。当年唐僧取经时,离开高昌国,高昌国王跟他拜把子,送了大量人陪同人员、车马、金银一同上路。这样巨大的财富,当然引起了劫匪的关注。某天,劫匪来了,唐僧一看,在劫难逃,并不抵抗。只是告诉别人,东西你们都可以拿走,只要别伤人就行。” 这符合《西游记》里唐僧的性格,但冬子其实并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出处,这来自于真实的,玄奘口述的回忆,名叫《大唐三藏法师西域记》,是一本极高价值的地理学、历史学著作,对后世有着巨大的影响。 “这么多的财富唾手可得,本来对劫匪是天大的好事。但是,劫匪中出现了两个帮派,两个老大,没来得及搬走财富,就为财富怎么分配而大打出手,最后,两支队伍越打越远,劫匪中死的人越来越多,再也没有回来。唐僧他们一行人,带上原来的东西,继续赶路。” 哈哈哈,冬子禁不住笑了起来。其实刚喝下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稍微定了定神,冬子说到:“这恐怕就叫分脏不平先打架吧?” “对,人怕比较过分,队伍怕分裂过分。过于关注分配,就把焦点往这事上吸引,后果不太好说了。当然,公司发展如果遇到这么大的分歧,董事会还是要集体干预的。目前,只是一种手段的变化,不至于将危险变为现实,等等看吧。” 冬子也觉得,开始彭总给他打电话时,只是说,他有可能不在武汉工作,但要过几天才知道答案,估计这个方案成为现实还没有定案。即使定案了,执行的细节也还没确定下来。管它呢?反正,自己跟着彭总走,干自己擅长的工作,也算是件好事。 “但是,这对彭总,对你来说,可能就更直接些。” 冬子正准备好好吃一口鱼,又被小袁这个但是打断。涉及自身利益的事,看小袁怎么分析吧。 “这个方案如果通过,那么,利益受损的,肯定是彭总。为什么拿他开刀?很明显,他是董事长的人,但又是总经理可以动的人。这两个条件都具备,所以彭总的利益,就成了牺牲品。当然,董事长的人还有很多,但都是大佬,总经理不敢轻易动的。彭总是年轻人,根基不深,所以拿他打个样。” “你的意思是,杀鸡骇猴呗?”冬子倒是听懂了。 小袁点了点头:“拿彭总牺牲出来的利益,作为奖励品,来奖励支持自己最起劲的那个销售经理,你想,这如同有大奖的短跑比赛,哪个不拼命跑?” 短跑比赛,这个比喻太恰当了。冬子觉得,小袁的口才,自己一辈子也学不会了。确实够短,只有几天时间,就可以分出胜负。但大奖确实很大,起码涉及百把万的利益。拼命表演献功,哪个不愿意呢?冬子意识到,打样,这个词很有含义。这个打样,给公司内部下属其他人看的。如果不跟新总经理的,彭总就是榜样;反之,就有巨大的好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以想象,在推动这个方案通过的活动中,得有多少勇敢的积极分子。 冬子突然对彭总此时,虽然刚刚提升为销售副总,但受到两面夹击的状态,感到凄凉。他开始理解原来经常听到的那句话了:“富贵险中求”。 但是,就是在这种四面楚歌的背景下,彭总还不忘对自己的承诺,这种情谊,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或者,冬子确认自己没喝多酒,他产生了新的想法。彭总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肯定不限于仅仅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他的退让,或许是为了今后的进步。 今后要进步,得收拢更多人的人心。他今天对冬子这样好,或许也是在给别人打样,如果这场风波最终得以平息,今后,死心塌地追随彭总的人,会更多。 经历就是能力,换位思考的功夫,直到今天才建立起来。因为冬子以前生活的环境太单纯,没有涉及到人与人之间如此复杂的算计。 “那么,对我的影响,有什么呢?”冬子终于问到最关键的问题了。 “最奇怪的在这一点,就是你的人事关系仍然在设计部,这就比较令人费解了。是彭总亲口告诉你的?是以确定的口气?” 冬子点了点头,当时彭总对这件事的口气确实相当确定。 “那就有两种理解方向了,莫忙,我捋一捋。”他说完,居然首先捋的是羊肉串,找出了一根最大的,放入口中,细细地嚼,并不急于说话。冬子也已经看出来了,他这不是在贪吃,他这是在理思路。 这个家伙,总喜欢给自己说话时扮些行动上的伪装,其实一眼就被别人看出来了。 “假如这是彭总自己的意思,那么,我们就要往好处想。他既想抬高你的天花板,又想稳固你的地板,这算是进退有余吧?” 这话的意思不太明白,冬子搞装修建材的经历,让他很直接地想到了房屋的装修材料。 “所谓天花板,就是你发展的前途。如果你加入他的团队,不仅奖金上可以多拿。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给你更多项目让你做。这些项目,如果做得好,就是你以后在公司立足的基础。况且,如果这一类项目做成功了,还有可能让销售与设计有新的思路,这一切,都是为你扬名立万,打基础的。” 这个道理不用他多说,冬子当然懂。 “所谓地板呢?你知道,新任总经理与董事长的矛盾如此重,差不多都公开化了。当然,这其中有老董事长的原因。作为一个年轻的不是董事的管理人员,彭总自己的地位或者职务,稳固性就不高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你抬高天花板时,也为了你的安全,把你的人事关系留在设计部。有可能有这个目的,万一他的销售团队失败了,甚至他本人受到别人更大的压迫打击,你冬哥,仍然还有一条路:回设计部,当你的技术员,这就是地板。” 经过小袁这一分析,好像有点算无遗策的样子,但冬子觉得,他总有一点事后诸葛亮的感觉。 冬子问到:“你说的是两种情况,你只说了一种,那另一种呢?” “另一种,就不太好说了。我也只是猜测,不一定准。也许彭总本人,就是想让你连人带关系跟他一起的。不管怎么样,他始终有董事长护着,倒霉程度有限,时来运转也未可期。但是,当他提出带你的申请后,肯定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为什么?因为总有人要拆他的台,不管是名义上的还是实质上的,不能在总体反对他团队的组建,也要在细节上给他找麻烦,俗话说,就是穿小鞋。” “拿我这种小罗卜头开刀,有意思吗?” 小袁突然身体向前一倾,红着眼睛,低声说到:“冬哥,你还不明白?你跟彭总,早就是公开捆绑在一起了?” 他的眼神很独特,冬子不明白这句话的具体意思。 “让你不顺就是让彭总不顺,这也叫打样,懂不?你怎么进来的?凭什么进来?为什么彭总非要提到你?别说设计部、销售部,就是我们法务部的一些人,也听说过你。” 想不到自己如此出名,冬子吃了一惊。但是,细想一下,也不无道理。自己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人,在如此高学历要求的部门工作,还缩短了实习期,根本没有通过任何招聘与考试程序,就进来了。进来后,还受到如此多的优待。是个同事,都明白其中的道理。 自己是彭总的人,是他推荐的,是他照顾的,也是他不能舍弃的兄弟。至于原因,各有各的猜测,但是,陈冬是彭总的心腹,恐怕人人都会这么想。 这事冤也不冤。所谓冤,当时在武汉,彭总第一次邀请他加入时,他是拒绝的。更何况,彭总喜欢的是,他的设计,而并不是其他的渠道。所谓不冤,自己拿这么高的工资,喝这么好的咖啡,住这么好的房子,真正的原因,只是因为彭总的存在。 小袁沉默半天,终于说话了。“老实说,这事让彭总有两个影响。第一个,给别人看看,彭总连自己最照顾的人,事情都办不好,那他销售团队,那些下属,如果跟彭总走得太近,下场会是怎样的?这就是示范效应。第二个,你是大家公认的彭总的心腹,如果你是彭总在外销售最好的助手,因为人事的关系,就留下了别人打击的理由,直接以设计部的名义,把你要回来,彭总是没理由不放的。如果你在外惹了祸,那就直接给彭总打脸了,他也盖不住,保护不了你,因为你的考核,还得过设计部这一关。” 冬子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难道是个人质?” 人质的命运是悲惨的,在斗争中,是最先被牺牲的人。但是,冬子并不怕这个。他怕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成了打击彭总的工具。拖累朋友,无论如何,冬子都不太情愿。 “那倒不至于。这只是猜测。更何况,即便是这样的,又能怎么样?彭总毕竟是董事长的人,只要他跟董事长的关系不变,总经理整他也只能使暗劲,不可能太直接。但是,你想想,只要有利益的地方,都有争斗,你永远躲不过的。” 冬子害怕争斗,为了不连累朋友,他确实在刚才,有辞职躲开的想法。但小袁下面的话,让他振奋起来。 “你在彭总的电话里,听出他消极的语气了吗?” 冬子摇了摇头。 “对嘛!是男人,就要战斗。人家在最关键时刻不忘记你,你在人家最需要助手的时候,怎么可以抛弃战友呢?既然走在一条船上,不管你情愿不情愿,你们都得一条心。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如果要此时辞职,那对彭总的打击,岂不是更大?” “什么意思?” “一触即溃,彭总遇到小挫折,小兄弟就不保了。哪个还敢跟着他干?所以,你支持彭总的办法只有一个:好好干,尽可能出业绩,让别人看看,彭总不仅够义气,他兄弟也是能干人,对不对?” 此时小袁举起了瓶子,像电影里誓师大会一样,向冬子发出了红色的眼神,酒喝多了,他眼神里的红,晃着光。 两人干了酒后,再回到吃菜这个问题上。 “冬哥,说实话,我以前根本不知道,用电烧箱也可以烤出这么好吃的菜来。并且,今天羊肉串的味道,与以前我吃的,都有所不同,你是加了什么作料呢?” 整个晚上,都是小袁在当老师,此时冬子也可以当一回老师了,十分畅快。 “作料还是那些,关键点有两个。一个是电烤箱让羊肉受热面积更立体均匀,二个是食材,这是山羊肉,与以前吃的绵羊肉,肯定有区别。” “怪不得,冬哥,要论做菜,你可真是个大师。你要走了,我想吃,怎么办?” 此时,小袁露出了惜别的感情,冬子也受到了感染。 第八十八章 将军风采 没想到来得这快,第三天,结果就下来了,彭总所带的团队,被安排到了效益最差的西部大区。这是小袁先前所预料的,最差的结果。 君子豹变,上层斗争之复杂,胜负只在一瞬间。 从这个结果上看,彭总经历了最快最彻底的失败。毕竟,他被一个重量级选手当成敌人了,重复了千百年来不变的故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或者用俗话说:枪打出头鸟。 但是,彭总的脸上却丝毫没显出沮丧来,保持着平静与礼貌的风度,来到设计部,他是因为冬子的事情,来跟设计部办交接的。 他带着着冬子先到了部长办公室,用一种高亢热情的声音跟部长打招呼。“领导,我把你的生力军抽跑了,你不会怪我吧?” 部长站起来,跟彭总打哈哈,双手握住彭总的手,并没有看冬子一眼。“瞧你说的,你要开辟新根据地,这设计部,作为娘家人,哪能没点表示呢?你说,还想抽哪个?你只要点,我要眨一下眼,我就不是兄弟。” “还是大哥好”彭总重重地拍了拍部长的手,很诚恳很感动的样子:“关键时刻,靠得住的,只有娘家人了。” 这一番话,冬子作为旁观者,都看得热血沸腾,差点被他们的真情所感动。要不是小袁提示过他,彭总跟部长原来并不是一条心,冬子还真被忽悠了。 “小陈啊,你跟着彭总,是你的幸运。你得尽快把彭总的本事学到手,以后回来,我这位置,总得需要人接班啦!”部长大声地对陈冬说到,仿佛对冬子寄予了厚望。 一般人听到这话,必须装出一幅诚惶诚恐的样子。但冬子内心清楚,这话只不是走场面,说给彭总听的。 冬子也算是混出了些经验,赶紧说到:“我努力学,但基础差,到时回来水平不行,还请部长多批评。” “小小年纪真会说话,彭总,你眼光不错。” 在部长的表扬与彭总的感激声中,两人礼貌地退出了部长办公室,来到副部长房间。 这个气氛马上就变了,副部长,一个精致的中年女性,彭总连礼貌性地跟她握手这个程序都没走。而且进门后,还是副部长先开口的:“部长那边去了?” 彭总点了点头,回答了另外的一个问题。“陈冬也没啥交接的,事情差不多了。” “嗯”副部长仔细看了看冬子,然后再看了看彭总,语气平和地说到:“如果差什么,到那边给我打个电话就行,只要我办得到的。” 彭总还是只点点头,只是说了句有点莫名其妙的话:“大姐,我没事,做得起来。” “我相信你,这只是暂时的,莫灰心。”对方说话的口气虽然是冷冷的,目光也没有注视着彭总,但很坚定的样子。 副部长把目光移到冬子,冬子知道,领导要对他说话了。 “小陈,跟彭总出去了,就听彭总的。设计部的事,你莫管,有我呢。” 冬子知道,这位副部长,是真正站在彭总一边的人,也就是说,从立场来说,她才是冬子在设计部真正可以依赖的领导,冬子不好说什么没用的空话,先点了点头,然后,在即将出门时,给副部长鞠了一躬,这是他能够想到的,对人最郑重最尊敬的方式了。 临要出门的时候,背后传来副部长的声音:“到了那边,第一时间,给我打个电话。” 彭总与冬子几乎同时应了一声:“好!” 接着,就是向组长告别,组长跟彭总倒没什么多余的话。按级别来说,彭总今天的级别比组长还要高,况且,组长来公司也是彭总推荐的。倒并不是说,组长一定是彭总的人。但是,组长作为一个单纯的技术主管,虽然不参与公司人事斗争,但不会对彭总有幸灾乐祸的心,这是肯定的。 组长只是对陈冬提了要求:“如果彭总交给你有设计任务,出来了作品,第一时间发回来,就发到小洪的电脑上,她的网址,你记了?” “记了,我一定照办。” 两人从组长办公室出来时,来到大办公室,有跟冬子话别的,也有跟彭总打招呼的。没有第一次来时那种热闹劲了,虽然大家很亲切,但是气氛总是有些压抑。毕竟,老员工们都知道,彭总这次因为站队的原因,从大喜到大悲的人生起伏,让人感到世态炎凉。 唯一比较兴奋的,是小薛,他又是问陈冬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他来帮忙做。又是打听,在西北区,具体要干啥。虽然他总在跟冬子说话,眼神却总往彭总那边瞄。冬子已经接到过小袁的忠告,对小薛保持了礼貌的距离,简短回答尽力回避,所以,时间不长,冬子就和彭总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当他离开前拿上自己办公桌上那个杯子时,小薛突然问了一句:“杯子也要带?不准备回来了?” 冬子对他礼貌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转身跟上的彭总的步伐。 刚走到门口,突然迎面碰上洪大美女从外面回来。 “洪姐,你好,我要走了。”冬子想,这个最为礼貌最为神秘的美丽姐,刚才还没机会跟她告别呢。 洪大美女跟彭总简单笑了笑,突然对冬子说到:“小陈,我的电话,网址,你记了?” 陈冬点了点头:“那哪敢不记啊,组长专门交代了的。” “你的电话,如果到那边变了,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方便联系,对吧?”对方还是那种礼貌的微笑。 “好的。” 这是办公室同事最后一个跟他讲话的人。他跟着彭总随后来到了销售部的一个小会议室,因为彭总在这里,要召开一个西北团队组建后的第一次会议。因为本来就隔两层楼,所以,他们是走楼梯上去的。冬子手里就一个包加一个杯子,搞得像个老干部的样子,跟在彭总屁股后面,必须加快步伐节奏,才跟得上彭总的速度。 虽然只隔两层楼,但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进入会议室后,这个只容纳得下十来个人的小会议室,如今只坐了四个人,加上冬子与彭总,一起才六个人。可见,所谓的西北大区团队,算不上一个战斗班。 彭总进来后,大家懒洋洋的,有的欠欠身,有的还好,总算站了起来,算是对新团队当家的,有一个初步的礼貌。大家兴致不高的原因是显然的。西北地区,历来是销售最差的地方,作为销售人员,哪怕跟着一个普通的大区经理,也比跟着今天这个副总强。 从客观上看,起码有两点,让大家士气低落。第一点,西北区收入与提成最低,因为销售不好。比不上中部地区的三分之一,提成也少得可怜,所以,这个区域搞销售,在销售部内部,用古代的话说,算是发配边远了。第二点,彭总,虽然表面上在大区销售团队里,他的级别最高,是刚提升的销售部副总。却是高层斗争最新的牺牲品,甚至,如果西北地区销售不好的话,他这个副总的位置都难保。 跟着一个没有前途的,受到打压的领导,来到一个出不了成绩的地方工作,算是一个员工最不想遇到的事情了。 彭总倒没显示出任何的不适,他倒是兴致很高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他居然对每一个员工都很熟悉,问候了一遍每一个员工,家庭的困难及生活方面需要帮助的事项。彭总都一一应承下来。 “你是说,你原来团队该给你的去年的资金没到位?莫操心,我来帮你催,毕竟,我暂时还算是销售部副总,这点事,我做得到。” “你家里老婆怀孕八个月了?慌什么慌?我认识佛山最好的妇道科大夫,我回头把电话给你,她是主任,根本不需要排队,你老婆要检查要生伢,直接去就行,报我的名字,好使。如果临产了,我准你假,保证不耽误。” 彭总这一顿招呼,几乎就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完全是在给下属解决困难,给予承诺。等这些问完了,彭总回头看了看冬子,冬子笑笑,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没任何困难。彭总笑了笑,对大家说到:“兄弟们,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了,今后,只要有我吃的肉,大家都有肉吃,大家相信我这个人品吧?” 提升到人品问题,大家不敢不回应了,纷纷表示:“这有啥问题,彭总你的人品,是公认的。” “好,既然这样,那就好说。做兄弟,贵在人品,能力倒在其次。古人说,三人同心,其利断金,如果兄弟们愿意努力,我将给大家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不知道,大家对我有没有信心?” 这种递在嘴边的话,肯定是要回应的。几个人断断续续地表示有信心,当然,语气是怀疑和犹豫的。 “好了,大家对我有信心,我们当兄弟,我就实话实说了。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才到西北区来的?” 这话大家肯定都不敢承认,但也没人否认。大家不说话,只是把眼睛望着彭总,因为彭总说到他们心里去了。 “其实,不是你们的运气。你们到我这个组来,每一个人,都是我精心挑选的。” 听到这话,大家的眼睛都睁大了,哪有这种人,害了别个,还要公开宣示,好像故意跟大家过不去?是不是还有其它原因? 在大家的疑惑下,彭总开始了他第一次会议的动员。 “你们自己回顾一下,原来在东北区的、华南区的、华东区的,你们自己在原来大区,与同组同事比较起来,算是突出的还是不突出的?” 从大家虽然不表态但很沉默的状态来说,冬子已经猜到答案了,肯定都不是原来大区贡献突出的人。 “但是,我认为,你们的能力与潜质,本该发挥更大的能力。挑你们跟着我干,就是找一个舞台,让你们的能力展示出来,做出个样,跟你们的老同事们看看。咱们是金子,原来只不过是埋在沙里面,没显现出来而已。” 这种鼓动,恐怕是人人都爱听的。 “为什么原来没显现出来呢?为什么跟着我,到看起来最艰苦的西北地区,就有舞台了呢?如果你们想听,那我就讲下去,想听吗?” 这种勾引式鼓动,冬子还是第一次听到,别说冬子,就是面前这4位老销售员,眼睛也开始放光了。 “有人肯定听到某些传言,说是我,不被领导喜欢,被发配到边疆了。这完全是传言,完全没理解公司新领导层的长远眼光,完全没理解我们公司销售的新的形势,完全不了解西部这块热土即将迎来的爆发。老实说,老总们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所以,到西北去,是我自己愿意的,甚至是很兴奋的。因为,最硬的骨头,让我来啃,这本身就是领导对我的认可。这就像在战场上,最难的仗,交给谁来打?当然是交给最王牌的队伍嘛。” 这个概念偷换得好,明明是被打压,硬是被彭总说成了被重用。 “当然,我的思想也有过犹豫,也是经过好几天的思考才转换过来的。至少有一点,我想通了。我,一个来销售行业时间不长的人,成为销售部最年轻的副总,遇到公司发展的新方向,需要冲锋陷阵的时候,我不上谁上?” 大家看着开始澎湃的老大,心中既有钦佩又有怀疑。你想建功立业,为什么要拖我们下水呢? “好,我自己的事放一边,先说说你们。我带领大家,首先考虑的是什么?当然是大家的利益。不能说我得了名声,苦了兄弟。所以,我到西北大区,关于销售提成的计算方案,是我坚持的,公司同意了的。那就是,按增长率,不按绝对销售额来提成。大家听懂了吗?” 这个意思就很明显,虽然西北地区销售额低,但只要你做到增长率高,资金也就不会太少。当然,基数要差些,但百分比是可以做上来的。因为,增长率,是跟你前任比较。只要你工作成效好,市场大环境好,你是可以超过前任的。 “我相信,大家心里都有本账。或许有人怀疑,增长率这事,前面的同事已经很努力了,我们凭什么比前任做得更好呢?或者,直接点,我们凭什么,比前任拿的奖金更多呢?” 当老师,第一层次,是说清楚大家不懂的问题。第二层次,说大家关心的问题。第三层次,是帮助大家解决问题。在今天这个商业社会,几乎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好,先说人的原因。我不用吹,自己销售有多少能力。毕竟以前在中部大区,我的业绩还是有一点的。不是我能力有多强,关键是,我这个人,运气特别好。你们跟着我这个运气好的人干,你们的运气不会太差,对不对?” 这就有点玄学了,运气这东西,怎么证明呢?但是,大家又偏偏相信这个。比如最开始时,大家总觉得,自己调到西北区,就是运气不好。 “光讲运气的事,是不讲道理。下面,我就给大家讲讲道理。其实销售这个增长率,说穿了,就像运动员提高运动成绩一样,与基数有关。打个比方,一个没经过训练,基础比较差的人,最开始百米速度是15秒,那是因为,他的身体素质没练好,他起跑加速的技术没掌握,这些基本的东西,在教练的帮助,会很快掌握的。只需要正规老师培训三个月,他成绩提高两秒钟,达到13秒,难不难?” 当然不难,一般人,如果经过正规训练,大概都可以达到这种水平。 “但是,如果本身就是一名长期正规训练的运动员,他现在的成绩是11秒,你找来世界上最好的教练,用最长的时间和最好的设备,要让他提高1秒,跑到10秒内,难不难?” 这太困难。在中国,能够跑到10秒内的运动员屈指可数,那可是世界级水平。越是高水平运动员,提高成绩的幅度越困难。所谓强弩之末、难穿鲁缟。 这个道理一说,大家都明白了。整个会场气氛也开始活跃起来。有的人议论说,如果只按增长率来算,只要自己下功夫,还是有可能提高的。 “底子薄增长容易,这是大家捡的第一个便宜吧?大家还有第二个更大的便宜,听我慢慢说。” 这话一出来,大家纷纷停止了讨论。彭总的讲话,把大家灰头土脸的精神已经转换成跃跃欲试了,此时再抛出一个大炸弹,突然让大家安静起来,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彭总并不急于提示答案,他话锋一转。“销售这东西,大家都是老手。今天新来的陈冬,大家不熟悉,其实,他才是一线销售起家的,以前几乎卖过所有的建材,你们这些中间商,根本不太了解零售商的需求,所以,我把他从设计部挖过来,也就是我们销售力量下沉的原因。了解客户最直接的愿望,满足客户最迫切的需求,不能老坐在办公室当中间商吃差价,对不对?” 他把话锋转向陈冬,其实也是给大家作了介绍。几个同事纷纷过来,跟陈冬握手打招呼。 “人家设计部还不放,人家是技术人员,凭什么来搞销售?所以,人家设计部死扣住他的人事关系不放。怎么办?我卖一幅老脸找娘家要人,人家才同意借出来的。之所以请这个外援来,就是要改革我们的销售模式,从方法上提高效益,所以,大家一定要有信心。” 这一家伙,把冬子的地位就抬起来了,冬子赶紧跟大家谦虚,脸都红了。 等场面稍微平和下来,彭总就开始说大家最关心的,第二个好处了。 “原来大家都以为华东或者华南区好,因为那些地方有钱。其实从增长率来看,他们并不突出,原因大家都知道,竞争过于激烈,市场进入饱和,到了打价格战的时候,你的增长能够有多少呢?我到中部区去当经理,不是我销售能力有多强。我有多强呢?与在座某些同事相比,我甚至只能算个新手。我是占了便宜,得了运气,才有后来的成绩。” 他的成绩,除了得到最高的绩效奖金以外,还得到了名声、职位,仅仅在几年时间里,就走上了巅峰。要不是新任总经理打压,他就是所有销售人员的典范。 “中部区,我刚去的时候,正处于他们发展的兴盛期。大量的商品房出现,人们开始有钱,开始对装修材料有要求了,开始对品味有讲究了,我们公司在央视做广告的效果也体现出来了。比我们贵的产品,他们买不起,比我们便宜的产品,他们要嫌弃,所以,我们产品最对路,况且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我只不过是赶上了上人家区域经济爆发的好时机啊,这就是运气。” 冬子一边听一边点头,确实,罗哥也是这样说的。冬子的观察,至少在武汉的青山,就是这个现状。 “那么,下一个中档产品的爆发增长的市场在哪里呢?”彭总环视了大家一圈:“我认为,在西部。为什么?西部大开发,是国策,所以它肯定会迅速增长的。以前,我们西部区销售量不大,况且,主要销售的,还是我们公司比较低端的产品。甚至到去年,连这些产品,销量都在下滑。为什么下滑,是人家没钱了吗?” 这问题,把大家难住了。也许,有些人就是这样认为,一个市场,连低档品的销售都不行了,你还说它有希望? “错误!我已经对其它几个品牌的销售进行过调查,某些品牌的中档产品,已经在西北地区销量上升了。这反映什么?人家有钱了!人家要买中高档货了,我们还要劲力销低端产品,这不是傻吗?” 一听到这里,大家议论声音就大了起来。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样子,也有一种从来没有的兴奋感。 彭总在大家士气最低落的时候,让下属激动得热血澎湃。此时,他像一位即将领兵上战场的将军,成功地作了一次战前动员。 第八十九章 一路向北 一个城市还没来得及产生感情,就离开它,是一件很兴奋的事。尽管前途未卜,但冬子却有一种解放的感觉。 昨天晚上,彭总本来要请大家吃饭的,但是,考虑其他人都要跟家人朋友告别,也就算了。小袁回来时,提前回家的冬子不仅已经收拾好了行装,还把菜都做好了,跟小袁喝酒时,谈起了今天上午,彭总给大家说的观点。 “高手就是高手,望梅止渴这一招,出神入化。” 小袁的点评,让冬子明白了些什么。彭总在最困难的书面,利用大家对西北地区不了解的特点,给大家画了一个饼,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把大家激动得。 “但是,销售人员,必须具备这种品质。看样子,彭总是天才的销售人员,他的段位,足以骗过那几个老销售,董事长没有看错,他是个天才。” 一纯粹是表扬了。他们也说了些惜别的话,但男人之间,不会那么矫情,一切都在酒中。 第二天早晨,约好各自在机场碰头,而小袁本来要送冬子,但是他晚上喝得太多了,第二天还要上班,冬子谢绝了。自己拖上行李箱,出门打车,往机场赶。 冬子拖着行李箱,听箱子下面的轱辘与地板摩擦的声音,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几个月前,他被逼逃离武汉,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这箱子还是那个箱子,奔向的目的地,仍然是从来没到过的地方。 他到机场时,发现只有一个人在。其实,这些新同事,冬子还不算太熟悉,只是昨天见了一面,开了半天的会而已。冬子分别把他们叫做甲乙丙丁。而第一个在机场的,就是甲了。 “甲哥,你这么早?” “小陈,比你早不了多少,我老婆开车把我一早送来,还要赶回去上班,所以来得早些。” 他们一起,在柜台上拿了登机牌。这是冬子第一次坐飞机,甚至是第一次到机场。为了怕别人笑话,他只有亦步亦趋地跟随着甲哥,学着他的样子做,居然也没有露出破绽来。冬子想起自己第一次来佛山时,也是第一次坐火车,那位医疗器械推销员所说的话:最保险的方式,是跟随。 机场的一切干净整洁,连广播员的声音都温柔甜软。冬子看看自己那随便的着装与行头,再看看身边的旅客,甚至觉得自己都有些自惭形秽。他出发前专门查了查西安的温度,所以,早上出门就穿得多了一些,套了一个羽绒服在外面,在广东这温暖的冬天,看看甲哥的西装衬衫,手里搭着的风衣外套,档次之分,天地之判。 他提出要在外面去抽支烟,冬子主动让他把行李放在自己身边,他表示了感谢。冬子在这大厅里,好奇地看着南来北往的人,与几个月前,在武昌火车站所见到的那些人,好像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 其实,在中国,从生活水平来看,一直存在着三个世界。一个上层世界,是冬子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的。一个底层世界,这就是冬子的出身。还有一个,就是今天彭总所代表的中层。后来冬子按出行方式划分,对这三种生活进行了形象的比喻。长途旅行的工具,最多的人,是坐火车或者客运汽车的。精英们,大多是通过民航班机。而最上层的人,私人飞机或者专机专列的事情,也只是听听而已。 这种阶层区别,在全世界哪个国家都有。甚至在中国历史上,世界历史上,都普遍存在。追求更好的生活,追求更为便捷更为舒适的出行方式,也是人的本性。这种本性本无道德属性,是人类共通的。不能说,坐私人飞机的就是坏人,坐长途大巴的人,就那么干净。 人类对生活品质的追求,最大的好处是,推进了人类共同的进步与发展。科学家也许最开始的初衷是为了探索未知,但技术的进步,很大的动机,肯定是为了方便生活。 让生活富足,让社会发展,如果人类没有这种贪婪与追求,那整个社会就死了。在科技进步缓慢的农牧业时代,小车寡民的思想,小城邦建设出的乌托邦,也许有存在的价值。但社会发展的共同规律证明,只有大协作,大发展,大物流,大交通,才更能促进人类进步。 把人对生活欲望的追求,通过科学技术的形式来实现它,通过商业文化与市场交换来得到它,这正是推动人类文明的有效办法。 中国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所有这种阶层的人,都是流动的。官员要退休,富人可破产,穷人也可以发财。以冬子最直接认识的人来说,公司的董事长,原来就是一个小企业的小老板,二十年前,与今天的青山罗老板差不多。但到今天,他已经是上市公司董事长,成了亿万富翁。不到一代人的时间,取得如此之多的财富,影响着数万职工就业的公司命运,这是一个多么大的飞跃。 今天中国的财富故事与生活品质跃升,是历史上最剧烈的,哪怕像冬子这样,一年多前还在街头吆喝羊肉串,而今天却在机场人五人六地,要上天。 如同去年在武昌火车站一样,不知道什么原因,冬子突然想到了爹爹。总在离开一个城市前,总能够浮现出他老人家的样子来。冬子想到,如果自己有了钱,下一步,一定请爹爹全家,坐飞机,到最远的地方,旅行一次,让他分享自己成功的喜悦。 偶尔,冬子也明白自己的小心思,自己所有努力的动力,有一股原始的力量,是来自于这位老人家的。自己总想以某种方式,证明给他看。 估计,此时想到他,也与刚才的思考有关。爹爹这样一个高寿的并且有知识的人,肯定也没想到,他能够经历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吧。他的人生,从解放前的地主,到解放后受到的政治上排斥与打击,到后来努力工作养育家庭,尽力做好事教书育人。从农业时代到工业时代到信息时代,这种飞速的跨越,等于让爹爹与他的父辈有所不同。 一个人的一生,体验出前辈们三辈子都没有体验过的经历,人生的丰富程度如此之大,估计也是他的幸运。因为,他能够接受变化,也能够理解变化。 对于很多老人而言,是接受不了这种变化的。因为无法理解,并且心态也不正确。总像鲁迅先生所描写的九斤老太太一样,对不理解的事物保持着仇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种结论,只能证明她的见识浅。 人们陆续进来了,而彭总拖了两个箱子。冬子赶快上前,帮他拖那个大箱子,彭总却把左手那个小箱子交给了冬子。 “没事,彭总,两个都交给我。” “这大箱子是我个人物品,我要托运,小箱子你暂时帮我带上,过一分我来拿。这可是西北公司给我的资料,一切都在这里了。他们跑得倒是快!” 彭总感叹一句,就和那几位同事,到柜台拿登机牌、托运行李了。跟着一起进来的甲哥,看了看冬子手里的箱子,玩笑了一句:“这帮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西安一个人都没留,前天刚定下的事,昨天在西安留守的家伙,就拖着这一箱子东西,直接在公司交接了。” 听到甲哥的解释,冬子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本来,开年后,西北公司,除了负责人,全部都在西安上班了。但前天一听说,要移交给新团队,那帮家伙兴奋得不得了。在西安饭都没吃,就订最早的机票,飞回广东,直接在公司销售部,跟彭总进行了交接。甚至,连他们租的房子钥匙,都在这箱子里。 仅凭这一点,就知道,西北大区的情况了。别人像逃难似地离开它,你有什么理由,以为去那里,是捡了个宝? 所以,从这几个同事的目光中,看得出来,没有昨天听彭总画饼时,那样兴奋了。 安检,候机,登机,坐好,冬子跟随同事,表现得像一个老手。幸运的是,冬子的位置,就是窗户边上。而他身边,就是甲哥,其余的同事,不在一排。 起飞前,空姐们演示安全知识,冬子觉得奇怪。都什么年代了,发个小册子,或者放个视频,再不济,你广播提醒一下就行,为什么要让几个空姐,像傻子一样在过道上比划,把乘客的理解力,也当成傻子了呢? 或许这是照顾听不懂中国话的外国人,或许这是照顾聋哑人吧。但是,仅凭他们的动作,如果不听广播的声音,这也难以理解啊? 不管那些,冬子关掉了手机。像一个老手一样,闭目养神,因为甲哥在身边,也处于这个状态。 等飞机滑行时,冬子就歪着头看窗外,速度越来越快,直到飞机离地,冬子第一次感受那上天的味道,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冬子要仔细体验这个全过程,从对流层到平流层颠簸的程度,从上升阶段到巡航阶段的角度,从云层里到云层上的亮度,冬子都觉得很新奇,但这种新奇只挂在他的眼神里,他没有说一个字。而他的眼神,是向着窗外的,别人看不见。 言多必失,如果此时冬子有惊叫或者感叹,第一次坐飞机的状态,就会被人看出来。人们掩饰自卑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自大,到处吹,这太容易露馅了,会被过来人一眼看穿。另一个方法,就是沉默,保持不动声色的样子,让人看不穿。 人们很少为沉默而后悔,更多的是,为说过的话而后悔。 自卑的人稍微有些敏感,冬子怕甲哥看出来,努力地镇定着。其实,甲哥此时的注意力根本没在冬子身上。他此时是真想睡觉,除了早上起得太早以外,昨天晚上与老婆折腾,也太消耗了精力。 但是,他又睡不着,毕竟到西安工作,这是大家公认的不好的位置。虽然昨天彭总说得天花乱坠,但依然让人不放心。干了这么些年推销,对市场的直觉,还是有一点的。 只有在云层之上,你才知道,白云是多么的白,天是多么的蓝,城市是多么的小,阳光是多么的灿烂。云彩就在身边,一点也不神秘,大小各异的造型一旦失去了神秘感,一旦在你脚下,你就失去了仰望的崇拜。原来在容城最高的东山顶上,企图离云更近一些,以激发灵感,为燕子作诗,没有做成,那时冬子觉得主要原因是,离白云太远。 但今天,离它们这么近,才发现,云彩的形状缺乏了想象空间,它们就是一朵朵白色的棉花。 最有意思的,是没有云彩的时候,那地面的风采。从广东向北,经历着中国大地不同的颜色。按冬子可怜的地理知识,猜测现在是在什么地方的上空。 绿色的山,夹杂着河谷与平原,但是,山更多的特点,还是让冬子感受特别深。冬子生长的容城是以平原湖泊为主的地方,只有到了飞机上,才知道,中国其实是一个以山地为主的国家。 从绿色变为黄色,就从南方到了北方。广东已经是花团锦簇的春天,但西安呢?冬子不知道。看久了黄色的关中平原,眼睛就有些疲劳,他恨不得马上抵达目标,这已经没有可以细看的景色了。 西安又叫长安,中国古代历史都城之首,在这里发生着祖先们传颂的故事,在这里曾经孕育着伟大的诗歌艺术,也发生过最惨烈的大火与战斗。 飞机起落架触地的那一刻,冬子有明显的感觉。此时,才刚刚努力入睡的甲哥,也醒了过来。 “到了么?” “到了,这就是西安吧?”冬子为这句话,后悔了好几天。 “这里是咸阳,所谓西安的机场,就是咸阳机场,这是两个城市。”甲哥这一解释,让冬子觉得,言多必失,这句话真的不错。 从咸阳到办公地点的西安,还有很长一段路。他们分别坐了两辆出租车,向西安奔去。 沿途看到的一些地名,就让不仅让冬子惊诧,同在车上的彭总,也都在感叹。这哪里是什么西安,这就是长安。他们一行人,如同穿越了千年,来到了一个教科书上长期提到的一些地方。 比如未央区,比如灞桥,再比如经过的一个酒店,名称居然是“阿房宫大酒店”。彭总玩笑到:“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好,消防队怎么发的合格证?” 他这一说,对装修与历史熟悉的冬子,马上就笑了起来。要理解这个梗,必须知道两件事情。第一,必须知道,项羽火烧阿房宫这件历史,据说,是烧了三个月才烧完。第二,必须知道消防队在建筑安装工程中的作用。如果消防安全及设施检查不达标,是不准竣工使用的。冬子原来在武汉青山的商场,就经历过这个。 突然,听到同车的同事“嘿”的一声,他还说了一句:“快看!”大家看着窗外远方,城墙出现了。 这样巨大的,如同图画电视电影上一样的,宏伟的城墙,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城墙下的车流与人流都是现代的,摊贩与电线都是今天的,而这城墙还保留着古代的模样,你怎么能不惊奇呢? 穿过与火车站最近的南门,看过了门个的护城河,冬子一行才明白,这才算是进城了。从此以后,冬子觉得,虽然坐在现代的交通工具,身边都是现代的人,但所处的位置与历史,让人仿佛穿越到唐代。 他看见前面交通指示牌子上,写着“朱雀大街”、“雁塔路”等地名,突然有一种联想。自己进行的土地,是不是李白来过的地方? 过了南门,就离公司办公地点不远了,就在大街边上,算是一个仿古的水泥建筑,这条街上的建筑,虽然都是现代的,但总要加个仿古的顶子和柱子,以配合那伟大的城墙。所谓西北销售部,在其中的三楼上。 在一楼,就看到公司的名称牌子,下面一个括号,写着(306),其实,销售部在这里租用了两套房子。彭总让冬子把箱子拿给他,他找到了两套房子的钥匙,分别打开。 原来,里面还很大,每套都有四居室。在这样主要的街道,在外观看起来比较高大上的地方,楼层也不太高,居然以家庭房屋为修建模式的建筑,在冬子看来,有些不可思议。 一般在武汉,或者在广东佛山,这种主要街道不高的房子,是作为商业用房而存在的。商业用房的整体结构,因为其用途表现为大框架,虽然中间隔成很多间,但中央空调及墙壁玻璃采光,都是有固定模式的。而把商业繁华地段的低层房屋,从外观装修风格上看,虽然是用作商业用途,但从最开始的设计看,完全是大户型家居风格。 也许这就是西北特色吧,所有房屋,商业价值小,所以,修建者,首先用居住功能来考虑设计。 这样大的居室,在繁华闹市区,肯定是有钱人才买得起的。小高层本来容积率低,西安的街道因为历史的原因,是不可能扩大的,所以,地价昂贵的状态下,居然住在这地方,西安的有钱人,都怎么想的?吵闹不必说了,就是采光与通风,好像也不怎么好,这算是高档吗? 冬子对建筑与装修,还算是有经验的。但是,南北差异这事,他还没完全适应。对于南方人来说,南北通透才是高档楼房的标配,而北方,因为采暖的需要,所以是不通透的。 在这个所谓的办公点,虽然都被原来公司装修改造过,但原来的设计是四居室无疑,冬子一眼就看出来了。框架结构与功能布置,典型的家居。 其中一个办公室,算是公司对外的地方了。巨大的客厅,相当于会客室,沙发茶几摆了一圈,公司的logo占了电视墙,前面摆了一张大会议桌,几把皮椅,算是开会谈判的地方。而沙发背后的墙壁上,就是公司产品及销售的介绍图板,冬子总觉得有些山寨的感觉,像是他在青山那商场内,一些土老帽老板的装修。其中几个房间,一个门封闭,两个房间在里面打通,算是经理办公室,与卧室各占一个,中间有门连通,是个里外间。 虽然经理办公室也有大班桌真皮椅,开了灯后,也算是光辉灿烂,但总有一种压抑感。 而另外两间,就是纯粹的卧室了。其中一间卧室里,还有一些宣传资料册,成捆地堆在墙角。每个卧室都有写字台与电视电脑,像宾馆单人间的布置。 另一套房内,客厅就是办公室,被隔成四个工位,估计平时也没人在这工位办公,都在自己房间内。因为工位上的灰尘,有草草擦过的痕迹。 而里面的厨房,几乎就是个杂物间,堆满了公司的样品。其实,公司在地下室还有一个房间,算是样品仓库,但为了方便,接待经销商时,在上面放些样品,随时给别人看。 只有卫浴,也就是卫生间,所有装修,不仅是用的公司的材料,并且风格也来自于设计部。经理这边这套是中档材料,而另一套,卫生间用的材料,就是西北地区销售的主打产品,在公司产品系中,算是低档的了。 等到分配宿舍时,大家都争着到员工那一套住,毕竟,跟着领导整天住一间屋子,自由度小多了。彭总看了看陈冬,冬子当然明白意思。 “好吧,我跟彭总住一套,我一个人可以随便挑两个房间,岂不是占了便宜?” 其余几名同事,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各自回到房间开始整理物品,冬子问彭总,需要不需要帮忙,彭总说到:“冬哥,关起门来,你就不要彭总彭总了,都叫哥。要不然,咱们两个,都不自然。” 当冬子把一切物品整理好后,觉得整个房间也不错,正因为稍微有些封闭,反倒让人有一种安全感。 第九十章 前期工作 彭总是个工作狂,这是所有成功者,几乎都具有的品质。在受到公司高层的打压之后,他并没有灰心或者抱怨,他仍然给下属团队,带给巨大的信心。 什么叫领袖?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给团队所有人以希望,以方向,以信心。前面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看行动。 后来有一个企业,成为享誉全球的公司,他们提出的口号是管理要学解放军。其实,解放军的成长是离不开那一群伟大的领袖的。中国著名的战将粟裕曾经有过一段回忆,是关于三河坝分兵的历史。 当年朱老总带领一只部队,作为后援阻击力量,为掩护广州起义的大部队而存在。主力南下广州,他在三河坝经过几次恶仗,终于稳定了局面,等待大部队的召唤。 谁知道,过了一段时间,接到了大部队失败解散的消息。按理说,主力失败了,作为配合的力量,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那时,朱老总这支部队中,许多人也自然地想到部队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是,老总的一番话,给大家指明了方向。“我相信,只要部队还在,革命就有办法。”这句话,稳定了军心。并且,他给人分析了革命的前途与方向,也许在当时许多战士听来,就像是画饼充饥一样,没谱的事。 他也说到,愿意走的,我不留。愿意留下的,跟我一起干大事。粟裕大将回忆当时的情景说,我当时看到老总提着驳壳枪,在河边清点愿意留下来的人的人数时,当时就有一种感觉。“什么叫中流砥柱?这就叫中流砥柱!” 伟大的元帅与领袖,不仅仅是能力上超群,在意志力与判断力上的智慧,更是在坚定的信念与不灭的理想。 当然,彭总的段位肯定没有这些前辈的级别,但他仍然像一个将才,输入给团队的,是一种精神力量。把最坏的牌尽量打好,是智慧。让团队相信,自己能够带领大家打好最坏的牌,这是人格的力量,是精神的魅力。 彭总带领不同的人,在西安跑了两天,约见了几个地方的经销商了解情况,让冬子考虑,如何重新装修这两套房子。第一套就按办公装修,第二套按家装,尽量多用本公司的瓷砖,装出尽可能高档的效果。 冬子此时明白,自己前两个月,在设计部内部网站上看那些设计资料所积累的东西,要派上用场了。但他还是不太放心,他先在电脑上,搞了一个草图出来,给彭总看了一下。彭总只花了半个小时,就得出结论。 “你这些颜色形状等都配合得很好,整体效果也不错。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怎么利用光?” 高手一句话,就点醒梦中人。冬子马上明白了,瓷砖,这东西,在北方装修时,如果在装修材料中占比过大,会有一些固有的毛病。 南方人对住房的追求,最首要的是,追求某种干净明亮的效果,像阳光沙滩一样,光洁细腻。但北方人的追求,有所不同,这也是这几天得到的经验。 这几天,彭总要求大家去跑楼盘,看别人的样板房。跑市场,看市场最热销的装修产品。跑宾馆,看不同档次宾馆的喜好。跑民居,与当地老百姓交朋友,看他们的习惯。跑装修公司,看看人家设计师有什么样的设计倾向。 这就是市场调查,其实,最开始的西北团队,也进行过市场调查。但他们习惯于广东那边的做法,搜集各类数据,列出报表及柱状图,写成漂亮的app,好像很高大上很专业的样子,销售部领导也觉得,他们专业并且努力,方法科学并且实在,有说服力。 但彭总并不认可这个观点。 “装修家庭,是一个很主观很直觉的东西,不是冷冷的数字可以解释的。你得懂客户的需求,那是一种心理状态。以前的销售团队,把自己搞得像个科研人员一样,分析别人的长短,以为把握了别人喜好。其实,是高高在上。” 怎么联系到高高在上这个词了呢? “顾客是上帝,我们只能仰望。不要以为我们来自相对发达的地区,就以上帝的视角,居高临下地观察和研究别人,那是错误的。我们要做的是,仰视并学习别人,靠近他们,听他们内心的呼吸。他们真的喜欢什么,他们想要什么,我们如果能够满足他们的一二,就成功了。” 抛弃所谓前人科学的办法,用一种类似于玄学的办法来处理市场,这是不是有点玄学呢? 其实不是,所有消费,与心理因素有巨大的关系。世界上的颜色可以细分为几十个大类,并没有好坏差别,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你得了解别人的喜好,并不判断优劣,用自己的方式满足他们的喜好,你才能够占领市场。 在有充分竞争的产品市场里,价格、质量其实都差不多。为什么有的销售得好有的差,其实是品牌、形象等直觉因素在起作用。换句话说,你满足了对方的心理需求,你就赢了。 那么,北方人,尤其是西北地区的人,对装修的心理需求,究竟是什么呢? 当然,作为中国人,审美情趣大体上都差不多。同样是唐诗宋词哺育下的心灵,对称平仄的结构深入人心。但,各地有各地的不同,因地理环境的变化及文化传承的基因,体现出不同的特点。 比如江南地区的民歌,都是小调,在平缓中找出一些小情怀,在精致中透露出俏皮与情趣。但是在北方的民歌,多为大河奔流式的狂放以及黄土高坡似的嘶吼。 冲突激烈的艺术形式,体现在秦腔上,体现在信天游上,体现在张艺谋早期的电影之中。大红大绿、高低突兀,是他们表达情感的方式。 冬子不是艺术家,他对音乐美术等没多少学院派的研究。但这几天的生活经历,让他有一个直觉。那就是,西安人喜欢冲突更激烈的东西。在装修风格上,喜欢丰富性与对比性。 这其实是一种自然地理环境带来的审美需求,营销的最高目标,就是满足客户的需求。在这个黄土最厚文化最厚的地方,景色的变化是比较少了,自然界给人姹紫嫣红的时间不多,那美好春的季节是那么短暂,人们想留住那些生机蓬勃的东西。 这与南方的广东不同。在广东,几乎所有季节,都是鲜花与绿叶的世界,台风来去迅速,花朵竞相绽放。那是一个丰富而变化迅速的自然界。在那个环境下生活的人们,对稳定性单一性协调性的追求,就占了上风。 南方人要追求的高档建筑,一定是大理石的厚重,罗马柱的高大,配上深紫色的家具,而简洁明快的白色淡蓝色就成了瓷砖的主基调。 但是,西安人并不需要这种所谓厚重与稳定。西安有关厚重的东西太多了,你也比不了。那城墙厚吧?青黑的颜色立在那里不说话。那秦陵巨大的圆形山头稳吧,两千年来没人敢挖。那泥土般颜色的大雁塔一千多年树在那里,西安人看久了,总想有点变化。新时代的躁动,已经开始让人们心理活泛,他们需要活泼一点的东西。 从温度上来说,颜色分冷暖色调。南方比较潮热,人们喜欢冷色调,让家庭气氛显得干净清爽。喜欢简洁的装修风格,去掉人们在外工作带回的烦躁。 而北方,需要暖色调,突出家庭生活的温暖。需要多层次的灯光,让家庭内容变得丰富。需要某些冲突颜色的刺激,以调动热爱的激情。 冬子不是把这些想通了再装修的,他只是凭观察与直觉,就重新修改了设计。 灯光,彭总一语中的。而把灯光搞出丰富层次,正是冬子的强项,毕竟在武汉的作品只能算他的起步,如今更有经验了。两套房子的卫浴设备,也按两种风格进行了设计。 其中一个房间突出高档性,金黄色的马桶与浴缸,配上银白色的水龙头,墙面的瓷砖也用北欧风格的颜色,在富贵中加入异国情调,高档而不俗气。 在另外四个同事住的那一套房里,卫生间以深红色为基调,红得发亮,地板瓷砖间用金色的铜线接缝,搞出层次与精致的感觉。把几种色调的灯光安装在不同的位置,每换一个灯光,得到不同的心理感觉,这就是丰富性。 等这一切设计好后,彭总首先感觉满意,然后,再把这个设计,拿到会议上让大家提意见。这是冬子的第一次公开在公司内部作出的设计,得到了所有同事的赞扬。 甲哥说到:“小陈,你呀,在我们销售部是屈材了,在我们公司设计部,也屈才,你不如跟人合伙开个装修设计公司,自己当老大,绝对发财。” 冬子知道,这有些夸张,但是,别人认可自己,心里还是觉得美。 乙哥看了看说到:“我不知道北方人究竟喜欢什么,反正,他们的喜好,我这几天了解,与我们不一样。我们原来说:红配绿、丑到底。但是,这边的人,偏偏喜欢这样配,我感觉有些怪。但是,小陈这个设计,我不知道西北人喜欢不喜欢,但我作为一个南方人,确实喜欢。这就怪了,这么好的效果,南方的设计公司咋就没出现类似的设计呢?” 设计方案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工程改造就开始了。彭总在请装修队时,却与大家想得不同。他请了当地一个其名的装修公司来装修。人家都是为大公司大楼盘搞装修的,一般不接这种小活。但架不住彭总又是找关系又是给高价,凭三寸不烂之舌,把人家请过来,请来后才发现,人家确实专业,怪不得,在装修行当,在西安坐头把交椅。 人家只看图,不需要细问,就知道材料多少工期多少还有其它的细节,仅凭看图纸,就一目了然。冬子是唯一的监工,因为其他销售人员,都被彭总分配到各个地方了解市场去了。 而彭总本人呢?这几天都在拉关系。他前几天晚上回来,喝了点酒,跟冬子有过一番对话。 中国发展是很不平衡的,从效果到速度,南北东西各有特点。如果广东已然是一个成熟的商业社会,那么西北,还在很大程度上,停留在人情社会的老时代里。 商业的本质,被彭总说透了。“其实,商业就是跟人打交道。商业社会与人情社会的区别,只是在于是以钱感人还是以情感人,就这。” 用冬子的话来理解,在商业社会,“钱就是情”,最好的关系就是利益关系。在人情社会,“情就是钱”,靠感情来挣钱。 彭总说到:“从某种意义上讲,在西北这地方挣钱,反倒还容易一些。你搞定一个人的感情,如果这是一个掌握着大量资源的人,那么,他的资源就为你所用了。搞定一个人,得到整片市场,这事比南方,容易得多。在南方,如果要搞定市场,需要大量的金钱成本,利润空间倒不大。” 这话从何理解,冬子暂时还没明白。 彭总是有资源的,这种资源,其实来源于人情。他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在西北地区有许多成功的校友。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经过十多年的打拼,许多人早已鹤立鸡群。也许这些人在北京在上海能力不算突出,但回到西北,这些人就是人中龙凤了。 所谓比较优势,就是这样来的。 这些人本可以在沿海大城市工作,得到高报酬或者成为企业家。他们留在西北,大多数原因就两点。一部分,是因为他们老家都是西北人,有家乡情结。根据彭总的描述,很多人回到家乡,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小情怀。更重要的是,想离家近些,获取一些本地资源,把老家的兄弟姐妹们带出来。这是凤凰男、凤凰女的宿命。他们不仅要自身成功,而且担负着振兴家族的重担。毕竟当年他的成功,不知道是家人多少年节衣缩食支撑而来的。 还有一部分人,他们是进入了体制内,因为组织分配到了这里。如此高的文化加上体制内的优秀,如今当上处长厅长的人不少,虽然钱没彭总挣得多,但手上可以支配或者可以影响的资源,却相当大。 与他们重建感情的方式,除了同学校友间叙旧外,最主要的方式,就是喝酒。 中国的酒文化,内涵并不在酒的味道。 比如,大家在一个桌子上,一盘菜一起夹,如果哪个有传染病,交叉感染是危险。但就是要这么干,为什么?体现一种不分彼此的亲热感,你自家人一样的亲密无间。一起喝酒,并不是这酒就那么美味,也不是单纯像年轻人赌气那样拼酒量,而是体现一种情怀。 有人说,中国式宴席,就是为了体现梁山兄弟那样,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的兄弟情怀。这只是初级阶段的酒局。而在酒局的更高阶段,还体现出另外的两种意义。 第一种意义是抉择。喝酒到一定量,人是会感受到身体的痛苦的,反胃上头刺鼻翻江倒海,但是,兄弟敬酒来了,为了兄弟的感情而痛苦?还是为了避免痛苦而逃避?这种抉择,直接以生理与感情相冲突对比,效果很直接。如果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那么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只要感情深,喝得打吊针!” 第二种意义是混乱。感情要纯粹,就怕利益上的算计,就性理智上的清醒。感情是一种原始的直觉,在精神有些混乱时,才体现得明白。大家喝酒后说酒话,往往能够表现人的真性情。普通的人从轻言细语到豪言壮语再到胡言乱语,最后进入不言不语阶段,是喝酒的四个层次。但是,有真感情的人,在这四个阶段中,都会表达出浓浓的情感色彩,这几乎就体现了感情的本色了。尤其是在思维混乱的阶段,你爱一个人,就会不加控制地说出来。 当然,酒局高手会利用装醉的方式,说出虚伪的话。利用别人醉的时候,套出别人心里所想。酒桌上的勇与谋,是不好把握尺度的。 最牛的人,会把酒局的实用性与娱乐性调和得相当顺畅,得到了对方感情的信息,也让大家都开心放松。 有人说,酒桌上好办事。这其实是很low的行为。许多老江湖都明言,酒桌上不谈公事。也没几个商人,在酒桌前,拿出合同公章和签字笔,让人在喝爬下了的时候,糊涂地盖章。这在情感上属于欺诈,在商业上,只能算一锤子买卖,走不长的。 酒桌只是为办事作铺垫,算是前期工作。人与人之间通过酒,拉近了距离,下一次碰到真事时,才有机会说出实质性话语。 当然,如果酒喝得足够好,前戏做到了位。许多事情,你不需要直接说,朋友会主动询问你的要求,主动帮你把事办了。因为这种酒局太愉快,别人希望还有下一次机会。 冬子几次听到喝多了的彭总回来,说他某个同学当什么领导了,某个同学开什么公司了,冬子就有了一个感觉,人的资源,其实在大学时,就已经有基础了。 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判断方式很简单,也很客观。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按他们的平均水平来计算,你是就那样的人。 比如冬子的父亲,一生在容城钢铁厂工作,所有认识的朋友,都是容钢的职工,车间主任与分厂领导,就是他所能够说话的天花板了。而爹爹,在冬子看来,是父亲所能够认识的最高档次的人。如果没有这个关系,冬子进了派出所,恐怕也没有这么容易地出来。所以,认识一个高端朋友,其重要性,可以改变你的人生。 但是,对于彭总这样的人来说,他所具备的基础资源,在大学就有了。一个班的一个系的一个学校的,总是能够结成天然的友谊。毕竟,共同的生活共同的知识层次共同的眼光视野,注定了,他们的共同话语就比较多,建立感情相当容易。 更重要的一点是,也许他们在学校根本没见过面,他们只是曾经有过共同的老师,或者曾经在一个地方学习过。但他们可以大胆放心地,在社会上交朋友。为什么?因为相信对方的素质与能力。这种大学毕业的人,在社会上不要说有多成功,至少都有一些资源了。他就是来找我办事,也不会空手而来。况且,资源是可以交换的。比如他来西安我接待,我去广东,他安排。 资源是价值,交换是价值实现的方式。所以,拥有资源的同学们,越是频繁地交换,自身价值变现的手段就越多,越容易实现。 并且,这种同学交往,基本上避免了一种情况:拖累。这种同学,见面后,基本上不会找你借钱,也不会找你安排工作,更不会找你在牢里捞人。也就是说,没坏处,只有可能有好处,怎么算,都是划得来的。 况且,如果这个同事是为故意害我而来,那么,此事如果传出去,他在同学圈就没办法混了。同学圈如此巨大的资源交换,从此就没办法进入了。不可能丢了西瓜捡芝麻,一般情况下,也不可能杀鸡取卵。 大概花了一个月时间,各个销售人员从各个区各个方向,调查完毕,回到公司,准备汇报各自的心得,而彭总对销售的主攻方向,也有了大致的目标。 此时,冬子设计监工的装修工程,已经完工。当他忐忑不安地迎接同事们的检视时,得到了一片赞扬之声。 但这些并不能让冬子踏实,同事们也许是出于礼貌或者恭维,并不能够有多大的说服力。彭总一句话提醒了大家:“明天,我请专业摄影师进来拍照,整理出一套照片,然后,你们拿这些照片,给你们前期跑的客户与经销商那里去,请他们评价和提意见,懂了吗?” 客户才是真正的阅卷人。 第九十一章 一碗羊汤 摄影师请来了,果然专业,光各类设备都占了半间屋子,每种灯光效果每一个角度层次,都作了细致的拍摄。最后,他们出了一套约三百多张的图片,从电脑上传过来,让大家挑选。最终定稿的约七十来张,被印成一本精致的书,共印了一百册。 当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印在铜版纸上成为一个精致高端的画册上时,冬子内心还是有些小激动的,毕竟,这是一份有“重量”的成果。 当看到画册最后一页上有公司的名称,下面还有专门的一行小字。设计师:陈冬。 自己作为一个读书都不成功的人,居然出书了,虽然是个商业行为,但成就感还是油然而生。 当各位推销人员把画册拿出去征求意见后,陆续地,公司内就来了各色各样参观的人。大家对这些卫浴产品的档次与设计都表示了赞叹,有人还表示出兴奋的眼神。彭总的几个所谓领导校友,也来了几个,他们认为,这是西安目前可以向中高档市场靠的产品了,并且预测,这类产品,终将在西北市场流行。 但是,一部分经销商却有不同的意见。他们是离客户最近的人,几乎可以代表终端客户最现实的意见。 “你办公室那边,估计只有高档酒店及国家单位才用得起,市场很小的。这边宿舍的装修产品,说是中档,但价格还是高了些,我们西北地区是价格敏感区,这推广起来,估计不太顺利。” 长期以来,公司在西北市场销售的主打产品,都是低档产品,因为价格比较低。西北地区,人均收入与中部地区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从房价就可以看出来,同样是省会城市。西安的房价与武汉的房价差距从一半到三分之一左右。一般来好,好马配好鞍,不可能给一般的马配一个黄金的鞍子。 此时,彭总就把主要精力,放在如何对成本及价格进行计算的问题上了。光靠与同类产品进行比价,没多大作用。以前的销售团队,都已经靠数据说话了,我们没有优势。 质量,当然是好的。但是,这种价格,摆在那里,对价格敏感的客户,估计问都懒得问。 一天早晨,出差到铜川去的丙哥回来了。他按要求,已经将市场调查的范围,扩大了西安周边城市,咸阳已经有人去了,他去的是向北的铜川。 他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冬子与彭总已经洗完澡,各自在房间电脑上玩。西安的夜生活没有南方丰富,与气候有关,这里晚上的初春,还是比较冷的。如果没有酒局,晚上即使你喜欢逛街,也会在十点前回来睡觉。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音,冬子穿着睡衣起来,开门前问到:“谁啊?” “是我,小陈。” 冬子听到是丙哥的声音,赶快打开了房门。丙哥问到:“彭总睡了吗?” 冬子正要跑到彭总房间去看,谁知道彭总已经听到声音了,在里面大声说到:“没睡,有什么事?” “你们过来,到我们房间里来,看看,我有新发现。” 丙哥这种神秘的状态,让彭总与冬子穿着拖鞋,就跟他一起跑到了那一套房间。 进了房间,就被丙哥带到了卫生间,卫生间的洗脸台上,放着一个塑料一次性大碗,里面还有半碗羊肉汤,该吃的羊肉估计已经吃完了,但汤还在,那浓重的羊肉味道,很明显。 他指了指马桶,让大家看。此时除了彭总和冬子,其它三位同事,也都过来了,在卫生间里拥挤成一圈。 “你们看到什么了?”他指着马桶,问大家。大家莫名其妙,除了底水,深红色的马桶在灯光照耀下,发出温暖的光彩。 “你莫不是要我们来看你现场拉稀吧?”丁哥玩笑到。 但没等大家笑出来,丙哥严肃地说到:“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或许是个机会。” 经过他的解释,大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他在铜川出差,也是喝的羊肉汤,住在一个宾馆内。那宾馆是个普通装修,所谓马桶,虽然不是本公司的产品,但与本公司产品的低档货,也就是西北地区销量最大那一款,差不多。 只要是行业内的人士,全国同类产品的规格、价格、指标,其实都是烂熟于心的。 他喜欢吃羊杂汤,晚上在铜川有点冷,他从街边铺子里买了一碗羊杂汤,端回宾馆吃。羊杂吃完了,汤不愿意喝,就倒进了马桶里,结果,冲马桶时才发现,这玩意,真不好冲。 他当时冲了三遍,还是有些地方没冲干净,最后,用一个刷子,才解决了几个角落的问题。 而他今晚回来,也是临时在街上买了一碗羊杂汤,进屋吃完了,他先往马桶里倒了半碗汤,准备作个试验。结果只按了一下,就冲干净了。 彭总听到这里,端起那剩下的半碗,倒入了马桶,然后再按了冲水键,结果不出所料,一下就冲干净了,马桶光洁如新。彭总再让冬子换了各种灯光,又扶着马桶,左看右看,又叫另一个同事拿来手电,正着斜着照马桶的各部分,搞了半天,才站起来说到:“再买两碗羊汤来,我就不信了!” 有两位同事飞快地奔下楼,他们知道,楼下一百多米之外的巷子里,就有一家卖羊肉汤的,就是丙哥买的那家。估计再去晚了,人家就是关门了。 过了一会,两碗羊杂汤上来了,还冒着热气。当然,他们只要汤,没要羊杂,毕竟都已经吃过晚饭。老板也客气,看到是附近老来买的顾客,居然没有收他们的钱。 两碗一齐倒进去,再按冲水键,得到的结果,完全一样。 “确认了”彭总点了点头:“与羊汤的多少没关系,我们的马桶,就是一次性干净地冲完,但是,铜川那宾馆,要冲三次还有残留,是什么原因呢?” 冬子作为一个卖羊肉串出身的人,对些有相当的发言权。 “彭总,我觉得,与羊肉汤本身的特点有关系。其实,如果是牛肉汤,也差不多。因为,牛羊肉里面的油,其凝固点是很高的,而且速度也快。比如,你要让猪油凝固,不仅要温度低,而且时间长。所以,我们南方人爱吃的猪肉,如果是含猪油的汤,还没来得及进入凝固前的粘稠状态,就已经被倒掉了。所以,按我们平时的观察,猪油的泔水,要稀一些,而牛羊肉餐馆所留下的泔水,要稠一些,更不好冲干净。” 冬子这一说,大家仿佛都明白了。此时,丁哥说到:“对对对,小陈这话对。我是重庆人,我们老家做的火锅,最传统的是牛油火锅,为什么要用牛油呢?听老师傅说,牛油让火锅汤更粘稠,让各种味道更团结,更不容易分散。” 此时甲哥也说到:“对,我们吃重庆火锅后,总发现自己碗底有一层油,不像是猪油的样子,都凝固了,还闻得出牛肉的味道。” “涮羊肉吃完后,你那碗里还不是这样?”丙哥说到:“这下我明白,这种油凝固得快,所以,按化学上讲,形成了大量的粘稠的乳浊液,粘在马桶壁上,不好冲了。” 彭总问到:“问题的关键还在不这里。那我们的产品为什么冲得好呢?” 大家纷纷发表意见了。本公司的中档产品,马桶壁从铀的成分来讲,从工艺及烧制温度讲,从曲线设计讲,不仅桶壁更为细腻光滑,而且曲线更符合液体力学原理,所以,粘不住,冲力大。反正,此类的原因,还有很多,七嘴八舌的。 彭总再问丙哥:“你冲了三次,在低档马桶里。是三次所有范围都没干净呢?还是有一部分始终没干净?” “我没那细地观察,但是有一个印象,好像某些地方,那马桶好像根本没冲到一样”,随即,他在这个马桶上指了几个地方,主要是靠近坐垫边沿下面不远的位置以及紧后面靠水箱的一个地方。 彭总让冬子到自己屋子,找了一块蓝色的消毒染色包过来,这种东西,是放在马桶水箱用的,平时就多买了几个。消毒功能倒在其次,把水箱的水染成蓝色,看起来舒服一些。 把这东西放入水箱后,等全部水染成蓝色了,彭总再按了一下冲水键,看了看。“明白了,我们冲水的水流孔道,虽然在里面,外面看不出来,但水流的痕迹就已经显示了,我们不仅马桶表现光滑,而且每一个出水孔道都是光滑细腻的,而且马桶内的每一个部分,冲水的力度与水量都是均匀的,所以,冲羊肉汤才不留死角。这两个原因,让我们这个中档马桶,有了一个重要卖点。” 推销员对卖点的敏感是本能性的,大家目光烱烱,在卫生间挪不开步,彭总立在马桶边,发表了改变西北区销售格局的重要讲话。 “马桶浴缸洗脸池,它们最重要的功能是什么?洁具!”马桶边的彭总精神抖擞,像是宣布重大科研发现一样。他正经地说,大家正经地听。除了他的声音,大家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清洁的功能,自己难以清洁,这算什么?说小了是凑合,说大了,这是浪费。他们不说,我们这中档产品价格高,最多只是个好看,有什么用?那我们今天就证明了,它有大作用。” 大家已经模糊地意识到,这个作用与羊肉汤有关。 “西北人最爱吃牛羊肉,这东西难以清洁,这就是需求。你冲三次水还没冲干净,我冲一次水就搞定,这是什么?这是节约。多花点进货价,不仅仅是满足好看的,而且,节约水。对于价格敏感的客户来说,节约水就是节约钱。大家可以算一算。” 于是,这些精于计算的同事们,就开始了密集的精算。他们算账是不用计算器的,仅凭心算,就迅速得出了结论。按这羊肉汤模型计算,每多冲两次按10升水计算,按每天三次使用频率,那么30升水的浪费,就是几毛钱。用作一年算,就是一两百水费。如果用两年,所有价格贵的成本,都会因为运行费用下降而收回。一个马桶平均使用寿命至少在五年以上,那么,剩下的三年,就是纯赚。 “我们可以打价格战,只要宣传得好,西北地区的人,完全可以接受。对不对?” 彭总这一说,大家恍然大悟,纷纷摩拳擦掌起来。 “还不止这些,还有一个重要的渠道,大家莫忘了。政府的推广,那力度更大。我们只需要突出节水特点,马上就会得到响应。” 坐商不如行商,行商不如官商,这是销售界的铁律。大家一听,还可能得到政府的支持,那该是多么大的市场!精神头马上就出来了。这卫生间如果仔细闻,除了羊汤味,还夹杂着隐约的臭味,还有人刚洗过澡的香皂味道,这种复合味道,在此时的同事们感受中,都美妙无比。 但是,这如何能够引起政府的兴趣呢? “我们专门以节约为品牌,推出节水系列产品,其实就是把我们厂相关系列包装一下,取一个型号的名字。比如叫节水型或者环保型,就容易了。我在政府有资源,有渠道说服他们。” 这些都只是外围条件,政府凭什么要推动它呢? “大家估计忽略了一个基本情况,西北地区自然环境最大的特点是缺水。也许你们以为,电影电视上的西北地区,你会感受到缺水的情况,但那只是艺术作品,你们也没有自身体会。但是,从到西安来,你们泡茶了吗?” 经过彭总一提醒,大家才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地方的水,大多有一股涩味,用烧开的自来水泡茶,总觉得茶汤比较混浊。当然,有化学知识的丙哥说到:“水里盐碱含量稍高,估计是地下水。” “不是估计,而是肯定。”彭总提示到:“我们在西安喝的自来水,基本都是地下水。不光是西安,几乎整个西北地区的城市里,都是这种水。大家知道,这地方缺水到什么地步了吗?” 大家当然不清楚,况且,农村的情况差大家虽然有所了解,但市场的主体不在农村,大家平时也没怎么关心。 “以西安为例,千年以前这就是中国的中心,人多用水多,把最为富庶的八百里秦川也搞得缺水了。河流靠不住,泥沙太重,只有挖深井取地下水。这也是西安作为都城,在近代却迅速衰落的原因。” 一讲到历史,大家往往都是在评论政治家如何如何,国策如何如何。其实,所有政治,都是经济与物质形态的反映。当年修郑国渠的秦朝,在郑国看来,那是消耗秦国国力的阴谋。但在秦国看来,却是天大的好事。因为,当时的郑国不缺水,哪里知道秦国对水的巨大需求呢? “我从西安当官的校友那里得知,西安人也在想水的办法,因为不想办法不行了,搞了个黑河饮水工程,整整搞了二十年,却无法解决西安地下水日渐减少的问题。他们的地下水减少到了什么程度?也许大家不太明白,我们住的房子里,都穿了钢筋的。大家也看到,西安的高层建筑并不多,为什么?” 我们的房子穿了钢筋,这事大家暂时还不清楚。关于西安的高层建筑少,平常大家往往向两个方向去理解。第一,西安作为古代都城和世界历史文化名城,所有建筑的规划,都不能破坏像鼓楼钟楼这样的名胜风光,比如听说,大雁塔周边的建筑,高度就不能超过大雁塔。 还有一个解释是,西安处于关中平原上,城墙内为了文物景观不修高建筑,城墙外也用不着修那么高。毕竟可以修房子的地方太多了,平原上画个红线图,就可以搞。不像是重庆,找个地皮太难,因为它是山城。好不容易打个地方修房子,就尽可能修高,把土地使用的效率最大化。 但彭总提示了另外的一个解释:“因为整个地面有沉降,所以承载能力及施工复杂程度,让高层建筑的成本迅速升高,分保证它的安全,花大量的成本,是划不来的。” 地面沉降,当然与地下水下降有关。可以这样说,在西北地区,节约用水不是节约钱的问题,是一个根本性的生存安全的问题。 所有的需求,都大不过安全需求。 “但是,政府不可能为了我们一个产品,就来推广吧?” 乙哥这个担心是有道理的。一般政府推广,只能按功能来推,比如推广大家使用环保材料,政府只给出环保标准,凡是使用符合政府标准的产品,都算是响应政府号召。 丙哥却不这么想:“又不需要他们发文,发正式文件来确认一个产品,肯定不可能。但他们可以在政府机关内部或者国有企业,或者窗口行业,率先推广,哪怕这些产品不赚钱,也是免费的最有效最权威的广告,对不对?” 乙哥还是不服:“好像政府所有使用的大宗产品,除了低值易耗品外,都需要招标的,没有这处程序,那不违法了?” 彭总嘿嘿笑了两声:“招标就是货比三家,我们拉两家也是同样功能的品牌不就得了?人家价格比我们高些,我们价格报低此,不就进入了?这种操作,你们不熟,我有把握。” 这一说,其实老手们都明白,这一种围标的办法。表现上三家竞争,实质上,其余两家是中标那一家拉来凑数的。但明面上,你还看不出破绽。 当然,这种操作,需要过硬的关系。如果在政府采购部门没有直接的关系,那就要找很大的领导打招呼,才搞得定。究竟彭总在西安有哪些关系,这是他个人的隐私,或者说是他的商业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随后,大家来到会议室,彭总正式分配了任务。由谁去联系经销商,谁把节约水与价格高的对比图,通过美观直接的方式做出来。想一想,在火车站或者大楼盘周边打广告,广告词怎么突出价格优势等等,有板有眼的布置,分工明确,要求具体。 跟着一个有力量的领导,你的内心中有一种靠谱的感觉。其实,领导的威信不是吹出来的,也不是给小恩惠收买到的,更不是靠忽悠、靠蛮干、靠简单的江湖义气,可以得来的。 你要让底下的兄弟们感觉到靠谱,不管是做人上还是事业上。一般来说,留住基层人才靠待遇,留住中层骨干靠感情,但要留住高层精英,主要还得靠事业。 如果大家觉得,你人也好,对大家也好,感情基础也好。但是,如果跟着你发不了财,没待遇,那大家的热情,总有减退失望的一天。如果要想人家跟你全心全意地工作打拼,对于能干人来说,那你肯定得能够开创一个事业,让所有部属,都能够在你的事业中得到成就。 彭总就有这个特质。 当大家都忙去的时候,冬子第一阶段的任务也完成了,难得有一些闲暇的时间,彭总要他,多在西安的历史景观走走,说不定会产生新灵感。多与本地人交朋友,说不定会有新的收获。 “社会是个大学校,历史是精典课堂。冬哥,你是有艺术天分的人,不要失去在西安的机会。如果你有收获,它会让你变得厚重,如果你有灵感,它会让你学会沉淀。” 冬子觉得彭总这些话,居然有押韵的特点。而且有些对仗,有些唐诗的结构。难道,他也受到了西安的影响。 当你在西安仔细体会,你就知道,所谓西安的影响,不过是中国传统文明的影响。你所有见到的历史,看起来都那么舒服,因为,你的思想是它生长出来的,你只不过在文化上,回到了那古老的自我。 找到自我的感觉,就是踏实。在苏东坡的故事中,有一句话。“吾心安处是故乡”,在西安的城墙下,所有中国人,都在文化上,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感觉。 第九十二章 商业演进 冬子转悠在大街小巷,汽车轰鸣与摊贩吆喝的交响中,层次丰富的商业形态,像一本史书,展现在眼前。 前面说过,冬子因为爹爹的原因,自认为的学渣,还稍微有些历史知识的。仅仅因为曾经在书上看过的,仿佛在千年前的诗歌中出现的,那些古老的名字,今天仍然标定着现实的地名,就让冬子激动了。 什么未央区、兴庆宫、朱雀大街,这些名字,多次出现在历史的传奇之中,当你走在这街面上,紧靠那巨大的城墙时,你有一种穿越的感觉。 有一天晚上,冬子没事行走在城墙边上,城门洞里拥簇着一堆年轻人,穿着他们以为时尚,但冬子看来落伍的衣服。或者牛仔服故意破几个洞,或者沙滩花衬衫,以广东人的眼光看来,就是洗浴中心的一次性衣服。还有的,穿着脏兮兮的长筒皮靴,手上和脖子上挂着廉价镀锡的铁制首饰,头发长而且乱,眼神空而且迷。 这是一帮摇滚青年,用最廉价最直接的方式体现高大上的精神境界。这种貌似投入小收益大的精神游戏,在冬子看来,是热血青年堕落的第一步,最终会变得与吸毒或者酗酒的结局。 年轻人在堕落时,故意装出高傲的风姿,其实也是荷尔蒙的变种,其多数时间的意义就是,想白嫖。 谁知道,那贝司声音响起时,门洞里的回声传来,像一颗钉子,杀进了冬子的心。直击灵魂的东西,你体验了就知道,那是真正的高尚。 “喔,姐姐,我想回家,牵着你的手啊,我不会害怕。”歌手虽然声嘶力竭的痛苦样子,在冬子眼中,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纯粹。是的,每个人都想回家,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这位歌手在唱歌,他还有怀念的人。而冬子呢?连姐姐都没有! 冬子听到这一声,立即纠正了自己多年以来,对搞摇滚的人的偏见。对的,许多所谓的搞摇滚的人,确实如冬子以前的认识那样,输了不服,病了不治。但是,摇滚本身并没有错,它是直击灵魂的音乐。只不过,拿它来当伪装的人太多了,把它的名声坏了。 坏一个人的一件事甚至一本书的名声,最好的方法,不是直接攻击,而是用劣质的沙子,掺入它。本来摇滚是最好的音乐之一,但许多别人用心的劣质人士,混入这个队伍,就把它的名声搞坏了。 冬子听爹爹说过一个故事,关于古代一本传奇的书籍,叫《推背图》,因为预言王朝兴衰而受到朝廷的忌恨。如果朝廷用蛮力来禁它,恐怕是没什么效果的。毕竟,这东西流传太广了,烧之不尽,禁之不绝。怎么办?最著名的是清朝政府,用掺沙子的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本书是无法被攻击的,因为它前面的预言都被验证了。但是要坏它名声,也有办法。就是搞出许多假的版本,把原来预言的顺序打乱,让市面上出现这种现象。假如有一本真的书,就会出现十个不同版本的假的书。最后市场上到处都宣称自己的版本是最正宗的。 人们无法从这海量的伪本中挑出真的版本来,这真本的价值也就淹没在大量伪本的海洋里了。从此,人们也就不太相信它了,因为假的太多。 在武汉,最著名的精武鸭脖,也是这样败的。毕竟从表面上看,冒充精武鸭脖的商品,看起来也跟真品一样,味道差距也不大,反正外地人第一次吃,分不清真假。久而久之,真的品牌,因为用料地道成本高,越来越卖不过假货,最终消失在假货的海洋里了。 其实,这种思路,在银行里也会发生。不要以为银行家,或者生意人天生就精明,假信息如果太多,你是老手,也会丧失判断。 比如借钱这事,普通朋友或者熟人之间,互相借钱是经常的事。人们喜欢根据以前的经历来判断以后的行为,有人就钻这种空子。冬子听彭总讲过这个故事,因为这是发生在广东佛山的,那个叫杀死比尔的网友设计师,上的一个当。 他老家一名中学同学,在广东另一个城市打工,经常找比尔借钱,但是,信誉很好,每借必还。最开始几百上千的借,是因为生活上的周转,这倒没什么。但他每次说:“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你。”还真是,每个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他就第一时间还给比尔。 后来,又找比尔借钱做生意,就一万两万地借,说是进货周转。但每次销销售回款后,都是第一时间还给比尔的。偶尔,还给比尔寄些小礼物来,以示感谢。比尔总以为,这位同学比较靠谱,虽然暂时生意不太顺利,但终究会闯出名堂的。 他们这种借钱的历史,大概有三四年时间,有一次,那位同学打电话,说有急事,公司一名员工生病了,急需手术费,他作为老板有义务垫支,等员工家里面来人了,就还给比尔,要十万。 比尔一想,救人嘛,况且这位同学不仅对员工这么仗义,以前对自己的信誉也很好,没多想,立即把十万元打给他了。谁知道,这位同学从那以后,就消失了,电话也打不通了,好几个月都没联系了。 后来,经其他同学打听,才知道,这家伙是个骗子,他根本没开公司,到处用这种办法拆东墙补西墙,现在,人已经被强制戒毒了。 彭总告诉冬子这些故事,其实是想引导冬子,在商场上,要多留些心眼。毕竟,在彭总看来,冬子太单纯了,独立处社会,危险系数很高。 随即,彭总问了一个问题。“冬哥,如果你有一张信用卡,有一次因为失误,还款逾期,有了不良记录,你该怎么办?” “认钱认利,最快还掉,自己没那规划精力,就不用它了。” “你这是保守做法。每个人都有急用钱的时候,信用卡就像是你一个随时可以借到钱的朋友,如果你对它好,它在急时,还真有用。我都有过这种经历。” 冬子不相信,彭总这样的大佬,偶尔还要求助于信用卡这东西。 “我当年刚工作,也没多少钱。现在的老婆,也是当年的女朋友,我跟人家画饼,把人家骗了,人家以为我多有钱,多有本事,跟我交往。结果,承诺在她生日那天给他未婚,买钻戒。但那一年,我们公司搞内部职工认股,我把积蓄都花在那上面了。没敢跟女朋友说,怎么办?用两张信用卡倒钱,预支出几万出来,把钻戒买了,未婚成功,你说,作用大不大?” 这个作用影响人的一生幸福,肯定是最大化了。有时候,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那是因为,那个时代,没有现代金融。关于信用卡怎么倒,这事,也被彭总详细介绍了。此时,冬子听来,彭总像一个银行推销信用卡的员工一样。 其实,也是在教冬子,如何利用现代金融,突破创业者资金周转的难题。有一些青年,有能力,找到了好的方向,具备了创业的基础。但有一点,他们最为缺乏,就是资金。本金到处借,周转如果稍有意外,就会出现突然的困难。这种困难,有时候是非常要命的,甚至会把一个未来的企业家,当场是压倒在最后一分钱上。 回到前面的问题,彭决对信用卡逾期的解决办法,给冬子作了详细的讲解。“其实,你就是不用信用卡了,你信用上的不良纪录还在,银行对你的评价还是很低,怎么办?” 这叫一步走错,终身污点。冬子听了,吓了一跳。 “其实没那么吓人。你就继续借,多用它,保证今后按时还,用久了,你的信用评级又会上去,你猜这是为什么吗?” 冬子摇摇头,他还没办过信用卡,当然不知道这些。 “你假设一下,银行是债主,就好是比尔,而你是借钱的人,就好比是那个骗子同学。我们假设,你以前用这个信用卡借了十次钱,只有一次逾期。那么,银行会按十分之一的比例,来计算你的信用得分。以后,你再借它九十次,每次都按期还,那么,银行计算你的信用得分,就是百分之一了。这样,信用污点的比例会越来越低,等级也就渐次恢复。” 这就是商业的基本原理,概率。任何人,不能保证每一个生意都是赚钱的,但是如果能够保证大概率赚钱,都是可以一试的。对个人来讲是这个心态,对银行来说,也这样计算。所以,所有生意的对象,表面上是商品是钱,实质上,是人! 了解了人性特点,掌握了对方需求,你就有得赚。 冬子还有一点不太理解,问到:“那按这样说,如果概率有用的话,比尔为什么还要被骗呢?” “我不想用数学与逻辑来分析原因,比尔只注重了次数的概率没注意金额的概率,这是他的问题。银行不怕你骗它是因为它还有另外的追债手段,以法律及其它强大的力量,你顶不住。但我要说的,这种被骗,还有更底层最基础的原因,这也是商业史上的永恒话题:信息的不对称。” 对了,信息的不对称无处不在。比如银行无法判断,你还款逾期是有意的,还是一时疏忽,或者是还款困难。而比尔也没有搞清楚,他同学究竟是不是在开公司,是不是有员工生病。 “商业的发展史,就是解决信息不对称的演进史。” 彭总讲到这里时,被来的电话所打断,这个话题就没有继续下去。后来几天,彭总带领那一帮子人,到处跑市场,找资源,冬子就有时间,到处闲逛,但他并没有把彭总提出的话题,忘掉。 他走到一条街道上,这是他第一次来,刚出西门不远,看到一个雕塑群,是丝绸之路的纪念雕塑,让他感受到,这里,长安,曾经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是联通欧亚大陆最高端的枢纽市场。 雕塑体现了一个商队的特点,骆驼拉着货物,被各色人种组成一个驼队,成一字型向前排开,作出进入长安城的样子。对的,他们当年应该是从西门进来,这里面有波斯人、罗马人、胡人甚至高加索人,他们为什么都要来长安呢? 从理论上讲,长安虽然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但能够买到丝绸和瓷器的城市是很多的。比如,他们来时经过的咸阳。咸阳与长安相距不过几十百把公里,也算是一个成熟的古都,一般的外贸产品,在咸阳就可以了,何必要到长安来。长安米贵,居不大易,成本这么高,还非要进来,为何? 从成本理论上讲,他们应该把咸阳当成交易中心,从住宿到饮食到交易费用,都要低些。就像在武汉,把物流中心搞到汉口北,而不是在主城区。 今天也一样,很多公司,花大价钱租或者买门面,在最热闹最贵的区域,比如上海的南京路、北京的大栅栏,比如武汉的江汉路等,最贵的地方,商家不惜成本,也要到那里去扎堆,顾客不怕货贵,买不起,都要上那里看上一看,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天生好热闹? 不对,生意人的本能,应该是天生爱财。 联想到彭总的说法,冬子仿佛明白了些什么。这些商人,不远万里而来,是信息的沟通者,商人不是商品的生产者,他们流通的工具,也是骆驼,而他们最主要的价值是,信息沟通。 唐朝时的长安,被称为万邦来朝。这里不仅有西域传来的艺术文化及商品,也有西域传来的审美与习惯。而今住在西安最中心的回民一条街上的回民,他们信仰的教派与生活的习俗不一样,但他们可是正宗的中国人。他们的祖先在一千年前,就来到唐朝,来到长安,在这里生活、经商及做官,唐朝给了他们平等的待遇。 这是交换的结果而不是原因。信息交换带来了商品的流通与文化的联通,所以,商业是人类文明史上最伟大的创举。 唐玄宗喜欢的胡旋舞,来自西域,今天,我们中国人最擅长的民族乐器唢呐,也是来自于西域。这虽然表现为商品或者文化,但最先到达的,本质上是一种信息。 物质的交换因商业的产生而大规模流通,而商业交换的第一步就是信息的交换。而信息交换,只有在信息最充分反映的地方,才最有效最丰富最直接。 而这就是大都市的价值。 人们把最好的商品都拿到大都市展出,为什么?因为大都市来的人多,看到它信息的人也就多,传播的效率就更大。商业社会中信息交换的先导性,就打破了传统交换市场里,“酒好不怕巷子深”的信条,自然地进入到广告时代。 按这个理论,商业就是信息交换为先导,那么,如果信息可以在一个地方聚集和交换,那就会成为商业最集中的地方。那么,今天互联网上,有一些商品买卖的行为,会不会颠覆今天商业的形态呢? 冬子想到这一点时,中国的电子商务才刚刚起步。马云的阿里巴巴虽然成长很快,但还没有深入每个中国人的心人。主流的商业人士,仍然把它当成一个阿拉伯的传说,照例进行着层级推销与区域代理的商业模式。 过得好的公司,没有想着改变,等大逻辑变了的时候,想变也就来不及了。 冬子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有这些模糊的认识,只能说明他的敏感,并不能说明,他就是站在时代潮头的人。毕竟,人家马云再土,也是大学老师出身,也出过国,讲洋文很溜。 而冬子,目前也只到过两个省会,当一个最基层的职员。他还在考虑自己未来能否有资格,回到容城,让爹爹为自己而骄傲。或者挣一些养家糊口的钱,娶到燕子。 这个时代,如同冬子这样的小人物,本来没有大的理想。但是时代给予的机会太多了,以至于,最后出现的结果,连最有想象力的小说家,也写不出这些精彩来。 冬子是从互联网上认识彭总的,因为彭总而改变了今天的境遇。但是,互联网虽然解决了信息的丰富性与传输便捷性的问题,也会产生一些新问题。 以前人们要取得信息的丰富性,比如商人寻找商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两个,一个是到信息量最大的地方去,比如大都市。一个是到信息产生的地方去,就是实地考察。在大都市设门店,在各消费市场设直接分销点,就是这两个逻辑的运用。 要传输的便捷性,最早是老板自己去,比如从罗马到长安,要走一两年,相当不便捷。于是后来,就找代理人,职业经理人,帮忙跑。再后来利用骆驼马匹等加快速度,或者在沿途设点,分级传送。当然战争中的烽火台,是信息分级传递的典范。 但在互联网时代,这两个问题,都在网上解决了。不用多说,冬子在论坛里作为冬哥的大神地位,就是受益者。 但是,它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就是真实性。信息的真实性,其实是相对的。从哲学意义上讲,眼见不一定为实。你以为就是你以为那样的?我不要你以为,我要我以为。等等,真实性都是相对的。但大体真实,是可以做到的。 为保证信息的真实性,在商业上,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作保或者抵押。所谓做保,本质上也是人品抵押。银行支票的背书,也相当于作保。贷款时的低押品,保证了双方信用的物质基础。而朋友作保的借据,也分摊了违约成本,让信息多一个确认人,也就多了一分保险。 信息的真实性还有一个自然法则,那就是时间与实践。实践,在商业上你赚钱了,说明信息是对的。在其它信息上,经过时间的沉淀,留下来的,就是信息的干货。 中国有几千年没有中断的历史,除了历史书,西安摆给你活生生的实物,这样经过时间沉淀的巨大丰富而真实的人类发展信息,是我们民族无与伦比的财富。冬子知道,凡是真实的信息,都是财富。对金钱对社会对人生,都是有用的。 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一句话:“此生无悔入华夏”,冬子想,估计与这种文化信息的真实留存有关。前人趟平的路,后人走得顺;前人踩过的坑,后人警惕。这是祖先留给我们多大的恩惠啊。 但是,互联网产生与传递信息的速度太快了,根本不会给你验证的时间。所以,回到前面听摇滚的感慨,冬子觉得,大量掺沙子的伪信息,不仅无用,还有可能,将真信息或者有价值的信息,淹没在假信息的海洋中。 不怕你商品档次低,只怕你货假,以次充好。 但现实中,有的商人就专门想赚这种黑钱快钱。在互联网时代,这钱来得更快,该如何杜绝呢? 这涉及了后来电子商务大量的算法与规则问题,几乎与数学金融学法律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大量现代学科有关,不是冬子可以想得通的问题。 今天这个社会产生的新东西太多了,如果你企图都要理解它们的话,是狂妄了。但是,冬子并不因为这些新事物难以理解就感到沮丧,他有一个基本经验,让他更充满信心。 从小以来,就听容钢的工人叔叔们说,这也搞乱了,那也搞乱了。有人说农民进城了,怎么得了?有人说工人下岗了,怎么得了?有人说年轻人不种田了,怎么得了?有人说,姑娘越穿越少、小伙越来越娘,怎么得了? 这些年来,那些担忧的甚至愤怒的人,根本无法预测今天的世界。这个社会一天天飞奔,就连最有经验的爹爹,见证过三个时代变迁的知识分子,也曾经说过。 “哪个人要说他会预测十年后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在说大话。” 第九十三章 主食之别 因为分工各有不同,所以,在这初创时期,冬子稍微闲一些。白天,按各自的区域,推销员们撒入了市场的大海,彭总也到处跑协调关系。 而整个销售公司,白天就留下冬子在这里守点。主要是有原来的经销商来办货品调换手续的,结账的,或者催货退货等。这种事情,一天碰不了两回,所以,冬子就显得比较闲。 晚上回来的时候,大家都要到会议室,把白天的情况汇总,汇总出来的资料及会议记录,也是冬子的事,好在他使用电脑是很熟练的,这些事,仅个把小时就可以搞定了。 他们好像是统一的,早餐与午餐都在外面吃,晚餐,也有个别人,从外面带点回来。如果大家回来得早,彭总会带领大家,在外面集体吃点东西。 西安是中国的面食之都。面粉本不是中国原产的,也是西域传来的东西,而当年传来时,作为中国最中心的城市长安,就首先受到面食文化的洗礼。以至于到今天的整个北方,农业都是以小麦为主,主食都是以面食为主了。 虽然面粉这种主食是单一的,但人们把它做成了各种品种,形成了庞大的面食家族。在西安,已经快一个月了,冬子他们几个南方人,几乎每餐都不重样,但还是没有吃完西安的面食品种。 来这里以前,就听人说过关中有八怪,关于食品的,有两句话:碗盆分不开,面条像腰带。 一是说他们使用的碗大,这与当地人的食量有关。巨大的碗容量大,可以装得更多。面食不像米饭,吃了再盛很方便。一般的面食有汤,如果一碗连汤带水吃完了,再加面,汤也得要重新加,很是麻烦。不如一次盛下全部的食量,在一碗内就解决问题。 但是,冬子还觉得,有另外的原因。一般来说,面食与米饭对人的胃口,反应是不同的。其中,最重要的区别,在于两种食品的膨胀率不同。 人们吃饭,觉得自己饱了,那是因为胃内所占的体积已经差不多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大脑就给你发出信号,你就觉得吃够了。这里有两个关键词:体积、时间。 从时间上来说,吃得快的人,容易吃得比较多。因为胃内体积达到一定程度后,心脏增加胃部的血液供应,大脑对这种血液供应的变化作出反应,然后再告诉你,是否够量。这里有一个时间反应。有的人吃得太快,虽然体积够了,但大脑反应的速度没跟上,虽然吃了很多,但大脑还没不得及发出信号,所以,你就继续吃,最后,等大脑发出已经饱了的信号,你已经在体积上超量了。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要减肥,不要吃得太多,必须细嚼慢咽,延长时间,让大脑有充分的分析及发出信号的时间。这样才可以避免,已经吃超量了,大脑依然还保持在原来的饥饿状态。 还有一个关键词就是体积。从淀粉含量导致的热量单位来说,面粉与大米,单位重量内的热量值是差不多的。但是,大脑对胃的信号反应,是通过容积来的。而同样重量的面粉与米饭,因为膨胀率不同,所以在胃里占有的体积,是不同的,这会让大脑产生错误的判断。 作为厨师的冬子,他对这些事情的知识,完全来自于父亲原来在家里的闲谈。 面粉的膨胀率是3,而大米的膨胀率是5,这个区别就比较大。比如一个人,他说他一顿吃三两米,其实,他的饭量与平时习惯,也相当于同等值热量,也就是吃三两面。这都是指生的、干的。 但当它们被烹饪后,因为水分及热量的进入,最后出来的食品,体积上就发生膨胀。为什么面粉要发酵,不管是做馒头还是面条,都要在揉水后,把它醒一下,或者像冬子母亲原来说的土话:“憨”一下,就是让它尽可能的膨胀些。为什么有这道工序,因为相比大米来说,它的膨胀,太难了。 最后,吃三两大米的人,吃进胃后,那个膨胀五倍的体积,让你体验到吃饱了的感觉。而吃三两面粉的人,如果仅仅靠传统的馒头,总觉得没吃饱。 所以,对于面食来说,最好带些汤,因为,汤虽然热量很低,但也占体积。汤与面一同进胃,就占了与米饭差不多的体积了,才会带来同样的饱感。 还有一种膨胀的办法,就是发酵过后经过高温的烘烤,利用里面里面气泡膨胀的原理,让很少的面饼,膨胀出巨大的形状来。但是,你要吃下它,总得要喝水或者喝汤。 既然主食离不了汤,所以碗就比较大。 所谓面条像腰带,就是指这里手工的面条,比南方那细细的挂面,要粗得多,宽得多。 这样做的好处当然有两个,第一个,有嚼劲,那筋道弹力的口感,是每个人都想追求的。第二个,节约时间,用手工做面条,如果做得太细,很费时间。估计,这种面,也没得什么正式的名字,老百姓为了娱乐或者是有人故意,给它取了一个写起来很复杂的名字,叫biangbiang面,那个字,冬子查过,字典上没有,这是故意的。 除这这种面条,西安的面食,许多让冬子叫不出来名字。但面食既可以当主食,又可以当菜,这才是它最绝的地方。解放路饺子馆,是一个很出名的店子,彭总带领大家专门到那里吃过一次,各色饺子轮番上桌时,让大家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在吃东西,完全是在欣赏工艺品。从硬币大小的饺子到巴掌大的,各种颜色与造型,生动热闹又不失精致品味,还没吃,就得先让你欣赏半天,生怕破坏了那形状上的美感。 结果一吃起来,发现味道也是各种风格的。五味配五色,还有许多文化上的讲究。冬子第一次见识到,中华民族的饮食文化如此丰富,仅一种食品:饺子,你一辈子也学不完。 除此之外,各色面食,在冬子内心中,给他分了类。按烹饪手法,冬子把它们分为:汤煮的、火烤的、油炸的、锅炒的、汽蒸的等几大类。但要说最有特点的几种,在各位同事的推荐下,大家记住了其中的几个特色。也许,在南方人的口中,这几种面食,是最好吃的。 比如歧山潲子面,那一种酸辣的品味,让你欲罢不能,不到肚子装不下,你根本不想停筷子。还有一种叫麻食的,把面搓成指甲盖大小的小疙瘩,里面估计是和了油盐与调料,煮出来,香糯弹牙,妙不可言。 还有两种声名显赫的饼,也是名不虚传。比如肉夹馍,其实应该叫馍夹肉,古人取名时,估计用了倒装的手法。这东西,如果用牛肉来做,就比较柴。最美妙的做法,是将卤好的猪肉,肥瘦兼搭,加上一点叶,剁成细碎,将一个火烧馍用刀划开,将肉菜夹在里面,从外形看,像极了肯德鸡里面的汉堡。 但是吃在嘴里,那馍的硬度,配上肉的软度,形成口感上巨大的对比;那火烧馍的干,配上肉中脂肪温润的油;那面饼的绵,配上菜叶的脆。这种复合口感,简直是厨艺师天才的创造。更不用说味道了,卤香加肉香,再加上馍的麦子的天然香味,组成一种交响曲,各司其职,合而不乱。 冬子心想,外国人吃汉堡,口感与味道的配合,别说丰富程度差一倍,就是和谐程度,对比程度,都差之天远。民以食为天,食物是国人的宗教,这话是有道理的。 另一个名声在外的,就是羊肉泡馍了。街边老字号,巨大的汤锅内翻滚着巨大的羊骨,师傅扬起巨大的铁勺,将那粘白的羊肉汤,划出一道瀑布,香味与声音,显示出豪放与尊严。 用手,一定要用手,表示出对食物及厨师的尊重,将一块馍撕成丁,放在碗里,看着师傅用那滚热的汤一遍一遍泡这生硬的馍,当干馍吃满了汤后,它就活了,它就立体起来,加上羊肉,加上香菜,加上辣子与醋,汤浓味厚,绵软的馍丁,此时配合着这些香味,进入口腔,你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这就是生活,把烟火气大张旗鼓地铺张出来;这就是食物,把咀嚼与吞咽搞出气势和牌面。 这里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用辣椒,当地人的餐馆里,总有一碗“油泼辣子”,其实就是把烧过的热油,淋在辣椒面上,这里面还有两个关键点。第一点,就是要加盐。第二点,就是油的温度在烧熟了后,要让它稍微冷一会,不然,热油300度以上的高温,会把辣椒面烫糊。这是母亲在时做这个,随口告诉冬子的。 有一种人在网上,发起过饮食习惯的地域黑。在冬子浏览的某个论坛上,他还为此发过言。有人说,喜欢大辣大麻的饮食习惯,是当地贫瘠的原因。食材少,为了下饭,所以爱搞刺激性口味。对方当时还举例说明,说江南地区历来富庶,所以味道清淡。而西部地区,最喜欢吃辣椒,是因为没有精细饮食的物产。 冬子当时仅用四川来批驳,天府之国的出产丰富,怎么也以大味为主?这属于反证法,当时就把别人搞哑了。 随着深入西安的进程,冬子明白了更多的道理。喜欢吃辣椒,不仅仅用地域的出产就可以解释。因为四川与关中地区,地域物产差距太大了,但仍然酷爱着它。 辣椒不是中国的原产,不属于五味之一。它给人的感觉不是一种味觉,而是一种痛觉,进入中国才几百年。至今,有人把辣椒叫做海椒,就是说明,它是海外传来的。在西安,你就知道烧烤用的胡椒面是什么意思了,汉唐以来,把来自西域的所有特产,都在前面冠以一个“胡”字。因为,当时的西域人,我们都称之为胡人。包括胡琴、胡旋舞。 假如传统的五味,涵盖了味道的主要成分,加入一种痛觉,痛觉其实也是触觉的一种,这就极大地掀开了饮食文化的层次。这就好比在三维的空间之中,突然加入一个时间的维度,形成四维空间。 这就好解释,一个外来物种,能够迅速风靡这个饮食大国的原因了。增加全新维度,对其它食物有了降维打击的可能。 在这里,还有一些平常并不常见的主食,也是当地人日常的内容。比如小米,过去冬子记得,在爹爹家,曾经有一只八哥,会说些“你好”之类的话,也会念几个人的名字。它主要吃小米。而在这里,小米粥,成了大街小巷的早餐内容。还有大量副食,比如玉米面、苕和土豆等。 从中国的食物名称上,可以看出对外通商的历史。冬子在城墙根下,碰到一位老师,大概六十多岁,据说是某中学退休的老师。冬子看着他正拿着一支长长的笔,沾上水桶的水,在地板上写书法。 冬子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这位老者的某些风采,有引动像爹爹,所以就多看了一会。 “年轻人,咋?喜欢?”老者戴着一幅厚厚的眼镜,回过头来,对冬子微笑。 “不太懂,只觉得你写得好看。” 那时是下午的阳光,温暖地从城墙外射过来,有一种亚光的金色调。老师停下了笔,与冬子攀谈起来。冬子并不懂什么书法艺术,但对美有直觉。 “你觉得,哪里好看呢?” “说不出来,反正,让人舒服。” “对着呢。不让人舒服的是搞怪,艺术就是让人舒服的呢。” 冬子觉得,这位老者好像爹爹一样,总能够说出一些隽永的话来,简洁而深刻,所以兴趣大增。“老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对艺术这样理解的。” “我水平不高,就是喜欢写字,写得对不对我不知道,但是,我写得舒服,你看得舒服,就对了。”他指了指城墙里面:“那里面有个碑林,是天下最好的字,我学不来。” 一个老头谦虚得自然,平静得坦然,自有一番风采。 “老师说得对,就像人们吃饭一样,不懂烹饪的人,也可以凭自己的口味,判断菜的好坏。”冬子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话出自然,就是好话。 于是,话题就扯到吃上了。这位老师,介绍了食物的历史。其实,大部分外来物种,我们在起名字上,都给它们了区别。比如番茄、洋芋、海椒等。 “一般来说,叫胡什么的,传入华夏就比较早,是西域地区,在汉唐时期过来的。比如我们把蚕豆叫胡豆。” 冬子问到:“按这个道理,那胡椒,也是这样?” 老者点点头,继续说到:“叫番的,就晚一些,一般是唐及以后传来的,甚至是宋明时期传来的。比如蕃茄,还有就是番苕。” “对对对,番茄也叫西红柿,也叫洋柿子。” “西红柿这种,别名中有洋的,就很晚了”老者说到:“番苕也叫红苕,比土豆稍微早些,土豆在我们这里,也叫洋芋。大概在明清时期,这两样东西传入中国被大面积种植,因为产量高,改善了我们的饥饿状况。到清乾隆时期,政府大面积推广这两种作物,导致中国人口迅猛增长。土地粮食产出的多少,直接影响一个朝代的兴衰,影响着政治的发展。可以这样说,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最重要因素,倒不是什么帝王精明或者昏庸,主要是粮食的状况。所以,中国人讲,民以食为天,粮食,尤其是主食,才是真正的皇帝。” 听到这一串高大上但又新鲜的理论,冬子不由得肃然起敬。“老师,你是研究历史的吧?” 老者神秘地一笑,摇了摇头。 “历史还用研究吗?我不是搞历史的,历史就在我面前。”他回头指着城墙说到:“你看,这城墙虽然只是明代重修的,但它的位置,它里面的砖,护城河的坑,就是汉唐时期的遗存,里面夹杂着秦砖汉瓦,只要你留心,祖宗留下的东西,都在这里。” 对啊,有人说,陕西这地方,只要掘地三尽,总能挖到文物。冬子笑到:“西安人,就活在历史中。” 老头子也嘿嘿地笑了两声:“也活在现实中,其实是活在食物里。”也许他觉得这话转得太快,怕冬子不理解,解释到:“我们西安的传统小吃,很多就是活着的历史,祖宗给我们留一口饭,我们吃得踏实呢。” 冬子虽然喜欢炒菜,但对这种把饮食文化拨得太高的论点,还有不太适应,他总觉得,按自己平生所学,历史最重要的,应该是精神层面的东西。 “老师,听说,这边搞建筑,稍不注意就会挖到古墓?” 老者听到他对食物话题兴趣衰减了,就继续低头在地上用水写字,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冬子。“那倒是,有个政法学院准备盖法学院大楼,结果挖出一堆古墓来。里面有一个高级大墓,你猜是哪个的?” 冬子当然不知道,他静等老者把这首诗写完。老者写的是那首著名的《寻隐者不遇》,他把最后一句“云深不之处”的那个之字,拖出了长长的尾巴,像是一条羊肠小道一样,漂亮地夸张着,显得突兀,与整体配合起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俏皮。而最后一个处字,写的是繁体,方方正正的,很大很厚实。这最后两个字,飘与稳结合起来,让整个作品显得非常奇怪。而冬子欣赏的时间,大概有一分多钟,前面的字,就被蒸发得很淡了,整个作品,开始消失。 老者看着它消失完毕后,才回应冬子到:“张汤,著名的法学家,正宗吧?他的墓上面,是新修的法学院,这传承,老不老?” 老者此时并没有看冬子,只是看着了渐渐消失的地上作品。“但是,再伟大的法学家,也成枯骨朽土,如同这石板上的字,经不起阳光。” 冬子知道,古墓挖出来后,必须马上保存。在容城东山脚下,就有三国时期的古墓,还出土过大量的铜镜、毕织品以及古人的骨头,当时,冬子还凑热闹,看过挖掘的现场。 比如那保存得最好的铜镜,刚挖出来时还亮闪闪的,谁知道见了空气之后,很快,也就几分钟,它就发暗,最后成了暗绿色的东西了。 “那什么东西,能够长久保持呢?” “食物,烹饪方法,味道在传承中养育后代,让后代记往祖先的喜好,记往他们的味道。所以,我们敬先人时,就把先人在世时最喜欢吃的东西,供奉在上面。先人走了,把味道留下来。我们活下去,为先人保留住那些味道。” 老人家说完这句话,就收拾着他的东西,准备离开。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城墙的阴影袭来,门洞里传过来一阵风,稍微有些寒气。 护城河边有一些洋槐树,哗哗地轻响,往下一看暗绿色的河上,一点波纹也没有。 冬子很喜欢跟这位老者说话的方式,因为不讲逻辑。很多事情你喜欢它,不是因为它证明了什么,而是因为心底某种直觉的舒适。这位老者所说的话,是不讲道理的,发散性思维,东一句西一句,像一个散漫的兔子,在草原上乱蹦,但那种跳跃性,很生动,就像他写的那个“之”字。 晚餐时间到了,门洞内乘风飘来一些羊肉汤的味道,而护城河的另一边的树下,有两三位老头,正在试着他们的胡琴,好像有秦腔的调子,高亢与低沉零角度翻转,突然性与对比感,是秦腔的特点。 也许秦人的性格就是这样,沉稳的日常与突然的爆发,完全没有过渡性预兆,从历史上看,他们是最能打仗的人,也许与他们的性格有关。 冬子有一个疑惑,这个时间,他们过来,他们不吃晚饭吗? 第九十四章 新区建设 城墙里如同内卷化的生活,人群聚集的地方,难免规则丛生。活得不自由的人们,要么向老祖宗倾诉去城墙根唱秦腔,要么在门洞里唱摇滚,听那洞内的回响。 岂不知人心是关不住的,尤其是在春天来临的时候。 落叶扫尽后,柳条嫩芽出来,人们已经没功夫想起那“二月春风似剪刀”的诗句,“灞桥烟柳”的景色,已经被吊车与挖掘机的轰鸣代替。 西安在这个时代,踉跄地跟上了大开发的脚步,思想着城墙之外的事情了。 街面的行人也不淡定,把那些红绿的轻衫穿了起来,对于漫长冬天的寒风,终于有了藐视它的机会,太阳照着呢,人心跳着呢。冬子仿佛听到赵忠祥那熟悉的话外音:“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棕熊从雪地里醒来,这是寻找配偶的季节。” 在销售部,最开始要打江山的紧张与焦虑,随着这两个月的工作,开始有了眉目。他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彭总打飞的,回佛山,也是两周前的事。而其他几位,也都陆续编扯着家里的事情,找彭总请假。 请假的理由总是隐晦的,要么说小孩上学、老人有事,要么说办什么手续的、接什么亲戚的,总之,就是不说明话。其实,都是想老婆了。 “在我这里,请假就请假,只要时间安排得过来,找我请假不需要理由,千万别编瞎话。”彭总倒是个明白人,他的风格,与别人不同。 丁是个重庆人,作为推销员,他没理由把家搬到佛山去。况且,他夫人是重庆一个小学的老师,也不可能把工作调入广东。多年工作来,他总是出差,但总是每隔半个月,跑回家一趟,一般三天为限。 “中国民航应该给我发个奖状”丁在网上订完机票后,对身边的冬子说到:“每年这机票钱,足够养活一个学生。”他原来是华东大区的,从上海到重庆,机票也不便宜。 “丁哥,你长年在外,嫂子就不抱怨吗?” “她在小学当班主任,你不知道她有多忙。在学校教书一整天,回来改作业,还得要照顾儿子。如果不是双休时,她哪里停下来过?” 各行有各行的难处,要不是丁哥跟冬子说过,小学班主任有多难,冬子几乎无法想象,自己当年读书时,给老师们添了多少麻烦。况且,他家里的儿子,已经六岁了,最难管了。 “小陈,你不晓得,六到九,嫌死狗,亏得我老婆管孩子有经验。” “什么意思?”冬子不没过这个说话。 “六岁到九岁的男孩子,狗不惹他,他会惹狗,精力好上了天,狗都怕他。”说得冬子笑了起来。想当年,自己那个年龄段时,该是给父母添了多少烦恼啊。 一个个请假回家时,冬子种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因为,他没家可回。再加上,平时销售员都往外跑,冬子总在公司值班。有一次,大家集体游览大雁塔下面的寺庙时,丙哥给大家讲了个笑话。 “彭总,如果我们公司是一个庙子的话,你就是主持了。” 彭总也玩笑到:“那你们就是和尚?差不多,反正身边也没老婆。” “不,我们几个推销员可以叫行者。而小陈,可算是常住了。” 丁哥在走之前,冬子送他出门时,丁哥笑到:“哎,为了一晚上,花了这多钱,值吗?”当他看到冬子疑惑的眼神时,笑了笑:“你没结婚,没体会,不说这个了。” “那你们一年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几十天?”冬子问到。 “寒假,老家过年,她不能出来。但是暑假,我一般会把她接到我工作的地方来,我们一起呆上个把月。西安是个好地方,等到夏天,我也带她过来。” “好的,她来了,我请嫂子吃饭。” 一般房地产有一个金三银四的说法,其实是因为开春了后,交易活跃度增加,出货量也就增加了。但是,这边以毛坯房交易为主,所以,当主人买了房子后,大概要到四五月份,就进入装修高峰期,这也是公司销售的大季节。这些请假的推销员们对此事门清,所以,趁着高峰期没到时,请假回去一趟,等到三月底,大概就请不成了。这个高峰期,要忙到八九月份。而金九银十的房地产高峰,装修期一般从十一月开始。 跑市场的活动,经历了一两个月,西北的新疆甘肃宁夏青海,分别由几个销售员进行了分工,西安作为陕西的首府,是彭总自己负责。但这只是概念上的分工,而整个西北区的总销售增长,好处大家都有份。彭总并不因为自己在最富裕的西安,就把好处独占了。当然,这里是西北的中心城市,这里销售书面的打开,对其余的省份都有很好的示范作用。 当然,最近的事情发展得有些快,彭总所推动的节水成本宣传,已经起了作用。 最直接的体现,就是西安与咸阳之间,要建立一个国家级开发新区,而这个新区的行政办公楼,统一采用了本公司的产品。并且,由城投融资建设的,用于出租或者借用给外来企业的所有办公楼、写字楼,都采用了本公司的卫浴产品。 仅此一项,就把中档产品的销售额,比去年,提高了一辈。这是彭总所谓同学资源及节水概念的作用,人脉与点子,真的就是金钱。 这还不是它最大的作用。它的最大作用是:示范效果。陈冬记得,代理商登门要货的多了,况且,他们的作派,与以前完全不同。 以前来公司的代理商,总是想压货款,或者想多提几个点的利润,来公司,总是在叫穷,叫销售不太好。但近些天,他们已经知道新区建设的事情了,来仅来得主动热情,有的还带着一些礼物过来。 当然礼物是不能收的,但话肯定好听。他们说得最多的是,自己的能力有多强、人脉有多广、实力有多大,有些自吹自擂的意思。其实这些话,背后都是利润。一般来说,作为销售的组织者,本身并不参与批发零售行为,所有出货,本质上是销售代理与厂家的事,而西北公司,只是作为一个厂家的代表,起着沟通与协调的作用。他们都想吃下新区这一块的销售,而这个市场的打开,功臣当然是彭总。 所有活动的经费及打广告的费用,都是彭总在销售公司提点的基础上进行的。这是一笔大钱,这笔钱,要作为成本,把总公司给西北公司所有钱中,要扣除的。如果不扣,这笔钱可以用来发资金,那是实实在在的钱。 之所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些事,彭总也是在赌。他在赌,自己的巨大投入,总会在销售业绩上取得回报。当把基数做上去后,利润会远远超过成本。 城墙外的建设,除了新区已经搞定外,彭总盯上了另一个地方:火车站。 火车站的广告已经打出来了,这还不够,那边一个代理商,原来是租用的一个老式厂房,现在,彭总想把它改造成一个公司产品的橱窗,让过往的人们看。 “凡是西北地区的人,都要在西安火车站转车,这里就是我们的窗口,我们再好的产品,堆在一个陈旧破烂的店子里,广告再好,人家也不信。” 彭总说到这里时,冬子已经猜出来,他想干什么了。 “你如果想装修它的话,按多大的预算?”冬子只需要问预算,他就明白该如何做了。冬子在武汉经营建材时,已经对装修行业摸得很清楚了。只要主家报出预算来,他就可以设想用什么材料,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三十到五十万之间,我们毕竟没多少钱了,怎么样?” 冬子想了想,那一个近三百平米的店子,给这点预算,那就是穿衣服了。所谓穿衣服,就是不动店子的基本框架,只是在外面覆盖一层材料,加上灯光与橱窗,以外面看起来,有高大上的效果。 “这只是我们出的钱,代理商也要出一半,加起来,总共也接近一百万,怎么样?”彭总这一说,冬子松了一口气,这还算是个大工程了。 “你设计一下,草图出来后,还是找大家商量商量。” 冬子马上就行动。火车站离公司不远,搭公交只有几站路,那们老板也是老熟人,冬子去了后,人家非常热情。毕竟,把自己店子装修起来,也是他的愿望,况且,公司还出一半的钱,并且,设计也是公司负担的。 冬子查看了商店的基本情况,再把周边环境仔细地看了一遍,各种尺寸量好,搞了大半天。到了晚上快结束时,老板要留冬子吃饭,冬子拒绝了。 多少天来,冬子还没有干过实质性的事情,拿这多工资,看着同事们忙忙碌碌,总觉得内心有些不安。好不容易有个正事干,哪能耽误时间呢?况且,公司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不吃代理商的饭,但冬子不喜欢占人便宜,因为内心中有某种骄傲。 自尊的人,总是把自己看得高。这不是缺点,这反而是优点。因为他不会做自己看不起的事,他的生活,总有一种潜意识的底线。 如果你已经帮了别人的忙,别人出于感谢,请你吃饭,这可以吃。但是,事情还没做,就吃别人的,哪怕是一碗面,总会心有不安。 整个晚上,冬子都在浏览关于门店设计的一些资料,有网络上的,也有原来公司的东西,是他专门找洪大美女传来的一些图片。当然这些图片都经过加密,只有用密码才可以打开。 仅凭这些还不够,冬子还在第二天,专门跑了西安最繁华的几条街道,看看当地商店的一些设计风格。主要是想体会,西北地区,人们的审美习惯。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审美,比如钟楼,以红土黄瓦为代表。比如城墙,以灰色为基调显示出沉稳。而围绕钟楼的向栋建筑,包括小雁塔,都有深绿色的审美喜好。 哪怕最刺激的红绿黄,这几种热闹的颜色,在西北地区,也用一种深暗的基调而存在,显示出沉稳与大气。不是那种艳丽的浅色调。 冬子吸纳了这些特点,为火车站那个门店找到了基准色调,以统一整体观感。然后,在火车站大楼与城墙这种标准几何直线的基调之下,为了对比,为了第一眼吸引客人的眼球,冬子使用了他擅长的细线,故意在门店外面,设计几个弧形,并且用灯光加以强调,让人一出火车站,就看到那柔和的形象。 整个效果图,花了大概三天时间出来,再加上内部按尺寸的精细设计,材料的选择,电路的布置,整个花了一周时间。这一周,是冬子做设计以来最费心的一周,几乎在睡觉做梦时,都是各种设计图形。 等效果图展示给同事们时,大家都高度评价。 “首先,这是一款高档的有现代发达意思的门店。”乙哥评价到:“西安人近几年也向往南方发达的生活,他们也想赶时髦,只是丢不下古都的底色。” 丁说到:“重庆解放碑是最古朴的,但它边上的建筑却偏偏最现代,这种对比给人视角冲击,让人觉得现代,但不突然。” 甲和丙也发表了看法,觉得这设计虽然大胆,但适合西部人民的视角习惯,也很高档。 彭总是行家:“远看是简洁精致,但细看却丰富热情,这就是我想要的。” 彭总是设计大拿,他的一锤定音可不仅仅是因为职务。 设计出来后,就马上开工。冬子此时,就成了真正的监工,因为你设计得再好,如果做工粗糙,那就把好东西搞成了山寨品。冬子熟悉装修工人们的把戏,为偷懒耍滑,他们是有本事骗过主家的。 这家代理商的老板,也看着冬子监工的过程。“小陈,你好像是个老手,他们地板铺得平不平,实不实,我以前只是用木锤敲,听声音,错了,掀开重来。你从和水泥就开始检查,没见过你这么细的。” “你我都出了钱,怎么敢不细心呢?”冬子笑到:“我们卖的是装修材料,怎么被他们忽悠了,那不是外行?” 各种吊顶隔板,线路布局,灯具选择,每一件事,都是冬子亲自到场,整天,身上的衣服,都是各种粉尘与漆点,他毫不介意。 在代理商看来,厂家销售公司的人,都算是精英人士,每个月光固定工资都是两三万,这个钱在南方也许是一般的,但在西安这地方,就是非常高的收入了。代理商以前主要出货是低档货,利润不太高,虽然出货量比较大,但一年下来,也只有几十万的利润。 但是,就这点利润,在他看来,自己算是西安老板的一员了,给人取烟,平时最低是三十来块钱的兰州,有时遇上客户或者领导,拿出来的还是中华。当老板就有老板的派头,在他以前接触的销售部的人来说,个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好像做大生意的人,都应该如此。 今天见到冬子这种作风,老板感叹一句。“我晓得南方人是怎么发财的了。” 冬子反问到:“你有什么感想呢?” “认真,吃苦,为了挣钱,不在乎自己,所以南方人就发财。”老板总结得很认真,但冬子却并不认同。南方人多了,发财的人是少数,光从性格上找原因,恐怕说服力不够。要说那地方开放得早,离码头近,恐怕才是主要原因。 把挣钱当事业,把面子不当回事,这恐怕是性格中的主要原因了。 其实每个地方人的性格特点,与当地经济生活的模式有关。有些地方的人,好面子,是因为面子有用。在人情社会中,面子涉及到你的阶层,涉及到你办事的便利性。如果你找人办事,掏出中华烟来,说明你有实力,你有诚意,人家就愿意跟你做生意。这就是面子的意义。如果你掏出一般那宽版的金丝猴出来,别人要么觉得你穷,要么觉得你抠,跟你做生意的愿望,就会大减。 但是在广东,却并不在意这些面子活。广东有许多老板也抽烟,掏出来,却是十几块钱一包的红双喜或者五叶神,并不高档。但你不能因此来判断他的实力与诚意,因为对于赚大钱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并不能证明什么。 这就好像,一个拿着高档苹果手机的人,穿着一身名牌,挤在公交车上,人们还可能误会,你这些是不是都是假货。如果一个亿万富翁,穿着一件几十块钱的衬衣或者塑料凉鞋,你还以为是什么定制产品。 南方的生意人,因为挣了大钱,早已超越了吃穿用度的目的。当大部分人无法通过日常吃穿用度的用品来证明贫富差距的时候,你摆这些面子,就不起作用。 但是,在西部欠发达地区,能够抽六十元的香烟,与只能抽几元钱的烟,他们的生意水准,确实是天地之别。 冬子发现一个现象,在生意场上,越是没实力的,越喜欢讲面子。越是有实力的,对面子上的事,越不太注意。因为,他有里子,就不必要装面子了。 其实,面子,在生意场上,也是制造信息不对称的办法。信息的不对称,是生意差价的由来。当然,这种靠信息不对称的方式进行商品交换的模式,增加了交易的信用成本,从广泛的意义上看,对社会交易的效率是一种损害。 在今天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广东,想制造信息不对称,嫌取超利润,就有些不现实,一分钱一分货成为常识。神秘主义的交易方式,还在一些不太发达的地方流行。这却增加了整个社会的成本,拖慢了经济发展的速度。 从整体来说,西安这地方的人,面子观念还不算是太重。在冬子的感觉中,湖北那地方,由于地理优势及近两年发展,讲面子的故事,更为盛行。 这边的人,还讲些感情。人有真性情,只需要细心观察就可以明白。城墙内那些唱现代摇滚的,虽然披着桀骜不驯的外衣,但表达的,却是真实的情感。那秦腔怒吼出来的,也是大开大合的爱恨。所有艺术,如果不带真感情,无论你是多么精致,也是面子工程。 但这几年,城墙外的,甚至海外的风,也荡漾进了这古都之内,人们开始躁动奔行。 冬子跟随彭总到新区去了一回,看到大量玻璃幕墙的设计,就明白,南方的设计风,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关中平原。玻璃幕墙看起来光鲜,但适合南方,并不适合北方的建筑。 不用说那所谓讲究人的说法,什么光污染之类。单从保暖性来讲,它就比较差。再加上清洗难度大,这边多风沙少雨水,这个日常保养清洁的频度,就推高了使用成本。 但是,人们追求新潮的心,已经被春天点燃,哪里能够熄灭呢?冬子预计,过不了多久,城墙内的一些新建筑,如果不加以行政约束的话,也会出现大量的类似装修风格的。 那些还保留着的真性情,是否能够抵挡如此大潮呢?冬子不敢估计,但对这些保留着古老风格的都城,还是保持着某些敬畏。 据说这里也要修地铁了,但这里的地铁建设所面临的难度,是无法想象的。地下水减少导致的沉降,是一个地质问题。更关键的是,不可避免地,要挖掘到地下面的许多祖先。 一个著名作家写了西安,名字叫《废都》,据说写失败了,冬子没看过。但他听说过还有两位高手,一个写了关中平原,叫《白鹿原》,还有一个,更为有名:《平凡的世界》。这地方出大作家,说明,还有古老文化的根。 冬子想起了容城,那里曾经也有古老的城墙,但只剩下遗迹了。在南风吹来的某个时代,它倒了,人们连修复它的兴趣也没有。 而西安的城墙,仍然被一次次修复,像一个倔强的老人,坚守着儿时的家园。 第九十五章 饮食男女 当设计变成现实,心中的成就感不言而喻,彭总专门拉大伙来参观,这些销售人员才明白彭总要小陈参加这个团队的真正用意。 这是最直接的形象展示,也是公司品牌的固定橱窗。在西北做生意,最要紧的是直接感,就像西安人说话一样,生硬冷倔,毫不掩饰;也像那嘶吼派的秦腔一样,直抒胸臆,激情迸发。 而这里的食品,也有这个特点,不玩花活,只求本味。冬子注意到,这里卖的带领糕点,大多是单一食材做成的。柿饼就是柿子直接晒干的产物,没有加任何其它的东西。核桃瓜子,都是本味。就连羊肉汤,厨师端给你的,最多加了一点小葱和香菜,至于你需要的醋和辣椒,桌上就有,那是你自己的喜好,不是厨师的义务。 在参观完毕后,店老板请大家集体吃了一餐,不过是回民一条街的一个著名的字号。 所谓回民一条街,是大家通俗的说法,它在市中心。古代长安的中心,目前不好界定,但城墙内的西安,是以钟楼为中心的。这个十字路口正中间的突兀存在,冷静地望着马路上的行人与车辆,也许过去,它的高大与威严,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但在今天,远处的高楼林立,汽车的呼啸而过,它倒更像一个沉默的老人,冷静地观察着后人们。 离它不远的地方,就是著名的鼓楼了。过去,钟鼓是城市管理的信号,而今天,它们就剩下文物与旅游的价值了。鼓楼背面,就是所谓的回民一条街,这里是西安旅游的其名景点,尤其在晚上,人非常多。 而老板却挑了一个最为拥挤的餐馆,因为,他跟这家餐馆的老板,比较熟,提前安排了桌子,显示出他在西安的人脉。毕竟,这家店的老板,还有更大的人脉,这个人,凡是文学爱好者都听说过:贾平凹。 这个店子名叫贾三家包子,如果仅从外观看,与周边店铺的风格差不多,但那招牌的字,却是名人写的,所以,它就占了一个名。进入堂来,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型的字,木匾做成的,这就是那位写《废都》的才子,专门为这个贾三家包子,写的一篇文章。 整个文章是白话文写人,人人都读得懂。倒不像很多风景区,明明是现代人编的词,非要搞文言。你写文言文,写得过韩愈么? 在这里吃饭的人,一般要等位置的,门口的塑料小凳上,坐了一排人,倒也不慌不忙的,有人耍着手机,有人东张西望,估计是白天爬华山累了,晚餐前需要休息调整。不管多热闹的位置,你都可以闹中取静,只要你有一颗闲适的心。 如果只是来吃包子,那你就小看这个店子了。当然,包子的种类太多,与解放路饺子馆的种类数量有得一拼,各种馅,各种做法。但最重要的是,这里还经营大量的菜品,还有大量的小吃,都很精致。 在西安,如果你只知道那些粗犷单一食品,或者稍微复杂一点的,如肉夹馍之类的小吃,那你就错了。你如果到这两个著名的店子吃过它的精致,你就会意识,这里曾经是上千年的都城,曾经是世界的中心。普通人平时不讲究,不意味着他们忘记了那颗讲究的心。 但是,这地方也太热闹了,吃个饭,老板热情地招呼大家,为了让大家听见他的意见,他几乎是用吼的腔调。 “老板,你这是在吼秦腔吗?”彭总调笑到。 “咋?我声音大了?对不起,搞惯了的。” 此时彭总飚出一句西安本地话来:“莫麻哒!” 于是,整个桌子上这些平时拉业务人模人样的人,也如同外面那些游客,声嘶力竭,混同于江湖了。优雅不是装出来的,环境一变,你就得适应。 今晚喝的是西凤酒,这是一个传说中的酒类,在今天市场化经营的冲击下,它的价格起不来,销量也不太好。但是,这个酒喝起来的风味,确实地道。 今晚喝酒的主角是彭总,当然丁哥也是段子横飞的,重庆人如果在酒桌上说起家乡话来,那就如同长江水,连绵不绝的。冬子却在安心吃菜,他是厨师,他分辨得出,这个菜的烹饪方法及调料构成。 冬子的背后,是两对年轻的男女,也是出来旅游的,他们只是来吃些小吃,但说话也很热闹。 在本桌子上,喝酒不是主角,就不必多说话。但背后这两对男女,冬子却听得很明白,他扭头看了看他们,发现,两男坐一边,两女坐一边,好像不是情侣的样子。 年轻的男人坐在冬子身后,两位女生在对面安静地吃饭,很美好的样子。男生们为一件事开始争论,冬子觉得很有意思。 如果没有女生,男生们的争论会就事论事,或者说,最理性的争论,是为了辨别是非。而有了女生,男生们争论的目的就变了,变成了战斗,变成了输赢。 冬子按他们相对自己的方位,把两个男生分为左右之不同,而那边的两位女生,吃东西,看他们争,倒并不摆明立场。也许,此时最冷静的,就是她们。 “你说,要是白酒的话,李白怎么可能喝一斗,还要写诗,古代一斗是多少斤,你知道吗?”这是左边小哥的质问。 估计,他们刚才为了展示自己的才情,有人吟咏过李白的诗歌,就像孔雀,在异性面前,展示那美丽的羽毛。 “人家酒量大是出了名的,咋啦?要是普通酒量,为什么把他叫饮中八仙呢?出了名的酒鬼,喝多少我不知道,但今天,听说也有人,能够喝五瓶二锅头的。况且,这首诗也夸张一点,文学嘛,对不对?” 听出来了,估计右边这伙计,给姑娘们解释说李白喝的是白酒,引起了左边伙计的不满。当然,在雌性面前互相打架,是雄性的特点,尤其是哺乳动物。 “当时只可能有黄酒,也就相当于米酒,跟今天相比,度数高不了。”左边伙计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对面传来一个女生的附和:“我也觉得。” 这话就不得了了,右边的伙计更要坚持自己的错误观点。“只有黄酒?只有米酒?你怕没读过书吧?”随后传来一种标准的朗诵腔:“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这证明是证明得好,但是与先前的话题,已经扯远了。左边的人知道,光有米酒的论点不对,马上转移话题说到:“反正不是白酒,我不相信,李白能够喝一斗。” 左边伙计突施冷箭:“那你说,一斗究竟是多少?”这声音太大了,仿佛想从气势上压倒对方。而经济学上的外部性,此刻显露出来,整个餐馆,客人们都意识到,这边有一桌人在吵架,目光全部盯过来。 此时,坐在冬子身边的乙哥,低声说到:“白酒是蒸馏酒,在中国,出现在明代以后。”但声音虽然低,也足以让他背后的两位听到,他们马上就不作声了。 冬子觉得奇怪,乙哥的理论显然更有说服力,也就是说左边的伙计应当高兴,但是他怎么也不开腔了呢? 对面传来女生的声音:“你们怎么不争了?吵啊,吵起来好看。” 冬子立马明白了,这两位小伙不说话,是因为,他们再也显示不出自己的知识了。 乙哥用肘碰一碰冬子手臂,俯在冬子的耳朵边说到:“无知者无畏”然后挤出一个坏笑的眼神,冬子觉得此刻的乙哥,有一种小市民的狡黠。 酒喝得差不多了,老板结了账,大家纷纷散去。这条街,本来游客就多,也有些转头。看看时间还早,大家就各自乱逛。现代城市里,保留着这么狭窄的街道与石板路的地方,还是比较少的,再加上各地游客奇装异服,很是养眼。在一个游客拥挤的地方,你总会期待某些奇迹或者艳遇,所以,长期独守空房的推销员们,在人群中打望,也是一个不错的消遣。 冬子随着人流,被挤到一个卖干果的摊位前。恰巧,冬子看到,那邻桌的两男两女,也在身边。他们在与卖核桃的摊主讲价,而摊主好像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冬子想转身离开,不想却踩了某人一脚。 “你干嘛踩我?”一双红眼盯了过来,冬子一看,是他吃饭时身后左边那个伙计。 “对不起,兄弟,没控制住。” “对不起就完了?你故意的吧?不长眼睛。” 冬子不想跟他争,准备离开,此时,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将冬子一拖,要不是身边都是人档住,冬子几乎要倒地。一个踉跄,冬子稳住了,看到是那位右边的伙计。 冬子还是用一种抱歉的笑说到:“不好意思,莫动手。” “老子动手咋了?老子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 他凭什么早就看我们不顺眼?我们只是在邻近的桌子吃过饭而已,基本没说过话。冬子的忌讳,就是最怕别人跟他充老子,突然也声音大了起来。 “把手松开!” 此时,那两位女生也盯着右边伙计看,左边伙计见状,也用一只手来抓冬子的胳膊。冬子本能地一甩,那人的手就被晃了过去,一下,打在其中一个女生的脸上。 这太突然,形势急转,右边的男生一拳就招呼上来,冬子往下一蹲,本意是要躲开这一拳,谁知道,一个非常猛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咋?” 冬子再抬头看,老板及乙哥挤了进来,他们刚好听到这边有动静,赶了过来,把冬子一拉,拉出了人群,而那两个伙计,还在骂骂咧咧。 代理商老板正要回头,准备揍那个骂人的伙计,被乙哥拉了回来。三人从另一边走出了这条街道。 “咋?你们怕了?”走出鼓楼后,老板气呼呼地说到:“我今天就想弄他们。” 乙哥玩笑到:“人家在女生面前当英雄,你老就行行好吧。” 老板生气是有道理的。今天晚上,他请客,很讲排面的,自己的客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欺负,他觉得要把面子找回来。“这条街,我一喊,出来七八个兄弟,绝对没麻哒。” “不用不用,老板,你是此地人,别人是游客,当然打不过你。”那四位的口音,在吃饭时就知道,是外地游客。乙哥继续说到:“对这种年青男女在一块的,搞不好,要出人命。” 三人在一起,约定步行回去,反正走路,也只要几十分钟就行。况且,吃得太饱,喝得太多,也需要消化一下。 “我当推销员长年在外,也见过不少事情。年轻人,只有勇气没有能力,因为心虚所以胆壮。在女生面前,装不了大款装不了才能装不了风度,装点勇气不行吗?老板,你年轻的时候追求嫂子,是不是也装一幅英雄样?” 乙哥这一说,把老板搞笑了。他也承认,年轻的时候,除了装勇斗狠,也确实没能力没钱,只有靠这种假英雄把式,忽悠女生了。 “对嘛,人人都这样,都年轻时过来的。没实力张牙舞爪,有实力满脸堆笑,对不对?” 他说到这里时,冬子回忆起刚才在酒桌上,乙哥那种笑容,很江湖很油滑的样子,觉得,这不是狡黠,而是精明。这句话很有道理,冬子觉得,他在容城与苕货的那一架,其实都是两人张牙舞爪的产物,因为在美女面前,他们两个男生,其实都属于没实力阶段。 “我亲身就遇到过一件事,是在江苏一个县城,我前年在那边搞销售,开车路过县城边一个路边店吃饭。因为一个小事,惹到了身边一对年轻男女,估计也是刚谈恋爱那一种。那男生好像有一种天生好斗的性格,我们没怎么惹他,他却要跟我们打架。其实,他没喝酒,反倒是我们喝了点酒。” 这是以案说法啊,冬子想,乙哥是想教育我吗? “我们一行有四个人,那年轻人主动挑衅,打我们中的一个人,结果,我们的兄弟是练过的,对方拳头还没到,他就一脚把对方踢倒。当时的情形很滑稽,我们其余三个像看热闹一样,根本没上前帮忙的意思,因为我们那兄弟太强了。” 当时的场面,不用说乙在路上连队说带比划,就是光凭想象,就知道,是场好戏。 “但奇怪的是,那位年轻人根本没有服输的样子,从地上爬起来再打,我们那哥们就再给他一脚,如此反复,年轻人就急了,准备到厨房去拿刀,结果,当时我们老大,就是华东区那个王总,把我们兄弟扯走了。我们出门上车时,那位挑衅的年轻人,还在门口大声叫骂,嚷到:有本事,你们别走!我看见,当时,他手上并没有刀。” 这种情况还比较少见,打别人一个都打不赢,谁给他的勇气,敢来挑战四个人? “车上,我们当时的老大,就是王总让我们开车离开,他在车上给我们讲了个道理,我觉得有意思。” 代理商老板问到:“有实力还吃亏,有啥道理?” “王总说,在女人面前,年轻男性,都是好斗的公鸡,他不可能输服气的。你得在女人面前,给他留个男子汉的面子。要不然,打斗升级,非要流血伤人不可。” 这话一说,冬子就明白了,刚才,乙哥为什么要拉他走了。“乙哥,那刚才,我也不是故意的,他们为什么对我那么凶,是不是有病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冬子即使真踩了别人的脚,也不是故意的,况且,当场也道歉了,正常人,不应该升级矛盾。 “嗨,这事不怪你。是我们惹的祸。老板,我,还有丁哥,都有错。” 他这一说,代理商老板就问来了。“我有什么错?” “怪你菜点得太好,酒喝得太好,排布铺得太大,把人家比寒酸了,你懂?” 嫉妒,但是,这是公共场合,有这个必要吗?冬子想笑,这种神经敏感的人,居然会嫉妒邻桌的菜品档次,很奇葩了。“那好,就是我们太豪华,让人家嫉妒,但与丁哥有什么关系呢?” “你没注意,丁哥这家伙,说起重庆话来,段子飞得好,口音又独特,再加上他那不老的面容,你没看出来?那邻桌两位姑娘,眼光都在瞄他呢。” 冬子听到“不老的面容”,差点笑出声来。丁哥是重庆人,本来长得也跟大家差不多,但皮肤出奇地好,甚至西安的姑娘的皮肤,都没有他光滑细腻。所以,在公司内,大家都拿这个话头开他的玩笑。本来,他也三十几岁了,但你如果只看他的脸,忽略他那稍微隆起的腹腰,你会以为,他刚二十出头。 他说话也很幽默,以重庆人特别的口气。当你说一句话时,他会用一种很怀疑也很调侃的音调反问:“是不是喔?”,同时,眉毛开始跳舞,表情丰富得一塌糊涂。按他的解释,主要是因为重庆的气候以及饮食。 他有一套理论,曾经给冬子详细讲解过。重庆是中国有名的雾都,为什么多雾,是因为两江,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水气多,所以多雾。 冬子曾经反问:“不对啊,武汉也是长江与汉江交汇,河面还要大些,怎么雾不多呢?” “你们那是江汉平原,北方的风、南方的风,吹来吹去没遮挡,形不成雾。我们重庆是山城,风进不来,水汽出不去,只好自生自灭,就地消化了。所以,我们从一生下来,就有天然保湿霜,皮肤好,是老天爷给的。” 就算他这个解释稍微有点道理,冬子还是不理解,那饮食习惯,怎么跟皮肤联系上的。丁哥也有解释:“我们吃辣椒猛,这全国有名,红油火锅,我们没有鸳鸯火锅的搞法。辣椒是什么?就是胡罗卜素,天天这么吃,皮肤能不好么?” 辣椒是胡罗卜素含量最高的蔬菜,这个冬子知道。但是,胡罗卜素与美容的关系,就不那么清楚了。 丁哥晚餐上的风采吸引了那两位女生,当然就成了那两位男伙计的敌人,别人把这种敌意,不自觉地转移到冬子身上了。 “当然,也是我多嘴。”乙哥说到:“丁哥讲段子太精彩,这两位哥们就讲文化,想用文才吸引姑娘,我多了句话,让他们这种争论都没办法进行了,你想,我是不是更讨人嫌?” 此时,西安的街道上,店铺的灯光明亮,各种颜色打扮着马路两旁,商店取下了冬天的门帘,餐饮的热气喷着香。如果你没有参观过白天的西安,此时,你会把它混同于武汉南京以及中国任何一个城市。夜晚的城市,如同人类的欲望,表面上用灯光与店铺交织成一种假象,但实际上,它们最真实地反映了,人们内心对生活的最基本的需求与想象。 想想那两位年轻人,也许会觉得他们可怜,但是,能够为女生而激动甚至无理智,其实也是一种幸福。而此时的冬子,表面上具备调侃的高度,但却没有一个能够为之激动的人,反倒有些悲哀。 那两位伙计也许把粗鲁装成了勇敢,把诡辩装成了内涵,把打斗当成了英雄。但是,他们幸运的是,他们有自己最需要的观众,他们知道,这一切,为谁而表演。 一个演员,幸福并不来自于他表演的技术高低,幸福来自于他有没有观众。而冬子今天的生活,就如同一个没有观众的演员,即使有表演的天赋,也毫无价值。 人生,如果没有为之去死的人或者事,则无意义。 自从离开容城后,冬子就告别了社会关系。自从与燕子见面且分别后,冬子就告别了感情的过去。时间是连续性的计量,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 在冬子的生命中,一年多前父母去世之后,半年前燕子离开之后,过去,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自己回忆知道,无法向别人说起。因为,没有听众,没有参与者,你的过去,在别人听来,都无意义。 走在这条街上,哪怕别人都在演戏,哪怕世界都是假的,但也有真实的成份。冬子在大街边上,在朋友身边,却对自己的真实性,产生了些许怀疑。 第九十六章 名利双收 冬子的作品又出现了几个版本,在西北区,冬子算是跑过一些地方了,彭总的销售策略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仅仅半年时间,中档产品的销量就上升了一止一倍。 与此相适应,冬子也分别给兰州的一个店子和乌鲁木齐的一个店子,设计了门面。冬子好像成为专卖店门面设计的专家。终于,在半年的时间里,他的作品可以出册子了。 这是彭总告诉他的,一般来说,对员工的考核与奖金的发放,半年就要结算一次。冬子的人事关系还在设计部,当然要给设计部一个交代。 他先是把设计图的样稿文件夹的方式,传给了洪大美女,当然这个文件夹是加密的,密码则是冬子专门通过电话的方式,告诉她的。 过了三天以后,洪大美女打电话来,要冬子回设计部一趟,半年总结要开始了,估计,按组长的要求,还安排他给本组的同事,介绍一下经验。 同时,彭总也要回去参加销售部的半年会,他们俩就订了一个航班。彭总要求,提前一天回去,因为他得先跟老婆呆一天,再到公司。冬子理解,小别胜新婚这个词,已经在西北公司成了家常话了。 提前一天到达,机场出来,就看见那辆熟悉的奥迪车,冬子第一次看见了彭总的夫人。 彭总正要介绍,嫂夫人却笑到:“陈冬嘛,冬哥,还要介绍?” 冬子不敢抬头看她的笑脸,这个仙气逼人的嫂子,自带气场,冬子总有一种卑微感。 “要不,到我家去,我给你准备好吃的?” 嫂子的邀请冬子可不敢答应:“别,你们先走,我还有其他事?” “有什么事?谈女朋友了?” 冬子正要解释,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彭总、嫂子,你们也在啊?” 原来小袁如约,来接冬子来了。冬子像得到了大赦,赶快跟他们说到:“下次,下次专门拜访,嫂子再见!”拖着行李箱,向小袁的方向跑了过去。 年轻的男生,在美女面前,总是卑微的。尤其,彭总的夫人显示出的高雅与仙气,反倒让冬子觉得,不那么敢亲近了。 男生的第一次爱情,总是从卑微开始。如果他对第一个女生没有崇拜,那就产生不了初恋。当年,他对燕子也是这样,崇拜那清纯的眼神,几乎不敢直视。他太年轻,对不懂的东西,保持着敬畏,正是这种敬畏,才产生了宗教般的情怀。 把东西放到小袁的车上,小袁把钥匙递给冬子:“你来开?” “你开吧,久了不练,手生,怕出事。” “哟,还谦虚起来了,你这下算是出名了。”小袁启动了车子,突然一加油,一种强烈的推背感出来,让冬子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个车虽然是二手的,但发动机不赖,况且车身轻,突然一加油,就有一种往前窜的感觉。 “我出啥名了?” “你们,包括彭总,都出名了。”小袁一只手掌着方向,一只手递给冬子一枚口香糖。冬子觉得奇怪:“你啥时候,喜欢嚼这个了?” “我也有好事了,怎么样,回头再告诉你。晚上我给你接风,好久没吃广东菜了吧?” 冬子觉得,今天的小袁很兴奋。毕竟这只是周六的下午,明天星期天还有一整天。“明天也可以啊,为什么非要今晚?” “明天我有事,不陪你了,有啥话,咱们今天晚上说够。”小袁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一只手打了个急弯,拐上了另一条马路。 回到宿舍,简单整理了一下,两人再次出门,还是小袁开车,把冬子拉到佛山一家餐馆,进了一个小包厢。两个人吃饭还要点包厢,似乎有些奢侈。与西安相比,这边的餐馆,尽管在晚高峰时期,但也安静多了,包厢就更安静,反倒让冬子有些适应不过来。 小袁主动开始点菜了,点了四菜一汤,没有点酒,只是让人上一大钵子白米饭。“我晓得,你们在西安,吃米饭估计很少吧?你在那边,做饭吗?” “不做,因为不知道要做多少,那些同事来来去去的,没个准时间。做给我一个人吃,又没意思,一般,就在楼下街面小店子,随便搞点。米饭也吃得到,只是不经常吧。” “看样子,就缺我这个陪你吃饭的人?” “那是,如果你在那边,我天天做饭,天天陪你喝酒。” “对,今天晚上,我就不陪你喝酒了,因为要开车。更何况,估计,周一,你回设计部,还有人要请你喝酒呢。彭总就更不用说了,他几乎成了销售部的新闻人物了。” “什么意思?” 小袁这才说了,什么叫他们出名了。原来销售部的西北市场,是最差的市场,不仅销量低利润差,而且销售人员的提成也少。所以,分配到那边的销售人员,个个相当于边缘化了。但经过彭总带领这个团队,完全不同以往的操作,硬是把一幅烂牌打成了个全胜。 上半年,销售额与利润增长就超过一倍的,全国所大区,只有西北区做到了。彭总作为销售部的副总,确实给其它大区经理,打了个样。 公司虽然没为此专门出简报,但已经传遍了。彭总走上层路线,走直面市场,并且帮公司,挖掘了一个新的卖点。就是节水与清洁的效率,这不是打价格战,却起到了打价格战的效果。 一般来说,打价格战,是商战中最残酷的办法,没到你死我亡的地步,不会走到这一步。但目前,中国瓷砖卫浴行业,中档产品中,只有几个品牌了。这几个品牌最终的摊牌是迟早的事,最后打价格战的阶段,总归是要来。彭总这一个卖点,几乎是把价格战引导向了质量战的方向,从整体社会效益、公司利润及竞争优势来说,都是功德无量的好事情。 但诡异的是,这事,在公司的公开资料里简报上或者会议中,居然没人提。 小袁却说:“越是没人提,说明越敏感。彭总这样出头,也好也不好。” 冬子不太理解:“为公司作贡献,还有什么不好的吗?” “毕竟,你想想,董事长与总经理的矛盾,那才是决定公司态度的关键,对不对?” 小袁这一说,冬子陷入了沉默。小袁劝冬子多吃菜,冬子吃得兴味索然。“不过,这毕竟是好事,彭总用成绩给出了答案,别人要打击他,就更难了。股东们,肯定不会跟利润作对,你说是不是?” 挣钱是硬道理,这是股东投资的最大理由。 “你也出名了,我听你们设计部的人说,你寄回来的设计图,组长很是夸赞呢,是不是,要你回来介绍经验?” 冬子笑了笑:“几个个例,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况且,这东西又不是设计部的主业,有啥经验?” “莫谦虚了,老帅,大拿,听说他都认可呢。” 听到老帅肯定自己的作品,冬子内心有一种骄傲。从设计业务上,老帅是冬子的偶像,能够得到偶像的认可,那当然有成就感。 此时,冬子吃着的白米饭,觉得很香。 小袁结账后,对冬子说到:“也许这半年,你拿的奖金比我高,下次,如果我到西安,你请我,咋样?” “绝对大餐,菜由你点。” 两人说说笑笑开车回到了宿舍。在宿舍后,小袁洗漱完毕,就开始打电话,冬子注意到,小袁打电话时,说话声音真温柔,对方肯定是个女的,因为小袁打电话时,故意把房门掩上了,说的什么,也听不清。 原来,他已经开始谈恋爱了。这就是他所说的好事,这就是他喜欢嚼口香糖的原因。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冬子准备好自己的资料,还专门拿出一本,放到客厅的小桌子上,小袁第二天出来,就可以看见它。虽然,这不是什么礼物,但倾注了自己的心血,最好的成果,当然要拿给好兄弟看。 第二天一早,小袁出门前,看到了这东西,对正在洗漱的冬子喊到:“好么好看?冬哥,送我一本!” 冬子在卫生间,正与嘴边的白沫作斗争,含混地答到:“本来就是送你的,你干啥去?” “我有事,你休息。” “重色轻友吧?你以为我不知道?” 谁知道,小袁出门太快,冬子只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初次恋爱的人,总是激动,心都快飞出来了,还以为别人没看见。 冬子回屋整理资料,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做一个汇报材料,以防止,万一组长真要让他介绍经验,他还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只是简单地把几个地方的外部景观,当地人喜好,以及建筑商店的设计风格进行了对比,只是说明了,为什么要这样设计,这样会达到什么样的效果,介绍了一遍。冬子介绍经验的东西,这还是第一回写,他是用拼音输入的,错别字修改加上版面的调整,两千多字的材料,硬是花了他半天时间。 是该练练自己的文笔了,输入汉字的速度与准确率也要提高。冬子意识到,在大公司工作,这些基本工,还是要练的。 中午没时间做饭了,他跑到外面的一个小餐馆,点了一个煲仔饭,觉得非常亲切。 广东的煲仔饭是全国最正宗的,不仅在于它的特殊的汤,更在于它讲究的烹饪手法。在佛山的街道上,一个专门经营煲仔饭的店子,能够长久生存下去,其难度,就像在火锅的发源地重庆,长久地经营一个火锅店。也像是在武汉,要的热干面要长期经营,没几把刷子,肯定不行。 最正宗的煲仔饭,要把底层烤出锅巴,而中心部分的饭粒还要温柔滋润,当汁水在你面前淋进饭钵时,听见那滋拉的响声,看见那蒸汽升腾,香味窜出来,不容商量,你就胃口大开。当然,里面的配菜你要哪种风格,随你点。 冬子点了一份小炒肉的,因为里面有青椒,很下饭。还配以餐馆送的泡菜和汤,让你吃得志得意满。 冬子吃完后,又接到小袁的电话。“冬哥,我晚餐不回来吃了,要不然,你恐怕又要买菜。” 冬子本来没有来得及想晚餐的事,经小袁这一提醒,才想起来。幸亏他的提醒,说不定,冬子过一会,真会出来买菜做晚餐,毕竟他跟小袁,有过长久的共同晚餐的经历。 “我做菜没什么,你回来吃吧,我不怕麻烦。” “不是,我有事,在外面吃,你自己解决吧。” 冬子一想,这家伙,谈了女朋友,还不愿意说,搞什么有事。当然,对于年轻的男生来说,谈恋爱是最大的事,比工作都重要。 冬子回去睡了个午觉,把一套西服,拿到楼下的干洗铺熨整齐了。这套西服从他到西安起,就没离开过佛山宿舍的衣柜,明天必须用它,穿得正式点。毕竟,好久没有见过办公室的同事了。 晚餐,冬子还是来到中午吃煲仔饭的地方,总觉得米饭没吃够,想多吃点。 晚上小袁估计是半夜才回来的,反正当时冬子已经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冬子也不问他,昨晚去哪里了,毕竟此时,小袁还沉浸在欢乐中,他刷牙时哼歌的声音,如同远古时期说话含混不清的原始人,简单地快乐着。 两人开车上班时,冬子玩笑到:“袁哥,打了兴奋剂啊,开这么快?”本来冬子要把话题扯到小袁谈恋爱这事情上,但小袁是何等的老练,他迅速回复到:“咱们冬哥载誉归来,我也沾些喜气嘛。” 等上了电梯,进入到设计部时,第一个发现他的,居然是程姐。冬子赶快热情地招呼:“程姐好!” “哎呀,小陈回来了!”程姐的嗓门大,办公室里已经有十几个来了,大家纷纷给冬子打招呼。冬子一边对大家点头哈腰,一边不好意思地从大家的注目礼中,窜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而此时,却差点与刚从茶水室出来的小薛撞上。 “陈哥,你回来了?刚用一次性杯子给你倒了杯咖啡,估计你没带杯子来,太烫,差点撞泼了。” 接过小薛的咖啡,还真有点烫手。冬子赶紧说到:“这怎么好意思,薛哥,还是你对我好。” 其实,冬子对薛哥一直是有防备的,但是,久别重逢,冬子今天见到办公室的每一个同事,都是阳光灿烂的心情。更何况,薛哥如此热情,冬子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那必须的,谁让我跟你是最近的人呢?” 这话看你怎样理解。可以理解为最为亲近的人,也可以理解为,坐位挨得最近的人。 冬子正要跟他客套,突然洪大美女过来了,她身上的香水味虽然很淡,但有一种逼人的气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小陈,你来一下。” 小薛突然迅速坐回自己的位置,像一个调皮的学生见到班主任的样子,冬子像一个缴械投降的士兵,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向她的办公桌走去。洪大美女的特殊之处在于,整个办公室四十几个人,她平时是不开口说话的,一旦她说话,大家都会鸦雀无声。这是什么原因,大家也说不清楚,但是,就这么神奇。 洪大美女打开电脑,打开一个图片,对冬子说到:“你寄回来的资料,组长要求你要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给你做了个app,你看有哪些我没理解到位的,你自己修改一下。” 冬子大吃一惊,自己一个新入职的人,居然让本组最厉害的app一号选手,主动给自己做课件,这是什么待遇? “发什么愣?抓紧时间,组长开完会,九点多就回来,就坐我位置上修改,好往会议室屏幕传,别磨蹭。” 洪大美女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给冬子的印象,就像是圣旨一样,让人忐忑不安。 不愧是一号选手,她不仅把这个课件做得漂亮,而且对冬子设计思路的分析非常到位,甚至还有拨高的成分。比如对灯光的描述,有这样一句话。“用光制造阴影,制造有限空间层次感。” 如果猛听这一句话,是个病句。光与阴影是矛盾的,有你无我。但是,在设计的思路中,冬子确实有这种模糊的概念,但自己没意识到,在角落用强光打向瓷砖的目的,就是在强光之外,硬生生制造出阴影的效果。 她简直是个诗人! 而此刻,她就在冬子身边,拉了一把椅子,静静好看着冬子的审核。冬子突然觉得,这恐怕是他来办公室工作后,最为巅峰的画面了。一个像神仙姐姐一样的神性美女,安静地为自己工作,安静地看自己工作。她的香味与体温,就在身边,她平时那强大的安静的力量,传递出某种温暖的亲情。 我要是真有这样一个姐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当时,冬子差点因此而走神,只是用意志力,强迫自己一页页翻了下去。 完全没毛病,完全超出冬子自己的预计。冬子只是浏览了一遍,就说到:“洪姐,做得太好了,比我自己想的都好。” “你自己的作品,还是按你自己的风格好些。” “不用改了,洪姐,就这个。”冬子来不及细说,赶快逃离了洪姐的位置。好像,从这个位置,占了天大的便宜,有一种德不配位的感觉。冬子想,也许整个办公室,敢坐在她的位置上审核她的作品的人,除了领导,恐怕就自己吧。这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待遇。 组长回来后,就把冬子叫到办公室,问了一些情况后,就马上组织人员,进入了会议室。会议室椅子不够,大家把自己外面桌的椅子拖了进来,挤得满满当当。 组长发话到:“今天找大家来听小陈的设计,不是说他的设计水平已经高到当大家老师的程度,但是,术业有专攻。他的设计,是我们以前接触很少的,算是门店设计的范畴,我们这方面,只有小陈走在前面了。从商业效果来看,也是被市场证明了的。所以,听听他的说法,肯定对大家有帮助。” 组长不愧是组长,句句都在点上。 在大家的注视中,冬子一边按着遥控器转移投影屏幕上的画面,一边给大家简要解释里面的思路。幸亏有昨天自己做的功课,不至于词穷。幸亏洪姐做的课件,让自己的思路有提升有线条,让冬子第一次,作为一名讲解者,在众目注视之下,完成了一次升华。 冬子从出生以来,都是学生,从来没有当老师的感觉。只有这在这刻,大家专心听他的讲解时,才知道,你就是世界的中心,你掌握着大家的思路。 那一刻,他想起了远在容城的爹爹。 等大家在最后响起掌声之时,冬子才突然把提在胸口的那股气放下来,居然完成了这样重大的任务,自己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下来后,大家也有些问题,这倒并不困难。毕竟,每一步,都是冬子自己思考与设计出来的,涉及到图片本身的问题,他都有数。 问答交流进行了大约一个小时,组长又把冬子喊到他办公室。 冬子知道,公布答案的时候到了。而组长第一句话就让冬子放心了。“你设计得很好,主要是有灵感。我们这办公室的老油条们,只有熟练,没有灵感,你这此,正是我需要的。” 冬子正在谦虚中,组长又打断了他的话。轻声地说到:“这半年的奖金,我按项目骨干的标准给你定,可以吗?” 冬子吓了一跳,赶紧说到:“组长,我一个新员工,最多算是个学徒,太高了。” “莫乱说,定了就定了,我有我的判断。但是,不能跟别的同事说,这是我们公司的规矩。” 组长是很严肃很正式地说话,冬子当然不敢再作推辞。组长随后勉励他,如果有机会,多出作品,不要半年一寄。只要有一件新设计,就传给洪大美女,及时分享,让大家知道你的工作。 冬子一一答应下来,离开了组长办公室。中午下班前,接到彭总的电话,今天晚上,就要随他到西安,那边有事情。 第九十七章 魔幻一天 中午在食堂吃了一顿久违的自助餐,小薛端着餐盘找了过来。低声问到:“冬哥,我咋没看出来,你这么神呢?” 冬子以疑惑的眼光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别跟我装了,对我你还不放心吗?你才来就拿这么高的资金,羡慕死我了。” 瞧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冬子突然警觉起来。其实,冬子自己都不知道,组长给他定了多少钱,当时也没问。 “你有六万呢,冬哥,我半年资金才两万块,你干得真好,我要向你学习。” 当时冬子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知道这个数字的?但是还不动声色地说到:“真的吗?我不知道呢。” 对方假装生气一样:“对我不瞒,不够意思。咱俩的关系,你就没个实话?” 个人收入,尤其是资金情况,公司是作为机密来对待的,这是公司的规矩。听小袁说,内地一般公司没这规矩,但在广东,这个规矩是从香港老板或者外商那里学来的。负责人亲自订资金数额,你的收入状况,除了领导和人事管理人员,其余的人是无从知晓的,光打听,就不合规矩了。 这种分配机密的方式,也是一种管理办法,让你始终处于老板或者领导的控制之下,把对公忠诚与对领导忠诚结合起来。当然,这个制度,在中国执行的公司,还是少数。因为对公负责,不是对私人负责。 但是,冬子明显对这个数字表示意外,不可能那么多吧?平均到一个月的资金就是一万块,加上工资近两万,那不是一个月收入有三万元了,几乎赶上小袁这个老员工的收入了。 自己与小袁,还是差距的。冬子承认,无论从学历背景还是人生见识,从工作经验与具体成效,小袁都要强过自己。承认自己身边人比自己强,对于别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件比较难的事情,年轻人,总以为自己是英雄,是天子。那只是家庭留给自己的惯性思维,父母总是以孩子为中心,抱有这种心态的年轻人,只是没有长大。 对于冬子这个年龄的人来说,他具备的这种谦虚坦诚的品格,是很可贵的。不是因为他道德有多高尚,思想有多成熟。只是因为,冬子从小就读在好的班级,他从来没有考过第一名。不管是文化课还是体育课,甚至加上唱歌跳舞,冬子从来没有出众过。 要说冬子受人称赞的本事,除了讲几个笑话逗同学发笑外,最多算是烤羊肉串了。但是烤羊肉串虽然得到同学的赞扬,冬子自己清楚,就连自己的母亲,也说自己的水平,只能达到父亲的七八成。 面对小薛的追问,冬子只好解释到:“我真的不知道是多少,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薛却在此时顾左右而言他,说到:“反正我两万块也是钱,晚上请你吃饭的钱,还是有的。咋样?” “不了,我晚上还要回西安,有事。” “是彭总有事吧?你回去,要那急?” 冬子看他话里有话,言辞闪烁,跟他对话,很是麻烦,于是埋头吃饭,双方的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下午回到宿舍收拾了一些夏天穿的衣服,冬子就给彭总打了个电话。机票已经订好了,时间约好了,在机场碰面。而出发的时间,最晚也要在下午四点就要出门。来不及给小袁道别了,冬子回头看了看小袁的卧室,居然收拾得很整齐。 小袁很少把自己的卧室收拾干净的,最近有点反常。反正,恋爱中的年轻人,总有些反常。 冬子打了个出租车,直到机场时,已经五点钟了,此时,彭总正在门口,给他招手。冬子看到,彭总拖了一个小皮箱,不需要托运的那种,也就招了招手,两人一起,拿着身份证,换了登机牌子。 过了安检到了候机厅时,彭总来了一句:“喝酒的功夫没废吧,冬哥?” 冬子点了点头,他是跟彭总喝过酒的人,反正没醉过。“七八两,没有问题。” “好吧,晚上有个局,唱歌的,兼着喝酒,你陪我参加?” 这有啥话说?既然是搞销售的,这种陪人唱歌喝酒的事,就是业务工作。 两人下了机场,出来后,居然看到丁哥开着车,是一款奥迪a6,冬子吓了一跳。“哪来的?丁哥?” “按彭总要求,租的,咋样?” 冬子回头看了看坐在后座上的彭总,彭总解释到:“今晚接待是官员,人家讲究这种气派。走,到会所,老丁,位置清楚噻?” “清楚,已经转过一圈了。”丁哥一边开车,一边说到:“这车好租,但黑色的难得找。也不知道这边人有这讲究,好像要气派的,都得向官车靠拢,有钱的,都喜欢租黑色的车子,还别说,这颜色虽然沉闷,但是稳重,有那点意思。” 三人在车上,才知道,今晚的主要客人。这是一位彭总在西安当处长的同学攒的局,请西北某省的住建厅的厅长一行,对方来了三个人,说是考察西安新区节水的卫浴产品的使用效果,其实,就是为了本厂产品在那个省的推广。要知道,高档住宅需要这种设备,如果有住建部门的加持,那销量及广告效应,不用说了。 而这个会所,居然在秦岭边上,好像是一个山间别墅一样。穿越农村,灯光越来越稀,如果不是丁哥事先踩过点,还真找不到路。 没到八点钟,就到达了。这个会所一进去,就知道气度不凡,里面全是仿古装修,丝绸的线灯笼,一排排的挂在石榴树上,很有情调。而整个建筑,除了石头的墙面就是木头,仅从夜间灯光的质地看,就很豪华。 雕花的窗户大红的门,进去后,类似于紫檀颜色的家具,也很显眼。其实,冬子心里明白,这不可能全是柴檀,因为这类材料,如果要积累出如此多的数量,不管你多有钱,都解决不了。因为,今天中国的市场,没这么多货。 只是这个颜色与做工,模仿了紫檀的样式,就显得高档。仿古的茶几与两边的字画,很有一种书香门第的感觉。冬子有一种熟悉,好像在哪个古代戏的电视连续剧中看过,这种场景,可以当古代题材电视剧的取景地了。 穿过前厅,往后面就是一个天井式的小院子,两边的厢房紧闭,再穿越它,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再进一个院子,就是后院了。冬子不知道,在古代,这是除皇帝外,最高的规格了,叫三进院。当然,现代人,没有这种制度规矩。只是有钱人找的个讲究,好像富了必贵一样。 服务员却是穿着最为现代的衣服:西装。女人穿西装,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感,前凸后翘的身材被约束在线条简洁的职业装内,能够引发男性一种想象。 当他们进入到最后面的一个厅里时,客人还没到,他们先点了一些酒水小吃和水果,等待客人的到来。随即,彭总作了分工:“老丁你酒量行不行?” “不得行,最多半斤。” “那好,你就不负责喝酒了,最后你负责开车。车上我叫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了?” “那还有错?但是,红包,在我口袋里,没问题吧?” “这是对的。你不喝酒,只唱歌,闹气氛,以开车为借口,看我眼色行事。冬哥,你负责喝酒,我负责说话,就这样?” 大家同意了。此时,彭总电话响了,他接完后,对大家说到:“走,到门口接待客人。” 按约定,他们称呼对方时,都叫总。这边当官的有一个习惯,不喜欢别人叫他什么厅、什么处,就喜欢别人把他们叫什么老板、老大或者什么老总。他们知道,今天晚上,彭总的同学张处长带来的沈厅长,才是最重要的客人。 果然,在门口,又迎来了一辆奥迪a6,几乎是一样的颜色与车型,从驾驶位上面下来迅速开门的,就是彭总同学张处长。而张处长对恭敬的那个人,就是沈总无疑了。 他们四个人出来时,冬子他们几个迅速上前致敬打招呼,彭总像是久违久仰的样子,极尽亲热与恭敬。冬子在后面,跟着沈总的两们部下,跟着恭敬起来。 但是,这方面,不如丁哥油滑,丁哥仅在从前院到后院的路上,就从张处长那里,了解了这三人的喜好与禁忌。 一般讲究人,都有禁忌的。比如有人不喜欢喝红酒,有人不喜欢听人唱英语歌曲。 进入大包厢后,大家坐下,喝茶,此时不见老丁的身影。冬子正在张望时,老丁出现了,他身后,一位经理模样的中年女人,带来了七位小姐,在包厢内一字排开。 这显然就是武汉歌厅风格了,冬子对这非常熟悉。客人先挑,主要客人先发话,这是规矩。沈总挑了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小身材最纤细的一个小姐,而其余的,各取所爱罢了。 而那位领班的中年女人,居然把这七个人叫七仙女。她端起一杯酒,先开了场。“沈总一来,我们这七仙女都疯了,都说你是牛郎,想嫁给你。” 说得大家哈哈大笑,正准备端酒干杯,忽然听到那位领班说到:“别忙。我还没说完。小姑娘们虽然是仙女,但还得过我这王母娘娘这关。我觉得,沈总长得不像牛郎,倒像是猪八戒,沈总莫生气,怪我把你身材说差了。我说,这就是报应,当年你偷看她们七个洗澡,你忘了?” 这一通乱扯,搞得那几个客人,笑声都变得放浪起来。这酒一喝下去,场面就有些失控。冬子觉得,跟身边的小姐,哪怕亲热过分,都不自然,但那几个客人,却开始手脚并用起来。 其实,这哪里是唱歌,就是插科打浑的场所、上下其手的揩油、左搂右抱的故意。冬子倒也自然,他今天晚上的任务是陪酒的,到处敬酒就行。 这个酒其实是不好敬的,别人眼中,根本没把你当平等的酒友对待。但是,这里的姑娘能够喝。往往是沈总等人只喝了一口,杯子就被接到姑娘们手上了,大部分被她们干了。酒干了后,就随意唱歌,好像,不把生活次序打乱、不把歌曲节奏打散、不打男女界限打混,就不开心。 其实所谓唱歌,就是个借口,其实这就是制造混乱的借口。沈总在这混乱中,陪冬子的姑娘,也被彭总安排到沈边了,因为这是喝酒的一个借口。 沈总把小陈的姑娘抱了,得喝一个。丁哥的姑娘给沈总敬酒,得喝一个。总之,沈总可以把一切无耻的手脚责任都推给酒,而姑娘们,也推说喝多了酒,往沈总及客人们的怀里躺,这分明是一个混乱的借口。 丁哥闹气氛可是一流的,他带领了登场的气氛,什么样的玩法,都是他带出来的。最后,酒也喝好了,红包也给了,丁哥提前在前台付了账。把客人送走了。从八点钟到十二点,硬是瞎闹了四个小时。 最后,三人坐在车上,回西安,彭总找冬子拿了一包湿纸巾,把手和脸都擦了一遍,说了一声:“脏!” 丁哥说到:“这老家伙,身体玩不动了,心还没死。” “他要这个,就给他这个。呸,他还觉得好,我只是觉得脏,这姑娘,都是过来人,酒劲一上来,说话那叫一个粗俗,哎,我们干这推销的,讲究不得的。” 冬子此时才明白,彭总在唱歌时,那种兴奋那种激动,全是装出来的。其实,彭总在武汉的时候,唱歌还是很好听的。今天晚上见识这个沈总,冬子心中有一个词,叫厚颜无耻。 但是,做生意的人,讲的是利润。今天晚上,从消费到红包,不下于十万块钱。但带来的市场利润,恐怕得几十倍上百倍地挣回来。 等他们回到西安的公司时,已经深夜了,简单洗一下,就上床睡觉。冬子觉得,这真是魔幻的一天。 自己上午还在设计组,很正规很高大地,给同事们介绍经验,在洪姐与组长面前,表达谦虚与谨慎。在薛哥面前,保持警惕。自己甚至要笑话,那个小袁,重色轻友的本性。但是到了晚上,却居然跟别人一起逢场作戏,搞出自己都厌恶的事情来。 冬子从来无法与歌女们作出亲密的动作,就是假装也不行。因为,在他心目中,一看到陪唱歌的姑娘,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燕子。 一想到燕子,有可能还在陪别人唱歌,冬子内心就纠结起来。那该是多么不情愿的生活啊,冬子想让她摆脱这种生活,但自己没有钱。 如今,冬子好像能够挣钱了。如果按薛哥的说法,自己光工资收入与资金加起来,一年得有三十万,那应该足够养活燕子和她的父母吧? 冬子觉得,如果干到今年年底,自己再回武汉,把燕子带出来。哪怕什么都不干,只在老家照顾父母也行。冬子可以用实际的数字告诉燕子:跟着我吧,相信我,有能力,我可以挣钱了。 冬子躺在床上,感觉着被子的体温,回想着白天的事情。飞机就是快,跨越南北的时间,只不过一个多小时。 冬子想着美好的事情,距离不是问题,西安到武汉,也只有一个多小时。钱不是问题,只要跟着彭总,这份收入也足够娶回燕子,让她安心了。 突然,冬子好像回到了容城,一个熟悉的街道,好像是东山下面自己的家。已经装饰一新了,燕子正在厨房剁着肉泥,准备包饺子。冬子已经教给她,西安饺子的做法,她要按这种方法,为冬子做一顿西安的饺子宴来。 冬子正摆弄着手上的竹签,他虽然已经不再摆摊卖羊肉串了,但也要经常给燕子在家里做几串。燕子说过,冬子做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遗传父亲所做的羊肉串。 他们家一楼,已经改造成一个建材商店了,容城正在大开发,建材卖很非常好。其中一个门面,是专门的卫浴产品,作为厂家在容城唯一的代理商,他的生意一直很好。老房子一楼已经装修完毕,那是冬子的杰作,有些魔幻。当年,就是靠装修店面,让冬子在厂家挣来了不少的奖金,让他有本钱,开这个店子。 而楼上的格局,倒没怎么变化,因为那是父母留下的痕迹,冬子舍不得去掉它。燕子白天是要守店子的,冬子负责联系客户。他有足够的经验与手段,拉拢客户,也有足够的能力,养育起燕子的父母。 燕子的父母就住在旁边的一个小区内,冬子出钱新买的单元楼,燕子每天都要过去看一看,家里有重活,都是冬子在干。 那东山公园,几乎没怎么有时间去了。冬子觉得,只要有燕子在身边,她就是整个东山的美丽。燕子在家里,是从来不唱歌跳舞的,因为冬子怕回忆,回忆她在武汉当歌女舞女的历史。 好像燕子怀孕了,但没有出怀,这个消息,冬子也跟爹爹一家说过了。爹爹家家的身体强健,每过一段时间,冬子还是按当年父母在的规矩,亲自做两个好菜,用保温饭盒装好,送到爹爹那边去。冬子觉得,如果自己有孩子了,也要把这个传统保持下去。 爹爹家的房子是冬子坚持要装修的,材料全来自冬子店子,不收一分钱。因为冬子觉得,这是报答他们最好的方式了。 同学们要是回来,也会到冬子家里来转转,每年同学会,冬子家是摆不下了,冬子掏钱请他们到酒店吃饭。气氛还是那么热烈,燕子还是那么腼腆。 突然,一阵风吹来,窗户的玻璃哗地一响,把冬子惊了一跳。他醒了,原来只是个梦。 他醒了,确实是玻璃窗户没关,外面有风,吹响了它。只不过,这是在西安,在公司的宿舍。冬子甚至有些恨这风,恨这窗户,惊醒了自己的美梦。 冬子看了看时间,深夜四点半,此时再也睡不着了。他想,如果采取继续睡,再想进入那个梦,是不可能了。他只是感觉,自己某些执念,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了,在这么远的地方,居然会重新出现。 人的记忆,不会凭空消失。如果你说你忘了,只是没有搜索出来。你的潜意识,把曾经打动过你的记忆,锁在一个空间,没有现实的冲动激发,开不了锁。 梦中,冬子清楚地记得,父母已经去世了。但是关于燕子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它却在梦中,变得如此清晰。况且,在梦里,没有时间的限制,好像里面也有想象与回忆,跟真实生活是一样的。 冬子听说过庄击梦蝶的故事,当时庄子问:我究竟是梦中的蝴蝶还是生活中的庄子?冬子当年读它时,还是个少年,他当时笑庄子这人有点痴,完全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但此时,他却理解起庄子来了。因为,刚才的梦中,一切都那么真实地出现,从感受到场景,就像发生在你的身边,就像你亲眼所见。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梦中所见的是真实的话,那你眼前所见的一切,也是真的吗? 对现实感受真实性的怀疑,是哲学家思考的开端。冬子并不是哲学家,但人人都有可能具备这种思考,只是偶尔地闪现。 我们在生活中的某些时刻,总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或者,我们看到某些场景,好像自己以前也见到过,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这在心理学上,叫做即视感,本来是一种心理现象。但是,我们观察到结论,那一样又能够逃脱心理的影响呢? 今天,不对,按北京时间算,应该算昨天到今天,这些经历,太过魔幻。冬子对自己的虚伪有些自责,刚拉过别的姑娘的手,晚上居然还有脸想念,自己与燕子过着纯净的生活。 冬子想起在东山,某个春天,燕子那双清澈的眼睛,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无颜面对了。 第九十八章 闷声发财 彭总召集大家开会,关于销售部经理会提出的分配方案,他要在西北公司内部做一些改动。 “今年上半年,大家被我忽悠到西北地区来,我本人其实也是强打精神的,我也知道,你们不一定真的信我的话。但是,你们的职业和拼命精神,说明我看人没错。伙计们,头两脚,我们的局面算是打开了。” 下面的人纷纷表示,自己一直是相信彭总的,作为销售部的副总,带领这个团队,主动到西北这个地方来,肯定是有希望的。 彭总但出手,制止了大家的议论。“我说话比较直,大家也是老江湖了,干过这么多年推销员,你们都很聪明。事情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超出了我本人的预期,估计也超出了大家的预期,更超出了公司销售部的很多人的预期。这不是我个人的能力,更在于大家的努力。” 彭总举了些例子,有些事情,冬子也是第一次听到。甲哥为了打开新疆市场,跟各方面的人喝酒,连续好多天都是一天三四餐酒,在乌鲁木齐住了几天院,针没打完,听说某开发商是自己老乡,他拨了针头又出席酒局,这种精神感动了老乡,接到了当地高档楼盘精装修的工程,不仅为公司创造了销量,也打出了硬广告,以至于后来精装修的楼盘,有一半的人都用我们公司的产品。 甲哥听到彭总这样表扬他,有些不好意思。解释到:“建设兵团本来就是全国来援疆的人,找个老乡很容易。况且,我刚到时,人家接待过我,所以,人家从石河子到乌鲁木齐,我也要接待他。不谈公事,就是私情,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利用这种老乡连老乡的办法,不仅在乌鲁木齐,就是在各个农垦师,都建立了稳定的销售渠道,这个办法,也只有你这种人,才想得出来。” 新疆面积巨大,它其实内部有两个行政单位。甲哥通过先做建设兵团的工作,再到乌鲁木齐的工作,打开了新疆的局面。这种开拓性的工作,就像是探险,属于打江山的事业,肯定是艰辛的。 彭总还表扬了乙哥的做法,比如他在甘肃,让兰州的市场出现了新的局面。并且,前几天,那边的领导过来后,为今后事情的落实,乙哥跟进得快,也有进展。 丙哥是宁夏市场的开拓者,丁哥在青海负责,各自都使出了各种手段。为了节约成本,他们经常坐绿皮火车,往返于青海宁夏与西安之间,这种辛苦,是不言而喻的。按公司规定,这些人,都是可以报销机票的。 丙哥却说:“我主要跑宁夏的各个地市,那些地方也没什么机场,况且,如果飞到银川,再从汽车到各地市,还不如我直接从西安从火车,直接些。” 但是,仅凭坐绿皮火车这一项,就值得人敬佩了。毕竟,那种火车的条件,大家都明白。丁哥的道理更简单:“在青海,坐火车,可以看风景,这个没问题。一边昆仑山一边祁连山,中间大草原,我这是在旅游呢。” 其实,这些谦虚也好,解释也罢,都抹杀不了,他们艰苦努力的过程。他们原来是各自销售部,并不受重视的人,提成也拿得低。在经济发达的地方,他们与其他销售人员比,或许不那么精致,不那么高大上,嘴巴不那么油滑,所以也就不那么出众。 “我为什么要挑大家来呢?”彭总突然提到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大家最开始想问他的,但没一个人敢问出来。 “因为你们是为这个市场而生的。”彭总这话一说,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你们原来在华南、华东等地方搞销售。也许,在那些市场里,关于法律纠纷的事,关于互联网的事,关于融资抵押的事,你们不太熟悉。你们好像不太现代不太专业,所以不太受重视,对不对?” 大家虽然没有答话,但这是实情。 “但是,你们被埋没,只是因为没走对地方。你们身上却有销售人员最基本最宝贵的能力,就是擅长与人打交道。你们拥有打江山的人最宝贵的品格,就是不怕吃苦,低得下头,弯得下腰,下得了蛮。西北人民朴实,你对人家拿出感情来,人家就会信任你。你们是有热血的,所以,你们来这地方,就是天生的。” 彭总在冬子眼中,是非常理性的人,平时说话做事逻辑清晰思维敏捷,但今天,却有一些动情的艺术化特点。 “你们的付出,今天终于有了些回报。我这次回销售部开会,大家一致同意,给你们重奖,但我还是坚持,按公司制度规定的总额,不要加倍,为什么?” 这就让大家奇怪了。前面彭总表扬得那么好,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怎么突然就哑火了?他不应该是那种口惠而实不至的人啊? “这个,我其实是有私心的,我们是一家人,不妨给大家透个底。公司对销售部的销售费用是有限额的,就是总体费用,不能超过利润总额的5%,其实,国家会计准则及税务规定里,也有个限额。也就是说,公司并没有亏待我们销售部门。在总额限定的情况下,如果我们加倍拿了奖金,就意味着其它大区就会少拿。如此一来,别的大区就会认为,因为我是副总,我负责的大区占了别的区的便宜,会造成矛盾。大家也知道,积累在我身上的矛盾与质疑是不少的,这是个敏感话题,我不想多谈,我不想再增加这种矛盾。” 这话已经够直白了。彭总本来是总公司总经理打压的对象,现在还要给他更好的提成待遇,这不是把火力更加集中到他身上来吗?本来就是出头鸟,还要早起单独飞,那不是找打吗? “但是,你们跟着我出来,吃这么多苦,受这多么罪,难道是为了我几句好话吗?甲哥的孩子出生了,没机会回去带。丁哥的老婆病了,还要坚持上课,没人帮她女儿做饭,女儿吃了两天方便面,这些事情,我们都是过来人,这都是为了什么?我们出来,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担起家庭的责任吗?” 这该怎么理解呢?好像,好话坏话,都是他说。好事坏事,他都做了。 “所以,今天找大家来开会,把我的想法,给大家交流一下,如果大家有什么意见,我们当面沟通。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解释一下分配提成的方案。前面我说过,销售公司提出的加倍方案,我不同意。我只同意,按原规定执行。为什么呢?” 这当然是大家最关心的,多一倍奖金不好吗?大家跟钱有仇吗?当然,彭总说了他的私心,既然他说明了,大家也愿意支持一下他。毕竟,他是领导,他也带领大家走出了困境。还有一个原因,大家在公司,基本没什么背景,要不然也不会混这多年,还这么栽。所以,彭总,已经是他们可以依靠的最大的领导了。 “考虑这个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们西北公司做得好,已经在一个月前都已经传到公司内部了。有人说,要为我们发简报,表扬一下我们,我没同意。这次加倍资金,我又没同意。为什么?因为,我们的处境本身决定了的。” 这就不太懂了,已经到西北这难度最大的市场,难道还有比这坏的处境吗? “一个地方没钱的时候,大家都不想去,你去了,大家还给你戴高帽。说明什么?因为大家嫌弃这地方。现在,这地方开始有钱了,市场起来了,我们就不能宣扬,因为会让人眼红。很多眼红的人,在公司的背景与本事比你们大得多。你们想,如果挣的钱太显眼,你保得住这个位置吗?说实话,就连我,如果把这地方做得太好,我本人过两年还在不在这个地方,都难说,何况你们呢?”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你把桃子种熟了,那有本事摘桃子的人,就来了。自己辛苦经营的瓜,被别人摘了,就像夫妻创业时不顾艰辛,最后挣钱了,被小三拿跑了一样,亏心不亏心? “要知道,我起先给大家说的,年初时定的提成方案,是按增长率给奖金的。要说市场的绝对规模,我们与其他几个区,差距是比较大的,毕竟,这个区的起点太低了。但是,正因为起点低,所以容易做出增长率来,这个常识,大家应该比我清楚。” 这就相当于,你要美国今天增长7%,比登天还要难。但放在印度就不同了,它是可能的。要让一个年收入只有一万的农民,将收入增长一辈,他只要出去打一年工就行。但要让一个大型钢铁厂的收入增长一辈,那恐怕有些天方夜谭。 “所以,按增长率来计算提成,我们今年上半的初次结算,恐怕每个人拿到手的,也差不多有十几二十万了,对不对?” 大家纷纷点头,毕竟,这个钱的绝对数量,已经超过了他们过去的最高纪录。 “如果你们拿得再多,我原来在中部区当经理的历史,就是下场。惹人眼红,让别人来代替你,你们愿意吗?更何况,坚持原来的分配方案,是有原因的。原来年初时定的,没想到我们增长会这么快,谁知道,我们做出来了。至于加倍,那是故意把我们往火坑里推,我们不做这种出头鸟。这只是第一个考虑。” 保往现有成果,知道进退,这是中国人的哲学,其实也是生活中的教训积累起来的。彭总吃过这种大起大落的亏,所以说得特别恳切。 “第二个考虑,是因为我们上半年的收入,还不是最厉害的。大家知道,我们已经为了装修,为了拉关系,用了不少的钱,这些都要从我们的销售费用中扣除。落到我们手里的钱,并不多。但是,到了下半年,大家想想?” 这引起了大家的热烈讨论。上半年开拓市场,是最困难的阶段,付出的精力与金钱,是相当多的。但这些投入,主要回报期,其实是下半年,到了金九银十后,会有一个爆发期,那才是成倍增长的收获期。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提前加倍兑现奖金,因为基数不大,投入还多,其实大家占的便宜并不多。因为上半年,吃的是夹生饭,下半年才是吃肉的黄金期。 “所以,我要确保,下半年,大家真正把肉吃到嘴里,到年底结账时,我们的收入,有一个大的提升。大家想,是不是这个算法?” 这一算不得了。最擅长算细账的丙哥在下面,已经在按计算器了。按他的保守估计,仅下半年的收入,光资金,有可能突破五十万。这可是他当推销员以来,所能够想象的最大的一笔钱了。丁哥笑到:“如果加上全年的工资,以及上半年下半年的资金,我是不是有机会,达到年入百万的效果呢?” 这并不是奢望,如果仅按增长率来算,还真可以达到。 “所以,我坚持全年,按年初的分配制度执行,目的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大家把今年该吃的肉,全部吃到。” 彭总这一解释,所有人都明白了。如果上半年提前吃肉,引人眼红,自己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被他人代替,那就真划不来了。只要没人对这个分配方案提出异议,那年终的肉,会让大家过个好年。 “我回销售公司,总是在叫苦,目的,就是防止别人眼红。我总是说,咱们销售人员是多么拼命,咱们付出的成本有多高。其实,我是虚报了成本的。毕竟,公司只给我们算总额。我把自己已经用过的成本翻了倍,他们有的人以为,你们平均半年奖,最多也只拿到几万块钱。其实,就是低调。” 丁哥此时说到:“对,闷声发大财。” 大家都笑了起来。 “况且,我们做的事,别人难道就做不到吗?我得找出一个别人做不到的理由,让别人知难而退,别人就不会打我们的小算盘了。” 彭总这个观点,让大家听起来很新鲜。 “我不让公司宣传大家的吃苦精神,不让他们宣扬你们的业绩,其实,是防止为虚名受实害。大家如果为名而来,为什么不去当志愿者,做慈善?因为你是销售人员,你得为家庭为自己负责。当然,做好事,也不要留名,留名的事,大家少做为好。我就是出名太早,结果给自己惹了麻烦。” 彭总给自己的定位很准确。从明星设计师到明星销售经理,名利双收的结局,就变成了高层斗争的牺牲品。 “我这次回去,介绍经验,提出了两个,他们无法替代的原因。第一个,老实说,我也是为你们挡枪。我把原因之一,归结到自己身上。我对领导们说,我在西北市场比较顺利,是因为我有大量事业成功或者级别较高的校友资源,这种资源帮了我的忙,纯属运气。” 这个资源,其他销售经理不一定有,这就表明了其不可替代性。也许有其他有关系的经理想到这里来,但一想到这个原因,就不太敢来了。 “比如,我推广的节水品牌与价格比较,如果没有有关部门的领导配合,根本做不出规模来。这些都是我校友牵的线,他们做不了。当然,我们内心私下也明白,这个发现,归功于大家日常的观察,归功于那碗羊肉汤,对不对?” 大家也说到,其实彭总也没夸张,要不是他有这些校友资源,这事仅仅是个说法而已,对市场影响,不会有今天这么大。 乙哥说到:“要不是你校友张处长,我怎么可能有机会进入老沈的办公室?这才是真的资源起作用。”冬子想到,他说的,就是那天晚上唱歌的那个人。但是好奇的是,那一天,出现的本应该是乙哥,怎么最后是丁哥出现的? 其实,冬子不知道这个潜规则,在明面上办事的人,一定是干净的,公事公办的样子。在背后操作的人,不在明显白天的办公室内出现。这种方式更隐蔽、安全,相当于有了隔离墙。 万一有人举报,搞不正当交易。而不正当的参与者是彭总冬子与丁哥,交易的人,却是乙哥。 “我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就是利用陈冬的设计,提升了公司产品在西北市场的定位。一个城市主体门店的设计,是直接面前消费者的。西北市场的特点,就是直接性。也许在广东上海,人们了解一个产品的信息是从电视、网络中来。但在这里,一定是消费者直接在商店里体验而来。所以,陈冬的设计,也被我作为主要原因给公司做了解释。” 当然,冬子也谦虚地说到,自己的作用没那么大。况且,自己也只是个新手,设计的东西不成熟,效果也没见得有多好。 但大家都对冬子的设计给了很高的评价,确实在市场接触中,许多代理商都争着要求冬子给他们设计,他们愿意完全由自己出钱,只要冬子设计就可以。这种要求,其实是市场欢迎的直接体现。 “我给他们说陈冬的设计,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为了解释,我们销售效果好,但投入成本也大。毕竟装修,我们要出一半的钱。这种投入算是我们提成的扣除项,所以,留给我们个人的奖金,就少多了。让人觉得,我们增长虽然快,但付出却非常大。” 这算是起到了一个旁证的理由,以证明,西北公司虽然开始火了,但也只是在啃骨头,并没有吃到肉。 “况且,我作为销售部的副总,在丰富销售手段,开拓销售方式上,总得给公司作出点成绩或者花样出来。大家都清楚,我是设计部出来的。我一个设计部出来的人,凭什么被当年的领导看中,进入销售部,好处尽占。凭什么呢?” 这正是他受到嫉妒的原因。他当时因为跟董事长关系好,摘了最好的桃子,所以才有今天被人打击的后果。 “所以,我本人要证明给他们看,设计促进销售,这条路,是走得通的。所以,设计部,把陈冬的稿子拿回去,让他作为经验交流,给大家上了一课。所以,陈冬上半年的工作,不仅是为我们西北销售打了掩护,也为公司设计部,就是我的娘家,作了贡献,对不对?” 大家听到这时,才明白,冬子不仅是矛,还是块盾,这个作用就太独特了。 “况且,销售部的人也知道,陈冬是我专门从武汉招进来的,他的不可替代,就是我的不可替代。他在设计部,也是不可替代的,毕竟,我们设计产品,并不擅长设计门店,而陈冬,就填补了这个空白。所以,他表面上,两个部门都不沾地,但两个地方,都有他的贡献,对不对?” 两个部门都不沾,是很准确的评价了。你说他是设计部的人,但工作却跟着做销售的人走。你说他是销售部的人,但工资资金归设计部发。但是,两边都有贡献,这句话,还是当场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所以,我有个提议,是私下的,完全纯感情的。如果我们分资金时,能不能够,给陈冬这位小兄弟,也考虑一份呢?” 大家都同意了。毕竟,彭总把冬子的作用讲明白了。更何况,冬子的为人,平时也帮销售部接待代理商办手续,算是办公室工作人员。更莫说他的设计了。大家回来的销售汇总,也是冬子在搞。 乙哥说得最明白:“我们整个西北公司,哪个才算常住?不就小陈嘛。我们都回家抱老婆,他一个人始终守在这里。他不拿钱,我们拿不安心。更何况,人家老板请我们,还不是因为小陈设计得好?更莫说销售了。要我说,小陈是复合型人才,应该比我们拿得高一点才是。” 人就怕人抬。冬子赶紧谦虚到:“我太年轻了,做的事也只能算配合大家,不敢这么说。” 冬子的语言习惯,已经有点受西安的影响了。西安人表达不能这个意思的用词是:不敢。 比如,警察拦住你:前面是红绿灯,咱不敢乱闯。 或者在餐馆,你对老板说:我已经吃饱了,不敢吃了。 混淆能力与勇气的含义,或许有更深的文化基因。也许在自古的三秦大地,有这样的心理传统:勇气就是能力。 第九十九章 忘年之交 没根的人不踏实,越是有钱时越这样。长期出差的人,可能这个感觉最明显。当万家灯火结束后,整个街道变得冷清时,你如果睡不着觉,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你会怀疑生活的意义。 那些销售员们,还可以在孤独时,给自己家人打个电话,给孩子们在电话里互递温暖,与老婆在电话或者视频里连线。冬子就多次听到隔壁彭总与他老婆,利用qq的视频功能,在电脑上聊得火热。 虽然有分别的痛苦与思念,但那都是为见面时的开心,在积累情感,相聚时激情迸发的那一刻,会让你以前长久的孤独与痛苦,得到最好的偿还。 冬子现在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有钱了。半年资金分配,虽然没按大家的要求,给冬子多分,冬子还主动要求少分,毕竟自己工作量与资历都不太够。但是,彭总既然把话说出来了,就得要求落实。 最终冬子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那就是,自己已经拿了设计部的资金。所以,在西北公司,只拿其他销售人员的一半。但在其他同事的坚持下,还是决定,在年终奖金计算时,冬子跟大家待遇一样,按完整的销售人员来算。即使只拿一半,也有八万块钱。 所以,今天冬子的户头上,加上工资,已经有二十来万了。这是冬子父母去世以来,所挣到的最多的钱了。他的钱,按愿望,有两个用途。第一个用来娶燕子,让她安心,自己挣的,完全可以养育她的家庭。当然,这点钱是不够的。至少要拿到三十万才行。第二,用来回报爹爹一家。当年,给苕货赔款,那不仅是钱的问题,那是一份情。自己今后要拿出数倍甚至上十倍的钱,来回报这种了不起的关怀。 但是,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没有事的时候,孤独的时候,有点闲钱的时候,就有些坐不住。 一般人有了钱,就勾搭女生,或者到迪吧歌厅去揩油。但冬子心中只有燕子一个人,没有这个爱好。或者有钱寄给父母,让父母为自己的成就而高兴。但冬子没有父母了,他的成功,好像变得没什么意义。 一个人如何面对空虚与寂寞,这其实是人生的大问题。突然有钱的感觉,甚至会让人走上邪路。比如以前,觉得尊严受了伤害的人,会在有钱后,拼命夸张地讲排场,想在以前的人面前证明自己,获得虚荣。比如以前生活困窘的人,受尽了没钱的折磨,此时会用玩钱的方式,来报复钱对他曾经的压迫,最后走了赌博的道路。再比如,以前被女性因为没钱而笑话的人,最后会用钱来发泄对女性的贬低,走入岁月场所。当一切心理创伤被填平后,不可避免地走向身体刺激之路,从包小三到吸毒,这是一个好像司空见惯的过程。 所以说,社会上有句话很明白: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冬子的心灵没有这些严重受创的历程,只有燕子的事,让他灰过心。所以,他没有要报复性享乐的需求,也没有被长期压抑的反抗心理。 他只是没根。 小时候有东山可去,而今天在西安,只有城墙可爬。偶尔到了高处,视野是开阔了,但还是觉得地面踏实,他一有空,就绕着城墙根转,似乎在寻找着生活意义的锚点。 冬子又碰上了那个写字的老头,他觉得,跟这个人说话,很是舒坦。 “老师,你每天下午过来,在这里写字,也没几个人看,是自娱自乐吗?” “对咧。我写的字,没那碑林里的好,但自己这一生,就只能写成这样了,好在,写完水干,自己在这过程中,自己喜欢,就这个意思咧。” “你整天一个人出来,家里人也没见过来,你是一个人住吗?” “对的咧,老伴过世了。儿子媳妇自己买了房。孙子上幼儿园,他达每天早上送他去,我每天下午把他接回他家,就行了。接下来,我就没事了,在这里写字咧。” 原来,他是一个人单过。接孙子就是他最重要的事情了。他也不跟儿子一家吃饭,一般自己做点,或者在街上买点吃。当老师退休,日常的钱也是用不完的,给孙子买礼物,给学费,都是爷爷的事。但是,他每天跟孙子相处的时间,就是下午四点接放学,然后等到五点钟,他儿子媳妇回家,就这一个把小时就行了。 “你为什么不跟儿子媳妇住一起呢?毕竟天伦之乐嘛。”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咧,久住令人厌、频来亲也疏,我只要自己能过,就自己过,自由些。” 自由这个词,对这位老师而言是幸福。但今天的冬子就很自由,他对这种自由,却感受到孤独与虚飘。 “你这一个人过,不感到孤独吗?” “好不容易孤独一回,难得咧。这是个好时代啊,我们年轻时,到处被束缚,想象不到有今天这么自由的时候呢。” 这位爷爷简单讲了一下他年轻时的境遇。他们那一代,经历了中国最复杂的变化,不是被家人的负担所困,就是被自己的工作所困,还有就是被钱所困。工作是单位安排的,不敢不接受。家庭负担是天生的,不敢不承担。钱不够日常开销,不敢不节约。 物质与精神的束缚,让他们长期处于被压抑的不自由之中,相比今天,这种自由是如此的可贵,相较而言,所谓孤独带来的困扰,就是小问题了。 “阿姨过世了几年了?” 老者仰望着天,苦笑了一下。“她啊,一生不自由,好不容易熬出来了,没那命享受呢。我退休第二年,她就生病去世了。这不,我今年68了,她也走了7年了。她年轻时,看上我,就是说我字写得好咧。她为了我写字,到处找旧报纸回来,就是给我画字的。其实,那时候,我的字还没今天写得好咧。今天她要在,我写给她看,她不晓得有多高兴咧。” 人生的悲苦莫过于此。当你有机会有能力让最爱的人开心时,她却不在了。冬子与这位老师,沉默了半天。 “那你现在,是写给她看的吗?” “不是,写给我自己看的。她哪里看得到呢?我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鬼神的。我看我自己的字,看看字写得比过去好,生活过得比过去好,心就舒坦了。我是在跟自己比咧,要是跟别人比,那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当然,近在咫尺的碑林,那些著名的大师们的作品,就在眼前,任何一个写字的人,走在它们面前,都会自惭形秽,无地自容的。 “那你莫不是,不爱进去看里面的字了?” “爱着咧,上午这地方,我们老年人不收费,我总要去看。看一次,喜欢一次,那才是享受啊。” 冬子觉得,看到比自己的爱好更高明的东西,不是嫉妒,而是享受,这已经算是精神上的超脱了。这位老师,颇有爹爹这样人的风采了。 一般老年人,对新事物是看不惯的,是拒绝的。总喜欢在年轻人面前唠叨,什么一代不如一代。但是爹爹就不同,他对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是宽容的,对年轻人些不符合老一代习惯的东西,甚至有时是鼓励的。冬子学习不太好,但爹爹从来没有因此而责怪过他,不像其他老师,总是对成绩好的同学偏心。 爹爹家也有孩子穿破洞牛仔裤的,也有孩子打电子游戏的,爹爹对他们的责备也少。他总喜欢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情感。这种超脱的境界,在他们这一代,很不普通。 人们对自己不适应的事情,或者不理解的事情,总是抱有怀疑甚至是敌对的情绪。那是自己还没跟这个世界和解,那是站在自我中心的立场,思考世界。当你意识到,你只不过是世界中微小的一粒尘埃时,你就会坦然,达观。 “那你觉得,如今,你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冬子问了一个哲学问题,这完全超越了他的年龄。但是,哲学来自于灵魂的拷问,一般年轻人,身体的冲动掩盖了灵魂的光芒,很少拷问这些问题的。 冬子经历了父母的去世,对生命的意义就多了一分直接的感觉。假如父母存在的意义,就是养育了自己,那么,属于他们本人的价值,是什么呢? 相对于这个老师来说,他快乐的意义,当年是妻子在世时的赞扬。而今天,估计就是孙子的出现,让他看到,自己的基因的某部分,正在茁壮成长。但是,好像老者并不过分追求这方面的东西。他是个唯物主义者,这个词本身就很哲学。 “生活,本质上是没有意义的。”老者停下了手中的笔:“如果你以为你很了不起的话,死亡就会把一切摆平。不管你作何努力与挣扎,你最终要回归大地。就像那碑林里那些伟大的人物一样,他们的古墓可以重现天日,但他们的肉体已经消灭,剩下些骨头,也已经朽烂,提不起来了。” 这就是一种典型的文人人生观,苏东城在冬子的家乡不远处,写了前后两篇赤壁赋,冬子这个年龄的人,还无法理解这些伟人内心的沧桑。但他记得里面的句子,不仅是老师当年要求背诵的,也是爹爹经常无意识中重复过的。 “而今安在哉?” “樯橹灰飞烟灭。” 前一句是冬子下意识地说出来的,后一句是这位退休老师顺口接上的,两此时居然相视一笑,结成了忘年交。 人与人的交往,其实没那么复杂,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就知道朋友做不做得下去。对于忘年交的双方来说,年纪大的,肯定有一颗超脱的童心;年青的朋友,肯定有沉重的思考。在生与死的问题上,他们的直觉,好像达到了某种契合。 其实,这是人们发现自己神性的第一阶段。我们通常说,人有三种混合的性质,动物性、社会性与神性。如果用西方心理学的解释,可以说成本我自我和超我。仅仅因为身体的需要,把一切快乐的感觉建立在身体感观刺激之上的,是动物性,它是人类生命存在的基础。所谓求生的本能,也是这种本性的表现。没有这个本能,所有动物都会走向种族灭亡。所以,我们不能贬低它。 所谓社会性,就是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与社会组成的功效,有一种互相咬合的密切度。我们平时探讨的人生价值,我们所说的仁义道德,我们所信的资源交换,我们所想的利益调整,都与之人关。人类之所以成为自然界的最强者,因为他们组成了社会,形成了集体的力量,各自在分工交换中形成的关系,渐渐融入我们的血液,形成人的本性。 所谓神性,与灵魂有关。当原始人仰望苍穹,凝视星光的某一个时刻,人类就产生了某种超越身边环境的期待与思考,神性开始萌芽。对人类本质的另一个解读是:人是唯一思考生命价值的动物。 忘年交的魅力在于,它根本没有社会价值。就像面前的冬子与老师,他们之间完全没有经济上的互动与利益上的交换,也没有老师与学生之间的知识上的教学关系,也没有年龄上互相扶助的关系。完全没有社会关系的心灵契合,有些宗教般的色彩,这就是神性的初级表达。 神性的美丽在于,它直通情感。我们喜欢一样东西,大部分是要转弯的,通过功用转弯。比如,有人说,喜欢钱。当他拿到钱的那一刻度,脑袋里想象出在歌厅里奢侈的豪迈,或者将钱给家人时的自豪,这些场面,让他间接地觉得,有钱真快乐。 或者,有人说,喜欢美女。脑袋里想象的,只是与之成为朋友夫妻时那温润的拥抱或者身体上的欢娱,甚至,我们赞叹一个美女时,脑袋里却想象着她没穿衣服时的样子。 这些因为功用而喜欢的东西,就叫转弯。而直接的喜欢,是突如其来的,根本没道理,不经过中间环节。比如此刻,那老师的黄牙并不影响冬子对他的微笑,冬子的年轻,也并没让老者觉得他幼稚。两人只是在某个观点上达成了契合,相当于找到了知音。 也许,只有在灵魂上有过独立意识的人,才会有这种功能吧。 冬子问到:“那你觉得,人类有什么永恒的价值吗?” “我觉得并没有,一切都将消失。” “难道,就没有值得努力的东西?” “那倒是有,有些东西一直没变,把这些没变的东西变得更好,就算是有价值的努力了。” “什么东西呢?” 此时,护城河的另一边,那胡琴响起来了,有一个唱秦腔的,正在开嗓,一声吼一声叹,高低突兀,激烈而嘶哑。冬子与老师停止了谈话,也没有细看河对岸的人,好像是在听那风声,看那河边的杨槐摇摆。 良久,对面终于全套乐器响起,秦腔正式开唱,那边好像也围坐了七八个人。 “那是唱的关羽吧?”冬子听得出一些唱词,一般唱词中有关平击仓之类的戏,大多与关羽有关。 “对啊,大家叫他武圣人。” “有点不太理解,他打仗虽然厉害,但最终还是失败了的。他们三结义虽然好,但最终还是没完成大业。但是,我觉得,我们后辈好像最喜欢它,不光叫武圣,唱戏的拿他说事,也多,老百姓好像特别爱他。这是为什么呢?” 老者失望捻了捻胡须,好像他真有胡须似的,其实他是现代人,下巴刮得青,根本没胡须。但人们一提到关羽,就会联想到他的长胡须。“这就是不变的东西啊,欣赏的老百姓,是智慧的,关羽表达了他们心中的价值与感情。感情的共鸣与表达,才是不变的东西,所以,他的戏,永远不灭,只要中国人没灭。” 这个话题就大了。冬子有些不太理解,但他知道,要让中国人不喜欢关公,好像是不太可能。就是自己小时候看三国,也最喜欢他的。 “咱们秦腔美,就在于它是直接抒发感情的,没有那么多雕刻与拐弯。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忽上忽下的,曲子就不那么温柔了。关公是个悲剧,就像我们的人生,终归是要失败的。但关公真性情,喜欢就坚持,不喜欢就拒绝,从来不假装,这是一种快意人生,哪个不追求呢?我们喜欢孩子时代,也不过是儿童时代,在父母的保护下,在社会的原谅下,可以过一段快意人生的时光。但后来就不行了,我们只能靠听戏,想象着并歌颂着关公的事迹,体验他那快意的人生,才觉得舒畅呢。” 是的,快意人生,是要讲条件的。要不是他有过五关斩六将的本事,哪里有割袍断义的勇气。要不是他有温酒斩华雄的壮举,那里敢说出虎女不嫁犬子的话来。 我们想做英雄,只不过想拥有那种能力,可以快意人生。哪怕人生是短暂的,能够保持着那种大悲大喜的快意,也是一种成功。就像是项羽,为了富贵还乡,国家都可以不要。就像温莎,不要江山要美人。 “不对吧,老师,纯粹的快意,赌徒也有,淫贼也有,我们都有,如果任由它,不是要坏事?” “你说的快意,不是美呢,只有在美的,大家都认为美的基础上的快意,才有价值呢。” 话说回来,老师的逻辑也是有问题的。本来说的是快意,又转到美上来。但是,冬子就愿意跟这种没什么逻辑的人说话。在广东与小袁的谈论,太有逻辑了,所以不自由,没快意。 “比如,你看到我的字觉得好看,比如我看到碑林上的字觉得好看,这种开心,是自然的,根本没有道理。这就叫美。你说得出来,我的字,好看在哪里吗?” “说不出来,因为我也不会书法,写不来大字。只是觉得好看而已。” “对着咧,这不假思索的好,就是美咧。” “那要照你这样说,一个人吃厨师炒的菜,说不出它的原料,看不出它的做法,只是觉得好吃,那也算美?” “当然,大美!那是最美的东西了,民以食为天,好的菜,比书法还要鲜,比建筑还要活。我们中国人造字,你发现没有?新鲜的鲜字,是鱼和羊吧?与吃有关。中国人的美字,也与羊有关。中国人本质上最有追求的美,就在食物味道之美啊,对不对?” 经他这一拨高,冬子突然觉得,厨师这个职业,好像高大上起来。他反问到:“古人不是说过,君子远疱厨,怎么跟这相反?” “你那是儒家的小仁小义,而我们老百姓并不真喜欢它。我们喜欢关圣人。庄子也说过疱丁解牛的事,用一个与食物有关的比喻,来说明道。道才是最高境界,居然与一个屠夫有关,怎么样?就是儒家,也是讲究食不厌精、烩不厌细,况且,孔子收学费,也收肉干呢,对不对?直达感观细胞,直接升华到美的道,连通形而下与形而上的,恐怕没有什么,能够超越食物之美了。” 冬子听不懂这些内容,但是,他很欣赏那老者望着天,有一句没一句的感叹,觉得这个画面很美。此时的城墙,虽然不远处就是马路,河对岸还有秦腔,甚至另外一边,还有腰鼓秧歌甚至广场舞的声音,这些都不妨碍,这一老一少望天的神情,此时,天地是安静的。 保留并创造美丽,直达情感的中心,没有任何功利的交往,以及对食物的崇拜、对厨艺的推崇,这些似是而非的结论,与冬子此时的心情无关。 此时,冬子进入某种发愣的状态,看着天上渐渐昏暗的云彩,以及云彩背后,那即将黑下来的天。 冬子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天本来是蓝的,怎么就变黑了呢? 第一百章 孜然羊肉 夏初的晚上,年轻人们总是睡不着的,因为躁动的气氛在体内奔走,喧哗的声音在心里冲突。这是姑娘小伙们奔窜的季节,这是夜色美化妄想的时光。 销售人员们,要么到娱乐场所打望,要么抽空回老家找老婆戏耍,就连一向工作认真的彭总,也已经回佛山几天了。视频连线完全掩盖不了内心的期待,反而激发了马上欢爱的冲动。 我们可怜的冬子,一个人独守空房,百无聊赖。他只好漫步于那些烟火气浓重的小巷子,寻找某些可以安慰的东西,以平衡自己某些邪恶的念想。 冬子并不是一个天生高尚的人,他只不过有些底线。他不是没有年轻人的冲动,只不过内心稍微坚持。对于其他人来说,远方暗恋的对方,或许只是一个幻想,或许只是一个给自己寂寞时的理由。但对于冬子来说,燕子的形象,却代表着他整个过去,忘记过去就意味关背叛,他不想失去,对过去美好的唯一联系。 圣人说过,食色性也。如果不能兼得,那就先满足一样吧。这些天的晚上,冬子流窜于西安的小吃夜市之中,寻找一些新的灵感。这是符合他的身份的,因为他的本质,虽然说不上是厨师,但至少是一个合格的美食品尝者。 任何一门艺术的欣赏,都是要经过训练的。比如目前火爆的文物市场内,对故宫工作过的退休专家,就有些供不应求。他们出来鉴定文物工艺品,就非常受人家认可。他们这种鉴赏能力,其实是因为好东西看多了,自然就专业了。他原来工作的环境,整天跟成百上千种官窑皇家工艺品打交道,自然看得出市场上的东西,高低贵贱。 而美食品尝也是这个道理,并不是说,你有一只灵敏的舌头就可以。 对食物美味的称赞,是分阶段的,也有一个品级的区别。最低级别的人,就是饥饿的人,因为饥饿是最好的调料,哪怕是一碗冷饭,对于乞丐来说,也是人间至味。原始人进化的历史,就是食物进化的历史,原来人类初生时期,饮毛茹血,吃生食。人类当时的智慧与寿命,水平很低。 冬子参观过西安半坡原始人,他们已经开始进化了,他们已经熟练使用火,陶器的制作,是人类使用火过后,最伟大的发明。这个发明,最先用于食物的烹制,人们可以煮东西吃了,烹饪技术开始萌芽。 当温饱问题初步得到解决之后,人类对更高热量的追求,把食物兴趣从植物性食物向动物性食物转移,比如半坡趾里那个著名的陶盆上,就画了人脸鱼身的三角形图画。人们喜欢上了吃鱼。如果没有火的加入,人们吃鱼,估计与北美棕熊的消化系统,差不多。 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对动物性食材的追求,让人类的饮食文化进入第二阶段。 第三阶段,就是对烹饪手法的追求。比如食不厌精,是对食材处理的要求;比如烩不厌细,是对烹饪精细化的要求。从陶器进化为鼎,对食物蒸煮,上升到政治层面。 第四阶段,就是对调料的运用。增香提味的调料,如同中草药的发明,都是人类探索自然最伟大的杰作。因为有调料品的加入,食物开始从单纯的满足热量需求,进化到满足味觉的扩展性需求上来。人们创造出了无数多种的食物风味,成为各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五阶段,就是今天,人们吃饱喝足后,人们尝遍百味后,开始了综合性的需求。比如中国菜,讲究色香味形。也就是视角、味觉、嗅觉等感觉器官的综合参与。加上刺激性调味品,尤其是辣椒的加入,让触角也加入进来。因为辣味实际是一种痛觉,是触觉的一种。 除了这些感觉器官的综合运用,还有一些意识成分的加入,甚至还加入了听觉。比如四川的锅巴肉片,当热油汤淋在滚烫的锅巴上时,那滋啦的声音,让人听觉受到刺激,现场感十足。还有进入意识层面的,比如一个菜品,通过形状、名字,加入另外纯意识态的含义。大年三十吃的整鱼,而不是鱼块,寓意就是年年有余,取谐音,传达文化含义。 能够品尝到这些含义的人,过去大多是文化高钱财富足之人,因为他们早已有能力从经济上超越前四个阶段,从欣赏能力上,进入第五个综合感观阶段。 但更厉害的,是厨师本身。他们既是美食的制造者,也是合格的鉴赏家。他们不仅能够吃出一个菜品的好,还能够说出,它究竟好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好。 要不是这天晚上瞎转,冬子根本没意识到,那位写大字的城墙边的老师,居然也是一个美食爱好者。 这是一家路边的普通小吃店,卖的东西也是当地常见的陕西小吃。招牌上写了几个,如然面、葫芦头、新疆肉串,里面柜台里,还有泡的药酒。 冬子本没打算进去吃,毕竟他现在还没饿到必须吃的程度。老实说,冬子因为自己从小吃惯了父亲那些美好的味道,后来吃的菜,基本无法满足他对美食的想象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对于味觉,也适用。 但是,仅一个多余的眼神,就让他停止了脚步。那们老师,正在里面靠窗子的地方,喝着酒呢。更碰巧的是,他也刚好扭头,看见了冬子。 没办法,居然人朋友陪着吃饭,冬子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进去后,老者居然很自然地往对面的椅子指了指,冬子也就自然地坐下。 菜很简单,就是盘子内,几串羊肉,再加上面前的一碗然面,一杯药酒。 “老师,唱着呢?” 对方并不正面回答冬子,反问到:“吃了么?” “没咧。” 老师看着他的菜,问到:“就这行?” 冬子点了点头。其实,对一个地方美食评价,最为中肯的是当地的食客。对于这位老师来讲,他的经济收入,完全实现了饮食自由。所谓饮食自由,是冬子自己发明的一个词。最先听到小袁给他所说的“经济自由”的概念时,冬子就有了这个发明。 经济自由,是指自己的经济收入,可以满足自己的一切交换需求,说俗气一点,就是如果你不挥霍,不办大事,你的钱用不完。当然买私人飞机、豪华游艇、整天赌博除外。这是一个很高的境界,是小袁的毕生追求。按他的话来说,本公司除了高管与大股东以外,彭总最接近这个目标。 但冬子没有那么高的理想,他只是觉得,饮食自由这个概念,更适合普通人。按国际标准,有一个食物支出占总收入的占比系数,叫恩格尔系数。当时小袁给冬子讲解这个系数时,冬子就觉得,对于中国人来说,这个系数评价发达程度,好像比gdp靠谱多了。 一般来说,恩格尔系数高的,发达程度就低。如果这个数字是0.6以上,那就是说,一个人总收入中,大部分钱都拿来买食物了,那么,这个国家,相对就比较贫穷了。 因为食物是人类生存的刚需,必不可少。 如果在0.4左右,算是小康。如果低于0.3,那就算是非常富裕了。用这个来评价,小袁当时说,中国正处于小康的阶段。但冬子却不这样认为,他认为,这还与每个国家对饮食的重视程度有关。 比如在中国这个把饮食当宗教的国家,食物的支出比例,会比西方人更高。西方的饮食,大不了是牛排鱼子酱之类的东西,法国菜冬子没怎么吃过,但他相信,普通西方人,也不可能天天这么奢侈。所以,从西方人普通餐食习惯来看,一顿饭支出几十块人民币的价值,就已经很可以了。 但是,中国人对食物的要求要高得多。一旦有钱了,胡吃海喝几乎是每个人本能的反应。哪怕是穷人,也会在吃上,挖空心思,付出大量精力与金钱,搞出特别好的味道来。所以,中国的恩格尔系数偏高,有文化习惯的原因。 一个美食家必备的条件,第一条,就是要有食物自由,就得有这个钱,想吃什么吃什么。第二条,得有欣赏美食的鉴赏能力,或者对美的东西有判断能力。第三条,得有时间与精力来研究,还得有能力拓展自己认知的边界。 而这位老师,这些条件都具备。况且,当地美食的百姓,对当地的菜品,最有鉴别能力。就像故宫里的文物鉴定师,他们天天看官窑,所以到文物市场,只需要一眼,就可以判断那是否正宗。 冬子是烤过羊肉串的人,然面也吃过几回。但他知道,这位老师的家距离这个餐馆,是有路程的,必须坐车才能到达这个地方。一个当地有钱有闲的人,专程坐来到这里喝酒吃饭,肯定有他的道理。 老者对着柜台望了望,柜台内的老板娘出来了。 “先来十个肉串,一碗然面。”他又对着冬子问到:“喝点?” 冬子对老板娘说到:“先来二两吧。” 药酒这东西,冬子没喝过,先尝尝。 老师递给冬子一串,冬子拿在口中尝了尝,还是热的,觉得味道非常好。肉质在筋道中,有细腻与顺滑,咀嚼时,除了孜然与辣椒的味道外,还有一些回甘。冬子点了点头:“老师,这味道绝了,可能在西安,这是我吃到最正宗的羊肉串了。” “西安没有正宗羊肉串,这叫新疆肉串。”老师纠正到:“我们西安从来没产生过所谓本地羊肉串,我们几百年来,都以新疆肉串,作为正宗。” “这是什么道理呢?” 老师慢慢介绍了这个肉串的历史。早在汉唐时期,长安城就有西域人士来定居了,带来了这个肉串。在长安流传上千年的肉串,也算是当地特色了。但是,因为一个香料的原因,大家没有把它当成长安特产,保留了新疆肉串的名称。 这个香料,就是孜然。它传进来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800年以前。那是汉朝初年时期,它改变了汉朝人的味觉系统,从此扎下根来。孜然本来可以生吃也可以熟吃,目前在世界各地,用它的方法各异其趣。比如在印度,它就是调和咖喱的主要原料之一,但在中国,主要是用在肉串的烧烤之上。 冬子的肉串上来了,冒着热气,冬子又吃了一串,感叹到:“新疆肉串,这个嚼劲很特别啊。” “你吃出来了?小伙子,看你年纪很轻,但这个美食功夫不低啊。今天,像你这样年纪的,能够细品味道的人,不多了。”老者说到:“这必须是羊腿肉做成的,才能称为正宗。” 原来是这样,在容城时,冬子做羊肉串,可没有这么多讲究。毕竟,在湖北那地方,羊肉本来就很少,挑来挑去的机会不多。羊肉如果你只买羊腿,那价格会非常昂贵。况且,内地人吃羊肉串,主要是尝那个味道,做得比较小,不像手中这种,肉串很大,吃十串,就可以半饱了。 “我知道,这里面的瘦肉扎实,肥肉也可以在烧烤过程中,因为油的析出,让整个肉显得细腻顺滑,但是顺滑细嫩到这个地步,估计是火候的原因吧。这肉串不像我们内地,表面要烤糊,他这,只需要把肉烤白,就拿出来了。” 老者看了看冬子:“小兄弟,你还真是个行家。连这区别都说出来了,真不简单。有的人吃了一辈子羊肉串,说不出区别,更说不出做法,你一眼就看出来,真不简单。你家有厨师吧?” 冬子只好点头承认,但没细说。 老者喝了一口酒,表情从痛苦到舒展,咂吧有声,诠释了烈酒从呛鼻进口到入喉后的整个过程。 “这样顺滑,除了火候与肥瘦外,还有它在腌制时,加入了内地通常不用的材料。” 冬子一听,干货就要来了,睁大了眼睛。 “它加入了洋葱,当然要剁碎,这是为了绵里带脆,让口感丰富。更重要的,它在腌制时,还加入了一点牛奶。” 加牛奶?这恐怕是冬子想都没想到。但他并没有吃出奶香味来,可能在烤制的过程中,牛奶味被蒸发,并且被洋葱和孜然辣椒所掩盖,经过老者一提醒,冬子再吃了一口,还真是,这几位调料中,还真有一点隐约的牛奶味道,只是不加辨别,难以察觉而已。 从传统上看,内地人喝牛奶都只是近几年的习惯,更莫说它在传统饮食上的运用了,所以,冬子觉得陌生。 既碰上高手了,当然得不虚此行。冬子举起杯子,向老者作了敬酒的动手,两人就共同经历更让痛苦与舒展。当面色舒展后,话也就通顺了。 “老师,你怎么这么了解这个制作过程呢?” “嗨,我喜欢在这里吃,已经好几年了,吃久了,就跟老板像是一家人,有啥不知道的?” “那它还有什么窍门呢?” “你吃出来甜味没有?” “对,我吃出来了,有回甘。” “对,他们在腌制时,就加了白糖,但是由于白糖是与其它大味调料混在一起的,所以,刺激作用不明显,最开始尝不出来,但吃下去后,你会有留意,这就是所谓的回甘。如果没有腌制入味,直接在它的表面刷糖水,那烤出来的甜,就不是甜了。” 冬子当然知道这方面的东西,本能地说到:“那会发苦。” “对,行家!”老师举起杯子,也是敬酒的意思。“当然白芝麻你是看见了的,就是表面,包括孜然与辣椒面,都是在撒在外面的,这些一眼看明白的东西,就不需要我介绍了吧。” 冬子笑到:“这些东西,其实在腌制时,也需要。最后烧烤时,也需要,它们是主料嘛。” “那这样说,烤的时候,刷什么油,你也清楚了哟?” “橄榄油,必须的。当然,烤的时候,也要不停地给盐,除了增加味道以外,还可以压灰。” 其实,这是一个窍门。一般烧烤时,肉串的油滴在通红的木炭上,会产生明显的扬灰过程,如果像内地肉串,讲究外焦里嫩,外面的糊皮混一点炭灰,反正这东西也无毒,倒没什么。冬子家的烧烤,按父亲的要求,是必须要掏炭灰的。父亲的教导是:人家是来吃肉的,不是来吃灰的。抑制炭灰乱飞的办法,就是丢盐。所以,腌制时盐不能放得多。 腌制进盐放少了,那就意味着保存时间短。所以,冬子家的肉串,一般是当天腌制当天卖完。有的羊肉串摊主,腌制时盐放得多,今天卖不完明天卖,表面上肉同有坏,但口感却差了很多,如果里面扬灰太多,会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其实是老陈烧烤被人称赞的背后原因。 尤其是这新疆肉串,烤出来白里透红,油亮光洁,不可能让它沾上炭灰,处理的方式,当然是在烧烤时,经常丢盐粒的结果。一部分盐来压灰,一部分盐留在肉上,增加了硬度。这就要求,在腌制时,不能搞各过咸。 “看样子,你确实是美食的行家,了不起。” 冬子谦虚到:“就是好吃,算不上行家。” “那你也是在说我贪吃咧?”老者这一反问,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其实,要说中国最好的艺术,并不一定是书法或者戏曲,照我看,是饮食。甚至,世界上几个饮食大国,最高端的艺术,也是它。” 老师这一拨高,让冬子有引起猝不及防。 “把贪吃说得这样高大上的,恐怕是您老人家了。” “你想,绘画艺术,最多是通过视角传递思想,对不对?音乐是通过听觉。就是戏剧,也只不过是视角与听觉的结合。那么,把所有感觉器官都用上的艺术,除了美食,还有什么呢?” 冬子一想,如果这样评价的话,还真有点道理。 “况且,它还有两个特殊的特点,是其它艺术所不能比的。”老者喝了一口酒,看了看冬子的酒杯,冬子也喝了一大口,以赶上老者的进度。 “第一个,它是形而下到形而上都打通了的艺术。怎么说呢?人人都要吃饭,这是形而下,满足生存需求。但是,它所带来的愉悦感、快乐感,包括咱们喝酒时的升华感,都属于形而上,对不对?” 冬子不太懂这些哲学类的东西,反正,意识方面的东西,就算形而上吧。 “第二个特点,就是欣赏与创造者最多的一门艺术,流传时间最长的艺术,对社会作用最大的艺术。可以这样说,它是人世间最大的艺术门类,没有之一。” 这个说法就相当拨高了,冬子以为,只有贪吃的人,才说得出来。 “你看,哪个老百姓,对美食没有追求呢?哪怕就是吃土豆,我们陕北最苦的人,也把它搞成洋芋擦擦这种花样。这是谁创造的呢?也是普通的人。创造者与欣赏者,属于几乎每一个普通人,所以它是最广泛的。况且,人们每天都有机会创造与品尝它,所以,他占有我们生命的时间,是最长的。从历史上看,从最开始只有烧烤的烹饪方法,到后来发明陶器蒸煮,人类的进化史,就是食物烹饪的演变史,这是历史最为悠久的艺术。” 冬子想了想,作为酒友,附和对方的观点,是起码的酒德。“对,起码十万年以上了。” “那么,问题来了,创造者与欣赏者最多的艺术,经历时间最长的艺术,它的产出量是不是最大的?” 当然,冬子点了点头。 “如此巨量的产出量,按一般概率来算,它出现精品的数量,是不是最多的?” 老者不愧是老师出身,写大字时不讲逻辑,喝了酒,反而逻辑清晰得不得了。可能,不讲逻辑是他的爱好,讲逻辑是他的职业。 冬子不得不承认,他的观点,很有说服力。但是,把厨师当成最高端的艺术职业,他从直觉上,还是转不过这个弯来。因为,他自己,并没有高大上的习惯。 第一百零一章 神奇餐馆 老者盯着冬子的酒杯,二两的杯子,两在都只剩下一小口了。老人问到:“加点?” 冬子怕老人喝多了,也以疑惑地眼光看着对方。对方笑到:“我加一两就行,你年轻,二两,行?” 看样子是个清醒人,冬子点了点头。 古语有言,七不留餐、八不留宿。也就是说,年过七十岁的客人,你就不要硬留下人家吃饭了。毕竟七十岁的人,身体多少都有些毛病,需要忌口的,你主人不知道。还有的,无酒不成席,年纪大的人喝酒,容易出现危险。年过八十岁的人,就不要主动留他在家中过夜了。八十岁以上的人,是一天一天地过。今天好像精神还好,睡上一觉,明天能否正常起床,就是个问题。 此时,对面这个老师也有六十八了,已经喝过二两高度白酒,如果再喝,怕身体有什么反应。一般年轻人,哪怕是酒量不好的人,喝个三四两酒,虽然有可能醉如烂泥,但身体健康受到的影响还是比较小的。仅凭强大的生命力,就可以抵过去。这就像打架,拳怕少壮,因为挨得起,所以,就存在乱拳打死老师父的可能性。 老板娘打酒过来,对老者笑到:“喂,老师,碰到学生了?今天喝三两,没问题?” “我这是在你这里,我在家一个人,要喝半斤的。”老者说话时声调平稳,不像是在故意夸张。一般酒喝多了的人,喜欢说大话。但老者思维清晰、表情平静、神态缓和,完全与没喝酒的状态一样,所以,冬子稍微感觉到放心。 “老师,你这酒量,还是不错的哟?”冬子这一问,不光是恭维,也是一种试探。 “老伴在的时候,我每天喝酒被她定了量的,一天两顿,每顿半斤,怕我喝多了误事,早上不准喝。我年轻时,喝一斤把酒不醉,结婚后,老伴怕我身体喝坏了,所以就控制了量。我的身体保养好了,她却走了。” 这一口酒,冬子完全没有示意,老者自己喝了一口。这一口酒的沧桑与悲凉感,冬子完全能够理解。一个跟自己过一生,最关心自己的人离去后,自己的孤独与自责,对命运的无力感,哪个有冬子体会得深呢? 冬子为了转移话题,问到:“老师,现在,你每天都喝酒吗?” “对啊,每天喝一点,虽然没有老伴监督,但我自己要听她的话。要不然,这世界上,就没人记得她的话了。” 越说越悲哀,这样一个豁达的人,在这个事情上,好像暂时没转过弯来。 冬子只好尽力而为了:“你这酒量,现在恐怕没喝醉过吧?” “不敢了,但是喝到微醺,自己在家的时候,有的。那种感觉很好的,比醉舒服,比不喝高兴。” “喝酒后,为什么会高兴呢?” “因为,它让你的思维不成逻辑,让你纯粹用感情来理解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没那么多烦恼的事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感情与理智已经对立很多年了,在今天更厉害,所以,酒是调和剂,是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桥梁,是李白的诗,是具备神性的东西。所以,历史上,酒也是祭祀与敬神的贡品,有宗教属性。宗教通过打破现实的束缚,直接影响你的灵魂与感情,酒也有这个功效。” 他开始不讲逻辑了,他不讲逻辑的时候,总有惊人之语。冬子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语言,但是能够直接体会到他的感觉。此时,他的思维是自由的、精神是迸发的、情感是舒畅的。也许,这就是酒的功效吧。 “这酒好喝,是泡的什么药呢?”冬子问到。 老者与老板娘对了一下眼神,笑了笑。说到:“年轻人,你口感倒是好,但是见识差了些。你不知道,这酒好的原因,最主要的不是药,是酒本身。你知道这酒人哪里来的吗?” 这可把冬子问住了。要是有人拿一瓶瓶装酒来,冬子倒说得出名字和产地,因为商标上有。但如果说一个散,完全没有判断的线索啊。 “你不觉得这个店子,很奇怪吗?”老者问到。 冬子没反应过来,等着老师的答案。 “你看过招牌吧?上面写了三个菜名。一个新疆肉串,当然是新疆的菜。一个是葫芦头,是典型的西安特点。一个是然面,这是四川的主食,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老者这一说,还真把冬子想怪了。冬子根本不知道,老者面前的然面,居然是四川小吃。更奇怪的是,一家店子开在西安的居民小巷,而卖的菜,却是三个省份的小吃,还挂在招牌上,这是打的什么特色呢? “你莫乱想,最奇怪的是,这三种小吃虽然来自三个不同的省份,但是,它们的做法,在这个店子,却是最正宗的。三个地方的老师傅来吃了,也挑不出毛病,这就是我经常来这里吃的原因。一顿感跨三省,有没有意思?” 冬子前面已经尝试到这肉串的好处了,承认它是好吃。但正宗与否,他不敢说,毕竟新疆与四川,他都没去过。葫芦头,倒是在西安吃过几回,太肥了,但大概知道正宗的味道,毕竟,有几次,也是在非常有名的店子吃的。 此时,伙计端出了冬子所谓的然面。这面几乎没有汤,上面一层鲜红的辣椒面,颜色刺眼。老者对伙计说到:“你给他演示一下?” 伙计居然拿了一双筷子,夹起一根细面,用打火机一点,忽然,那根细面居然燃了起来,迅速烧完。 “所以,这里打的招牌叫然面,是个习惯的说法。也可以叫这个然,写成燃烧的燃,这是重油无水,加上面条细而干,点火即燃,故称燃面。”伙计离开后,老者说到:“这个面是四川宜宾地区的著名小吃,在西安,要吃到这碗面,只有这家店。” 冬子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西安是个面食之者,外地面食,能够在这里立足?” 不管做得再正宗的面食,在西安这地方,以千年的面食丰富程度,以上到帝王下到百姓的精心发展,它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怎么可以有外地面食的侵入呢? 对方说到:“你先尝尝?” 冬子尝了一口,慢慢品味了一下,就明白了。从色上看,面条松散红亮,从嗅觉上,香味扑鼻,吃到嘴里,麻辣相间、味美爽口。况且,这些表面的特征还只是初步的,你仔细品尝,还有许多复杂的味道综合成一种独特而厚实的感觉,绝对没有单一味道那么轻飘。 “你觉得怎么样?” “厚实。”冬子忍不住,再吃了一口。 “形容得好!小伙子,这么复杂的味道,你用一个厚实来形容它,太好了。要知道,这个厚实的特点,就能够占据关中人的心。你看,关中人,饮食与他们的性格与他们的人生,都是统一的,那就是厚实。厚实的黄土养育厚实的人,创造厚实的历史与文化。在西安立足的所有东西,要想走得长,不厚实,不行。我活了几十年,看流行趋势东风西风乱吹,只有厚实的东西,才留下来了。” 冬子此时想到了,那门洞内的摇滚与护城河边的秦腔,这两种东西,虽然产生的年代各有不同,但共同的特点就是厚实。 其实摇滚这东西,如果没有直击情感与灵魂的厚实,那就是胡闹,感觉很吵人。许多人把摇滚理解为嗓子沙哑或者粗暴的歌曲,完全推动了它的灵魂。秦腔的美也不是它的曲调,而是它激烈的情感冲突,那高低突兀的声音,只不过是内在厚实情感的迸发。所以,厚实的东西,在这里才受欢迎。 “为什么说它的味道是厚实呢?我跟你介绍一下它的制作,除了主要材料水面以外,这是大家通用的,不稀奇。里面的黄豆芽,也是常见的。但调料的配制,却大为复杂。你猜有哪些?” 冬子毕竟做过菜的人,也说出了一些:有小磨麻油、花生、核桃、八角、花椒、菠菜叶等。老者听了点点头说到:“你做的菜,肯定好吃。” 冬子笑笑,与老头示意,共同喝了一口酒。老头继续说到:“还有几样,不容易猜。比如这里面除了麻油与菜油,还有鲜板化油,还有山奈,金条辣椒等。当然葱不用说,看得见,芝麻不用说,很明显。况且,这面条煮好后,要捞起甩干,去除碱味,加上油作料,才成为不加汤的厚实感。” 冬子这才明白,这一碗面的制作过程,光作料,就比武汉的热干面多了一倍。当然,热干面也是厚实的,不加汤的,芝麻酱也是浓的。只是,它的厚实是体现在热量很高、芝麻香很浓上。不像这碗燃面,还体现出了调料的复杂与味道的丰富。 “我年轻的时候,也到过新疆和四川,也吃过这两像东西,你晓得,我是个贪吃的,所以吃得出来好坏。这地方,我来吃,就回想起我年轻的时光,所以,我是这里的常客。” 这就解释了,这个餐馆,为什么让老师宁愿坐几站公交车,也要来的原因。 从生意上看,这个餐馆也不小,也有七八张桌子,客人保持了八成满的状态,客人自然是以本地人为主。看样子,餐馆也开了很多年了,保持着这样的生意状态,已经成了一个传统老店了。 在居民区做成功一个传统老店,是非常不容易的。光图新的鲜,老居民们来几次就厌了。光图招牌,那得开到大街上旅游点附近,外地人图个名,生意也算不错。但是,那房租可就非常贵了。 冬子问到:“这个店子生意这么好,好像也开了不少年了,怎么不到旅游点去开呢?生意做大些不好?” 老者看了看老板娘,老板娘在忙着接待其它客人,并未理会这两人的目光。老者说到:“这是他们的家啊。楼上就是他们的家,楼下就是他们的店,往哪里走呢?” 冬子意识到,这个店子,就像他当年在自家门外卖烧烤一样,是一个事业,不光是一个生意了。这价钱从招牌上看,也很公道,直接利润并不很高,但销量可观,老板赚的钱并不少,是可以当事业来做的。 作为住家店子,只能靠口碑支撑,没有好的味道、卫生条件及好的服务,是不可能长久的。况且,来的食客都是普通的本地人,对这些更为挑剔。但是,如果你这些都做得好,顾客会回报你以长久的热情,就像老陈烧烤,父亲虽然去世了,儿子出来卖,当地人也买账。 “咱这老板娘是西安本地人,大师傅,就是老板了,他是四川人,就是宜宾的。所谓新疆肉串,只是因为老板年轻时到新疆学的,路过西安,与老板娘认识结婚,把四川的小吃也带过来,开这个店子。当然,只要是西安的厨师,学个正宗的葫芦头,只要有悟性,都可以做得好。” 原来是这样,老家的小吃,做正宗,肯定是行的。况且,悟性这个东西,对厨师极其重要,因为这是一门艺术,有许多说不清楚但能够领会的东西在,需要的就是悟性。 中国的烹饪,不像是化学,什么调料多少克、油温多少度。一般的菜谱是这样写的,什么调料少许,什么油温烧到七八成热,这种度的掌握,完全靠悟了,是一种经验积累与敏感程度的结合。 “你刚才说这酒好喝,主要原因是,它跟勾兑五粮液的原酒,是一个厂出来的。除了香型的风味不是五粮液,酒本身,与之没有分别。” 冬子对酒的知识就比较少了,只能用好喝与不好喝来形容。有一个问题,冬子问到:“四川的一个小吃,用的作料,是其他地方的一倍以上。就是酒,我们听到有高粱的有玉米的有稻谷的,但四川人用五种粮食配合来酿造一个酒,他们非要把事情搞复杂化吗?” 老者轻轻一笑:“对,这就好比画画,你手中的水彩,也许是十二色的或者二十四色的,但是最合适的颜色,却并不限于这个数字,对不对?” 又说到冬子最擅长的领域了,他对颜色的敏感,就是他今天的工作,他是拿这个来挣钱的。要不然,老者为什么是冬子的忘年交,次次都挠到冬子的痒痒。 “对,一般来说,最合适的颜色,是调出来的。甚至多种颜色调和到一起,形成的。” 老者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冬子,说到:“调和出的颜色,就形成了新颜色,只有合适不合适的区别,没有固定的名字。四川人对烹饪的贡献就在这里,他们发明了复合味,为中国菜的味型,创造出了无限的可能性。” 冬子这就明白了。如果按调出颜色的种类来说,是无限的。那复合味可能创造出的东西,也就是无限的。他知道,所谓中国餐馆被点最多的菜:鱼香肉丝,这个所谓的鱼香,根鱼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四川人,通过泡椒与糖及其它调料,调和出的一种新味型,取名叫鱼香而已。 这个店子,还卖一种西安名小吃,叫葫芦头,来的本地食客,点它的也不少。这个菜,也是有名的厚实,以至于某些外地人,听到它的材料后,都不太敢尝试。 其实,在外面旅游区或者大街上,可以见到它的改良版,汤中增加了鸡汤味型,料中也有海鲜出现。但在这家店子里,却是最古老的猪大肠与猪肚做法,本地人却愿意忠实于它。 吃的时候,食客先把包藏掰成碎块,如同羊肉泡馍一样,厨师把猪肠肚等排列在包馍块之上,浇之以沸腾的骨头汤,如此三四次反复,直到把硬馍块泡软为止,桌上有现存的糖蒜、油泼辣子与醋,随你添加。正宗的葫芦头,鲜香嫩滑、肥而不腻。 据老者介绍,这个菜相传是医圣孙思邈发明的,当然,西安的东西,总会跟古代名人扯上关系。这里的名人太多,况且有文物与古墓作证,旁人也不好证伪。但细考证起来,它最有可能产生的时代,应该是北宋,那时的文人记载,街面上有一种小吃叫“煎白肠”,与今天葫芦头的做法,极为相似。名字来源于它的形状,因为猪大肠油脂太厚,形状像葫芦。 当然,古代最常见的药品容器,也是葫芦,把它扯到医圣身上,也有些道理。况且食药同源,都是入口的东西,都人命关天。况且,今天,食品与药品,也是一个行政机构管理,不是没道理的。 两人吃完,冬子坚持要付账,理由很充分,他得到了知识,也吃到了以前没有听得到的东西,当然应该由他来付。老者问了一句:“不影响收入吧?” 冬子笑到:“我做到饮食自由了。” 老人也同意了:“你们南方人,有钱。” 直到老人上了公交车,冬子才慢慢地向公司的方向走去。路上,一个城墙边的广场,有一堆人在跳秧歌。与内地喜欢跳广场舞蹈的风格不同,这里的秧歌,与内地的广场舞蹈,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特点。 第一,这里是现场伴奏的。也就是锣鼓之类的东西,都是打击乐,未见丝弦。也就是只有节奏,没有旋律。整个班子,也有六七个人,有板有眼,气氛热闹。 第二个特点是,男女都有,不分老少。在内地广场舞蹈大军中,是以中老年妇女为主体,年轻人或者男人们,最多是个看客。但在这里,所有年轻段的人都有,并且男人不少。老年男人,也是主力。 他们时的方式,也引起了冬子的注意。内地人跳舞,主要是用肢体表达优美。而他们跳舞,互相之间有眼神互动,主要是表达情感。 不分年龄的男女,只要动作到了互动的环节,可以见到,老汉给小姑娘送秋波,老妇给小伙子递眼神。但是,这种互动,对象是不固定的,在转圈环节,下一圈,你会发现,跟你对眼神的,是另一个人。 不以恋爱为目的的男女眼神互动,看起来是纯洁而热烈的,让人有不自觉的激动感。 冬子挪不开脚步了,为这些单纯把感情融入动作与眼神的人。为这种仅为快乐而存在的舞蹈。 秧歌,是中国人自己发明的迪斯科,锣鼓敲出的节奏,也许是最传统的摇滚。在这个意义上说,直接表达感情的东西,是最深刻的。 冬子发现,其实他们的动作细看起来也很简单,就那几个脚步前后移动与转身,手上的动作也很自由。正前方的中心,是所谓的领舞,也叫伞头,他的动作讲究一些。但下面的人,却并不模仿他,而是自顾自地抒发身体、喷薄情感。 咣切咣咣切,这么简单的节奏,就可以让素不相识的人嗨起来,让老人们激动年轻人快乐,这个场面,居然让冬子这个异乡人,找到了某些熟悉的气氛。 其实,冬子虽然没动,但在心底里,已经跳了好多遍了。冬子听说过一句话,少莫入川、老莫进陕。什么意思呢?说这话的丁哥当时也讲过一些理由。大意是,四川妹儿太温柔能干漂亮,年轻男子在四川,就挪不开脚步了,安心在那里当粑耳朵。 年纪大的人,为什么不能在陕西呢?估计,年纪大的人,在这秧歌队伍里,依然能够接受到年轻姑娘火辣的眼神,况且,还有年龄相仿的大妈,可能会有真实的情感传递,怎么不让人激动呢? 也许,那个餐馆的老板与老板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冬子回想那老板娘的年纪,大概也五十来岁了,而老师给他眼神时,她的回应,目光中依然有秋波的痕迹。而她的老公,或许也是因为陕西老汉美好的情感想象,在这秧歌里迷醉过,在与某位大妈的互动中激动过,安心于这小巷子的异乡生活,安心于这锣鼓秧歌的城墙下的奔放吧。 第一百零二章 财务问题 丁哥在彭总办公室说话,冬子在自己房间整理表格。因为公司销售的具体数额等,是各处销售人员回来报给冬子,冬子做出一个汇总表格。这个表格是向总公司核对数额的依据,也是各销售人员个人绩效考核的依据。 事关各销售人员的资金问题,给冬子来统计核对,大家都没意见。毕竟,冬子本人不是销售人员,不存在个人私利,把别人的,算成自己的。 冬子平时还负责各代理商的合同保管及进出货联系等事宜,相当于办公室主任。 而财务,通常是丁哥在负责。西北销售公司,说起来是个公司,其实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法人单位,它只是个联络与协调的办事机构,与总公司的关系不是总分结构,是个下属执行单位。所以,在财务上,没有独立核算的功能,基本上是报账制。 工作这么长时间,冬子才明白,为什么彭总出去应酬,总是带上丁哥,因为发票的处理与汇总,回总公司报账等事宜,都是他在具体负责。 一般来说,每半个月,丁哥与彭总都要在办公室忙上半天,处理账目问题。 “小陈,你过来一下。”门口响起了丁哥的声音,冬子赶快出来,跟随他一起,到了彭总办公室。 三个人坐下后,彭总对冬子说到:“冬哥,丁哥的夫人要来西安,你晓得,他们夫妻在一起的时间很宝贵,估计还要到西北各个地方旅游一些时间。这段时间的账目,他交给你,你帮他暂时处理一下。” 冬子看了看彭总,说到:“我没搞过这些的。” “没事,很简单,我过会教你,个把小时,你就明白了。” 彭总说到:“最后到总公司报账,还是丁哥的事。这段时间,相当于冬哥给丁哥义务劳动,冬哥,你就帮他这个忙吧。” 冬子没办法,既然彭总都这样说了,也就应承下来。况且,在这些销售人员中,自己算是平时事比较少的。如果没有设计任务,基本上每天工作时间,也就一两个小时左右,劳动强度很小。其他销售人员,不是出差,就是陪人喝酒应酬,其实是非常辛苦的,挣钱不容易。冬子挣这个钱比较轻松,其实也是因为彭总关照的原因。 况且,丁哥平时对自己不错,人家夫妻团聚这么好的事,自己也应该帮忙。 随后,丁哥打开他的包,里面一大沓票据表格之类的,还从里面掏出一个卡来,对冬子说到:“这个卡里面,还有一部分流动资金,大概够我们西北销售公司支撑三个月左右,具体数目,这账目表上有,我们过一会,一起到atm机去核对一下数目,钱账两清,我们就当着彭总一起,签一个移交手续。” “要不要这么正规哟,你难道还会说假话?”冬子笑到。 “亲兄弟明算账,还得要领导监督下执行,我们公司虽然小,我们关系虽然好,但是制度,还得假装正规一下,对不对?” 他说“假装正规”这个词时,眉毛挑了一下,有一种故意玩笑的意思。但是,你得承认,他的道理是充分的。 冬子看了看上面银行存款一项,数目记在心里,然后与丁哥下楼,街对面就有一个银行,虽然关了门,但atm机是24小时开的。他们一起去查了卡上的余额,两个数字完全一样,这就确认了。 回来后,当着彭总的面,把这个现金卡移交表,双方签了字。随后丁哥说到:“彭总,你先休息吧,我跟小陈到他的房间去说。” 两人来到冬子房间,冬子说到:“丁哥,这事我不熟悉,怎么管呢?” “有任何不懂的,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问,也可以随时问彭总。况且,你只需要记个流水账,不需要会计知识的。相当于,你只是担任了个临时出纳的工作。” 其实,对于什么会计什么出纳,冬子完全没有这个概念。他过去烧羊肉串,是个体户,根本没有账,只是心里知道成本与收入就行。 会计其实担负的是核算与监督功能,对于报账制单位来说,这个岗位其实并无必要。他们西北公司,一年内的所有费用,在总公司里,主要都是列入销售费用的。但并不是没有其他费用。比如,员工的基本工资、西北销售公司的办公费用等,都在总公司销售部里的账上分类。 至于奖金怎么发,那是西北销售公司自己的事。但是,这些资金最终结算到总公司销售费用里计算。 也就是说,最难处理的,是总公司的销售部会计,要把各类资金与发票,分列入各个会计科目,再制作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等会计表格。 而对于丁哥所做的工作,其实就是记明钱用了多少,用到哪里去了这简单。你出去了多少钱,拿回多少正规发票,一一对应,有彭总的同意签字,就可以拿回销售部报销。至于报销到哪个科目,那是销售部会计的事。 但回公司销售部报账的事,通常都是丁哥回去的,因为他才能够解释清楚每笔资金的用途。 丁哥给冬子说了三个要点:“钱票相符,领导签字,每笔记清。其实就这三个要点,你做到了,就跟我一样了。” 丁哥与冬子对话中,已经清楚,冬子真的是对账务制度零基础,所以,就解释得比较详细。 “所谓钱票相符,啥意思?就是你拿出去多少钱,得收回来多少票。比如甲哥要到新疆去,要预支一部分费用。那好,你得让他给你写个欠条,说明预支款项的数目与用途。等他回来时,拿上发票,来冲抵。比如他借了五万出去,拿回来了四万块钱发票,那必须还要退你一万元现金,这样,才可能把欠条还给他。” 冬子明白了:“意思是,最后,你交给我这个卡的总数目,等你回来时,我还给你,少的部分,必须是等量的发票或者现金或者欠条,对不对?” “跟聪明人说话,就这么舒服,你已经懂了。我们交总账要正确,你跟每个人打交道的分账必须正确,就是这个理。” “对发票有什么要求呢?” “一般来说,销售员们都知道这些规矩,不会故意为难你的。但是,你既然问了,我也不妨给你详细说一说,万一你今后当了领导,也得要懂这方面的知识。” 他解释到,一般所谓可以入账的发票分三种。一种是增值税发票,因为可以在税务上可以抵扣,会节约公司的成本。凡是用于大规模购买实物的,尽量要对方开具增值税发票。比如,冬子前段时间装修别人的门店,西北公司出了一半的钱,这些钱,都要别人给你增值税发票,你才能够入账,因为,17%的增值税抵扣,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然后,丁哥从包里抽出了几张增值税发票给冬子看,尤其对一般增值税发票,要特别重视。因为,这发票在销售部报账时,销售部还要拿到总公司汇总,可以不作为销售费用,而作为生产费用,计入公司成本,以达到增加成本减少税收的目的。况且,这不仅是合法的,而且是必须的。 “17%,你想想,如果你不取得这些发票,你哪里来这么高的利润?况且,做大成本,只有在生产环节才可以。销售费用,税务局,是有限额的。” 冬子想了想说:“对,好像有个5%的限额。” “对,我们公司很重视销售,所以,这个5%已经给我们销售部给足了,不可能再通过做大这个成本来减少所得了。你知道,我们上市公司,每季度,都要向证券所和公众公布账务报表的,还要接受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审计。开不得玩笑。” 冬子更不理解了所谓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问题,也不知道审计为何物。 丁哥解释到,所谓四大,其实就是国际上四家著名的会计师事务所。比如本公司,受证监会和交易所的认可,是由德勤事务所来审计的,那可是全球有名的审计公司,对付做假账很有一套。丁哥举了个例子:“那里面,全是精英,会计中的师傅,审计中的行家。你知道,他实习生,每个月都拿三四万,为什么?” 这一说,冬子就明白了。这里面最低层次的工作人员,就可以拿到这么高的工资,那就很专业了。 “为什么说,一般增值税发票很重要?我给你举个例子,今年上半年,我们仅用于门店装修的费用,就已经有150多万了。如果没有取得这种发票,那就得多交税款,按17%,得多少?” 冬子想了想,大概也有23.5万元,这就已经超过冬子个人的存款数额了。 “这还不算,如果取得这种发票,把这笔费用,总公司做到生产成本里面去了,增大了成本,就减少了收入,对不对?150万的成本,也就相当于收入少了150万。企业的收入,是要交企业所得税的,你知道,所得税有多高吗?按我们公司的业绩,是不可能被减免的,那按25%算,多少?” 这把冬子吓了一跳,光这些,就得有37.5万元,这得超过自己一年的总收入了。 说概念不如打比方,丁哥的教育手法很见效。 冬子问到:“取得这发票的重要性和用途,我算是了解了。但是,你不是说还有其他发票吧?” “当然,虽然不能作增值税抵扣,但它们也是法定可以报销的凭证。其中一个最重要的,是营业税发票,这是地税部门管理的。税率这东西,是会计的事,你就不需要细究了。一般按3%,服务业是5%等,你不开公司,不需要了解。但是,它是可以入账的正规发票,取得起来,也比较简单。况且,对于你来说,它反而更为重要。” 冬子不太理解,这不抵扣锐款的东西,怎么成了最重要的呢? “你也见识过,那天晚上我们唱歌,在秦岭那个会所,不会忘吧?” 冬子点点头。 “消费的事,肯定人家是要给发票的。但是,给别人的小费,给沈总他们的红包,哪里来的发票?” 冬子一听,是这个理,如果没发票,不能报账,那难道,要私人掏这个钱? “那我该怎么处理呢?”冬子想,如果那一天当出纳的不是丁哥,是自己,该怎么办呢? “你不需要处理,我不在这些天,如果碰上这样的事,你先用笔在本子上记下来,等我回来了,与彭总核对时,再处理。” 冬子反问到:“你不是要留一手吧?不肯教我?” “兄弟,我是不想让你入坑,我们搞销售这么久了,人人都入坑了。”他笑到:“办法我可以给你说,但你不能这样做。毕竟,你是设计部的,我把你带坏了,彭总要怪我。” 冬子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以前采用的办法很直接,就是买发票。当然,买增值锐发票是有可能要坐牢的。因为抵扣涉及国家税款流失,不能做这个事。但我们可以找服务单位,比如餐馆之类的,买营业税发票。” 他解释了操作的流程及可能性。因为销售费用中,有一部分是可以用作招待费用的,所以,从道理上说,出现餐饮发票是正常的。餐饮企业,只要你帮他把税款交了,甚至多给他一两个点,他在经济上是不吃亏的,所以,为了维护与顾客的关系,他是愿意给你开的。况且,餐饮企业,大部分是做老百姓生意的,他们吃了饭不报销,基本不要发票。所以,他们多开些发票出来,税务部门不会怀疑。当然,这一切,也是有违法嫌疑的。但是,为了走账,也只好这样做了。 “我不让你操作这种事情,毕竟你还年轻,没必要上这个贼船,把你教坏了,彭总要怪我。” 冬子听了,笑了笑,继续问到:“那还有一种票据呢?” “那就是行政部门的收据或者公家单位开具的合法票据了。这东西也有一些,位数额都不大。”他拿出一张收据,发现是文明城市建设费用收据,一问,是西安某新区搞卫浴产品推广时,人家要收的一个行政费用,数额不大,但也可以入账。 “凡是公家单位收你钱,肯定给你收据的,只要上面有公家单位的公章,你就拿钱,没问题。” 这个票款一致算是解释清楚了。接着就到了第二个关键点:领导签字。 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所有支出包括借款,都要有彭总的签字,才能够生效。哪怕同事借款打的欠条,也许彭总口头上已经同意了,但事后,这欠条也要彭总亲笔签字确认,才算是合法的。当然,更不用说那些发票了。 “所有的发票,都必需要彭总签字。当然,经手人自己签字,也是必须的。如果没有这道程序,那就没有管理,彭总也就没有权力了。” 这是生生地给冬子上了一堂权力课。所谓权力,最集中体现在人权与财权之上。这帮子同事,是彭总挑来的,如果彭总没有人事权,冬子也不可能进入这个团队。 而财权,体现在每一笔钱的用途及彭总的签字上,没有这个权力,哪个还听他的呢?天下之大,熙熙攘攘,皆为利来。钱就是影响力,就是人心聚散。大家以前因为西北公司效益差,挣不到钱,灰头土脸。今天因为效益好,有收入预期,所以都能够团结在彭总周围。 “最后一个要点,每笔记清,就是记好流水账。”丁哥拿出一张表格,那是他自己以前记的。 “凡是涉及到钱的问题,都要记下来,包括,你到很行取了多少钱,今天从里手里付出去多少钱,都要记清楚,其实很简单。” 他拿出一个u盘,插入了冬子的笔记本电脑,把其中一个表拷入了冬子的电脑中。 里面的表格就已经很清楚了,就是一个流水账。包括金额,用途,经手人,时间,审批人、备注等事项。 “不是一笔钱记一次,是一个动作记一次。”丁哥指着表格,详细解释到。“比如甲哥要预支五万元钱,那你是不是得在银行先取五万出来,或者往甲哥个人账户上打五万,然后再给甲哥,对不对?” “对。” “这里面有两次记账,一个凭证。你先在第一行记,自己在银行取了5万元,第二行你记,给甲哥预支五万元,这样,这笔钱的最终去处,你就记下来了。当然,要事先给彭总请示,这样审批人就记彭总。第一笔账经手人是你,第二笔账经手人还是你。一个凭证,就是甲哥打的欠条。对于你来说,出去五万元,收回五万元欠条,这样账就平了。最后甲哥拿回五万元发票,找彭总签字确认报销,你就把欠条还给甲哥,这个账就算彻底记完。” 冬子明白了意思,其实,相当于记日记,所有关于公家账目往来,一笔笔老实记上,就行。但记录有依据就可以。 “你发现没有,你记了两个五万,第二次给甲哥的五万,不管是前面的欠条还是后面的发票,都算是钱款相符。但第一个五万,怎么办呢?这个钱与哪个款相符呢?” 这是个问题,冬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很简单,如果你取现金,就在银行柜台,让他给你打一个单据就行。证明,确实是你从公司账户上取了五万。如果你在atm机上取钱,也多按一下打印单据这个键,自然就有了。” 这一解释,等于把公款全部的流程,像一个豆瓣的旅行一样,说得清清楚楚。 “一般来说,同事们都知道,一件事一堆发票,是要归类粘贴的,像这一样。”丁哥拿出一叠发票,冬子看见,这一堆发票除了粘贴得像一个本子一样,前面还有封面,封面上有日期内容及审批人经手人之类的空,空内的签字,都是手写的。 “这个我还没学过呢。” “不要紧,你不需要学。这是为了到总公司报账方便,说不定,其中一些发票在总公司还要单独拿出来,跟其它发票归类。这个不要你管。有同事这样粘贴好了的,你收。没时间这样粘贴的,你就用一个信封,把它们先按事归拢,在信封上写个时间和内容就行。等我回来,再来完善。” 这就已经很过细了,冬子好像只是出了个劳务,根本不需要管后面的专业分工及后续工作,冬子答应了。 “看吧,是不是一个小时就行?”丁哥掏出手机,给冬子看了看时间。此时正是晚上十点半,与开始在彭总房间的时间距离,刚上一个小时。 丁哥郑重地把这个包拉好,对冬子说到:“你还想不想自学一会,对着这些发票账本?” “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自学一会,我就先放你这里。如果你不想自学,我们一起,就放在彭总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好不好?” 当然是要放保险柜,从账到卡,毕竟,这是公家的东西。况且,丁哥的夫人还得过几天来,所以,有什么不清楚的,冬子还有时间向他请教的,不必这么急。 丁哥介绍到,这个包,相当于账务室,必须要进入保险柜的,尤其是在晚上。 他们一起到了彭总办公室,彭总已经洗好了,正在拿着一幅哑铃,与自己的爆发力开战。看到他们进来后,彭总看着冬子问到:“明白了吗?” “差不多吧,没明白直接问丁哥就行。” “问我也行,随时。”说完,他放下哑铃,拿出钥匙,转动密码,将那个包,放入了保险柜。冬子知道,保险柜里除了账目与公章,就是与各代理商的正规合同,算是公司最紧要的东西了。 此时,丁哥掂了掂彭总的哑铃,试着举了两下,结果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彭总,你这一个是十公斤的?” 彭总点了点头。丁哥笑到:“还是你狠,我都干不了这重的东西。” 彭总玩笑到:“你马上要干重活了,不赶快练一下?” 两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来,冬子懵着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第一百零三章 孙总的包 最近彭总主要到其他几个省份去拓展市场了,所以在家的时候少,而冬子与他也只是电话联系比较多。 “冬哥,生产部有位老大要来,我跟他答应了的,在西安一切生活保障,都算我们的。你负责接待一下,因公因私,他都要住一段时间,你没事时,多陪他一下就行。” 冬子接到彭总这个电话,不太明白具体意思。经过仔细了解,才知道,这位所谓的老大,只不是生产部一位副总工,搞材料的,因为跟彭总个人关系好,再加上,各大区销售公司,本来就承担了总公司人员出差的接待协调任务,所以,因公因私都要安排。 航班信息已经发了过来,冬子要去机场接人。好在,丁哥早就告诉了冬子租车公司的位置,其实离他们的住处不远,也就两百多米左右。冬子为这事还给彭总打过电话,毕竟要重视到何种程度,冬子没底。 “你把他当私下的我,不要当领导,当一个大哥,也可以做朋友。至于租车嘛,随便,但要长租,起码得一两个月,不要求豪华,本田雅阁之类档次的就行。”彭总想了想,补充到:“不对,他喜欢野路子,你给他租一个北京吉普吧,四轮驱动那种就行。” 这种要求还是比较小众的,但车子并不贵,冬子很快办完了手续,先租一个月,每天两百七十块,如果续租,还可以优惠。 等冬子把车子开出来时,也有不同的感觉。这个其实就是大切诺基,越野型的,中美合资。车子本身,就比原来小袁的车大得多,坐上去,空间宽敞,视野开阔,最大的好处是,坐得高,看得远。 作为一名新手司机,在城市里开车,最紧张的是怕闯红绿灯,但最害怕的,就是面前一个面包车或者一个公交车,如果你跟近了,前面红绿灯你就看不见了。在广东,如果跟在公交车后面,你没看见红灯,随着前面的大车启动了,如果交警扣分,你可以申诉,毕竟这种情况,交警也是可以原谅的,会给你消除。 但在西安,不可能,这是在西安开车比较多的丁哥说的。他说,西安的警察比较硬,不管你这些原因,只要拍到了,就直接扣分罚钱。 至于传说中的“关中有八怪”,冬子见识过。但也有一个说法叫“西安三大害”,这种东西,冬子略有见识,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今天,西安也是一个法制正规的城市。可是,西北人的硬朗,一时半刻改不了,警察的风格,你得适应。 这个车子,虽然不能超越公交车的视线遮挡,但已经能够不受所谓面包车中巴车的影响了。而且,这种车启动时,稍加油门,便有一种力度从背后传来,所谓的推背感,即是动力的表现。很男人,很爽快。 到了咸阳机场,冬子先给孙总打了个电话,电话处于关机状态,知道他还在飞机上。看了航班告示牌,知道马上就要到了。冬子丁着屏幕,生怕孙总打开手机,给自己打电话,没接到。 过了大约二十几分钟,这个航班的人已经开始出来了,但久没见孙总的电话,冬子生怕自己被错过了,有些着急起来,到处张望,但又不敢离开这个口子。 乘客已经走完了,外面的工作人员已经收拢行李推车,往里面推时,里面才出来一个人,推着两个行李车,很吃力地走了出来。这人上身里面是一件蓝色格子衫外套一件休闲西服,下身一件牛仔裤,脚上是双运动鞋。发际线很高已经有秃头的趋势,戴着眼镜,皱着眉毛,好像在想什么。 他突然停下脚步,好像想起了什么,伸手从屁股口袋里掏出手机,要打电话的样子。冬子估计,可能是他了,试着喊了一声:“孙总!” 对方询声望来,看了看他,疑惑地问到:“你是?” “我小陈,彭总让我来的。” 他脸色缓和了一下,但并不急着过来,仍然拨通了电话,冬子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才笑起来,挂掉电话,对冬子挥了挥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准备推车。 冬子赶紧上前,帮他拉过一个行李车,往外推。他却突然阻止到:“这个车我来推,你帮我推那个,好不好?” 这有什么区别吗?冬子一边疑惑,一边接过另一辆推车,两个推着,一同出来,下电梯,到停车场。 路上孙总倒很随和:“对不起啊,小陈,你喊我的时候,我还不敢确认,所以要听到你电话铃声音才确认。” “那是孙总认真,应该的,毕竟我们第一次见面。” 等上车时,孙总让冬子把手中那推车的包放在后面,而他推车上面的一个大皮箱,却要放在车子后座上面。 “实验品,不敢乱颠,你开车慢点。” 冬子这才明白,孙总坚持要推那个车的原因。车子出了机场,两人才开始说话。原来,西北工业大学有一个国家重点实验室,就在西安。主要是耐火材料与无机非材料实验,是最权威的。 “什么叫无机非?”冬子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全称无机非金属材料。有机与无机,这个词你应该听说过吧?” 好歹冬子也是学过几天化学的,这种常识还是了解的。“含碳元素的材料可以算有机材料,不含碳元素的材料,是无机材料,是这样分的吗?” “对,还有一个定义,叫非金属。” “那是,如果是金属,就没必要加上无机有机的区别吧。但是,你所说的无机非金属材料,我们平时接触多吗?” “我们的产品,就有,陶瓷工业中要用到。当然我们最熟知的,比如水泥,就是无机非金属材料。” 这一解释就清楚了,这是建筑材料中的一个大类,直接与公司的产品有关,他这次来,估计是为了开发公司新产品而来的。 两人谈了一会,孙总介绍了,他包里实验材料的重要性。不是它们有多贵,只是它们所包含的各种参数与试验结果,直接影响到公司新产品的研发,如果丢了,难得再次制备。况且,在试验过程中,要不断地将这些不同的材料在不同的条件下测试,所以,每天有新的数据与试验结果产生。所以,这些材料,可以说是最后试验成果的母体,对实验来说,很重要而已。 “这就是彭总要让我跟你们住一起的原因。毕竟,这东西虽然不值钱,但丢了,我们大关掉的心血就得重来。放在你们公司,总比放在宾馆安全。” “那还真是,我们公司倒没丢过东西,虽然也没什么值钱的,但门窗的牢固程度,以及监控物业的保护,在西安这个地方,还算是高级的。”冬子明白,让孙总住在一起,一是为了他方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安全。 孙总也透露了,公司如果研制出新的材料,对产品进行改造,那么,公司就从中档产品上升到高档产品,从此进入全国顶级品牌行列了。核心的知识产权是买不来的,必须自己做。 “前期工作,我们基本上做了百分之八十了。但是因为数据不精确,所以良品率低了些。这次到西安来,就是通过试验,把各种参数确定下来,作为今后生产的依据,标准化大规模生产,才有可能。” 这些工业生产与研发的东西,对冬子来说,就非常陌生,他只是觉得,公司有这么大的规模,并且保持着前进的势头,肯定与孙总这样的人才是分不开的。 但是,有一点冬子不太明白,在生产部,这个本公司最大的部门,不是有几万工人那么简单,光研发技术人员,起码也有上百人,怎么就他一个人来? 一个副总工,统领着如此之多的技术骨干,却孤身来到这里亲自做试验,不觉得有些不正常吗? 当冬子把这个问题抛出来后,孙总笑了。“你不就是我助手吗?要不是彭总专门跟我说过你的情况,我还真不愿意跟你说实话。好吧,既然你是我唯一的助手,我就不得不说了。” 原来,这个产品的研发,属于高度机密的状态,是孙总自己为主导进行的。这些机密如果参与人多了,就麻烦了。因为竞争对手,会通过出高价的方式挖人才。 今天公司之间的竞争,手段是很多的。冬子已经知道商场上竞争的通常手段,但还不知道产品竞争与研发竞争的模式。 “孙总,我知道,我们公司有好几个竞争对手,都是有这实力的,但是竞争这事,光靠实力不行,不得靠方法,你觉得对吗?” “哟?小陈,你还知道什么竞争故事?” 听到这么厉害的专家,愿意听自己讲故事,冬子很是开心。他讲了一个听来的故事,其实是甲哥原来讲给他听的。 有两个餐馆,都是卖广东菜的,生意都比较好。但麻烦在于,他们都开在同一条街上。a餐馆的老板就想,如果把b餐馆挤走,那他的生意就会更好。 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收购。他找b餐馆的老板谈,最开始,他开价30万,别人当然不答应。毕竟,b餐馆的生意也不错,收入虽然不是暴利,但也活得很好。于是a老板,就渐次加价,从30万一直加到120万,最后,b老板终于动心了。 两人谈好,以两个月为期,两个月后,b老板将退出经营,将餐馆交到a老板手上。a老板为表示诚意,先将10万订金交给b老板。 b老板是外地人,他想回老家做其它生意了。一想到,这120万到手,本金也有了,于是,他就把厨师、服务员等业务骨干,全部都辞退了,等着a老板来交割。 谁知道两个月后,a老板推说自己的资金出了问题,没钱买了,那10万元订金,就算是自己赔了,不要了。表面上看,b老板生得了10元,但实际上,他亏大了。 一个多月没怎么做生意,厨师骨干也都跳槽到了别的餐馆打工,他的生意再也做不回来了。最后,只好自己关了店子,另谋生路了。 用10万挤走竞争对手,从此,在这条街上,就a老板一家广东菜馆,生意好得不得了。 冬子讲完这个故事后,说到:“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估计比较低级,孙总莫笑话。” “不低级,其实这是今天商战的惯用手法。你们彭总了解这些更多。但我们搞研发的,有另一套手法。” 冬子问到:“有什么不同吗?” “方法多了,你刚才说的是利用资金与对方的贪婪,这种办法我们也用。还有的,是用法律与专利来欺负你,如果你没有原创的技术,那很容易被人起诉。还有偷技术的,更恶劣,明明是你研究出来的,最后从图纸到技术参数,出现在别人公司的产品中,还出得更快,你气人不气人?” 冬子想了想:“这怕是内鬼吧?” “对啊,如果核心研发资料被人偷走了,你的心血就白废了。当然,这些资料也不是那么好偷的,毕竟,各研究单位,都把它当绝密保管。最狠的不是偷资料,这东西,防范内鬼倒可以从制度上完善它。” “那最狠的是什么呢?” “偷人。” “偷人?”冬子太难理解了,这个词,有点像形容婚外恋的一样。 “对,直接把你研发人员高薪挖走,技术就随人走了,你怎么办?” 冬子这才明白过来,因为技术是在技术人员的脑袋里。冬子想起一段过往,那是爹爹在一次吃饭后聊天时讲的。爹爹小时候,跟一个私塾老师学过两年,后来再转入当时的国小读书,那已经是解放前的事了。 他那个私塾老师,为了说明读书的好处,有一首类似于顺口溜的诗,当他的学生,学的第一课不是《三字经》之类的启蒙读物,而是这首所谓的诗。 “读得书多胜泰秋,不耕不种自然收;白天不怕人来借,夜里不怕贼来偷;东家有酒东家醉,到处逢人到处留。” 这首诗只有六句,既不是绝句也不是律诗,散装的顺口溜罢了,但讲的道理,在农业社会是很直接的。当时科举已经废除,要说明读书的好处,这就很直白。读书人受人尊重,不缺吃喝,况且,知识,是在你头脑里的,别人偷不去。 从另一个方面说,偷了有知识的人,才叫真的偷知识。 “所以,我这次来做最后的试验,不能带懂这一行的专业人员,只能我一个人掌握全部的参数与资料。你懂我的意思吧?” 冬子笑道:“因为我是外行,所以才当助手?” “正确,加十分。” 两人回到公司,看到公司内部的装修,孙总说到:“你们彭总,硬是把一个茅草屋搞得有声有色的。” 冬子知道,这是在夸这个房间的装修呢。毕竟西北公司,是全部销售公司里最差的,相当于茅草屋了。搞得有声有色,就是搞出了花样。 刚好空出来的房间,就安排给孙总住了。孙总把所有的东西归置完毕,冬子已经从下面超市,买了一全套洗漱工具上来了,包括拖鞋与开水壶都买了,不知道孙总喜欢喝茶还是咖啡,他两样都买了一些。 当孙总看到冬子拿来这一堆东西,感叹到:“小陈,还是你细心,我走时,根本就忘记了带这些东西,只记得实验用品了。” 冬子看到,就是不装实验用品的大箱子,除了几件常用的衣服,就是大量的资料与书箱,还有一个笔记本电脑,就明白了,技术人员的心中,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销售人员老出差,记得这些。孙总你是专家,估计只记得技术上的东西了。将军出门,不打野兔。” 孙总看了看冬子,笑了笑。“看样子,彭总推荐你就对了。你心细,领悟力也好。” 冬子在自己房间等了一会,孙总东西整理完毕,也洗漱后,就过来,要带孙总吃晚饭。“孙总,你是喜欢陕西美食还是有其它爱好?” “随便,吃这事情,何必那讲究?” “不要灰心,陕西这边,好吃的东西很多,保证找得到你喜欢的。” “我今天晚上要整理资料,还要写一个实验申请报告,还要联系我西北工业大学的同学,你就随便买点东西给我就行,我不出门了。” 看到孙总打开电脑,要立即工作的样子,冬子明白,这理工男做事,就是扎实。 冬子出去,搞了一碗杂汤,再搞了两个肉夹馍带了上来,孙总刚开始,也就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喝汤吃馍,只吃了两口,突然把目光聚焦到手里的馍上。 “肥而不腻,肥而不腻,好!好!” 冬子看着他喝了羊肉汤后说到:“鲜而不膻,肥而不腻,好!” 他那欣赏美食的表情是挡不住的,应该有很多的夸赞,但反复使用肥而不腻这个词,估计这个技术专家,在语文方面,有些词穷。 “过几天,我带你去小巷里吃当地美食,好得很。” 他很认真地看了看冬子:“行,你一定带我吃。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整个吃饭过程中,他眼光没再看电脑一次,而是故意放慢了吃饭的节奏,以一种欣赏的态度。 对美食最好的态度,就是细嚼慢咽。充分体会食物传递出来的色香味型,细细品尝它给舌根三个不同味蕾带来的不同体验。咀嚼过程中,唾液酶对食物初步分解时,所带来的前味与后味的差异,以及对面食筋道的体会与对软糯卤肉的轻柔感。 这两个肉夹馍及一碗羊杂汤,居然让他一个人吃完了。冬子要帮他收饭,他却立马站起来笑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将这些碗放入了垃圾桶里,然后问到:“忘了问,你吃了吗?” “吃过了,莫担心,你安心工作吧。”冬子退了出来。 冬子在另一间屋子打游戏,直到冬子睡觉前,快到十一点了,隔壁的电脑键盘打字的声音,还在响。冬子突然对孙总有些佩服起来。 这是厂里有名的技术专家,跟彭总年纪差不多,但面相,已经比彭总老多了,估计是长时间搞研究,大量消耗脑力造成的。这是一个重点大学的博士,冬子看过厂里内部的介绍,属于年轻有为、公司前几年专门从科研机构挖过来的人才。 他本人,到公司后不久,不仅拿着高薪,还拿着公司配给他的原始股,公司上市后,按原始股的比例,他也已经是千万级的富翁了。这样一个人,却安心于自己的研究事业,对生活的要求却非常低。自己搬那么重的箱子,从广东到西安来,为了保密,连一个技术上的助手都不带,这种扎实的工作作风,让冬子感到,在他的身上,有一股力量。 冬子快睡觉时,接到小袁的电话。 “冬哥,听说孙总到你们那里去了?” “你咋知道这消息的?” “孙总担负着一个大项目,这事,还涉及到官司,我们法务的正在处理呢。” “什么官司?与孙总有关?” “有关也没关。他们搞新产品研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别人公司来打探也是正常的,况且,孙总原来在厂里的助手,已经被别人挖走了,这事,涉及公司研发秘密,我们公司把别人告了。因为他那个助手,原来在公司签过保密协议与工作合同上有关技术秘密的条款,此时到竞争对手公司,有泄密的嫌疑,所以,我们起诉了他。” 冬子听了吓了一跳,赶紧问到:“那家伙真泄密了吗?” “倒没怎么泄密,毕竟最核心的数据,一直是孙总自已掌握的,这在打官司时,我们都明白了。” “那既然没有泄密,你们还要起诉人家干什么?” “防范于未然,做给对手看,做给现在在研究所的技术人员看。当技术上的叛徒,就要面临法律风险。毕竟,这新技术如果成熟了,我们公司会在产品上,上一个台阶。” 冬子这才明白,为什么孙总这么重要的人物,不住高级宾馆,非要做到公司里面来。不带助手,非要自己这个外行人来给他服务。 当然,冬子没有告诉小袁,自己目前,就是孙总的半个助手了。 第一百零四章 工科男生 每天早晨,冬子开车把孙总送到西工大实验室,下午一般把他接回,是先回到宿舍,他把所有实验样品锁好,资料归集好后,再出门,跟冬子出去吃饭。 “我要管理一下身体了,健身房没什么意思。”孙总跟冬子说到:“我们晚上去西工大打球怎么样?” 冬子的晚上是没有事情做的,所以就答应了,既然临时当孙总的助手,这些事是分内的。 “你喜欢打什么球呢?” “篮球,在中学和大学,我都喜欢打,算是班上球队的水平,打得不好,但喜欢。” 就一个打篮球,还用“管理身体”这个词,冬子觉得有些夸张。但是,“管理”这个词,孙总用得比较多。比如吃饭这么简单的事,估计牛羊肉吃得比较多,他说自己要管理“热量”,免得发胖。再比如,他给冬子说过,他每天中午休息时间大约一个半小时,就在实验室的椅子上靠着睡,只是睡满了一个半小时,整个下午及晚上,精力就会很充沛。 冬子看着他那日渐稀疏的头发,忍不住想笑:你是不是疏于头发的管理了? 当然,冬子不可能明着说如此不礼貌的话,只是问到:“为什么是一个半小时呢?”冬子总觉得,他“管理”时间的办法,过于精确,有些迂腐了。 “一个完整的睡眠周期,就是90分钟。医生所说一天休息七到八个小时,其实就是5个周期的积累,就完成了整个睡眠。” 他对数据比较苛刻,说话总是以数字的方式。但是,来到西工大篮球场,就不太好精确了。毕竟,这里打篮球的人太多,跟谁打,打多少时间,你又不是这里的学生或者老师,怎么管理呢? 但是,孙总仿佛总有办法。他在前面一边小跑一边拍着篮球,逡巡于各个篮球场之间,来到一个球场,他好像找到了宝,眼神一亮。 这个篮球场已经在开始半场球的比赛,大约都是三四十岁的人在打。孙别人正在投篮的时候,孙总突然把手中的篮球向对方的篮板抛去,两个球在篮框上一砸,那一伙人的目光全部被吸引过来了。冬子当时觉得特别尴尬,他完全想不到,孙总这个如此严肃认真,严格管理自己的人,有如此不羁的举动。 “嗨!老孙!”场地内一个穿蓝色运动装戴眼镜的人,对孙总大声喊到。 “俺老孙,来也!”孙总突然像一个小孩,蹦了进去,与那位蓝衣服眼镜对了一掌。那位蓝衣服马上跟身边的队友介绍,结果出现了很戏剧的场面。他们与孙总打招呼的方式千奇百怪。有捏成拳头与孙总对拳的,有击掌的,有握手的,也有拥抱的,好像他们都是久已不见的老友,今天约好了的。 孙总冲着冬子喊到:“你打不打?” 冬子摆了摆手,本来冬子打篮球水平也稀松,根本进入不了班代表队的,虽然个子并不低。 “你搞一箱矿泉水来。” 冬子愉快地答应了。他只是在运动场边问了一个学生,找到了学校里面的小超市,买了一件矿泉水,这就不需要发票了,毕竟钱太少。当他刚把矿泉水扛上肩,路过一个田径场时,发现一队士兵,正在进行训练,他们跑步时非常整齐,摩擦地面时,发出沙沙沙整齐的声音,冬子觉得很奇怪,这个学校,有个军营? 等他把矿泉水扛到篮球场时,发现孙总早就跟那帮人一起,在打全场,场地外,居然还有一个吹哨子当裁判的大步,约模有四十几岁了,头上没几根毛。 而场上的对手,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按衣服的冷暖色调区分的,孙总穿着黄色的运动服,与那位穿蓝运动服的朋友,成了对手。 他们体力显然不像邻近场地那些年轻大学生们那么好,孙总当后卫,当球运过半场后,他几乎就靠走的方式,对方前锋未过半场时,他并不激动。相反,对方的后卫也是这个作派,看样子,都是为了节省体力。 孙总个子不高,但比较灵活,尤其是传球,隐蔽性较高,手腕一抖,球就准确而快速地到了前方队员手上。双方比分虽然互有交替上升,大家也都在认真比赛,但冬子觉得,那位裁判,反倒很业余,反正,他的判罚有时也引起争论,争论过后,大家也笑着服从了他的裁判。 他们每10分钟为一节,打一节,起码要休息5分钟,再打第二节。休息时就说话喝水,冬子把一瓶瓶的水递给他们后就退了出来,毕竟,他们之间的说话,冬子不好参与。 球场的灯光是雪白的,各个运动场也都热闹。冬子也上过几个月大学,他们学校,晚上很少有的打篮球,很多同学要不在宿舍玩电脑打游戏,要么上街去打秋风,或者个别成功人士,找到了女朋友,出去打kiss去了。 但今天到了这个重点大学,冬子才明白,学霸们,原来运动起来,是如此疯狂。这里,不管是篮球场,足球场还是羽毛球、排球场,都被占满了。而运动场外的军人训练背后,还有一大批学生,在跑步,一边跑步,一边看着手里的表,难道,他们也在管理运动的时间? 此时,冬子身边又多了一名年轻人,没穿运动服,背上背着一个双肩包,挨着冬子坐下来。他虽然没戴眼镜,但是从他的作派来,冬子猜,应该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一个红色运动服的人举手投了一个三分,身边这位年轻人,居然大声喊了一个:“好!”。冬子发现,那们红色运动服的人,只要投中了,他不是喊好,就是捏紧拳头,低声有力地喊一句:“yes!” 这样水平稀松的中年男人打球,居然还有如此热烈的观众?冬子好奇地问到:“你认识他?”冬子当然是指的那个红运动服前锋。 “那是我导师。” 怪不得,给老师加油,很好理解。 “你是来给他加油的?” “不是,等他打完了,我想让他给我的论文提意见。” “你是这里的大学生?” “研二。” 冬子一听,突然发现自己太唐突了。自己一个二流大学没毕业的人,居然跟一个一流大学的研究生坐在一起,质疑他的动机。 “你是学什么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遇到同龄人,多说几句。老实说,干看这帮子老男人打篮球,你还真有些无聊。 “通信工程。”对方答后反问冬子:“你呢?” 冬子此时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了,人家这么高大上的学校与专业,自己如果说是个烤羊肉串的,怎么谈话?此时,他发现了孙总难得的一次远投,虽然没中,但也鼓了掌。 “你是他的学生?” 冬子明白了,估计,这一帮子人,都是专家教授之类的人物,所以,对方猜测自已是某位人士的学生。只好顺水推舟地答到:“助手。” “我没见过,他是哪位专业的老师?” “不是老师,我们总工,来做实验项目的,无机非金属材料。”冬子总算把这个专业名词说出来了,但马上又后悔起来。如果对方细问,自己恐怕要露馅。 对方倒并没细问,只是说了一句。“喔,我们学校有这个实验室,来做实验的单位倒是很多。” 随后冬子怕他继续问专业问题,就岔开话题问到:“那些跑步的军人,怎么在这个学校?” “你说的那些国防生啊?他们每周都要训练的。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估计不太了解。” 国防生是什么品种?冬子还真不知道。其实,在中国许多重点大学,都有国防生,帮助军队培养人才的一个制度。冬子原来读的大学,因为专业水平不太高,所以,解放军看不上,不会安排国防生计划的。 其实,这些国防生,也是高考上来的,当然被列入国防生计划,除了自己愿意,还得要经过军队的选拨政审与体检。当上了国防生,就意味着毕业后,要到军队服役,在校期间得参加军事训练。但国防生有其好处,一是在校期间的学费不仅不需要了,而且每个月国家还要给你发几百块津贴,在经济上划得来。毕业后,不用考虑找工作了,在部队当军官,至少是技术军官,这是铁饭碗。 这些是冬子过后好多天才打听到的。看着这些年轻英俊的面孔,流汗的脸宠上透露出坚毅的目光,冬子有一个感慨:好东西都被国家没收了。最好的人才,最优秀的学生,最坚韧的性格,都为国家服务了。此时,冬子才明白,精英,这个词的含义。他们不仅是知识上的精英,也是身体与意志上的强者,从他们训练时的状态,就可以看得出来。 冬子还了解了其它方面的信息。这个学校不仅有国家重点实验室,而且,它还是中国军工人才的重要摇篮,关于火箭卫星,关于航空材料,关于武器装备,都包含了大量的国之重器与绝密研发。 过去,我们知道一个学生成绩好,一个人能干,往往从他拥有的奖项与钱的多少来衡量,只有到这样的学校,才明白,最伟大的带来,往往与国家和社会的进步有关,钱与名声,倒在其次了。 这个学校是以理工科为主的,图书馆通宵不熄的灯光,就是证明。冬子路过几次图书馆,发现外面停满了破旧的自行车,至少有上千辆,冬子心想,这些灯光,就是为这千百位主人所发,他们毕业后,为国家与社会所发的光,肯定还会增大千百倍。 而在公司声名显赫的孙总,拥有原始股的掌握核心技术的孙总,给公司创造大量利润专利,寄托着公司未来发展希望的孙总,以前,在冬子看来,这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而今天,他只是这个篮球球上,偶尔为一个进球而得意欢呼的普通一员。 他身边这位等待老师的学生,其貌不扬,但已经是通信专业的研究生,他以后,说不定也是哪家公司的骨干,哪个企业的精英吧。 在这些球场里,那些奔腾的汗水中,流淌着多少优秀的智力?此刻难得的放松,是为了娱乐而来? 他们肯定需要这种娱乐,因为他们的生活,尤其是业务或者专业,表面上看来是如此的枯燥,孙总平时不怎么笑,也不怎么讲话,而此时在球场上,他欢快得像个孩子一样,这就是单纯的快乐。 冬子觉得,孙总这种人,活得最幸福而简单了。他脑子中估计只有两件事,专业上的求索占据了他整个头脑。而球场上的挥洒,满足了他对快乐的大部分需求。 接触久了,冬子明白,干大事的人,往往生活上很简单,对快乐的满足方式很容易。正是这种容易满足的心态,让他们很幸福。其实,痛苦的根源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你的能力跟不上你的需求。你要得太多,而挣得太少,所以,你就痛苦。 对于这个球场上的人来说,他们的能力与地位,让他们挣得很多,但是,他们要得却很少,只需要每天一场运动,就可以了。所以,他们很容易取得幸福感,要不然,他们不会如此奔放地笑,像小时候的冬子,听到爆竹的声音一样,大惊小怪地喊。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原因。 一次,孙总打完球下来,对冬子说到:“总算把今天的热量平衡了。” 冬子不解地问到:“孙总,你也不胖,不需要减肥吧?”因为在冬子眼中,只有减肥的人,才关心自己的饮食热量问题。” “不减肥,也得管理自己的身体。热量堆积,有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如果不自律,积重难返,那就麻烦了。” 冬子又差点笑出来,这位讲自律的专家,居然管理不了自己的头发。冬子说到:“太自律了,不烦吗?” 孙总看了看冬子,一边说到:“这是高层次快乐。” 冬子不太理解了,自讨苦吃,就是形容目前孙总的状态的。他喘着粗气,汗水打湿了衣服,大口喝水,估计嗓子已经开始冒烟了。这个年纪长期坐在案前的人,经过这么大的运动量,身体肯定是吃亏的。 孙总看到冬子不太理解的神色,作了详细的解释。“快乐的本质是什么?是一种心理反应。但是,唯物主义者知道,所有心理反应都要建立在身体的基础之上。只有让身体不制造麻烦,心灵才能够获得自由。只有自由的心灵,才具备享受快乐的基础。” 这个逻辑,冬子有些转不过来。 “孙总,我理解,你是说,至少要没得病,才快乐得起来?” “有这层意思。但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控制自己的身体,让它服从心理的需求。当你保证他的正常运转的同时,还能让它制造出快乐的激素出来。比如,运动时,产生出类啡呔物质,就会让大脑产生出类似于兴奋剂一样的反应,这种反应是健康的,不是吸毒。况且,左右与控制自己身体的这种能力与自由,本身就是一种快乐。这种快乐,需要自律获得。” 这一串理论,冬子闻所未闻。 果然刚运动完的孙总,就比较兴奋,面容生动,话语活泼,完全不像平时词穷的样子。 “有时,快乐是对比出来的。比如一个穷人捡到一百块钱,这种快乐就很兴奋。但一个亿万富翁如果捡到一百块钱,就很难快乐起来。” “这个道理我懂,好像叫什么快乐阀值。” “对,降低快乐阀值,就是让快乐成本降低的最好办法。你想,当你运动得很累时,歇下来,是不是觉得很舒服?当你很渴时,喝了水,是不是觉得很舒服?身体上的自律,有降低快乐阀值的功能,它能够让你很轻易地,得到平静时的快乐。而不注重这方面的人,平静时,很难体会快乐的。” “这是不是有些故意呢?”冬子反问到:“比如,为了尝到菠菜的甜味,故意先吃一口苦瓜?” 孙总笑了起来,他的笑很独特,就是老嘿嘿嘿,嗓子不发出声音,像是在干喘气,有一种小人得志的快感。 “小陈,你这样说也对。也不对。对于一个体力劳动的车间工人来说,让他坐下休息一会,就是快乐。对于我们长期坐着的脑力劳动者来说,动一会就是快乐。这不是因为故意要找亏吃,而是职业使然。通过自我管理,找到身体与感受的平衡点,让快乐在波动中体现出来,就如流水一般自然。” 真是神奇,此时的孙总,居然语言中充满了神采,后几句,押韵得类似于诗歌。看样子,他真的是嗨了起来。 冬子笑到:“孙总,我看你们这一帮人打篮球的,好像都是专家呢。” “专家倒称得上是专家,跛脚的,需要练。” 这什么意思?好像有贬义? “所谓专家,就不是通才。只懂一件事,其余犯糊涂。你看,我生活上不如你考虑仔细,打篮球也比不上其他人。在自己那狭窄的专业内,也算不上很懂,只是自己花的时间比别人多一些罢了。” “孙总,你这是谦虚了。” “不是谦虚,这是事实。你想,为什么叫专家?就是一生只搞一件事。其实我是很笨的人,要学多了,肯定学不过人家。有些人总觉得自己智力超群,这学一点那学一点,结果表面样样都懂,其实样样稀松。你们彭总是高手,我做不到他的水平。” 孙总讲出了他的理由。彭总是设计方面的专家,这根本不需要解释,他的业绩及在行业中的地位,都可以说明问题。但他又是销售方面的专家,如果在中部大区是靠运气,那在西北地区打开局面,那就是能力。更为神奇的是,他没有专门学过销售,他是半路出家的人,居然超越全公司那些销售的老油条们,简直就是奇迹。 “他已经证明了,他一生可以做两件事,或者说,三件事,我一生只能做一件事,这不能比的。” “你说他能够做三件事?” “对啊?追姑娘算不算?他老婆,不说前几年,就是现在,也算是大美人吧?” 冬子点了点头,这位嫂子,当然是大美人,自己都不敢正眼瞧她。但是,孙总把这事,也算做事业?一细想,还真是事业,爱情与婚姻,与你一生的幸福有密切关系。 “对了,那个穿红衣服的,他是搞通信工程的?”冬子想求证一下。 “这样说也对,其实要细说起来,他这个专业更为特殊。表面上叫通信工程,前几天他学生来等他,估计是他告诉你的吧?” 冬子点了点头。 “其实他学生也打了个马虎眼,故意这样说的。在本科阶段,可以把这个专业叫通信工程的一种。到了研究生阶段,就不能这样说了。他这个专业,其实算信息学中的一个分支,对外号称通信工程。有的学校,比如军校,就叫得直接些,叫保密通信专业。其实,到了研究生阶段,不如就叫它密码专业更合适些。” “什么,密码专业?”冬子觉得不太理解:“这东西,那不是只有在国家和军队的单位里,才用得上?” “不仅仅是,计算机上就不用密码了?” 冬子只知道,他的计算机有开机密码,文件夹上也可以设置密码。在设计组里,冯大美女的计算机要打开,里面的文件要打开,都需要输入不同类型的密码。 “其实,只要有信息传递,就用得上密码。所有商业与生活中,都离不开它们。尤其在今天这个信息化时代,如果没有密码保护,那是要天下大乱的。” 密码保护,倒是个新词,搞得跟中南海保镖一样。冬子问到:“保护什么?怎么保护?” “这是数学上的问题,一句话说不清楚。我给你打个比方,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跟朋友当众传递一个秘密,怎么办?” 冬子想了想:“递眼色?比手势?只有两个懂的那种?” “对了,那就算密码。” 第一百零五章 工业崇拜 如果不是那顿饭,冬子有时还误以为,自己离精英人士很近。这顿饭是孙总要请那几个打球认识的专家们,当然,这次是冬子付账,因为彭总交代过,孙总在西安的一切消费,都由公司负责。 而他们聚会的地点,却是另一位篮球伙伴提供的,在西安交大的某外宾楼。因为,那家伙,就是西安交大的副教授。说是那里有一个日式餐厅,岛国菜很好。 冬子有些不明白,一伙大老爷们,篮球场上,技术与性格双粗糙的逼近中年猥琐男,头发不多,爱好还很独特。 当然,冬子自己也没吃过岛国菜,不知道日式餐究竟是些什么样子,只是在电影上看过。在街头,偶尔只是吃过几块寿司或者生鱼片,对它们不是太感兴趣。 寿司这东西,在冬子这个中国式厨子来看,就是海苔包冷饭。而生鱼片,就是生鱼片,切得薄一点,加些芥末而已。表面上清淡,但始终因为生冷而腥的味道,有另外的一种刺激。这种刺激,不太协调,比较生硬,不是冬子心中的美味。 他和孙总作为主人,当然是先到的。在一楼大堂喝咖啡,听那位交大的副教授谈天。原来,这里是给外籍老师住宿地,当然,因为他们的饮食习惯不同,西餐与日餐,也就成了餐厅供应的主流。 交大作为国内著名的高校,有大量的外籍教师,不到这里来,你就不明白,什么叫科学无国界。这位教授电子工程的教授,他就是从美国回来的,但他在美国读书时的导师,却是一个日籍教授。 而孙总的导师,是英国帝国理工毕业的博士,他的导师,也就算是孙总的师爷了,却是在英国教书的以色列籍犹太人。 此时,电梯间出来一个岛国女人,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当她突然出现时,冬子还是觉得被震撼了。和服,这个只在电影电视上看到的东西,突然出现在面前,这种繁琐的有点复古的装束,穿戴在一个脸上画了浓妆的中年妇女身上,她勾头弯腰的样子,好像要准备给人行礼鞠躬,但她身边却根本没有人。 夏天穿着这一身行头,虽然一手提包一手拿着个折扇,虽然那和服看起来是丝绸质地,但你总觉得,她看起来太热,毕竟她后腰上,背了一个没用的包袱,那只是和服的一个装饰与款式。脚下穿着的拖鞋,居然还穿了白色的袜子,“嗒嗒嗒”地走过前厅。就是厚厚的地毯,也抑制不了那清脆快速的脚步声音。低眉顺眼的她,回头看了看电梯,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向门口,出了大门。 冬子他们三人中,孙总与交大的副教授,都没太注意这个岛国妇女,当然,也都看见了。冬子认为,他们俩不在意这个女人,估计是见多了的,见怪不惊。 过了几分钟,出现一个老头。如果不是他的神态,任何人也猜不出他是岛国人。通常的衬衣与西服,在这个夏天不算出格,因为出席正式场合的人,肯定只穿件衬衣是不太合适的。但他迅速在大厅,低着头寻找着什么的样子,他那略显瘦小的身材配合他那滴溜乱转的眼神,都知道他在找人。 他最突出的特点,是那略微躬起的腰与那灵活的脖子,就好比一个压抑不往跳动的心,被五指山压住了身子。冬子对孙总两人脱口而出:“这是齐天大圣的队伍吗?” 谁知副教授马上对冬子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冬子马上就不说话了。那位岛国人在门口迅速张望了一下,也出门去了。出门时,回头看了冬子一眼,冬子没敢跟他对眼神。 “那是一位岛国教授,教微电路及芯片制作的,很厉害的人。前面走的是他夫人,两人在交大教书已经有十几年了。小陈你刚才说的那话,我不知道他听到没有。人家是用中文上课的,你的,明白?” 最后,这位副教授借用了我们平时常见的抗日神剧中所谓日本人说中国话的风格,有些幽默。 冬子却笑不出来了,自己把人家当猴子,并没有故意伤害人家的意思。但人家如此听到并且听懂了,就伤害到人家了。所以,他离开前最后看自己那一眼,究竟有几个意思? 冬子从小在班上是以开玩笑而闻名全班的,插科打浑,一直被冬子自认为是自己的强项,但在强大的力量面前,此时,冬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连开玩笑的资格都没有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老外懂中文。 冬子听网友们说过,也有几个海外留学的网友,吹嘘着,在外国人眼中,中文是多么的难于上青天,这给冬子一个错觉,以为中文,老外中只有那些有语言天赋的人才学得会。想不到,一个资深的岛国电子学专家,居然用中文给中国的学生授课,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 等要请的客人们,陆续开始来喝咖啡时,冬子更觉得自己与他们是生活在两个世界。因为他们说话时,虽然是以普通话为基础,但也夹杂着自己许多的地方口音。那位打球穿红运动服的教授是福建人,他明显的h与f不分,但自信自己说得自然。 优秀的人,就是有缺点,也不需要解释。大家好像并没有对他的地方口音提出异义。但是,他们讲话的过程中,倒是对某个专业名词,借用了什么英语单词,甚至有的单词不像是英语的,有舌头打嘟噜的腔调,估计是俄语吧。 等到大家都到齐了,进入包厢,其实就是被分隔的塌塌米式的地方,大家都盘腿或者跪着坐在地板上,虽然地板上有地毯,并不硌膝盖,但冬子却很不适应。毕竟,这种类似于跪的姿势,在冬子看来,有点类似于中国最特殊的礼仪,自己父母去世后,就有体会,跪总与拜相联系的。 好在,有几个不羁的伙计,伸脚箕坐的,姿势随便,不那么严肃。菜上来后,都是一人一份的那种,摆盘精致,颜色对比鲜明。 冬子对颜色有一种天然的敏感。他看出来,岛国菜,对于颜色的掌控,有他独到的地方。一般来说,用相邻色是最安全保险的。比如我们用的酱油与醋,暗紫色与淡黑色,就是相邻色。再比如,雪白的鱼肉上用白色的葱根,也算是颜色相邻。在色系中24色谱里面,画成一个圆,如果这两个颜色与圆心的连线夹角小于90度,就算很相邻了。但如果大于90度甚至接近180度,那就是对比色。 在中国菜系里,用对比色最严重的,莫过于川菜了,比如红色的辣椒配上绿色的葱花,这就是严重对比。但这种对比是非常冒险的。要不然,别人怎么会说:红配绿、丑到底。 而岛国菜系,运用了大量的对比色,而且,运用得很好,很夺目,但并不冲突,这是他们颜色运用上的成功。冷盘与热菜兼搭,清酒用热水温过,这种氛围,适合于长谈。怪不得,请他们到这里来吃,这根本就是一个长谈会。 这话题居然很集中,在不同专业的三四十岁油腻男中,大家居然可以找到共识,那就是工业党。 话题当然是交大那位副教授先发起的,这算是他的主场。“孙总,你是在工业第一线的,你说,中国算是陶瓷大国吧,怎么,你们原来最开始的品牌,怎么是意大利的呢?如果按传统产业算,这最好的瓷砖工业,应该产生在景德镇,对吗?” “当工业革命产生之后,小作坊的命运,只有靠手工延续,只有靠艺术包装,无法成为大众的消费品了。”孙总这一段话,让冬子听起来,就比较复杂。 于是,大家开始对这种现象各抒已见。有的说,中国是世界传统的瓷器大国,但因为错过了工业革命的机遇,一直在手工业的规模里打转,所以扩大不了产品规模。 另一位提出,这不光是规模问题,还是一个标准化问题。要知道,人工车出来的器物,是无法做到尺寸与规格上的标准化,也就造成了一个师傅一个样,根本无法进行标准计量。 冬子知道,所谓标准计量,这个词,与工业革命有关,其实在历史上,秦始皇统一文字,车同轨,统一度量衡,也有将计量标准化的内容。但,这种革命,只是初步的,在农业社会里,它无法进一步深化精细。 交大副教授延伸了这个话题:“中国在两千年前秦始皇就在今天的西安发布政令,统一度量衡,但是,统一的精细度从那以后,就没有进步了。为什么?因为农业社会最重要的计量是粮食,而粮食就从我们最小的颗粒为单位,所以,长度的精度,只需要达到毫米这种级别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后面更精细的单位。” 冬子一听,这说得真有道理。人民当时最需要的精度,也就是一颗粮食。达到这种精度,就可以了,所以,缺乏了继续发展的必要与动力。 而孙总是这个话题的总结人:“其实,不光是产品无法精准计量,而且生产也无法精准计量。比如中国瓷器几百年前传入欧洲后,曾经也风靡一时,但后来,法国人发明的低温瓷器,样子新颖、图画鲜艳、价格便宜,就迅速占领了市场。而中国,只知道高温瓷器,总在手工艺的摸索之中,无法得到革命性的进展,甚至到了嘉庆时期,连仿制元代的青花,都没办法复原了,技术反而退步了。为什么呢?计量与数学是一切工业的基础,温度控制多少,釉彩配方的精准比例与元素,温度变化导致的窑变,微量元素的比例,模具制作的标准化操作,这些都无法突破。仅凭口传心授的经验,有可能导致一代不如一代。” 冬子的厨艺,就比不上父亲,这也算一代不如一代吗? “所以,我们今天进入工业化,是一个补课的过程。当这个课补完了,我们就进入大规模探索阶段,所以,我到西安来做试验,算是摸索中的一环。哪怕失败了,也可以证明我这个方案不行,让后人不再重复我的错误,也是有价值的。” 孙总这一番话,很有高度。冬子想起那段不知道真伪但有道理的故事。有人问爱迪生,试验了九十多咱材料,还没找到合格的电灯发热丝,是不是这些试验都没有意义?爱迪生答到:我证明了九十多种材料,不适合做灯丝,这就是意义。 当失败也变得有意义时,这个科学的发展就变成了自然而然的过程。 此时接话的,是西北工业大学的一个军械专家,据说他是搞炸药的,也算是化学中一个特殊的门类。他讲了一段历史,是大家都非常熟悉的抗战。 冬子心想,这恐怕有些滑稽,因为这是在日式餐厅,况且,刚才冬子自己也遇见了岛国人。仅凭这两点看,今天大家早就交融在一起了,不应该只有仇恨。 但他讲的角度稍有不同。我们以前老说它小,其实是说它国土面积小、人口没中国多。我们以此来激励自己,我们一个地域面积与人口数量大一个数量级的古国,是可以战胜他们的。 但是最开始的事实,却让人灰心,装备最好的国军一败涂地。其实,这个事,在北洋海军的甲午海战中就显示出来了,仅有装备,是远远不够的。 按他的道理讲,北洋海军凭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军舰打不过岛国海军,后来的国军以人数的巨大优势,也打不过岛国军队,其实原因不是什么政治腐败、也不是什么官僚主义。最主要的原因,是农业国打不过工业国。因为生产组织与发展能力,工业国对农业国,就是降维打击。 其间有人问:“最好的武器装备,不就是工业化的产物吗?” “对,那是别人工业化的产物。仅有武器是远远不够的,还得要有支持这些武器的工业基础,从维修保障到补给。更重要的是,军队的编制训练与作战方式,以及政府民众为战争提供的支援与配合方式,这些都是工业基础决定的。这就好比,你有一辆好车,可以跑得很快。但与别人进行达卡尔拉力赛时,你总是输给比你还差一点的车。为什么?” 这个比喻很奇怪,冬子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的导航员看不好地图,走了冤枉路。你的维修站设备不齐,换胎的速度慢了。更关键的是,你没有沿途建起加油站,或者应该加98号油,你的加油站只有92号油。没有强大的后勤保障作支撑,没有先进的科学导航作指引,你能快一时,能够快多久呢?” 这个比喻太恰当了。 他又举了一个例子:“当年,岛国战败的原因,是因为他虽然是个工业国,但他工业国初创,积累的优势并不是特别大。在面对我们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他消化不良。我们巨大的战备纵深消耗了他的国力,他最后,失败在自己的成果之中。比如占领县城分了兵力,却占领不了农村。当然,这与他工业能力不太高有关。而当他面对工业能力更高的对手时,他所有一切的努力,全是白费。” 冬子对那段历史比较熟悉,所以想加入谈话的热情比较高,他问到:“你是说,他对鹰酱国吗?” “那倒不典型,当然,鹰酱国是当年工业能力最强大的国家之一,初期鹰酱国有些不适应,但工业化煅造出的自动适应能力,弥补了缺陷,最后,它那些无穷无尽的消耗能力,让岛国根本看不到胜利的机会。这是个大话题,包括苏军为什么首先摧毁的不是德军的兵营,而是德国的工业基地。我倒是要讲一个更为典型的例子。” 冬子此时觉得,这些观点是他以前从来没听过了,集中了注意力。当然,其余的人,也好像很尊重这位火药专家,都在安心地听。 “号称东亚最强悍的关东军,五十万精锐,从未受损失,几十年的防御工事,天下第一的战斗牺牲精神,久经战场的战斗人员,按当时的估计,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强的陆军战队了。他们为什么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就完全消失,根本没有反击战胜的机会呢?” 对于冬子来说,这也是他这个二战爱好者最大的疑问。毕竟,这么厉害强大的武装,怎么会败得不明不白?要知道,他看历史时就知道,那些关东军,全是不怕死的。到今天旅游的人到当时的前线,也知道,那些工事,叫百年工事,还真不是吹嘘。 “朱可夫并没什么伟大的战术,只打力量。打什么力量?打工业力量,用当时的话说,就是打钢铁打火药。当你看到从地平线那边,突然冒出几百辆坦克出现的集群时,你用一切办法,包括人体炸弹,都是无济于事的,况且,这样的集群不是一个,而是几个几个地反复压上,你怎么办?当你抬头看天上,几十架一个机群的轰炸,一天来十几波机群,那炸弹的重量,比你修工事的钢筋混凝土重要还要大时,你怎么办?实力辗压,就是工业实力。前苏联开动了他巨大的工业机器,全面为战争服务时,人类的血肉之躯,就是一个笑话。” 孙总笑话到:“你这个还真是哪行离不开哪行,钢铁与火药,你们西工大的强项。” 那位也回应到:“当然,还有导弹与航空,我们也在进步。” 大家哈哈大笑,互相敬酒,说些酒话。这个清酒的好处是,它是热的,好下口,容易上头,也就容易让大家激动起来。更大的好处是,它度数并不太高,还可以让酒局维持更长的时间。 孙总看到冬子总是在挪屁股换姿势,关心地问到:“身体不行还是酒量不行?” 冬子解释到:“这岛国的坐法,我还真不太适应。” 谁知道,这话被身边另一位听到了,他大声说到:“这可是我们老祖宗的坐法啊,你得适应。” 冬子感到很吃惊,对方就给他解释了。“我是西安人,要知道,我们最兴盛的朝代是汉唐,出土了无数的文物,挖过了无数的古墓,但从来没有出土过椅子,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冬子并不知道。“我们有椅子坐,是唐代以后的事情了。因为,我们的老祖宗,是席地而坐的。”他继续解释到:“出席,就是出现在朝会或者宴会上的意思,古人很实在,不骗我们。因为他们就是像今天的我们一样,坐在席子上的。礼记把这些细节记得很清楚。而今天的主席,就是你们孙总。” “你们在说什么?好像我们是个什么组织似的,还什么主席之类的话都出来了?” 孙总提出这个疑问后,大家都在笑。 而那位火药专家发言了:“我们只是些松散的篮球爱好者,算不上组织。毕竟,今天你跟我一队,明天你或许在球场上,是我的对手。但是,如果要说我们有组织的话,那也可以算,因为我们的某些观点是相同的。道不同,不相与谋。” 这些话有些不逻辑了,反正,喝了酒的人,说话都这个味。 “那你小子说说,我们有什么相同的?”孙总的洒劲也不小。 “我不是说,我们的职业,都是搞科研或者搞技术的,或者如同今天,那些网友们嘲笑的不懂风情的理工男。” “那些人的话不要听。他们只是键盘侠,而我们才是造键盘的人。”交大副教授也加入了讨论,大家也被这个话题所吸引,停止了各自的私下交流。互诉衷肠的低语,被慷慨陈词的火药专家所打断。 “我们有一个共识,我们都承认工业革命,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决定性力量。所以,有人取了一个新名词,叫工业崇拜,这只是一个技术共识,与政治无关,大家觉得,怎么样?” 第一百零六章 假如穿越 他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对工业化的意义,取得了高度的一致,中国今天发展如此之快,在他们看来,最关键的原因,是工业化的成功。 此时,有一位提出一个问题:“科技进步这个词,不是更为专业吗?为什么非是工业化?” 其实,这个问题潜藏在冬子心里也有一会了,毕竟,要说工业,冬子对它的第一感观,就是容钢。刚才那们火药专家对打钢铁有一种过分的推崇。而冬子知道,容钢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了。而打败它的,是最新的冶炼技术,可见,与其说工业化无敌,不如说科技进步无敌。 但是,整个酒席上,冬子不敢开腔了。这一帮子专家,就是喝多了说胡话,也比冬子高几个档次,连他们随意冒出来的专有名词都听不懂,如果冬子与他们进入深入交谈,得到的效果,只能是:降维打击。 “工业化的迭代与发展,当然包含着科技进步。”火药专家继续说到:“但是,没有工业化的基础,包括工业化的技术、设备,或者与之相适应的人文、社会、制度、教育、生产基础,得到的科技进步,也是一盘散沙,无法转换成现实的生产力与体系上的整体跃升,也就是说,单纯的一把枪征服不了世界,单纯的技术进步,维持不了生产力。” 他这个观点,得到了部分人的肯定,但也有个别喝了酒的伙计,提出了挑战。这种挑战,不是直接挑战论点,而是挑战论据。 “我们都是实在人,莫乱讲大道理,你举例说明。” 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辩论手段,意思是,你光讲道理,说服不了我。你得讲例子。但是,你讲个别例子,我又可以说,你这是孤证不立。你例子举多了,言多必失,我就可以找到你的漏洞,攻击你。 “有一个例子,我想大家都关注过,也思考过。”火药专家停了一会:“我们身在西安,对此体会尤其深刻。” 冬子的猜测没错,他要拿我们的传统历史说事了。西安是什么?是千年中国古代的光辉史,是制度文化发展的进化史,发生在这里影响我们数千年的事件,都从考古中挖掘出无数的证物,证据充分,立论有据,完全可以证明一个普遍性的道理。这种以一当百的证据,在世界上恐怕很难找到了。既文献的描述,又有文物的证实,太扎实了。 “我们有个光辉的时代,兵马俑的铜车马,金属构件的精密与物理结构的合理,简直就像是工业时代的精密机器一样,在两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造出来了。当时对磁铁的运用不仅在罗盘上,也在宫门安防工程中。更不用说,文献记载的《天工开物》、《梦溪笔谈》之类的技术进步,要说,哪怕我们等西方五百年,他们也追不上我们的技术水平,对不对?” 火药专家,居然没有列举四大发明中的火药,读书人也没列举四大发明中的造纸术,当场就有人提出疑问了。他解释了自己不太用那几个例子的原因。 其一是因为造纸术,这东西好像是在利用纤维的特点,但毕竟属于一种经验摸索,当时的科技含量,低于纺织技术的发展。只是它对文明传播的社会意义巨大,才被列入的。今天只讲科技水平,要让它们与今天的科技模式有具体的可比性。所以,不是造纸不重要,而是无法进行比较。 关于火药,在他看来,更像是炼丹家瞎撞上的结果,有点运气的成分。虽然它的产生,符合实验科学的规律,但毕竟目的不纯,生长于玄学的环境里,拿它来举例就抢了玄学家的风头。况且,他到最后还要说这个事,不必重复了。 而活字印刷术,是一种机械革命,但更像是手工艺的进步,是传播文明的巨大手段,但本身所含的与近代科技类似的成分,少了些。 而铜车马的机械复杂程度、合理程度,所使用的基本原理,与今天的工业机械相当类似。所谓指南针罗盘,都是地磁现象的运用,在今天的科技发展进程中,它依然是热门学科。所举的两本科学技术书籍,因为其整体性与系统性,完全可以作为祖先们科技发展的百科全书,它们中所记载的成百上千种技术,就相当于成百上千个例子,说服力足够强大。 他这一解释这个例子的代表性,冬子马上明白了,这个人太聪明。举例说明一个问题,往往会被别人归入特殊性例子无法说明普遍性原理。我梦见了你,不能代表你也一定梦见了我,打比方与举例说明,我们古代最常用的说理方式,但大致上,它是不太严密,不太科学的,得出的结论,很容易被人驳倒。 但是,这种包容性与广泛性,他用来举例,只要他运用得当,就完全可以以一当百,说明问题。这或许也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思考题,好的问题,就是最优质的智慧资产。 后来的结论,根本不需要火药专家详述了,因为大家自动地补充了答案。这是中国近代知识分子与仁人志士苦苦思考的问题,是任何一个对我们传统历史充满热爱的人,都要寻找的答案。就连冬子这种根本与科学不沾边的人,也都对此问题充满了疑惑。一个优秀过分的老大,怎么就沦落到后来割地赔款的程度了呢? 如果我们当年真的是完全不行,完全腐朽,那它为什么,又没被灭族亡国,为什么在今天,又重新站起来了,是什么让它仍然保留着重新复兴的生机?基因何在? “其实,我们的所有技术进步,都没有被演化为工业化,整个农业架构下的社会,因为其过于发达,所以没有产生工业化的动力。吃饱了的人民,没有工业化的迫切需求,所以工业化的前提,是彻底抛弃农业生产生活与社会模式的决心,不得不向工业化向死求生的全民族意志,不如此,新的工业化思维,也会一次次像戊戌变法一样,胎死腹中。” 他这一番言论,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冬子想到某位伟大人物的言论,但此时,他把这句话改造了一下。“如果没有打破旧世界的决心,就无法建立一个新世界。” 有的伙计还补充了当年欧洲工业化的原因。教会压迫与科学思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了,农业生产完全跟不上人口增长导致的大量战争,航海时代对技术的迫切需求,大型瘟疫对医学的要求,战争对火药改进及武器进步的要求。任何一种需求,都是非常要命的,到了不进步就得死的程度,所以一种全新的体系,才有机会确立起来。 “体系的确立,才是工业化的根本,这需要全民的共识及探索的精英。要打烂旧有的秩序与财富,不是生与死的考验,人们是下不了决心的。所以,近代中国的生死考验,才是促进我们进入工业化思考的诱因。” 这个问题算是说明了他的论点,大家都同意。但还有人提出问题:“你还是说说,为什么工业国打击中国传统农业国时,我们就一直没亡国,内部生长的基因,今天让我们重获新生,为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不是说降维打击吗?它为什么存活下来了?我们没有印第安人的命运,其它三个伟大古代文明都消失了,为什么我们还在? “因为我们在农业时代积累的文明成果太丰富太强大,以至于元朝、清朝虽然是外族进入,但依然要使用我们的文化与社会体系,为什么?是他们主动的选择吗?既然武力征服了,为什么不敢摧毁孔庙?是他们不得不服从这种文明的体系。因为,这种文明历经几丢掉的战乱与冲突而不倒,是因为它的积累太厚,是全方位的厚实。就像西安一样,不仅有厚实的城墙与深埋的古墓,还有大雁塔所代表的文明交流,有碑林所显现的精神财富。当年打中国的工业国,虽然是降维打击,但他们工业发展才起步,再精干的狼,要打死再虚弱的大象,也是有难度的。” 这个比喻太好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只解释了不死,没解释新生的原因。 而解释新生原因的人,恰恰是这个交大的教授。他提出一个观点,是我们文明内部的。“我觉得,我们进行工业化新生,除了被迫救亡图存外,还有文明的基因。比如,科学是什么?科学是把人与自然的关系放到第一位去重视。中国的道家,讲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而道法自然,所以,中国人追求科学技术或者工业化,在哲学思想与精神内核中,是不矛盾的,祖先给我们在两千多年前就种下了种子。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我们文化的多样性,诸子百家,东方不亮西方亮,这套不通那套通,所以,祖先预备了许多礼物,我们发现,总会捡得到适用的家伙,总会有趁手的工具。就连你刚才举的两本书,虽然不是科举的圣贤书籍,但不是也流传下来了吗?” 这算是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了,冬子听了,觉得很过瘾。 从饮食角度上讲,近代我们好像遇到了天灾,粮食颗粒无收,好像人都快饿死了。剩下一点往年余粮,也被人抢走。但是,我们祖先早就留下了书籍与智慧,说吃草也可以续命。比如《本草纲目》就记载了几千种可以吃的草,不仅可以吃,还可以救命。 文明的丰富与多样性,是祖先留给我们生命的强韧度。如果没有这种强韧,我们恐怕早就不在了。这就是多样性与深厚性的力量,它们让我们成了大象,哪怕病了,也还有体积与重量的威力。 还有一种生存能力,叫杂食性。人类就是典型的杂食性动物,这个特点,让人类抵抗饥饿的手段变得丰富起来。在社会与国家存亡之时,你文明的留存多样性,就是杂食性。而你文明中的特殊性,就相当于食谱上的独特性。比如,大熊猫大巨大自然灾难中留存下来,在于它的独特性,吃竹子。别人动物根本无法根它抢食,因为消化不了竹纤维。 此时,一个人居然站了起来,他大声说到:“兄弟们,我有一个提议,我们一起联手搞个大工程,怎么样?” 冬子身边的人低声音说到:“这家伙一个搞交通的,难道他要搞高速铁路,没有巨型投资,哪里来的大工程。” 冬子对面的人也说到:“搞交通的,这几年发了财的,天天跟人出去当评委,天天出席鉴定会,搞新设计的项目预算又高,他说话,估计就要开阔些。” 那个提议大工程的家伙,是个铁路设计的专家,喜欢用工程二字。当然,孙总也在下面嘀咕,这家伙挣的钱,估计是自己的几倍。当时把冬子吓了一跳,在冬子看来,孙总就算是最有钱的精英了,三十几岁就成了千万富翁,还有公司股票带来的固定分红,比他富几倍,是个什么概念?算是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 “兄弟们不要误会,我说的不是搞什么基建工程。” 下面又开始嘀咕了:“铁公基,你们铁老大排在最前面,国家把最多的钱给你们了,还好意思说基建。” 孙总也大声说到:“我们只是基建中喝汤的,还在开发商手里吃点渣渣,哪里比得上你们,直接拿大头,开发商还要看你们眼色行事。” 冬子的体会就更深了,这还是来源于他在青山的经历。那些所谓的拆迁户暴发,那些所谓的楼盘涨价,那些所谓的建材市场火爆,如果没有那个高铁站,从何谈起? “我是说,我们合伙写一本书,各写各的专业,假如,我们集体穿越回去,比如到一个朝代,凭我们今天的科技知识与工业素养,是不是可以重建一个强大的华夏?” 一群理工男居然要创作小说,还是穿越的东西,这么不靠谱?冬子以为会受到大家的嘲笑,可让冬子完全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群情激昂,纷纷响应起来。 大家立即讨论了第一个问题,关于在哪个朝代,怎么开头,达到什么目的。 在大家的讨论之下,大家的意见开始收敛。收敛这个词,也是冬子在这个讨论中听到并开始理解的。这是一个关于数学函数的词汇,但可以表示意见集中、发展方向趋同的一个趋势。 “好,大家既然都倾向于南宋末年,我们可以试着讨论定这个朝代的主要原因。”铁路专家居然以这么短的时间,就点燃了大家的热情,那并不是酒的原因。因为喝了酒的人,可以有热情,但无法统一意见。形散而神不散的文章是最有意思的,这种酒局也是头脑风暴的发散,让冬子享受到另一种美感。 理工男一旦浪漫起来,就没有诗人什么事了。 选择南宋末年的意思很明显。毕竟当时最强大的蒙古军队,是否可以被科技进步所击败呢?如果可以,岂不是更能证明科技的力量?毕竟,那曾经是一个天下无敌的军队。 更重要的意义还不在此。建立科技进步的基础,是实现工业化。而实现工业化最大的敌人,是当时发达的农业社会。农业社会的惯性,才是他们要对付的最大敌人。 火药专家首先发言了:“要我说,打败蒙古铁骑,并非不可能。因为火药在当时,已经有制造基础了,我只要把火药变为炸药,提高炮弹的爆炸力,发射药力量足后,射程也远。射程远弥补了发射准备时间的不足,铁骑再快,也没有我们的炮弹快,而爆炸力成十倍以上的提升,对于我的专业来说,按南宋当时的制造水平,可以在短短几个月内实现。那么,襄阳城下的大战,对方铁骑上,就是全是拖雷,我们不需要郭靖,只需要百把个炮手,就可以搞定。” 这家伙,居然是金庸武侠小说的读者,把郭靖拖雷之类的小说人物,说得如此生动。在这一点上,冬子觉得,自己与他们这些精英,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如果这种小说出来,肯定会有一大批读得懂的人。 但是,他的提议马上就受到了孙总的置疑。“兄弟,你那炸药如此之猛,那么铸造技术是不是得改进?不怕把炮膛自己炸了吗?炮的铸造水平,能够约束这种力量?是用无缝钢管?射程与精确度的把握,是不是还得要膛线?如果要膛线,是不是得有车床?兄弟,光有炸药,是远远不够的。” 火药专家并没有反驳,而那位铁路专家,也就是小说的提议者说到:“这才是我提出集体穿越的意义。单个技术进步,并不能实现工业化。只有工业化的进步,才具备自我复制的能力。啥叫工业化?就是用工业的手段自我复制与进步的能力。我们还可以邀请其它学科的人才,共同点燃一个科技术,在那个农业社会,先在一个小地方建立火苗,然后让它燃烧整个华夏。” “对不起,你这地方还真不好找。”冬子对面的家伙市场叫到:“君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古代正因为农业体制发展到了巅峰,所以,才有光辉的文明,你在哪里去插空建立独立的基地呢?” 这个问题很有道理,看样子,建立工业基地,最大的敌人,其实是朝廷,是当时的政权与社会体系。 有人说到:“我们穿越时,带些武器过去就行了嘛。官军来了,机枪伺候,他们敢干涉?” 此时交大教授提醒到:“你们太低估体系的力量了。要知道,咱们穿越过去,也是要吃饭喝水的,也是要与当时的人们交往的。吃饭拿不到粮食,要我们跟人家比而饥饿能力,我们比得过?喝水人家下毒,我们怎么办?再说,在金钱美女财富权势的诱惑下,再加上道义的包装,我们很可能被人当成怪物,我们成了当时全天下人民的敌人,怎么活下来呢?” 恰恰,这才是重点。一个完善体系下,突然出现的外来文明,很难有立足的根基。更何况,刚刚出现的工业文明,在那一头并不怎么生病的大象面前,就像蚊子盯了一口,根本无法撼动它的根基。 “也不是没有机会”铁路专家热情依旧:“我们可以找当时统治的薄弱环节下手,可能实现的概率,要大得多。” 此时,冬子斜对面的专家想了想,突然好像开了窍一样,对大家说到:“我想到一个地方,可能性很大,我们就从那里开始怎么样?” “哪里?”有人发出了疑问的声音,所有人都把目光盯向了他。 “我先不说地方,大家去猜。我只说几个要点。”他端着那酒杯,好像在故意吊大家的胃口,缓缓说到:“这地方有几个特点。第一,那是一个县级单位。因为古代王权不下县,县基本上是一个自治单位,统治力量薄弱。第二,那里可以避免被政府军队包围,只有一条进攻通道,并且难度很大,官兵要进攻,准备时间很长,而我们利用天然地理优势,防御起来却很简单。” 说到这里时,有的人猜测是一个山脉,有的人猜测是塞外某个地方,有的人猜测就是在西部,甚至还有更不靠谱的,猜测在四川。 在四川的论点马上就被人否定了。毕竟四川是一个省的建制,光自己的官兵力量,精锐就有十万人以上,是不可以被几十杆上百杆枪打败的。况且,历史以来,要守住四川,也是不容易的事。天下未治蜀先治,天下未乱蜀先乱。话虽然是这样说,但至少在秦朝统一天下之前,四川就已经被完全治理好了。 铁路专家笑到:“肯定不是四川盆地,三国时期以蜀汉之力都守不住,就靠我们这些人?” 大家又开始了猜测之路,而冬子斜对面的人,露出了漫不经心的得意的笑,一幅小人得志的神色。 第一百零七章 巨大工程 斜对面的家伙这种神态,让冬子觉得好笑。平时严肃谨慎惜字如金的孙总,此时也急得不行,装着拿酒杯砸那个正在坏笑的家伙。 冬子突然意识到,他的问题可能有个答案了。在这个场合里,冬子不敢随便开口,毕竟跟一帮子学霸在一起,自己是没有发言权的。只不过,看到孙总着急的样子,想帮一把,低声地对孙总说到:“他说的,莫不是个海岛?” 孙总突然一愣,看着冬子,又有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突然扭头,冲着大家喊到:“我小兄弟猜出来了。” 那边一个家伙大声问到:“兄弟,猜的是哪里?” 此时孙总突然又不说话了,盯着冬子看,冬子此时已经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脸都憋红了,张嘴的启动比发动汽车还难。“他说的,莫不是海、海”。突然的紧张,让平时嘴皮利索的冬子,结巴起来。 “海南岛,对不对?”又一个家伙高声问到,冬子低着头,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话,此时,斜对面的人,已经接话了:“对对对,被这个小兄弟猜中了。兄弟,你厉害,你是搞历史还是地理专业的?” 刚被解了围,问题又被甩过来,冬子万分尴尬。他只是凭直觉,想到别人进攻线路的问题,估计只有海岛才算是易守难攻、不至于四面受敌,况且,海岛在中国古代,编制都比较小。冬子对历史的知识,大多是从语文课里学来的。当年爹爹家有一本很窄的苏东坡诗词选,写到一段文豪被贬入海南的历史,好像那时,海南只是个县级编制。 这种情况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没专业,如果有专业,那就是烤羊肉串了,家里蹲大学毕业,父亲是导师。 而此时说话的是孙总:“我的助手,跟历史地理有什么关系?” “怪不得,孙总收了个好弟子。”另一边有人说到:“反应比我们都快,毕竟年轻。” 这个话题终于圆过去了,要说冬子是孙总的助手,虽然是临时服务生活的,也说得过去。但要是他是孙总的弟子,根本不敢当。 “我觉得,这位小兄弟,姓陈是吧?”那位第一个说出海南岛名字的家伙对冬子问到,冬子点了点头。他继续说到:“小陈同学第一个猜到了答案,我忽然觉得很有道理。我说说我想到的理由,小陈同学如果有新的理由,随后可以补充。” 冬子还没来得及点头,那家伙又把矛头对准了那个斜对面坏笑的家伙:“你小子被小陈同学破了功,今天我就要让你死个明白。”他继续说到:“你想到的答案,小陈同学为什么能够猜出来呢?因为,这其中有几个道理。” 他漫长的解说就开始了。冬子知道,这一餐饭,从中午吃到深夜,肯定跑不了。清酒虽然也是酒,但度数并不高。况且,他们喝酒时,也不互相敬酒,只是自饮自酌,不会大醉散场。而这些菜呢,大多以冷盘为主,也不需要热菜。况且,日餐本来分量就少,与其说是在吃饭,不如说是在吃点心。 交大教授推荐这位置聚会,目的也不是专门来喝酒吃肉的,就是要让大家在微醺的状态下,吹牛。姿态各异的一群人,有市场喧哗的,也有低头思考的,还有喝酒哼小曲的。这种状态,非常像中学美术书上一幅古画:《韩熙载夜宴图》,那是极其高雅快乐的事情。 有狂放者,如同竹林七贤般,说话喝酒完全没有形象,但都保持着思想与话语上的高度。 理科生浪漫起来,文科生就不好模仿了。比如,他们今天居然讨论一个穿越小说。有人说,琼瑶的爱情小说是骗初中女生的冰棍钱。那么,穿越的网络小说,好像是骗了一些年龄稍大一点的,少男少女们,给他们一个想象的空间。 而正规的理工男,就是写幻想,难道不是科幻吗?怎么回到历史事件里去了?穿越与科幻的结合,这是他们现在正在干的事,把一个假设的事情,搞得很有逻辑的样子,是冬子最大的体会。 那位讲理由的,主要围绕几个论点来说。第一,海南在南宋时期,确实是县级编制,王权,作为当时最大的敌人,在海南的兵丁及政权能力都很小。王权不下县,而县以下的农村或者集镇,也大多是当地少数民族自治的地方,农业社会的儒家文化,还没那么坚固厚实,所以,接受一个新的文明进来,相对容易。 第二个理由是受到官军进攻的力量不大,跨海作战,必须经历大量的准备,长时间的大规模海战用兵准备,让穿越都有了应付的时间。 最重要的理由,在他描述的第三点。那就是,海南这地方,具备煤矿、铁矿、硝石、硫磺矿,生产海盐。对于现代工业体系的建立,已经有了最基本的物质基础。 “对对对,这几点理由是我能够想到的。”斜对面的人,也肯定了答案。他解释到:“我们过去,要点燃科技树,得先从工业化最基本的方式做起。煤是工业的动力,钢铁是工业的骨架。” 火药专家此时也接话:“关键是那硝与硫磺,没这东西,我的炸药就只能存在于纸上,变不成实物。如果跟官军打仗,拿什么打?” 冬子身边另一个家伙说到:“其实盐也重要,那是化学工业的开端,没它,化学起来来。” 冬子低声音对他说到:“其实盐也可以用来做生意,内陆地区,最缺这个东西。”冬子这话并不是出于一个销售人员的商业敏感,而是出于一名业余厨师,对盐这种调味品的尊重。任何美食,如果没有这道调料,根本无法入口。况且,久不吃盐的人,恐怕不病也要肿。 侧边这家伙听到这话,突然一拍脑袋。“兄弟,你提醒了,我想起另一个可能。”他大声对全体喊到:“南宋时期,海盐是通过晒的方式生产的,我们改进制盐方法,通过析出的化学办法,成本降低产量大速度快,这家伙,是硬通货,通过向内陆走私,那不是最来钱的?只要有钱,就有了交换资源的基础,对不对?” 这个提议马上得到许多人的响应。有人说,工业与商业本来就是互相促进的。大量的工业产品如果没有商业,来实现那惊险的一跳,根本无法改变整个社会。 他一说完,冬子低声问到:“老师,你说的,惊险的一跳,是什么意思?” “你没学过马原吗?” 冬子也上过几天大学,最开始就是马原这门课,但没学几天,就退学了。所以,冬子只好答到:“没学好。” 他拍了拍冬子的肩:“一般学理工的,没太重视这课,其实是很有意思的。惊险的一跳,是指商品交换后,得到货币的过程。说白一点,就是不管你做的产品有多好,得卖出钱,才算成功。” 搞得这么突然的词,原来是一分钱一分货的意思。其实,在经济与市场的行为中,许多商品因为没有实现这个过程,就变成了大量的亏损与浪费。这些东西,就不是冬子感兴趣的内容了。 于是,大家把兴趣转移到如果建立科技树与工业基础上去了。这是各自专业强调各自专业重要性的时候,所以,争论也时常发生。 冬子从来没见到过这种争论,就是双方面红耳赤、引经据典,大量的知识点如同爆米花般闪现,不时发出嘭嘭嘭的声音。两人达成某种共识,商量解决办法时,又如同烤羊肉串,油脂出来滴在木炭上,焦香的味道嗞嗞作响。 这种争论,有理有据,并且据理力争。有卷袖子作要打架的状态的,有怒目圆睁目光相杀的,有高声强调声带破音的,有拍桌蹬腿敲碗摔杯的。 各自以为掌握着真理的人,是如此的狂放,但并不破坏他们的友谊。冬子发现,他们激烈争论到如此程度,但有两样特点,很是少见。第一,他们争论时,从来没有说脏话,一个字都没有。也没有人生攻击或者使用诡辩,故意挖坑挑对方的错,这种辩论之术在此不存在。第二,他们越是争论得久的对象,最后总是以互相敬酒告终,友谊程度反而比以前更亲密了。 这就是一堂课,让冬子见识到,真正搞科学的人,是如何对待不同意见的。他们争论,并不是为了抒发个人意见,也不是为了争输赢。他们只是论证自认为的真理,在真理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他们是一类人,就是你能够以逻辑与论据说服他们,除此之外,声音大,力气大,都无法征服。在真理面前,他们是如此的天真,甚至有些孩子气,这也许是他们成为今天科研精英的天然气质吧。 西工大的交通专家发言了:“兄弟们,我们都要冷静,大家都认为本专业重要。我承认,所有专业,都重要,但必须得有个先后次序才行。我们不是神仙哪吒,没有三头六臂,我们只能做那些可以做到的事,我们是搞科研与工业的,对不对?” 答案当然是不言而喻,也可以把他这段说法,当成正确的废话来听。当然,这只是个引子,后面,他提出了意见。“像我们建一条铁路,得先从选址到地基再到铺轨,这个先后次序就是规律。从目前看,大家对选址这件事达成了共识。起点与终点,我看可以确认一下。起点,南宋末年。那么终点呢?” “再造华夏,打败铁骑,成为全世界第一个工业化国家。”此时,交大教授说出了目标,发现大家都在点头同意。 “好了,起点与终点已经确认了,我们来说施工步骤了。”这位铁路专家,不愧是长期搞工程的,一来就是工程上的行话。 “要搞工程,得估算一下工程量,在这个穿越计划里,我们得带多少物资,或者说得提前付出多大的成本,当然,除了我们这些人以外,还缺哪些专业的人才,更需要确认的,是需要多少现代人,一起过去?” 大家知道,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在讨论中,有人认为,要重新建立一个崭新的世界,就得具备基本的社会功能,这就需要各方面工业社会的人才。 有人说,理工农医的人才,都得要有,这是必须的。还有人补充到:军事、商业的人才,是我们缺乏的,必须引进。当然,所谓引进,也就是写小说的作者中,必须有这些专业的人,他们要构建一个相对科学的军事体系与商业模式。 这样,队伍就比较大了。在科学体系中,大家讨论到,每一个学科,必须要三种人才。一种是科研人才,必须熟悉这门学科的起点,将这粒种子种下去,才会有收获。比如医学的,必须懂得制备抗生素的基本知识,那就需要制药的、化学的专业人才,还得有医学临床的人,护理专业的人,这才形成医疗体系。 而搞机械的,得熟悉最原始的蒸汽机的制作方法,从煤到电的整个能源转化过程,都得有人才。最麻烦的是学机械的,分三个层次:研究设计的、制造机床的、操作产品的。 这些讨论,仿佛回忆了人类近几百年的科技史,是一个非常庞杂的体系。火药专家说到:“光一杆枪,得有炼钢的,制作无缝钢管的,还得有机床,还得制造出子弹。并且,军事人才也是必须的,远程攻击武器,古代也不是没有,弓箭的打击范围也在百米左右,不可小视。所以军事指挥及骨干战斗人员也要带一些过去。” 这样人员越加越多,最后多到没办法统计。而一名数学教授却说到:“没那么多,但至少得500人以上,各类人才。但是,最基础的,穿越过去后,最开始的生存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数学家对数字的敏感,大家都认同,但最开始的生存问题,却把话题转移到施工步骤方向了。 最开始穿越过去,大概需要每人配一把热兵器,并且要在弓箭面前有优势。于是,火药专家说到:“那不行,手枪在弓箭面前优势不明显。海南官兵人数肯定是十倍以上,那我们得带长枪,这帮子没经过军事训练的人带长枪,打起仗来也是稀松的。我提议,每十个人,配一把班用轻机枪,用一个受过军事训练的人来操作,就可以暂时对付官兵及土匪的骚扰。” 这样算来,至少得有五十人受过正规军事训练,并且还得要吸收一位军事指挥人才。当然,他得带上地图、望远镜及指南针。 冬子斜对面那家伙突然说到:“可惜,我们今天在座的,没有学医的,但这对生存极为重要,我想,抗生素与碘伏是要带一些过去的。碘伏少带一点,因为几个月工作后,制备它的设备也该建立起来了。但要制备搞生素,我们以最快的科技发展速度,也得要一年以上。我们穿越过去的人,如何抵抗当时的瘴疫之地,如何控制炎症,这东西是最重要的。” 对啊,冬子想到,过去莫说在海南,就是在福建广东所谓的岭南地区,瘴疫之地,就是它们的别称。苏东坡被贬到海南,就是把他打入人间地狱的意思。就边韩愈贬到岭南地区,也觉得此生就此要结束了。 其实,这是与南方热带海洋气候有关。虽然物产丰富,但气候湿热,内陆人本来就不太适应。再加上,细菌繁殖生长有利,蚊子虫蛇横行,在古代医疗条件差的情况下,当地人的平均寿命是很低的,主要原因不是饥饿,而是传染病与感染。 对于煤炭的运用,有人还提出了方案,说是煤用来做墨,可以与内陆地区进行走私交换。但这个方案被否决了,因为,这种制备墨的方法,《梦溪笔谈》里都有记载,说明宋人已经掌握了,之所以没被推广,不是因为缺煤,而是因为,它制造出来的墨,品质赶不上传统的松烟墨,被淘汰了。 但是,对盐的制备,大家开始重视起来。过去靠晒盐的方式,产量低速度慢人工大,用现代科技手段,通过化学析出法,简直不要太快。在古代,盐相当于银元,一样是硬通货,国家专卖的。这就是暴利的来源。当然,这个提议是冬子最先说出来的,所以,大家让冬子发表意见。 冬子根本不是化学专业的,但他是厨师,高中也学过两年化学。他说到:“我们可以制备碘,也就是说,加碘盐对于我们来说很容易,这可以消除大脖子病,治疗功能,是我们进入市场的切入点,在当时,这可是独一无二的。” 他这一说,大家兴奋起来,觉得冬子说的商业模式,靠谱多了。盐成为食物,那它的需求量就大。如果具备药物的特点,那它就拥有了核心的竞争力。用这种走私的产品,甚至可以冲击一个国家财政的垄断。这才是大生意,这才是建立社会甚至政权的大事。 孙总此时为冬子的提议提供了理论依据:“中国古代的经济学,就一本书就可以解释了。《盐铁论》,大家都读过吧?铁是制造武器的,盐是食品。一个要命一个续命,哪个重要呢?为什么把盐放在铁的前面?” 如此一来,大家取得的共识是空前的,纷纷赞扬冬子的点子。冬子没有想到,原来在这里,自己以前根本没有说话资格的人,居然成了最被承认的共识提供者,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后来,大家的议题就开始散了。有提议必要要带温度计的,因为不管是锅炉还是冶炼,温度控制都是必须的。还有提议要带两个简易机床。为什么要带两个呢?因为万一某个机床某个零件坏了,需要另一个机床来制备。 其实,这些都只是研究与制造环节的。还有需要造船航海的人才,需要建筑规划的人才,需要农业改造的人才,这些事情,都在大家的讨论之中。 突然,有人一拍桌子,大家从纷乱的讨论中停了下来,那位数学教授突然发问:“我好像觉得有哪儿不对?大家想过没有,我们过去,必须雇佣大量当时当地的人作为劳动苦力,凭什么,他们听我们的?” “钱啊?要不然,给他们碘盐与药品?或者武力镇压?” “这在短期可能奏效,但大家不要忘了,我们是要建立一个社会,再造华夏,如何管理这个社会,是不是差了什么呢?” 他这个问题,马上引起了大家的重视。毕竟管理社会,这好像是文科生的事,对于这一群理工男来说,就比较麻烦。 “难道要引进文科生?管理学的?”有人提出这个疑问。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管理一个工业化社会,其实在初创阶段,未必要那么专业。况且,今天学现代管理的,根本管不好古代的人。当我们用工业社会的框架摧毁了农业社会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信仰后,必须给当时的人,给出一个替代品。这个替代品,既要满足他们心理上对精神的追求,又要不妨碍我们科技术的进步与工业化的生产,这才算是再造,对不对?” 马上就有人起哄:“你这个搞数学的,怕是中了莱布尼兹的毒吧?搞到哲学上去了,不怕跑偏?” 冬子不知道,所谓的莱布尼兹,不仅是一个伟大的数学家,对东方哲学思想还有很深的研究,传说,他受易经的启发,发明了二进制数,为现代计算机打下了数学基础。这是非常专业的问题了,冬子根本无从了解。 数学教授笑到:“也许吧,有人说,数学不是科学,也不是哲学。为什么说不是科学呢?因为它没有实验,遵从所谓的公理,公理是无法证明的,只是人类的规定。它虽然遵从逻辑,但不是哲学,因为它主要研究量的变化,将万物抽象为数字,而很多公式,无法用文字表达。” 大家都对这种讲大道理的方式不满,依然起哄到:“你反正是中毒了,快说,中了什么毒?”因为大家是理工男,对所谓的文科类别,有一种天然的抵触感。 “也许,是牛顿吧?” 第一百零八章 神仙打架 “你莫把牛顿这名字扯出来,你以为就吓着我们了?一看你就不正经。”有人在那边高喊。 这时,数学教授涨红了脸:“凭什么,说我不正经?” “你把莱布尼兹与牛顿放在一起,我看就是不安好心。”挑衅者不依不饶:“他们两人的事,你以为我们就不知道吗?” “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大人物的事,是你能评论的?”数学家脖子上的青筋已经鼓出来了,眼神故意射出不屑的光,仿佛别人没资格怀疑他们。 “不要跟我扯什么大人物,牛顿是个最不要脸的人,你还自称受他影响,可见,你也是不要脸的。” 数学家显然受到了侮辱,但他仍然坚持着强辨到。“搞科学的,你得拿出证据来,不能凭空污人清白。” “我污人清白?大家都知道,那牛顿偷了莱布尼兹论文提前发表,号称微积分是自己发明的,这事,英国科学院的人,不是也争论过吗?” 数学家突然把脖子缩回来,眼光收了下去,低声音在那里嘟囔着:“数学家的事,你们怎么能够明白?搞理论,怎么算偷呢?” 包厢内,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而那位数学家,还在低声说了些诸如:“理论框架与公式推导的不同,发表途径与社会影响的区别,当时的专利制度与知识产权”等一大堆仿佛与数学无关,并且让大家不感兴趣的话来。 可见,辩论不是数学家的强项。但是,这并不是一场严肃的辩论,这只是一个娱乐项目而已。因为那位挑衅者等数学家终于不说话时,主动向他请教来了。 “兄弟,你刚才说,受了牛顿的影响。那你还没说答案呢,需要什么?我是指穿越,如果要驭众的话?” 数学家顿时来了精神,发表了他的言论。估计牛顿是他的偶像,虽然刚才受到了批评与嘲笑,但他开口必提这个人。 “牛顿是数学家与物理学家,这个大家都知道。但他更是一名炼金术士与神学家。” 此时的数学家正趾高气扬,却马上受到了提问者的打击:“莫乱扯,他还是个失败的炒股专家,说这些,快到正题!” 据孙总介绍,冬子知道,这两个人都来自于一所大学,平时打嘴仗如同说相声,成了自娱自乐的固定方式,没有他俩同时出现饭局,内部人都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氛围调料。当然,数学家一直处于受欺负的状态,原因很简单:数学家思维太深刻,无法用明白的语言描述他的结论,甚至连论证都需要符号的帮助,所以无法说服大众。当然,孙总玩笑到:数学家要赢,除非辩论时,身边有一个大黑板。 这话差点让冬子笑出声来,但此时数学家正在发表结论,冬子强忍住了。 “我所说的牛顿的影响,就是神学。也就是说,神话是所有大众的需要,通过神话,可以更有效地让人口服心服。毕竟辩论说服人,条件太苛刻;武力打服人,场面太血腥。” 冬子一下子没转过这个弯来,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他的话。那位挑衅者就发言了:“听听,大家听听,鼓动我们这帮子搞科技搞工业的人,跑到宋朝搞深信,你们看看,这就是所谓数学家说的话。牛顿都教会你什么东西?刚体力学、万有引力,你说哪样不好?非要拿他的半桶水、不专业的神学来说事?” 对啊,这不太矛盾了嘛。这也是冬子想问的。不管牛顿是什么家,但他神学家的故事,冬子没听过。就是牛顿是正宗的神学家,也对现代科技与工业发展,没有帮助啊。扫除迷信,文艺复兴,才是科学发展的前提嘛。要不然,布鲁诺他们,就白死了? “不不不,我不引用他的神学观点,我只是受了点启发。”数学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很认真地说到。“你们想过没有,我们这一帮子现代人,突然出现在长袍长发的南宋人面前时,他们是不是把我们得当成妖怪?” 这一反问,把大家从有些胡闹的快乐中拯救了出来,立即进入到逻辑思维的严谨之中。肯定是这样的,这是大家讨论的一致意见。毕竟,我们哪怕是穿着清明上河图中的人一样的衣服,说着《水浒传》里英雄们一样的话来,就因为口音的变化,别人都拿我们当异端。 对所有不理解的人和事,人的本能是拒绝躲避甚至毫无理由地敌对它。这是天然的保护机制,完全是人的本能反应,而本能反应,几乎是最难克服的。说服与压服,都不可能。 冬子身边那位赶紧说到:“对啊,当年洋枪洋炮倒是先进,进了三元里,不也要死好多人?” 他所说的事冬子听懂了,那是指清末的广东三元里人民搞英斗争,历史书上有的。 “如果不收心,难免让我们所有现代人,陷入了无人可用处处陷井的地步,或者用老人家的话来说,如果他们把我们当妖怪,我们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火药专家毕竟是与战争打交道的人,这话有分量。 那位通信专家说到:“我们确实有点像妖怪,服饰口音作派连生活习惯都不同。但是,我们可以做可爱的妖怪啊?萌萌哒那种?” 秃顶油腻男非要扮嫩装可爱,这就比较喜剧了,他收获了一把鲜花,只不过是另外一个人从桌上插花篮里扯出来,扔向他的脸的。“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样无耻。” 但通信专家很不服:“你敢说,你没有《聊斋》里书生的愿望?半夜来一个漂亮的妖精?” 此时铁路专家说到:“这是个好思路,很好的思路。但是妖精毕竟让人警惕,我们把自己描绘成神仙,这不就可以让人接受了嘛。对不对?兄弟们?” 数学家因为铁路专家成了自己的同盟,立即自信起来,说话的声音也高出了许多分贝:“对,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通过神话的办法,神化我们只是手段,目的,是让人接受我们。当我们通过教育及社会科学运动后,再告诉他们真相,这样,就达到了建立工业社会的目的。” 突破思维障碍,从农业社会的伦理道德及社会规范,突然跃升到工业社会的系统协作分工思维,要在一代人内完成,如果仅靠教育与知识普及,是做不到的。孙总在与他身边人讨论这个话题时,冬子也听得明白。 人不可能理解他们见识以外的东西,工业社会与农业社会的跃升,在欧洲,经历了数件大事。必须要经历思想上的解放,如文艺复兴;解放了思想,才能够进入科学思维的层面,引发科学意识的觉醒;还有就是大量工业产品的出现,给予利益上的正循环,才可以让科学的力量,得到源源不断的输出。 影响人们的心理状况的,最重要的是希望与恐惧。而让人们不断努力的动力,大概就是利益了。这个纯属文科生研究出的成果,也被理工男所引用。本来,文理科,在初创时期是不分家的,比如牛顿就是这样的人,既是科学家也是神学家,莱布尼兹也一样。之所以,后来形成某种鄙视链,主要原因是研究分工越来越细,最后两大类学科的交流越来越难而已。 这些貌似高深的探讨,如果有个教授专门在冬子面前上课,冬子的内心肯定是拒绝的,听不太懂,也不感兴趣。但在今天这样活泼而激情的环境里,自己也在某些时候成了平等交流的一员,让冬子兴趣大增。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此时,冬子的思维能力,得到了极好的训练,因为,每一个老师,仅用闲聊的方式,都在为科学思维模式打样,作了生动的示范。 此时的冬子,并不因为自己的知识贫乏而尴尬,反而因为有这种难得的开眼界的机会而欣慰。冬子想到自己当年学习那所大学,听过一些基础课,但是,从老师的授课水平而言,从授课的方式来说,从涉及范围的广度与深度来说,哪怕在学校上一周的课,也比不上今天这顿饭的时间。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冬子今天听到的,有关科学与社会的内容,恐怕是他这一生所能够接触的,某个思维体操的高峰。 跟高手混久了,你就成了高手。 当然,利用神话手段收服当时人心,这个话题经过大约二十分钟的讨论,已经取得共识了。而数学家又提出一个问题来:“大家考虑一下,要创立或者运用哪种教,最为合适呢?这里有几个硬性条件,必须确定约束条件,才能够找到正确的方向,如同向量不正确,数量再多,也适得其反。” 所谓向量矢量的,冬子早已还给高中老师了,但知道,这些是数学名词,对这些理工男来说,是基本词汇。 通信专家也点了点头:“我提几条。第一,必须在他们可以理解的框架内进行改善,过于革命性的东西不要提了,解释不清楚。也就是说,可以改造旧有神话,增加些内容。第二,必须保持他们基本伦理的稳定性,免得刺激他们的基本感情,如果宣传妻离子散的东西,他们根本不可能接受,直觉就会让他们反感。” 还有人提出了第三条:借用历史上已经存在的传说或者神话,并且在我们可以证明的范围内。 依据这三条约束性条款,大家展开了讨论。关于第一条的,大家讨论的东西集中在墨家与道家的范围内了。毕竟墨家是诸子百家中,最富于科学色彩的学派,小孔成像的试验,就是证明。道家讲道法自然,尊重自然规律,这也是科学思维的起点。甚至,火药,也是道家人物发明的。 虽然有人提出法家,建立工商业社会,必须有法律作为基础。但老百姓,在当时,对严刑峻法的反感,是天生的。毕竟暴秦的故事,成为当时知识分子的通识。 如果以墨家为基础,有的人分析了可能性。虽然,我们可以冒充自己得到了民间传说中的《鲁班书》,具备天工开物的能力,但不至于形成一种信仰。况且,千百年来,墨家思想留给南宋人民的,只剩下两点记忆了。第一点记忆,是关于兼爱非攻的主张。而非攻,根本做不到。面对官军的压制,最后还要面对北方铁骑的侵略,如果你讲非攻,那么你造炸药是为了什么?第二个记忆,是关于帮派与黑道的两难,只有小帮派的义气,没有国家与民族的共性,也是比较麻烦的。 于是,大家就集中在道家了。要制造这种神话,必须有一个借口。于是,对传说中的神仙们,大家作了梳理。 其实是中国的神仙谱系是非常复杂的,虽然今天没有文科专家和历史学家,但大多数人身处西安。在西安呆久了的人,哪怕他不识字,也是半个历史学人才。 有人提出,传统神话体系主要有《山海经》、《封神演义》、《西游记》、《搜神记》等书籍,但要找到哪个神仙派系,就比较复杂了。这得是当时人们相信的,流传很广的。 有人针对这几个谱系提出质疑:“你刚才说的都不对。山海经所写的神仙,大多不太可考,人们也不太相信,主要是时间太远。你所说的封神演义,那些神仙的中心在西歧,甘肃一带,包括西游搜神等内容,也是在西部地区。按说,古代神话体系中,大多数道家神仙,是从昆仑山出来的,这与海南距离太远。不太适合。” 要么是时间久远,要么是距离久远。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呢? 此时有人说了句:“既然是海南,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从八仙过海算起?” 这话马上提醒了大家,讨论纷杂而来。八仙中的故事,大约在唐代,冬子都知道,唐代大文豪韩愈的侄孙韩湘子,就是八仙之一,这个离南宋也就几百年的时间。而且,他们过海,就是漂流到海上仙山去了。过去传说是山东蓬莱一带,当然在南宋,蓬莱的传说已经被证伪。 那么,我们可以说,漂流到更远的海岛,我们是他们神仙的后代。毕竟神仙中也有女的,何仙姑,是我们共同的母亲。 况且,这种说法,最有利于说服海南的百姓,毕竟他们也是生活在海岛上,繁衍出与内陆不同的风俗与生活模式。 八仙从海上消失,他们的后代从外海仙山归来,我们进入大陆的说法,也就很容易理解了。有人说,我们还有个理由,说是本来我们在仙山生活得很好,但想到,华夏是我们的故园,马上要受到巨大的战争摧残,我们是回来拯救故园的,这个说法,不是很高大上吗? 数学家此时提出了一个比较突然的问题:“那别人要问,我们是何仙姑的后代,那何仙姑的丈夫是谁?他们现在住在哪里?” 这个问题涉及到神话的本质了。如果仙姑还有七情六欲,那就不是仙姑了。但如果她没有这些,我们怎么出来的呢? 经过大家讨论,火药专家提出了一个方案。“我们根本不是仙姑生出来的。仙姑在海外仙山种了荷花,觉得比较寂寞,她就利用荷花荷叶,给大家变出了许多童男童女,这些用荷花变成的人,就是我们的祖先。” 这个说法,很巧妙地利用了哪吒重生的故事。而太乙真人,也是道家的神仙,这种道家的造人手法,百姓们很容易接受。这也避免了仙姑跟人结婚,要回答她丈夫是哪个的问题。 冬子听到这里,笑了出来,低声对孙总说到:“我真佩服这些人,说瞎话都搞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孙总回答到:“所有形而上的东西,都算是瞎话。但是科学离开了瞎话,就无法进步。” “什么意思?”冬子简直不太理解,在他的认知中,科学是与真理联系在一块的,怎么可以与瞎话扯上关系? “不管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做学问的,都赞同胡适的一句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那么,大胆假设,是不是瞎话?” 冬子听到这,觉得有些道理。 “况且,做思想试验的人,搞数学的人,不都是在编瞎话吗?” “思想试验?”冬子完全没听说过这个词。 孙总知道,冬子遇到了知识盲点了,在这个场合,他不好给冬子解释,历史上有哪些著名的思想试验。他只是说到:“伽利略与爱因斯坦都做过著名的思想实验,得到了伟大的科学成果。其实就是空想,通过对既有结论的逻辑推导与演算,得出一个崭新并且正确的结果。完全没有物理与实体上的实验过程。” 冬子试懂非懂地追问到:“你刚才说,数学家在说瞎话?” “对,数学家从一开始就在说瞎话。他们说1+1=2,那我问你,世界上哪里有两个完全相同的1?如果没有,那这等式怎么成立?这不是瞎话?” 这对冬子的认知,是一个颠覆性的冲击。原来所有的科学成果,都离不开数学,而数学本身,就带有天然的假设。如果起点中有假设的成分,那么结论中的所谓规律或者所谓的科学成果,怎么可以在实践中,证明为真? 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如果科学中假的成分是天生的,那么,它为什么对社会起着如此巨大的推动作用,如此精确地被成果所一次次验证为真? 但是,现场的氛围已经容不得冬子仔细地思考与困惑了,假想的结论接中午而来,让大家变得一次次嗨了起来。 神话的理论基础有了,群众基础有了,就得有一个自圆其说的体系,来解释我们这一帮人的作为。 我们既然身上的神创的基因,那么很多在当时人们看来神奇的事情,就有了解释的空间。 当然,我们也是普通人,只不过受了神的教化,来拯救故国,有了一些特殊的技能,用这来解释科学与工业成就,就很容易被人理解。 比如,我们最容易或者最先制造出来的工业品,就可以利用这个体系。在大家的讨论中,已经有了一些产品。比如先可以利用沙子制造玻璃,把它叫做海外水晶,这就有了点石成金的味道了。 制造香皂,加入荷花香的元素,推广清洁革命,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神仙的世界,是一个清洁的世界,清洁的代表,就是莲花。莲花崇拜,在当时的人来说,与佛道相适应。就是后来数百年后,白莲教也可以收众一样,它的地位,完全可以占据大家的心理。 此时,居然有人说,宋朝不是有《爱莲说》这种文章,也可以利用,成为我们神化自己的办法,取得部分知识分子的共同感,让他们带领百姓来支持我们,是一个事半功倍的办法。 最关键的,还是医疗技术,这是带来希望的巨大的事业,大家感叹在座的缺乏医疗专家时,一位工大的专家提出,下一次聚会,他找一个四军医大的年青博士过来,是搞免疫与临床,都是他的强项。 况且,我们还在穿越时带了大量的抗生素。在小说中,我们可以写一名高官,或者一位当时的大佬,得了当时无法医治的病,用我们搞生素治疗好了的例子,让公众见证我们的神奇。 有人提出,海南那地方,当时估计已经有水稻了,但产量很低。是不是要带一些杂交水稻的种子,迅速提高产量,解决粮食问题,也可以通过水稻产量,来征服农民的心。 但这个提议被否决了。因为杂交水稻产出的稻谷,是不可以作为第二季的种子。那要带的种子就太多了,虽然海南一年可以三熟,但带的种子数量,能保证几年的播种呢?况且,如果带一个水稻专家去自己治种,时间过于漫长,来不及了。 孙总此时说到:“我们可以搞一次土豆革命,怎么样?” 冬子一听到与食物有关的东西,马上来了兴趣。 第一百零九章 粮食至上 “孙总,为什么要用革命这个词?”冬子的印象中,这个词仅用于社会运动,或者说产业升级。比如听过农民革命,这是社会运动。也听说过工业革命,这是产业升级。而把一个食物与之匹配,总有一点虚张声势的嫌疑。 “那就是革命,薯类进入中国的时间大约是明朝,南宋时期还没有进入。而它所带来的粮食产量的巨大变化,从当时的人口增长速度就可以看出来了。” 听到冬子在问这个问题,身边另一个专家,对冬子进行了详细的解释。中国历史上,人口数量从几千万升级到一亿,发生在明朝。而从一亿升级在两亿以上,发生在清朝的康乾盛世。所谓盛世,不是那些所谓历史学家所说的什么圣明君主有多么神奇,只不过推广了薯类的种植,粮食产品巨增,才是根本原因。 这个道理虽然很浅显,民以食为天嘛。但是,具体的关于历史的说法,对冬子来说比较陌生。 邻坐的人专家问了冬子一个问题:“历代农民造反,是为什么?” “我听说,是因为权力腐朽。”冬子回答这个问题,底气就不那么足了,他也是在中学历史课上学的一点知识。这个答案,总还比过去某些书籍写的“昏君无道、红颜祸水”之类的理由,好像要靠谱些。 “莫听那些宏大叙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从高中时就跟历史老师争论过。”邻座有些愤愤然:“历史上的书生误国,害了一代又一代,思考的方向都错了,哪里有什么真相?” 冬子此时知道,一个新的理论即将展现,表示出愿意洗耳恭听的态度。 “就权力谈社会已经很下作了,况且还以道德来解释社会,错得离谱。你应该学过马原吧?”冬子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抢先说了起来。估计,他喝了酒,久未发言,已经憋得不行了,表达的欲望,随唾沫,喷薄而出。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这你承认吧?”他这一问,好像是在质问冬子,当然,冬子知道,他针对的某个观念而不是某个人。 “生产与分配,在决定社会中,哪个是第一位的?” “当然是生产。”这个基本原理,冬子也学过,小袁也给他讲过。 “你是一个诚实的人”对方居然夸了冬子一句,冬子感觉到对方阴晴多变的激动。 “搞历史的人,从来不认真分析生产,老在分配上打转,为什么?” 冬子试着解释到:“也许,是他们擅长这个吧?”古代典籍浩如烟海,大量的内容,都是这样的,搞历史的人,估计也学的这个,擅长这个。人们解释一个事物,总喜欢从自己熟悉的角度出发,这是人性。 “其实,不光是因为他们擅长这个。更主要的是,中国农业社会已经在两千年前就定型了。也就是说,两千年来,从春秋战国时期以后,甚至从李冰父子修都江堰创立成都平原为天府之国后,农业发展的巅峰就已经树立了,后无来者。” 冬子小心地理解到:“你的意思是,农业社会生产方式与成效进步小了?后来的这些朝代?”话虽然不严谨,但意思大概是对的。 “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生产没革命,理论上能够革命吗?孔子的学问为什么在两千年的时间保持稳定的地位?因为,那时的生产从此就没变过,所以思想也就无法改变。超级稳定的内部挖潜,导致史学没有进步。治理模式,也算是分配模式,没有改变,重复着相似的治乱兴替的循环。” 冬子真害怕他也进行某种宏大叙事,尽管他们的小讨论,声音还不算大。 “所以,没有生产的革命是内卷的。”内卷这个词再次出现,上一次是听小袁说的。但是,这方面小袁还算专业,而这位专家,他是搞科学的啊。 “几千年以来,我们的历史是一部主粮与人口关系的历史,这才是正确的解释办法。”他喝了一口酒,故意把砸巴嘴的声音搞得夸张一些,发出了“嗞”的一声音,泛红的眼光透露出某种神秘的色彩。 “我们老祖先,在西安,在关中平原,定都,为什么?因为当时这里粮食产量高,养得活王朝。你看看,过去的开封还是杭州还是成都,这些古都,都处于适于农业耕作的地方,为什么?再大的事,都大不过粮食。” 把粮食作为历史的主角,这是冬子第一次听到的观念。 “胡焕庸线决定了南北粮食产量的差距,影响了中国权力中心的南移,但小麦的大规模种植给北方续命,保留了北方政治的地位。而与匈奴的战争,与草原荒漠化有关。气候决定粮食,粮食决定人口,人口决定实力。而人口与粮食的关系,决定着王朝的命运。” 确实,他讲的方式,就是一种宏大叙事,但冬子根本听不懂。毕竟作为厨师,对粮食的敏感让冬子迅速超越了对矜持的保留,他虚心地问到:“你说细一点,在宏观了。” 有学生问问题,是老师最开心的事。两人低着头,开始了小课堂。 所谓胡焕庸线,其实是气候变化的分界线。我国几千年以前,也就是春秋到汉,权力中心在长安,因为那时的关中平原,雨水充沛,土地肥沃,养育着精干的人民。有粮才有兵,权力就产生了聚集。汉朝以前,我们面对的敌人是西羌,这是因为河西走廊的边沿地带,已经开始干旱了。人没得吃的,要得靠抢,屡屡侵犯中原,占据了整个周朝的历史。 后来干旱进一步东移,到了蒙古草原,匈奴养活不了人口,就往河东来抢了。从秦修长城到汉武帝打击匈奴,都是因为北方干旱造成的。而干旱继续向东向南压,为解决这些问题,才有秦国的郑国渠事件,水利,只不过是人类抵抗干旱的暂时办法,北方政权因为粮食不足,渐渐向南方移动。比如唐代,虽然都城在长安,但也设立了东都,在洛阳,权力中心开始向南向东偏移。 比如魏晋南北朝时,南方的权力中心就比较强大了,孙权建吴,强盛一时,就是证明,因为粮食产量高。 到了唐末后期,五代十国,北方杀得不像样子,其实就是抢粮食,而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因为雨才是关键词,意味着粮食的充足。 但是,北方就此衰落了吗?并不。因为小麦的大规模种植,给北方续了命。小麦是外来物种,不是中国原产的。当它引进,并在唐代以后大规模种植,彻底改变了北方人的饮食结构。所以,今天的西安,是我们的面食之都。 小麦可以在旱地种植,并且产量与水稻差不多,这就保证了南北方在粮食产量的平衡竞争格局,所以,南北之间的权力争斗,才可以势均力敌。 胡焕庸线,其实就是中国气候与雨水分布的分界线,也是小麦与水稻种植的分界线。 当粮食单产无法扩大时,那要保证有限的粮食产量与人口的不断增长的平衡,只有在土地面积上想办法了。 所以,所有农民造反,都是因为土地的事。鼓动农民造反的直接原因是饥饿,吸引他们奋力冲锋的希望,是分田地。包括过去的秦朝统一六国时的虎狼之师,为什么会如此凶悍?只不过只为只要有军功,就可以分得土地。 当一个王朝新建,重新分配土地后,农民得到了维系生存的粮食,天下就安定了。但是,这是有极限的。比如当时粮食产量,不管是水稻还是小麦,亩产都在大约二三百斤的样子。在周朝井田制时,有这样一个税收法则,一块地分为九份,八份为种田者自己的收成,另一份为国家的税收。 为什么会这么分呢?因为如果按井田制当时的规模来看,每一份为一亩,每年产量为二百斤,那就得到了1600斤,可以养活多少人呢?大概可以养活4至6人,这正是当时一个小家庭的人口数量。所以,抽税再不能多了。再多,有人就得饿死。 每个朝代初期,土地分配,大约能够保证一个家庭有10到15亩土地。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呢?因为战乱与饥荒、社会动荡与瘟疫,造成了人口的大量减少。所以,固定的土地面积,分配下来,还能够养活人民,支撑朝廷。 但在和平时期,我国医学又比较发达,瘟疫大规模消灭人口的现象很少,所以,人口增长得很快。再加上土地流转,以及财富聚焦的马太效应,土地被越来越少的豪强占领越来越多的面积,失去或者减少土地的农民就开始无法生存了,怎么办?逃荒?打短工?都不是事。 当时,要是工业革命发生了,这些流民可以转入工商业,为工业社会的主力军。但是,并没有科技与工业革命的出现,人们还得要在土地上找粮食吃。没有土地,就断了命根。 冬子听到这里说到:“怪不得,历代王朝,都把开疆拓土的人当成第一功臣,只不过是为了扩大耕种面积,养活更多的人。” “对,土地是革命的原因,也是目的。其实,就是粮食。因为增加粮食产量的办法只有扩张或者重新分配土地。这都是零各游戏。毕竟适合耕种的土地面积是固定的,你多了,他就少了。零和游戏是最残忍的,内卷化的血腥的战争。” 经过他这一提醒,冬子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 邻座继续着他的讲述。古代的历史其实就是土地过度集中与重新分配的历史。原因很简单,战争的目的,是为了抢夺土地,其实就是抢夺粮食。而草原民族对中原入侵并不占领,原因只是,他们是游牧民族,占领农耕土地,对他们意义不大。因为,主食结构不同,所以战争目标不同。 相反,历史上的元朝与清朝,虽然拥有了国家权力,但他们仍然要在政治上,服从儒家的思想与传统的统治方法,只是因为,中原地区是农业社会。管理农业社会,必须用农业伦理与政权模式。这就是被他们吹得神乎其神的:可以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并不是孔孟学问有永恒的价值,只是因为,它是农业社会的文化结晶。这一套文化,不适应于草原民族。但要统治中原,只有依靠它了。 “这就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生产方式决定经济基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冬子也是学过几天马原的。 “对,这是正宗的历史唯物主义。”对方肯定了冬子的说法,继续讲述。 “权力的中心从河套平原南移到关中平原,再到中原大地,向东到华北平原,都是我国干旱发展的一个趋势,这个趋势决定了一个大的历史进程。” 这又开始宏大叙事了,冬子觉得,要把话题缩小些,免得自己不太好理解。于是说到:“难道,没有其它解决饥饿的办法吗?” “有过。比如开源节流的办法。我先说节流吧。”他又开始了漫长的演绎。一个例子很生动。人们有了粮食后,对饮食的多样化有了追求,最普遍的方式,就是养家禽或家畜,也就是把植物淀粉转化为动物蛋白,提高热量的摄入效率。 热量摄入效率是一个专业名词,但在冬子理解起来,很好打比方。比如吃了肉的人容易饱,没有油水的人,很容易饿。单位质量的淀粉与动物脂肪和蛋白质,给人提供能量的大小,是比较悬殊的。吃得了一斤米饭的人,恐怕不一定吃得了一斤肉,即使吃得下去,消化的时间,要长得多。 练健美的人,要让身体强壮,必须补充动物性蛋白,或者吃蛋白粉。光靠米饭,吃不出斯瓦辛格和斯泰龙的身材。 人们总是爱吃肉的,但转化为一斤肉所需要的粮食,恐怕得好几斤粮食,你倒是吃好了,可别人,就有可能饥饿。所以,强调节约,也了我们的优良传统。如果不是这样,就会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天下也就要大乱了。 还有就是酗酒,这也是与粮食节约理论相矛盾的。俗话说一斤酒三斤粮,所以,在国家粮食困难时期,是要节制酒的消费的。 邻座说到这里时,反问冬子到:“你知道,酒与色,总被用来批评昏君,为什么古代的文人,对君王这两样爱好,那么敏感呢?” “估计酒喝多了,就浪费粮食。一个人占有妇女多了,就会减少人口,是这个意思吧?” 对方对冬子能够看到第一条,觉得正常。对冬子能够看到第二条原因,觉得这个年轻人很聪明。君王占有女性太多,且不说这些女性没能够尽到多生育的目的,光说生下来这些皇子们,都不会成为生产的劳动力,只会成为消耗粮食的无底洞。消耗的多了,生产的少了,饥饿就会扩大蔓延,王朝经济基础就受到了侵蚀。 “假如宫中佳丽三千人,如果她们正常与普通百姓通婚,以一个妇女生两名后代来计算,她们可以产生六千名生产劳动力,对不对?” 冬子觉得话题有些偏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但是,她们都进入皇宫,能够生出六千人出来吗?” 冬子摇了摇头,传说中子嗣最多的周文王,一百个儿子,就了不起。更何况,一般帝王,占有妇女虽然多,但大不了十几二十个后代,进入皇宫的女人们,人口生产的能力根本没有发挥出来。生产力包括生产资料与劳动者,任何对劳动者生产的浪费,都是对生产力的阻碍。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所谓的道德标准,其实根本原因,是生产方式与生产力决定的。 “更何况,她们生出的皇子,都不是劳动者,只是消耗者,这一进一出,绷紧了社会粮食的紧张度,是注定受到人们批评的。” 把道德标准归结到粮食生产上来,这是一个很有道理的思路。 “那你所说的,节流我大概知道了。那开源呢?只有提高国土面积,开疆拓土这一个办法?” 冬子的提问让对方把话题,回归到粮食主题上来。对方解释了开源的办法。除了扩大土地面积,还有办法,就是开荒,开垦山地,让原来不适宜耕种的土地,变得可以种植粮食。种不了主粮,种些杂粮也可以。比如玉米可以种在山坡上,而大豆,可以间种或者种在田坎。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改造原有土地,通过水利建设,避免天灾干旱的损失,或者通过施肥技术的改善,提高土地肥力。再就是改善耕作方式,尽力挖掘土地潜力。 “你知道,中国人是世界上最擅长精耕细作的民族。非洲人种田,同样的作物,他们的单产,甚至赶不上我们明朝。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像我们的祖先一样,把精耕细作,发挥到极致。” 冬子不是农村人,但他知道农民是辛苦的,有一个说法他听说过,伺候土地,把土地当爹娘一样伺候,就可以形容出农民对土地的精细程度,到了宗教般的地位。 但是,据邻座说到,这些办法,都不能解决和平时期人口膨胀的问题。土地面积限定,土地单产限定,而人口增长是人类的自然属性,势不可挡。人们为了争夺粮食,就有了战争。因为饥饿与战争,都有死亡的危险,不如一拼,或许有机会。 战争的后果有两个,第一,重新分配土地,让饥饿得到缓解。第二,每一次战争都是一次大规模人少减少的消灭运动。人口数量少了,吃粮食的人少了,土地面积得到保障,所以新王朝建立后,不需要多严格的管理,社会会自然恢复到一个新的平衡。这就是他们吹上了天的“休养生息”政策。 冬子理解到:“这个政策说得高大上,原来也只是生产与分配模式的重建。” “当然,这个政策是你说的这样。但这个词却包含着一个很准确的哲学思想,很了不起的。” “你说的是什么?” “就是休养生息的那个息字,太生动太贴切,文化史上的精华,简直不要太伟大。” “你如此高的评价,得讲道理噻?”冬子给他示意了一下,表示敬酒,对方也喝了一口,手里早就在捏的饭团,也塞进了嘴里,好像在给他这个粮食的宗教,作一个人体的示范。 “息,人活着就靠一口气,从西医角度来说,就是呼吸。从中医角度来说,就是气息,就是命。所以,生命的气息,是国家与民族的根本,生息,是所有王朝最应该做的事情,这才叫良心与道德,这才叫权力用对了地方。” 这个道理,冬子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孟子也说过,天下最珍贵的,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也就是让人民活着,是最重要的。而所谓的社稷,那个稷字,其实是指的粮食。社是宗庙是房子。所谓社稷的原始含义,就是有的吃有的住。让百姓有吃有住,你就是好君王了。 “但是,这个息字,还无意中指出了另一个真相。”对方很神秘地看了看冬子,然后盯着天花板说到:“这个息字,与农业社会息息相关。为什么?因为农业,在土地上种植粮食,按地球绕着太阳公转的四季交替,每年有收成。这相当于什么?” 他并没有问冬子的意思,因为他的眼光还在向上天寻找答案,仿佛在与某个终极神仙对话,其实,他的目光所及,只是天花板上的吸顶灯。 以一种愤世嫉俗之气,搞出千年一叹的深邃,这位理工男仿佛找到了自己哲学定位的logo,真理在我之手的激愤,说出一句让冬子百思不得其解的话来。 “农业是收天地的利息,而工业,直接取用大地的本金!” 第一百一十章 神奇土豆 搞科学的装表情,虽然不太专业,但直接跳跃到哲学甚至宗教的程度,这比较夸张。而夸张本身就是艺术,所以很有效果。这种效果,吸引了孙总,他本来正在跟对面的数学家讨论神学问题。 专业人士涉及不是本专业的问题,就有滑稽的空间。而此时,冬子却在追问邻座,“本金”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工业社会,我们的石油、煤炭以及各种矿藏,是天地深化几十亿年的产物,深埋于地下,我们把它们挖出来用,是不是相当于从银行,取走了本金?” 孙总此时插话进来:“难道,你是想批评我们工业社会了?开始不是讲再造华夏吗?” 邻座解释到:“恰恰相反,我是受到了鼓舞,当你取走本金时,用来不是消耗,而是投资。物质的积累与能量的跃进,最终将把我们带入太空世界,我们将进入另一个星空纪元,成了神仙。” “喝多了吧?你这家伙,离题万里。” “不不不,我说的是实话。”对方辩解到:“所谓实话,只是指我真心想说的话,主观真实。至于客观是否符合事实,那就不是我操心的了。” 孙总回击了一句:“精神病人都觉得自己说的是真心话,你能信?”然后,就不理这位,继续与数学家讲存在与意识的关系去了。 但是,邻座至少争取了一名听众,那就是冬子。或许,今天晚上,只有冬子才有耐心与兴趣,听他的废话。而冬子不是说兴趣有多大,而是说,他只能听,无法与这些人的思维在同一水平上,无法展开辩论。 听话,是他今天的位置。 当然,邻座也明白自己前面讲的那段话不太现实,他把话题收回到可以讲解的层面。他问到:“你开始,是不是在问土豆的问题?” 冬子点了点头。其实,邻座问这话时,声音稍微有点大,是故意让孙总听到的,因为孙总提到土豆革命这个词。但是,当他看到孙总正与数学家论战哲学问题,对自己的话根本没功夫搭理,于是,他只好把听众的范围,固定到冬子一个人身上了。 “神奇的土豆,世界历史的改变者,朴实无华而又威力巨大。”他是以一种近乎于诗歌赞叹的方式,开始了他的讲述。 “有这么厉害吗?”冬子扮演捧哏的角色,大概就那几句台词。 “切,你没仔细看世界战争史。十六世纪,大航海时代,第一个无敌战队是西班牙吧?对不对?” 冬子对世界史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只好点头,反正也没什么反驳的论据。 “后来,英国崛起,想跟它一争高下。海战,决定它胜负的因素,就是土豆。” 冬子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有些新鲜,于是捧哏的职业素养,让他说到:“是吗?” “当时海战中,船炮兵器都差不多,两国人口也差不多。战争消耗与伤亡的比例也差不多,如何分出胜负呢?他们可是打了好多年的,决定性因素在哪里呢?” 冬子接着捧哏:“在哪里呢?” “在于粮食。要知道,跨海作战,时间周期很长,需要储备大量的粮食。有时候,一出海,就需要三个月甚至半年时间,这期间,伤亡最大的原因,倒不是战斗,而是缺乏维生素造成的疾病死亡,占了所有人员损失的一半以上,这是不是主要因素?” “对,一半以上的减员,肯定是军队胜负最大的原因。” “我们通常的维生素,在没有西药之前,是靠蔬菜获得的,但是,蔬菜,却不能长久保存,在大海那恶劣的环境里,正常的蔬菜保存一个月就坏掉了,于是缺乏维生素就成了最常见的病。” 冬子只有点头的份,这些知识他从来不熟悉。 “西班牙成为海上霸主,是因为他们有保存维生素的特殊武器:德国泡菜。泡菜是可以保留部分维生素的,在最低的水平上,维持了士兵的战斗力。” 冬子没有发问,但内心中有一个看法,既然你如此说,为什么不说泡菜是神奇的,关土豆什么事? “但是,泡菜保留维生素的效率还是比较低的,加上在波浪巨大的海上,泡菜坛子要保住,本身就是难题。而英国海军有了秘密武器:土豆,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终于说到正题了,冬子详细地听他的解说。最开始土豆,是大航海时代,因为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大陆,从南美带过来的物种。因为产量很高,所以就在欧洲部分地区试种。但当时人们并不习惯土豆的味道,所以,只有贫穷的苏格兰人没办法,才拿它当主食。高傲的英国贵族,是不屑于吃它们的。 但是,这东西有另一个好处,就是维生素含量高,并且可以长久保存,在合适环境下,储存一年都不会坏。这样,从食物上,英国海军就比西班牙海军有了优势。减少了海员减员,并且延长了出海时间,战斗效率就得到了倍增。于是,海洋霸主就换成了英国,西班牙从此一厥不振。 冬子冬于明白,这个改变世界历史的大事,因为土豆的出现,有了原因。但是,毕竟这只是胜负的一个因素,不必用神奇来形容吧。 “你知道,当时欧洲也经历过干旱,凭什么生存下来?也是土豆,因为它产量高,种植方式简单,所以,很快就成了欧洲的主食。就是到了今天,从快餐中的薯片,到西餐中的土豆泥,也是西方食谱中最重要的粮食。” 这就是土豆改变文化改变世界历史进程的证明,虽然不是很充分,但也具备很好的说服力了。 冬子还是关心国内的情况:“那对中国历史呢?” “前面不是说过吗?我们明清两个时代的人口膨胀,如果没有粮食作支撑,怎么活得下去呢?其中红薯与土豆,尤其关键。特别是土豆,我们把它叫洋芋,就知道这是外来物种,我们通过各种加工制作,让它中间的淀粉融入中国的食品风格之中,就成了我们淀粉的重要来源,热量的重要补充,这才为养活一个大国人口,打下了基础。” 关于食物制作,冬子就比较熟悉了,兴趣也上来了。我们平时最觉的淀粉,炒菜时为了让菜品顺滑,所谓的勾芡,其实就是土豆粉。土豆的淀粉有两个特点,第一是含量大,第二是析出容易。 在冬子父亲在世时,家里根本不需要在商店买淀粉的。平时做土豆丝,炒土豆片。当土豆被切成丝或者片时,如果不是立即下锅,就得把它们迅速浸泡在水中。 如果不浸泡在水中,它就会产生淀粉与空气接触的反应,土豆表面就会变暗,炒的菜也就不好看。 但是,浸入水中不一会,盛水的盆子底部,就是沉淀出一层白白的东西来,这就是淀粉。把水倒干净,把那沉淀挖出来,在太阳下面晒干,就是最好的天然淀粉了,用它作勾芡的材料,最好不过。 据邻座介绍,土豆一亩地的产量,可以达到1000到1500斤,是水稻或者小麦的五倍。当然,单位质量的土豆所含有的热量,也是水稻与小麦的五分之一。表面上,这两种作物的亩产所产生的热量大体相当,为什么土豆被称为革命呢? 因为,土豆种植的成本与条件要求非常低。当土豆种子发芽后,一个土豆,可以切出七八块作为种子,点在地里,第二年收获时,这七八分之一个土豆种子,会结出十七八个土豆来。这个种子与粮食产量的比例,就非常大了。通过计算,至少达到1比100。这是一个惊人的节约种子的方式。 更关键的是,它不择土地。水稻需要大量用水,对于北方来说,很难实现。而小麦的种植与管理,几乎要占用农民所有的肥料与精力,这个劳动强度是非常之大的。而土豆,不管你是水田还是旱地,是坡地甚至是山林,它都可以生长,并且,对于肥料的要求很低,播种时撒点草木灰就行。生长时,只需要淋一次农家肥足矣。这种小成本耕作模式,解放了劳动力。这种不择土地情况的收成,扩充了可种植面积。可以这样说,在中国的大部分地方,没有地方不可以种土豆,哪怕旱涝都有收成。没有人不可以种土豆,哪怕笨蛋,也懂得种洋芋。 “生产效率,知道吧?投入少得到多,这就是效率。极大提高生产效率,就革命性地改善了粮食结构,人们受饥饿的危险减少了,才有精力发展其它方面的事业。这就是社会进步的条件。” 冬子问到:“红薯也差不多吧?” “是差不多,但是,红薯这东西的口感不好跟土豆结合,不太适合我们传统的包含偏好。所以,在传统上,它是用来作家畜饲料或者酿酒的。当然,从这个意义上说,因为粮食转化用了红薯,所以也就节约了人民的口粮,也是有意义的。” 冬子大致上理解了,必须是作为主食,才能够起到所谓革命性的作用。如果只是辅食,只是起个补充作用而已。 “当然,你也不要轻视红薯的意义,因为人类追求美好生活,需要动物脂肪与蛋白,离不开产量更高的红薯。因为,它的产量,甚至会达到土豆的三倍,极大的扩充了我们转化粮食的基础,让人民有肉吃,就不再是一个神话了。” 薯类食品,进入中国人餐桌,从原先的直接烧烤炖煮,发展到加工出各类产品,这有一个过程。在今天,冬子所熟悉的,最出名的,除了西方的土豆泥,就是我们国家,人们最热爱的粉条。尤其是南方,粉条的各类美食,已经成了人们早餐时最常见的主食了。 冬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觉得,在今天,为什么薯类食物,在南方更为丰富,是南方种植得更多吗?” “南北方都多。你如果到了陕北,他们最喜欢的洋芋擦擦,你就明白,人们多爱它们了。当然,从南方来说,因为种植土豆的季节差异,显得更突出一些。” 冬子没在农村生活过,当然不知道哪种季节出现哪种作物。北方适合种植土豆的土地,几乎是所有土地。但是,一般平整的地方,用来种小麦这种高档货。而山地,或者缺水的地方,或者黄土高原,也可以种植。当然,种土豆时,也就是种小麦时,所以人们往往把注意力转移到小麦上了。 为什么说土豆比红薯神奇呢?因为这东西,在中国的南方与北方,都可以大面积种植。而红薯,对土地的水分含量有要求,太干旱的地方种不了,所以,它的主要产地,还是在南方丘陵地带。 南方是水稻主产区,水田种植水麦,也是在冬天播种,这点与北方一样。但是,南方多山,水田不多,更多的面积是山坡旱地。冬天,要种土豆,也成了主要劳动内容。山地多,土豆的产量绝对数就远远超过了水稻,所以,它的食物制作,在南方就更受到重视。 一个厨师,如果不了解食物的生产种植过程,那是不完整的。冬子今天,算是被上了一堂生动的课,了解到,深刻理解食物的营养价值及种植过程,是厨师的必修课。 “只有吃饱了的人,才有机会花心思在文化上。在古代,有精力学习的人,是不简单的,因为你不参加生产劳动创造食物,别人来供养你读书,那是一个多么奢侈的事情?所以,当食粮危机度过后,人们就开始创造艺术与科学,研究哲学与情感。往好了说:穷不养艺。往坏了说:都是吃饱了撑的!” 这句话差点让冬子笑出来,但忍了忍,继续问到:“按你这样说,只要吃饱了,就可以创造文化?” “当然,还必须得有时间。比如种土豆,这家伙产量大,可以保证你吃饱。更重要的是,它种植方式简单,不需要投入精力搞后期管理。那么,就为你节约了时间。你多余出来的时间,可以读书写字,可以看戏听曲,这艺术与文化,不就来了吗?” 冬子“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但对方总觉得冬子的兴趣不浓,于是继续说到:“你知道,东北人为什么天然具备艺术细胞吗?” 冬子感觉这个话题有意思:“对,他们的二人转好看,他们的秧歌也好看,再说,他们说话,就自带三分幽默。” “对,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有粮食,又有时间。东北是黑土地,根本不需要专门施肥,就可以出现高产。这个粮食的产量有了保证,也就保证了大家吃饱了撑的。还有一点,他们的冬天非常寒冷,土地被冻上后,就是勤劳的人,也没办法干活,必须猫冬。这就比内地人多了几个月闲暇的时间,所以,就用来创造艺术,形成了幽默轻松热烈的特点。” 还别说,用他这三个特点来看东北世间艺术,还真贴切。 而此时,大家的讨论已经进入第三阶段了。如果说第一阶段是形成起点的共识,第二阶段是进入分专业讨论。那如今的第三阶段,就是各专业的总结了。 铁路专家说到:“关于我们钢煤工业如何开端,我们已经有共识了。找到传统煤矿这是很容易的事,在海南就有。找到铁矿藏,也很容易,况且,我们根据历史资料,在手机上查了一下,有一个地方,钢铁与煤矿的地点很近,是一个天然的钢铁起步点,我觉得,把它作为我们穿越登陆的第一个基础,可以确定了。” 而孙总反问到:“那地方可以种土豆吗?” 原来孙总虽然在跟数学家讨论哲学问题,却始终关心着冬子与邻座的讨论,直接问出了粮食这最主要的事情。 “当然可以,现在的海南,也有土豆种植,这家伙,只要是块地,它就会生长。” 孙总把目光盯向冬子的邻座:“你们争论了半天,要带多少土豆种子,才是合适的?” 邻座闭眼算了一下:“我算过了,按种子与产量1比100的比例,我们带一千斤土豆过去,就行。” “用不着那么多,你产十万斤出来,我们光吃土豆?当地农民产的粮食,就不用了?我们可以打土豪嘛,把地主家的余粮拿来当成我们的粮食,土豆这东西,第一季种出来,让它们成为第二年的种子就够了。” “那你未必只带十斤?”邻座显然是故意发问的,这也太离谱了。 “一百斤就够了。如果第一季产出一万斤,那么全部作为种子,第二季就产出一百万斤了,这几何数级的增长,已经远远超越了我们工业化的速度。” 下面就有人笑话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农业进步的速度,快过工业的,我们好像真的是一帮子搞笑的人。” 火药专家玩笑到:“我们子弹还没有他们搞盐的快,这怎么说?毕竟,要有了钢铁才会产子弹,他们搞盐的,搞点化学药品,催化剂,就直接可以开干了。当然,我们还要带些现代的枪弹过去,最开始的防身,是少不了的。” 此时,邻座显然对只带一百斤土豆的事耿耿于怀。“带这么少的土豆,是不是因为你们带的枪弹太多了?” 而火药专家委屈到:“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五十只班用机枪,每只配一箱子弹,这不多啊?” “你的一箱究竟是多少发?多重,这得搞清楚。” “一箱两盒,一盒1500发,一箱子总共3000发,一箱子的总重量,大约是二十公斤。加上枪本身的重量以及必要的机件配件,一支枪的所有配重,是30公斤。” “你看看,你看看,大家评评理。我带土豆,是解决生存危机,他带枪是解决生存危机,怎么就这么不同呢?”邻座看样子是跟土豆杠上了:“相同的作用,就应该有相同的配重。你总共带了1500公斤的武器,只让我带100斤土豆,公平何在?” 那边又有一个人发话了:“你也莫扯,生存危机,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就是医疗设备与药品,他们开始只让我们带一百公斤重呢。你想,杀人的与救命的,同样重要,对不对?就算我们生存的救命加上等同于杀人的,那我想至少,你们武器1500公斤,我们土豆与药品加起来,也该1500公斤可好?要不然,我们商量一下,是五五开还是四六开?” 这就像个生意场,想不到,这帮子专家,做起生意来,也是不依不饶的。 通信专家制止到:“大家别争了。要我看,武器是必须要够这个数量的。因为,它要复制,在那个时代,非要等钢铁工业建立起来和化学工业建立后,才能自我复制。所以,从时间上看,造出武器,是时间最漫长的。所以,我们带充足一些预备长时期消耗,是必须的。” 这个理由得到大家的认可。 “而医药用品,要稍微快于武器系统。毕竟,它是化学工业的进步,而化学反应,总是比物理反应快一些。好在海南这地方,取得紧初化学反应的化合物并不难找,所以它被消耗的时间,在一两年内就可以自己制造出来了。所以,按时间消耗的速度,它可以少带一些。”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有些人争论了一下,但大体上也原则通过了。 “至于土豆,我不建议多带,因为,它一年一熟,周期很短。况且,它不是唯一的食物,说到最极端的例子。我们第一次过去,抢几个大户,就可以够我们吃上一年了。当然,第二年,也许别人对我们坚壁清野,我们也作好了吃土豆的打算。我算了一下,大概带三百公斤,就足够了。第一季产出三万公斤,平均五百人,每人六十公斤,足够我们准备下一次抢粮行动了。况且,海南可供充饥的食物不少,我们也可以捕捞海鲜,对不对?” 冬子听到孙总说到,当时的人们,对海鲜的营养与食用价值,是不太重视的。要不是苏东坡去了,人们都不知道,生蚝是可以食用的。这也就是说,大海这个食物宝藏,还未被开发。 正在考虑时,那边一个声音喊到:“你们,怎么乱计算呢?一颗子弹杀死一个人,一支抗生素救活一个人,它们的重量,是相同的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黑色幽默 “莫不是你又要定量计算了?”数学家此时振奋起来,高声反问到。满桌人都会计算,但要讲专业,非他莫属。大家前面嘲笑他,现在轮到他来主导话语权了,表情中有得意之态。 “计算个屁,单位都不统一。”冬子的邻座一直是数学家的反对者。“况且,连定性的问题都错了,还想定量,你们莫不是黑色幽默吗?” “啥意思?不让计算,你还讲不讲科学了?”数学家显然不服,他想保持自己在计算上的优势,谁知道,对方一把就直接让计算无用,这很打击人。就像一个人苦练武功,付出了东方不败那种自宫的代价。当他练成后准备大干一场,结果发现热兵器时代来了,再快的人,没跑过子弹。 “黑色幽默,就是一本正经说瞎话。”邻座的专业深度也许不够,但知识面的广度,却非常辽阔。前一段,他已经跟冬子得意地展示了自己在历史学、农学以及哲学等方面的知识,此时他已经把自已看成是一个学术万花筒了,不妨再展示一点文学才华,让自己万花筒里的花样,如钻石般闪光。 他继续说到:“你搞数学的,讲神学,就科学了?那边研究火药的,搞铁路的,你们研究过,从最原始的材料搭建到钢铁工业再到现代武器系统,这个时间周期有多长?我们是穿越过去当神仙吓别人,还是当菩萨过去救民于饥饿的苦难,这个形象定位都不清楚,还谈什么数量计算?你们怕是在搞笑吧?” 冬子觉得,他这纯属报仇,因为大家削减了他带土豆的数量,让他怀恨在心。 但不得不说,他的说法是有道理的。通信专家说到:“信息的分析与总结,才会有判断,判断后才会有方向,有了方向才会有公式,有了公式,才会有计算。你说得不错,现在就开始计算,早了点。” 科学家们对输赢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目标。钢铁专家虽然被批评,但也认同了上述意见。“对,我们得成立一个评估小组,综合各种要素,进行综合规划才行。” 孙总反应过来:“我怎么闻到一股计划模式的味道?” 对于直接面对市场,市场经济的受益者,孙总,对过去国营经济的计划体制,有某种稍带抵触的敏感。 “只有这个办法。毕竟,形成工商业社会,传统上的路径太慢,我们就谈不上再造华夏了。历史上,从小农的自然经济过渡为商品经济,出现亚当斯密也才过去两三百年了,太慢。更莫说,在自由小商品经济培育工业与科技萌芽的时间,以及进入大资本大工业协作分工时代,这个过程太慢,我们穿越过去,干到死也不能实现目标。所以,我们作为强有力的外来者,必须以非常手段。” 邻座果然是知识面丰富,离他本人的专业早已跑偏了,但依然振振有词。 “外来者?非常手段?”数学家进入了他习惯的哲学思考,冬子在这个下午,已经明白,数学与哲学甚至与神学,都是相隔比较近的学科了。他们的脑回路不同,有某种玄学的味道。 冬子这直觉,其实是很准的。在最早期人类的最聪明的人,是神学,祭师统治原始部落已经有很漫长的历史了。而近代数学家,牛顿搞过神学,莱布尼兹对中国古代占卜天书《周易》很是崇拜,而爱因斯坦的物理,对象是物理,而理论方法,是想象与推算。这些神神叨叨的人,居然成了科学的奠基人。所以,最聪明的人,他们的思维方式与灵感来源,就有些让人怀疑,比如门捷列夫看见蛇,就想起了元素周期表,是不是有点扯? “没有强大外力的加入,从南宋时期的小商品交换社会中,发生科技革命与工业萌芽,是很困难的。” 数学家说出了他的结论,也可以看出,他对南宋时期的经济模式也是比较了解的。宋代就已经有了纸币,大家都学过历史课本,中学教材上都有,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只要在中国看过几天书的人,都看过《清明上河图》,可以很直观地了解,当时的经济与商品交换模式。 火药专家有天生的军人气质与火爆脾气:“对了,我们就是干涉者,我们就是催化剂,我们就是炸响工业革命第一炮的人!” 豪言壮语并不能征服这帮子科学人士的情感,理性思维更符合他们的本性。孙总问到:“强力干涉,就一定会产生好的效果吗?” “有试试怎么知道?”有人接话了:“比如,我们如果没有近百年的屈辱史,没有工业国家对我们难以忍受的欺负,我们舍得离开田园牧歌的舒适区,勒紧裤带搞五年计划吗?” 冬子没有在农村生活过,但也知道田园牧歌的舒适区是什么意思。那些陶渊明的篇章,孟浩然的诗句,东山上的寺庙,长江上的渔船,任何一个中国人看了,都会觉得美,活在那种自然的农业环境,非常舒适。 “但是,结果也有可能不同。”孙总坚持他对计划的抵触,更反对这种强力干涉的霸道。“我们不能因为自己聪明一点,就穿越过去破坏祖先的生活,况且,这种生活被破坏的感觉,如同当年的八国联军。” 这个敏感的词一出来,马上就引起了大家的议论。我们如果成了侵略者,在自己祖先的土地上,在他们的生活中,我们毕竟会成为不肖子孙。也许他们认为我们是神仙,但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是他们的后代。 “你这样扯,就没意义了。毕竟,我们只是想写一个试验小说,一切都是假设条件完成,如同一道数学习题,当不得真。”数学家提出了他的概念:“如果穿越真的可以发生,那会带来巨大的逻辑障碍,所以是不可能的。” 他也简单地说了那个著名的逻辑假设,当中有许多人其实都知道这个假设。所以,他讲得比较简略,算是提醒大家,我们只是为了写小说,当不得真。 假设,我可以穿越回过去,比如穿越回自己外婆结婚前的时代,如果我杀死了我的外婆,就不会有后来的母亲,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我。那么,当年的外婆,究竟是被谁杀死的? 冬子听到这里时,内心有一种莫名的震动。因为“外婆”这个词,是他从来没有叫过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外婆是谁,因为母亲没有告诉过自己,只听母亲说过,她是河南过来的人。当然,他也没见过自己的奶奶。 难道,我曾经穿越过? 一个人成为哲学家很简单,只需要多问自己这几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如果你智力不够,你把这几个问题想多了,就会发神经。如果你足够聪明地自圆其说,那你就是哲学家了。 数学家继续说到:“我们就像《武林外传》一样,以一种单项的变量,加入到复杂的既有体系中,观察它突然变化的跃迁。这样一来,历史变得不可导,连续性被破坏之后,如同心情平静时突然发生的悸动,让心灵与情感得到某种刺激的兴奋,如此而已。以上是带给读者的利益。作为作者呢?我们就当是一次脑力体操,放松心情而已。” 这一段都说的啥,冬子听不明白。但是,好像他已经说服了大家,把假事当真做,尽管知道结果为假,但过程好像还是有意义的,至少可以自娱娱人。 世界上的大部分艺术,都是凭空想象。而这种想象力,是人类独有的。有人说,人类的能力中,有一项特别的,就是可以想象自然界中并不存在的东西。这其实是创造的来源,是进步的基因。 冬子听着他们的脑力体操,如同看到一帮子科工中年男人们,在打一个游戏。虽然调皮并且放荡,但并不油腻。所有男人,在全心全意做某一件事情时,那专注的状态,就自然有他的一种魅力。 餐桌两边的这些男人们,虽然长得已经有些猥琐了,穿得比较邋遢了,喝得比较迷糊了,但他们此时这种脑力游戏,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光,冬子觉得,这也是一种美,只是,通常人很难看到。 冬子轻声问邻座:“有时候我觉得对面数学家,有一种神叨叨的魅力,我喝多了吗?” 邻座其实眼光已经迷离,满面泛红,但依然挺了挺腰,把自己坐直,一本正经地给冬子说起瞎话来。“专注力,既是学习思考能力,也是一种美。他的专注力很强,这是他学术成功的前提,这可不容易。” “专注力,有什么不容易的?” “这是人类漫长进化史叶煅练出来的能力,几十万年的积累,才让我们有了这种能力。你要知道,我们热量散失与消耗,三分之一,用在这个大脑上了。如此巨大的消耗,搞一些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是不是浪费呢?” 冬子一听,与生存没有直接关系的热量损失,可能也算不种浪费吧。 “这里浪费的,不仅是热量,还需要大量的蛋白质。大脑构成的主要成分,就是某种蛋白质。蛋白质的补充,是非常困难的。在原始社会,它基本上靠动物食品而来。而原始社会,获取它们,就主要途径,就是打猎。” 当然,吃肉比吃菜过瘾,这是常识。或许,这是大脑为了自己器官发育的自私,故意给我们在吃肉时,发出的快乐信号? “而打猎给予我们的动物蛋白,让我们大脑发育迅速,这就有了专注力提升的物质基础。并且,打猎时,最需要猎人保持对特定目标的专注,以一种心无旁骛的态度,对其它事情视而不见,对猎物保持全力的敏感。这种专注,让人类猎获到了更多的食物,这是一个正向回馈,所以循环发展,才有了我们今天这些所谓的聪明。” 正向回馈,这个词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冬子意识到,只有建立了正向回馈的东西,才有可能自然地永续发展。 “那为什么专注的人,看起来,有一种美感呢?” “直觉并不凭空来,美感是一种直觉,也是进化的产物。你为什么觉得黑暗可怕?因为在原始社会里,黑暗充满着危险,有一种负回馈。为什么觉得专注力美?因为猎人的专注,给人们带来好吃的肉食,因为祭师的专注,让我们得到上天的佑护。而所有的美,都来源于进化过程中,我们所遇到的正向回馈,我们把与这咱回馈有关的东西,记忆下来,沉淀为本能,让我们用美的感觉,来鼓励它。” 冬子听到这,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但又产生了新的困惑。问到:“专注是一种美,但有时候,涣散也是一种美。比如我们形容一个人风情万种,是一种发散型的东西。比如你吧,就有一种涣散的美,什么都知道,渊博与专家,是矛盾的吧?” “任何有可能给你带来利益的潜在因素,都有可能产生美感。你说我的涣散,其实夸了我渊博,我很高兴。在最早的启蒙时代,为人类作出贡献的大师们,都是渊博的。这种记忆留给我们,让渊博成为一种美。但到了今天,我们处于高度分工协作的时代,不可能再有那种渊博大师出现了。因为知识量是哪些的丰富,没有一个人的记忆能够全部掌握或者了解它们。所以,成为分工协作中优秀的专门人才,就成了一种美。当然,你刚才说的风情万种,主要是指女人,男性美与女性美的主要特点不同,在原始社会,就开始分化了。” 哪个年青男性,不喜欢这种话题呢?男女之美,人之大欲存焉。 “女性以采集为主,是原始社会的生产方式。要采集得多,就必须同时注意到更广泛的面积与品种,这也可以叫做涣散或者浪漫。但是,最多的采集食物成果,极端化了,就叫万种了。至于给它加上风情两个字,是美的心理因素罢了。所以,不管浪漫还是涣散,都因为采集食物的正反馈链条,让我们对女性的风情万种产生了美感。” 冬子对邻座这些解释并不是完全信服,但觉得,这样说话,很有趣味。而对面的数学家,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他不是在跟人争论就是在一个人独自思索,好像天下有巨大的事要来临,他在为人类寻找脱困办法。 大家穿越到此时,已经走入一个复杂的困境了。因为开头大家争论的是,如果让这个小说写得更为合理。结果,道理越扯越多,完全理不清头绪来了。最主要的困难,来源于,我们对过去时代所知道的条件,都是已经限定的,在一个已经存在的框架内,找到突破点,并且整体改变框架的形态,这个工程量,也太大了一点。 这就好比,找一个破旧的巨型建筑,你想维修它,让它符合现代人的居住需求。当你走近后,才发现,这房子,不仅墙壁要粉刷,就连柱子都要更换。 并且,这房子里,已经住了一些人。你是为拯救这些人去的,不可能杀死他们或者赶走他们。在他们已经居住的地方进行维修施工,他们如果不阻碍就谢天谢地了,但你还需要他们的帮助,那该如何进行呢? 靠吓唬是不行的,靠给工钱,也有些不靠谱。因为,他们才是房子的主人,我们只是外来者。 “更何况,外力的介入,并不以定是好事,哪怕你以上帝之名。”通信专家说到:“三哥,也有外力介入,大英以其工业化的威力,在恒河两岸经营这么久,不还是败了?凭几杆火枪就可以征服一个大国,谈何容易?到了今天,三哥们在工业化的道路上,仍然没走出正路来。更何况,火枪可以杀三哥们,但我们回到南宋,可以用枪杀百姓?” 这肯定不可能。我们可以杀死少部分的官军,就已经犯了“杀死结婚前外婆”的错误了,更何况,要对百姓动枪,我们自己的感情上,都过意不过。 “那注定是个痛苦的写作过程,我们写得痛苦,读者读得痛苦。因为历史,不可以被架空,存在不可以被改动。我们能够战胜时间,但古人,都留在时间之锁里。” 时间之锁,这是一个好新的名词。冬子不需要理解他们的每一个新词。今天听到的新词汇与概念,超过了他以前的所有积累。但他知道,时间是无法被操控的,你只有可能感知。 所谓穿越,只是人类对操控时间的想象。因为生命是由时间来度量的,如果可以操控时间,就好比可以操控生命。这是最伟大的梦想。人类梦想中,有许多都推动着我们前进。比如,摆脱地心吸引力的梦想,让我们有了飞机火箭与飞船,我们有人已经到了太空,享受着失重的环境。 还有对距离限制的摆脱,让我们有了许多现代交通与通信工具,千里眼顺风耳,也就是无线通信电视等技术。 “所有这些梦想,都是对空间的操控。但是,对时间的操控,我们只是停留在感觉上。”邻座低声对冬子说到:“火车快了,我们感觉从西安到北京的距离短了,其实,对时间的影响,只是感觉。我们想实质性地影响时间,甚至操控时间,打开时间对生命长度的锁定,那需要想象。” 正在此时,通信专家用稍微有些嘶哑的喉咙,喊出了一句口号:“我们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看到大家被他的声嘶力竭所吸引,立即说到:“我们不要那些限定条件,我们要就来一个更自由的发挥,我们可以改变穿越的向量,大家说对不对?” 此时数学家本来微闭着眼睛,不知道他刚才究竟是在打瞌睡还是在深思,此时突然怒睁双眼,还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喝斥到:“你还想到未来?” 所谓时间向量,除了过去,就是未来。严格地从数学上说,当下,真正当下的时间长度,为零。 “正是如此”通信专家信心满满。结果,他受到了数学家的当头一棒:“两点理由,我反对。第一,科幻这东西,已经被人写烂了,没什么独创价值,难道我们这一堆人,重复别人的套路?” 这是一群自命不凡的人,当然,并不单纯因为他们是学霸。毕竟,此时,他们的身份,更像是酒鬼。有人的喝多了酒,把自己当皇帝。更为恶劣的酒鬼,甚至会把自己当上帝。 “第二点,不可避免的问题摆出来了。如果以现代人的眼光去看待未来,如何得到真正的理解?时间如果跳跃太大,主人公没有正确理解,也就没有正确感情,如何引起读者的共鸣?” 通信专家显然想顽固一下:“那我以现代当下的时间为起点呢?以一个现代人,突然来到未来世界,不就解决了与读者的情感问题吗?” 也就是以现代人的视角,帮所有读者去观察未来世界,这也是一条路子。 “那既然是当下的人,他如何利用令人信服的方式穿越呢?”数学家追问到。 邻座此时突然鼓起掌来,这是他第一次对数学家表示赞叹,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冬子太不理解,以疑问的眼光示向邻座,邻座解释到:“我们是搞科技的,不可能搞一个玄学的理由,或者像有些作者胡说八道,说穿越一个黑洞,就到了另一个世界,那就出卖了我们科学的基本道德了。黑洞力量如此之大,把你拉成一个量子态,你还能活下来?” 冬子也看过一些穿越到未来的网络小说,觉得也是胡扯。所谓的穿越模式,也就只是个概念,因为按今天的理论,这种穿越无法实现。 “今天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留给未来啊?把这种穿越的技术,让未来实现,有何不可?” 通信专家提出了一个,比当今所有穿越到未来的方式,更为靠谱的方案:生命暂停与重启。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数字生命 你无法阻止一个滔滔不绝的人,尤其在他喝多了酒的时候。但位说暂停重启的家伙,针对的对象是生命,尤其是在没有医生的场合下,可见他是多么的狂妄。 “我初步假设了一千年以后的景象,人类已经把自己的身体数字化改造了,自身成了一个信息化重组的承载体,并且成为整个社会的网络结构中的一个节点。” 当然有人不服,你把未来世界导向你擅长的领域,岂不是要让其他专业的人没面子?“兄弟,喝多了吧?你居然敢藐视生命?欺负我们这里没有医生?” “不敢,不敢。我真喝多了,还是要看医生。” 孙总赶紧玩笑到:“我们都喝多了,没人开车,谁送你到医院?” “不要以为我只是开玩笑,我有道理,听我说完。”通信专家兴起筷子,强调语气。但日式的筷子前面是尖的,把尖锐之物示之于众,带有某种攻击性。 大家耐心地听他说了他的故事设定。那时代,早已进入人工智能时代。也就是说,所有人类需要的物质资料,都可以自动生产,人们利用核聚变能源技术,可以随意地进行短暂的太空旅行。 人类在完成生活需求后,就有两个重大问题摆在面前。第一是生命的延续。每个人都需要长生不老,怎么办?于是,利用科技手段,改造自己的身体。比如哪个器官有毛病了,就换一个人造的。衰老细胞出现了,就替换它,都是人造的。人们还发现了脑电波与智能发展的关系,对大脑进行了改造,目前我们所运动的大脑功能只开发了5%,而到那个时代,人类大脑利用率甚至达到了80%,人类知识的更新与扩充,达到了难以想象的能力。 “可以这样说,我们几千年文明所积累出来的知识成果,在那个时代,仅用一个量子储存器储存起来,通过无线外挂,随时供我们大脑调用。也就是说,思维的粮食:知识点,已经足够。思维的方法呢?通过调整大脑的动作模式,也可以达到最佳的效果。这样,人类所产生的智慧能力,就是指数级的增长,太阳系,甚至都不是我们感兴趣的旅行点,要出去旅游,起码要到比邻星。” 他在不停地说,下面议论的人也不少。至少,冬子的邻座就跟冬子说:“什么比邻星,多少光年,我们只要有质量,光速是无法冲破的。他这是在瞎扯,当然,如果寿命足够长,甚至永生,那确实也不是不可能。” 通信专家仍然沉浸于他的幻想,继续说着他的展望。人类的血肉之躯,经过不断的更换与改造,当然需要维护。那么,及时监测与维护,就成了重要工作。也就是说,人体到时从内到外都有数字化的监测手段,你一切生命体重包括激素含量,都被数据化传输到健康管理中心,由它们来自动发指令,通过你的数字化内衣,渗透入你的身体内部,完成身体各元素的调整。 “那你的身体,还是你的身体吗?”有人问到。 “这是个医学问题,当然基因毕竟是经过部分改造的。但大部分基因,仍然留存着祖先的痕迹,这就是你的特征,就像你的指纹,作为辨别你存在的方式。但这也是个哲学问题,区别你的本质的,是你在网络节点上的位置与作用,以及你思想的产物。毕竟,那个时代,人类与其它生物相比,最大的特点不是动物性区别,而是思想。” “你还不如说,那时的人,已经不是纯粹的动物了呢。”有人起哄。 但是数学家此时意外地为通信专家辩护:“对啊,人的异化,老马不是早在工业革命开始的时代,就预言了吗?” “他们搞数学的,都是一丘之貉。”邻座对冬子低声说到:“没有数学支撑,通信专家就是个无线电技师,所以,他们爱称自己的行业,是数字化革命。” 在哪一行唱哪一行的歌,这一点没错。 “那多没意思?仅是思考的巨人,一点快乐都没有。我们只要低级的快乐,喝酒影响健康,但我们也喜欢喝酒。”一个家伙这样说,得到了大家的共鸣。 确实,你要长寿,如果仅听医生的,不要抽烟喝酒,不要好色,那问题来了,为什么要活这么长? “这个问题,在那时也已经开始解决了。人类是追求快乐的,怎么快乐?两个层面,身体与精神层面的。身体嘛,既然能够在脑部外挂,当然也可以随时调整激素水平。你跟你老婆在一起,高峰时段,是不是某种激素或者化学反应?这些都可以通过外部药物力量加以强化,到时更刺激。更何况,那时的人,整容嘛、换肤嘛,都易如反掌。甚至,你的恋人,每天都可以换一个新面孔,出现在你面前。怎么?有没有一种夜夜新郎的感觉?” 这个话题,可是打开了邪恶之门。别看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搞些形而上的话题。一旦涉及到快乐的本能,就收不了场了。 于是许多人说,自己的老婆天天换形象,有可能认错,搞成别人的老婆了。因为,自己的形象,估计也天天在换,天下大乱了。 还有人说,那个时代,两个人固定的婚姻形式,估计是不可能存在了。因为婚姻制度,本身是为哺育后代及财产继承而存在的。那个时代财产的意义不大,因为物质资料的生产已经自动化,达到了“物质产品极大丰富”的程度,所以社会模式,就不言而喻了。 还有人认为,那时,男女一起的目的,已经摒弃了生育的意义。毕竟,如何生育,这也是一个化学及数字化的过程。全社会挑选最优秀的基因进行组合,你的基因要传承,只是一个片段,加入整个社会繁衍的伟大试验之中。因为你是永生的,所以,你不在乎个体的传承。 于是,生出来的人,当然人类只提供精与卵,其基因片段,是整个社会每个人提供最精华的部分,组合而成。那么,所有的年轻人,是每一个人的后代。或者,不是任何人的后代,这就消失了父母与家庭,所有人都是你的亲人,你也是所有人的亲人,或者是恋人。 这个身体快乐的问题得到初步解决后,于是转入思想层面。说到底,身体激素的膨胀瞬间,如果没有思想的配合,那一种深入灵魂的快乐还是无法形成心理上的体现。 于是同质契合与异质匹配就开始了。所谓同质契合,就是寻找默契感,你所说所做的一切,对方都能够理解,这种默契通常出现在相类似节点的人身上。而异质碰撞,就是节点差异遥远的人之间,那一种新奇感,会给你崭新的冲动,就像青春期的孩子,崇拜异性,只是因为他完全不了解。 “我懂了,我懂了。”数学家突然高喊起来。“你这家伙,是不是找到了矛盾冲突的基本点:人的动物性与智能性的矛盾?” 他这个观点没详细说明,冬子听到有些费解。但在座的其他人仿佛已经有所了解了。通信专家点了点头:“对啊,大家思考到这里,就明白,我写小说的矛盾点在哪里了。没有矛盾冲突的小说,根本没人看,对不对?” 他在说大家明白,但冬子确实没有明白。好在,那位通信专家自己说出了答案。 人类从有了思想以来,或者说,当人们仰望星空,立足现实,但想象着现实没有的东西以来,就存在着身体与思想的矛盾。人没有翅膀但想飞,人没有腮,但想潜水。 最开始的人类还只是把超能力,局限在对其它动物的模仿上面。后来,思想自已发展起一个系统,自从哲学出现后,思想的范围离现实越来越远,被数学强化后,这种远离,达到了人类自己身心都不太舒服的地步。为什么不舒服呢?因为无法理解与把控。 人类所创造的知识之所以被积累,关键是你有记忆。到那个未来时代,人类记忆的量是如此巨大,早就超过了肉体的承载能力。所以,矛盾就无处不在。 况且,当你的思想转化为具体的物质形态时,会发现,物质形态并不是细胞生命,但它们会出现类生命的追求,最终成为你的敌人。ai技术原来是用来帮助人类的,最后,当他们有了自我复制能力,有了正回馈,于是,控制世界,影响人类,就成了它们自然的追求。 人类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任何人工智能,都是人类幻想的产物,而你的幻想,成了你的敌人,怎么破? 你不能把自己的思想打死,从而达到消灭敌人的目的。就像你不能提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拉起来,两只手同时用力,也不行。 我们的生命数字化程度越高,被人工智能控制的危险就越大。于是寻找人类最原始动物性基因,寻找那最纯净的没被基因改造过的活体的人,就成了人类返归本愿,最直接的样本。 “为什么要活体呢?”火药专家问到。 “毕竟,一切死体的数据,我们知道,人工智能也知道。一切以前所检验的人体的生化指标,人工智能都明白。要想找一个人工智能不明白的东西,那就得是没被数字化改造过的,活着的人。” 孙总笑道:“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是,对不对?” “对,虽然我们有病,我们比较笨,但是,我们如果能够活到那时,我们就最珍贵了。” 于是,讨论就进入到,如何让一个人活到一千年以后的问题了。有人还说,应该是一个健康的纯粹的人,有病的身体过去后,生化指标的干扰项太多,不好。毕竟,作为标本的意义,需要典型,需要健康。 但是,这正是小说最开始逻辑上的缺陷,没办法活一千年啊。以目前的医疗与生物技术,根本不可想象。 “我们不行,难道后来的技术不行?”通信专家反问到。 “莫非,你有一个好的假设?”铁路专家问到。 “对,我的想法也许不成熟,但已经是我自己最好的假设了。” 他开始了讲故事,算是小说的开篇。 在今天这个时代,一对年轻的生物学家,男的偏重于动物研究,女的偏重于植物学,与一个神秘的国家科考队,在南极考察极地生物,与大部队走散。 大家先讨论这个男女一号的设定,确认了他们符合基本条件。一般来说,国家科考队的行动是秘密的,基本不会将科教内容散布于网络,为今后人工智能辨别他们,制造了难度。况且,这两位,是年轻的,身体肯定很好,具备繁衍的能力,是情侣。况且,在南极,那样的活动,如果没有文字记载,外人很难知道,也难以留下历史痕迹。 更重要的是,他们分别是动植物学家,对今后,人类研究原始动植物,数字化时代之间的原始生命,有很直观的帮助。 但小说的设定中,有人还有些建议。第一,这一帮子科考人员,不是网络爱好者,他们是国家一个秘密科学项目的成员,只有国家某项目的档案馆内,才存有此次科考的资料,但这个资料,在一次意外的火灾中,被焚毁了。 而这些加入秘密项目的所有人,以前的档案,包括医疗档案,学历档案,都因为项目的要求,被销毁。他们是没有留下历史痕迹的人。当然,这一对男女,当时都是孤儿,也没人登记他们的父母是谁。 历史的知识点,找不到这两个人的痕迹,所以,当他们出现在未来世界时,没办法对他们定性。这是男女一号设置的关键。 “另一个关键,可能比较残忍。”通信专家在解释时,发现数学家在阴险地看着他笑,估计数学家已经猜到,自己为了一个小说,该是多么的残酷。“我要设定的是一次海上行动中,翻了船,这帮子科考队员,都被翻入大海,最后被鲨鱼吃掉,一块渣滓都不剩下。而这一对男女恋人,因为漂流的地方比较巧合,他们进入了一个冰洞,迅速下滑入深渊,被那极寒冷的地方,冻死了。这就是前期设定。” 当他说完前期设定,大家就明白后期处理的意思。两个完整的生命,在极速降温的情况下突然冰冻,就好像现代有人幻想,想通过低温把自己冻上,等到未来医学发达,再把自己唤醒。 在大家的讨论中,大家嘲笑了现代所谓富翁们保命的办法。其实道理很简单,我们假设未来医疗解决了这个生死问题,他为什么要解冻和复合你呢?动机何在?是要你付钱吗?在那个共产的时代,钱有什么用? 更何况,有什么机器能够保证千年的低温?机器运转千年吗?能源供应不断吗?五百年沧海桑田,哪有这个力量呢? 有人还设计过太阳能发电来供给冰箱的方案,那是笑话,没有冰箱可经千年的锈蚀,没有一个太阳能电池板,可以千年不坏。 而这位提出的方案,就很有说服力了。毕竟南极冰山才是天然的冰箱,它存在千年,是可能的。并且因为地球变暖,千年后,他们被发现,也是可能的。 通信专家继续着他的故事。 当时,管理人工智能的人类,已经发现要控制这些智能,有些力不从心了。于是,需要外来的力量,来打败它们。外来的力量,必须是没有经过数字化污染的人。因为,一旦你身上有了数据信息,你就会被识别,被影响甚至被控制。 当时的人类要取得数字化时代之前的人类基础样本,死体的化学成分,当然都有。但活动的运行模式,原始的基因构成,以及它们运作的机理,还不清楚。 一个人类断开节点行动,就此开始。一批最优秀的专家,冒着生命支持系统断开,有生命危险的风险,发起了独自考察之路。最后因为南极冰川融化,找到了这对男女。 有人补充到:“当时的地球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了,地球已经被工业化破坏了,只存在样本价值,除了顽强的微生物与一些变异植物,地球已经不是人类家园,只是研究基地了。只有这样,人工智能的关注点才会分散,分散了关注点到整个太空后,才会忽视这一帮子考察的未来人,以为他们会徒劳无功,断了节点也无法控制,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这个观点符合普通观众的预期。毕竟,普通读者,对地球变暖、臭氧层破坏的担忧,成了一种时尚的杞人忧天。 “这是可能的,有哲学基础。”数学家说到:“矛盾永远不会消失,所以,设置人工智能与人类矛盾,就像人类发明的工业,毁坏了我们的地球母亲一样,是科幻的特点。况且,不管是当时的人类或者人工智能,都不可能完善到掌握世界的程度。都是有漏洞的,有漏洞,就有奇迹。真正完善的社会,是一个绝对极限。因为到了那时,如同热寂世界,永恒意味着永生,或者说死亡。” 这个哲学观点,虽然专家们明白,但冬子从来没听说过。当然,凭直觉,他知道,没有毛病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如果它存在,那它一定死亡了。 “所以,这些人找到南极,发现了这两个人,并且把他们唤醒?”有人高声说到。与其说是发问,不如说是结论。这难道不是一个最好的设定吗? “对,发现了,得研究他们。他们生活中动态时的一切指标及成分,从运动到消化进食的过程,以及思维时脑电波对身体各部分的影响,从皮肤到神经,从语言到内脏,以及各种运动中的激素变化水平。” 此时有人笑到:“就跟今天的大熊猫一个待遇,被围观被研究的对象,我可不想成那两个人。” “正因为想不到,才是奇迹。”孙总回应到:“但是,被围观的感觉,确实不好。” 此时,另外一边那位铁路专家吼到:“生育活动,那个事情,围观情况下,怎么进行?” 许多人发出了不怀好意的大笑,甚至有拍脚打掌的响动,喝了酒的人,充分暴露他的本性,不管是专家也好,普通醉鬼也罢。 “当然是单向透明,毕竟科发展了一千年。床单上的传感器会告诉未来人一切答案,而这两们,还以为是二人世界,心情缠绵。” 通信专家这样解释,大家仿佛自己就是未来人,在看一个三级片,有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目光交流。 有人甚至想把这个话题延长并深化,毕竟兴趣出于本能,总想让精彩多飞一会。“那是在研究动作还是在研究基因?” “当然是在研究基因结合与变异时的动态机理,产生出大量的科研成果而已。” “未来人,不会为了加快研究速度,给他们吃某种药物吧?” “当然不可能,一切都要有自然的原始的过程,一旦有外界干预,那就不自然了。毕竟科学研究,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把外界条件限制得越好,可变量就越少,干扰项的排除,才是科研实验的最重要的事情,这个,大家都懂的。” “说得好像跟真的似的。”冬子的邻座低声音跟冬子说到:“他们根本没有量子知识,量子纠缠是不可以被观察的,一旦观察就是干扰,信息就产生失真。这家伙居然是搞通信的,他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呢?” 冬子点了点头,说到:“我只是觉得有趣,并没有当真。” “也是,小说嘛,骗骗读者而已,历来就是这样。如果说科学研究是智力体操,那哲学思考是思想体操,而小说的创作与欣赏,只不过是一个情感体操而已。” 冬子问到:“你形容一下,不要用书面语言。” “作者扯蛋,但扯得很像那回事,让读者有代入感。” “什么叫代入感?” “就是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也以为自己是那个扯蛋的人,自嗨起来。” 确实,这个后来根本没有动笔的小说,应该是两部小说,其实就是一个下酒菜,这场以说话为主体的日式酒席,冬子却真的为此,付出了近九千元钱。 他没有扯蛋,但必须扯发票。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个硬汉 酒后开窗,晚风清爽。冬子找了个代驾,终于回到了宿舍。孙总下车时问到:“师傅,有没有发票?” “咱们干代驾的,就是下力,莫发票的。” “不要紧,我有办法。”冬子觉得,这百把块钱的小事,就不需要孙总操心了。接触有钱人多了,冬子过去也是穷过来的。总有一个感觉,就是,有钱人是大大方方地小气,穷人小里小气的大方。 刚才,喝酒时,大家的豪爽,完全没有钱的概念。而现在因为一百块钱代驾费,都索要发票,这也想得太细了。 孙总估计酒也多了点,在上楼时,对冬子说到:“所有消费,都要发票,你报不了账,就得自己贴,没必要。” 冬子赶紧解释到:“我们搞销售的,这种事情,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对方点了点头,各自回到了房间。 冬子烧开了一壶水,泡了点蜂蜜,给孙总送过去时,发现,他正打开电脑,在整理文件。 “孙总,不休息?” “今日事今日毕,必须要把事做完,这数据不整理,明天就欠账了。” “还是先醒醒酒,喝点蜂蜜水吧,免得把数据搞错了呢?” “啥都可以错,数据错不了。我是吃这碗饭的,这点职业素养还是有的,放心。” 冬子心想,数据是你自己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把水杯放下,准备退出去。而此时,孙总却把冬子叫到:“麻烦你,给我冲一杯浓咖啡吧,我晚上要加班。” 蜂蜜水加浓咖啡,这个组合可不太好。但是,孙总这样的高手,有要求,助手是应该无条件配合的。冬子又给他冲了一杯浓咖啡,照例是不加糖的那种,放在了他桌子边上,再退了出去。 夏天,在西安这个略有风沙的地方跑一天,喝了酒,毛孔排泄物增加,冬子在洗澡时,搓出很多泥来。穿上裤头背心,那种舒爽的感觉,加上酒精天然的催眠效果,他很快入睡了。 梦中的冬子好像在表演杂技,就是过去舞台上,吐火的那种,突然觉得喉咙烧了起来,被惊醒了。原来是渴醒的,冬子起来找水喝。那杯蜂蜜水喝完,是远远不够的,好在有些凉白开,咕咚咕咚几大口下去,这才心满意足。 他出来上厕所时,发现孙总屋子门没关,灯还亮着的。他到门口一看,孙总还在电脑前工作呢,此时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孙总,还没睡?” “快了,你休息吧。” 此时,冬子觉得,该为孙总做点什么了。他到了桌子前,看到自己倒的两杯水都已经被孙总喝完了。于是,就拿着咖啡杯子,到自己屋子,重新烧水,再重新泡了一杯浓咖啡,送到孙总的桌子上。 “你咋不休息了?” “我已经睡醒了,没事,孙总,你也要早点休息”。 孙总伸了伸懒腰,长叹了一声,向椅子靠背一倒,捏了捏鼻根,揉了揉太阳穴。突然,站起身来,跳了两跳,继续坐下,面对电脑,全神贯注地核对数据了。 冬子见他没有休息的意思,只好回到自己房间,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上,大约六点半,手机闹钟把冬子闹醒。冬子揉了揉略微红肿的眼眶,洗漱完毕,烧好了水,正在犹豫,该不该叫孙总起床。 此时,孙总已经开门,脚步声音传了过来,他来到卫生间洗漱了。 “孙总,你咋不多睡一会?” “根本就没睡,还好,事情搞完了,没耽误今天的活。” 冬子退出来,跑到孙总卧室门口一看,笔记本电脑还没合上,但已经关机,而孙总床上的毯子,根本就没打开。他昨天一晚都没睡觉,这让冬子觉得很诧异。 没人督促,技术地位与收入水平到了这个程度的人,怎么还这么拼呢? 孙总洗漱完毕后,冬子问到:“孙总,你早餐吃什么?我好给你买回来。” “不了,昨天忙了一整夜,今天早上我们吃点好的,出去放松一下,上午的实验排到十点钟,还早。” “那你不趁机休息一下?” “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了,还不如出去走走。与其没质量地补觉,不如振奋精神。小陈,我们去城墙上转转,可好?” “好,我也好久没上去过了。” 城墙离住地并不远,两人下楼,专门吃了些羊肉泡馍,孙总还真能吃,一个人吃了三个馍,这可是一个壮汉的量。因为冬子比较年轻,就是中午吃正餐,也只能吃下两个馍。 两人吃饱后,又走了十多分钟,来到这明代修复的城墙之上,清晨的夏风清凉,甚至还有隐约的青草绿树的气息,确实让人精神一振。孙总一边走,一边搞弯腰展臂的舒缓活动,兴致很高,看不出一夜没睡的样子。 “孙总,你好厉害,一晚没睡,还真看不出来。” “这有啥,以前经常的,我都习惯了。我告诉你,三天天夜晚不睡觉,甚至没离开过座位,你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吗?” 冬子还没听说,这种疲劳,是什么体验。以前,他最疲劳的时候,是父母去世办丧事的时候,但即使是那样,也因为有爹爹一家人的帮助,自己很多时候只是出席,根本没多少需要思考的,不费精力,但有时候,自己也有打盹小憩的机会。 “我天生并不聪明,况且,我所读的中学,教学质量也不是很好,所以,从小读书,就得比别人多花时间。” 孙总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他的故事。 原来,他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小学时,别说学英语,就是普通话,老师都讲得不标准。当时,考试拼音注音,5分的题,总要错3分。自己为了练习普通话,就听收音机,听中央台的播音员说话。在小学毕业的会考中,在拼音方面,终于拿了满分。 到了初中,就进了镇里的学校,物理化学,没实验室,当然实验课,只有自学。他自己就靠想象,完成了整个实验过程。这还不是致命的,最致命的,是数学与英语老师水平不高。怎么办,数学就靠做题,做不了的题,积累下来,等到假期,本村有个大学生放假回家时,跑去问他。英语呢,没有办法,老师是个半路出家的英语老师,不仅发音不标准,而且语法水平也一般。 他也是听了本村那个放假回家大学生的建议,主要靠背课文。死记硬背这东西,只要你下功夫,总是能够记得的。发音怎么办?托人找了个二手录音机,听英语磁带,都是二手的,城里面人便宜卖给他的。 就这样,他就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到了高中,他已经知道,自己天赋一般,只是花的时间比别人多而已。与其与别人学聪明,或者什么学习技巧,不如发挥自己长项,拼时间与精力。 “但是,光有时间的积累是不够的,单纯的耗时间,只会达到一种效果,你自己以为自己在努力,实际没质量。我长期摸索,找到了一种鉴定学习质量的办法。” 冬子问到:“通过考试,不就知道学习效果了?”毕竟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那就晚了。高中学习课程任务这么重,等考成绩下来,你知道哪些不行,就已经欠账了。我不能这样,我得自己掌握进度。怎么办?每晚加班学习,学习时,如果有一种烧脑的感觉,也就是有点脑瓜疼的感觉,那说明自己用心了。自己用心尽力了,就不会有遗憾。” 原来,他是一路刻苦努力,才有后来的成绩。但是,这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一直以背诵为学习的主要办法,以理解型烧脑为检验的效果,这种无差别攻击的办法,是最笨的办法,但也管用。这就好比打鱼,有窍门的人,知道鱼群聚集在哪里就往哪里撒网,事半功倍。但孙总这种学习办法,就是搞拦河网,全部过一遍。 在战争史上,这相当于焦土政策、炮火覆盖,没有重点,整体碾压。消耗的火力,是精人的,付出的代价,是不能承受之重。毕竟,脑子没烧坏,已经是万幸了。但冬子想到,自己当年学习不好,估计是对自己的智力,没有清醒的估计,总觉得差不多就行。当然,自己如果如此刻苦的话,就是自己下得了三天决心,也不一定能够坚持下来。即使自己能够坚持一段时间,父母疼爱自己,也不一定允许,更不谈鼓励了。 “那你如此刻苦的动力在哪里呢?” “我同村的大学生,见识与所有人都不同。后来,他带着媳妇回乡时,是我们村里所有人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人。这就是动力,怎么,还不够吗?” 孙总说的是大实话,激励男生最好的武器,要么是见识,要么是女生。当然,这一切,今天孙总都实现了。昨天下午,那一帮子吹牛的专家中,有许多人,可能也因为这种激励,不断奋进,才有了昨天那超越时间的见识吧。 他高中时就一直是第一名,以至于,自己都有些骄傲了。当然,这一切,随着他进入名牌大学,被同学们碾压。到了大学,同宿舍同班的同学们,大部分是从大中城市的著名高中毕业的,天生聪明,这一比,孙总就意识到,自己又成了一名笨人。 既然如此,自己只能发挥自己的强项:拼。 有的同学,家庭条件好,从小参加英语培训班,他们上了大学,只要过了雅思或者托福,就到国外名校读研。有的同学,社会关系广,见识自然高,到某国企当技术骨干没问题,有的同学还会进公务员队伍当干部。而孙总,出身背景是农民,没钱没权,根本无法指望这些。 “从上大学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一帮子家人,还得依靠我。怎么办?自强,努力,这是必须的。因为我退无退路,没资格与同学们比。跟你说个笑话,我第一次喝咖啡时,还是同学请我的。为了有资格跟他们一起喝咖啡,我努力了十年。我当时的梦想时,我的儿子,今后得像我的同学一样,有一个自然顺利的背景。我当时对挣钱的标准是:给父母在城里买得起大房,给老婆买得起好车,给孩子存一笔到国外读书的钱。当然,目前,这些早都实现了。” “从大学到博士毕业?” “对,十年,我十年后,终于与我当时本科的同学,拉平了阶层。我是划得来的,我用十年的功夫,完成了他们父母一生的努力效果,这个费效比,是不是很高?” 一般人一生工作的时间,到儿子读大学时,起码用了二十几年,这还是非常优秀幸运并且非常聪明的人,才能够给孩子那种条件,他用十年完成,可见,最笨的路,也有可能是最好的捷径。 当然,这种代价也很明显,就在于他的头发,以及他稍显苍老的面容。但是,他的健康状态还是比较好的,毕竟精神头很好。 冬子问到:“你说的三天三夜没睡,是什么时候?” “读博士时,一个实验,数据总是有问题,那就反复做。为什么?因为导师给的报告时间已经很近了,我答应的时间快到了,我不能欠账。于是,就整天泡在实验室,找数据对结果,那三天,是靠喝浓茶支撑的,当时还买不起咖啡。” “买不起咖啡?”冬子觉得咖啡也不算太贵,速溶的,也就几十块一瓶。好一点的茶,就比它贵。 “舍不得买呗。喝同学留下的茶叶,不花钱。况且,我当时的博士津贴除了买书与生活,偶尔还得挤一点出来,给父母。毕竟,当时父母年纪大了,身体总有些小毛病。” 从冬子来说,他从来没感觉到,父母是自己的拖累。但在孙总的经历看来,他父母到最后,就是拖累他的负担。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尽力尽了自己的孝道,并且把给父母买大房子,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 回想自己,基本没给父母做过任何有价值的事情,而父母给予了自己最好的教育与关爱,而今天的自己,却一事无成。人与人的差距,其实就在你努力的过程。天大的差距,都可以靠努力弥补,这是时代与社会给我们的机会,而教育,是这个机会上一个明明白白的大路。 推动社会进步的,改变贫穷家庭际遇的,就是教育。从这个意义上讲,爹爹一个武大的高材生,如此安心尽职地做教书育人的工作,也是社会进步力量的中坚。 “我三天三夜,偶尔同事到实验室,就给我带点饭菜过来,我就没离开过自己的工作台。当我把数据核定完毕,完成实验报告后,在回宿舍的路上,我第一次体验到,疲劳是什么感觉。” “就是没精神?” “没那么简单。我整个人不是没精神,仿佛还有些兴奋。但下楼时,总觉得水泥的楼梯是软的,走在路面上,路面也是软的。当我回到宿舍时,掏钥匙开门时,钥匙总是无法对准锁孔,搞了半天才打开它。最后,等我看到床时,精神一下子就垮了,我知道,我终于到家了。我一下子倒在床上,就立即睡着了,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等我醒来时,我发现,手机已经没有电了,我把它插入充电器时,发现了二十多个未接电话,当时打电话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我女朋友。” 冬子好奇地问:“你们现在在一起吗?” “必须的。要知道,一个人最脆弱时,最关心你的人,你必须拿一生的精力去回报她。当时她已经工作了,是我们学校的,硕士毕业就到一个外企工作。要不是她的收入支撑,我哪有钱给我父母寄药费?我又穷又长得丑,如果不是她,我都觉得不会有女生喜欢上我,更何况,她是如此优秀的人?” 这是一个爱情传奇,但冬子却不敢细问。这毕竟是人家的隐私,况且,自己的身份,还不足以跟孙总称兄道弟。 孙总一边说一边走,两人走到城墙的箭楼处,听到下面有人在唱秦腔,他停下脚步听了一会,感叹到:“啥时候,能够过上这种生活啊。” “孙总,你这么成功的人,想过就过呗。你又不是怕下半生没生活费?” “不行啊,只要我有用,我就把自己用起来。哪一天没什么作用了,就唱戏喝茶,过点人的日子。” “不用吧,孙总,你工作何必那么较真呢?昨天一夜没睡,我觉得,没必要。” “这是我的习惯吧,如果昨天的工作没完成,我也睡不好。况且,我来实验这事,事关公司的未来发展。人家这么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事要我来干,我如果辜负了人家的信任,我吃饭吃得香?更何况,厂里这么多人的就业与福利,靠什么?” 冬子不太理解,他又不是董事长,怎么说话跟一个董事长总经理似的,好像公司是他的家。 孙总没有看冬子的脸色,自顾自地说到:“一个人,被另一个人信任,就很了不起了。比如,一个好父亲,应该被自己的孩子信任。这种信任,能够维持几年就不错了。许多孩子,长大后,不仅不相信自己的父亲,甚至还反对他。那么,如果你能够得到几百几千人的信任,那是多么大的事业?如果你的努力,能够维持甚至改变几百几千人的幸福,那你是多么大的成功?”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啊,与今天精致的利已主义者相比,冬子仿佛看到一个理工男,最深沉的情怀,比所有诗歌与文艺作品,比楼下的秦腔,更伟大的情怀。有人把情怀党与工业党对立起来,目前在网络上吵得不可开交,与面前的孙总相比,那些人,都是闲得蛋疼。真正的情怀,在于这些踏实干事的,在这些给予普通人生活支撑的默默奉献的人。 冬子记得鲁迅说过一段话,他没有刻苦背过书,但知道大概意思。中国从来不缺乏为国拼搏的,为法忘躯的。那些默默支撑中国前进的人,是真正的脊梁。而真正的猛士,是敢于直面人生的惨淡,还坚持着奋力前行的人。 “你想想,我父亲也出去打过工,为我挣学费。要么是工厂效益不好,今天这家倒了,明天那家倒了。有时候,连工资都结不下来。我们公司,大量在车间工作的,不都是打工的吗?他们有工资按时拿,他们有福利或者资金,这是公司的发展。在这个发展中,我能够出一分力,是我的幸运。” 冬子说到:“孙总,你这种精神境界太高了,值得我们学习。”这绝对不是恭维话,而是发自内心的。 “不不不,为了值得信任的人,再怎么努力都不为过。你想,这些打工的,要养育的是整个家庭,为了孩子与父母,他们也在拼。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就算是尽职了。我想起我父母,为了抢农忙,天不亮就起床,辛苦干活,收入微薄。但是,为了让我有更多时间读书,硬是不让我下地帮忙。这种精神,才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此时,冬子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那辛苦可怜的父亲,没享过自己一天的福。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不是上班,就是晚上卖羊肉串。母亲下岗后,就在家里做羊肉串,根本不让冬子插手。冬子其实,当时根本就没努力学习,只是贪玩。 父母这样做,是牺牲了多少个睡觉与美梦的时间啊。他们用自己的血汗与辛苦,帮冬子挣来了一栋房子,给了冬子一个衣食无忧的少年时代,甚至,为了维系爹爹一家的亲情,让冬子送肉送菜,目的,就是为了给冬子今后,找一个可靠的背景。而冬子,也确实享受了父母的余荫,如果没有爹爹一家,他恐怕要进牢房呆一段时间了。 父母为我们而拼,但我们却软弱了。把这种硬汉精神传承保留下来的,就是一夜没睡,目前还精神抖擞的孙总。他的背影不是很高大,在但朝阳下,他的身后,总有一抹说不出的光辉。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能后退 “你这样拼,孙总,不歇一下,对健康不太好吧?”冬子担心,像这样的衰老速度,估计健康要受影响。想到自己的父亲,冬子总有一些不太好的联想。 “所以,我要管理自己的身体,坚持煅练,尽量不加班。就像昨天喝酒,这种情况当然很快乐,但次数不能频繁。应该说,平时的工作节奏,也算是按部就班。” 他停了停脚步,向四周看了看,自己笑了一下。“我不能后退啊,所有人都看着我的。不光是公司,就是我的父母,她的家庭,都看着我的。我要停下了,两个家庭前进的步伐都得停下了,那就对不起他们了。” 冬子觉得很奇怪,他们的两个家庭,已经很好了,孙总打拼出这一份成功出来,已经足够回报他们了,怎么还还满足呢? “当年我父母,为了我读书,到处借钱赖账,那长年累月的无数屈辱,我今天只能以给他们希望,来回报他们。我岳父岳母当年是反对她跟我在一起的,说跟着凤凰男,只有吃亏的份,所以,我要为她的选择正名。” 所谓凤凰男,其实是指贫寒家庭中成长出来的有本事的孩子,他们虽然通过奋斗,过上了精英阶层的生活,但原生家庭是他们巨大的拖累。父母完全要他们负责,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子女,也要他来安排,这种负担,将是一生的,所以凤凰飞出了穷窝窝,但贫穷就像是影子,永远摆脱不了它的影响。 比如一个凤凰男,一个月挣十万,但至少有五万,是为老家人挣的。一个月三十天,至少有十五天要接到老家人打来的求助电话。你找一个对象,从金钱到精力的一半,都分给了其他人,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更何况,作为一个女人,你本来优秀,为什么要找这样有拖累的人? “她也是硕士毕业,进了好企业,有个好收入,父母在城里也是小康,她是从来不会为生计发愁的。从老一辈人的观念,门当户对,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观念的匹配与生活方式的融洽,这些,我都做不到,所以,我老婆当年选择我,是冒了巨大风险的赌博,我要对得起她的感情。” 当一个女人把一切都押在你身上时,那一种爱情或者说信任,就是巨大的力量。 “这只是从生活上来说,我不能退。从工作上来说,我更不能退。目前,搞新工艺新产品的,就是我在负总责,竞争对象如此凶猛,挖人都挖到我本人身上了,我如果不拿出成果,怎么对得起公司的信任?” 其实,对方挖人,把孙总原来的助手都挖走了,现在还在打官司,火就烧到家门口了,可见竞争之残酷。但是,冬子还是第一次听到,对手已经挖到孙总本人了。 “猎头公司,好几家,都找过我,我拒绝了。最后,对方老总亲自找我,我还是拒绝了。为什么?毕竟,当年我刚入公司时,公司就敢于把股份给我,敢于把重担给我。一个读书出来,完全没有实际工作经验的人,别人这份信任,也是在赌博。” 关于猎头公司,就是专门帮公司挖人的,到处寻找那些最优秀的职场人士。冬子过去听小袁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你成为猎头公司的客户对象,那么,你就有了职业自由。 一般而言,猎头公司开出的待遇,肯定比原来公司的高,所以,挖你走,对于你本人来说,也算一种上升渠道。你被当作人才,被人盯上,这其实证明你还有用。 一般人是找工作,而人才,是工作找你。一般人是被老板炒,而成了猎头公司的对象后,你可以随时炒老板。这,就是人才与人口的区别。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完全平等,你能够挣得的价值,在市场上,都有标价。这个世界又是平等的,只要你有价值,就总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冬子问到:“你这次实验,如果成功了,最后形成产品效益,那专利,是你本人的呢?还是公司的?” “当然是公司的。因为我是按公司分配的任务进行研究的,更何况,整个研究成功,需要公司其它部门的大力配合。比如研究小组,比如生产试制车间。况且,试验的经费是公司的,包括你在西安帮我付账的内容,都是公司出钱。我是公司的全职员工,我的贡献就是公司的成果。” “除了给公司带来利益外,你本人,有什么好处呢?” “当然,这个专利发明人上,有我的名字。况且,干我们这一行当的人,彼此出了什么成果,大家都清楚。我主导了这个产品,在专业领域的名声,就有了直接的证明。我过去在大学坐的十年冷板凳,没有白坐。说句不好听的话,只要我证明了专业能力,到哪个公司,待遇与地位,都不会差。” 这个道理,冬子明白。就像一个厨师,有了一个金牌菜,在哪个饭店,都会受到欢迎。 “也不用那么拼吧,你得劳逸结合。” “这不就是吗?我们在城墙之上,吹着清风,俯看街道,听着秦腔,这不就是放松与休息吗?休息并不只是睡觉,其实休息更多的是,换脑筋。” “什么意思呢?” “比如打仗的陈老总,在繁忙之余下围棋,都是脑力活动,但激发的区域不如,所以叫换脑筋。我跟你谈自己的人生,与整理数据不同,也叫换脑筋。昨天晚上那一帮子企图写小说的科技人员,也叫换脑筋。其实,就是从专业领域里出来,让大脑干些不同的事情,既是放松,也是锻炼。凡属降维,必定轻松。” 现在,冬子算是明白了。昨天从中午吃到晚上,那一帮子平时严谨的科技人员,在为一个想象中的穿越小说,大呼小叫,拿它当下酒菜,原来是把数学思维降维为逻辑思维,他们在篮球场上的大呼小叫,是把逻辑思维降维为身体本能,这种思维运动的降维手法,就叫轻松。这种由大脑运动,变为身体运动的办法,也叫降维,那就算是发泄了。 “降维这个词,这样理解,我还很少听说过。”冬子笑到:“对于你来说,对付我这样的,算是可以降维打击吧?” “哈哈,不对,因为我们之间不是对手。相反低维是高维的基础,这就像没有好的身体,就不容易完成高维的事业,当然,我得承认,有个别天赋异禀的家伙,是些例外。” 好的精力和身体,当然是成就带来的关键。冬子熟读三国,知道诸葛亮七出祁山,功业未成,皆因为身体不好。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巾。 “比如,写《时间简史》,描述宇宙黑洞的霍金,他就是个只有思维,连说话都困难的家伙。再比如,长期受疾病折磨的当代作家史铁生。这些人是天才,我不敢奢望。我只是一个平凡人,只有靠集中全部精力向一个地方发力,才有可能钻破纸堆。” 这就比较哲学了,对霍金,如雷贯耳。但对史铁生,冬子并不熟悉。孙总简要介绍了这个作家,好像他受他的激励比较大。尤其是他关于插队时的小说遥远的清平湾,勾起了他农村生活的共鸣,因为,他的老家,就在那个地方。还有就是关于地坛的一篇文章,探索生与死的界限。 “他告诉我,生命是流动的,你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你就是什么。如果你对世界毫无影响,那么,你就只是一片落叶,如同秋风中的过客。” 这又变得情绪化,孙总在说到这些时,神情严肃而忧郁,目光沧桑。一个理工男,却长着一幅作家的表情,让冬子费解。这样一个成功人士,他在忧郁什么呢?看样子,他不是矫情,是认真的。 “孙总,假如,你这次产品成功了,是不是得休息一阵子?” “休息是要休息的,只不过是另一种劳动。我这种人,要闲下来,还不自在,我就是个辛苦命。带家人旅游一下,关心一下孩子的功课,回老家拜访一下过去的亲戚和帮助过我的人,这都是应该的。但时间不可能太长,大概可以休息个把月吧?” “这么短?” “产品出来了,要试制啊?试制出样品,要鉴定啊?鉴定合格后,要量产啊?量产出来后,要销售,看市场反应啊?然后再是调整改善与定型,这些事,没得个年把两年,搞得完?” “你怎么像赶马车一样,总有一种鞭打催跑的意思呢?”冬子下意识里,还是希望孙总这种人,努力后,有一阵子人生惬意的回报。如果人生总在拼搏中,那该多么累啊。 “我以此为乐,小陈,你不知道,当你的设想变为现实时,如同你诞生了一个孩子,总希望它受到人们的赞扬。况且,这一批次产品出来后,我得准备下一次研发了。” 这就比较麻烦了,像是上了战车,停不下来。冬子问到:“下次研发,为什么呢?” “你在跑,别人也在跑啊。你出来一个产品,人家仿制不了,就想超越你,你的产品就成了别人超越的目标。我必须牢牢地把制高点掌握在自己手里。况且,以今天的科技发展速度,别人超过我的成果,最多两三年时间,我这还是说专业内的,专业外的突然袭击,更是防不胜防。” 商场如战场,但专业外的袭击,是什么意思呢?对此,孙总解释到:“专业内的发展趋势,我还有些底气。但专业外的降维打击,我就无法承受。跟你说个笑话,如果我要休息,不干这行了,恐怕就是遇到专业外的降维打击了,因为这种打击,会让我们翻不了身。” 冬子吓了一跳,怎么还有这种事情? “不管我们是搞瓷砖还是卫浴,说到底,都是个材料问题。陶瓷材料的进化,过去,都是物理与化学专业的结合。” 冬子大致算是个明白人,毕竟跟销售在一起时间久了,对这方面还是有些理解的。“比如窑温属于物理,而加入微量元素在高温下反应,就是化学,对吗?” “对。但是,今天,人们研究材料,主要是在特殊领域,人家早就突破了这种限制,进入基本粒子的领域了。总有一天,我们会见到,有些特别的,以前想象不到的材料。比如而高温到五千度而不膨胀的,比如硬度超过金刚石数百倍的,比如柔韧性比钢丝超过数百倍的,这些材料,以前的自然界不存在,化学反应也出不来,但它们终将面世。” “那是怎么出来的呢?” “深入原子内部,对基本粒子重新排列组合,产生出新的材料。比如纳米材料,就是把分子重新排列后的产物。” 冬子不太明白什么叫分子原子的排列,但他知道,过去中学老师说过,石墨很软,金刚石很硬,它们都是碳原子组成,只不过组成的结构不同,所以,硬度发生了天壤之别。 “这都是科幻上的事情,没那么快吧?” “科幻?我在西工大那实验室,就已经看到年轻的研究生们,在做这些课题了。也许,再过十几二十年,他们成长起来后,世界材料革命,终将淘汰我们这一批人。” 冬子突然意识到,孙总所说生命的意义了。对于孙总来说,所有的探索与进取,只不过是踩在前人的知识积累之上,取得新的进展。而自己努力后的进展,只不过为后人,当好了一块更为坚固的铺路石。 冬子觉得,照这样说下去,所有搞科学的人,都是人类进步链条上的一个台阶,而人类的探索,没有终点。任何再伟大的成果,都将被超越,更何况,只是瓷砖这样的商品。 “孙总,昨天在一起的那些专家,他们应该都算是成功者了吧?” “算也不算。如果你把成功理解为,挣了点钱,有了点成果,甚至稍微有些社会影响力,那算。但如果对自己在专业上满意度来说,自己都不满意。” 孙总介绍了几个专家目前的成果。那个铁路专家,参与青藏铁路建设,那样浩大的工程中,解决了冻土建铁路的问题,作为其中的一分子,当然算是骄傲。在伟大的事业中有自己的一分力量,就像在历史上,留下了一段痕迹。但是,在理论突破上,他却对自己的不太满意的,因为,学术进步是没有止境的,在专业上,还有比他更为能干的人。 那个火药专家,是某个著名项目团队的骨干之一,与南理工合作,把炸药的效率提高了15%以上。南理工研究出来了,但要如何得到正确的使用,这也是个问题。他成功地把这种火药运用到炮弹上,为中国建造的超级大炮,作出了贡献。 “什么叫超级大炮?” “这是我们玩笑的说法,其实就是远火,远程火力打击的意思。一般来说,传统的加农炮打十几公里,后来的火箭弹可以打几十公里。但我们这种大炮,可以打两百公里,甚至三百多公里,算不算超级?” 三百多公里,这是一个恐怖的数据。也就是说,在宜昌架上炮,就直接可以覆盖武汉了。 “导弹不是打得还远些吗?为什么要研究这种炮?” “你有所不知。导弹的价格,至少是炮弹的十倍以上,这个费效比,一般国家能够承受得起?我举例,当然也是听他说的。一枚打三百公里的导弹,一般要上百万一发,而炮弹,同样的爆炸毁伤效果,只需要十来万就够了。你算算?” 打仗就是打钱啊,冬子想,枪炮一响、黄金万两,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还讲了其他几个专家的成果,冬子觉得,这样一批三四十岁的人,居然做了这么大的事情,确实让人肃然起敬。他们还不满足,他们在追求什么呢? “孙总,按理说,里面有几个大学老师,他们只要上好课就行了,不必像你们这些搞研发的,那么拼吧?” 孙总瞪大了双眼,看着冬子。“你当我们是美国啊?教书的只负责教书,研究只负责研究。况且,美国优秀的老师,也同时要搞研究,更何况我们呢?” “搞理工的老师,必须担负研究课题,这不仅是上级的任务,也是价值追求。当然,有课题就是补贴,但这些补贴,大多是辛苦钱,要拿巨大的精力来换的。即使没有这些钱,有的人甚至自己倒贴钱,也还是要搞研究的。因为搞科学的人,对真理的追求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冬子听过网上一段故事。说有几个诺贝尔将获得者到中国与大学生见面,当有人提出,一个科学家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时,说了一堆因素。比如天分、勤奋、坚持、好奇心、想象力等。 但这些科学家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一个答案:“好奇心。”这就是追求真理的强大兴趣与动力,让他们快乐在这种极度深的思考之中。也许,对于学霸来说,解题本身,就有它的快乐吧。 孙总看了看时间,决定回去,然后到实验室去工作了。下城墙的时候,孙总对冬子说:“今天我原计划是上午实验了,为了别的人,我让出了时间。” “你这么拼命,还舍得让时间出来?我们公司给的钱,足够你租用吧?” “不是钱的问题,人家要用给人家用。毕竟,他们才是干大事的人。” “什么事呢?” “某军用飞机的某个材料的实验,也是陶瓷的,应该是耐温材料试验。他们本来要排在下午进行的,但我考虑,人家更重要,我们这种以商业为目的的,就让路吧。毕竟,我们只考虑挣钱的问题,人家考虑的,是保我们的命。命都没了,钱有意义?” 想不到孙总还有些家国情怀。年轻的男人,总对军事有些好奇,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孙总,他们的时间很紧吗?” “时不我待,越快越好。我们这一代人,我算是不聪明的。最优秀的人才,就应该为国家做些大事情。我自己让出点时间出来,没什么。更何况,他们在帮我圆梦呢。” “什么梦?”冬子知道,让两家人过得好,应该就是他的梦想吧,这与军队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读书的时候,我是农民,没能力出国。但是,我的同学们,最聪明的最厉害的人,都得出国留学。为什么?因为人家发展得早,人家是师傅。当时,我就有一个梦想,总有一天,要让国外的理工科的优秀人才,到中国来留学,来学我们。本来,这个梦想,我们以为很遥远,但今天,却看到了希望,有可能,在我们这一代还在世的时候,就看得见。” “有这么快吗?” “大家都在跑,怎么不快?我们就像是农民,刚允许在世界上打临工,还不是正式工人,为什么?没技术。而今天,我们不仅要做技术工人,甚至,我们还想开公司,当老板。人家愿意?所以,总是找我们的麻烦。怎么办?只有自己争气,努力赶上。也许,到我孙子那一代,根本就用不着出国留学了,在国内,也可以享受世界一流教育。” 想到这里,冬子突然问到:“你说的都是高精尖的东西,那基础教育呢?” “更为重要。想想我自己,如果中小学老师优秀,那该会产生多少像我这样考上博士的人?我中学时,比我聪明的同学也很多,他们也有上进心。但老师只有那个水平,怎么办?像我这样靠消耗脑细胞奋力一搏走死胡同的人,毕竟违反人性,是少数。如果,有大量优秀的中小学老师,我想,我同学中,学术水平超过我的,岂止十几二十几人?如果人才成倍出现,那我们国家的技术水平,不可以碾压别人?” 冬子此时,想到的是爹爹。他凭一已之力,改善了容城的教育状况,至少,他起了良好的示范与引路作用。有多少在外学成归来的学子,无一不提到他的影响。从这个意义看来,他虽然只是个教中学的,却做了功德无量的事情。 爹爹的性格是隐忍的,从来没有冲动的事情。但是,在教书育人上,他从来没有后退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打牌诀窍 上午送孙总到西工大实验室,下午时接他回来,他不准备打篮球了,毕竟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当然,提前睡觉他也睡不着。整理完数据,出来吃饭后,就随便到街上走走。 路边上,夏日的人们,已经开始了日常的娱乐。除了唱歌跳舞的,就是路边下棋打牌的。冬子在餐馆付完账后,看见孙总,在门边,津津有味地,看一帮子人打扑克。 这是三个中年人,穿着汗衫大裤头,正在斗地主,大呼小叫地很热闹。斗地主这个游戏,据说最早是从湖南岳阳地区传入湖北的,最后风靡全中国。这是最基层的百姓最简单的娱乐,一般都带点彩,既讲技术也讲运气,在街面上打牌的,输赢不大,此时,冬子看到,他们桌子上,都是一元或者五元的钞票,可见,纯属娱乐。 冬子想不到,高大上的孙总,居然对这个事感兴趣,也站在侧边看了一会。一局结束,孙总太专心,这才看到冬子在身边。 “嗨,你出来了,好,我们走,到城墙上去?” 冬子点了点头,与孙总一起往城墙方向走去。 “孙总,你怎么对斗地主这种,看得那么认真?” “别小看它,这也是有门道的。” 这让冬子奇怪了。这种牌,冬子也打过,输赢各半。他在武汉时,也看罗哥跟别人打过,赌注比较大,都是百元钞票,一晚下来,估计得有好几千输赢。但从技术上来说,并不复杂。 “这有什么门道呢?我也看了一下,这几个人,水平不怎么高呢?” “你是上帝视角,三家牌随意看,当然觉得他们不高。但是,你作为参与者,另外两家牌保密时,你就会有难度了。当然,基本原理,却是遵循博弈论的。”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城墙根下了,下面的秧歌队,已经开始鸣锣开张,孙总又停下来,眼光中透露出艳羡的神情。 两人上得城墙,孙总说到:“凡是这些打牌的游戏,总归不自觉地运用到数学甚至博弈论的规律。当时,看他们打牌,我就想到了我们老祖宗,在这城墙下的长安城,曾经有一个著名的故事。” 冬子以为是那个田忌赛马,但一想又不对,那不是在齐国吗?不是发生在山东吗? “我国古代有一个著名的思想家,叫韩非子,你听说过吧?” “对,法家人物代表,他这一派,在秦国,有商鞅变法,建立了秦国强大的根基。” “对,诸子百家中,对秦国影响最大的,就是韩非子的法家。他曾经有一个故事,就发生在这长安城。” 冬子很有兴趣,因为博弈论这词虽然很高大上,但他听说田忌赛马是最初的博弈论,没想到,韩非子一个思想家,居然也曾经有这种思想。毕竟,对于能够听得懂并且感兴趣的东西,对冬子来说,莫过于历史故事了。 “你看,这三个人斗地主,你发现没有,不管地主是哪个当,压牌的时候,他总是压那两个对手中,牌最好的那个人,对不对?” 冬子一想,还真有这个规律。“那个牌差的,总是跳得高,拿大牌顶。我原来听说过一个顺口溜,斗地主没得巧,从大顶到小。当然,这是指牌最差的那个农民。而牌最好的农民,当然是节约使用兵力,等差地主火力消耗得差不多时,再提前走人。” “对,这就是老大永远要欺负老二,不要过多地在意老大的所谓大牌。在历史上,君主统一天下后,相当于当了地主。他主要打击的,是过去最厉害的功臣,而不是第三流的一般大臣,对不对?” 对啊,这个规律好像还真的说出了历史真相。一般的新王朝建立后,过去最厉害的功臣,往往结局都不太好。而一些二流角色或者说后起之秀,反而得到皇帝的信任。 “你再想想,外交上的远交近攻,也有这个规律。本来,离自己最近的国家,最应该团结,因为它对你国的影响最大。但聪明的外交,总是预防或者攻击离自己最近的国家,而向远处的国家示好,这是不是也像这种打老二,不打老三的诀窍呢?” 冬子接话到:“这在战国时期,最常见了。比如苏秦的策略,就是这样的。”他从小看了一些史记故事,还算在历史上,成了孙总合格的对话对象。此时,他真感激,爹爹家里借来的那本书。 “在最开始时,用实例说明这个规律的,有一个关于韩非子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三姬分金。” 这个故事是说韩非子到一名高官家里去。这位高官有三位夫人,高官给他们赏赐了一百金,让她们自己分。此时韩非子到访,对她们说,你们讨论这多的方案,不如我们来个刺激的方案如何? 大家都知道韩非子是绝顶聪明的人,都想听听,他有什么提议。于是韩非子说出了自己的提议:三个人分一百金,不可能平分的。那么,就定出规则,假如我把这三个人分为甲乙丙,如果甲提议一个方案,必须超过一半以上人支持,不包括半数,那么就按这方案分。但是,如果甲方的提议,未获得半数以上的支持,那她就得被杀头。剩下两个人分,规则相同。 听到这个方案,冬子觉得太像斗地主了。甲就好比是那个地方,而乙与丙,就是另外的两个农民。 “你以为会出现什么结果?”孙总问到。 “要得到别人的赞同,自己少分一点。比如自己只拿三十二金,另外两人各得三十四金,不就行了?” “你这不叫斗地主,你这叫商量,叫摊牌了。根本不是刺激的赌博方案,也没意思。要是斗地主,你愿意把这一块钱的赌注,撕一只角,跟别人打商量吗?” 这个反驳,让冬子意识到,地主,要么全赢,要么全输。这才是赌博,这才刺激。如果摊牌打商量,那打牌就没什么意思了。 “斗地主中,有几个假设。第一,假设这三人的智力水平是相当的,并且都很聪明,很熟悉游戏规则。当然,桌上的玩家,没人承认自己笨。所有游戏,都有假设。第二,假设,这些参与者,都想利益最大化,赢得更多的钱。这个假设,同样适合那三位夫人。她们都聪明,互相为敌对者,不仅想要更多的钱,而且想独得将军的宠信,所以,人性恶,在规则下,可以显现出来。包括斗地主时的大呼小叫,包括分金规则中规定可以杀人。” 这就像解数学题,故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的说法不成立,因为,按利益最大化原则,如果甲方这样提议,乙丙最正确的反应是,无论甲方怎么提议,她们都反对,总量一百金,杀掉甲方,两个人分,怎么也比三个分多,对不对?” 冬子点了点头,觉得是这样。 “我们继续往下分析。假如甲方因为提议被否决,那她死了,剩下乙与丙来分一百金,那就是乙方提议了,对不对?” 冬子正想说,一人五十金,既公平又合理。但突然想到,这是博弈,以利益最大化为标准。既然可以杀掉甲方,为什么不可以杀掉乙方呢?冬子想清楚后说到:“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无论乙方提议什么,丙都不同意。那么赞同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没超过一半,乙方都得死?” “你很聪明,正有这种可能,只剩下丙一个人,得最多的一百金,丙肯定会这么想,况且,不独得官人宠信。” 这就不好办了,几乎没办法有人敢提议。冬子问到:“难不成都不提议,都想当最后那个丙?” “恰恰相反,反这些可能性都考虑好后,大家都愿意当甲方,掌握第一次方案提出权。” “他不是死得最早吗?怎么敢?” “好的,我给你解释一下,假如三人都已经猜出这个后果来。假如甲方提出一个方案,甲方当然自己同意自己的方案,你猜,乙方同意不同意?” 如果乙方投了反对票,就剩下自己与丙分,但最终结果,丙也要反对自己,因为不超过半数,也要杀死自己,所以,无论甲方提出任何条件,乙方都得要赞成。 “我明白了,甲方正因为考虑这一点,所以她就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反正,乙方总得要赞成。” “对,甲方就给乙方打商量,她自己要99金,而只分给乙1金,乙方也要赞成,从而打消丙方想杀死自己两个的企图。”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大王,而人人只要有点好牌,都想当地主。 “为什么只给乙方1金呢?丙方什么都没有?” “精华来了。因为乙方是弱者,不管甲方死了后,乙方怎么提议,乙方都得死。她在此时,就是老三。她太弱了,只要给她点好处,就可以拉拢,并且可以保命,这就成功了。而最后那位貌似最有优势的丙,此时就是实力最强的老二,老大与老三联手,把老二干掉,这才是历代政治的精髓啊。” 这其实说明了一个问题,历代君王在打天下时,承诺给助手们裂土分封、共享天下。实际上,打天下后,当上了甲方,掌握了方案提议权,摆平这些利益,手段就很简单了。他只要联系实力较弱的普通官员,按这种办法,杀掉或者排挤掉功臣就行。毕竟低级官员,只需要给一点好处就可以满足。而实力最强的臣子,他随时可能灭掉你的江山。 “太无情了,那些跟他一起打天下的人,付出了多少情感与努力,得到这样的结果?” 冬子想不通,如果一个人的成功,是以牺牲情感为代价,那么,这个世界将会,你仰望的成功之光,其实是黑暗的。 “这就是帝王悖论。” “什么?还有这个悖论,谁发明的?” 孙总没有回答,迅速向前跑了两步,跑到一个箭垛后面,双手在虚空中,作了拉弓射箭的动作,等冬子赶过来时,他回头笑了笑:“我的发明,有意思吧?” “搞科技的人,总想发明一个东西。我很笨,没什么伟大的科学发明,我有一天鬼使神差,看博弈论时,想到世界帝王们的宏大叙事,就有感觉。再有一次,我老婆看马尔克斯的《将军之死》时,我无聊,看了后面几章。我这个人,喜欢直接上结论,我看小说,基本看了开头,就想看最后的结局。就像看《红楼梦》,开头写到天上境界,最后宝玉出家回归天界,中间大观园的事,我没有耐心看。那次看了这本南美解放者的书后,我突然想到,所谓伟大成功者,总会陷入这个悖论之中。” 他这一段话,让冬子摸门不着。冬子知道《红楼梦》,确实因写得太细腻精致,让人读不下去。但所谓南美解放者和那个外国作家的名字,他根本就不知道。 “你这个悖论,内容是什么呢?” 孙总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冬子:“你小子,跟我差不多,喜欢直接听结论,好吧,我先说我的结论。” “就以中国历代帝王为例吧。所有开车的帝王,在造反之初,除了他的胆识与能力外,内心中充满了强大的情感力量,要不然,不可能九死一生百折不回。不要说什么拯救天下苍生,只要说拥有天下改造国家,这个情怀就不得了。这算不算一种巨大的情感呢?” 对,这种情感,有某种崇高的东西在里面。比如项羽,年轻时看到皇帝出行,那依仗与派头,让年轻的项羽觉得,要成为那样的人,才不枉过一生。 而东汉创始人刘秀,早年也发过誓:“当官当做金执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这些感叹,都是真实的情感流露。 “这些情感中,最为悲天悯人的伟大人物,就是曹操了。他感叹当时战乱中的百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于是称王夺取天下,与十倍与已的袁绍作殊死搏斗,长期处于高度的紧张与奋斗之中,如果没有强大的情感支撑,他自己都会垮。当然,从文学作品来看,他的诗歌中,情感最为磅礴而深沉。整个建安文学,其实没人能够超越他的。一个诗人与艺术家,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文字功底?” “不对,是情感!”孙总说到:“感动不了自己的艺术,根本感动不了别人。从这个意义上讲,我猜想,曹操本人,在私下里,可能会经常流泪,估计比刘备流泪更为频繁。” 想到刘备流泪的事,《三国演义》写得太多,都被当成一种笑话了。但是刘备以情感收服如此之多的猛将,也算是一景。 “这样一个人,总被大家认为是奸诈狡猾的,文学作品中,把他描绘成一个伪君子。其实是大家不理解他,他拥有的大情感,一般人很难理解,就是对天下苍生的责任与同情。相较而言,小情感,就很容易被他抛弃了。比如有人写他杀恩人陈宫,杀多嘴的杨修。但对于要取得天下政权的人来说,要实现自己的大情感,这些个人小情感,是必须要牺牲的。你非要让他二选一,他服从自己的内心。所以,我说他是真性情。” 这就走出冬子的认知了,冬子与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把《三国演义》当历史了,他不知道,真正的历史是陈寿的《三国志》。当然,冬子读过曹操的《观沧海》,也知道,这是一种大情怀。就是在《三国演义》中,他也有横槊赋诗的壮举,肯定是有一些情怀的。 “像曹操这样的人,当年称王时,下过一个诏书,很是豪迈。他的意思是说,天下的这些乌合之众,都想当王,闹得天下百姓鸡犬不宁,流离失所。为了结束这种纷争的痛苦,只好我来干了。我本是一个贪玩的浪荡子弟,只是因为可怜天下百姓太苦,所以出来拯救天下。这种情怀,一般人是理解不了的。后来,当他统一整个北方,势力最为强大之时,他居然不称帝,为什么?其实因为他内心中,还是有牵挂的,有所畏惧的。” 反正,他知道得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跑偏了,说到他,我就激动。”孙总自嘲了一下:“我回过来说说,所谓帝王悖论。帝王在起家之时,无一不是充满感情色彩的,而且往往都是大感情。但是,在战争,这个人性恶最极端的时代,他渐渐变得冷酷。好像我们世界上有个规律,感情用事的人,容易被人利用,容易显得蠢,所以,豪杰变得无情,这是规律。” 好像还有谁说过“无情未必真豪杰”,冬子想,或许豪杰在开初,都是有情吧。 “比如,我们今天看到的斗地主的那些人,本来是个智力游戏,但总有感情因素夹杂其间。有个农民牌不好,但口气很有攻击性,这是刺激地主的感情,让他上自己顶牌的当。还有那个牌比较好的农民,假装自己牌很差,装可怜,也是想影响地主的感情,让他忽视自己的实力。所以,排除感情的干扰项,是智力斗争的一个常用程序。” 这倒是没离题,一般人打牌,总是要说些什么。当然,纯粹的智力游戏,比如桥牌、围棋比赛,是不允许人说话的。那是纯粹智力比拼,缺乏娱乐性。而一般人打牌,主要功能是娱乐。 “这个悖论的结论出来了。以巨大的感情出发,最后走入无情的地步。本想收服天下人的心,结果,自己走向了最后的孤独。事业成功了,感情得分为零。当年他以爱最广大天下人的悲悯而起家,最后得到家国天下人后,发现身边根本没有可以倾诉的人。” 原来是这个悖论,得到一切物,失去一切心。 “或许,有许多爱他的人,真心忠君的人,不少啊?” “但他无法判断了。你凭什么认为,对面那一脸笑容与谦卑,是不是对你打感情牌的?他见过太多人性恶,所以,就失去了看人性美的眼睛。” 帝王失去了什么,不是冬子关心的内容。但是,失去感情的依托,却是不能忍受的。冬子今天,完全没有可以依靠或者需要依靠他的人。眼前的孙总,毕竟承担着两家人的信任与依靠,以此证明,自己的努力有意义。 你的努力,有人关注,有意义,那你就是一个幸福的人。 “孙总,我觉得,你就是有情怀的人,虽然工作那么枯燥,但是有意义,对社会,对你的家庭。” 孙总摇了摇头:“其实我不是。今天上午,我去实验室,看到那一伙年轻人,我才知道,他们才是幸福的人,因为,他们的努力,融入了大众的期待。更何况,他们在下面参观时,一起唱起的那支歌,我听了,差点流泪。” “他们是什么人呢?” “他们是国防生,毕业后,是要为部队服务的。他们一生所从事的工作,挣的钱,不可能有我多,但他们的情怀,比我大。所以,他们将事业与情怀结合得这么好,就是大幸福。” “那是一首什么歌呢?” 此时,孙总却自己哼出来了:“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 冬子听到这时,明白了,那是中国航天人的歌曲,而孙总唱起这首歌时,曲调与歌词如此肯定,年轻时,他肯定一遍又一遍地唱过。 此时,他已经唱到第二段的最后部分:“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当时,孙总有些哽咽,唱不下去了。 真正感动你的歌,你是唱不完整的,因为泪水与哽咽,会让你进入无法说话的地步。 年轻时,孙总恐怕有比今天的事业,更为崇高的梦想吧?为了感情与神圣的快乐,也许,仅有娱乐,是不够的。 此时,孙总哽咽着把最后的歌词唱完,冬子听来,这声音与歌曲,已经超过了他在任何ktv里听到的任何演员的声音,很小的声音里,蕴藏着可以震动脚下这堵城墙的力量。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为谁而战 “孙总,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大情怀,我不知道对不对,好像今天,这样的人不多。” “只是你没有感觉到,这些人,或许就在你的身边,也许你就有,只是没有激发出来。” 冬子把这话只当成孙总对自己的鼓励,并不以为然。想想刚才那几个斗地主的,有什么情怀呢?为了几块钱?为了娱乐?为了当时的爽快? 孙总跺了跺脚问冬子:“这个城墙坚固吗?” “当然坚固了,这也许是最坚固的城墙了吧?”冬子想了想,突然改口到:“也许,长城更坚固。” “对了,这是中国人的特点,总有最坚固的东西,祖先把它们存放在我们基因里,我们没机会激发,但它永远存在。” 这就让冬子不太理解,按理说,正常人,柴米油盐的生活,只不过是烟火气的小情怀,只不过是七嘴八舌的小八卦,怎么扯上这么宏大的主题呢?也许,孙总这个内心高大的人,也把别人的内心,看高了吧。 “你注意到街边的没有?他们打牌下棋,为两块钱争来争去,为一句话不合,吵架甚至斗殴的,你以为,这些人都没有大情怀吗?” 孙总好像看穿了冬子所想,问的问题,恰好是冬子疑惑的东西。冬子此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两个下棋的老头,当远方的孙子回来了,喊了他一声,他是什么反应?” “当然是丢下棋,赶快去抱孙子了。” “他与孙子之间有利益吗?” “没有,只有感情。” “对了,这就是情怀。再好比,一个在远方打工的人,过年回到老家,总要给祖先的坟上烧纸祭拜,这里也没有利益,只有情怀。一个再成功的乡里青年,回到老家时,对长辈保持着谦卑。一个再调皮捣蛋的无赖,总有敬畏的乡邻,这也是情怀。这样说吧,凡是中国人,总有一种感情,是超越利益的,哪怕是最恶的人,情感中的柔软面,总与子孙与祖宗有关,这不仅是用亲情可以解释的。毕竟,许多人祭拜的祖先,他们本人从来没有见过。” 孙总提出了一个大问题,就是超越利益关系的情感因素,在中国人心目中,有些共同点。 “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独特的民族,就像长城,以即我们脚下的长安城墙。都是破了修,修了破,再修。好像,再穷再累,都要把它重新修起来。还有一件事,到了西安,我们都能够体会得到。许多古代帝王陵墓,我们明知道里面珍宝无数,但就是不主动发掘它,为什么?这不仅仅是技术不够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我们尊重祖先。” 这个还真有些道理。按理说,自从火器诞生过后,长城的军事价值就不那么明显了,但还是要修。长安城早就破碎了,但明朝的官员,还是集中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把它修起来。而秦始皇陵墓,明明知道它在那里,就是不肯挖掘它。 “过几天,我们去看看兵马俑吧。”孙总得到了冬子点头同意后,继续说到:“我想看看,我们的祖先,长什么样子。因为,兵马俑的制作,就是根据当时秦人的士兵的模样,完全拓下来的。” 把自己的士兵样子,永远留在那陶器烧制的兵俑上,这是对士兵们最好的纪念。当然,也给我们留下了祖先的形象。全世界,以这种立体生动的方式,留下形象的,只有我们中国,而且,数量还如此庞大。冬子听人说过,大部分中国人,总能在兵马俑的形象中,找到与自己相似的,或许,自己身上,就流淌着他的血液。 “当年,秦始皇派出军事家王翦到南方,带着几十万大军到南方驻扎,与当地人通婚。那可是他的主力部队,为什么要派出这么多人南下呢?因为秦始皇想把秦人的基因,遍布整个国家。而王翦与皇帝的对话就更有意思了。” 秦始皇,在历史上以残暴著称,但在孙总的口里,好像这个人有某种值得称赞的大情怀,冬子觉得好奇。 “当时王翦问到,你把国家最精锐的主力,一个蒙田,派到北方防备匈奴,一个我,派到南方驻守,那朝廷不就空虚了吗?如果朝廷发生不测,我带兵回来守护吗?秦始皇答到:你不能回来,不允许你勤王。王翦就不理解了,这是什么心态?于是问到:朝廷安危最为重要,为什么不要我回来呢?秦始皇回答到:比起朝廷安危,让国家疆域保持广大,让秦人血液传递四方,更为重要。” 这个故事,简直颠覆了冬子的三观,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也解释了,他读史记故事中,长久以来存在的迷团。因为秦国兵马善战,能够一国灭六车,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就被小小的刘邦,轻易地攻占了长安呢?原来,他的主力部队,都已经到一南一北了,根本没不得及布防。 秦始皇本身是一个了不起的军事家,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但是,他不顾自身安危,还要做这种决定,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大情怀。要不然,他也做不到书同文、车同轨这样伟大的事来,正所谓,千古一帝。 “我们的民族是世界上最独特的民族,因为我们不仅为自己而活,还为他人而活。为祖宗,为子孙。为祖宗的事,我已经说过了,哪个人,过年不祭拜与思念那些祖先呢?我是农民出身,再穷的农民,过年那天,也会烧好家里最好的肉,祭拜祖先的。” 确实,冬子的祖先,从来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父母在世时,过年时节,他只记得家里大桌子上,总得要供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名字,父母以及他本人,都要下跪嗑头。尽管,冬子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拍胸脯保证,当时冬子嗑头时,心是诚恳的。 而今天,没有任何人监督,冬子过年时,即使在外地,在公司暂住的房子里,也要请回父母的亡灵,陪他们一起团年。是的,冬子想,自己以后有了孩子,也要让他们为爷爷奶奶嗑头,让他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至于为子孙,这也是独特的。我虽然没留过学,但我许多同学在国外生活,我也出国到过好些国家,比如欧洲就去得比较多。我发现,世界上从来没有哪个民族,像我们一样,拼尽一生的努力,为子女留存这么多财产与教育。哪怕你们所认为最贪婪的官员与巨富,他们一生钱用不完的,还要拼命捞,为了子孙积累。哪怕一个农民,像我的父母,自己的生活都有困难,还要节衣缩食,为子女的教育挣钱,我父亲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我把房子卖了,哪怕我跟你妈讨饭,也要供你读书。这是一种很独特的情怀,国外,很难想象。” 冬子的父母,也有这种情况。他们虽然自己过得很苦,但是,从不乱花一分钱,总给冬子最好的。回想起母亲最后病重期间,总是闹着要自杀,要出院。因为,她怕自己把积蓄用完了,怕给冬子留下欠款。而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在回光返照的那最后力量来临之时,也不忘拉着大姨妈的手,为冬子留下最后的嘱托。 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之光,为后代留下最大的遗产,这就是父母之心。 冬子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觉得,这是自己父母对自己感情深厚,自己是幸运的。听到孙总说到他的父母,才明白,天下父母的心,都差不多。这个天下,其实只是指的中国,世界上其它地方的人,并不这样。 “从哲学上来说,这是一种历史感。或者说,对时间长河的使命。我们这个民族,独特之处在于,既对历史负责,又对未来负责。所以,在现实中,我们好像很累,因为背负的东西太多。但是,把生命价值融入历史与未来链条之中,让我们有了永恒的意义。” 这一段冬子听不太懂,但他知道,人一生的时间大概最多百年,但永恒,在中国至少存在几千年了。比如刚才的提议,到兵马俑看祖先,可以这样说,死去几千年的士兵们,依然以他们鲜活的形象,活在我们这些后代人的心中,伸手可及。 “这是我们中国人的幸福,我们可以在文化与精神上延续生命。子孙记得我们,我们记得祖先,不仅是通过祭祀,而且通过积累。我们今天的成功,其实是前辈积累出来的。而我们以后子孙的发达,也有我们的积累。历史感,就是时间延续,我们有条件,因为我们不仅有风俗保证,而且有信史。” “信使?送信的人?” “信史,历史的史。可以相信的历史,这是祖先留给我们的财富。” 史记故事对冬子影响很大,他在里面看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冬子看了这些故事过后,有一个感觉,觉得今天身边发生的许多事情,其实历史上都发生过,历史虽然不会重演,但总以某种相似的形态一再出现。 要说一个伟大的小说家,再会编故事,也不会有历史本身精彩,那可是真实的人生。 “历史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的时间意义。我们如果只活在今天,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那么,人生其实没多少意义。毕竟人生从一出生,就注定要死亡,悲剧性是注定的。但是,如果你把自己的生命,放到祖先的延续上,放到子孙的希望上,你就有了意义。” 而冬子此时的尴尬之处在于,父母已经不在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祖先在哪里。而所谓子孙,自己还是单身,根本没有实现的途径。 “你知道,我们有今天的生活,其实是得到了祖先巨大的恩惠。我父母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的辛苦,供我出来读书,才有了我今天的一点成绩。我想,你的父母也一样。” 一提到自己的父母,冬子就有些伤感。他是孤儿,这事,公司里很少有人知道。 “而祖先们,留给我们最大的财富,还不是钱什么的,也不仅仅是坟墓与建筑。而是那些历史记载。他们用自己的故事,来告诉我们,最应该追求什么,最应该回避什么。” “历史是用来教育人的?” “有两个功能,记录功过,劝当时的人。所以说,帝王们,也怕留给后世一个不好的名声,保持表面上对历史的尊重。孔子写《春秋》就有这个目的。当然,更重要的是,对后代的教育。司马光写《资治通鉴》就是这个目的,历史是教科书。中国古代最重要的两类书籍,一是经,一是史。从历史中吸取教训,是很大的财富。目前的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就是中国的历史。” “那司马光得出什么结论呢?”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怎么让冬子觉得有些反感?但不得不承认,这是所有大人们,当年说过的话。 自己学习不太好,难道就天生矮人一等? “当时宋朝皇帝,问了自己老师,也就是司马光一个问题。为什么历代富有天下的帝王之家,把整个江山都交给后代,等到后代落魄时,连一个全尸都难以得到?司马光总结了千百年来的家庭兴衰及朝廷兴亡,得出结论,只有读书学本事,才可以延续家族的命运。所以,我们是最注重学习的民族之一,这也是我们文明存在并接受了多次存亡冲击,而至今生生不息的原因。” “那外国就没有历史吗?” “你这个问题本身就很伟大。”孙总总是先鼓励冬子的问题,再说出他的结论,这是一种让人很好接受的诱导方式。可以想象,如果孙总当一个老师,是应该很受学生欢迎的。 “你注意到没有,我们今天的人,开口闭口,外国怎么样。日本的电子德国的机械美国的科技英国的贵族,等等,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想对比呗?还有什么?” “你没细想。一个骂我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人,是怎么骂的?” “就说我们这项内容赶不上美国,那项内容比不上日本,就这样骂的吧?” “赞扬的就不说了。就连骂自己的国人,是不是潜藏着某种假设?我们的一切,都在跟所有国家的优点比?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意味着什么?” 冬子想到了:“意味着,我们想在所有领域,比其它所有国家都好。” “对了,这就是最为珍贵最为罕见的自尊心,这就是独一无二的大国情怀。这得有多了不起?据我所知,全球拥有这种心态的国家,少之又少,而我们,一直存在。” “我们不怕别人有多么先进,其实在我们的血液中,我们也不怕自己多么贫困,我们总相信,自己有崛起的一天。比如一个农民,也有当宰相的心。陈胜就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人格平等的心态,不是天生的。而是因为看多了历史,知道,平常人也可以做出不平常的事,这些经验让我们,充满了自信。” 自信,在一个农民身上就体现出来了。正因为这种自信,孙总的父母,自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儿子的拼搏可以加分,儿子的拼搏,可以为未来的成功,铺上道路。并且,还真的实现了。 自信,在冬子父母的身上就体现出来了。他们一生平凡而辛苦,但他们始终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让儿子,过上与自己不一样的童年,让儿子不再吃以前自己吃过的苦。这个自信,要实现起来,起码得有一些骨子里的自尊才行。 冬子问到:“这种自信,是盲目的吗?” “当然不是盲目的,历史上大量的成功经验,都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平凡人照样可以成功,只要你努力,机会来了,你就上升。” 于是,孙总举了大量的例子。卫青是个奴隶出生,成长为著名军事家。孔子是个私生子,也成了至圣先师。孟子的母亲最为励志,以自己的辛劳与严格教育,守寡抚育孟子长大,让他成了天下最有学问的人。 当然,中学时读到的孟子的一篇文章,就是证明。他列举了大量的出身微贱但建功立业的人。并且,把受苦,当成磨刀石,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我老家是很穷困的,我们村里出了第一个大学生后,就给了我希望,父母也看到了努力的方向,就是送我读书。而我本人读书的条件也不好,脑袋也不聪明,但通过努力,得到了自己以前想象不到的成果,这就是证明。而今天这个伟大时代,恐怕更有可能。” “你为什么说这个时代伟大呢?” “你的努力,终有回报。你的知识与才能,总有施展的地方,这不伟大吗?对于能干的人,不管是经济上,还是社会地位上,总有自己的位置。从来不因为你老家在哪里,父母干什么的,而受到不公平待遇,这不伟大吗?” 走在这城墙之上,孙总这样与冬子交流宏观的话题,总有一些不合时宜。这是在教育他呢?还是有某种目的?抑或,仅仅是孙总的个人感慨,想找人说说而已? 但是,这话的地点却非常正确。在他们脚下,有几千年的历史,那些历史,写在碑上,埋在墓里,存在于博物馆的展示中,更存在于普通人的记忆里。 远处飘来秦腔的声调,那苍凉的嘶吼,再次让两人停下了脚步。这个城墙很神奇,墙内是秧歌或者广场舞比较现代的天下,门洞之下,是摇滚的声音,年轻人的愤怒与挣扎,好像被门洞的回声放大。而墙外的护城河边,是秦腔的古人情怀。现实与历史如此贴近的地方,恐怕只有西安吧,远处的霓虹灯一眨一眨的,好像有配合着某种节奏。 而这几处的节奏,好像在某个点,居然统一起来,合成了一个步伐。这个步伐是时间的步伐,咚咚有声,总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力量。 “我有个感觉,不知道对不对。小陈,你听,这摇滚与外面的秦腔,好像是一种音乐?” 孙总也听出了,冬子点了点头:“好像都是一种嘶吼吧?” “不假工具的,情感的直接表达。这两种东西,都是直接表达情感的。不过,摇滚的青年,情感来源于生活。而秦腔的老人,情感来源于历史上的故事。但是,直击人心不加掩饰的力量,是挡不住的。” 此时的孙总完全不像是一个理工男,而更像是个人文学者,甚至是个艺术爱好者。当然,他先前自己唱过歌,现在,他听歌的感觉,也是很灵敏的。 “但是,我总有一个印象,就是,摇滚是赶不上秦腔的。不光是艺术感染力,还有另外的原因。” “是沉淀不够吗?” “有道理,小陈,你很敏锐。以我的理解,时间就是沉淀的条件,历史是已经过去的时间。没有历史感的东西,很难长久。更何况,情感的基础,完全不同。” “什么意思呢?” “摇滚是唱的个人情感,虽然能够引某些人共鸣,但个人经历总是转瞬即逝的。而秦腔唱的是集体情感,是我们民族共同的记忆,总是深沉而更有力量的。” 此时,那边又传来歌颂关羽的唱段,苍凉悲愤甚至有些绝望的声音过来后,冬子在这个夏天,感受到一股寒冷,仿佛从那唱戏的老人嘴里,射来了一把刀,穿入了自己的肺。 “关羽为什么那么动人,尽管他最终失败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为谁而战。他为亲人而战,为尊严而战,为承诺而战,为信义而战,为了那一份超越物质与利益的感情而战。知道为谁而战的人,如同我们世间奋斗的千万平凡人一样,是有托付的,是有根基的,所以,最能够打动人。” 冬子想,我该为谁而战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二次聚会 “费主任来了,大家都没什么表示?” 集体起立鼓掌!冬子眼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在这一堆自命不凡的专家中,还有人有如此高的受欢迎程度。他们并不追星,他们本人就是本单位或者学生中的明星。他们并不崇拜任何偶像,理性思维的根基让他们能够敬畏的只有:事实。 而这位在第一次聚会中没有出现的,免疫与流行病学的专家,费主任的到来,简直就像明星出场。那位神叨叨的数学家,满脸堆笑,甚至有些谄媚的眼神,显示出,他所思索的神学,在医学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铁路专家所说没错,他这次终于请来了这位传说中的年轻医学博士,为他们所谓的穿越到宋代的小说,提供医学上的支持。 距离上次聚会已经过去一周了,地点是铁路专家选的,在一个翠华山边上的农家乐。虽然叫农家乐,其实是一个仿古的幽静的院子,大家按约定上午就来,晚上还要歇一晚,明天再回到西安。作东的,当然是召集者。 为此,孙总还专门调整了实验计划,这个双休,他准备不做事了。他好久没有亲近山林了,据他自己说,自己生长于农村山区,出生带来病,就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山水,内心就憋得慌。 冬子第一次听说有这种病,这其实是一种爱好。当然,冬子在容城的老家,也算是开门见山的,东山公园,在回忆中,始终美好。 孙总的实验进入某种瓶颈期,好像是有个数据的临界点没有找到,据说是某个温度与催化剂数量的关系,他已经捣鼓了好几个晚上,也没整理出思路来。 “有时候,我的思路,睡一觉就会有。但这次,估计,要不得不上山了。偶尔山上的一只鸟叫,或许会让我突发奇想。”孙总跟冬子说这话时,冬子总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科学,怎么搞得跟玄学一样? 从西安开车往南走,就进入农村了。前两天刚下了暴雨,离开大路后,就按导航,上了一条乡村土路。路的两边是水沟,田野里积满了水,路面坑洼不平且泥巴乱溅,虽然这四轮驱动的越野车,不至于陷进泥坑,但对于新手的冬子,感觉还是比较紧张。 “小陈,我们换一下,我来开。” “放心,孙总,我开慢点,安全应该能够保证。” “不是怀疑你的技术,是我想过瘾。”孙总让车子停了下来,与冬子换了一下位置。当孙总启动车子时,嘴里喊了一声“驾!”,猛一踩油门,一股强烈的推背感袭来,颠簸与跳跃随之而来,冬子不得不紧紧抓住了车门把手。 在经过一段稍微平缓一点的路段时,孙总问到:“有刺激一点的碟子么?” “有一张劲爆dj,外国的,我听不懂,你要听?” “放起来,声音要大!”孙总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兴奋。远方那高大的山川,瀑布奔流。近处明显的坑洼,黄水积满。而田野的土腥味里,禾苗翠绿,车内的简单音乐节奏,砰砰作响,冬子也不自觉地,嗨了起来。 前面有一个漫水坝,按导航路径,要经过它,但上面已经被水覆盖。在两边没有明显参照物的情况下,要过这个水沟,必须要小心才是。但孙总明显没有减速,反而加大了油门,在那音乐的节奏中,用最猛的方式,冲了过去。黄色的水瞬间向两边飞去,真有一种劈波斩浪的感觉。 等过了这个水沟,车速稍缓,才发现,整个车身以及前风挡玻璃,全部沾满了泥浆。 “嘿嘿,过瘾不过瘾?”孙总得意地看了看冬子,还大声说到:“不搞点泥巴,都对不起越野这两个字!” 平时看惯了压抑严谨且沉默的孙总,此时不知道,平时是孙总在违背本性做事,还是今天突然发病。其实,这种疯狂的冲动,是他原始生命力的展现,内心中强大的力量,此时才开始展现,如同他自己所说,他本质上,是个农村野孩子,只有在田野,他才过得像个人。 最终当他把全部被泥点包围的车子开到目的地后,居然又非常受欢迎。那个搞微电子的家伙,居然要借他们的车。 “李老师他们几个,开了个轿车来,停在泥巴路上了,过不来,我开你的车,去接他们。” 冬子把钥匙给他时,发现,已经先到的两辆车,是suv型的,底盘比较高,可以开过来。但是,冬子这车虽然不是最好的,在泥泞的时候,四轮驱动,才是硬道理。 今天大家来得比较积极,仅十点半钟,人就差不多到齐。还没喝酒,只在喝茶的阶段,铁路专家作为主人,就把最重要的客人给大家介绍了。当然,还有另一位专家,正在来的路上。 后来冬子知道,人一生不管你是精英还是平民,总得有几个必须要交的朋友。这是后来丁哥给冬子说的:“你必须有三个朋友,第一个,必须有一个律师或者法律界的朋友,因为他保证你不吃亏。” 当时冬子听到这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袁。 “你还得有一个教育界的朋友,孩子长大了,得读书,这方面少走多少弯路,当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我老婆是教书的,虽然辛苦,但为朋友们的孩子入学换班,她偶尔也会很吃香。” “最后,最关键的,你还得有一个搞医的朋友。住院生病这事,直接关系生命。不管你再有钱,这方面如果走了冤枉路,耽误的可不仅是钱的事情,那有可能是你的命。” 此时,大家对费主任的欢迎,是否有这种情节,冬子没有意识到。但是,对生命科学的尊重,是搞科学的人,最起码的常识。 生命科学与军事科学一样,是人类最早探索的领域,集中了人类最优秀的人。就按目前的成材率来说,一个普通人要成长为一名主任医师,那得付出多大的努力与聪明。 从小学到高中,你得是名学霸,才可能考上好的医学院。从大学本科到博士,至少得有8年时间最艰辛的努力。要知道,医学所积累的知识量,是人类知识的精华,需要你掌握的东西太多了,你光把前人的东西学好,穷其一生,都难见得会有成果。更何况,新的研究新的实验新的病例,产生出新的论文,这些创造如此之难,简直是所有学科中的难度巅峰。 就像你学习钢琴一样,前人已经把钢琴的技术发展得如此娴熟,把钢琴的曲子写得如此之难。一个人用一生的时间学钢琴,还是很努力的那种,但要做到,能够弹奏所有前人的曲子,世界上能够完成的人,并不多见。 爱好文艺的彭总说过:“一个能够弹拉三与野蜂的人,都不算正常人了,更何况,还有李斯特这个大变态阴魂不散。” 冬子后来在网上狂补相关知识,才明白彭总说的意思。拉赫玛尼诺夫三是世界上最难弹的曲子,而野蜂飞舞是世界上最快的曲子。李斯特,一个欧洲作曲家,大量的作品,就以难度著称。 我们必须尊重每一个优秀的医生,不仅因为他们是为救我们的命而学生工作。更因为,他们用常人的心智与努力,承载着巨大的知识负担。他们不仅是聪明的,也是最努力的。如果在欧美,他们也是最有钱的一群人。 铁路专家在高声地介绍费主任的经历。原来这个费主任,不仅是西安某著名医院的主任,而且,他还是联合国扶贫计划署的项目参与者,到过一些贫困国家,参与了大量的免疫与疾病预防工作。他每年至少有四五个月时间,到世界各贫困地区搞活动。 铁路专家并没有夸张:“费主任的足迹,遍布了东南亚、亚马逊、撒哈拉以南。” 经历就是能力,读万卷书的人,如果同时也能够走万里路,那是一种了不得的见识。怪不得,这些自以为是的专家们,如此尊敬。 “听说诸位,有一个小说计划,我没多少时间参与,但我的兴趣很浓,我觉得,这也算是一个很好的思想实验。所以,今天我来,是想休息一下,跟大家交流心得,我在基层跑久了,很难有机会在思维上碰撞,我很珍惜今天这个时间。我只是提一些自己的看法,如果不对,大家批评。” 费主任开门见山,如同这个农家乐的地理环境一样。 “在路上,有兄弟问我,如果穿越到宋朝,要带哪些药品,需要多大的量。这我可以给出一些答案,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你们所说的再造华夏的计划,听起来很宏伟,但一个民族的提升,最基础的,恰恰是健康水平。” 此时,有人问到:“不是生产力吗?” “健康是生产力的保证。大家都学过唯物史观,应该明白,人,是生产力中最能动最活跃的因素。我举个例子,大家就明白了。我们今天接受教育与劳动技能训练时间,是不是越来越长了?” 答案当然是不言而喻的,过去一个初中毕业生可以工作,今天要读到大学,受教育时间拉长到16年,更莫说以后的各种培训。 “人类积累知识需要时间,学习知识也需要时间,科技进步,体现在每个人身上,都需要健康作支撑。大家想过没有,宋代,人的平均寿命大约是四十几岁,除去饥荒战乱等意外因素,一个没有受到外界打击的正常人,平安地活到五十几岁,就算是不错了。” 这是大家以前忽视的因素。下面有人议论起来。以大家熟悉的苏东坡等人,也多是五十几岁就死了。就算是许多高官贵族,寿命超过七十岁都非常罕见。 “平均寿命四十几岁的人,是不可能拿出十年时间来学习的,除非他有天赋可以走科举之路。他得赚钱养家,他得付出社会劳动,穷人们,怎么可能不挣钱糊口,怎么可能有时间长期学习,成为工业时代的合格劳动者?技术没学会,人都饿死了,对不对?” 还真是这个道理,那个时代,十几岁就结婚了,大部分人,十几岁后也就停止了技能与知识的学习,他要养家糊口了。而工业化带来的大量的知识技能,如果只有这样的劳动者,那是搞不起来的。 “我们国家独立起来后,最先搞的事情,绝对奠定了我们今天的成就。相比印度,我们有两件事,做得最好。第一,我们进行了全社会的免疫健康工作,比如除四害,比如防治血吸虫,比如接种疫苗,大家的手臂上,有没有被划井字?” 这话把大家问笑了,小时候,为了这个疫苗,几乎人人都哭过,不当是痛,看到刀子在肉上划,那样子太吓人,况且还是孩子。 “第二是教育,包括夜校培训等。那直接的后果是什么?中国人的平均寿命提高了,生命质量提升了,知识水平起来了,这才为后来的工业化,奠定了人的基础,我在印度非洲去,就发现,他们这方面与我们相比,差的不仅是一个时代。你们在想象中穿越到古代,对于我来说,我是现实地走到了那些地方,有些地方,甚至连我们的宋代都不如。为什么要穿越呢?现实就是。” 果然,见识,不因你学历高低而分,思维先进而分。大家苦想争论的话题,在费主任看来,就是他现实中的工作。人类的时间尺度是不同的,在撒哈拉以南,有原始狩猎的部落,人们好像还停留在我们汉代以前。而美国的曼哈顿与硅谷,仿佛提前进入了未来世界。 “我提醒大家一下,我们是穿越过去改造社会的,不是单纯扶贫的,也不是单纯打仗的,对不对?”此时,铁路专家的提醒正当其实。 费主任说到:“就是扶贫,也是有技巧的。原来世界各国对非洲贫困国家的援助是历年增长的,但他们的gdp并没有明显的变化,是因为援助没有效果?没有必要?该让他们自生自灭?不对,我们近期有人研究过,他们贫困的基本原因,是因为没有富的基础。其中,健康基础,就占了大头。” 信息学家说到:“也许,外国的援助,都让军阀与官员贪污了呢?” “贪污与廉洁只是分配问题,不是生产力问题,如果没有生产力的发展,所有的分配都是内卷的,不是思考问题的出路。”火药专家反驳到。 孙总的提问更直接:“费主任,你们做过哪些研究呢?”孙总比较讨厌纯粹理论上的纠缠,作为工科出身,他只关心改变现实的具体行动。 “我们都知道,在我国古代就知道,扶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钱不如给他们致富的办法,这就是技巧。” “对对对,过去进行赈灾时,不是直接给灾民发粮食,如果那样,灾民为了眼前利益,把多余的粮食直接换酒或者换钱提前花掉,后半年就过不下去了。所以以工代赈,你参加官方组织的水利工程劳动,官方给你工资,这才是救灾最好的办法。” 大家讨论到这个程度时,费医生觉得,他可以回答孙总的问题了。 “我们也知道,花在疾病预防上的钱,仅相当于花在治疗上的钱的十分之一,这是相当节约的办法,对不对?” 下面的赞同声音四起,已经讨论到中国古代中医:治未病,也就是疾病预防的重要性上去了。 “我们预防疾病的方式很多,比如环境卫生的治理,生活习惯的改变,当然,最直接的,是接种疫苗,我在联合国项目的同事们,就为这事,在印度进行了一个对比实验。” 凡是搞理工科的,没有用实验来说服他们更容易的事了,大家纷纷停止的私下交谈,细听费主任介绍。 “在印度有一个村庄,很偏远,是山区,当然也非常贫困。那里的人,平均寿命不过五十来岁,孩子夭折率很高,流行与传染病也比较厉害。比如天花、脑膜炎、小儿麻痹症等,这些都可以通过接种疫苗来预防。在今天的中国,这些病几乎都不存在了,而在印度那些地方,还是人们死亡的重要原因。” 印度作为与我们同时独立的人口大国,可比性非常高。但目前国力如此悬殊,值得探讨的原因很多。 “医疗援助计划作了一个实验,就是到那些山村中间的一个村子,免费给那里的少年儿童接种疫苗,前期也宣传了疫苗的好处,愿以为,工作很顺利,我们期望,接种率会超过50%,并以此作为我们的工作目标。” 大家想,免费接种疫苗,这样的好事,应该能够实现目标吧。毕竟,我们小时候,接种疫苗的机率,差不多都100%了,反正政府出钱,学校动员,家长理解,孩子嘛,老师说要划井字,吓哭了,也得要划。 “但是,最终效果并不理想,最开始,还不到20%。这是为什么呢?我们项目组就有人调查了,原来,是孩子的父母们,怕麻烦。抱着孩子,走一天的山路,到了你疫苗接种点,你下班了,他等到第二天,才有机会打上。对于富人来说,耽误一天时间,没什么。但作为穷人来说,一天时间不劳动,就有可能让饥饿的现实,直接摆在他面前。不方便,怕麻烦,是主要原因。” 这一点,我们解决得比较好,每个村都有本地医生干这事,更何况,所有孩子都得上学,学校统一组织,就很难有漏网之鱼了。 “我们为找到解决办法,搞了三种模式,进行对比实验。第一组,坚持原来的办法,只是加大宣传力度,让大家知道好处。第二组,就是直接把接种点,设到村民聚居的村子里,让他们更方便快捷。第三组,就是对接种疫苗的人,每人次,奖励两斤豆子。结果很快就区别开来了。” 孙总在下面对冬子说:“精神鼓励,物质鼓励,以及面对现实,这种分组对比的方式,相当科学。” 费主任继续说到:“结果,第一组,接种率并没有变化,不到20%;第二组,接种率有所提高,超过38%;第三组,都超过了50%了,看样子奖励的办法是有效的。” 有困难就退,有好处就上,这是所有人的本性。有人问到:“那你们完成任务了吗?就按第三种办法?” “我们改进了办法,不仅是你接种一类疫苗,奖励两斤豆子,如果你家孩子,把规定的几种疫苗都全部接种了,我们还奖励你家一口锅。” “那结果是多少?” “超过80%。” “你们这样搞,既要发豆子又发锅的,不是大大增加了成本?” “恰恰相反。” 费主任这样一说,大家都不敢问下去了,这已经超过了大家直观的概念,等他喝完一口茶,再听他的解释。 “我们要完成接种率50%以上的任务,如果不通过奖励的办法,那估计工作时间得要长达一年,反复做大量的宣传工作,我们的医生们,还得要背着药,到深山老林去,劳动时间与强度是非常之大的。当然,医生们这样努力,工资与费用,当然也非常之高。” 一提到医生的费用,大家估计已经猜出原因了。 “按最后一种办法,整个山区的任务,只用一个月时间,就超额完成。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大量的医生,仅用一个月完成了一年的工作目标。我们剩下的十一个月,回国工作,不需要联合国项目单位再发钱,节约下来的钱,远远超过那些豆子与锅的钱了。” 此时,数学家还来了神,继续说到:“好像疫苗这东西,花一块钱接种,会比最后得病,花十块钱治,还要划得来?” “对,你算对了账。我们后来还有一个实验,表面上是医生开展的,最后,却得出了经济学的结论,你说怪不怪?” 跨专业成果,就这么容易取得了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需求费效 “这是在非洲,关于蚊帐的故事。” 他一开口,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治疗疟疾有青蒿素,我们老祖宗的发明,但预防它,最容易改善的办法,就是使用蚊帐,对不对?” 疟疾的传播途径是蚊子,如果睡觉用蚊帐,那就可以避免大部分的蚊虫叮咬。 “我们也做了大量的对比实验。分为三个组,一个组,免费发蚊帐;第二组,给一美元,发一顶蚊帐;第三组,交两美元发一顶。要知道,这个蚊帐的市场价格是十美元,所以,整体上,都是一种援助。” 大家的担心就来了。如果是免费的,那么,有的人,有可能用蚊帐去网鱼,或者做婚纱裙子之类,不把它用在正途。 听了大家的议论,费主任说到:“其实,你们的担心,我们也有。但是效果却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大家不管是哪一组的,拿到蚊帐后,并没有改变它的用途,没人拿它当鱼网或者婚纱,因为,每家只有一顶,必须把它用在最有用的地方,大家用它来防蚊,这在经济学上有个词。” 下面有人说到,这是刚需,只有刚性需求,才可以将商品的使用价值达到最大化。 费医生承认了这一点,孙总也低声对冬子说到:“当一个商品成为必须品时,你是不管它的价格的,只要你承受得起。不可能因为粮食价格涨了,你就不吃饭。” 这是经济学道理,想不到,理工专家们,早就熟知。 “不仅如此,我们第二年还做了另外一个实验。我们将蚊帐的价格,提高到三美元,过去没领蚊帐的家庭,都要付出这么多钱拿一顶蚊帐。结果呢?” 有人在下面猜,或许有人嫌贵,就不领了。 “不对,大家还是很积极,毕竟比市场价便宜。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别人使用蚊帐带来的好处,更加积极地来买。如此一来,还有一个效果,就是已经有蚊帐的家庭,更加珍惜蚊帐了,别说挪作它用,就是平常用来防蚊,都小心保存使用,不敢离火源太近。为什么,吃饭都比较困难的人,愿意拿出三美元来领这东西呢?” 这个问题很好,因为下面的人,都没有答案。费主任说到:“我问过一个经济学家,他的结论是:需求,是可以创造出来的。比如大家在没有手机的时代,你满足于固定电话的通信联络,但一旦拥有过手机,你就离不了它。它以前不是刚需,而今天,是每个人的刚需,对不对?” 坐冬子对面的通信专家,此时兴奋起来。 但是他准备发言的欲望,被一件事情打断。出去接人的材料专家,已经带一个人回来了。此人长得不像是知识分子,倒像是一个农民工,因为他的皮肤比较黑,头发也稍微有些乱,穿一个长衬衫,卷起了袖管。而这里满座的人,基本上不是穿格子衫就是穿t恤运动衫,都是短袖的。 最先给他打招呼的,却是刚才侃侃而谈的费主任。 “陆处长,你怎么来了?” 他俩握手拥抱的样子,像是多年没见的老友。面对大家疑惑的目光,费主任开口了:“这位省教育厅院士服务处的陆处长,也参加过联合国的教育扶贫项目,我们在印度时,还在一起工作过一个多月时间。” 此时,有人玩笑到:“我努力一生,估计也得不到你的服务了啊?” “都有机会,都有机会。”处长对大家拱拱手,很江湖的样子,但笑容却是真诚的。 数学家此时笑到:“你今天来,莫不是,我们中间,今后会产生院士?”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毕竟,院士是科学工作者最高的荣誉性职位,也是本学科大牛的标志,是所有人向往的目标。 一阵哈哈过去后,人数到齐,大家进入饭厅,进去后,冬子对那个大桌子吃了一惊。在个巨大的圆桌,中间一个玻璃转盘,正中间是一个大的插花盘,当然,菜不可能放在正中间,因为太远,你夹不到。这个桌子的走私,估计超过三米,而正中心的距离,你拿手去够,加上筷子,估计只有姚明才有可能夹到菜。 这个桌子,可以供三十几个人围坐,这十几个坐下来,还相当宽松。 这是典型的西北宴席,适合于这农家乐的整体氛围。阶乘了面食糕点以外,牛羊肉的做法,也是比较猛烈的,大块的肉,当然还有已经被分割到盘子里的,烤全羊。 这里的烤全羊,完全没有以前吃的那种比较干的口感,滋滋地冒着热气,油水渗出来,让人垂涎欲滴。 大家喝的却是红酒,据说是为了下午座谈有些精神。东主说,晚上才是喝白酒的时间。邻座的人低声对冬子说到:“他发了财,据说给学生的工程队当顾问,得了不少钱。毕竟,他是可以影响设计的人。” 一般工程,如果按国家标准来核定利润,除了你偷工减料,利润率是不会超过15%的。但如果可以影响设计院,将设计标准定得更保守一些,那利润的增长,就大了去了。 冬子问到:“这不是腐败吗?” “不是,那是青海那边的工程,如果不设计保守一些,高寒地区及暴雨风沙,会影响寿命。只不过设计保守,导致工程量增大。增大了分母,分子也就相应增大而已。这不算是腐败。况且,他当技术顾问是合格的,毕竟他亲身经历过青藏铁路工程,比这个,难多了。” 利用技术挣钱,其实是对他多年研究与所学的回报,一般人,根本没这个资格。 东主与大家敬酒寒暄过后,邀请陆处长说话。 “我知道你们想改造一个时代,但我们今天正在改造时代,为什么不直接面对现实,非要写小说呢?” 通信专家的意见,代表了大家的心声:“我们不是干这个工作的人,你跟费主任当然是。我们只是过一下想象的瘾,就当是认真在玩一个游戏。” 这其实,也相当于孙总所说:换脑筋。 “刚才费主任讲的他们那个实验,其实,我们在那个地方,同时还进行了第二种试验,结果与费主任他们的,高度相关。” 开发计划署,是一个扶贫组织,这两拨人有交集是经常性的,但这两拨人的社会实验如此高度相关,也出乎大家意料。 “我们知道,要隔绝贫困的代际传承,是最伟大的社会运动,不管你是穿越到唐宋还元明,你都要面对这件事。今天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这些。那么答案呢?宋代最伟大的历史学家司马光就已经总结出来了:教育。” 这位处长文科知识丰富些,毕竟是官员出身,长得像农民,但这正是他宏大叙事的基础。世界上最宏大的,莫过于田野了。 “我们搞教育,得有依据。你们要过去搞工业化,教育绝对是一切的基础,如果不是教育,所谓再造,就是个笑话。评价教育,可从两个维度来进行。一个是教育时间,一个是教育效果。” 这才是行家,比在座的人,要准确得多。可见,术业有专攻,不是说你聪明,懂一些科学,就可以准确把握了。 “有国际组织统计,一个国家的公民教育,人均增加一年时间,gdp就增长30%,大家想想,这个致富的方式,是不是最稳定最快捷的?” 大家以前不知道这个数据,只是凭个人感觉。当听到这个数据时,许多人惊奇地张开了嘴巴,发出了“喔”的赞叹或者怀疑的声音。 “那么,知道增加教育时间这事,只是任务的开头,关键是如何增加。就像你们说要回去搞工业化,只是个想法,如何搞呢?哪个国家不想富裕呢?不想搞工业化呢?为什么搞成了的,只是少数国家呢?是他们没有聪明人吗?不对,主要是方法与条件。” 这一段问话,其实很有说服力,空想不解决问题,只有实际在田间地头干的人,才能够找出办法来。佛教有一句话叫:说食不饱。我们的俗话说:不能画饼充饥。 “我们在印度做了对比实验,把大家想象中的大部分因素都考虑进去了,目的,是想增加人们受教育的时间。既然教育对脱贫与进步的费效比如此之高,任何在这方面的有效投入,都是划得来的。” 下面有人说,得有更多的老师,有的人说,得采取奖励的办法,像打疫苗一样。还有的人说得更直接,比如免除学费,比如捐赠图书,比如立法强制等。 “我举例说明,因为因素办法太多,我举出其中四种办法,加以对比。我们选择一个地方,按当地学龄孩子的总人数,平均每名学生投入100美元的基数,分别投入四个方向,来看最后的效果。” 又是一个双盲对比实验,这在医学上,尤其是药品临床效果实验上,最为常见。目前,这种办法,已经渗透到社会学研究中去了。 “我先说,第一组,大家也知道,就是当地教育的缺乏,或者老师待遇的低下,导致学习上学率不高。这是大家有可能见到过的原因,或者说,老师素质不高导致学生学习热情下降,等等。” 冬子看到,孙总点了点头,他其实小时候,许多同学都遇到这种情况。只不过,他本人是千军万马,走了个独木桥,是个例外。 “如果按学生人平100美元投入到老师的培训上,让老师更多一些,素质更高一些,所产生的效果是什么呢?数据显示,会让学生整体受教育的时间,延长1.7年。” 用数据与事实说话时,除非你有证据说这数据是假的,一般你找不到逻辑漏洞。因为,取得实验数据的人,都是经过严格逻辑与科学思维训练的人。 “第二种办法,就是给学生提供免费的午餐,并且减免费用,这是一种奖励的办法,也是大家刚才议论最多的办法。比如美国人在阿富汗就实验,为了让女孩读书,一个女孩入学,就给家庭奖励一袋面粉,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依据前面医生疫苗试验的结果,大家猜测,这个效果,应该是最好的,毕竟有便宜可占,节约家里的口粮。 “结果当然比第一组好,每花100美元,可增加学生整体受教育时间2.8年。” 虽然效果比第一个好,但结果还是让大家稍微失望,对于那些地方小学都无法普及的学生来说,增加这点时间,连初中毕业都没达到,是无法成为工业化的主力的。 “但是,受到费医生他们的启发,我们与他们联合,发现了第三组数据。他们搞免疫的,我们也发现,印度那地方由于卫生条件及习惯的原因,学龄少年,因为寄生虫导致身体差,无法坚持学习的,有许多。我们统计了除虫与教育的关系,最后出来的结果,吓了我们一跳。” 大家看了看费医生,费医生笑到:“我们也没想到。每花一百美元除虫,最后可以增加总体教育时间,这个按人数与时间相乘,得到的数据是28.6年。” 这太恐怖了。假如100美元所达到的除虫药品可以供7个学完成驱除寄生虫,会导致每名学生,平均增加超过4年的教育时间。此时,大家明白,所为教育组与医疗组的高度相关性,就已经被证明了。 “当然,我们还有其他办法”陆主任继续说到:“我们发现,许多家长不让孩子上学,其实是因为没有意识到教育对于致富的相关性。也就是说,让可以劳动挣钱的孩子,不劳动只读书,短期来看,在经济上是划不来的。” 这其实是过去农村辍学的最主要原因,让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孩子出去挣钱打工,是一些家长的选择。要不是国家出台了义务教育法,恐怕这种事,还在发生。 “人均出生人口的多少,与贫富高度相关。一般来说,家庭出生人口越多的地方,基本上越穷。越富的人,出生人口反而少些。这里有一个经济规律,就是中彩票规律。” 经济规律是大家陌生的,中彩票的事是大家关注过的,所以,人人都听得仔细。 “一个贫困的农村家庭,生育了十个孩子,如果有一两个孩子读书比较好,那就让其他孩子不要读书了,专门劳动挣钱,让这一两个孩子努力读书,如果他们读书成才挣大钱了,就好比中了彩票,父母后半生的养老与医疗,就靠他们了。大家想想,只有20%的教育率,该是多么低?” 冬子想了想,别说什么贫困人家。就是当年比较富裕的战国时期的苏秦家里,他只知道读书,在家里,就不如他哥哥早早种田,受人欢迎。 “我们用统计数字,通过当地德高望重的人,教育家长们。哪怕读书成绩一般的人,从总体上讲,多受一年教育,工资就会在整体上,多出8%的收益,这是权威研究的结果,是可以通过观察来验证的。” 如果这个结论是正确的话。如果多受4年大学教育,那就比一个普通高中生,平均工资会多20%。社会上整体平均下来,是符合冬子的观察的。而自己今天与小袁比,就是4年教育时间的差异,小袁得到的收入是他该得的,而冬子得到相似的收入,多少靠些运气。同样的高中毕业生,像冬子这样运气好的人,很稀少。而同样的大学毕业生,像小袁那样收入的人,很普遍。 “所有人致富的心态都是一样的,只要让他们明白了利益在哪里,他们就会努力。这个组的成果是最大的,每花100美元的宣传教育,得到了40年教育时间增加的效果。” 太令人吃惊了,要不是费主任在一边点头背书,大家还真不敢相信。假如这种教育花在10个孩子的家长上,得到的效果是,有10名学生,会多读4年书。这是费效比最好的一组,当然也是最应该推广的办法。 冬子看见,一群高收入者,面对美味昂贵的烤全羊,喝着名贵的红酒,谈论远方的贫困,这是否很滑稽。但回头看了看孙总很有兴趣地在跟邻座讨论扶贫方式时,又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在座的这些中年人,在他们的少年时代,经历过贫困。今天的富足已经让他们的财务基本自由,但那贫困的记忆,将伴随他们一生。他们的父辈以及他们的少年时代,为贫困而战,而今天,仍然延续着这种战争,在世界的其他地方。 我们发展太快了,以至于暴富过后,还来不及忘掉贫困。 “第二个问题,是教育质量的问题。我们在印度那山区发现,影响教育质量的问题,大约有三个原因。一个是老师旷工,经常不来上课。这在我们国家很少发生,因为我们几千年的历史,就是尊师重教的历史。而在印度,甚至在非洲美洲,都有这种现象。” 自从孔子后,老师的社会地位与自尊心是相匹配的,对得起学生的信任。这是我们宝贵的历史财富,也很独特。 “我们就采取打卡考勤的方式,保证了老师的出勤率,也算是提高教育质量的一种办法。当然,还有第二种因素,就是老师质量不高,在我们国家过去,也是常见的。比如正规培训的老师少,教育与实验设备缺乏。” 此时冬子下意识地看了看孙总,发现他听得真是入神。 “这个好办,我们已经有经验,就是动员大学生支教,或者请城里老师定期到乡村任教,不光是带学生,也让同学校的老师,提高水平。” 我们对此,早就有一套制度,通过人力资源与物质资源的倾斜,缓解这个问题。 “第三个因素,就是书本及课外读物的缺乏,导致学生知识面狭窄。这个,在座的,估计都给希望工程捐过书本和文具,对不对?” 在座的,有人还声称,他每年都要拿出万元以上,购买大量读物与文具,捐赠给山区小学,回馈社会。 “这个办法,我们在国内实行得很好,但在印度不行。”陆处长说到:“我们捐赠的一年级读物,他们有的五年级的学生都读不了。这是因为他们特殊的语言环境。” 有几个去过印度的,或者对它有了解的在下面说到。印度是一个多语系多民族的国家。普通山区人,都是说当地语言的,但学校的课本及读物,都是英语,因为英语才是印度的官方语言,英国殖民时留下的产物。让一个从来没说过英语的人,来读英语的书籍,这个障碍太大了。 从此,我们为自己的语言而骄傲。我们读的书,正是我们自己说的话。况且,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知识,我们都可以读懂或听懂,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财产。 说大一点,这叫:文化自信。 在下面的论述中,冬子才明白,文化传承的史诗般意义。全世界,只有中国人,保留着远古的文字,从而,那些远古的知识积累,才成为我们后代的财富。 一代又一代尊师重教的传统,通过科举这种制度加以官方的强化,通过对孔子的尊崇得到认同,导致,我们的知识,从来没有失去其传承体系,得以在世界无数的冲击与变化之中,保留了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汉字这种象形文字,能够使用到今天,就像生物学上,大熊猫躲过特种大灭绝,成为今天的国宝一样,是极为罕见的存在。 “所以,我们对当地教育系统提出建议。对这些地方,提高教育质量,最重要的是,提高阅读能力。只有他们先能够读懂最简单的书籍,才谈得上教育质量的提高。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任何一个印度知识分子,至少是掌握两种以上语言的人。一种是他们的母语,另一种是英语。” 火药专家的声音很大,估计是性格使然,或许是喝了些酒。他大声说到:“是不是,总有股子咖喱味?” 地方口音不值得嘲笑,比如南方人说普通话。大家迅速把话题转移到喝酒上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商业精神 “大宋,历史最迷惑的岔路口,你们选对了时间。”陆处长盯着大家似笑非笑:“也许大家有了感觉,但没想明白,一个现代社会除了工业化,你们遗漏了什么?” 一帮高智商的家伙,此时被这个农民模样的人整懵了。 “我们行政机构名称给了答案,再想想?” 此时,孙总突然一拍大腿。“工商局,是不是?” “然也!”陆处长转文,有些勉强,但答案是被猜中了。“工业社会的形成,没有商业社会作支撑,是不可能的,这一再被世界工业化的历史所证明。” 一谈到历史,大家意识到自己的短板,这帮子理科生,遇到文科生擅长的东西,就不行了。况且,你们这是要穿越到历史空间去的,不懂历史,怎么改变进程? “太阳底下无新事,人可以跳着前进,但长路,还得靠脚踏实地地走。逻辑是个有用的东西,大家想想。” 一旦脑洞被打开,下面的议论就纷杂起来。有人说,工业产品要变成财富,必须要交换。还有的人,谈论到工业化最典型的特点是分工,分工就必须建立在交换基础上。还有人说,工业化的正向回馈,离不开市场。 “你们讲了好多高大上的东西,但我们到了那时代,是要说人话,说当时百姓听得懂的话。我只说一句:铁匠不生产粮食,他靠什么活?” 当然靠交换,这是商品经济的特点。如果铁匠不与农民换粮食,那么,农民就没镰刀,铁匠就没饭吃。有人提醒到,没有商业的发达,工业就是搞出来了,也形不成改造社会的力量。 “宋代,已经发明的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清明上河图也展现了当时发达的商业社会,这就给工业的萌芽奠定了基础,所以,你们凭直觉选择穿越到那个时代,是对的。” 这种正确,只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大家选择宋代只不过是为了对付铁骑,感情,此时与理智,居然巧合了。 “过去,我们对商业有误解,那是因为,在农业社会,我们古代是自给自足的,商品交换的必要性低。因为逐利性与必然性的背离,导致许多人反感它。没有增量的交换逐利,好像只剩下盘剥,这是让人垢病的地方。但是,一旦工业化进来后,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增量,这种交换,就显示出巨大的作用,而成为社会运转的必需品。” 陆处长的大量专用名词用得一点都不生硬,反正出于自然。可见,他对社会理论与历史知识的掌握与运用,相当熟练了。 冬子觉得,社会上许多人有误解,说某些官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这何以解释,我们国家近几十年来,发展速度与规模成为世界最闪亮的存在?何以解释这个仅用三四十年就实现工业化的奇迹?没有这样一些优秀的行政人员,怎么可以带领整个社会的进步? 当普通人找不到便宜时,总是骂别人贪心。但自己没想想,自己也有贪便宜的心?你骂有人贪腐,有可能是因为你自己没那机会,属于嫉妒。 就在坐的这些高智商的人来说,他们在自己的领域自命不凡,但在整个社会改造系统里面,他们也只是精英与骨干中的普通一分子,需要其它精英一起来干。 好在,知识分子的自信,让他们在知识面前养成了谦卑的习惯,他们在认真听。 “你们如果要穿越,必须建立一个让整个社会动起来的商业机制,这样,才会让工业化建立社会的正反馈,才会让工业社会正常运转起来。” 下面有人回顾了我们前后三十年,前面三十年不是没有工业,但无法使全社会工业化,原因是什么?而后三十年主要做对了什么?首先,肯定是解放了商业,让个体户出现了自由市场。当交换繁荣之时,工业得到正反馈,社会就突然兴盛起来,如同久抑的热情被唤醒,巨大的能量从地底下喷涌出来。 此时,孙总提出了一个问题:“陆老师,在贫穷的社会里,如何让商业化深入人心,展开起来?” 当孙总把一个人叫老师的时候,体现了他最大的尊重。冬子知道,孙总很少把人叫老师的。 “你是问我们近几十年,还是世界整体状态?” 陆处长遇到这种具体问题,逻辑就显得比较严密。 “我是问,假如像宋代,那样的农业社会,当时普通人,还是比较穷的,剩余产品少,可供交换的商品不多时,如何让普通人在商业化受益,这是个问题。” 穷人,一般在商业社会中,是受害的,尤其是在一个纯粹的农业社会。这个观点,在下面的讨论中,冬子听到不止一个人这样说过。 “好问题。估计我们几千年的帝王将相,都没想清楚这个问题,总在抑制与促进两个方向上左右摇摆。具体的历史证据,史书上都有,我不重复。但我可以提供一个现在的研究样本,供大家参考。” 只要听到研究样本几个字,这些学过统计数学的人,都比较兴奋起来,这是他们熟悉的内容。数学家的位置,与冬子虽然隔了几个座位,但他的声音还是让大家听到了。 “相似的样本,是具备参考价值的,只要统计方法完备,完全可以分析得出结果。” 微电子专家笑到:“莫给我讲统计数学,当年我差点挂科。” 下面很多人笑了起来。冬子不懂这门课,但大家的议论还是听到了。统计这门课,是非常难的,难就难在要从表面无序的数据中,找出规律。最主要的是,公式太多,非常难学。 “我讲数学,不是专家。但是,样本试验,我知道一些。我给大家说个与宋朝相似的样本,今天在某些地方,仍然存在。” 这话很突然,还是原来他的观点,与其穿越到宋朝,不多到世界看看。世界上许多地方,还保留着宋朝的生活状态呢。 “印度北部某些地方,孟加拉的某些地区,是典型的农业社会,甚至还没有我们宋朝搞得精致。但总体人均生活水平,与我们宋朝差不多。因为他们的主要产品是粮食,从人均耕地面积讲,与宋朝差不多,而粮食产量,也差不多。” 面积差不多,这可以理解,但产量差不多,这就比较意外了。毕竟,600多年过去了。 “费主任估计也有体会,他去过。一亩地,种水稻,亩产在400斤左右,基本上相当于我们宋朝的产量。也就是说,从物质资料生产的效率来说,从个人仍有财富来说,他们就相当于宋朝的老百姓。” 火药专家此时感叹到:“我们在这里吃肉,还得要感谢袁隆平啊。” 此时,大家开始夹菜喝酒。冬子没有想到,在座的许多专家,在他们少年时代,也经历过亩产400斤的时候,那时候的贫穷,是根深蒂固的记忆。而杂交水稻出来后,今天,我们的亩产达到1800斤甚至有的达到2000斤,这是个怎样的数据? 此时,数学家突然发言到:“这是不是有个巧合?我们的产量是人家的4倍,我们的总gdp也是人家的5倍左右?工业化只多出了一部分?主要靠粮食产量?” 马上就有人批评到:“你忽视了一个东西,可耕地面积。我们的可耕地面积,比人家少三分之一,况且,南亚是一年三熟,我们最好的江南也只一年两熟,东北黑土地最好,也只有一年一熟。所以,我们的全面胜出,主要靠工业。” 他混淆了粮食总产量与单产的区别,数学家激动起来,也会犯常识性错误。整个酒席,他是最自我的人,因为别人喝红酒是一口口地抿,而他老先生,却喜欢一口干。酒鬼,遇到酒,就不理智了。 “对贫穷社会的研究,不是我们自己搞的,但别人搞的,有一些有意义的成果,跟大家分享一下,或许,大家会有新的体会。” 陆处长先问了一个问题:“教育与医疗,是具备致富的外部条件。外部因素是变化的条件,而内因才是变化的根据。那么,从内因角度而言,贫穷的本质是什么?” 数学家又开口了:“这是个哲学问题?” “不,这是个具体问题。”陆处长说得斩钉截铁。 于是,猜测原因的议论又多了起来。有人说懒,有人说技能,有人说投资,有人说制度,甚至有人还说,商业问题。 “你们只是在说可能性,但在现实对比研究中,我们发现了最主要的因素。” 这才是精华。比如,我们说流水为什么这么急,有人说水的力量大,有人说泥沙翻滚,有人说大河堤约束,甚至有人说乱石众多。其实,就是地心吸引力与高差的原因。总结一句话规律:水往低处流。 在这个空档,冬子没办法参加他们的议论,只是在观察陆处长的动作。当他喝了酒,吃了菜,还用餐巾擦了擦嘴以后,知道他又要讲话了。 “大量研究表明,有三个原因,导致了贫困。第一个原因是,穷人的生活,充满了风险。我以前面的例子加以延伸。费主任所说,打疫苗的事。如果让一个穷人一天不劳动,为了孩子未来可能的病而放弃一天的收成,那对他饥饿的风险是现实的,直接的。规避直接的风险,而被迫放弃对远景的投入,是自然的人性反映。疾病致穷,是历代全世界所有社会的主要原因之一,这只是风险之一。况且,靠天吃饭的农民,一场旱涝,就让他一年颗粒无收,就是这个意思。” 下面的人对此深表赞同。为了规避劳动收益少的风险,投入更多的劳动力,比如让孩子辍学劳动,也是办法之一,这就导致教育不足,这些都是贫穷所逼,无从选择。 “第二个原因,是缺乏本金。我们古代老百姓最好的新年愿望是:年年有余。为什么要有余呢?因为只有余量,才有可能积累出本金出来,可供投资,至少,可以抵挡风险的突然来临。为此,有一位著名的专家,作了一个试验。” 原来有余,为未来的风险作准备,甚至为未来的发财作投资,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的先人们,为了做到这一点,不惜节衣缩食,也要留下一些财产积累,为将来,为子孙。 “一个叫尤努斯的西方人,在孟加拉做了一个试验。他在孟加拉调查贫困问题,发现了一个例子。关于一群编织工人的例子。编织篮子筐子,是最古老的手工艺了,我们宋代就很发达。当地人,先到一个老板那里借来22美分买材料,编织出一个筐子,再卖回那个老板,得到24美分,这样,他编一个筐,就可以赚得2美分。他一天能够编5个筐,也就只能赚得10美分,永远处于贫困线以下。” 下面有人在问:“他就没有这点本金吗?” “贫困的人,挣的钱能够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节余?你以为真是年年有余啊?”反驳他的,是那位铁路专家。这位专家,已经把铁路工程修到非洲去了,对极度贫困是有直观体验的。 “于是尤努斯想了一个办法。他给这个工人,先借了1美元,让他买材料,一次性买5个筐的材料,平均每个只需要20美分。最后编好5个筐后,不卖给原先的老板,而是在自由市场卖,每个就有25美分,这样每个嫌25美分,比原来多赚了15美分。这多赚的钱,一月后,他还给尤努斯105美分,尤努斯还得到了5%的利息,这样,作为银行贷款人,尤努斯是划得来的。但作为那个工人,他是否划得来呢?” 这样简单的算术题,只用心算,在座的马上就能够得出结果。纯赚的,有三周,这样工人就节余下来305美分。从此以后,他就再不需要借钱进货,进入劳动赚钱的正循环,按自己的劳动,每天收益25美分以上,比原来的收入不仅翻番,而且自己还有积累了。真正做到月月有余,进入了致富的正循环。 “大家想想,对于贷款人尤努斯,他是否划得来呢?” 当然是暴利。要知道,一个月的利息达到5%,有点类似于高得贷了。但这事,既有利于穷人又有利于银行家,双赢的事,总是好生意。 “所以,尤努斯就成立了一个小额贷款公司,叫格莱美银行,用来解决贫困人民本金不足的问题。大家知道,穷人贷款是有风险的,但巨大的利息差,可以弥补风险损失,他的银行赚了钱,社会贫困得到了缓解,他也获得了各种奖项。” 通过商业化的银行贷款,比直接给人捐赠钱这办法,好像更有效果。这个结论,出乎大家的意料。 “最后,我要讲到一个最重要的内因了:对金钱的使用。有专家在贫困地区调查发现一个现象:电视机比食物重要。在某些贫困地区,人们宁愿少吃一顿肉,节约几年钱下来,也要买个不生产产品的电视机来看,这是为什么呢?” 大家都是理性的科学工作者,经济学的前提也是,每个人都是理性经济人,以取得利益最大化为原则。而这种现象,好像违背了这种原则。 “与之相似的现象无处不在,比如他们好不容易有点余粮,不是拿来投资生产,而是换洒喝,或者有的搬运工,本来身体受的损耗就大,还坚持抽烟。这是为什么呢?” 有人说,这是他们没有理智的头脑。还有人说,这是他们追求享乐。总之,就是他们笨。 听到大家的议论,陆处长笑了笑,说到:“如果是你我,混到那个地步,估计也跟他差不多。这同样是实验证明了的。” 大家一听,还有这实验,感觉不可思议。反正,在座的都很自信是一个理性的人,即使穷,也不会做这种不利于挣钱与健康的事。节约出本金,才是合适的选择。 “香港有一个富翁叫田北辰的,还有美国有个富人叫芭芭拉的,都曾深入贫困人群中,与他们一起生活工作。他们愿想,凭自己聪明的思维与见识的格局,一定可以摆脱贫困,但实事,让他们彻底放弃了愿先的想法,他们都失败了。” 这就很打击人了,这些聪明的富人们,应该具备致富的能力与见识,仅仅因为条件与环境的不同,就富不了吗? “有一点钱就喝酒吃肉,有一点钱就抽烟。更多一点钱,就买电视机或者一两件奢侈品,不肯拿出一点耐心来对未来投资,不肯挤出一点时间来寻找商机与努力方向,这就是老板们最开始,最不理解的地方。后来,他们找到原因了。因为,穷人的生活太乏味了,劳累一天下来,对精神生活的安慰,成了他们最大的需求。为了那短暂的快乐,顾不得思考不确定的未来了。” 所以说,穷困最大的问题不是穷,而是困。把你困在那个生活的小圈子里无法出来,根本没有精力与欲望,去抗争。 “田北辰问过一个贫穷的搬运工:你工资那么少,每天那么累,为什么下班后,一个人没菜,都要喝点酒。更不可理解的是,你为什么要抽烟,虽然烟便宜,但每天花的,也是不必要甚至是有害的钱?大家猜,那位搬运工是怎么回答的?” 大家其实已经猜到了,那个人肯定不会反省或者羞愧。 “我一生如此劳累,如果不是那支烟来安慰我,我都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这个回答,马上镇住了在场的这一群人。要知道,人生缺乏意义时,你连吃苦的勇气都没有。这样一个吃苦的人,摆脱不了贫困,那廉价的烟酒,只是他生命的安慰剂而已。 “所以,对金钱的使用,也是造成贫困的重要原因。人人总结,穷人缺乏长远目光,穷人没有对教育与技能学习的耐心,甚至说话都没有修养。大家想过没有?他们的生存危机迫在眉睫,哪有时间想这些?如果今天不努力劳动,明天就有可能没饭吃,有什么机会,长远投资?” 下面有人问到:“是不是都有这种状态呢?我是说全世界?” “大部分有,在最贫困的非洲的某些地区,贫穷除了让人丧失斗志,甚至丧失了尊严。把讨钱当成自然的事,这已经让我们见怪不怪了。当然,有一个有趣的规律,我在非洲发现的。” 这可是独家发布成果,这顿饭请他来,算是值得了。 “我在非洲发现,越穷的地方,葬礼越隆重。我调查过两个国家的现状,一个人的葬礼,要花费一个劳动力一年收入的40%以上。” 这就明显太高了,况且,这种花费,对死者是没有多大意义的。毕竟,按我们中国传统的说法,生时孝,才是真孝。重死轻生的事情,在今天,已经不常见了。 “因为所有人的现实生活都那么痛苦,就把美好的希望,只能寄托在来生。来生的美好,是对今生的安慰,死亡,就成了他们的唯一希望。” 最为极端的说法,让死亡成为美好生活希望的途径,就已经整体上病了。 但是,我们能够说些什么呢?在座的虽然已经富裕,已经拥有了职业甚至财富自由。我们坐在大圆桌边,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喝着高档红酒,吃着厨师精心制作的烤全羊,各种精致的面食点心一道道地上,各种精挑细选的食材,被制作成艺术品,让你享受美味的同时体验到形色的美丽,我们却在谈论贫困。 但是,我们没资格吗? 在座的人们,大约三四十岁,都在年少时经历过那种贫困。但是,我们贫困时,为什么对上述现象体验不太深呢? 此时,孙总低声说到:“小陈,我现在更加佩服我父母了,他们宁愿冒着吃不饱的风险,也要在我身上做教育的长线投资,这是种很超越的精神。你知道,咱们中国人,为什么会有这种精神吗?” “五千年文明的示范,还是骨气与精神的底子?”冬子试着回答了一句书面语言。 “祖先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最为宝贵的是:相信读书能够改变命运!” 第一百二十章 吃饱撑的 一帮人吃着珍馔佳馐,谈论着贫困饥荒,简直不要太喜剧。一边喝酒一边说话,究竟吃了多少茶,大家已经没有什么概念了。当一盘号称五谷杂粮的菜端上来时,大家一阵欢呼,仿佛就等着它上来。 有一种复古的矫情,好像不土不雅,如果你不吃点粗粮,就不是健康的人生。 孙总低头对冬子问题:“你说说,这里面有哪些不是五谷?” 冬子盯着那盘名字很土的一道菜,与其说它是菜,不如说它是主食。有面粉做的馍,有煮玉米,有蒸红薯,煮山药,烤土豆等,冬子疑惑了。“难道,没一样是五谷?” “对,没一样是五谷。稻菽粱粟糜,哪里有?” 等上这道菜,再加上面条,进入主食阶段,宴会就进入尾声。下午自由活动,各自组团。孙总却要拉上冬子,到后面山上转一下。 “不晓得咋回事,到了山上,人就兴奋起来,午觉也不想睡了。” “估计是空气好的原因吧。” “甚至,我有点想唱歌,总觉得畅快时,有表达的欲望。小陈,你不睡行吗?” “我本来就没这习惯。” 两人一起绕过一片田地,向后面山坡上走去。下面的田野因为刚下过雨,禾苗显得分外翠绿,而远山之上,青草绿树与野花,夹杂着某种冲动的香气,吸引着你攀登的脚步。 路过一片坡地,孙总问到:“你看,这一片坡上,都种的一种东西,你猜那是啥?” 冬子看着那一片绿色的低矮植物,开着白中带紫的花,摇了摇头。 “你是城里长大的吧?” “嗯。” “这就是蕃薯,也叫红苕。” 冬子听到“红苕”这个词,第一反应是“洪苕货”,回过神来才明白,其实这就是地瓜。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今天居然才第一次看见它长在田地里的样子。它居然长在山坡上,开的花居然这么好看。那是怎样的茂盛啊,绿油油地铺满整个田地,让你看不见它下面的泥土。 “原来烤地瓜,是这样长出来的。”冬子感叹到。 “红苕本姓张,煮的没有烧的香。”孙总自顾自地说到。 “它怎么姓张呢?” “嗨,农民编顺口溜,找个韵而已。”孙总笑到:“这东西烧与烤都好吃,如果像今天中午那样煮了吃,有些噎人。”孙总好像对它很感兴趣,又搞出一段。 “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 冬子问到:“这又是农村的顺口溜?” “对,我小时候,金贵的白米白面,可不能顿顿都吃,得加入红薯,才吃得饱。今天,由于它富含膳食纤维,又成了减肥人士的最爱了,喜剧吧?” 冬子想起了中午孙总的问题:“红薯也是南美传过来的吗?” “嘿嘿嘿,中午的叫五谷杂粮,可笑。除了山药算得上我们土产,但不是主食。其余的土豆玉米红苕都是南美传过来的,面粉是从西域传来的。而我们自己的水稻、高粱、小米之类的,居然被替代了。” 关于土豆的事,上一次在西安的那家日式餐厅,大家第一次聚会时,就争论过。冬子问到:“前次大家说土豆革命,那红薯与土豆相比呢?” “更厉害,与其说土豆是饥荒食物,不如说红薯更是。红薯这东西与土豆相比,还有几个特点。第一,它的根茎叶都可以吃,土豆的叶子是不能吃的,发芽后的土豆也不能吃。第二,红薯产量比土豆还要高,对抗饥饿,它基本上算是食物中的冠军了。” “那上一次,他们为什么那么强调土豆,不怎么提红苕呢?” “西化的影响。其实,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土豆红苕与玉米西红柿一起,传入了欧洲。但是欧洲人不怎么喜欢红薯的味道,相反,土豆却大受欢迎。所以,英语中,把土豆叫马铃薯,而把红苕居于土豆的附属品类,叫甜马铃薯。但即便如此,随着欧洲人殖民世界的脚步,它还是传到了世界各地。最早有记载的,是到了亚洲的菲律宾、越南等地。” 此时,孙总在蕃薯地蹲了下来,他扯起一根蕃薯藤,对冬子说到:“你看到没有?这一根藤上,每一节都有根须,对不对?这就是它厉害的地方,它既可以通过开花授粉,进行有性繁殖,也可以直接通过藤上的须根,进行自我生长的无性繁殖。这东西哪怕是在海水中,种子依然能够发芽。” 冬子不仅对植物学不了解,也在农村没有生活过,什么有性无性的繁殖,他没有概念。看到孙总现场教学,他问到:“是不是这样说,它有种子,可以生出新的红苕来。哪怕没种子,它仅靠这藤,也可以长出来?” “就是这个意思。”孙总放下了手中的藤,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如果没有这个功能,当年传入中国时,不知道又要经过多少波折。” “你不是说,它随西方人一起,就自动散布世界了吗?” 孙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四周看了看,反问冬子:“你看这片山坡上,种植最大的作物是什么?” 这一片山坡,足足有纵横几公里的面积,冬子看了看。“至少半数以上,都是种的红苕。” “所以,按今天中国粮食生产如此发达的情况来看,它居然都如此不可替代,你就明白,它的重要意义了。关于它传入中国的方式,流传最广的记载,在明代。假如这是红苕传入中国的第一人,那么,这个人,可以说是对中国贡献最大的历史人物之一了,至少抵得上十个著名皇帝的价值。” 十个著名皇帝?冬子在短暂疑惑后,大致明白了。这些天,跟这帮子理工男在一起,已经明白,决定历史走向的,是生产力。而皇帝最多理顺生产关系而已,是第二位的。生产能力才是第一位的。农业社会的生产能力,就与作物产量密切相关。 “那是哪个,你评价这么高?” “据各种考证,对蕃薯传入中国,有几种说法。有人说是1582年由广东东莞人陈益从越南带回的,也有说番薯是由陆地传入云南。或许种子过来了,但是,对社会造成影响的,还得要算1593年那个时刻,改变中华民族饮食结构的伟大人物出现了,如果说再造华夏的功臣,他应该算是一个。” “这么厉害?我怎么没听说过?” “嘿嘿,大家都去追捧政治家去了,哪里还关心普通人的举动?但在我看来,民以食为天,改变中国人食谱的人,才是影响最大的人。这个人,名字叫做陈振龙。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是振兴龙族的人。” 随后,孙总很有感情地讲述了陈振龙的故事。 陈振农,明朝一个读书人,但是科举当然失败了,但书读得不少,算是知识分子。为了生计,他从20岁起就开始随船偷渡至吕宋岛,也就是今天的菲律宾,做吕宋到福州的生意。在那个时候,下南洋,就是福建广东的人,到吕宋至马来西亚等地的行为,直到后来的海禁开始,才断绝。 当时吕宋地区,已经是殖民地了,欧洲殖民者已经将番薯在当地种植了。陈振龙初到此地,便对这遍地的番薯吸引住了。这东西有好多优点:耐干旱,不挑地。你看,我们现在所处的坡地,就是土地中最差的,既不保水也没肥力的地方,这东西长得非常茂盛,就是证明。并且,这东西最易移栽,前面已经说过,它既可有性繁殖也可无性繁殖。 当时陈振龙想,如果把这东西引种回国内,它的广泛适应性以及巨大的产量,将会改变农业整体面貌。但是,当时吕宋殖民当局,海关检查非常厉害,禁止出口这种有巨大应用价值的农作物。 这个陈振龙想了许多办法,比如把红薯藏在藤箱底部,或者将红薯藤编在藤篮里,提着箱子拎着篮子过关,但都被发现了。由于他数次走私,被当地海关当成重点人物,所以不仅被重点盯防,还被罚了款。 但是,他并不气馁,想到了一个瞒天过海的办法。当时要过海,确实是要瞒天的。 他将番薯的藤蔓绞在船上的缆绳里,然后在缆绳外面涂上泥巴,人与上船,而红薯藤却吊在船舷之下,泡在海水中,这才混了过去。经过七天海上漂泊,才回到福州。这些细节,被记载入《金薯传习录》里,才被我们后人知道。 之所以说他伟大,并不是说他第一个引进了红薯进来,具体是什么时间哪个引进的,或许有争议。但是,他是第一个以最认真最具使命感,推广它的人。他带领整个家族,做了愚公移山一样的事情,那就是,连续六代人,坚持不懈地种植推广红薯的种植,导致这六代人,终于将自家的试验品,推广成了全国大面积种植的效果。 它大面积种植的后果,就是它能够承担起喂饱百姓的重任。从那以后,它就是缓解饥荒的不可多得的“救命粮”。有数据为证。当红薯推广到全国时,已经是清朝了。人口,从清初1655年的1千400万,剧增到1741年的1.4亿,增长了十倍,这里有土豆的功劳,但红薯的功劳可能更大,因为它产量更高。况且,官府的报告中,也得到了证实。 “乡民活于薯者十之七八”,这就是官方结论。然后,清朝依然人口剧增,到1850年,中国人口已经达到4.3亿了。中国成为世界主要人口大国,也是从它引进开始的。而今天,中国仍然是全世界红薯产量最大的国家,当然,它已经不是救济粮了。它主要起两个作用,一个作为动物蛋白转化的饲料,二是作为我们主食之外的调剂。 “过去我们吃它,是为了饱肚子。今天吃它,纯属吃饱了撑的。”孙总一边笑一边说到:“我们白米饭吃不完,也是近三十年的事,这得感谢袁隆平,它是土地菩萨。但那们引进红薯的陈振龙,可以叫古代袁隆平了。” 在孙总的描述中,这类人的历史贡献,完全超越了帝王将相们,是伟大的存在。 “那么,今天,我们食物问题解决了后,是不是它就不太重要了呢?” “有人会这样以为。毕竟,饱暖过后,大家想干什么,都有古话。比如,我们这一帮子人,居然谈论起小说来,居然想架空历史,居然想穿越。在社会与时光这个复杂巨系统内,穿越后,按自己的设想搭建社会平台,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人穿过一片灌木丛,看见许多已经谢了的映山红,冬子很熟悉,学名叫杜鹃花,在城市里,很多人养它。它大概是五一国庆劳动节时,容钢厂门前摆得最多的花了。那时,人们把各种颜色的杜鹃摆出各种造型与字样,而不知道,它长在山坡上,是这样散漫的样子。 高低与长幼不同的杜鹃花,散乱地长在山坡上,有的已经谢落的花蒂还依稀挂在上面,而杂草与树叶,伴随着它们,毫无顾忌地随风摇摆。只有城里人,才这么无聊,把它们摆成字的样子,摆成规则的几何形状,有点吃饱了撑的。 “陈总,按你说,大家讨论的穿越,没什么实际意义?” “要说没有,是因为它根本不可能实现。但是,大家明知道它不能实现,却这样认真地探讨它,为什么呢?因为它有娱乐功能,让自己把大历史放入解题一般的规则中,如果在玩一场游戏。既然是娱乐,就得认真。要不然,打牌为什么得带点彩?” 冬子笑了,不认真的游戏,不如不玩。他们投入这么大的冲动与精力,原来是个自我设定的游戏项目。如果发表了,给别人同乐。即使没发表,也算自娱自乐。 “娱乐,是我们的刚需。山间没有风,树也要自摇,谁叫我们是动物呢?”孙总的话,越来越让冬子听不太懂。而此时,山间确实无风,但远处的云雾,居然上下相连,好像还在整合,要是出太阳,可能会看见云蒸霞蔚的样子了。 “这座山好怪。”冬子根据自己的观察说到:“石头好像是乱来的,也好像被人随意劈开,并且洞也比较多,山势比较突然。” 冬子根据自己对东山的了解,发现这座山,虽然山上植被丰富,花草众多,配得上“翠华”两个字,绿色的树与草,加上各种颜色的花。但还有一种感觉,就是“碎滑”。这座山的石头大小不一,但好像不连接,有一种碎石突然崩塌的感觉,好像是从山顶上滑下来的。而且坡度,突陡突缓,他与孙总往上走时,刚才还背手缓步,马上就得手脚并用。 “这是地震的产物,它是一个国家地质公园,也许是一万多年前,有一场大地震发生。所以,你看到的,是大地震怒的样子。” 大地震怒,这个比较游戏的形容词,从孙总严谨的词汇库里出来,可真不容易。 “头脑自由与身体的束缚,让我们有了理智与情感的冲突。二者协调起来的方式,就是娱乐游戏。一定规则的游戏或者一定程度的娱乐,既照顾了理智的可实现性,又照顾了情感的可超越性。所以,从理论上说,娱乐,在今天基本需求完全满足过后,成了人们的主要追求。” 孙总讲哲学,从不解释原因。或许,他意识到,这些话给小陈说多了,小陈反而理解起来有障碍。有些话,不如让他听一个感觉,才贴切些。 从冬子的角度,认为娱乐是刚需,只是从青山那歌厅认识出来的。在他因为燕子的原因,天然反感歌厅这种娱乐模式的本性,让他认为,所谓娱乐,不过是身体欲望的外衣,属于贬义的吃饱了找事干。 “我觉得,单纯的娱乐,并没什么意义。在我看来,你所说的,改变中国人食物结构的人,才是最有意义的。” “此一时彼一时,比如,你们设计部,对瓷砖的设计,为什么档次赶不上意大利的?因为审美。那种艺术直觉,是什么?本质上也是一种娱乐。中国发展到今天,是要兼顾娱乐功能了。比如,今天,大家为了一个明星,如此疯狂地砸钱追捧,就是泛娱乐化的体现。以后,估计挣大钱的,就是满足公众娱乐需求的行业了。我们这些干实业的人,恐怕只剩下打基础的作用了。” 想不到孙总对自己的事业,还有悲观的一面,这是冬子想象不到的。 “有些东西,不会轻易改变的。孙总,就像那片坡上的红苕,几百年了,人们还有种它。哪怕今天,我们白米白面,人人都吃不完。” “你倒提醒了我一个视角。我觉得,兼顾人的基本需求,并且具备娱乐功能的一个东西,有意思,有意思。” 冬子看到孙总莫名其妙地在笑,一边还有一块大石头上使劲跺脚,好像要把鞋子上的泥巴跺掉。 “这个东西,或许是永不落伍但又最传统的领域。不仅有需求的刚性,并且有无限发展的可能。” “那是什么?”冬子兴趣大增,赶紧追问。 “有一个领域,比如厨师,吃饭是人的刚需,而对美食的愉悦追求,是没有止境的。食不厌精、烩不厌细,比如今天中午,这些菜得值多少钱?” 冬子是半个厨师出身,在西安来也有半年时间了,对此的估计大约是有把握的。“除了酒水,大概也得有八千以上吧?” “那它的原始材料,也就是食材的价格,包括水电油气调味品,得多少钱?” “其实食材并不贵,在市场进货除了那个烤全羊贵些,其它的都不是很贵。主菜的进货价两千多就行了,其余开支都是小钱,我甚至把餐具折旧及房屋租金都给它加上,四千元,顶天了。” “那最后,多出的四千元是什么?” “是厨师的手艺及服务员的工资以及管理费用税金和店子的利润?”冬子只能想到这些了。 “你是从生产角度来讲的。比如我们生产瓷砖,需要多少土,多少人工,设备折旧,库存及销售费用等,这些都是成本。但你从消费角度出发来分析,就不同了。比如我们的瓷砖,与高档的意大利瓷砖,在成本上,有多大区别?” 冬子想了想:“除了人工成本有差异外,其它的,也区别不大。我想,大概最多有30%差异吧。” “那为什么别人卖的价格,比我们贵一倍以上?” 冬子摇了摇头,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因为,两个东西,都差不多,从技术指标上来说,两个东西区别不大。冬子也熟悉装修行业,这两种瓷砖,在装修工人眼里,施工流程与最后的防水及清洁效果,也没什么差距。 “其实差距,从消费者来说,表面上是品牌带来的心理意识,更深层的原因,是审美。也就是说,艺术导致的愉悦功能不同。” “好像是,意大利的瓷砖,有一种莫名的高档的感觉。” “这种说不出来的高档的感觉,就是娱乐功能。它直接打通你的情感中愉悦的部分,让你心甘情愿地掏钱。而对于今天中午的厨师来说,或者今天中等的菜来说,愉悦功能才是它最大的功能,你想,大家真的吃了山珍海味吗?” 当然没有,这不需要冬子回答。这些食材,都是本地常见的。 “我也没吃到有多么美味的东西啊,当然,烤全羊,还算是有特色。” “这是综合性的。比如,它所处的环境,山青水秀的地方,再加上它的建筑,给人一种安宁的审美情趣。最后,它菜的土味特点,与之完美整合起来,就形成了某种情趣。孟浩然留给我们的诗: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具鸡豚。这种农家乐,环境,地道本地食物,才是它的卖点。” 此时,冬子想起了并不正宗的五谷杂粮餐盘,感觉大家欣赏这种不太正规的土味,其实大多是国外传来的,孟浩然那个时代并没有。 孟浩然是湖北人,冬子当然记得他好基友李白的那首《送孟浩然之广陵》。 第一百二十一章 骨肉团聚 两人走过一个平台,在坡顶上休息,此时好像听到远处有动静。与农家乐只隔一个山梁,另一个山谷是一个水库,而水库边依山平坡处,是一个村庄。那村庄里好像有敲锣打鼓的样子,也有燃放鞭炮的声音,他们俩在山坡顶上,已经闻到了隐约的硝烟味道了。 “啊,是个村子,你仔细看,好像有喜事,有红布什么的,你发现了吗?” 冬子视力比较好,因为他没读多少书。确实,好像红布上写的什么字,像标语似的,村口有人敲锣有人放鞭似的,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 “去不去看热闹?”孙总已经站起来,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冬子反正是陪孙总的,下午也没什么事,就是陪他上山转,有热门瞧,也未尝不可。更何况,冬子还从来没见过农村办喜事,是什么样子呢。 “你去我就去,凑个热闹。” 两人从另一条小路,往村庄走去。有些地方比较滑,除了坡陡以外,由于刚下过雨,下坡时,必须要拉着两边的深草或者灌木枝条,才敢往下走。好在,山坡主要是红碎石组成,泥巴倒不是很多。 快到水库边的一个缓坡,突然发现有二十几米的泥巴地,就要不容易溜倒,要不沾个满身泥,孙总在前面犹豫了一下。随后,他好像跺了跺脚,回头对冬子说到:“看我的!” 只见他加快了步子的频率,以一种小碎步的方式,跑了下去,居然迅速地冲过了泥地,表面上的惊险并没让他滑倒,并且,身上的泥也并不多。他在下面,朝冬子挥了挥手,示意他这样下来。 年轻人,老师傅作了示范,这点胆量还是有的。冬子开始往下跑,眼睛只盯着脚下的泥路,耳边却听到孙总的声音:“快跑快跑,越快越好。”冬子加快了步频。 等他跑到孙总身边时,回头一看,这么长的泥巴路,居然被自己这么快的速度,走了过来。低头一看脚上的泥,并不多,他像孙总一样,在石板上跺了跺,再在路边扯了点草,擦了擦,居然大体上干净了。 “过一会,我们回来时,跟另一边的正路走,那没泥巴的。走前,我们在水库边,用水把鞋子上的泥洗一下,回到农家乐,就干了,保管他们看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有那条路?” “我是山区出身的,有没有路,凭感觉都明白。” “孙总,你刚才为什么要让我快走,还越快越好?脚步不稳,万一滑倒了呢?” “动态平衡,你知道吗?你慢走,在不稳定的泥巴上,脚步就稳了吗?这个道理,你也许没听说过。我们农村有俗话:稀饭要喝得耐、稀路要走得快。” “什么耐,啥意思?” “就是喝稀饭要喝烫的,走稀路要走得快些。这是经验之谈,你经历过了,就明白,它真有用。” 两人穿过这个水库的大坝,就来到村外的公路上了。而村口,早已排成了长队,有一队人马,居然换了统一的演出服装,不知道是秧歌还是腰鼓风格,反正很职业的样子。村民们,拥簇着一堆,向公路外面张望。 已经点过的鞭炮硝烟未散,还有大量的鞭炮,正摆在路的两边,一直延伸到村里,不知道有多长。 “这阵仗是迎新吗?”孙总一边说,一边往那路边的横幅标语望去,而冬子眼尖,已经认出上面的内容了。 “热烈欢迎二蛋回家!”当他把标语内容念出来时,孙总马上反应到:“二蛋是啥大人物?得这样欢迎?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两人走到村口那堆人中间,想打听一下。 结果,当他们一走近,就迎来一个中年汉子,给他们递烟。这把两人尴尬了,毕竟,他们既不是这村里的客人,也没送礼的,突然来看热闹,用不着这么客套吧? 孙总与冬子连忙说到:“不会不会,我们只是来看热闹的。” 谁知道,那汉子身边一大婶,赶快抓过来一把花生与糖果混合成了的零食,硬要往冬子他们怀里塞,还一边说到:“来的都是客,沾个喜气,莫嫌我们山里没好吃的。” 这把冬子闹了个大红脸,自己作为不速之客,意外受到这么热情的招呼,简直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而身边的乡亲们,却伸出手来,好像要帮助那大婶,往他们怀里塞。冬子看到,孙总一边说“同喜同喜”,一边把东西往口袋里揣时,冬子也就依样画葫芦了。 两人接下了礼,与身边的作了揖,当然冬子只是学孙总而已,大家又把目光,盯在了公路的尽头。 孙总低声对冬子说到:“看样子,晚餐,我们就在这里了。” 冬子吓了一跳,怎么,吃了人家的花生与糖果,就不走了?这不是耍赖皮吗? “过一会,我们找个老老,要点红纸,包点现金。算是送礼,喜事,只要随礼,就是客人,这是农村规矩,咱们沾沾喜气,如何?” 冬子一想,这可新鲜,他从来没见过农村办喜事呢。更何况,今天这喜事,好像是欢迎某个大人物。这活动,比参加那农家乐那一帮子吹牛的,无论是真实感、现场感还是立体感与参与感,都要强得多。与穿越小说的假设不同,这是真切的生活本身。 真实,才是力量。 冬子问到:“人还没到吗?” 身边一个村民说到:“没呢,咱这不是在等么?” “那刚才为啥敲锣放鞭炮?是排练么?” “咱们农村人,哪里会排练?平常都做惯了的,拿起就是。刚才,是前面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说二蛋已经到镇上了,在派出所办手续,已经确认回家了。放信的回来给消息,我们就庆祝一下。过一会,等二蛋回来了,才是大庆呢。” 这个二蛋是谁?还要在派出所办手续?难道是出狱的村民吗?这样搞,是不是也太狂野了点?当然,大庆已经很明显了,那鞭炮串的长度,足可以震撼你的人生。 人生一串鞭,生死与结婚。 两边柿子树上,柿子还是青的,但也挂上了小红灯笼,像秋天的样子。在陕西,冬子觉得,最好看最常见的,就是路边村庄的两种树了。一种是石榴树,一种是柿子树,当果实成熟之时,它们就像一簇簇红灯笼,在黄土上,如同跳跃的火焰,随风摇摆。 这个村子,已经不像过去大家印象的贫困山村了。翠华山自从被划为国家森林公园及地质公园后,它的旅游业就非常发达了。当地村民,做旅游的,做农家乐的,也赚了不少钱。就凭这个村庄,就知道,是一个农家乐的旅游点。石头的房子朱漆的门,整个院落干净有序,如果没有正规的设计与规划,是成不了这样子的。与其说,它是一个村庄,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旅游点,体现陕西农村生活的旅游点。 这里的人富裕了,对精神生活的要求,就奢侈了点。比如今天,这鞭炮与阵仗,也得要花很多钱的。 在人群中站了一会,冬子学着身边的人,一边吃着花生瓜子,一边往公路那边看。当他不知道这些剩下的花生壳往哪里丢时,身边的一个老大爷说到:“就往地上丢。” “那不把环境搞坏了?”这个村庄是很干净的,冬子有些顾虑。 “不总要扫的?鞭炸起来,干净得了?” 也是这个道理,此时冬子第一次学会跟当地农村人一样,一边吃花生,一边把壳子吐在地上,好像本该就是这样的。人是环境的产物,只需要一会,冬子就进入了他们的生活习惯之中了。 虽然他们当地口音说得比较快,但冬子凭在西安工作半年多的经历,大约也知道人们议论的主角,究竟是怎样的故事了。 这位叫二蛋的,其实是村南头王家的二儿子,农村取名讲究一个贱字,好养活。大丫头就叫大翠,是他姐姐。而这位叫二蛋的,八十年代生的,应该与冬子年岁差不多。他在家长到三岁时,已经可以叫人了,所以大家都记得他。 三岁时,随大翠姐到集镇赶集,当时大翠已经十几岁了,背着一筐柿子去卖,二蛋粘姐姐,跟在屁股后头上街看热闹。到了街上,二蛋要吃糖葫芦,大翠让他看着柿子筐,自己跑到街对面去买糖葫芦去了。 等大翠买了糖葫芦回来,发现二蛋不见了。于是,就发了疯地到处找,但街上的人,都没注意。后来,父母也知道,村里的人也来集镇帮忙找,怎么也找不到。后来就报案了。 根据公安当时的查找,据街头有目击者说,一个中年妇女给过二蛋一个棒棒糖,目击者以为,这个中年妇女是他的亲戚,看到她报着二蛋,离开了。究竟离开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公安局的也忙活半年,没有消息。 一个人见人爱的孩子,就这样消失在大白天。而最为悲痛的,是大翠,她始终认为,是自己把弟弟搞丢的,每天就在集市上去,喊二蛋的名字,以为可以寻到他。 父亲也到处贴寻人启示,甚至把启示贴到西安去了,还被警察警告过,说他乱贴。母亲,就整天以泪洗面,二十年了,没有邻居敢在他们面前提二蛋的事,怕引人伤心。 大翠其实是个很漂亮很聪明的姑娘,但从此无心上学,整天做完活,就跑街上找弟弟,或者在山上,往路口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精神病。 好在,她的同学,叫刘强的喜欢她,理解她,娶了她,这个刘强就住在集镇上,开一个卤肉店,而大翠,就在店外卖糖葫芦。大翠的心思大家都明白,她认为弟弟喜欢吃糖葫芦,如果有一天回来,会看到她的。 这是一个越说越悲惨的故事,身边的老乡说起这件事时,有心软的大娘,抹起了眼泪。 二蛋父亲长年在外打工,也把寻人启示到处张贴,从河北到山西,打工半年,找儿子半年。期间,有许多人打电话来,说某人像他儿子,他就去认,结果不验血不是。人家提供信息的人,可不认,要找他要酬金,他是本分人,也给有家。家都穷了,母亲在家种田,一天都不敢离开家。 要不是女婿能干,这个家的经济怕是支撑不下去了。当村里改造成旅游点时,家家都要出钱。但是,他家里面,已经没钱了。政府解决了一部分,女婿出了一部分,才算立住了门面。 女婿怕岳母一人在乡下没人照顾,几次想把她接到集市上去住。她说:“二蛋回来了,没有娘,哪里找得到家呢?” 这话,又引起周边几个妇女的哭泣。一个老头吼到:“没出息的东西,今天是喜事,你们哭什么哭?” 几位妇女才由悲转喜,冬子看见,挂着眼泪红着眼睛的微笑,是那么的直刺人心。 此时,冬子完全不想离开了,他想看看,这种骨肉团聚的场面,这种全村人迎接一个离家孩子的场面,究竟是何种感情。其实,在内心里,冬子始终有个疑问:我的究竟是不是父母亲生的呢? 其实这个答案,已经有了。冬子通过父母的血型,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但从感情上,他不愿意承认而已。内心中最不愿意触碰的地方,是你最深的伤。当年对洪苕货下狠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来了来了”,人们开始向前涌。 冬子踮起脚向前看去,远方山梁那边公路的尽头,开过来一辆警车,虽然没有闪着警灯,但那明显的蓝白标志,在青山绿水间,非常醒目。 此时,一位老汉举起了手,大家屏住了呼吸。等车辆一过水库堤坝的地方,老汉手猛往下一挥,瞬时,鞭炮被点燃,锣鼓声四起,那种场面,叫你认识什么叫激动与热烈。 人们远远地望着车子,有人在那混杂着鞭炮与锣鼓的声音中,声嘶力竭地喊着二蛋的名字。当然还有人是在喊“王二蛋”。 当车子在村口停下,突然听到一阵唢呐声音传来,如此热闹而跳跃,让人的嗓子眼都要飞出来。冬子虽然根本与他们没关系,几乎也要跟着人群,喊着二蛋的名字了。 混杂着硝烟与打锣鼓队挥舞的红绸,车上下来四个人。前面是开车的警察及刘强,这是身边人议论时听到的。后面就是姐姐大翠与二蛋了。 大翠哭得没力气,刘强下车后,也帮忙挽着二蛋,向里面走。这位叫二蛋的,表情有些拘谨,有些木然,四处在张望。当二蛋的脚步踏上村口的土地起,所有鼓乐全部停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宁静。 二蛋穿着崭新且有些不太全身的西装,太正规的样子,不像是一个回家的山里娃,看他的脸蛋,也像是粗糙的劳动人的脸,明显不太适合穿这么正规的西装。听身边人说:“听支书说,这全身上下,都是大翠在家准备好的崭新的,在派出所认完亲,就立即换上了。” 那位村支书,就是先前回来报喜讯的人。 而此时村支书过来了,向警察鞠了一躬,递给他一包烟,冬子眼尖,认得那是中华烟,最高档的那种。 然后,大翠问二蛋:“二蛋,你记不记得啥?” 这位年轻的二蛋,估计被刚才欢迎的阵势吓得有些呆,他只是漠然地向四周看了看。四周的乡亲,还有几个跟二蛋大差不多的,或者小时候抱过二蛋的,不停地在人群中跳,希望二蛋能够认识自己。 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况且三岁孩子的记忆,哪里还有影呢?二蛋向四周看,看着看着,他的表情有了变化。他看到了水库边一棵巨大的柿子树,这棵树恐怕有百年历史了,那树上的柿子已经长得不太多也不太大,还是青的。 二蛋突然睁大的双眼,揉了揉,说话声音虽然低,但周围的人,都听得到。“好像是,水库怎么变小了,这树也变小了呢?” 姐姐一听,大哭起来。警察在身边开玩笑:“二蛋啊,你三岁走的,还记得这棵树啊。你长大了,它就小了啊。” 二蛋的口音是河南的,所以大家听得很明显,因为嗓子很直,好像有一口气往外冲。 听到警察的话后,二蛋突然回过头来看了看姐姐,突然,他意识到什么,一下跪了下去,扑在地上。这动作太突然,以至于姐夫都没拉住,跟他一起倒在地上。 二蛋哭了,爬在地上,身体直抽搐,哭不出声,只是抖动的那种,随后是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声。 众人劝了好半天,才把他们一家三口拉了起来。刘强说到:“爹妈还在家等咱们呢,我们要堂堂正正地走回去!” 三人搀扶着向村里走,而支书讨好地给警察点烟,被警察拒绝了。那位警察向村里走时,冬子发现,他车窗都没关,车门也没锁,好像已经进了车库,很保险的样子。这样的习惯,在城里不可想象,难道警车,就没人偷么? 当他们向里走时,唢呐锣鼓又响了起来,人们跟在他们身后,像一只雄壮凯旋的队伍,喜气洋洋地喧闹着。冬子身后,还听人议论说:“你看,当年有人要砍那棵柿子树,说它老了,结的柿子涩得很,不中用了,砍了当柴烧,另外种一棵新的才好。想想,要没这棵树,村里人离开久了,都找不到家。” 有人接话:“要不是支书不同意,怕是早砍了喔。谁晓得二蛋这三岁的娃,还记得它?” 进了院坝,才知道,是如何隆重。二蛋家的院子,全部铺上了红地毯,里面摆了七八张桌子,虽然没有上菜,但两边忙活的厨子们,临时搭建的锅灶上,已经咕咚着晚上的大餐。 二蛋父母已经在院子门口迎接了,两位苍老的面容,好像与他们的年龄并不相称。按大翠的年纪来说,她父母最多六十来岁,但已经佝偻着腰、花白着头,眼里流着泪水。 当二蛋听到姐姐跟他说,这就是爸妈时,二蛋突然跪了下去,尖声地喊了一声“爸、妈!”虽然不是陕西人通常把爸叫大,但河南口音也叫得真情。 这一下不得了了,一家四口人抱在一起,不知道是哽咽还是激动,抱在一起又是拍打又是跺脚的,哭声与说话的声音,已经分不清了。刘强在一边流泪,一边没有办法,看向村支书,村支书看情况差不多了,得把他们分开,免得激动过了头,老人身体受不了。 “我说,你们一家来日方长,咱们公安同志来了,公事办完了,咱们再说私情,好不好?” 村支书把警察引过来,一家四口终于分开。此时,那位公安先拿出鉴定证书,当众念了dna验血结果,以及派出所开具的各类证明,一份一份将它们交到二蛋爸手里,二蛋爸已经没精力保管了,刘强转手接了过来。 警察办完事,要离开,被村支书强行扯住。但警察好像要回去的决心比较坚决,村支书急了,对乡亲们喊到:“咱们公安给咱们村做了好事,如果这样就走了,是看不起咱们么?” 这等于是作了群众动员,上来一大群老头老太,把那警察围住,非要他吃了饭再走,要不然,说出去,人家笑话咱们村子的。没办法,警察只好留下了。 这一家人进屋叙亲情去了,留下警察给大家讲故事。主要是村民们热心问,警察也是当地人,也知无不言。 原来,这孩子,虽然被拐走时,只有三岁多,但依然有模糊记忆的。他先是被拐到河北,但人贩子嫌别人给的价钱低了,没卖。最后,被卖到河南,一对四十几岁没有孩子的夫妇。按说,那对夫妇,对孩子是不错的。但后来,他们都先后因病去世了。这孩子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不管是乡亲同学的风言风语,他听到了。而且,他内心中总有对亲生父母与家乡的某个记忆。 当那边的父母去世后,他就在山东打工,听说有一个网站,是关于寻找失踪儿童的,他就去登记了,并且留下了dna。当然,这边亲生父母早就登记寻找并且留下了dna,现在两边的情况在网上高度吻合,于是就医学比对,成功了。这就是亲生的儿子找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古礼筵席 “你们是游客?”警察明显职业问话,估计他已经从其他村民那里听到了这两人的来历。在一个熟人化的乡村社会,来了两个外地口音谁也不认识的人,警察的直觉是:得查。 “我们本来是在山那边的农家乐吃饭的,一路转过来,碰到这喜事,凑个热闹。”孙总刚解释完,边上一老乡赶快帮忙解释到:“人家远方来的客,沾我们喜气,不行啊?” 警察笑着摆了摆手,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一会那边传来声音,警察背过身捂着嘴说了几句后,将手里的电话递给了孙总:“那边老板要你接电话。” 孙总接过电话,在这喧闹的场面,冬子听不到话筒里说什么,但听得见孙总说话。 “对对对,你给他们说,我跟小陈,晚餐就不回去吃了。我们在这边吃喜酒,我们自己回来,不需要接。” 当他把电话递给警察时,警察对电话大声喊到:“没事,放心,我负责送。” 他挂上电话,转头过来对孙总满脸堆笑。“孙总,对不起啊,我这是职业习惯。这样,晚上你多喝点,喝完了,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孙总摆摆手要推辞,此时身边一老乡又赶话:“走什么走,都得喝酒,胡警官不喝酒想跑?我们这村里,专门的房间都留着呢,你们金贵,睡不着?” “不是不是,我晚上还要回所里值班,可不是开玩笑的。” 孙总也赶快说到:“我们晚上回去还有活动,那边等着呢。” 那位说话的老乡再客气地挽留了几句,最后看劝不动,才离开,溜到一边去了。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他带着村支书过来了。 “胡警官,你是咱自己人,先不给你客气,我先给远方的贵客说两句。”支书得到警官的点头同意后,来到孙总与小陈的身边,分别给两位作了揖,吓得两人赶紧站起来还礼。 “两位贵客,你们今天不是来沾喜,你们是带喜来了。远方的贵客哪里请得到,你们来了,咱二蛋就回来了。你们说,这是不是缘分?” 没办法,两人只好点点头。 “人生一百年,缘分头一转。你们是远方的大人物,我们是山里的老农民,如果你们看得起,今晚就留在这里。一来为我们增光,二来为我们贺喜。咱们桌子高板凳低,菜少盘子稀,烟茶不高档,酒酸不成席。如果不喜欢,你们可以走,我们送到大路口。如果觉得老哥哥心诚,就委屈委屈,晚上我们拉拉话。我是个农民,你们大城市的人,怕是不喜欢跟我们打堆呢。” 这一套子客气话,搞得人很不好意思。你都没有推脱的理由,因为面子薄。这样一个当地德高望重的老者,把话说到如此谦卑的份上,哪里能够拒绝呢? 孙总看了看冬子,冬子无奈地笑了笑。孙总只好一拍大腿,说到:“老人家讲礼性,咱们也就不走了。” “好,果然是大地方来的人,说话咋就这么大气,咱农民,这回也脸上有光了。”他转过头,对胡警官说到:“我给你所长打了电话了,说咱把你扣下了。今晚这么多人,不考虑治安问题啊?” “你这个老无赖,要把我捆上吗?”胡警官开上了玩笑,也是答应了的意思。 冬子想起一件事,悄悄问了问身边一位年轻人。“兄弟,你家有红纸吗?” 那位年轻人,就是刚才放鞭炮的家伙,从穿着上看,也像是在城里打过工的,这夏天的牛仔裤与t恤衫,配得还比较协调。 “你想要干啥?” “我们既然来沾喜气,红包还是要给的。” “不用,你们远方的客人,来了就是道喜了。” “这是我老家的规矩,不包不行,你们客气,我也要做人的,对不对?” 年轻人笑了笑,对冬子说到:“你跟我来。” 冬子起身,随他出了院门,来到隔壁一个院子,这就是他家了。冬子在门口等,那年轻人邀请冬子进去喝茶,冬子谢绝了。过了一会,那年轻小伙出来,左手递给冬子一瓶饮料,冬子想要谢绝,但对方硬塞进冬子的怀里:“不进门,水都不喝?”冬子只好接住,一看,是一瓶脉动,果然中国的现代青年,爱好都是一样的。 他递给了冬子两个红包,就是街上专门卖的那种,封口还有不干胶,这就很专业了。 冬子身上的现金并不多,但是,两三千元还是有的。他给两个红包里,各塞进了一千元钱,随着年轻人,重回到二蛋家院子,悄悄将其中一个红包,递给了孙总。 冬子悄悄问了这位年轻人,该什么时候送红包。年轻人说,大概晚宴时,二蛋要出来进酒认亲的时候,就是大家给红包的时候。冬子问:“是给二蛋本人,还是给他父母?” “那就随意,他们是一家人嘛。” 当几人决定留下来后,分别给各自的人打了电话,孙总也给他们那一帮子朋友说过了。而他们就被安排在最上席,也就是院子里面最中间的那张桌子上,那是贵客的位置。村支书也将坐在那里,而除了他们三人外,还有几个年纪最大的老爷爷,不怎么说话,但都热情地,给冬子他们抓桌上的瓜子和糖之类的东西。而给冬子红包那个年轻人,提着个茶壶,穿梭于人群之间,主要是给这个主桌的人,倒茶。 应老人们的要求,胡警官介绍了二蛋这些年在外漂泊的情况,这些事情,如果不是冬子亲耳听到,还不太相信,今天的中国,还有如此事件的发生。 那个抱走二蛋的中年妇女,是个人贩子,其实不是本地人,但喜欢在外地集镇上,找那种落单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用糕点或者糖果吸引孩子,然后抱走他。 过去的人,重男轻女,男孩子的价格比女孩子高好几倍。他们专找不足五岁的,没什么记忆力的男孩子。因为这种孩子到了新家,好养活,也天然地把新父母当成自己亲生的。 有个老汉问:“怎么那快?刚抱走几分钟,就找不见人了?这是在我们乡上,所有人都在找,她怎么跑掉的呢?” “人已经抓了,过程我们也知道了。她不是一个人作案,在场口的拐角处,停着一辆破面的,就是她的同伙。把孩子抱上车,直接开走,你怎么找?” “真是可恶,把人家家拆散了,靠这样赚钱,不昧良心,晚上睡得着?” “坏人是多,但是,好人更多。恶有恶报,时候没到。这不?二十年了,他们也进牢房了。他们当时以为孩子养家了,就不会有二心了。谁知道,今天有dna鉴定呢?有宝贝回家网站呢?” 老汉们当然不懂这些,但胡警官身后倒茶水的年轻人却感兴趣。“dna啊,那比指纹还要准,科学,骗不得人的。宝贝回家网站,我也上过。刘强不就是这个网站的自愿者吗?他原来帮别人找,结果,今天找到了小舅子。这是不是善有善报?” 胡警官只是笑,免去了他过多的解释。一个老汉假装愠怒到:“大人说话,后生莫插嘴!” “是咧,爷爷。”后生笑着离开,冬子这才知道,身边这位胡子花白的老汉,是那年轻人的爷爷。据这位老爷爷说,他孙子,就是刚才倒水的后生,跟二蛋是老庚,也就是同年生的,两人小时候,还一起玩耍。这次,他本来在西安工作,听说二蛋回来了,专门请假回老家的。此时冬子才明白,这位后生,为什么这么热心了。邻居加发小,还是老庚,这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胡警官介绍了二蛋被卖后的情况。最开始,是卖到河北的,但人家给人贩子开头开的价钱是五千,但人带到后,人家觉得,给高了,只给三千元,人贩子觉得划不来,就重新找买家,折腾了一个把月,在河南找到买家,结果,卖了六千元。因为那一家,二蛋的养父母太喜欢这孩子了,就给了高价。人家养父母还真把二蛋当亲生的,疼爱得不得了,没少一点任何东西。 胡警官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说,那家养父母,是好人还是坏人?” “也算得上是好人,毕竟娃没吃到苦。”有人这样说。 “肯定是坏人噻。把人家搞得家破人亡的,自己没十月怀胎,夺人子女,这是丧天良的事,怎么可以说是好人?”有人不服气。 “所以啊,社会是复杂的。”胡警官喝了一口茶,随即,背后掺水的,马上就把茶水续上了。那位年轻人,看样子,很喜欢听警察讲故事。 “二蛋的命还算好的。毕竟,养父母没亏待他。虽然走得早,自己一个人外出打工,也吃过几年苦,但毕竟,他长大了,上过学。有些人被卖了,原来主家没有孩子,谁知道后来又有了亲生的,这买来的,就被虐待了,天天挨饿挨打的,那才叫惨。” 听到这里,下面就有人骂声不绝。在冬子听来,这简直是人间地狱一般的境况,这是他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而他看了看孙总的表情,好像并无多大波澜。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警察继续说到:“最坏的情况,我们当警察的,也接触过。有人被卖了,养到十六七岁,没上户口,赶他到黑煤窑打黑工,最后出事故死了,也不知道是事故还是被人害了,反正,养父母过去找矿上要赔偿,矿上怕事闹大,也被迫给了。这就属于杀人了,恶性刑事案件,山西前几年就有,咱们陕北也发生过。” 这就完全颠覆冬子的三观了,他不敢相信,这些事情,也曾经发生在中国。 “其实,要说人啊,一死百了,就怕活受罪。”胡警官说到这里时,对面老汉说话了。“对啊,二蛋的父母,就是活受罪,他爹在外面打工,几十岁的人了干年轻人的体力活,为啥?不就为了找儿子嘛。他娘,一天哭一回,没断过,我们本村的,哪个不伤心呢?大翠,守着个糖葫芦摊子,要不是刘强撑着,怕是要疯了。” “这是一方面,我说的是娃娃本人。有的人贩子,专门捡那些有先天疾病,父母遗弃的孩子,到手后,卖给乞讨团伙,把人家的手弄断、腿弄断,在街上乞讨,每天不讨到多少钱,回来就挨打,那才叫惨!”说到这里,见惯了社会阴暗面的警察,都摆了摆手,低下了头,说不下去了。 而冬子看到,听众们的眼神中,包括孙总,都有一丝悲愤的神色。 村支书站在门口,突然声音大了起来,冬子听不清楚他此时快速的当地口音,但知道意思,大意是,请来帮忙的妇女们小子们,赶快清理桌面,摆上餐具,准备上菜了。 如果你要真了解传统文化,仅在西安看文物是不行的,你得到农村,参加他们的宴席。 孔子说,当礼崩乐坏时,要寻找传统的礼,可以求诸于野。而中国古代的传统文化,是建立在农业社会之上的,而山区农村,受现代化影响比较小的地方,往往保留着最原始的礼节。而所谓原始,其实是经典,它已经在中国流传了几千年。 当妇女后生们清理桌面摆放餐具时,冬子要站起来让位,被孙总示意坐下。原来,这些座位上的人,都没有起身的意思。这是一种派头,也是一种待遇。这个四方桌,已经坐了六个人,一方两位,除了胡警官与冬子孙总,还有三位老汉,是当地年岁与辈份最长的人。最靠里的那一方,两个人的空位,估计有一个是村支书的。 此时,村支书从屋内挽出一个人来,这是个中年人,穿着正规的中式服装,看样子,也是新的。当他被支书拉到坐位时,冬子看到,三位老汉都站起来,给他作揖,而胡警官虽然没作揖,但也与孙总一样站了起来,而冬子也立即起身,估计是大人物来了。 等坐下才听支书对孙总介绍到:“远方贵客莫见笑,本来你们要坐最上席,但我们农村就这规矩,二蛋的舅舅,娘亲舅大,今天,他必须坐这位置。” 等二蛋的舅舅坐下来,村支书象征性地坐下后,又起身,忙他的组织工作去了。 随着村支书一阵上菜的招呼过后,热气腾腾的各类食品就端上来了。冬子看见,他们端菜的方式,与酒店有很大区别。他们是一个师傅端一种菜,比如红烧鲤鱼,一位师傅,将八盘鲤鱼放在一个朱红色的方形木盘上,一支手托起与头顶平齐,迅速穿梭于各个桌子之间,将这道菜一一布在桌子上。 “这要技术啊。”冬子感叹到。 孙总就在他身边,低声说到:“在我们农村,这叫打掌盘的,是筵席上重要的角色,确实是需要技术,都是师傅级别的人。” 在酒店,送菜的,是最低端的工作。尤其是那种,从厨房到包房门口的人,属于工资最低的小工,广东人俗称,打荷。他们跟客人不见面,把菜从门口端上桌的,是漂亮的服务小姐,等级比打荷还要一个档次。 而在农村,这种打荷的,居然是师傅级的人,这是冬子没有想到的。当然,这方面的讲究,冬子也不是一无所知。比如,把木盘漆成朱红色,代表喜庆与庄重,在古代,这是喜事或者祭祀才用的颜色。而把菜盘端得像头顶一样高,除了可以避开大家说话时的口水污染,也代表着一种尊重。 而冬子不知道的,那个菜盘,原始的名称叫案。所谓举案齐眉,就是刚才师傅的讲究。 但第一道菜就是热菜,然后再后第二道第三道,都是热菜,总体是大鱼大肉之类的,颜色鲜艳刺激,油腻肥厚的那种。冬子作为厨师之家出来的,居然不太清楚,有些菜的具体名字。 当胙肉上来后,才有凉菜出现。毕竟这是夏天,在酒店,凉菜应该是最先出现的。但这农村的宴席,却是等硬菜上得差不多时,它们才出现。 大家都没有动筷子,只是忙于倒酒。中间一个老汉,先给二蛋的舅舅樽酒,然后,再给孙总、冬子、警官依次倒酒,次序一点也不乱。与前面的人一样,对方樽酒时,你要站起来,双手捧起杯子,点头致谢,等对方把酒樽满时,你还要点头致谢。 所谓入乡随俗,没那么复杂,照着做就行。 等支书的声音重新响起,大家明白,可以开动了。在乡下喝酒,与酒店不同,这里是先喝第一杯酒,再吃菜。此时,当大家喝酒的时候,村支书引出了二蛋一家人,在隔壁东头桌子上坐下,一齐全部都把杯子喝干了后,再纷纷坐下。 此时支书已经来到桌子上了,他对二蛋的舅舅说到:“你是大客,你先请。” 二蛋舅舅伸出筷子,向最中间处那碗胙肉里夹了一片,然后,大家才纷纷动筷,先夹胙肉。原来,这胙肉,其实就是一种粉蒸肉,不过比酒店做得更扎实。肉更厚实,块更大,一个碗内是十片,一人吃下这一片,几乎都可以把吃肥肉的心灭去,主要是比较油腻。 冬子不明白,肉做成这样,又肥又腻的,还这么大块,满嘴油,怎么还是第一道,大家按辈份亲疏,长幼有序地夹它。其实,是源自于周代以来,接近三千年的习俗。古代宗庙祭祀中,所谓胙肉,就是敬奉先人的,敬奉完毕后,参加祭祀的人,才可以分食。 如果是朝廷进行的祭祀活动,只有大夫以上的高官,才有可能分得一块。分得这块胙肉后,先不吃,拿回家,供奉一下自己家的祖先,意思是朝廷分得的供奉,子孙不敢先尝,得请祖先尝过后,自己才吃。在古代,这东西,只有男子才有资格吃它的。 而一碗十块,是根据过去一桌十个人的标准来做的,今天虽然宽松些,一桌只坐八个人,但肉的规格可不能变,免得坏了规矩。 随后,就是互相敬酒的时间。最开始是支书统一敬大家的酒,大家都干了。然后,是二蛋舅舅代表娘亲一家回敬大家的,这也必须干。随后,就是一方的人互敬。然后再是交叉敬酒。这些祝酒词,除了村支书的讲究些,其余的人,说话很简单。好像,只要端起来,望着你,说了一个“请”字,你们就得共饮了。 这与城市内,喝酒是为说话打基础的方式不同,这里喝酒,更多的是表达一种礼节,所有话,都在酒中。等满桌人都相互敬过了,也算是礼节尽到了。这十几杯酒干完,也实也得有三两多的量的,好在杯子不是很大。 随后进入单独敬酒的时间,这就算是自由活动了,气氛就自由起来,话也就多起来。今天的规格其实是很高的,桌上是中华烟,酒是西凤酒,远远超过冬子对农村贫穷的理解。 在与大家的闲谈过程中,才知道,这地方是个旅游点,但主要的旺季,是五一和十一两个长假。到五一,江山遍野的映山红,会引来许多游客。这村子,每家一个小院,至少每家都有两三个房间,是为客人准备的。在外打工的后生姑娘们,这个时候,也从外地回来,换上当地原来的农村服装,体现出地方特点。 按支书的说法,来的客人,需要经过村里的统一分配,连房间的配置,都是按村里的统一标准设置的,相当于城市里的标准间,有独立卫生间有热水。因为完全符合卫生标准,又近临翠华山下,那些喜欢徒步登山的游客,常常在旺季,把这里挤满。吃这里的土菜,就连本村种的菜都供应不过来,不得要在集市上提前去买。 怪不得,冬子看到,他们村成标准模式的秧歌队锣鼓队,像专业演出队的打扮,原来,旅游旺季,他们都要参加晚上演出的。 “一季下来,我们每家收入,至少一万以上,两季加起来,房子多的家庭,也得有三四万可以挣的。” 说到这里,村支书无不自豪。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山村夜话 “有那么多吗?住宿费很贵?”孙总问到。 “住宿不费,但客人来了,要吃啊,要买东西啊,我们这村里满山的核桃树柿子树,根本不够卖,我们附近好些村的核桃和柿子,都是在我们村,仅用那两次旺季,就把全年的产量,销完了呢。” 冬子看了看四周的几个临时锅灶,所有的厨具都是簇新的,所有事情,下面虽然是烧柴,但都非常干净,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班子。 比如另一边操作的案板,吃饭时,虽然看不到他们操作,但从切墩的位置,到洗菜,红案白案,分得非常清楚,刀具也是专业细分的,估计,他们的厨房管理,基本上是学的城市里酒店的现代管理。只不过,这种管理下,出来的菜是传统的农村菜而已。 后面上来的菜,味道有丰富得多了,包括炸土豆丝,所谓的洋芋擦擦,本来是陕北的菜,在这里也上桌了。 大家议论中,才知道,这一整个村子,相当于是一个大公司,每年到那两个季节,就按公司化动作了,外地打工的回来,跟今天一样,都明白自己的岗位。而今天,就是他们的第三个节日,而孙总与冬子,是这个节日的唯二游客代表。 “你们今天来给我们道喜,证明,我们接下来的十一,当柿子树全部挂红时,客人又会爆满,你是给我们带财气来了。”村支书为此,还专门给孙总与冬子敬了一杯。 二蛋的舅舅,专门给村支书敬了酒,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此时,冬子才明白,这里面好多故事。 原来二蛋被拐后,家里就一落千丈,要不是刘强这个女婿支撑,恐怕都维持不下去。他舅娘家也不太富裕,即使帮助,也有限。况且,二蛋父母和姐姐,得的是心病,怎么可能医得好呢? 二蛋离开的时候,村里面很穷,但每年过年水库打鱼上来,按人头分,村里面总得要把二蛋那一份分给他家。村支书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没接到公安通知,二蛋没死,就是我们村里的人。”这话,堵住了一些长舌妇人的嘴。 近几年,村里搞旅游,是按人头分股的,村里也把二蛋的那一份留出来了,每年按此规矩,分给了他父母。这可是一笔大钱,毕竟,二蛋没有为村里作贡献。但村里人,出于同情,出于对老支书决定的尊重,也同意了这个分法。 在农村,没有男孩子,属于绝户,是被人瞧不起的。但村支书总是强调,二蛋没死,总有一天要回来,所以,二蛋的那份,绝对不能没有。而今天这宴席,是二蛋父母,为答谢全村人,这多么年照顾的结果,把最好的菜酒和烟,都摆上来了。 冬子估算了一下,这一桌下来,加上烟酒副食,估计得有两千元成本。 这时,二蛋一家人过来了,大翠跟着二蛋,让他一个个喊人。哪个叫爷,哪个叫达,哪个姨,哪个叫婶,哪个叫姐,哪个叫哥,叫得响亮,酒喝得爽快,大家听一句称呼,答应一声音“哎!”,夸张地拖了长音,然后,喝酒时,故意把洒咂巴得嗞嗞响,喝完酒,赶紧将红包,塞进了二蛋的手里,二要推辞,就塞进他父母的怀里,没办法,只得作揖致谢了。 当敬到孙总时,村支书亲自过来介绍:“这是城里来的贵客孙达。” “达!”二蛋操着河南口音说着陕西活,倒并不别扭。孙总赶紧递上红包,结果一家人都推辞,一边看着支书的脸色。 支书客气到:“你远方来的客人,到了就是给我们贺喜,不比我们长年乡亲,礼尚往来多,没有收你的规矩。” 孙总好像很自然地说到:“你这是不把我当一家人了?看不起我了?不想我第二次再来了?”那假装愠怒的样子,让冬子觉得很有意思。 对方没办法,还是村支书接下了礼包,反手塞给了二蛋爸怀里。“你看看,二蛋回来了,这么远的贵客都把礼带来了,你这是要发达啊。” 说得满院子的人,都大笑起来。 轮到冬子,对方叫了声:“陈哥”,当然也是支书介绍的,送礼的过程一样。接下来,就是胡警官了。他也准备了一份礼,但受到了支书的坚决拒绝。 “你是咱村的门神,你的礼可不敢接。你把二蛋送回来,就是天大的礼,再收你的礼,我们还想不想平安?” 警官一再坚持,支书假装生气了。“我晓得,你怕早就不想保佑我们村了,我们平时没敬供,得罪你了,你跟我们讲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吗?你跟我们生分了吗?如果你送也行,我们也敢收。老实告诉你,如果我们收了,明天我就拉一车鱼,倒在你们派出所大门口,腥死你们,未必,你们还敢把臭鱼,拉回来?” 这话说得,警官只好把红包收了回去。毕竟,按当地的风俗,只有人敬门神的,哪有门神敬人的。况且,当时,胡警官还穿的警服,山里人,讲究多着呢。 大家喝酒时,才知道,村里的第二财源,是那个水库。五十年代修的水库,主要是保障下面的水田,下游的七八个村,每到水田用水时,就得开闸放水。平时,水库的管理,是由他们村负责的。比如冬天,要加固护坡,要淘堰孔等。相当于,义务为下游的村子打工。但好处也是固定的,这个水库水面非常大,平时,这里停上几条游船,西安许多人,没见过这么大的水面,划船这种南方司空见惯的方式,在北方,成了稀罕玩意,一个夏天下来,也是不菲的收入。 更不用说,里面养育的收成了,这是村子几十年来,让其它村子羡慕的地方。 二蛋娘家是在山下平原的村里的,本来平原姑娘一般不会嫁山区。毕竟关中有八怪,其中一怪:姑娘不对外。当年就是羡慕这个村子年年有鱼分,才嫁上来的。 过去种麦子的平原地区,现在已经不能够和有特产的山区比了,毕竟这里是旅游区,挣钱快。 今天白天,孙总对冬子所说,娱乐旅游是刚需,从这个角度来看,人们愿意在这个刚需上,大量花钱。只要你提供了他们需要的娱乐。当然,今天晚上,没有秧歌晚会,毕竟这不是旅游旺季,如果是在五一或者十一,每天晚上的秧歌,还是很受客人们欢迎的。 等二蛋敬酒轮过一圈过后,酒席就进入了高潮阶段。村支书请二蛋上来,给大家公开讲几句,二蛋腼腆,不好意思讲。父母推了半天,他也只说了两个字谢谢,要给大家公开作揖的样子。此时,刘强与村支书递了眼色,村支书点了点头,刘强推了一把大翠,翠上来了。 “各位长辈,远方贵客,今天胡公安,把我弟弟送回来了,我的病也就医好了。这么些年,大家对我家的照顾,对我父母的帮助,我是看在眼里的。我以前是个病人,是心病,弟弟回来,我就是健康人。啥也不说了,我跟刘强商量了,以后乡亲哪个赶集,走累了,在我家,喝口水吃口饭,是看得起咱。咱也说不出来了,这些年呢,苦了你们呢,苦了咱爹妈呢?” 一顿痛苦,又开始了,她又在台阶上跪下,要嗑头了。下面大姑娘小媳妇的,又开始抹眼泪。弟弟赶紧下去搀姐姐了,支书又骂了起来。 “你虽然嫁了,哪个把你当外人了?你跟刘强,不是我们村的了?哪个到街上,不到你家歇脚的?今天大喜,得高兴些!莫让远方的客人,莫让胡公安看笑话!” 大家这才恢复了正常。 在大家喝酒的同时,人们的议论也开始了。今天大翠穿的一身红,倒比当年出嫁时,还穿得喜庆些。当年出嫁时,她哭得没今天凶,今天弟弟回来了,倒哭死去了几回。 可见,她当年把弄丢弟弟的责任扛在自己的肩上,二十年来,过得多么沉重。 今天他们回屋后,一家人,在大家闲坐摆谈时,他们已经到后山的祖坟上,跟祖先已经上过坟了,告诉祖先,后生回来了。而这位弟弟,倒还很懂事,回来给祖先,给父母嗑头后,也给姐夫嗑了响头。没有姐夫的支撑,这个家,是保留不下去的。 “没有小舅子送的新娘,没得娘家呢。”一个老汉在桌上叹到:“这都是老风俗了。”有人反驳。但老汉继续说到:“你要不信啊,我跟你说,大翠,今天,不管是穿着还是哭,都比出嫁那天好呢。我觉得,她今天,就是面相,也是最美的一天呢。” 下面许多人点头表示同意,而冬子也发觉,这位大翠长得像她父亲,但眉目很标致,怪不得刘强喜欢她。而且,有情有义的人,怎么会不惹人疼爱呢?再加上,桌子上一个老汉讲,姑娘像爹,是有福气的相。 酒席结束了,整理好桌子,瓜子花生糖果茶水又摆了上来。农村的夜晚,四周漆黑,只是晚上七八点钟,根本没到睡觉的时间。此时在这水库边,山谷里,凉风阵阵,居然还没什么蚊子,正是纳凉休闲的好时候。冬子明白,这个地方,确实是一个旅游度假的胜地。一个词:清爽。 大家又开始的摆谈,此时,只有那边有两桌人在开始吃饭,那就是本村来帮忙的,他们吃第二轮。 这边主桌上,村支书终于忙完了他的司仪主持工作,加入到这桌上的闲谈之中。 “胡公安,你说二蛋这名字户口什么的,该怎么解决呢?” “那你得问他本人及父母的意见。” “这些意见我都问过了,大致的意思,就是把他的姓改过来,名倒不改。毕竟,他的大名是养父母取的,人家也有养育之恩,咱二蛋是个忠厚人,不敢忘。倒是身份证户口什么的,这得你们公安才解决得了。” 于是,胡公安就给他介绍了户籍政策。包括个人提出申请,这里派出所出证明,拿到县公安局盖章,然后到河南那边的县公安局找户政科,然后要办新身份证,这一类事情,虽然都可以办,但需要走完流程,起码得一个月以上。 “你的意思,这些能够办?” “当然能够。毕竟,他这是因案子问题发生的,我们都有证明的。” 支书一拍大腿:“哎,我就要这句话。他王家有后,实质上和名义上,都行了。人家二蛋,保留他养父母取的大名,我觉得,也是对的呢。” 身边几个老人同时附和到:“对着呢。咱们村里出去的人,都忠厚着呢。” 一个年轻人,牵动如此多众人的心,得到大家如此隆重的欢迎,这个人生巅峰,是冬子所见到的最震撼人心的现场。 其实,在我们农业社会的传承中,积累出来的乡土文化,已经把本乡土的人与血亲之间,划上等号了。从刚才的称呼就可以看出,村里人之间,都是以亲戚的称呼来的。不是说他们一定是亲戚,但他们之间的交往规则,一定是按亲人的标准来进行的。就像冬子与葛校长一家,如同真正的亲人。 冬子此时的内心是矛盾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二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亲生父母在寻找自己,而自己此时产生了一个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产物,如果没有这些关系存在,你都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活,要活成什么样。此时,冬子在内心中,已经隐约产生了想寻找亲生父母的想法。 二蛋回村的这种被亲情包围的盛况,这种一人命运牵动全家甚至全村情感的情况,让冬子体验到,一个人,在亲情血缘之下的价值。 他想,自己是不是也在所谓的宝贝回家的网站上去登记呢?但从无线索。更何况,在他内心中,自己是否是父母亲生的,也有疑问。毕竟,当年看到的血型结果,有可能是被医院查错了的,这种可能性虽然小,但依然存在。 而廖苕货的话,也有可能是为了故意刺激冬子而说,当不得真,毕竟,他是个无赖。 更重要的是,父母对自己的感情,对自己多年的呵护,让他凭心而论,是比大多数同学,得到更多爱的。比如爹爹家的孙子孙女们,也是冬子小时候的伙伴,他们的父母有时候,就没有那么纵容孩子。 但是,冬子总有一种冲动,在今天更甚,他想把自己的身世,搞清楚。而即使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也没关系,除了自己有血亲的父母外,容城的父母永远是他的父母,他可以选择,像二蛋一样,甚至不改名字,永远祭祀他们,不忘记他们的恩情,做一个忠厚的人。 大家开始说到今天这个合作社。其实,附近有几个山村,也是可以办旅游点的。但是,没有大家信服的带头人,毕竟没有公道的人,大家为利益就会扯皮。这个村的老支书,是大家认可的公道人,他的话大家信,才能够组织得起来。 胡警官说了一个事,就是另一个村的。一个原来在外地当包工头发财的老板回村了,准备投资也办一个旅游点。刚开始大家看到这个村办成功了,他们也跃跃欲试。结果,只办了两个节,也就是只存在了一年,就办不下去了。 “为啥?” “分配不公呗。比如,老板想,我投资最多,我当然得分最大股的。况且,公司的经营,也得我说了算。他怎么算?会计是他舅子,出纳是他妹夫,什么账都说不清楚。而村民呢?只是想,你虽然投的钱的,但我们也出了钱,账目起码要明白吧?” 有老汉说到:“不像我们村啊,我们支书,把每天的账,会计算好后,第二天,一定写在黑板上,所有人都看得见。” 胡警官接着说到:“不要说账目不清。劳动报酬也不同。他的亲戚安排在关键岗位,工资还高。农民们就不愿意了,你坐在屋里打算盘,好处算精了,比我们这些扛柿饼的、跳秧歌的,挣得多,我们下力多,跟客人陪笑脸,还挣得少,这不公平。但是,会计出纳是技术岗位,人家多拿点,也合理,怎么说得清呢?” 另一个老汉说到:“那要说会计出纳工钱多,那厨师算不是技术?是不是也得多拿?村里人嘛,有力出力,尽自己的能力,工钱,倒不应该区别太大了。这把好岗位都安排亲戚,搞有亲有疏的,肯定不长。” 胡警官笑到:“莫说他不长,一年就垮了,老板与村民的投资,都没收回来。老板说,村民不感恩。村民说,老板赚了黑心钱。还有人向上面报,要求查账,更是笑人。” 有人问:“查账,有没有搞假呢?” “那是个什么账啊,几乎是个乱记的流水账,收支都没分清,怎么算?不过,外面请过来查账的会计倒是个厉害的角色,他通过找大家估算,也得出大致的结论。就是账面上,老板并没有多大出入,即使有漏洞,也是小钱,估计主要是管理不严的原因。但村民们不买账,说老板照顾自家亲戚,找个不会记账的家伙当会计。更有村民说,这是村里没赚钱,如果赚了钱,怕才会贪污的,故意把账记乱,就是为今后贪污作准备,这就不好说了。” 下面有人问:“那老板后来咋样了?” “人家搬到城里去了,说是这辈子再不回村了。你看看,一个村的乡党,弄成这样,不是因为钱?” 而此时,一个老汉望着在另外一桌跟其他人谈天的村支书的背影说到:“我们村,要不是有他镇得住,莫说二蛋家保不住,我们这村的生意,也保不齐了。” 冬子问到:“为什么叫镇得住?” “人嘛,不都是见钱眼开的。有客人给小费的,他也接,有客人丢了东西的,他也黑。钱不是大钱,把规矩和名声坏了咋整?咱们村忠厚,这才引得外面一个好声誉,才有好生意。支书在,这风就刹得住,因为,他没有私心。” 原来,在刚开始办旅游时,村民们虽然经过了培训,但操作起来的随意性,把旅游搞得不太正规,村支书不怕得罪人,天天就批评,甚至在广播上点名。而大家却并不对支书的行为感到怨恨,因为,几十年来,他的人品,已经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至少村里的老人们,都认可他的为人。 老人们说服不了后辈就用年龄压服,老人是家长,坐上席的,后生们,小媳妇们,也就服气了。 把村民组织起来,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毕竟农业社会是一个自由散漫的社会,长期的小农思想,不是一天就能够去除的。光是把房屋修成一个风格,各家出钱不一样,就比较麻烦。这里面,要不是因为村支书因为威望受到老人们的支持,恐怕是行不通的。 “你就说,二蛋回来看到的那棵柿子树,支书说不准砍,今天大家看到了嘛。” “就是两个长假客人们来了,就把村口这棵树当我们村里的标志呢,我们宣传册上,就是它的照片。游客喜欢在这柿子树下照相,尽管它结的柿子并不大。” 几位老七嘴八舌,孙总此时说到:“年代感,自然美,这是不可多得的。” 胡警官赶紧问到:“孙总,你详细说说?” 大家都闭口不言,想听听这大城市来的大老板,最有见识的意见。 “年代感,是说这树老。每个人对历史的感觉,是不是都是从山川林木开始的?人死了几茬,树活千秋,这就是年代感。而自然美,大家估计没注意到,这棵村口的大柿子树,如果挂满了红柿子,在水库倒影下,与这山色翠华混在一起,那就是一幅标准的陕西风格的油画风采,很上镜的。” “怪不得”一位老汉感叹到:“城里人才晓得城里人是怎么想的。” “其实,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孙总说到。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明星效应 一听孙总说他也是农村的,对面几们老汉的眼神马上亮了起来,好像不太相信的样子。“是不是呢,你这大的老板。” “我不是老板,我只是个搞技术的。” 村支书过来了,他接上了话。“胡警官,孙总是不是老板,你说!” 胡警官笑到:“孙总,你就别谦虚了,我下午打电话,人家都跟咱说了,你是广东来的大老板。我虽然是个乡下的小警察,看人还是没得跑的。” 孙总笑到:“人有失手马有漏蹄,我确实是农村出来的。不信,你问小陈。” 冬子只好赶紧说到:“孙总是我们技术老总,权威专家,主要工作是搞技术研究。” 对面老汉立马问到:“我不晓得嘛专家,没见过。但是,孙总是百万富翁没得跑吧?” 孙总只好承认:“那点钱还是有的。” “我说嘛,你们看看,真人不露相嘛。人家百万大老板,跟咱老汉一个桌子吃饭,这叫啥?” 孙总谦虚到:“其实在广东,几百万不算是老板,我也就是个干活的。” “几百万都不算老板?那叫我老汉白活一辈子了?” 胡警官笑到:“你也不算白活,起码今天亲眼看见了嘛。” 大家正在玩笑,那说话的老汉被支书从背后打了一巴掌:“你个老家伙没见过世面。人家孙总哪止几百万?人家跟你谦虚呢,听不清好赖话,躁不躁?听清楚了没?人家是专家,是技术权威,哪里是老板能够比得上的?” 老汉巴嗒两口烟,倔强地说到:“我就晓得钱好,没钱,这中华烟,找哪个抽?要是有钱,啥都买得到,对不对?专家的事,离咱太远,想不到。” 村支书坐下来,给大家面前放了些糖,对老汉说到。“那我问你,秦始皇没钱吧?” “当然有钱了,钱都是他造的,想多少有多少,天下都是他的。” “他看不看得成电视?” 这一问倒把老汉搞笑了,他抹了抹胡子,笑到:“那当然不成,我看电视也才看十来看,他能跟我比?” “说你狂,你不躁。现在晓得秦始皇都比不上你,为啥?” 老汉呵呵笑,等村支书回答。他们估计是从小玩到大的老伙计,说起话来,很默契的。 “就是因为有专家嘛。没专家发明电视,咱们看啥?你孙子给你打电话,你那手机不值多少钱,但是,你孙子走得再远,他声音,想听就听。你看电视,接电话,是不是千里眼顺风耳?你说,你过的是啥日子?” “神仙日子呗。”老汉咧嘴大笑,门牙中有两颗是补的,最早期那种金牙,晃瞎了冬子的眼睛。冬子突然想起,这位老汉,就是给他红包送他脉动那个年轻人的爷爷。 “你说,为啥?就是因为你有钱?” 老汉明白过来,马上对孙总笑道:“专家好咧,专家发明东西,让我们过神仙日子呢。” 大家一阵哄笑。村支书最感兴趣的,却是孙总的农村人身份,详细问了孙总是哪里人,是怎么上学的,怎么当上专家的。 孙总的回答很简单:“就是死读书呗,咱也不聪明,只晓得下苦功,读到哪里算哪里,不知不觉,就读个博士出来了。” 对面老汉突然问到:“啥叫博士?” 不知道他是故意搞笑还是真不懂,这样的常识都要问,这可把胡警官逗笑了。“博士,啥叫博士,咱西安有个官府,从秦朝以来,就把最厉害的读书人给了个官职,叫博士。要说今天,在外国,就是读书读到顶了,没老师教得了了,就只好毕业了,叫博士。如果不毕业,老师又教不了,那就成烈士了。” 警察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体现出黑色幽默的最高境界,自带气场,把全场的笑声整出了一种狂放的色彩,连孙总本人,也笑得筛糠。 冬子觉得还是应该有正解:“今天这个词,是按外国人的规矩定的,借鉴了过去我们传统的一个名词。在外国,最有学问最受尊敬的人是医生,他们医生这个词,就叫博士。” 老汉眯着眼,似笑非笑地跟冬子说到:“未必非要学外国,咱中国秦朝这个词已经有两千年了。再说,尊重医生,咱们不也很尊重。咱们过去,把医生叫先生,按这样说来,孙博士,按咱老规矩,就该尊你一声:孙先生?” 老汉说着,好像要站起来给孙总行礼,孙总马上伸出双手作揖:“不敢不敢,老先生!” 在这个桌子上,从七八十岁的老人到冬子这样的年轻人,居然毫无顾忌地玩笑,这是冬子没有见过的场面。 支书转过头对那几个老汉说到:“你们看看人家,人家孙总,同样是农村出来的,人家成了大专家,不光是有钱,还受人尊重,这样的大人物,到我们这山里来,也不见外。所以,我说你们,孙子孙女大了,就要送他们出去读好学校,莫耽误了。要是你们家有哪个,考上个名牌大学,我自己掏钱买鞭炮,把咱全村围一圈地放,咋?” 这边一桌子人玩笑连天的,还听说有专家,那些帮忙的当地村民也吃完了饭,洗碗刷锅也都搞得差不多了,许多人都围上来,听他们的闲话。 另外一桌是些打牌的中年或者青年人,也围过来,好像一个明星见面会一样,盯着孙总看。而此时,刘强也过来,他本来是给桌子上加一些糖果与瓜子的,再放上来两包烟,被支书拉着,挤在了他的身边。 “刘强,好后生,你是咱村的女婿,你说,咱村的人,有没有把你当外人看过?” “没,支书,咱也是咱村的儿子,大伙都这样说。” “你家姑娘读书,也得享受我这个待遇,刚才我说了的,咱村有哪个考上了名牌大学,我就负责挣钱买鞭炮,酒席钱也不要你出了,酒席咱村集体办,咋?” 周围的人,都兴奋起来,当然,许多人议论,自己家孩子成绩不太好,怕是听不到那鞭响了。 “刘强啊,你对大翠咋样,咱村哪个没看见?就是咱村的人,到了集市上,你们两口子的家,也就是咱们歇脚的地方,我到镇上开会,晚了就在你家歇,饿了就在你家吃,咱村的人,从来没见外过。要说,按我看,咱村读书最好的人,过去是大翠,今天,就是她丫头了,大伙说,对不对?” 下面一片赞叹,都说刘强的丫头读书,从小学到初中,从未都是镇上第一名,就没当过第二。当年,她妈大翠也是这样的,只不过丢了弟弟,失了精神,才没读下去。 刘强此时说到:“当年大翠在班上是成绩最好的,我是最差的那个。我晓得,要不是她丢了弟弟,我这辈子没这福分娶了她。现在,这么好的丫头,读书虽然好,但要读出来,我又没什么经验,下半年读高中,就要进县中了,我们也管不了了,咋办呢?” “老师就在这里啊?大专家,就是你的先生,送上门的师傅,你还不拜?”支书牵着刘强,要给孙总行礼,被孙总制止了。 孙总笑到:“读书要读出来,也没什么巧办法,我当年比较笨,成绩还没你丫头出众,不也读出来了嘛。当然,要说完全没方法,也是不可能的。你孩子,高中要读哪个学校呢?” 听到孙总发问,大家都知道,他要开始讲读书的经验了,于是全场鸦雀无声,像在聆听领导的重要发言。 “长安县中,反正我们乡初中,大约前十来名,都可以考到那所高中的。”刘强说到这里时,胡警官补充到:“那也算高中里的省重点,我当年就差两分考上,读了个插班生,最后,不也考上了警校?” 孙总说到:“按这样算来,你们是有福气了。居然本县就是省重点高中。按胡警官的话来说,如果进了那所高中,考上一般大学,应该问题不大。这说明什么?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个,生源好。也就是,同班同学,都是读书比较厉害的,没有差生。我当年读书的县中,连市重点都勉强,不能跟你们比。” 有人在后面问:“光生源好,也就是同学们成绩好,那不反倒把自己比差了?” “你们不太熟悉高考。高考是跟全省的人竞争,不是跟本班同学争。这样说吧,你到好高中,哪怕是全班的20名,也可以考上大学。你到比较差的高中,有可能第2名,也考不上。” 这个常识问题,已经超出了背后部分人的理解了,另一部分人懂得这个道理,开始低声音在解释。 “生源好,还有一个重要的优势。”孙总开始说话时,后面的人,马上就安静了,速度非常快,静音效果太好。“这就像集体干活,年轻好后生是比着干,而不好的后生是比着懒,这完全不一样的。毕竟,高中时期,你身边影响你的因素很大。” 此时村支书说到:“这意思大家还不明白?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端公学牛神,孙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支书说得好!”孙总赞叹一声后,继续说到:“还有第二个好处,就是老师好。毕竟长安县临近西安不远,中学的好老师多,它才成为省重点。不像我的老家,高中的好老师,都被市里面调走了,有些题,老师都解不了,咱学生问哪个?《增广贤文》里说:母健儿女壮,师高弟子强,对不对?” 对面老汉突然问到:“孙先生,你这样大的专家,也信《增广贤文》?” “当然信,毕竟大多数,有道理。” “你看看,我说啥。我天天说增广贤文,你们还说我老古板腔,你们看看,这孙先生,都信它,我平时说错了吗?” 支书又拍了那老汉一巴掌:“你算了吧,人家孙先生除了读这,又读完了天下的书,不像你,只会说那两句,还跟人家比。” 周边有人说到:“听孙先生的,我们好不容易听个大专家说话。” 孙总倒也没客气:“这些都算是条件,但要考上名牌大学,那还有一关要突破,就是要开窍。” 听到关节点,所有人都围上来,冬子明显感到,身后有人压了上来。 “比如现在高考750分,如果要考上名牌大学,得上到600多分才行。当然,各省有各省的情况,但是也差不离。一般只通过苦读的,或者像城里那些上各种培训班的孩子,一般最多到600分,剩下的分数,人家是专门出脑筋要转变的题,要做出来,必须得开窍。如何开窍呢?两个办法。我是笨办法,就是死钻,把历年的高考题拿来做,做不会的,问老师,看参考答案,一直想,做十遍,直到做会为止,终于有一天,你见多了,就开窍了。当然,刘强你家丫头,听他们说比较聪明,只要遇到好的老师,一点,也容易开窍,倒不需要像我那么苦。” 后面有人问:“那你当年,考了多少分呢?” “我那个时候,总分只有600分,我考了570分,基本上,除了英语与语文作文扣些分,政治扣点分,其余的题没扣我多少分。” 冬子听到,孙总当年居然考了这么高,按同比例算,假如以自己高考时750分算,居然可以达到710分以上,这简直就是状元水平啊。报任何名牌学校,都没问题了。什么叫自由,高考报自愿时,可以填报任何学校,这就叫学霸的自由。 这自由从哪里来?从实力来。这实力从哪里来?是长年累月死读苦背,不分昼夜的自律而来。作为一个老师不强学校不强,按他自己谦虚、智力不强的人来说,那就是奇迹。 创造这种奇迹的人,不是明星,还是什么呢? 今天,他一发言,就可以叫热闹的众人鸦雀无声,这种待遇,是他应得的。 刘强不放心地问:“我该做些什么呢?” 孙总反问到:“你夫人,就是大翠,平时做了什么?” 下面有人笑到:“遗传啊,她遗传了聪明。” 刘强抠了抠脑袋,想了想。“平时,大翠也不太爱督促孩子学习,但她自己,倒是整天喜欢看书。偶尔做做数学题,我想,估计她当年成绩那么好,对那时的学习还有留恋吧?” 孙总一拍桌子,激动地说到:“这就对了!大翠做了最好的家长。大家要明白,家庭和睦,充满友爱,给孩子安全感,这是刘强做得最好的。而大翠,以好学的榜样做给孩子看,这就是最好的老师。大家莫要怪基因,大家自己心中,有一种尊重知识,喜欢学习的习惯,孩子的学习,再坏都有七成好的。” 说到这里,后面的人,就开始议论了。有夫妻在互相责怪:“你就知道打牌,哪里拿过书看?”另一个顶嘴:“整天不是看电视看手机,也不管孩子是不是在看书做作业,把电视声音开那大。” 众人在哄笑声中,继续谈论着家庭的琐事,整个夜晚的闲谈,也就接近了尾声。 当支书把他们领到房间休息时,冬子发现,他们被安排住了单间,这可是这里最高档次的待遇。而随后进来关照的,是刘强。现在是晚上九点多,其实离夏天休息的作息时间还早,农村人休息得早,此时散场,倒是他们习惯的生活。 刘强先是到孙总房间送了些瓜果零食,然后又到了冬子房间。 “我试了下,热水一开就有了,原来管子里剩下的冷水,我已经放掉了。”刘强从卫生间出来,对冬子说到:“毛巾两条都是新的,你放心用。” “莫客气,刘哥,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不累,这是喜事,二蛋回来了,大翠也就安心了,我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她这个人啊,没有大哭出来,是不会大笑的。” 此时,冬子谈兴正浓,况且刚才喝茶太多,目前还不太想睡觉,这种精神状态,被刘强看出来了。 “陈总,想不想吃点东西,喝点夜啤酒?” “别麻烦了吧,况且太晚了,你也要休息。” “我看你年轻,就当是娱乐,咱们山里没有啥娱乐,陪你喝点酒没问题。放心,啤酒是我从镇上带来的,没过期,还有我自己卤的猪头肉,要不要尝尝,提个意见?” 看到刘强兴奋的样子,冬子突然产生一个想法。这个刘强,靠卖卤肉,居然在这些年撑起了两个家庭,说明他生意好。在小镇做这种生意,没有独门绝招是不行的,因为必须要回头客,要口碑。 看到冬子没拒绝,刘强赶紧回身跑出了门,过了大约五六分钟,冬子看到他端着一盘子肉,夹着两瓶啤酒,跨了进来。 冬子尝了尝,刘强的卤肉,发现,太好吃了。这个肉里,没有别人卤里,那些浓重的五香八角的味道,也没有很重的盐味与味精的味道,但吃起来,却感觉整个味道是统一的,吃了又想吃,尽管此时的冬子并不饿。 更神奇的是,一般卤肉,要么煮生有些硬,保持劲道的口感。要么炖得比较烂,入口既化,适合老年人。而他的卤肉,在爽滑的基础上,居然有弹性与脆性,完全是一种独特的口感。 “刘哥,你这是咋卤的?怎么这么好吃?” “这也是我父母传给我的,我父母开了一辈子卤肉店,把我养大了。我也用它来养家,也还行。毕竟,在我们镇上,虽然市场小,但我也算是生意最好的了,这个倒不需要谦虚。” 既然是祖传的秘方,冬子当然不好直接问配方。只好问一些细节。“你卤肉,五香八角桂皮香叶当然是要放的,这些味道,本来各有各味,但在你这肉里,各种味道都不明显,倒像是他们团结起来,混为一体,咋弄的?” 刘强说到:“陈总,你也不跟我抢生意,你是做大事的人,看得起咱们这些小厨师。我就说一点,关键在糖。糖是一切味道的中和剂,在熬卤料时,只要糖加得好,加得正,味道就中和了。它还有一个好处,让盐味显得不那么咸。按我父亲说,这也是他原来听一个四川人说的,我父亲就自我摸索加糖的方法,搞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你觉得好?” “不仅好,简直太好了。” “好就多吃点,你们大地方来的人,见得多。我以为,我们小镇人没见过世面,只晓得我家好,听你这一说,我也高兴。来,我敬你!” 一人一瓶啤酒,很快就喝完了。 最后,到十点钟左右,刘强收拾完屋里的东西就回去了。冬子洗了下,就上床了。 直到上床休息时,冬子才知道,什么叫农村。 农村,就是到夜晚,在这个没有星月的夏夜,你看不到一丝光线,那是一种真正的黑暗,窗帘拉与不拉,屋里屋外都黑,手机指示灯那点光亮,都觉得晃眼。 农村,就是到夜晚,除了偶尔的狗叫,你都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翻身时,床下席梦思弹簧的声音,都让你觉得吵。 纱窗关上,窗户半天,外面的凉风进来后,让冬子分外舒适。在这里,根本不用担心危险,就像那个警察,把车子停在村子里,门窗都用不着关。 有时,冬子透过窗户向外望去,黑得深不见底的夜,让他体会了夜的本色。假如五公里外一个人打着手电走路,这边没睡的人,都看得见。更莫说,听得到脚步声的狗,完全会处于戒备状态。 这种宁静与安全感,第一次让你体会到,实实在在的安宁。在过去冬子的生活中,安宁一词,最多是指一种精神状态。而今天,它是一种客观现实。 你不需要时间,也不需要考虑睡与不睡。当黑暗把你包裹,安静为你打伞,你只需要顺其自然。 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冬子根本不知道。只是一声音鸡叫,把冬子唤醒了,听着鸡的叫声醒来,对农村人来说,再自然不过,但对于城市长大的冬子来说,这是头一回。 在寂静与黑暗中的人,独自面对大自然的力量,是孤独的。所以,村里人,在白天的阳光下,才那么喜欢热闹。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的一天 冬子被鸡叫醒,才知道昨晚睡得多沉,因为听到隔壁院子,已经有人在活动和说话了。好像是爷爷在说孙子:“鸡叫三遍了,这才起来,要我年轻时这样,都饿死了。” 是昨天晚上同桌说话的那老爷爷的声音,他责怪的孙子,估计就是昨天给他脉动的那个年轻人。 公鸡把你叫醒,是农村最经典的生活模式,而对冬子来说,很是新鲜。此时,是早上六点半,天已经大亮,但看四周炊烟,估计早餐时间还早。冬子到了孙总的房间外,看到房门关着的,估计他还在休息,就自己径自出门了,他想转转。 很神奇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丰富而自然的色彩,饱和度很高,这是视角的奇幻。在容城还是在佛山,当然,更不用说在西安,城市的天空,总像罩着一层灰色的薄膜,连风都带着某些灰色的颗粒感。 而农村,炊烟就是青色的,天就是蓝的,水就是绿的,土地的黄色中,铺排着绿色的植物。但它们绿得不一样。 走过菜地,冬子至少发现了一个颜色的秘密。每一种植物,都有它固有的颜色,与其它区别开了,没有任何不同品种的植物,颜色是相同的。也就是说,你无法定义:这是绿色的。 比如路边地上的小葱,挂着露水的那种,是水灵灵的透着某种亮的绿,而青菜,绿得非常稳重,有墨绿的味道,柿子树叶的绿,表面上有一层白色的纤毛,像是灯光打向平滑瓷砖上的泛光。 就是黄土地的颜色,因为生命的存在,也显现出不同的黄。有的黄得发黑,有的黄得发润,还有的,就是固执的干黄。 冬子对颜色的敏感,都体现在电脑上,绘画板上,调色盘里,而大自然,这山水黄土之间,异彩纷呈的颜色对比中,居然天然地协调着存在,让人很神奇。 一般来说,比较冲突的颜色,给人一种突兀感,比如我们通常说的对比色,比如红配绿。但在土地之上,绿色的植物开出红色的花,颜色冲突到了最大化,但它们依然协调地存在,你看到不仅不会烦躁,而且会有一种振奋的美。 这就已经突破了美术的规律了,大自然生出的东西,有一种神韵,能够将所有的颜色,调成你喜爱的样子。 这还不是最神奇的,最神奇的是冬子的嗅觉。他感觉到,几乎一切物品,都是有味道的。比如炊烟的烟火气息中,有一种生活的味道,老辣但不讨厌。泥土中,那发黑的部分,虽然有人粪尿的味道,在但土地里,经过植物的吸收,夹杂的植物的气息之后,它们也变得可以接受。 冬子,一个天生厨师的嗅觉,突然有的新发现,在自然中,没有一种味道,是不好闻的,伴生在泥土上的一切气息,都那么可爱而生动。 这是新的一天,冬子像一个刘姥姥一样,细细的品味着与泥土山川林泉禾苗有关的气息,突然产生了一个具体,好像很哲学,但却很实际很真实的想法。 自然存在的,包含了一切美。 美味、美色,自然早就给我们提供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到处试验那些所谓的色度与味道的配合?调料的剂量、颜色的配比,人们搞得煞有介事,结果,在自然面前,就是一个笑话,它什么都有,你直接取来不就完了吗? 自然界的力量中,能够把真与美结合,并且,对人类来说,它总体是善的,因为,它养育了我们。甚至,它产生了我们。我们人类,如同这些植物一样,或者如同那只会啼叫的雄鸡,只不过是一个会说话的生物。 没有农村生活过的人,很难产生自然崇拜。城市里的人,往往通过旅游的方式,实现这种体验。但对于农村人来说,这就是当下,这就是生活。天经地义的事,人们用不着谈论它。就好像我们需要空气,但平时没谁注意它,它成不了话题,它仿佛就应该是这样包裹我们地永远地存在。 当冬子快到村口时,听见了那棵大柿子树,它是昨天的明星。此时,它上面的小红灯笼还没取下来,但那些红灯笼,与哗哗地在风中翻响的树叶相比,根本不太好看。人们为了美而挂上去的制作,此时像一个笑话。 任何想做出超越自然美的企图,都是因为见识不够造成的。什么叫见识?就是品味泥土之上的大自然。 刚走到柿子树下,突然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把冬子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原来是孙总,在水库边,向水库里扔着什么。 冬子刚要喊,孙总给他作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并且向冬子招手后,继续向水库扔东西。 走近一看,孙总在扯一些草,扔向了水库,而下面的水面上,居然有一群鱼,在落下的草间翻腾。草一下去,一群鱼起来,弄得安静的水面突然起了响声。 水库此时是平静的,好像风只在水面之上十几米的地方,水库的波纹,几乎会是这草与鱼泛起来的,但这点面积,对于整个巨大的水库来说,简直是个笑话,波纹向远方传递的过程中,冬子看到了它们的消失。 孙总拍了拍手:“走走?” 冬子点了点头:“我以为你还在休息,所以没敢喊你,就自己出来了。” “感觉怎么样?” “一切都很新鲜,你刚才为什么要给它们丢草,是调戏他们好玩吗?” 孙总笑到:“你没养过鱼,刚才起来的是草鱼,它们本来就喜欢吃草的。刚才我丢的草,正是它们喜欢的东西。” 鱼居然还可以吃草,不是吃饲料吗。在冬子的印象中,比如金鱼是吃饲料的,饲料是从市场上买来的。如果用来吃的鱼,不管是草鱼还是鲤鱼,养在家中多有几天,大不了丢点面粉,它就吃了。 钓鱼的人,也有自己制作饵料,冬子听说,鱼也喜欢吃蚯蚓,但没听说过吃草。 孙总没注意到冬子的疑惑,他自顾自的说到:“风行水上,风者顺也,坎者,满也,得弄点动静,要不然没生机。” 冬子听不太懂:“孙总,你说的啥?” “哦,我说的是八卦,原来村里面一个老先生教给我的,搞着好玩。” 冬子从来没听说过这类东西,问到:“那不是算命的东西吗?” “我把它们当成画来理解。” 一说到画,就很独特了。毕竟,孙总是搞科研的,很少涉及到艺术,好像他对所谓的艺术,不感兴趣。而画,是艺术。并且,冬子对画,还是有几分自信的,觉得好不容易,可以与孙总多一个共同话题,机会不能放过。 “什么意思?你是说,画面?” “对,那是模拟大自然的画。别人把易经当成算命的,也有的当成哲学的,也有的当成二进位制的数学思维,还有人,拿它与鬼神之类的想象联系起来。其实,我觉得,他们都跑偏了。” 易经八卦这类东西,有一次,冬子在爹爹的书架上也看到过两本,在金庸的小说中,也听说过一些名词。但是,它究竟有没有道理,究竟说的些啥,冬子当时不仅没兴趣,而且还有些反感。一般来说,人们对自己不太理解的东西,天然都会抱有反感的情绪。 “你说它是画?它究竟是个怎样的东西呢?” 孙总说到:“大自然,包含了所有的神圣,我们根本不需要崇拜超越自然的任何东西,自然就已经提供了一切可能。我们的学习,不是你去空想,你费尽心思的折腾,一切的创造与美丽,都在大自然中发生。所有超越自然的东西,想想就行了,你把它当真,比如我们前两天说的穿越小说,那就是个笑话。” 冬子问到:“你崇拜自然?我觉得我在农村睡了一晚,也有点这种感觉。” “对吧,一切的美,自然都有,并且每天在创造新的美,你人为地造,总会产生不协调的矛盾。而自然本身,就是协调的。你注意到那棵柿子树上的小灯笼没有?” “对,我看到了,它估计,比不上绿叶,绿叶响的声音,像唱歌一样,灯笼不敢出声。” “哈哈哈哈”孙总笑了出来:“你看看,小陈,在自然界,你自动成了个诗人。” 孙总解释了刚才的那句话。所谓风,在八卦中叫巽卦,这种自然现象,用示意图画出来,就是上面两根阳下面一根阴,代表顺利的意思。而水在八卦中是坎卦,一上一下两阴,中间一根线是阳。代表陷,也代表满的意思。 “孙总,这样不就是在模拟自然吗?” “对啊,要不然,画卦,那就是画嘛。” 冬子理解了它是画这个观点,但对刚才的解释还有不太理解的地方:“你说搞点生机出来,什么意思?” “天行健,什么意思,我们祖宗早就知道,天体与自然,永远都是新的,就是像今天早晨与昨天完全不同,所有一切永恒地运动,这就是生机。如果在相对静止的观点来看,风在上,水在下,但风与水就没有波浪出来,所以,你看到了水面的平静,对不对?” 冬子点了点头。 “单纯的绝对的平静,是不对的,因为它违背的天行健。所以,得有生机。水面没波浪,咱们制造出一点来,就有趣了。我是不是在拯救世界?” 孙总这一玩笑,让冬子觉得太意外了,这个严谨的脑袋里,有时还会调皮。冬子却郑重地说到:“对,你刚才,不一定拯救了世界,但肯定拯救了水库,至少,你拯救了草鱼。” “见过吹牛不要脸的,没见过像我们这样不要脸的。其实,自然,谁也拯救不了,我们只是它的一部分。我们产生拯救自然的想法,就如同那穿越小说一样想拯救历史,我们也是历史的产生。把自己头发提起来想飞,结果只能是灾难,头发掉了。我以前,头发掉得多,估计就是提自己太用劲的结果。” 这下轮到冬子笑了,最高的幽默,就是自嘲。拿自己的身体缺陷调侃,有一种奉献精神,就像台上的丑角,为了你一笑,糟蹋自己。 “所以,要保持健康,秘诀就是,不要故意折腾,一故意,就坏了。我刚才就是故意的,所以,做了坏事。人家鱼只是想来换口气,我却给它们喂东西,这是我不对。” “也不能这么说,孙总,你不是说,制造生机嘛。也算是动静平衡,对不对?” “嗨!谁说水没动呢?坐地日行八万里,没动?” 这个基本常识,估计初中文化的人都懂,地球的自转,是非常高速的。 “所有的静,只是相对运动的平衡。”孙总望着翠华山上的云彩说到:“它们刚才还是雾,现在是云了。它们已经在动了。但是,你总会认为,山没有动。它真没动吗?那造山运动是怎么来的?” 所谓造山运动,是指大陆版块挤压,让青藏高原隆起的一个地质过程。 “时间,一切都因为时间度量与感知的不同,我们产生了快慢甚至动静的感觉,其实都是假象。”孙总一讲哲学,冬子就有点懵,好在,孙总马上就切换到了更容易理解的话题:“你想想,咱们这个空间,要模拟出来,是三维的吧?” 冬子点了点头,这只是一个立体坐标的说法。 “如果加上时间,那就是一个四维的概念,对不对?” “概念是概念,如何理解呢?”冬子倒听说四维空间的说法,但不知道它究竟指的是什么?甚至,它是不是仅只是个说法而已? “我们通常理解三维空间,比如说运动,我们按三维空间的方式理解,就是相对位移。比如这个村庄与这个水库,距离一百米,没有产生位移,我们就说,它们之间是静止的。但是,如果加入时间的概念,就不同了。这里先有山,时间久远,后有村庄,那么村庄就好像是运动过来的。然后再有水库,水库又像是运动过来的。这样理解运动,就是四维空间的思维方式。” 两人走到水库前面一个拐弯处,孙总示意,咱们该往回走了。毕竟,农村吃早餐的时候要到了。 他们刚走回那棵大柿子树时,就发现刘强在村口了,正在找他们的样子。 “我想你们应该到外面来了,走,等着你们吃饭呢!”刘强热情地招呼到。 三人一起回到了大院,此时,二蛋已经像家里的一位主人了,正在往桌上端东西。而除了胡警官以外,另外一个客人,就是支书了。 冬子有一种感觉,总觉得,这位支书,好像是本村的一个大家长,家家有事,仿佛都与他有关。此时的支书,看到孙总他们回来了,立即起身招呼到:“咋样?没睡好,这早就起来了?” “好久没听到鸡叫了,还真亲切。”孙总说到。 “原来是鸡把你们吵醒的,太不懂事了。这样,二蛋妈,给我拿把刀来,我出去,把那鸡按到人世杀了!它要吵咱贵客,我把它杀了,你炒给贵客下饭!” 这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大家坐好,早餐是面,加上刘强家自己带来的卤菜,还有馍。村支书问到:“二蛋爸,你家昨天没喝完的西凤酒呢?” “多着呢,我去拿。”二蛋爸很热情地要进里屋,被孙总制止了。“别拿别拿,我不敢喝早酒了,身体不允许,况且,今天还有事。胡警官,你怕也不敢喝吧?” “开酒不喝车,喝车不开酒!”胡警官故意把话说乱,气氛就活跃起来。 冬子先喝了一口手擀面的汤,然后,拿了一根黄瓜,吃了起来。这黄瓜一入口,冬子才知道,以前他吃过的黄瓜,莫非都是假黄瓜?这黄瓜,那种新鲜的脆劲,无法形容,况且,它的香味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沁人的舒服,冬子以前从来没有尝到过。 冬子心想,野地里自然生长的黄瓜,也许是最好味道的,比大棚里种出来的,没有经过日晒风吹雨露滋润的黄瓜,不知道要好上几百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农村这样自然生动的环境里,自己的味觉与嗅觉,产生了更为灵敏的判别力,所以能够品尝到它的美。 大自然本身就美的,为什么人类还要故意创造些扭曲的美来? 比如这碗普通的手擀面,它的制作方式与调料,冬子一尝就知道。但是,它就是分外地好吃。排除饥饿的原因,一般人饿了,什么都好吃。排除调料配比的原因,因为这调料放得不多,况且种类有限。 冬子盯着碗里的葱发愣,也许是它的原因?因为早上冬子转路时,看见过在地里生长的葱,那是一个水灵的透着某种亮光的绿,像一个娇羞的小姐,只要往门口一站就是风情万种,根本不需要递眼神。 更重要的是,它们的面,有一种天然的小麦的香味,在桌的馍,也有这个特点。上一次,小袁在佛山宿舍的房里烤面包,冬子好像也闻到过这一点意思,小袁当时说是小麦香。 但是,烤面包的小麦香,赶这桌上的馍就差远了。这馍吃进嘴里,幸福感直接而饱满,是形容不出来的。 热情地端汤递水,二蛋显得精神饱满,如同满屋的温暖与笑声。冬子坐在侧面,他看到,大翠,站在厨房与外屋之间的门边,看着二蛋,这位失而复得的弟弟忙前忙后,她只是微微的笑,一幅很满足的样子。 这是她的幸福瞬间,两个男生,一个丈夫一个弟弟,都在忙,她完全可以把这一切当成画来欣赏,这是她应得的,仅这个早餐,这个微笑,就足以填平,二十年来,她的委屈与悲伤、自责与思念。 二蛋妈在厨房,好像喊二蛋上了瘾,显得非常夸张。 “二蛋呢?” “咋啦,娘?” “过来把汤端出去呢!” “这就来,莫慌。” 二蛋从姐姐身边快步走过去,他看了姐姐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看了姐姐一眼,姐姐对他撇了撇嘴,并没挪动身体,故意让二蛋过门时要把脚抬得老高,姐姐露出了得意的笑。 没有欺负过弟弟的姐姐,不是真的姐姐。如今,她终于获得了这个权利,要充分地使用一下。 冬子被这种眼神与互动迷住了。那是何等温暖的画面啊,这简直是人间最幸福的时光。这边父亲与丈夫在陪客人喝聊天,那边弟弟与新娘在厨房穿梭,而她只是站着不动,细细地看这幅画,就足够心里的美意了。 “二蛋呢!” “哎,娘,嘛事?” “汤要少盛些,免得路上泼,把客人的衣服弄脏了”。 “我晓得了,娘。” 他们好像在故意地,当娘的,故意使唤刚回来的儿子,儿子也故意地多叫一声娘。而姐姐,故意拦在门口,看着忙进忙出的弟弟,经过她面前时,还得要小心翼翼。 这种来自亲情的骄傲,对于冬子来说,是无法再现了。冬子此时想到,如果自己父母也在,哪怕只有一个姐姐在,自己该是多么幸福啊。 不管你是多么有钱,或者事业多大,或者挥金如土美女如云,你都无法找到这种感觉的。 冬子听小袁说过,他找女朋友是有标准的。也就是说,得满足他的三个条件。被需要,被尊重,被满足。这男人三要素,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在小袁的解释中,却那么具体。 要满足他的三条件,其实只是这种女人。她尊重并欣赏丈夫,就像现在这大翠,以欣赏的目光,看着丈夫与客人们互动。而刘强,被班上曾经的女神欣赏,本身就可以足慰平生了。她满足丈夫的小嗜好,比如一个好菜,比如某个称呼,甚至,丈夫像小男孩那样的任性。有可能,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大翠是把刘强当弟弟养的。 最重要的是被需要,而大翠的心病,柔弱的自责中,给刘强发出了需示,她明白地需要刘强的帮助与支撑。 这就解释了,刘强为什么对这一家人,如此之好的原因。 而第一次给冬子提示这三原则的小袁,现在几乎完全放弃了初心。他那讨好女朋友的样子,冬子不用看,只是猜都知道,太明显了。小袁此刻,也许根本没有被尊重,他有可能是被践踏,连跟冬子吃个告别饭,都不自由。 第一百二十六章 警官戏说 吃过早餐,临别的时刻要到了。二蛋给冬子他们,提来了三人份的东西,里面有刘强家的卤菜,每一份有两包烟,还有柿饼红枣核桃本地的土产,大家推辞一番,但盛情难却。 最不好意思的是胡警官,因为他昨天没有送红包,这反倒拿东西回去,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 但村支书的话,确实让他不好反驳。“胡公安,你这就不好了,二蛋亲自送的,咱可不敢不接。” 他一个老支书,还是习惯把警察叫公安。“人家二蛋第一次回家是你送来的,人家代表父母及全家,第一次送客,你就这样,莫不是,你们公安还不承认,他是王家的后生?” 这话说得你都找不到反驳的动机,胡公安没办法,但推辞的口气,明显软了许多。此时刘强说到:“胡警官,你还要代表咱们全家,送孙总陈总回去,就是打出租车,也得给司机辛苦钱,不是?你这样弄,下次到我家买卤菜,我还敢不敢收你钱呢?” 没办法,胡警察只好收下了东西,在一行人的拥簇中,三人上了警车,车子发动后,大家挥手告别,直到快到远处那拐弯处,冬子回头看到,那一家人还有挥手。 农村人的礼节,是如此的真挚与热情,发自内心的礼节,虽然表面上看程序比较麻烦,但很自然。 拐过弯后,胡警官说到:“昨天晚上忘了关车窗,估计有露水,你们坐垫湿不湿?” “没事,好得很,昨天我们走路还是稀的呢。”孙总回答到:“坐车总比走路好。” “你们昨天走到这里,大概用了多久?” “大概从一点到三点,反正我们是瞎逛看风景,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 “这盘山路,本来是翻过山梁的事,但开车,也得一个多小时呢。”胡警官的说法,还是让冬子有些意外。这里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毕竟昨天在山梁上,冬子发现从这边看是水库与村子,从那边看是农家乐,好像很近的样子。估计空间直线距离,大概也就十来公里。 “要这么长时间吗?”冬子追问到。 “这两边没有直通的路。我得先经过镇上,再从另一条路上那边的山坡,你们昨天是不是经过一条漫水坝?” “对,经过了的,搞一车的泥巴。”这个,孙总当时嗨驾的样子,冬子记忆深刻。 “我们今天也要经过,估计水小多了,你们发现没有,我们平坝和山边下雨,但真正山上却并没有下。” 胡警官这一说,孙总马上接话到:“对,我也发现了,毕竟,水库的水没浑,说明山上的支流,没有流下浑水。在山上的溪水,没下雨,水才不浑。这山太大了吧,这水库的主要支流,估计是很远很高的山上了。” “孙总是农村出来的,懂这个。对的,这个翠华山,是秦岭的一支,包括咱们说的华山或者说终南山太白山,都算是秦岭山系,那算起来,就是最大的山了。” 确实,秦岭作为中国最重要的南北地理分界线,如果不大,怎么可能作为分界而存在呢?况且,陕西分为三个部分,俗称三秦大地。北面因为黄土高原的存在,而形成陕北。而关中平原遇到秦岭山系,就结束了,夹杂在秦岭与大巴山之间的陕南,算是南方,诸葛亮与曹操死命争夺的地方,因为气候是南方气候,粮食产品是很高的。 秦岭与淮河,形成了中国最重要的南北分界,而主产的粮食,也就分成了水稻与小麦。 “听说,终南山,有隐士,你们警察,应该知道吧?” 孙总突然抛出这个问题,冬子以前都没听说过。 “这就是这个村子旅游兴盛的原因之一。”胡警官简要介绍了一下。 终南山隐士,要说历史,可以追溯到唐朝了。因为离长安这个首都近,如果求官不成,就地务农,号称隐忧居。如果被启用,当天就可以上朝,很方便。按上古神话或者道家传统,大部分修炼的人,大多在龙门山或者麦积山,在甘陕交界了,那里离长安比较远,与朝廷没信息与人员往来,按说是最好的修行基地。 “大多数在终南隐忧的唐代人,都是三心二意的。”胡警官笑到:“孙总,你是大知识分子,我读书少,也就知道这一点。而这几年,对终南隐士的说法,是因为一本书。” 原来,一个在台湾出家的美国人,到了西安附近寻找隐修的高人,在终南山碰到了许多人,甚至说有近千人在那里隐修,所以,就名声大噪。 “究竟有没有真修行的呢?”孙总问到。 “不能说没有。我们搞人口普查,或者追踪逃犯,钻过的山也不少,但是,真正能够独自生存并且不与外界交流的人,并不是很多。其实,下面一些村子,包括我们镇上,也有一些隐修的人,来买东西。背着几十身斤米面油盐,往山上背,我们不可能没注意到。” “你认为,他们真有道行吗?” “不晓得,这事不敢瞎说。反正,也有几十年在山上念经打坐的,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也有的,种点菜种点玉米红薯什么的,够自己吃。过去,是躲开运动不愿意还俗的僧人或者道士们,有一些。近两年,一些城市里的普通人也来了,好像有学业不顺的、厌烦工作的、爱情受挫的,这种情况多了,这些人,就称不上隐修了,像是一种逃避。” 孙总说到:“与其说是隐修,更像是隐居,对不对?” “大概吧,我们调查也掌握了一些。毕竟,既然是公民,就得有户口有身份证,对不对?况且,如果他们没人管理,发生案件,怎么办?所以,我们要求山边的村委会,找一个有经验的人当治安管理员,每隔十天半个月,上山寻一次,免得出现案件,就不好了。” 当然,也有传说中的高人,胡警官介绍到,听说某人死后有舍利子,某人怎么怎么样,这些事情,因为不是他亲手经历的,所以,知道也有限。但是,他却肯定的地说到:“那里面,当然有真正修行的,我见到过一个,在山上住了二三下年了,基本不与人说话,他打些山核桃出来卖,换一些盐巴之类的,山上种的土豆和蔬菜,也就吃那些。我看过他写的字,相当漂亮,这个人,如果在城里教书法,也可以很高的收入的。” “那个人现在还在吗?” “你是想去找他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 “应该还在,我也有一两年没见过他了。但他几十年来,几乎在他的石头房子里没挪过窝,周边都是他的作物和菜呢。他平时,只是打坐念经和种田,除了书法,倒也看不出他的来历。身份证我倒是检查过,是正经人,曾经当过老师,但是,他说他曾经在哪个寺庙出家,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他的度牒弄丢了,就不太好查证了。我当时,是本着查找逃犯了目的去的。结果,是个正经人。” 说了这多,冬子也听不出什么明堂出来。只是问到:“那你说,这个村子旅游,因为他们,是吗?” “对啊,这里是条古道,上终南山最方便了,顺着水库的一个支流就上去了。最近几年,很多驴友,成群结队地,多的时候,每天得接待上百人上山,这个村是中转站。带些干粮,就可以上路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冬子想明白,这个村搞旅游之所以成功,还在于它有特殊的情况。任何事情的成功,都是一系列的因素所组合而成的,并不是,只要有个好支书,或者只要有个好水库,就可以搞旅游了。 孙总问到:“那里面,有没有逃犯呢?” “总体上,并不多。反正我们所,没查到过。听说另外有地方,查到过一个,那也是偶然的。这不符合犯罪心理学,毕竟犯罪的人,欲望模式不同,长时间隐修,他受不了。” “为什么呢?”冬子不太理解。毕竟,如果可以逃脱法律的惩罚,在山上自给自足,躲一天就有一天的自由嘛。 “如果真正不跟人接触,完全的隐居,其实比从牢还难受的,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你想想,十天半月没人说话,所有一切生活,都得自己对付,像这种耐得住寂寞的、能够完全吃苦耐劳的人,一般都不会犯罪。况且,哪怕是坐牢,也有肉吃,也有人说话,也可以活动。还有出来重获自由的希望,对不对?” 光是长时间没人说话,这一点就比较难了。况且,不懂农村生活的人,在那完全靠自己的大山里,根本养活不了自己。所以,哪怕是逃犯,既想躲进这山里,也是需要大量的苛刻的条件的。 “内心饱满的人,才有可能完全不跟人说话。”孙总感叹到:“要么有极度的幸福自得,要么有极度的痛苦压抑,不然,正常人,会被逼疯。” 胡警察笑到:“孙总,你说的这两种人,如果没疯的话,可以做隐士。” 凡是到了极度的地步,没有疯掉,已经不算是一般人了。 当大家都在玩笑时,车子不知不觉,已经开到镇上了。胡警官开到派出所停了一下,邀请孙总他们两个进去坐一会。孙总说到:“我可不愿到你那里坐,不是好事。” 冬子也笑了起来。全国的派出所都一样,蓝白的颜色与警徽方形的窗子外,一层防盗网,里面停各几辆品牌虽然不同但颜色差不多的警车。 胡警官在里面提了一杯茶出来,另外还拿了两瓶矿泉水,给孙总与冬子,再次上车,向农家乐开去。 这个镇只有两条主街,横贯主街的,大约有十几条街巷。胡警官介绍到,派出所在其中一条主街上,这条街,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政府机构或者国有企业,算是行政中心。 “咱们乡镇,也算一级政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莫说几大家、公检法,就是工商税务供销银行,也都是齐全的。” 孙总问到:“这个镇有多少人呢?” “全镇总体人口,按户籍来算有近两万人,住在这镇上的,就有八千人左右了,当然过去老城镇户籍的也就三千,其余五千人是最几年在镇上住,原来是农村的,他们,集中在另一条街上,算是商业中心。刘强他们家,就在那条街上,如果不走主街,走小巷子,别说开车,就是走路,我从所里走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你经常去买他的卤菜?”冬子对菜很感兴趣,总觉得刘强的卤菜,有一种卤香中微甜的感觉里,稍微带些辣的味道,很有意思,可以让人百吃不厌。 “嗨!经常买。怎么说呢?今年以来还少些,前两年,几乎天天都去买。他家的卤菜店,不用说,味道还过得去,你们都吃过的,对不对?” 孙总马上说到:“不是过得去,是相当过得。那味道有些特色,吃了就忘不了。我也好奇,他是怎么弄出来的。” 胡警官特意扭头看了看孙总,笑了一下,迅速摆头回去,因为他还在开车,此时车子正在街面上,前面还有行人。 “刘家卤味,他父亲在时就开了,名字地方都没换过。他父亲在的时候,那时人穷,虽然他家的菜好吃,但吃得起的并不多。到了刘强,好事赶一块,算是兴旺了。” 至于好事赶一块,按胡警官的说法,不仅是现在的人都吃得起肉了,有条件天天买他的卤味,更有几个条件,都碰一块了。 首先,近十几年,农村大量的人向城镇迁移,增加了五千人,可是不得了的消费群体。镇上原来只有一家幼儿园一家小学一所初中,现在变成五家幼儿园,两所小学,两所初中了。当然,高中,还得是长安县。 镇上增加的小学与初中,都在刘强他们那条街上,那些接孩子放学的人,都喜欢先带点菜,再带着孩子回家,当然,刘强的卤菜,以前是改善生活才买的,今天,几乎有条件的,天天都可以吃它。 “要说呢,我们镇上的特产,其实,与长安县其它镇没什么区别,你说,带个柿饼,带着核桃,有什么稀奇的?其它乡镇没有,只有我们有的,况且还有一定历史,有名气的,好像就剩下刘家卤味了,毕竟人家也开了三十几年,名声从来没倒过。前两年,长安县推出各镇特色产品,所谓一乡一品的东西,咱们翠华山不是搞旅游区嘛,搞点特色产品出来,就找刘强商量,意思是,把他的产品扩大,卖到旅游区去,但刘强不干,反而名声更大了。” 不扩大经营,反而名声更大?这倒引起了孙总他们的好奇。经过胡警官的介绍,才明白了原因。 刘强认为,卤菜,保持新鲜,当天做完当天卖完,才是正宗的。如果为了扩大规模,就得有库存,质量无法保证,况且他的卤菜是以脆为口感的,如果在冰箱上冻了三天以上,肉的口感就有点稀,根本不适合运出去卖。 当然,刘强有更深的考虑。如果申请特色商标,把密方贡献出去,虽然短期利润很大,但是,那是父母的心血,自己还没穷到要挣快钱的地步。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当年所谓的几大特产,在旅游区买,也不咋的,虽然销量扩大了,但口碑并不响亮。而刘强这种拒绝发大财的事,到处传遍了,许多外乡人听说,也专门开车,到他这里来卖。 冬子问到:“他小舅子回来了,店子关门,不是损失不小吗?他一天得做多少钱的生意?” “他啊,一天营业额,也得有五千以上吧?你晓得,食品行业利润高,他一天挣一千元,怕是没得问题的。”听到这里,冬子明白了,小舅子回来,喝西凤酒抽中华烟,是人家刘强有这实力。 胡警官继续说到:“他小舅子回来这是大事,他婆姨安心了,刘强这家伙,算是啥好事都赶上了。” 原来,要不是小舅子被拐,大翠早就考大学走了,根本轮不上刘强了。刘强娶了个美女回来,冷美人虽然冷,但毕竟是美人。况且,大翠这人,白天卖糖葫芦也在店子里,算账比刘强快。她糖葫芦没卖几根出去,但卤菜的收钱算账都是她,精明得很。据说,每天晚上,熬调料煮肉之类的,也是她。据说,这配方,只有刘强与大翠晓得的,但大翠比刘强精明得多,原来他们只卤一些猪肉,后来牛肉羊肉的卤品,好像还是大翠提议开发的。 大翠这么干净灵性的一个人,坐在柜台边,就是自然的广告。这家的人这么爱干净,食品的干净差不了。况且,大翠虽然是山里娃,好像天然见过大世面。外地来的游客们,说各地方言,她都能够对付,甚至有外国人说英语的,她大概也能够招呼几句。前几年,兄弟没找到,人是冷的。现在兄弟回来了,她那脸色,顾客肯定是分外热情了,那生意,不得好上天去? “你们今天早上看到的嘛,大翠脸上的笑,是从眼神里发出来的,对不对?” 冬子觉得,胡警官此时用词相当考究。形容一个人满脸堆笑,说不出她的喜悦。但说一个人的喜悦,是从眼睛里发出的,就足够说明一切生动的意思了。 “这个刘强,发了财,娶了好老婆,有个好姑娘,别说别人羡慕,我也流口水。”胡警官说到这,突然按了一下喇叭,前面一个飞奔过去的小狗子,窜到了马路对面。 “我前两年,在小学值勤,每当他们上下学时,我就在那个助学治安岗里,保证安全。所以,前两年,我经常买他家的卤味。”胡警官此时把车子一转,车子已经离开小镇,走上了大路,在田野中穿行,车速明显变快了许多。 “我有个估计,估计,刘强家,马上要开新店子了。” 孙总问到:“为什么呢?” “我总觉得,刘强当年不在其他地方经营,包括不到旅游点,不到县城去,估计是与大翠有关。她弟弟是这条街丢的,她不愿意离开这条街,为什么始终摆一树糖葫芦?现在弟弟找回了,她心病了了。更何况,她本是该飞出去的凤凰,现在没有牵挂,估计,他们要到更大的地方开店子了。” “那会是在哪里呢?”冬子问到。 “我个人估计,他们会在长安县城开一家,因为姑娘在那里读书,这可是大翠的希望。他们在县城买房子租门面的钱还是有的,销路也不成问题。毕竟,刘家卤味,在县城,也有许多人知道名声。” 冬子问到:“那在镇上的这家,就得关门?” “根本不用关门,县城到我们镇,也就半个小时车程,卤肉在一个地方,卖分两处就行。比如,在镇上,让二蛋过来帮忙,不就行了?” 也是这个道理,毕竟秘方并不需要透露,并且,也给刚回家的二蛋找到一个好的生计。更何况,自家人经营,不至于把牌子倒了。 “这毕竟只是我个人猜测,说着好玩,不过,他家的卤味确实好”胡警官继续说到:“如果大翠要放开手经营,那不晓得要搞到好大呢。这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是可惜弟弟的事,把她拖了。” 车子突然冲过一个颠簸的路面,那个漫水坝出现在眼前,虽然今天没下雨,但昨天山上下的雨水,今天从上面下来,水位还是比较高,警官猛地一加油,冲了过去,雨刷在玻璃上疯狂地扫,像是在看警官的笑话,他开始猜测今天这里没这多水的。 “也许是我猜错了吧?”警官好像在自言自语,冬子以为他说这水,结果他冒出一句:“也许经过这种人生长久的痛苦,她现在只追求平安呢?这也说不一定。” 冬子知道,他的注意力,还没从大翠那里走出来。 几个急弯,警官都没有减速,充分体现出硬汉驾驶的特点,这一点,孙总与他,有些相似。 第一百二十七章 老大覆灭 冬子在西安蒸蒸日上,不知道,在湖北,他曾经熟悉的地方,已经开始了一场事变。 新上任的省领导,估计接收了高层的任务,他来后,将整个省的公安局长们,换了三分之一。目的就一个:扫黄打黑。 其实,我们这个社会里,所有在街面上混的老大们,通常兴旺周期不超过十年。猪养肥了,就是他该挨宰的时候了。风暴先是从化工园区发起的,据说,秦哥的人,为了抢占那个著名的八十万吨乙烯工程的运货码头生意,居然让工厂原料进不了厂。 他估计是发财想疯了,小简给冬子打电话说到:“你想,那是央企,国家重点工程,这里的小钱你可以赚,但是,影响生产,那可就把自己置于永远赢不了的地步了。要说,秦哥虽然是村长出身,但毕竟是个农民,所以,这次过了界,被抓了,整个团伙骨干,二十几个人,全部进去了。” 冬子此时想到的是,那一天,逼燕子唱歌的那帮家伙,那伙要在建材商场闹事的人,把冬子逼走的人,就是秦哥手机的所谓老四,甚至,自己都差点被下了黑手。 “冬哥,老四也被抓了,听人说,他们这一帮子人,起码得判十年,你可以回来了,怎么样?” 冬子只好拒绝,他知道,这只是小简的热情而已。小简知道冬子的近况,以冬子目前的工作与生活状态,是不可能再回青山做事的。收入是原来的三倍以上,况且,生活与工作质量,是在罗老板那里无法比拟的。 当年老四闹事之时,罗哥那不敢承担的目光,至今像刀一样扎进冬子心中,而彭总、孙总对他的好,却让冬子在异乡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但是,冬子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令人振奋的,毕竟,那个惹不起的家伙,居然也倒霉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莫与他人论短长”,父亲这句话,又重新被想起来。 “那矬子呢?”一想起矬子,他对冬子的态度,既有本地人对外地人的不屑,又有仗势欺人的本性,还有泼皮无赖的习惯,当然也有酸醋的感觉。这个人,简直就是社会的渣滓,活着,都浪费粮食。 “他父母终于醒了,因为四哥的事,矬子已经被强制戒毒了,在戒毒所,这个人,基本上废了。他父母拆迁的几个钱,等他败完了,他父母给他的身体,也完全垮了。”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已经超出冬子的想象。 “莫说他这种虾子了,就是军子,好像也为了躲风头,最近也不怎么出现了,听说,到外地做什么生意去了。估计是躲风头吧?” “那他的歌厅酒店还在开?” “开是在开,但好像是他手下人在经营,他好像没出现过了。” “那c姨还在商场做生意?”这个人毕竟帮过自己,冬子对她还是心存感激的。 “在做,生意也还好,她本人做生意,倒也公道,况且,她很可能不止军子这一条线,好像还有另外的官员罩着她,所以,整天笑容满面的,看不出什么异常。” 对冬子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安慰了。一个盛世,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好人一生平安。世道变坏,就是从某些人不要脸开始的。 冬子不知道,远在故乡容城,也经历了一场地震。震中,就是容钢。廖苕货的大哥,也就是容钢一霸,终于被抓了,因为,空城市公安局的领导也换了,这位大哥,在当地名声最响,所以,最先被打击的,非他莫属。 从生意上来说,不管白道黑道,如果仅以追求利润为目的,最后发展的趋势,就是要进入垄断,只有垄断利润,才有可能是最高的。在黑道,要垄断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必须靠非法的手段,然后积累道上的名声,让人人听到你的名字,就有所畏惧,这样才会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市场的垄断权。 比如放高利贷,霸占当地土石方市场,都需要黑吃黑。黑道大哥是以挣钱为目的,并不想随意打打杀杀,搞出人命官司。这样,流血的冲突越少越好。怎么要做到挤垮同行呢?通过前期的打,积累名气,让大家自觉放弃这一行的生意,是代价最小的方式。所以,黑道大哥最喜欢的就是江湖上的名头。 但是,名头太响,垄断太久,也是他们灭亡的原因。毕竟,你是黑道,见不得光。当普通老百姓及当地官员们,都晓得你的名头时,你就相当于曝光了,进了白天了。 凡是在白天也耀眼的老大们,就黑路走到头了,等待他们进牢的,只是时间和一个偶然的契机的问题。 这个契机,就发生在容钢。 这位老大,熟悉他的邻居,都叫他庆伢。庆伢本是水泥厂的职工子弟,那个水泥厂与容钢一样,也是五十年代修起来的,根正苗红的省属企业。正因为是省属企业,就必然带着自己独特的光辉。 与容钢人相同的是,他们有一种天然的骄傲。少数人,虽然也大体上与容城本地口音接近,但总得要带一些“汉腔”,也就是武汉音调,才能够显示他们的出身不凡。当然,他们这种所谓的“汉腔”,真到了武汉,就露怯了,武汉人会问:“你是容城来的吧?” 省属企业,当然过去是容城当地政府管不了的。这种行政层级上的互不隶属,好像职工也就显得高贵了些。而庆伢,就是在这种自认高贵的氛围中,从子弟校的小学毕业,进入了子弟校的中学,最后子弟校的高中还没来得及考上,子弟校的一切资源,都被合并进入了容城教育系统。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比如,容城与水泥厂的关系,好像是两个邻居,一个邻居自认为自身名门,当然看不起身边的穷酸亲戚。甚至,偶尔对穷亲戚,还吆五喝六的,仿佛自己天然带些管理职能,可以指挥别人一样。 水泥厂,本身的技术含量,赶钢厂是不行的。况且,人家容钢毕竟还有汽水支撑门面,但水泥厂呢?难道是劳保服?难道是大量的灰尘? 在八十年代以前,国家在计划主导下,进入基建启动期,水泥有一段时间供不应求,确实也红火过一段时间。比如在没考上高中的庆伢看来,当时的九十年代初,他们厂还是比较红火的,虽然没有了过去的高贵,但毕竟还有些实惠。比如当时的水泥厂普通职工,一个月的收入,平均下来,要比容城政府的工作人员,高出三分之一来。 但是,市场的力量,被这种短暂的好日子掩盖了,大家都没有作好准备。当时,庆伢初中毕业,上不了高中,就作为水泥厂子弟,被内部安排在厂内做学徒工。学徒工当然赚不了多少钱,所以转正,就是他们的希望。工人要转正,需要上面拨出招工计划出来,那得省里的主官厅局出文件,大家都在期待这个文件,好像正式工人一样,领取不菲的工资。 当时,庆伢虽然也期待转正,但他的脑袋没那么傻,他注意到另外的现象,就是有大量的外来人员,在容钢四周,尾随销售科的人员。 庆伢读书不行,并不意味着他不聪明。其实,读书在小学时,你完全可以靠小聪明取得成绩。但到了初中,就得靠好的学习习惯了。到了高中,自律与方法缺一不可,大学时,还得加上悟性。 许多小时候聪明的孩子,后来读书不行,其实是被这种小聪明害的。从小就被人夸聪明,自己也觉得聪明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果然,在读小学时,尽管没怎么专心听课,没怎么认真完成作业,仅凭那股聪明劲,就可以得到好成绩,甚至偶尔在测验中考个全班第一,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这是一个激励,貌似正反馈的激励,让你觉得,读书,仅靠聪明就够了。但到了中学过后,这种习惯保留下来后,形成你的性格,你不专注,你拖拉,最后跟不上勉强打起精神学一点,但偶尔三分钟热度的努力,根本在成绩上体现不出来,形成不了正反馈,就放弃。 不怕没有努力过,就怕努力了两三分钟就放弃的人,他学习的自信心已经垮了,产生了厌学心态,那整个读书生涯,就毁于此。 其实,聪明,包含了很多层次,比如记忆力、理解力、感知力、想象力等,这只是让你的效率有所提高。但这种效率,必须建立在专注的基础上,如果专注度不够,你的心思总是跳跃与涣散,那就没办法往深里学。 这就是许多读书成绩好的人,性格稍微有些孤僻的道理,性格并不十分外向的人,精神出口并不多,学习起来专注度,很少受到主观兴趣的打扰。当然,兴趣爱好过于广泛的人,不是学习不好,而是平均在爱好上使用力量,投入学习的精力不够。 性格外向的人,容易在人际交往中,取得正反馈的激励。从小嘴甜的小子,容易得到夸奖,所以就一直保持着嘴甜的习惯。 所以,怪孩子读书不好,不如怪家长从小引导得不好。你如果没有给予孩子在学习上、专注度上的正反馈,孩子这方面的能力就得不到延伸。 庆伢就是一个爱与人打交道的人,并渐渐养成了霸道的性格。他从小因为家庭不缺营养,所以,长得就比普通人高大肥胖一些,同学中,就有许多人怕他,很少有人故意惹他。他也注意维护自己的老大形象,好像有一种天生街头老大的气质。 刚进厂,发现一些猥琐的外面人,尾随销售人员的情境,他就觉得要探个究竟。从小与同学打交道占上风的经历,养成了他不怕事的习惯。 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些是来批水泥的贩子。当时,水泥厂,是国家计划工厂,出来的价格是计划价格,而市面上卖的水泥,大多数是小厂出来的,质量比不上大厂,因为是市场议价,所以卖得还贵些。 人们都需要大厂水泥,大厂水泥一般出来后,是卖给国有单位的。但销售科的人,总能够在边角中,搞出一些销售的富余来,用厂价卖给这些水泥贩子。这在当时,叫价格双轨制。 当然,如果能够拿到厂领导的批文,或者省厅的条子,正大光明地在厂里以出厂价进货,然后出去在市场,以高价格卖出去,这就是著名的倒爷。当倒爷,是需要有官方的资源的,根本不是庆伢们所能够理解的事情了。 但销售人员与水泥贩子们的事,既然让庆伢发现了,就让庆伢觉得有机可乘。他找了一个小本子,把某位销售人员与哪些贩子接触过,哪些贩子拉了多少水泥出去,都记下来了。白天他请病假不上班,晚上他蹲点守候,完全掌握了一手资料后,觉得有些把握,就找销售人员去了。 他威胁销售人员,如果不给他批水泥,就把他的事情告上去。销售人员当时就答应了,但第二天晚上,按约定时间,庆伢租一个拖拉机进来拉水泥时,就被一伙人打了一顿,说是厂里保卫科的,发现有人偷水泥。 庆伢当时也是年轻,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认栽了。他当时趁机溜掉了,生怕厂里查到自己名下,把自己开除了。但在外躲了几天,发现厂里并没有人深追此事,就觉得蹊跷,怎么不查了呢?毕竟,当时,拖拉机师傅也被抓进去问话了啊? 直到后来,他再找到那位拖拉机司机时,才明白,这是个笼子。原来,那几个保卫科的人,根本就没问司机,主谋是谁,只是叫司机罚了一百元钱就走了,当然,这个罚款,还是没有扯收据的。 这太不正规了。 为这个不正规,庆伢又进行了调查,在偶然间,他才听说,做这个笼子的,是销售人员。而所谓保卫科的人,得过销售人员的好处,跟他一起演了个双簧。 一般来说,第一次挨打对人的人生观是有冲击的。床伢由此知道了两件事:第一,有钱能够买通人。第二,遇到威胁,可以由武力解决。 当他再次收集证据后,再次跑到销售人员的家里,直接摊牌了:“我们一个厂的,你老婆孩子我都认识。我拼着工作不要,就是没办法搞你下台,我也要搞你的老婆孩子。” 这种挨打后的话,说得就比较真挚,对方领会到威胁,同意跟他配合,给床伢批水泥了。 床伢晚上拉水泥挣大钱,白天请病假,时不时,给所在的车间主任及师傅,带几包红金龙或者小黄鹤楼酒,他们也就不追究庆伢旷工的事了。果然,抖狠别人怕,有钱能买人。 整整两年多,庆伢就是这样过的,不上班拿工资,批出水泥等于是资金,日子过得滋润。但这种长久对转正的期待,最终还是落空了。 工厂改制,从计划体制转为市场自负盈亏,一下面向市场了。当然,也没什么部门管什么批文什么招工计划了,这批学徒转正想都别想,因为正式职工,也要签订劳动合同,如同普通社会工人一样了。 从国家工人的身份转向普通劳动者,这个转变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冲击。刚开始,工厂效益在短时间内还非常好,因为价格提高了,资金更多了。但苦于没有转正,学徒工的收入,只有正式工的一半左右。人家说,学个技工最多三年可以出师,他们作为学徒,难道要学一生? 此时,最麻烦的是庆伢了。毕竟工厂要以效益为先,考勤制度是必须要坚持的。他的利用差价赚钱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因为都是市场价,没有价差。 生意的本质,是差额。所有的差额,都有可能成为生意。比如信息差、资源差、价格差,最后形成金额差,这就是你赚的钱了。 庆伢生意断了,还要回厂坚持当学徒工,不仅要严格三班倒,还得干最重的活,拿最少的钱,他当然是不情愿的。他是那种已经尝过市场好滋味的人,怎么甘于屈就于这个灰尘满天的车间呢? 他已经有第一桶金了,他当时虽然不到二十岁,但比大部分老职工挣的存款还要多。 短暂兴旺的工厂,质量优势,被迅速发展的中小企业所填平,仅仅过去一年多,几个民营与当地政府支持的中小水泥厂产能与质量都起来了,大厂的水泥再没有竞争优势,就产生了大量的栽员,当时有个词叫减员增效。 其实,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阿房宫也不是一天就可以烧完的。大厂的衰败是从管理的根子上,没人全面负责,没有现代企业建立在效益上的考核机制所形成的。再大的拳头,如果伸开五指,也形成不了打击力量。销售人员从坐等客户上门,到出门拉生意,根本不敢让利促销,因为老厂的经营不活,导致产品积压,工厂迅速走入下坡路。 最后迎来的,是减员甚至出清。一些有技术的老员工办理了内退,到小厂去当师傅去了。没有技术的学徒们,只好下岗,流向社会。 这一大批过去在容城当地人面前骄傲无比的省属企业职工,瞬间成了无业游民,对心理的打击是剧烈的。但是,面子不能当饭吃,得自己动手。 怎么办?一些下岗职工,开始当个体户,做小生意。毕竟,当年,到汉正街批货回容城卖,还是可以赚些小钱的。但是生意,就需要有本金,尽管厂里给了部分下岗补偿,政府给了一些经费补贴,再加上老职工有些积累,总算可以把摊子支起来。 但对于这些半大不小的,有的还刚刚结了婚的,学徒工来说,麻烦就大了。没本事,没本金,怎么办? 正是在这些群体的一些工友们,成了庆伢用余钱放贷的第一批客户。当时利息收得不太高,大概比银行高出个两三倍,毕竟是工友甚至是邻居,庆伢做得不太过。 但这东西,来钱实在太快了,庆伢从此就走上放贷的路径。他哪里来多余的钱呢?他知道,过去许多水泥贩子以及销售人员,都是有家底的,他就利用比银行利息高的诱惑,从他们那里集资,然后再放给这些个体户。当然,他有能力从工友那里收回钱来,长期以来,也比较讲信誉,老大放贷之路,就形成了正反馈。当然,利息就越来越高了。本来急需用钱的人,在银行是贷不了款的。 但是,这批下岗的学徒中,不可能人人生意都能够做成功,有失败了,还不了款的人,怎么办呢?庆伢就收他们当小弟,帮他催款。这就是黑社会最初的生长模式,都是生活。 当他手下的兄弟养得有一些时,容钢这种钢铁贩子们,重复着过去水泥厂的老路,熟悉的赚钱路径摆在庆伢的面前,凭着聪明、狠毒、手下兄弟众多,巨大的容钢外围,内外盗窃所得到的钢铁,大多都卖到了庆伢名下的收购点。 这个生意做了很多年了,到了廖苕货加入其中时,已经算是第二代兄弟了。当然,庆伢长期在江湖混,知道这些收购点,最好不由自己出面,所以总得要找些当地敢搞的小子,出面撑场子,自己只是个出资者、管理者,甚至像一个公司老板一样,甚至,近五年来,庆伢就从来没动手打过一个人。 但是,庆伢没想到的是,仅仅换了公安局长,仅仅因为容钢效益变差,厂里搞整顿,有人举报。他就成了第一批打击对象。 他被当成容城打黑的成绩,已经被公安局报到省厅,作为事迹材料写进了通报。毕竟,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庆伢已经有千万资金了,这完全算得上一个大案,公安局的立功了,庆伢一伙老兄弟们,已经四十多岁了,进入牢户蹲过十几年后出来,估计也到了退休年龄,再出社会,打不了别人,估计要挨新一代江湖渣子的打了。 这就是轮回,总在相似地上演。 第一百二十八章 漏网之鱼 要说廖苕货,当时在另一个地方赌博,抓庆伢时,他老怪自己手气不好。 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快,这是规律。一个年轻人如果意外轻松的财产来得容易,就对不劳而获产生了路径依赖,赌博是他们通常的必经之路。 这里的赌博,并不是通常的打牌带彩,而是掷骰子之类的纯粹赌博。公安在打击固定赌场时,有自己的眼线,所以,在茶楼或者城里某个私人的家里,甚至开宾馆房间赌博,已经不安全了。 最近的赌博方式,是在两个市的结合部山村,开一个地下赌场,事先邀约圈子内的人,进场,得有起码的买码钱,才能够有资格进入。毕竟,这种临时赌场,是需要成本的。 首先,你得跟当地村民关系好,这个地方,一般不在大村庄,只是山中一个单独的农家小院最好。最好,不通公路,或者只通一条公路,便于观察人员瞭望,远处有警车过来,至少在五公里外,就有瞭望人员打电话通知赌客。等公安一到,人与钱,早就撤了,要么躲进事先设好的撤退路线,要么躲进深山老林,就安全了。 并且,这种开赌场的人,在派出所公安局,要么门口放了暗哨,要么有内部眼线。 其实公安局的内部眼线,是很容易找的,那些在里面临时聘请的打扫卫生做保洁的人,就是最好拉拢的对象。还有一些治安联防队员,或者临时司机之类的。他们知道公安局有大动作的消息,他们还有易拉拢的特点:成本低。他们既不是正式工,大不了出事下岗。他们工资低,一点小钱,他们就愿意冒风险了。 当时,苕货到与邻市交界的一个废弃矿山边,一个独立的农家小院。这个院子的家,是一个农户,他的子女已经到外地打工了,只剩下老爹爹一人在家,给点钱租用一下,老爹爹就同意了,还答应帮人做饭,也可以小赚一笔。 这地方,背靠大山,也没什么农田,因为除了坡地,就是废弃矿井,容钢原来的球团矿,就是在这里挖,但已经在十几年前,矿脉挖完了,这地方就废弃了。这家农民依靠几亩坡地为生。 巨型的矿井早已被雨水填满,但这种水面,是不能养鱼的,因为,鱼长得太大,你都打不起来。太深了,据说最深的地方,得有两百米。 苕货最开始并不是专门来赌博的,也有罩场子的味道,毕竟,他也是道上的人。容城来的几个赌客,大多是有点钱的包工头或者做生意的,有两个,还是苕货介绍来的。 但大家输赢如此之大,以至于苕货本人的手都痒了。本来,跟着几个老板在背后押了庄,也小赢了几把。但实在忍不住,也下场了,他本身就带了钱,提前就有来参赌的意思,但不多,也只带了五万元的门槛费。跟着老板们背后押庄,也赢了两三万块钱,当时忍不住,也就下场。 下场就开始输,大概把赢来的两万多块钱输得差不多时,电话就来了。 这个电话,是他母亲打来的,公安局抓庆伢时,庆伢家的邻居,刚好是苕货母亲的工友,所以看到这一幕,上班后当稀奇故事讲给苕货的母亲,苕货的母亲虽然不清楚苕货究竟在做什么,但母子之间,平时也是有交流的。 她隐约听到儿子说过,好像庆伢是他们老大,生意做得特别好,自己在跟他学做生意。 凭母亲保护儿子的直觉,她立即给苕货打了个电话。 苕货一接电话,脸马上就黑了下来,以至于开赌场的,还以为公安要来抓赌了。苕货简单解释了一下,就离开了。当时,跟着苕货一起来的,有个老板,虽然现在已经在做煤生意了,但过去也曾经收过容钢钢耗子的钢材,也心虚,他提议,苕货跟着他一起溜掉,避避风头。 当年,他在容钢收钢材时,是经过苕货的帮忙的。如果苕货不出卖他,是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老板有过这经历的。 利益勾连是最稳当的关系,在此关键时刻,这个规律起了作用。 两人先跑到武汉,苕货把手机关了,换了一个手机,容城的电话卡当然不能用了,在武汉,用别人的身份证,重新买了一个号,开始了漂泊生活。 廖苕货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在武汉,跟着这位姓任的老板当小弟,其实,很不自在。但是,他又不敢回去,怕庆伢的事,牵连到自己。 但案件就是这样,双方信息不对称,导致很多漏网之鱼。要么是网不密,要么是鱼太细。对这个案件来说,两个因素都有。 新公安局长急于立功,在案件没有完全调查清楚时,只顾主犯抓获定罪,往往忽视了对从犯的犯罪事实的查证,总想,人抓住了,互相供认,就可以的掌握案情了。 而庆伢组织这种网络,最高明的地方在于单线联系。也就是说,各个收购点,都分别按不同时间同他交接账目钱款。如果一个点被端,那他只知道自己与老大的联系,是不太明白其他点的生意的。 但是,公安局的人,岂是那么好骗的?各种人一抓,各自供词一对比,说没说谎,简直太好判断了。所以,生意做得比较长的,赚钱比较多的,都被挖了出来。 而苕货,却有意无意地被漏掉了。他所负责的点,原来是跛子手上接过来的,本来只经营了一年多时间,属于边角料,不是收购的主要渠道,赚的钱也不多。况且,苕货这个初入江湖的家伙,名气也不大,其余几个收购点的老大们,也不太熟悉他。 被庆伢因为钱少瞧不起,被其他人因为入行新没出名,这反而救了苕货,居然没人供出苕货来。苕货这事,也不是没线索,公安也在排查名单中列过,但人没找到,而事情也没有事先收集,所以,线索就断了。 再加上,没证据,找苕货父母了解情况,也只能多侧面了解。苕货的父母的答案倒是符合实际的:“他偶尔回家吃个饭,平时在哪里,在干什么,我们都不晓得。反正,家里管不了他,他浪在哪里,也不会给我们说。” 电话断了,人的线索就断了。况且,他没有实际犯罪的证据,公安也就暂时不查下去了。毕竟,按当时的规格,苕货的事即便查清楚了,他也够不上主犯的行列。对于苕货来说,最大的违法,就是跟竞争对手打过架,跟那个燕子老爸的包工头耍过狠,都属于治安事件,最多够拘留几天,够不上刑事犯罪。他与冬子的冲突,他还是个受害人,这黑社会混得也太差了,管片的民警都觉得,苕货是个小人物。苕货的行为,如果查实,大概也最多够判两三年的。刑事犯罪是销脏,但没有切实的证据与线索,算不上犯罪嫌疑人。 公安连继续查下去的动机都不明显,更莫说发通缉令了。而苕货,在武汉,根本不敢随便打听消息,完全处于自认为的逃跑之中。 有时候,你最讨厌的人,却形影不离地追随着你的脚步,苕货与冬子,简直是前世冤家,前赴后继地逃亡。 在武汉,任老板知道,自己即使被捉,也不够判刑的标准,毕竟自己只销过一次脏,最多处点罚金,或者判一缓一之类的。只要不回容城,容城警方不会费老鼻子劲来找自己。苕货的事究竟有多大,他不知道。但,这个人成了亡命天涯的人,自己成为他唯一的依靠,这是最忠实的小弟了。 倒腾煤炭,在武汉,最需要煤炭的,是有锅炉的单位。当然,武钢或者青山电厂这种大企业,任老板的生意,肯定插入不进去。但有些建有自备锅炉的企业,是需要大量煤炭的。 煤炭这个生意,要做起来,是需要有窍门的。一般锅炉烧煤,其实是不需要有多高要求的。也就是说,好煤能烧,差一点的煤也可以烧。但是,大企业有大企业的质量收货标准。武汉是中部制造业之都,许多企业都有锅炉,这些用煤量,其实表面分散,但作为个体生意人来说,只要做到了一家,就够你赚钱的了。 大企业对煤炭检验的标准,受两个指标的约束:含硫量与燃烧值。毕竟,武汉是中国中部最发达的地方,作为制造业之都,连武钢的老式高炉出来的污染,都需要治理,免得引起雾霾,更莫说其它企业了。 空气污染中有一个很具体的指标,是指废气中硫化物的含量。如果硫化物含量过高,会形成酸雨,这是世界上发达工业国家过去发生过的灾难之一,是环保部门重点监控的。而许多地方产出的煤炭,就有很高的含硫量。 比如四川与贵州,也有一些小煤矿,那里出来的煤,售价较低,但因为含硫量过高,很难进入武汉的市场。武汉烧煤的企业,主要还是从山西进来,所谓全国性的北煤南运,是个大趋势。 含硫量这事只是一个门槛,如果你达到了标准,是可以进场的。第二个指标,直接关系到价格。许多武汉的企业,烧锅炉其实不需要太严格地按燃烧值确定煤炭价格的。但是,以武钢及火电厂这些用煤大户的标准,确定了市场的一个基准线,导致,整个市场,都按这个标准来执行了。 什么叫大?你的标准,自动成了全社会的标准,就叫大。今天,有一句高大上的话,说中国与西方一流企业的差距。说是普通企业拼价格,好的企业拼质量,顶级企业定标准。其实没那么玄乎,只要你在市场中占有量的主导,质的标准,基本上就按你的来了。 从量变到质变,在生产与销售中就体现出来,根本不需要学哲学。 说完燃烧值,这就与验货质检员有关了。如果在电厂与钢厂,整个验货与质检,是一个固定的流程,如果不搞定相应的领导,你是不太好作假的。 但对于其它只有锅炉的企业,本来锅炉车间就是工厂主营产品的附属配套设施,锅炉用煤的质检,基本不是一个部门,而只是一个技术人员负责。搞定一个技术人员,比搞定武钢一个质检部,那成本不知道要低多少倍。 任老板,就搞定了一个厂锅炉车间的某位质检员。这个厂关于煤炭的质检员,总共只有两个人,轮流当值。你只需要搞定其中一个人,在他当值期间把煤炭送来,就可以作假了。 搞定的意思是:送钱。 假如按燃烧值一千大卡值一元,那么,如果质检员,写定这检验结果为一千二百大卡,其实就相当于,你得到的收购价,就上涨了百分之二十,这简直是想象不到的暴利。 任老板用这暴利,完全可以养活一个公司。况且,他的销售公司,并没多少人。 山西的煤炭他是搞不到的,即使他搞到了,以任老板的能力,也无法在火车站找到车皮编组。当然,供应一个工厂的锅炉车间,倒不需要有那么大的车皮来拉,这个工厂也没有厂内铁道与铁路网联结,到了火车站,也要用汽车转运回厂。 所以,任老板,其实下面只有五台后八轮,算到底,一台车装五十吨,如果超载,装个八十吨了不起了,按周期算,每个月,一五台车可以跑六个来回,一趟拉些散货,回来时拉煤炭。煤炭总共每月运个2400吨,已经差不多了。除开运费及各种杂项开支,落到任老板手上的钱也就只剩下五六万块钱,这还是买通质检员取得暴利的结果,他还得拿出万多块来保证那位质检员的配合。按此计算,他能够给小兄弟廖苕货的工资,就非常有限了。 按保底工资五千元,是廖苕货押车装货及与煤矿交接的劳务。如果廖苕货想多挣,只有从去拉煤时,在武汉市场找散货中找差价提成了。 大车出门,最要紧的费用有三项。一是油费,拉得多,烧柴油就多,这是必须的。二是过路过桥费,这个费用在有的地方是按吨计算的,在有的地方,只是按车辆型号来区分。三是罚款,除了交警拦截罚款以外,超速一般不存在。但是超限超载,总有交通局的“治超站”,甚至有流动的检查车,来进行处罚。 在成本上,这就需要各种平衡。廖苕货经过一次全过程下来,大致上摸清了套路。 他拉煤是在陕西,从陕西到湖北,走高速公路是划不来的,除了省际收费站外,还有大量的各种高速路的收费。并且,高速路收费,是按吨位收的。一般要想节约成本,必须超载,超载有多少,就多收相应的钱。况且,高速路上,警察特别多,有了超载,甚至让你下掉煤炭,减到标准重量才走,这等于是最大的损失。 必须选择警察少,收费少的一条路来走。好在,有一条相应的道路,从武汉到十堰到安康进入陕西,有国道与省道的组合,警察比较少,国道除了过桥,一般也不收费。更重要的是,没有多少治超站拦截,好走多了。 如果要走高速,就必须经过河南,那地界从警察到高速管理到交通部门,罚款是非常厉害的。 况且,走国道与省道的组合,表面上路程长些,但也长不了多远。如果从晚上走,那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警察,虽然这些道路限速不高,但超重如此之多的汽车,也不可能跑多快,这费用就少了许多。唯一不太好办的,是中间有两座桥梁,核定重量有限,需要绕行。 假如晚上,有交通部门的查超载,廖苕货也听说了一些窍门。一般晚上加班来查的,天黑了,有好做事的。给点好处费,假装要认罚,给别人两条烟,有时候,也可以混得过去。 这家伙,读书不行,干正事不行,对社会潜规则,理解与操作起来,还是蛮熟练的。 这条路,任老板已经走了两年了,一般比较有把握。但是,晚上行车,到了陕南到十堰,就是秦巴山区了,其中的省道就在其间。盘山公路上,偶尔会碰到加速通过的大货车,是比较容易出事的。廖苕货此时,得不断地提醒司机,免得因为困倦或者分神,而出事故。 任老板的规则是,如果出了事故,司机与押车的,是要赔钱的,就在工资里扣。以在容城的经历,廖苕货不可能受这种委屈与盘剥,但是,自己目前是在躲难,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睡也在车上,吃就在路边,自己又不是司机,没人查身份证,倒是一个安全的工作。 仅靠每个月五千块钱的工资,还不报销差旅费,这一路上,廖苕货切实体会到,什么叫穷。毕竟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在容城他自认为是虎,到了外地,他连一条虫都不是。 为了增加收入,他得到货运市场去揽货,揽多少,运费的差价有提成,这是唯一增加收入的方式。对于任老板来说,空车也要到陕西,拉一点就节约一点返空费,所以,就有提成给苕货。 在货场找货,得等在那里,司机都回家休息了,但苕货不能休息,日夜等在货场,万一哪个老板有货要运往陕西,他得马上打起精神,跟别人说好话。 从来没受过委屈的人,在武汉,把他的脸皮磨得更厚了。有时候,他狠狠地想:老任,什么时候,老子回容城了,你要去了,老子非要搞你一下,太不讲义气了。 其实,江湖上所谓的义气,只是一个由头。明明是干违法的事,明明是干欺负别人的事,所谓的义气,骗骗刚入道的差不多,或者你不得不低头的无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义气可言。庆伢没有供出苕货来,并不是因为他讲义气,只是苕货这鱼太小,根本没入老大法眼。 散货市场,遇到的各种人物很多,有真实老板的,需要可靠的运输,甚至还有同车押运的,三个人挤在驾驶台,跑长途是很累的。 还有一种是货油子,这种人老当中间人,他赚了差价,最后你还不知道。这种人最难判断了,毕竟人家是职业的,而廖苕货是刚入行。他就吃过亏,但又不敢动手打人,因为万一进了派出所,查到他有案底,就麻烦了。 一个嚣张的人,在外地,做得跟一个孙子一样,心理上的落差根本无法接受。想吃点好的,钱又不太多。甚至,连续几天洗不了热水澡,让苕货这个养尊处优的人,更是无法忍受。 还有就是同行的竞争。大家都是等货的,有一个客人来了,几个司机争着抢,低水平重复竞争的结果,难免会发生肢体冲突,最后,当武力解决摊牌时,那些夜晚,被人打了巴掌、吐了口水,苕货也只能忍着,他不能动手。 龙游浅滩遭虾戏、落毛凤凰不如鸡。这句话,苕货没听说过,但体验,却是深刻的。 找到货了,就要押车跟车上路,住大车店,甚至就在车上睡觉,这是常事。货老板一般有钱,住招待所或者宾馆。而司机的收入,大概每个月也在八千元以上,基本上也可以住招待所和宾馆。苕货虽然工资低,但也不是完全住不起,他毕竟自己还有钱。 他不知道,他的银行卡,在银行取钱时,都是有记录的。他只知道警察可以监控手机,不知道,如果警察真要抓他,当他使用银行卡时,别人就知道他在哪里了。 没有知识的后果,就是在外无端的漂泊。当然,如果苕货见识广,他要么当老大,要么早就有正经事可以干了。不至于,这么久了,跟家里一个电话都不敢打。 此时,哪怕是最严厉的父亲,在苕货的回忆里,也是亲切的。他不仅老梦见母亲做的腌鱼好吃、煮的豆丝好吃,甚至他梦见了,童年时,父亲牵着自己的手,上东山时,那温暖的感觉。 东山的树枝有些扎人,童年的苕货想给父亲说,父亲没有理他,继续牵着他往山上跑。苕货又被一根树枝扎了一下,在些疼,突然醒来。驾驶台的夜晚,有好些蚊子在叮他,苕货发现,自己做梦时,车窗开的那条小缝,让蚊子们成了漏网之鱼。 “你们也敢欺负老子!”啪地一声音,苕货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留下好几处血迹。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两个案件 这次开车拉煤回来的,是一名叫大刘的师傅,已经五十几岁了,为保证安全,廖苕货还得要把他供起来,刘师傅前刘师傅后的叫着。 刘师傅是一个老跑长途的司机,原来开过客车,后来开货车,反正,是凭技术与劳力吃饭,从业经验就相当丰富了。他有老司机的油滑与狡黠,但由于本身有一些修车的技术,所以吃这碗饭还是有些优势的。 长途车司机,最好懂一些修车技术,因为路上车辆出故障是常有的事,如果自己不能排除,很耽误事。为此,任老板,总是把最不放心的活,或者说时间抢得最狠的活,派给他干。他的工资,自然也就高一些。 刘师傅一路上,有了廖苕货这个小青年在,多了个说话的伴,油嘴滑舌的兴趣高涨,添油加醋地讲了好多过去的故事。在他的眼中,这个跟人不敢争吵打架,只晓得满脸堆笑,给人说好话发烟给红包的小青年,是个菜鸡,随便唬他一下,开心玩。 “你年纪青青的,来押车,工资除开用费,一个月怕剩不了两千元钱吧?” “剩不了,反正够用就行。”廖苕货把自己搞得低调,只是不愿意惹麻烦。 “我看你也节约得狠,不住招待所,总在车上睡,家里很穷吧?” 廖苕货心里想,你个老货,老子风光的时候,你还满身煤渣。算了,谁叫老子落难了呢?“家里穷,没技术,这不,出来跟你混饭吃呢。” 一个正规国家大工厂子弟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太穷?刘师傅自己因为小时候太穷,当开车后,有几个小钱,就觉得可以得瑟了。一般来说,少年时期留给你的心理阴影,你得用一生来治愈,甚至一生都不会治愈,成了你的老毛病。 对于刘师傅来说,从小生长在农村,家里很穷。其实,他们那个年代农村出身的人,都很穷,这本是正常现象。但刘师傅家,在村里,当时都是很穷的,就被人瞧不起。这种小时候被人睢不起的经历,会让他后来,最好面子。 一个太好面子,喜欢得瑟的人,一般小时候,都有过长时间自卑与被人轻视的经历。 作为一个标准的六零后,农村人天生就比城里人低人一等,再加上刘师傅家里穷,他的哥哥至今还是个老单身,因为年轻时太穷,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入他们家来。 而刘师傅是运气好,跟一个会开车的知青,学会了驾驶与修理汽车。当年,那名知青,是给公社,现在叫乡,唯一的一台解放车当司机。当时的刘师傅还是小刘,每当这个车子来村里后,他就积极地端水擦车,给知青送茶之类的,知青很喜欢他,就把这个话唠带车上跑。刘师傅从小喜欢说话,当然,小时候说话,主要是讨好人。 知青后来就教给他驾驶技术,包括修车时,叫他打下手。知青后来回城了,刘师傅也长成大小伙子了,公社没司机,叫刘师傅去考驾照,当然很容易就过了。他在公社当临时司机搞了一段时间。那台解放车也破旧不堪不能使用了,后来新出来的有驾照的人也多了,刘师傅在公社也没什么关系,当然也就干不成这个工作了,给公社开车的工作,被有关系的人占了。 后来,客运市场开放,出现了一些个体承包的客运车辆,刘师傅就被别人请去挑土。所谓挑土,是湖北人的俗话。个体户开客车,当时是那种中巴车,投资那么大,当然是歇人不歇车,车还要自己修,需要懂些修车技术的人。 刘师傅主要是开晚班,或者跑长途。 为此,为了标榜自己经验丰富,他开始给苕货讲了一个过去的故事,那是他亲身经历的。 “你晓得我为什么后来不开中巴车了?” 苕货只好顺着他话说:“不晓得。” “碰到大事了,跟你们年轻人说,你们都没见识过。我都差点死在车上了,怕了,所以就辞职了,宁愿开货车,省心,安全。” 刘师傅确实有吹牛的资本,这件事是他亲身遇见的。一次,跑万县到武汉那条线,遇到了抢劫。那些年,车匪路霸特别多,上车后拿刀直接逼人要钱的事,时有发生。尤其是这种线路,是真正的长途,从万县早上六点钟出发,过利川恩施到宜昌,就已经是下午了,再开四个多小时,到武汉。 坐这趟车的人,一般情况都一样,是来汉正街批发服装进货的。因为要求快,所以坐汽车,那个年代,万县是不通火车的。坐轮船倒是轻松,上面也有警察,但是,时间太长,大约需要27个小时,这还是快船。 但是,做生意的人,就要抢时间,所以,这趟车,生意很好。 估计有人早就盯上了这辆车了。毕竟进货的人,身上带的钱比较多,那个时候,没什么银行卡之类的东西,主要是现金交易。 车子过了野山关,上来几个人,当时刘师傅本不想带他们的,因为车上只有两个空位置了,而上车的人,有六个,坐不下。但是,有家就有两个人,站在路中间把车一拦,你又不可能撞上去,只好停了。 这几个人上了车后,只过了十几分钟,车子还在盘山公路上转,他们就下手了。听到后面有人惨叫,刘师傅通过镜子向后看时,发现有人被刀捅伤了,估计是给钱不爽快,满车的人,都要把衣服里的钱拿出来,拿慢了,就得捅人,那真是刀口见血啊。 刘师傅也是没见过这种场面,血是有腥味的,人是想吐的,稍一愣神,车子一个急转,差点翻下沟,一个拿那刀的家伙,把手就给了刘师傅一巴掌:“好好开车,不然,老子连你也捅。” 刘师傅眼见着客人被捅伤了两三个,自己越开越胆颤心惊。努力稳住方向盘,但全身颤抖还是无法控制。车子,估计也开得七歪八扭的,时快时慢。 车内的血腥味,和着惨叫声音、呻吟声,以及抢劫犯的叫骂声,太恐怖。在这山郊野外,要么车毁人亡,要么无处可逃,任人宰割。 “我当时想,这些家伙,不可能把车上的人都杀了吧?他们当时抢钱捅人时,也没带面罩或者墨镜什么的,大家都见过他们的面容。如果他们要都杀,我就是死,也要把车子开下崖,同归于尽。” 刘师傅尽力描述那种恐怖,对于苕货来说,也具备了一定的惊恐作用。苕货只是打过几架,并没有拿刀直接捅人的经历。况且,这种作案,在大白天,在十几个旅客眼皮下,做得如此大胆猖獗,真是难以想象。 “也许,他们只是抢钱,抢完了就下车呢?” 苕货之所以这样说,是他把自己想象成劫匪。如果不想背命案,这是一种最好的办法。他在道上混过,知道,命案这东西,一生都躲不过的。 “我也猜测过这种可能,什么时候,他们让我停车,把我身上的票钱抢了,他们也就该走了。” 苕货马上问到:“他们抢了多少呢?” “大概十几万吧。” “就这点钱?”苕货本能地想到,十几万,根本不够两年的开销,犯这么大的事,划不来的。 在道上混,有一些坐过牢出来的大哥,也说了一下犯罪的成本与收益。这种持刀捅人的抢劫,怕是要十年以上刑期,如果十年打工,也收入有几十万了,毕竟比坐牢要好得多。其中一位大哥刚出狱时,庆伢为他接风,当时苕货也在场。 他刚从沙洋劳改农场出来,在那里的水泥厂呆了十一年。从容城水泥厂到沙洋劳改农场水泥厂,产品是一样的,劳动情况如何呢? 那位老大原来是庆伢的工友,也是水泥厂一批出来的学徒。他没有详细形容沙洋的情况,只是发了一句感叹:“庆伢,跟你说实话,从沙洋出来后,我现在,连屙尿,都不想对着那个方向!” 可见,坐牢的滋味,给人以多大的冲击。苕货也听说过,坐过牢的人,再犯案,再也不想抓进去,宁愿死了,也不想再坐牢。这就是,有些坐过牢出来的人,有些玩命的原因之一吧。 刘师傅以为说十几万,会吓着苕货,结果,廖苕货还感叹,钱太少了。刘师傅稍微有些意外,想了想才明白,这是代沟。 “你不晓得,那个时候的十几万是什么概念吧?那个时候,普通工人的工资,一年才万把块钱了下起,十几万,可以在武汉买套房,三十几万,可以买别墅。你想想?” 廖苕货想,就是过去的钱值钱,上来六个人分,也不值当。廖苕货根本无法想象,在八九十年代,那个时候,一个人有一万元的存款,都可以自称是老板了。 而这些抢劫犯,抢的都是小老板,至少在万县,是做服装生意的小老板。 “那他们没让你停车跑路吗?” “人的命也是怪,估计是我开车的方法有问题,七扭八拐的,时快时慢,引起了公路收费员的注意,我们要过一座桥,上面有收费站。一过了收费站,估计有收费员就报警了,我们背后,一辆警车始终跟在后面,要我们停车。车上的抢劫的没想到在山区被警车跟踪,就怕了,让我开快点,迅速逃离。” “你跑得过警车?”廖苕货不太理解,一个中巴车,怎么可以在路上跟警车斗法。 “嗨,后来才知道,当时过了桥,就属于宜昌地界了,追我们的是宜昌的交警,是怀疑我酒驾。当时哪里知道,以为是刑事警察来查案的。大家都很紧张,有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只得把油门踩到底,一路跑。估计交警也怕我们出事故,也没紧逼,只是把警报声音开得很大,大扩音器里让我们靠边停车,我哪里敢停?” 只要一听到警匪飚车,苕货就很感兴趣。其实,许多年轻人走上犯罪道路,也是受电影里的犯罪情节所激发的,总觉得充满了荷尔蒙的兴奋。 “谁知道,出了宜昌地界,警车居然不追了,我就知道,我们车子已经进入荆州的地界了。那个时候的警察都只管自己辖区,过了辖区,把情况通报给荆州交警,就完事了。到了荆州地界,前后没有车时,那一伙人成了惊弓之鸟,让我停车,他们带着钱,迅速逃离了。因为他们估计,过一会,荆州警察也要找他们。” “过一会有没有警察来呢?” “这帮子人下车后,我没办法,毕竟车上还有乘客在流血,我马准备把车子开到附近一个镇上,找个医院,先把受伤的送医院才行。” 苕货对送医院这事完全不感兴趣,只是问到:“你身上的钱,抢没抢?” “他们也许是搞慌了,跟本没想起我身上还有卖票的钱,这一趟,也有两千块呢,他们居然只顾逃命,没想起来。”刘师傅没有继续说这个事的兴趣,接着问到:“你猜警察来没来?” 苕货当然猜得到,肯定来了。但此时刘师傅要炫耀,就让他炫耀吧,说自己不知道。在外面当孙子有一段时间了,顺着别人的意思说话,苕货学会了一点。 “果然,还没到小镇,又来两台警车,把我们拦了,说我超速,还怀疑我是酒驾。此时,当他们知道车上情况上,马上给上级报告,送伤员进医院,拉我作笔录。” 苕货马上问到:“那几个人抓了吗?” “六个人,抓了五个,据说,其中有一个家伙比较狡猾,他谎称自己脚扭了,让其余兄弟先跑,别人扔给他一沓钱,他得到后,悄悄从另一条路溜了,至于跑到哪里了,谁也不知道。反正,后来判决时,只有五个人。那个家伙,现在抓没抓住,我也说不准。但是,人到关键时刻,还是要多个心眼。跟着五人大部队一起,目标太大,那五个,被一个连队的武警,围在一个山边,只好投降了。” 此时,廖苕货发现,自己是多么幸运。当时自己一个人到赌场,就属于无意中耍了单边,居然逃脱了警察的抓捕。如果自己在容城与老大混在一起,现在估计到了,那个屙尿都不想对着的方向去了。 “那几个人,怎么判的呢?” “拿刀捅人的老大,据说是无期徒刑。其余的,好像都是十年以上。” 这个刑期,吓了苕货一跳,这一生,怕是没希望了。况且,据刘师傅后来说,他们抢的钱,还没用出去一分,就被抓了,太划不来了。 “还是那个家伙狡猾,一个人溜了,还得了点钱,没被抓,这才是高手,尽管他不是老大。” 苕货冷笑到:“老大是溜不掉的,因为兄弟们都要跟着他。” 其实,当时,他想到的人物,正是庆伢。 “所以说啊,这个挣钱再多,也不要遇到这种事。双方都划不来。进货的老板了,挨了刀,差点送命。抢劫的呢,没有用成钱,还进了牢。为什么这些年,抢劫的人少了呢?” 这话题,苕货感兴趣:“为么呢?” “性价比不高啊。我举个例子,同样是搞一万块钱,如果持刀抢劫,即使不伤人,也有可能判十年。但是,如果是偷盗,那就最多五年。如果是诈骗,或许两三年就完事了。甚至,有些公安,因为诈骗数额太小,都懒得努力追查,破案嘛,靠运气。” 看样子,刘师傅所说的,与苕货在道上听到的,观点差不多。案子的大小,是按刑期的严重程度不区分,而不是按金额数量。 此时,苕货已经有了一些思考:抢不如偷,但是偷要技术。偷不如骗,但是骗要更多的条件。作案时最好一对一,并且把数额和影响控制在较小范围,公安没有下死力追查的冲动,你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我还跟你说一个押车员的事,你是押车员,如果这事干长了,不是给固定公司押车,是帮别的临时老板押车,也要注意。” 刘师傅一个开车的,今天也要过一把老师的瘾,好为人师,使虚荣心得到满足,是他一生的追求。 “过去一个开车的,都是开货运长途的,我们在货站碰到过的,算认识吧,他就死得划不来。” 一听,又是大案,苕货有了兴趣。 “他在黄州货场拉一车钢材到新洲,押车的,本来穷,比你还穷些,但非要装成老板样。” “比你还穷些”这个话,让刘师傅有了鄙视苕货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而苕货此时,只能认了。 “在车上老跟司机吹,他这一车钢材,要赚多少钱多少钱,平时自己多么有钱。车子快到新洲了,司机就问这位所谓的老板,你都这么有钱了,能不能给我的运费,加一百块钱呢?” “也是那位所谓押车的,他本来没钱非要充老大,此时更是说话气人:你穷疯了吗?敢找我涨价?你们这些开车的,真不要脸。这句话,刺激了司机。司机本来一路上受到鄙视很不高兴,钱没加成,还挨了骂,当然,对方可能也带了话把子,两人争吵过程中,嘴巴就不太干净。最后,车子停在半路上,两人打了起来,谁知道,司机没对方力气大,被别人按在座垫上,驾驶台车门边有一个水果刀,司机为了还手,顺手就拿这水果刀,扎了上面人一刀。” 此时,苕货明显感受到车子有异样,因为上坡换档式,有一种机械咬合的声音,明显的顿挫感,这不是老司机应该有的手艺。可能,这位司机在吹牛时,也对当时的情景所有触动吧。 “他本来是想被打还手的,谁知道这一刀扎得坏,直接把人家脖子上的主动脉扎破了,血一飞就起来了。” 刘师傅讲到此处时,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个想象中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过了很多遍,至今说起来都依然害怕,他只想吓一吓身边这位年轻人。 他斜着眼看了一下廖苕货,发现他目光中居然没有害怕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到:“那就没救了。” “当然没救了,这位司机当时害怕,赶快把车往医院的地方开,结果没到医院,这人的血就流干了,死了。后来,这司机想,已经这样了,不如搞点钱跑路。他翻遍了这位所谓老板的包,才发现只有三十几块钱,根本不是老板。他糊涂地拿了三十几块钱,就跑,当然没跑脱,毕竟命案。警察要是认真起来,你是跑不掉的,我多年经验,知道这一点。” “为什么呢?”苕货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原因。他本人现在就是在跑,至今没被抓,是警察不认真吗? “你想,警察有多少脑袋,你一个人的脑袋,算得过这么多人吗?人家有枪,全国都有他的人,你怎么跑?凭运气罢了。” 苕货当时想,我自己,或许是运气好的那种呢? “这家伙第三天就被抓住了,很快就被判了。假如他当时虽然是杀了人,但当时打斗过程中,我听人说,可以算作伤害致死不算故意杀人,如果再加上他主动向医院开的行为,也算是有悔罪表现,可以判死缓的。但后来他又拿人家三十块钱跑路,就麻烦了,最后,只剩下死刑了。” 其实,这位刘师傅也是一知半解,伤害致死也是可以判死刑的,当然主动向医院开,叫犯罪中止,如果再加上主动投案自首,是有可能不被判立即执行的。这些法律问题,在刘师傅看来,都是一种江湖上的说法而已,他又没什么文化。 “另一个司机跟他是同乡,执行死刑,当时是枪毙。在当地火葬场边上的一个土坡。她老婆听法院内部人的消息,提前带着两个七八岁的儿子,披麻带孝赶去送最后一面。结果,在刑场,当那个指挥官举起红旗,准备往下挥时,就意味着枪要响了。他老婆立即把两个儿子的头按在地上嗑头,她自己却亲眼看见丈夫被枪打倒。” 这个场面太令人害怕,尽管这是夏天,苕货还是忍不住一哆嗦。这个细节被偷瞄他的刘师傅感到满意:年轻人,吓不死你! 第一百三十章 不比原来 这位刘师傅,很喜欢将车子停留在一个小镇边,然后,留下苕货守车守煤,自己跑到小镇上住去了。 苕货不进正规招待所住,表面的理由是节约钱。实际的原因是,怕警察查旅馆,或者登记房间时,要身份证。 让苕货奇怪的是,他每次到这个巴山小镇前,都要换身体衣服,平时穿的凉鞋,这次要从坐垫下面的,拿出一双好皮鞋出来,擦得光溜,把头发,在后视镜前,梳理整洁,尽管他也没多少头发了,发际线夸张地高,顶上也没多少根,全靠梳子,用地方支援中央的办法,理出一个发型来。 苕货心想,这老头,居然还这么讲究,他是住宿,不是走亲戚,干吗这样呢? 直到这一次,在路上,两个人说话,苕货才明白一些。 “哎,还是走省道好,可以歇一晚,如果走高速,这种机会不多了。”刘师傅感慨到:“我们这些开大车的,前些年,才风光,我要说起来,你这样的年轻人,都要流口水。” 苕货对他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很是不舒服,但嘴上却说:“是不是哟?” “老子们以前,我是说八十年代那些年,开车的,是金牌职业,有技术,收入高,整天花天酒地,一路欢歌一路情,你晓得吧?” 什么词都整出来了,很有年代感。苕货没理他,面无表情地听他讲。 “我想想”刘师傅左手掌盘子,又手按了按喇叭。普通人思考,用拍脑门的动作,刘师傅很奇怪,他用按喇叭来代替。大货车的气喇叭是很尖厉的那叫声音,吓得路边一条狗,飞也似地跳进了路边的沙坑。刘师傅,此时发出了哼哼叽叽的,某种不怀好意的笑声。这种不爽快的笑声,让苕货觉得非常不爽。 手执利刃,自带三分杀心。刘师傅驾驶着满载及车自重一起近百吨的东西,以接近六十码的速度在山道上飞奔,当然有一种力量感、控制感,觉得自己力大无比、超越生灵。 此时,在年轻的苕货面前,他自觉处处压人一头,自信心爆棚,多年以来压抑的,少年时期被城里人瞧不起的心理,此时得到释放,当然有点嗨。 “就比如九零年吧,你们城里人,就是工厂上班的,一个月也就一两百块钱。我们那时跑长途货运的,一个月挣个五百块钱,都不算多。跑得勤的,生意好的,一个月挣到一千块钱,也不稀奇,你说,当年,我们牛不牛?” 苕货只是假装笑,没理他的话。这老家伙,除了吹牛,还有一种故意的挑衅。 “况且,有我们这种能够修车又能跑各种路况的人,算是技术人才了,在社会上,受人尊重的程度,不亚于一个小干部。但我们比干部们,享受得要好些。起码,信息灵通,去的地方多了,见识广。当然,吃过天南海北的饭,泡过一路风光的妞,怎么样?年轻人?” 他以为泡妞这个话题,对年轻人有吸引力,此时,却让苕货比较厌恶:你个老货,跟老子说泡妞,你还不够格,死不要脸的家伙! 但苕货还是忍了。没办法,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处境。 “我们开省道国道,那个年代没有什么高速,整个湖北,就武黄一条高速,只有百把公里,一般司机都不走它。你是没跑过过去的国道,这一种下来,那种路边店,就是专门为我们这些司机们设的。前面,我们就要到一个小镇,上次你经过,那就是我们的点。至今还在,要不然,我带你尝尝鲜?” “有什么好吃的?” “吃什么吃?你年轻人,火气没办法泄,不想办法?我跟你说,那里面有几个新来的,我都睡过了,有一个很好,我给老板娘说一起,专门留给你,只要三百块,一晚上,怎么样?”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苕货当时心中也有些激动,毕竟,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连洗浴中心都没去过。“你跟老板娘说话算数?” “啥嘛,前些年,老板娘自己都做这事,我跟她都有过好几回了,这些年老了,就当老板了。我来安排,但这种钱,我可不给你出,你自己出,这种钱,欠不得账,请不得客,有忌讳。” 本来,这事开始,苕货还是有些激动的。但一听说,那几个姑娘,这刘师傅都睡过,兴趣就减了一半。我苕货,过去也是容城的一个小人物,怎么可以吃你这老货的剩饭?事后一想,还真不能去,因为,这些地方,正是公安检查最密集的地方,如果自己被公安抓了,一对身份,那就不是罚款的事情了。 苕货拒绝的态度,让刘师傅有些不解,这个年轻人,好像有些不太正常。随即,他就把话题,转移到工作上了。 按他的说法,司机的命运始终是在走下坡路的。本来工资看起来在涨,但与其他行业相比,涨得太慢。如今,这种没日没夜的工作,精神高度紧张,长年工作在外,只有几千元一个月,甚至赶不上工地里一个电焊工的工资了。在早些年,开车的是看不起修车的,修车的看不起电焊的。 这世界怎么了,如今好像与过去,搞反了一样。 就是烧电焊的,过去焊机械的,肯定比焊钢筋的要强,现在,好像也有反过来的迹象。 刘师傅的困惑,其实也是今天许多老年人不太理解的地方。工业化,深刻地改变着中国的一切行业,与传统农业社会中的运行规则,已经完全不同了。对这种不同世界的不理解,转换为个人情绪,就是报怨。 在农业社会里,掌握一些工业时代的技能,是很吃香的。因为会的少,物以稀为贵。但在今天,工业化的洪流已经把所有的逻辑倒过来了。 比如过去焊机械的,如今,所有大型工厂的机械制造,稍微价值高一点的,精密一点的,都是电子自动化焊接,人工焊接,只通常在维修行业中出现。需求减少了,但学起来更容易了。今天的年轻人,至少读过中学,知道正负极电压熔点什么的常识,学个普通焊工,一年半载都可以出师。这方面人才供给加大,而需求不大,这就贬值了。 再说修车,过去的车辆质量差,经常在路上出毛病,如果不懂些修车的知识和技巧,坏在路上,根本没办法。更莫说,如果出了交通事故,那修车的钱,更是多。但今天,候车的频率降低了,因为车辆的质量好多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出了事故,有保险,修车的钱,是保险公司的事。如此一来,会候车的司机,也不会自己开回去修,要走保险程序的话,到指定维修点维修就是了。自己候车的含金量下降,导致这方面需求减少了。 更莫说驾驶了。这年头,学个货车驾驶的b照,短的两三个月,长的半年时间,就可以拿到手了。到处都是驾校,给几千元钱报名,就可以学。况且,一直教到你考过为止。 会开车的人很多,竞争压力加大。另一方面,需求虽然总体上没减少,但重要性却严重下降了。 所谓重要性,就是指公路运输在国家经济中的地位。今天,中国的铁路里程早就是世界第一了,稍微有些大的货物或者重要的东西,都可以用铁路这种便宜快捷的方式来解决。尤其在湖北,长江航道整治过后,三峡工程竣工后,万吨巨轮进入重庆都不在话下,那是更便宜的运输方式。 过去最红火的三条线,如今只剩下一条还比较红火。从重庆四川过来的汽车货运,因为沿江铁路的开通及长江航道的运行,已经失去重要意义了,只剩下短途运输还在跑。以前刘师傅开的那种从万县到武汉的打货中巴,已经没有生意了。在大交通大物流的时代,汉正街也开始了衰落。 汉正街的兴衰,其实与中国物流的发展有密切的关系。中国经济最发达的两个地方是长三角与珠三角。这两个地方产出的新式货品或者新的款式,要进入大西南或者北方,如果按火车或者汽车运输的话,一天时间内,最多够抵达武汉。不管你是从上海出发,还是从广州出发。如果要更快,是飞机,当然,飞机,不可能成为带货的主力。 武汉,成了所有货物必须过夜或者中转的地方,这就形成了全国物流的一个中心节点。 而今天,高速公路如此发达,从上海或者广州到达全国其它地方,走调整的线路,有多种选择,不一定非得经过武汉。况且,非得要在武汉过夜的,也不一定非得要在你这里中转。毕竟有网络了,信息比较发达,中转的意义,越来越小。 而刘师傅这种拉煤的,为节约成本,才会在省道上长途奔袭。过分讲究节约成本的生意,赚不了大钱。 刘师傅感叹到:“过去我老婆,也算是村里一支花,当然,那时候,老子钱挣得多,要嫁给我的,也不只她一个。现在,他宁愿嫁给一个木匠,也要跟离婚,老子拿方向盘的,比不上他一个拿锯子的?” 苕货心想,你这家伙,花天酒地的,说不定被警察抓了通知家属,你老婆才婚的,扯什么收入地位。 许多穷过来的人,把生活的一切原因,归究于收入。这是因为,他们过去产生生活问题的原因,确实大多与钱有关。但今天,人人都吃得起饭时,人们对尊严、价值、感情的要求变高了,不只是钱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了。但刘师傅,还停留在过去的思维方式上,觉得,他既然挣了钱,在外彩旗飘飘的,家里红旗不倒,好像是成功人士的标配。 有了点小钱就把自己当成功人士,是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世面。 许多有些笨的人,不以为自己笨,因为他理解不了聪明的人精神世界,究竟有多丰富。普通人喜欢以将心比心的方法,来猜测对方的感情,这是不适用的。比如,当他在吹自己曾经有钱,自己如何花心的同时,以为会得到苕货的羡慕,其实,苕货觉得,他这个老货,根本不配,令人讨嫌。 苕货毕竟在道上混过,有些人也曾经把他叫大哥。从小没吃过亏,享受过的东西,肯定比刘师傅还是要高档一些的。在苕货看来,刘师傅根本就是个穷人,自己却是偶然落难,今后的发达,是必须的。 一个妄想一飞冲天的人,如果没有一技之长,就只剩下身体这个资本了,在行动上,就是拼命。胆子大,是练出来的,苕货正在练习,当然同时,他也在练习另一项技能:脸皮厚,就像这个吹牛不红脸的刘师傅一样。 一个开车的,老婆跟人跑了,孩子不认他这个爹,还好意思谈社会地位,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走这条道可以节约成本,但也有代价,就是要浪费时间。从车子进入安康地区后,就迎接秦巴山区的扑面而来。盘山公路,尤其是下坡路,要不停地踩刹车。 为了给快速升温的刹车片降温,防止刹车失灵,一般的货车上,都加装一个水箱,接一根管子,让细水长流地滴到轮毂的位置。如果你在路上看到这个自已加装的设备,你就知道,这个车,是经常跑山路的。哪怕是冬天,也要滴水,刹车失灵的后果,在山区,就是,一个好零件都找不到。 除此之外,从长坡一上一下,几个小时,耗费了司机的精力,也让车子各个部件经受了考验,更莫说超载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所以,就必须让车子在下面歇一晚。 车子歇脚的规律是一样的,凡是从山上下来的大货车,大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歇脚,这就是路边店兴盛的地方。这个地方,本来是一个固有的小镇,因为司机的依靠,也略微保持着兴旺,不像沿途有些路边店,已经人去屋空了。 对于许多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经过了世界最大的变化,面对许多的不理解,是肯定的。从农业国变为工业国,进入信息化,这个变化速度,在一代时间内完成,在世界上的速度,已经属于最快的了。更何况,在中国这个大国内,十几亿人身上同时发生。 他们那一代,受到的教育很少,能够理解世界的逻辑思维习惯还没建立起来,就进入现代社会。他们既不能像年轻人一样通过网络迅速拥有思考的粮食:信息。又不能像老知识分子一样,接受过现代科学与逻辑的训练,拥有思考的工具:科学思维。所以,他们面对的困惑就更多。 他们经历过从农民到工厂的改变,城市里的工人,经历过下岗的洗礼,好像坏事总有一个,发生在他们身上。但是,好事也在天天发生,比如职业的自由,发展的空间。天窗被打开,不要总想到淋雨的烦恼,还得要想到自由的空间。 尤其是刘师傅这种,过去自我感觉良好,以为会驾驶技术,就可以横行天下,自以为当上了上等人的感觉,在今天的失落,就更为厉害了。 他不知道,他前妻今天的丈夫,一个所谓的木匠,因为今天装修事业的发达,挣的钱比他多多了,并且,由于过去的低调,身上的恶习并不多。实际上,他老婆的选择是正确的,与其跟一个挣得不多但恶习很多的人过一辈子,不如另嫁。反正,今天,改嫁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以前,人们总是生活在一个村或者一个企业一个社区,一辈子与相同的邻居打交道,人们很在意道德评价的力量,有时候,名声这东西,如果坏了,会是一生的麻烦。 但今天,搬个家如同好玩似的,邻居的评价与社会习俗的约束,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过去必须将就的夫妻,现在没必要了。况且,过去大家都穷,必须要打伙求财过日子,今天,只要你身体还行,仅凭体力,就可以找到饭吃,没必要为一点小钱,委屈自己。这正是发展的力量,是进步的标志。所以,离婚率高,对有些人来说,是一种解放。 苕货知道,这位吹牛的刘师傅,按他今天的收入和花销,他是存不了几个钱的。为了打击他的嚣张,故意问到:“刘师傅,按你这样说,这些年,一个人挣钱一个人花,估计存了不少钱吧?” “我需要存钱吗?钱是什么东西?存在那里就是纸,只有花出去才是钱,对不对?能够带进棺材吗?” 刘师傅虽然表面上看来理直气壮,但实际上心是虚的,他确实没有存多少钱。 许多没什么钱的人,总拿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其实,这个理由是说不通的。钱可以给你自由,选择的自由。也可以减少烦恼,因为你不会受到窘迫的逼迫。这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 但是,苕货此时,不知道是讥讽还是嘲笑:“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钱多有钱多的好处。” “钱多了,还是像我这样?我跟你说,我这些年,打牌喝酒玩女人,哪样比别人少?有钱人,也不过这样吧?怎么样?人活着图什么?快活!” 刘师傅还有狡辩,但气势已经比上以前自信了。 苕货没有反驳他。但直觉上,觉得刘师傅这人,也太没志气了。 钱多就,就只剩下那三种东西吗?不对,仅就苕货对庆伢的了解,人家起码这三样,都比刘师傅高档得多。 打牌,要到澳门去打,那才叫高档。喝酒要喝茅台五粮液,那才叫豪气。玩女人,肯定不会玩这种路边店的脏女人。更何况,人家在国外海滩度假的时候,你还在山路上紧张地开车,人家在豪车上左拥右抱的时候,你还在跟路边店老板娘讲价,天壤之别! 其实,苕货这种比较,也没逃脱那三种东西。苕货拿庆伢与刘师傅比,也就只是数量上的差距。苕货从来没有见过,如冬子见过的,彭总、孙总那样的精神生活,那种有价值有目标足以可以影响更多人的人生。 你是受环境影响而成长的,这就是要读重点中学的原因。而成长于不爱学习圈子的廖苕货,还没来得及学习到正确的思维方式,就已经开始走向歪路了。 要想学得会,就跟师傅睡。目前,他跟一个老油条在一起,虽然心里并不认同,但思维的模式及得到的信息,却不自觉地受到影响。 年轻时为什么那么重要呢?因为有两重压力,同时来了。一是身体的压力,让你的理智无法控制那喷薄欲出的冲动,无法建立起一个凭理智观察思考的习惯,无法建立一个凭思考来决定行动的习惯。 另一重压力,是来自于感情。一般来说,小时候成长,主要是情感成长,人们喜欢根据自己的好恶来判断事物的对错。比如,一直对自己好的母亲,她说的话,就肯定是对的。凭感情来指导思考,凭感情来指导行为,这是少年时代留下的痕迹。 长大后,进入青春期,理智的训练,让你会怀疑过去的感情,从而产生逆反心理。但这种逆反,除了不听话,喜欢抬杠,不好管理等坏的因素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培养你独立的人格与自我思考的能力。 但是,这个过程,如果没把握好,你虽然用新的感情反对了原来的感情,却并没有建立理智思维的习惯,那么,你还是处于凭感情思考的阶段。 凡是思考仅凭感情来决定对错的,甚至用单纯的情绪冲动来决定行为的,我们叫没长大的孩子。心理上没的断奶的习惯,只不过,原来是吃母乳,现在是喝豆浆,离不了奶瓶。仅凭感情处事,有一种快意恩仇的激动,是非常吸引人的,但不现实。 反对父母的感情也是用感情,只不过,这个没长大的孩子,成了坏孩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再次逃亡 要不是碰上警察偶然的大行动,苕货是没有勇气再次跑掉的。 廖苕货早就不想干这工作了,只是出来躲开风头。但如此躲下去,何时是个头?这整天跟人嬉皮笑脸的,还受这个土包子老货的奚落,婶可忍、叔不可忍。 但是,他又不敢给家里打电话。打电话又怎么样?凭老头子一个工人的身份,最多打骂自己,有什么能力把自己从牢里捞出来? 主要是自己没钱,这是苕货一路走来的感慨。一路上听这位刘师傅说了些歪门邪道,知道,有了钱,可以买假身份证,有了钱,完全可以在别的地方花天酒地。中国这么大,很少见到警察,哪里不可以潇洒呢? 道上这么多兄弟,虽然也曾经被抓进去过,但只要有本钱,总有出头之日。靠力气拼命抖狠不是出路,得有些技术。比如抢不如人偷、偷不如骗,这就是刘师傅传递过来的经验。 一切路都没找好,但方向有了。要行动,只是缺乏一个契机。 前几天,湖北发生了一个大的案件,所有进出省的公路,都被警察设了检查站。不要说高速或者国道,就是县道乡道,都有荷枪实弹的警察把守,甚至还有武警在场。 有武警出来的行动,一定是大行动了。这种事情,在廖苕货的记忆中,容城,只出现过一次。 那一次,是春节,苕货刚好在场看热闹。容城古有的民风,春节期间,有舞龙的传统。一般这种龙灯队,给各大单位拜年时,被拜年的单位,要放鞭炮庆祝,还要给龙灯队烟酒。这在过去,是个喜庆节目,也是龙灯队节日期间的一项收入。 龙灯队一般是城边的村子组成的,大多是二十几个年轻人,多的队有三十来人。由一个老师傅带领,上街,给社区或者单位拜年。敲锣打鼓的,是春节最热闹的风景。乡下农村拜年的龙灯一般是小龙,草把龙或者板凳龙之类的。但要进城拜年的龙灯队,就高档得多。 一条龙最短也得有三十几米长,二十来个小伙子奋力飞舞,龙头吃力,总是一个横肉青筋的壮汉。拿尾巴的,总是被动,一般由一个身材精瘦但异常灵活的年轻人担当。而前面的宝,也就是一个花球绑在长杆上,做各种花哨的动手,引动龙头追逐,掌握着线路与方向。 近些年,容城也禁止放鞭了,龙灯上街也少些,热闹程度有所下降,据说,也与那次事件有关,公安只批准一条龙进固定的线路。如果另外的线路,那是另一条龙的事。 因为,龙灯队有个传统:龙不碰头、龙不让路。 龙既然作为中华民族的图腾,有着至高无上的讲究,它是神圣与唯一的代表。两虎相争都必有一伤,两龙相对,就可能必有一死了。 那一年的事情,就发生在这种情况下。 两个村的两条龙,居然不约而同地在一条街上碰面了。本来,一个龙灯队,听到另一个龙灯队的锣鼓与鞭炮声音,就知道,那边去不得,改由另一条线路。但是,偏偏,两个龙灯都以为对方要改线路,结果就走碰了头。 要知道,两个龙灯队所在的两个村,都是容城著名的城边村。城边村,都有些钱,都有些势力。红道黑道都吃得开的,甚至有的村领导,就是一方势力的直接操盘人。当时,带领龙灯队给同一条街同一家单位:烟草公司拜年,怎么办? 互不相让的两个队,立即发生了冲突。冲突的方式一开始就很暴力,把舞龙的杆子往下一扯,就成了标准的棍棒,双方打了起来,当然是有人头破血流。 最开始,庙岭村人多,占了便宜,自己只伤了一个人,而对手百畈村就伤了五人。但是百畈村离现场最近,报信的人跑回村里,邀约了几十个人,拿上鱼叉、铁锹赶来了,甚至,还从哪位老武术师傅家拿出来了两把春秋大刀和狼牙棒,这东西虽然生了锈,但在当时的苕货看来,仍然充满杀气,令人胆寒。 此事当然惊动了公安局,但警察休假了一半,正在值班的机动兵力并不多。当时值班的公安局副局长,为了平息事态,采取了他惯用的恐吓手段,当场往天上放了一枪,以为枪声能够震慑冲突。谁知道,双方杀红了眼,连鸣枪警告都不理了。那位副局长不知道,背后还有庙岭村的一,居然拿砖头扔在了他的背上,副局长差点被当场打倒。 事情眼看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由于手执利刃,随时有可能发生大规模的人命案,双方对峙的关键时刻。武警来了,大约有五十多个人,他们只带着警棍与盾牌,但整齐的跑步声和一二三四的口令声,有一种不努自威的感觉。最前面的指挥车上,当然有带着自动步枪的战士,但主体,却是警棍与盾牌。 武警一旦出现,就意味着事情起了变化,冲突,有可能变为战斗。大家杀得再红眼,也不敢与军队为敌,只好放下武器,老实投降了。 苕货听道上的老大们讲,公安你可以得罪,但武装,千万别惹。 当时苕货问:“是他们特别能打吗?” “是,但不仅仅是。你如果在街上,被一个武警欺负了,怎么办?你就跑,千万别想去告状或者找出那个人。为什么?他们穿上军装,你根本就认不出来,一个样子的,长官叫你指认,你有办法?” 那倒也是,根本没办法区分军人的样貌。不光是服装一样,年龄一样,就是气质与眼神,都差不多。看阅兵为什么好看?因为他们不光动作一样,就是长相表情,都没多大区别,让你惊叹,如此一致的队伍,就像的战争时的钢铁洪流,型号都是相同的。 军人是战争的机器,标准化训练出来的标准的战斗零件。 “况且,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在道上混,难道光靠打架?其实,我们只是因为熟悉情况而已。所谓坐地虎,是我们占强。”老大给苕货上课:“比如某个人很能打,但我不怕他,哪怕他是全国散打冠军,我照样可以搞他。为什么?他有老婆,他有孩子,他住哪里,我都晓得,只要我惦记上了,他就得小心。对不对?” 一句话点醒了当时刚入道的苕货。原来,当年的庆伢就是靠威胁那销售人员的家属,才获得厂价水泥的。而他为给燕子的父亲找回医药费,也是靠威胁别人的家人。苕货是个行动派,一旦证明方式有效,他会立即使用。 “但是,武警就不同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们打了你,你怎么威胁他的家人?在我们容城当兵的,当了三五年就退伍回老家了,你在容城再有本事,你到湖南试试?到贵州试试?他在本地没有家人,你怎么办?他睡觉,都在部队大院,门口都有哨兵,你怎么办?你没有报复机会,你就只好认栽了。” 苕货年轻气盛,当然有些不服。老大教育到:“我当年,跟一个北门的伢在地下商场打架,当时我两都流血了,也红了眼,谁知一过路的武警看见了,马上跑过来制止,你猜我们怎么办?” “难不成,你们继续打?” “再猜!” “要不各自跑掉?” “你认为我跑得过武警吗?他们天天训练跑步,每天跑十公里当喝开水,我能跑好远?” “难不成,你们又联合起来,把武警打跑?” “开什么玩笑?你打了这个武警,会有一个班甚至一个连的人来找你,你死定了。死定了,你晓得啥意思吗?算了,这个过后给你说。” 苕货问到:“那你们当时么样的?” “毕竟我们都是道上混的,个人恩怨此时要放到一边了。武警来了,看到北门那个伢头上流血,就认为他是受害者,现场就问他,是不是我故意打的。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呢?” “武装,我们是开玩笑的,我们是兄弟,玩笑开过了。那小子果然上道,牙齿里还有血,居然憋出笑容,露出血红的牙齿装轻松。那武警问他,要不要报警,找派出所处理?他居然笑到:我们兄弟好玩,就不麻烦五爷了。” 还有这种操作?令苕货大吃一惊。“不是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吗?武警虽然是强龙,但也只是一个人。你们混得再差,也是两个地头蛇,怎么这么怕他呢?” “你知道个屁!”老大一口痰直接吐在了地上。“他只要穿着军装,他就不是一个人。只要我们一动手,马上就会有市民报警,那来的警车和军车,你想想,你在容城还混不混了?你说的强龙地头蛇之类的,想多了。还有一句话你听说过没?民不与官争!他穿着军装,就代表着政府,你懂吗?几百万正规军武装,你想造反?” 这个道理算是明白了。苕货继续问到:“那死定了,是么意思?” “嘿嘿,你是没进去过。你进去一回,就明白了。”老大是刚从牢里出来的,自带某种经历的光环:“从你被抓,进入看守所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武警的菜了。看守所带枪执勤的是什么人?武警嘛。你落在仇人手里,他怎么整你?不说别的,十来个人住一个号子,号子的管理,叫号子头,就是一个监舍的老大,他们一般是民警与武警安排的。跟你说,要整你,根本用不着武装动手,就号子头让你吃几道菜,你就终身难忘。” 随后老大说了号子里面的几道菜,听得苕货胆颤心惊。比如最轻的一道菜,叫照镜子。号子头,让你对着满是屎尿的马桶,低着着盯着看,弯着腰达到90度,不仅臭味骚气难闻,就是这种弯腰的姿势,你都坚持不了半小时。基本上,尝到这道菜的人,轻则当场呕吐,重的,会暂时昏倒在马桶上。 后来更为残酷的菜品,就不太好形容了。只要你想起来,就觉得肉跳。 “这还没完,看守所只是中转站。被判了刑,是不是得进监狱、劳改农场?那里是谁在看押?还是武警,假如你得罪了武装,三年五年,你怎么过?” 原来,这才是死定了的真正含义。此时,苕货才明白,为什么,屙尿都不愿意朝着监狱的方向。 “男不与女斗”这句话,对流氓无赖不起作用。但“民不与官争”这句话,必须听清楚,那是保命的。 经过一晚上车子内蚊子的袭击,白天押车的廖苕货,已经很是烦躁了。好在山路已经走完,快要上笔直的大路,向宜昌方向进发。精神不需要那么紧张,刘师傅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居然更加精神起来。此时,正是苕货打盹的好时机了。 如果车辆匀速前进,坐车上的人睡觉,听着发动机的声音,是比安静时更容易入睡的。弹簧坐垫与汽车晃动,让此时的苕货如同坐在儿时的摇篮里,安全感油然而生。 他是随着一阵连续的刹车声音中醒来的。大货车的刹车,是气刹,刹车时一阵尖厉的放气声音,连续发出来,惊醒了苕货。 “怎么了?” “前面排队,路堵了。”刘师傅说完,苕货一看,果然,前面一大堆车子堵在路上,这里是一个稍微宽敞的地方,正是停车排队的好场地。前面看不到尽头的车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堵了。 “估计前面有事故吧?”刘师傅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他已经尽力而为了,年过五十,事情有些勉强。他对苕货说到:“你前面看看,还有多久。你刚才睡觉,把我的瞌睡也勾起来了。” 老东西,你自己昨天晚上折腾久了,今天还怪老子!苕货有些愤愤不平,但还是下车,往前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前走,听路边的司机闲聊,才明白,事情大了。 “前面一个班的武警,真枪实弹的,连阻车钉都带上了,出大事了?” 一个司机问另一个司机的话,让苕货吓了一跳。他赶紧给他两个递了烟,假装也是司机,攀谈起来。 “听说,是哪里武装部的武器库,丢了五支枪几千发子弹,专门拦截的。查车,过往都查,货都要翻一遍,轮子底下都要找一遍,你说慢不慢?” 苕货赶紧问到:“查不查人呢?” “小兄弟你天真了吗?他们就是要找人啊?哪个都要查,不仅查身份证,还要详细盘问。有两个没带身份证的司机,都被带上警车,警察与他户口所在地的公安联系清楚了,才放下来的。” 这一说,把苕货搞惊了。如果是这样,自己怕是不好过关了。他继续问到:“那我要是那个偷枪的,从小路走,怎么可能走大路呢?” “你以为小路就没人了吗?我刚才碰到一个人,他就是附近的,连村里的所有路,都有警察值勤了。”另一个司机说到:“人家公安武警都算好了的。一个人带着枪弹,以最快的速度逃跑,现在能够跑多远,警察就按此画圈包围,让你跑不掉的。你想,毕竟五只枪几千发子弹,如果出事,那得是多少人命?” “那得围多久呢?”苕货问这话,他其实是想就地躲两天,等公安与武警撤了,再过去不迟。 “这得看情况了。以前我们十堰就出过这种事情。”那个号称十堰人的司机说到:“如果人抓到了,就解围了,或者确定这个人在哪里,也可以解围。要不然,明天,还会扩大包围圈的。我个人估计,明天的包围圈基本就到极限了,毕竟兵力包围是有人数限制的。明天,估计会推进到恩施与十堰陕西交界的地方,反正,那地方是重点,原来我们十堰出事,罪犯也是从那个方向跑的。大山嘛,警察肯定是当成重点的,有时,跑大山,不如跑大城市安全。” 此时苕货联想到,刘师傅所谓的车匪们被抓,也是往山里跑。这个十堰师傅所说当年的事,也是往山里跑。往山里跑,反而是最不安全的事情,因为警察把这里当重点。警察要安心抓你,把你当重点,你是跑不掉的。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此时,廖苕货面临着重大的诀择。 车子在缓慢地向前移动,按此规律,整个下午,会浪费在这个临时检查站里了。但这也给苕货一个很好的机会,就是思考逃跑的问题。 身份证给人查,肯定不行。自己有案底,估计早就上电脑了,公安一看,就会把自己抓起来。一想到进牢时,原来那位老大所说的几道菜,苕货就不寒而栗。 从其他小路跑,也不行,刚才得到的信息,连村庄都有人把守,一个不熟悉路的外地人,根本不可能逃过警察的法眼。 返回山区,更没有意思。毕竟,别人到山区围起来捉偷枪的,不一定能够抓住,但抓住自己,肯定没跑。 突然,苕货意识到一个事情:时间不多了。 如果按刚才那位十堰司机的说法,按时间推移扩展包围范围,那么,只有出了湖北省后,才有可能出了这包围圈。按时间计算,自己必须在明天前,离开湖北地界,才有可能不被警察发现。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激发了苕货飞速的思考。危险的刺激,居然开发了他的大脑,他此时,前所未有的聪明起来。 重大决定之前,必须弄清情况。他告别了这两位吹牛的司机,继续向前打听。得到的信息,都差不多,确实,因为丢枪案,让检查严密起来。 此时,他不能再犹豫了。如果等明天包围圈扩大到全省,他是进退不是,哪里都去不了,等着警察来查身份,等着坐牢吧。 他快速跑回车内,对刘师傅说到:“刘师傅,这前面检查,估计得半天。我在前面碰到个老熟人,我坐他的车回武汉,你自己开回去给任老板打个电话就行了。” “你不押车,怎么完成手续呢?” “购货的发票与剩余煤款我都给你,你直接交任老板。关键是,我那熟人好几年没见面了,想多和他聊聊。” “我要是拿钱跑了,你怎么跟任老板交差?” “你大老板,怎么看得起这点钱?”此时,说几句好话是必须的,尽管每多与刘师傅说一句话,苕货都感到厌烦。 这件事,任老板那里根本不需要解释,因为他知道怎么回事。如何趁这个时间空档,离开湖北,才是正事。 但是到哪里去呢?如果不跑山林,那就得进城市了,但进城市,要到哪里呢? 这个停车点,对面就有很多往西北方向开的车,以货车为主体,还有些小车。估计是刚接受过检查,在吃有解手的,有吃东西的,准备休整下,继续出发。 苕货一边走一边看。突然听到前面有一个声音:“安康安康,还差两个还差两个,走不走,老板?” 苕货突然看到,对面那个中年叫人的,站在一辆中巴车前,盯着自己吆喝。只有在乡村公路上,才可以看得见这种中巴车,以跑短途为主,但有些乡村,需要长途的,这种车,上车方便,招手即停,上满就走,价格也不贵,虽然班次不多,并且不太正规,但适合乡村的需求。 “到安康吗?怎么有这种车?” 苕货要确认一下,免得挨宰了。现在的大客运公司,买票都需要身份证了,只有这种乡间中巴,上车只要给钱就行。 “一天只有一趟,过了这车,就没了,老板,还有位置,一百块一个人。” 看苕货正在迟疑,司机继续鼓动:“不敢宰你,你个子这么大,我又打不赢你,是不是?你不信找附近司机打听打听,如果坐大客车,到安康,起码一百五,我是老实人,给你说的是最低价。” 你是老实人?看你尖嘴猴腮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但是,他的理由还是充分的,他那样瘦小的家伙,如果苕货自己发起毛来,他是打不赢自己的。 苕货对自己的武力自信,离开愿望过于迫切,所以,他上了车。 老板却堵在车门:“先交钱噻,免得你占了位置又不走,对不对?” 时不我待,苕货掏出两百元,砸进司机的手里:“不就差两个人吗?我都买了,现在就走!”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找矿团伙 司机没办法,此时面露凶光的苕货,让他启动了车子,苕货面露凶光是他的大杀器,他自己对这个表情很自信。 凭着自己的大块头,如果在陌生人面前摆出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是有压迫感的。在容城,一般的小无赖,看到这个表情,基本就认怂了。 这是一个不需要动手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只需要一个表情,办事效率却非常高。 启动了车子过后,苕货评估了一下车内的形势。十几个座位上,坐着八个老人,五男三女,大约是五六十岁的样子,还有四个中年人,三男一女。那个中年妇女,在访谈举止中,仿佛有一种气场,苕货注意到,这里面,可能存在一伙人。 最开始,中巴车上总是闹哄哄的,有人在说这个丢枪的案情,有人在说本地的花边新闻。这个中年妇女一般不开口,但她一旦开口说话,大家基本上,都不说话,仿佛在认真听的样子。苕货毕竟在道上混过,知道这种情况,有可能是集体行动。 这个中年妇女穿着稍微体面些,属于正规人士那种。但她开口只说了一句话,大家都停止的闲谈。 “你们想吃饭吗?如果想吃,前面有个店,我知道,比较干净。” 这话说完后,大家都不作声,只有一名中年男子附和到:“咋不吃呢?吃了,晚上还要赶路,可就没有店子了。”接下来,是下面许多人的附和。对对对,要吃要吃。 苕货一看这种情况:完了,自己上了贼窝了。虽然老人们很和善的样子,不像是走黑道的,但这位中年人接话的方式,以及这个中年妇女问话的漫不经心,让苕货有一种直觉。这妇女是头,那个接话的中年男人,是她的帮手。 车子停在一个小院子内,下午五点钟的样子,一行人下车,进入所谓的饭店,其实就是路边一个农家餐馆。里面的人出来迎接,把大家迎进室内,此时,苕货看到,那妇女,以解手为名,溜到后面去了。 苕货估量了一下面前的形势。如果这是家黑店,要宰这一帮子老人,估计是分分钟搞定的事情,但要宰自己,恐怕要吃些亏。因为这个院子封闭性不强,又在大路边,过往的车辆很多,逃跑起来很容易。况且,自己属于最年轻,体格最好的人,别人要拦自己,恐怕要些代价。如果出现公开的打斗,占领最好的地形,把打斗引到路边来,他们是不敢把事情搞大的。 “你不吃饭?”司机就在苕货身后,怯生生地问到。 “我肚子不舒服,先解决个问题。你知道,厕所在哪里?” 司机顺手一指方向,那种熟练程度,苕货明白,这个司机,是这个店的常客,说不定,就是一伙的。 苕货向厕所方向溜去。这个所谓的厕所,其实是一个单独盖的旱厕,几个蹲位下就是粪坑,夏天很臭,而且,苍蝇横飞。他上厕所时,没人跟过来,苕货心中落了地。控制不是很严,说明,暴力倾向不严重。 这种用水泥砖头与石棉瓦盖起来的简易厕所,也是苕货近段时间才适应的,长途运输的所谓路边店,都是这种规格。要按以前在容城的习惯,这怎么蹲得下去? 问题来了,那个中年妇女,说是要上厕所,溜到一边,肯定不是上的这个厕所。毕竟方向完全不同,她是到后面去了。那么,如果没有严重暴力宰客的问题,难道,是要在食物上作文章? 这就显示出苕货的聪明劲了。他总以防人之心对待任何人,这是他在道上练出来的。他觉得,单凭武力,自己勉强可以抵挡,但如果,对方给食物里下了什么药,就成了弱鸡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老人们吃一会,如果他们那种身体,都没有反应,那自己应该受得了。 第二点,自己晚点去,吃东西时,选择一个靠门边的位置,随时准备好跑路,也是一个应急的办法。 不拉屎,任凭苍蝇乱飞,这种节奏,是被逼出来的。此时,苕货只想当个普通人,在容钢当个普通的工人也好,也强过在外逃亡的生活。这两个月来,活得不像个人样。 但是,自己肯定不甘心,像父亲那样,上个三班倒,喝十几块一瓶的酒,抽几块钱一包的烟,根本出不了头。父母胸无大志,苕货从内心里,是看不起他们的。过庆伢那样的生活,哪怕最后被抓,也毕竟曾经潇洒过十来年,人生不亏。得赚大钱,泡洋妞,那才是生活。 在臭气熏天的地方,想象遥远的富贵,这是逃避现实最好的办法了。这种想象与逃避,随即被背后女厕所的对话所打断。 男女厕所只隔一层单薄的砖墙,况且这墙壁上没有封顶,下面与粪坑相连,莫说说话听得一清二楚,就是背后排泄的细节,你都听得见,在没有外面车子按气喇叭的情况下。 “这是怎么还拉客,不是说我们是一个集团集体考察吗?” 苕货听得出来,这是车上一位老姨的声音,她估计有点晕车,老是在路上闻一个桔子皮,好像她说过,闻这个味道,可以缓解,还给另外一个老人推荐过这个方法。 “人家司机想多赚点。本来坐满了的,谁知道,有两个家伙要提前下车不去了,空出两个位置,不赚点油钱?人家何姐没反对,你何必怪司机呢?” “对对对,何姐没反对,就没啥。”另一个女的说到。这个女的,也是车上的人,在车上喜欢吃瓜子喜欢说话,她还曾经想递给苕货一把瓜子,苕货没接。这个话题中提到的何姐,其实就是那个中年妇女,当头的那个。为什么年纪大的要把年轻的叫姐,估计与地位有关。 背面两位妇女解手完毕就离开了,苕货甚至听得到她们系裤带的声音。高度警觉的人,听觉特别灵敏。但此时,已经确认一个事实,这是一伙的。至于为什么都是中老年人,倒不太清楚。他们既然是一个集团,又有中老年人,估计与暴力无关了,苕货放下心来,提上裤子,走了出去。 菜已经上来,虽然只是四菜一汤,但看起来还算是正常,份量也还够。分为两桌人,但四个中年男人分坐在两个桌子上,而司机与那位何姐,坐在最里面一桌。 苕货还想再等等,假装跑过去问一个服务员,这位服务员,也是一个中年女人。“哪里可以洗手呢?” 中年女人把他往后厨引,穿越巷道,让苕货引起警觉,毕竟,如果此时有人从背后闷他一棒子,他就要吃亏了。结果到了后厨,发现一个洗菜的池子,身边居然没人提防他,他放心了,假装洗手。 他看了看后厨,一个较正规的路边店厨房,地上堆了各式各样的蔬菜,一个大冰柜,还有三个切菜墩,是一个正规的卖饭菜的店子。从刀的样子及厨具就可以判断,这是一个做了很长生意的店,一般不会是临时开张作案的黑店。 苕货放心地洗完手,独自出来,没人跟着,出来后,他观察了那几个中年人、司机及何姐,发现没几个人关注他的进出。此时,他才放心下来,一个已经吃完的老人请他坐,估计这位老人还喝了两口酒,满面红光的样子,看来,没有下药。苕货赶紧扒起饭来,舀了点番茄蛋汤泡着饭,加快了吃的速度。 身边的老人问他,喝不喝酒,随即,从包里掏出一瓶稻花香来,大概还有半瓶的样子,苕货摆摆手,迅速地吃完了饭。 连续干了三饭汤泡饭,感觉真饱了,但还有几个人在继续吃,并没人催他们的样子。吃完了的,有的上厕所,有的在闲谈,好像很松散的样子。这种情况下,苕货才真的放松了警惕,与那位自带白酒的老人闲谈起来。 “师傅,你们是一起的吧?” 老人混浊的目光闪出一丝狡黠:“你怎么看出来了?” “你们这是去安康干什么呢?” 老人突然摆了摆手:“这个我不能说。咱们集团有纪律的,这业务上的事,你得问何姐。”他向里面的方向指了指,然后转过身子,好像要故意避开苕货的问题。 这就让人疑惑不解了,反倒激发了苕货的兴趣。一伙中老年人,神神秘秘的,究竟是在搞什么业务呢? 上了车,重新出发,晚风开始爽起来,司机把空调关了,要大家开窗。大家说话的声音就更大了,以对抗风噪。 但是,大家都说的是生活琐事,并不扯与“业务”有关的事情。中老年人的生活关注点,与年轻的苕货有明显的代沟,苕货根本插不进话去。而能够询问的何姐,也没跟他说话的意思,但在路上,苕货看到,这位何姐,穿着高档,用的东西,好像也是金光闪闪的,像是一个有钱人。 事情转机出现在前面一个路上。刚开始,把苕货吓了一跳,以为穿制服的,是警察。 他们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明天才扩大查堵范围吗?刚开始看到远处警灯在闪,苕货吓了一跳。但此时,要停车跑路已经不行了,对方已经看到这辆车了。 近一点才让苕货松了一口气。是交通局的,穿着的是黄色的制服,不是警察的黑色,也不是武警的绿色。这种人,是查公路运输方面的手续,最多查超载之类的,还有就是各种费用交没交之类,只与车辆与司机有关。 结果,别人一拦,麻烦就出来了。原来,交通局是查运营证的,拉客的中巴车,必须要办公路客运手续,要不然,就是非常营运,要不然,就得扣车,罚款是非常厉害的。 仅就扣车一项,就非常麻烦,那就意味着,苕货的逃跑计划,就完全被封闭了。此时,天色已晚,在哪里找出省的车辆呢?搭别人的货车?想都别想。因为自己作为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本身就是个危险因素。你以为给钱别人就能带你?别人还害怕你要半路谋财害命呢。 过路拉货的车辆,健康的老人孩子可以搭,女人可以搭,就是不能搭身强力壮的人。这一路上的行规,苕货已经清楚了。 而交通局的人,找司机问营运证时,司机支支唔唔地说:“在在在,我找找。”司机回头望向何姐,何姐此时好像也有点慌,而司机假装翻包拖延时间,几个中年男人在想办法低声商量。此时,苕货明白,这就是一辆没有运营资格的车辆。为了自己顺利赶路,他不得不出面了。 此时他对司机与何姐都挤了挤眼,让司机开了车门,对何姐作了一个下车的摆头动作,何姐下来了。 苕货身上还有两包好烟,本来是出门准备给拉煤车开路的,没用上。此时,他正好用上了。对付交通局的人,他知道套路。 他一下车,看到何姐跟在他身后,他就大声对交通局的人说到:“我们不是营运的,我们是一个公司内部的车,集体到安康去,要什么营运证呢?” 对方正在迟疑时,苕货的两包烟已经塞进了对方的怀里了。 对方此时假装问到:“你啥单位,啥公司,这车辆不是开的行车证,不是说是私人的车吗?” “咱们是私人开的公司,车子登记在私人名下,这也很正常嘛,你几时看到我们这车在路上拉客的?我们也没进客运站嘛,对不对?我们公司员工集体出来,不该要办营运证吧?对不对?” 随即,苕货回头,给何姐递了个眼色,何姐是何等聪明的人,她已经将几张钱卷在一张餐巾纸内,塞给了这位工作人员。 那位工作人员接到钱后,好像明白过来:“对对对,公司自用车,不办客运证的。” 随即,那位工作人员回到那个闪警灯的车上,车边观望的两个另外的人,也钻进了车里,车子迎面开动,离开了中巴车,离开时,还按了一下喇叭。 回头的苕货看到了何姐感激的目光,苕货假装轻松地说到:“几个临时聘用人员,根本没有执法资格,出来搞钱的。” “那我们不是亏了?”何姐问到。 “人不真,真人虽然下班了,但他如果真要处罚,只需要打个电话,真有执法资格的,十分钟就会到。毕竟,那车,那警灯是真的。这些人,出来就是打秋风,必须要找到好处,才会离开。他们穿的衣服上,都没有号,也没戴大檐帽,以为我看不出来?” “小兄弟,你是干什么的?”何姐凑近了问苕货。 “道上混过几年,啥都干过,只要挣钱。”说大话有一种气场,此时不能虚。 “看得出来,姐这次出来做生意,几个平时吹牛的人都靠不住,关键时刻还是你这小兄弟解围。我看,要做生意,不如你跟我合伙,怎么样?” 这个中年妇女虽然年纪是大了些,但风韵犹存,香水味也还高雅,苕货好久没机会碰女人了,自己也有几天没洗澡,身上有味,自己都不自然。但这样一个好像有身份有钱的女人靠近自己,还是觉得比较高兴的。 人是环境的产物,要说在容城,就是年轻活泼的燕子,苕货也没真喜欢过,只是拿她当一个招牌,说明自己有马子跟,是个面子问题。 但自从落难跑路以来,莫说女人,就是老货刘师傅,都有一种鄙视自己的状态,让人很不舒服。这个女人好像很有钱,还算是一个集团的头目,这样看得起自己,总比那个武汉不讲义气的任老板强吧。 “何姐,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正规生意,发大财的那种。就问你有没得胆子,跟着姐闯?” 对方有一种挑衅的目光,苕货看着她,虽然有鱼尾纹了,但皮肤还算光滑。这是一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估计有钱跑不了,况且,我打得过她,包括她集团里那伙里任何中老年人,这就是优势。老子除了怕公安,还怕哪个? “那你得说清楚,要不然,我有正经生意要办。”谈判时,越装,得到的利越大,这是苕货跟庆伢学的。 “一句话说不清楚,明天到了安康,要歇一天,我再跟你细说。简单说吧,我们集团的生意,就像是挖矿。” 她说到这里时,那边的司机过来了,好像要问何姐走不走,何姐中断的谈话。从包里拿出两百块钱,塞给了苕货。苕货不太理解:“这是什么?” “你发了两包烟,我的原则,不让帮忙的人吃亏。” 随即,向车子走去,两人就上了车。 上车之后,苕货还是坐他原来的位置。那毕竟是两个人的位置,坐得宽敞。谁知道,那位何姐,在她自己位置上,对身边的中年男人说了几句什么话,接过一个什么宣传册的东西,拿着,在摇摇晃晃的山路上,挤到了苕货身边。 此时天已经昏暗,但苕货还是能够看见她示意的目光,苕货向里移动了一下,何姐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手上的一个册子递给了廖苕货,并且给了他一个小手电。 居然还有小手电这种装备,这是苕货没有想到的。 苕货不理解地望了望身边的何姐。何姐对他说到:“看看?” 在手电晃动的光中,苕货看到了这个宣传册。一共有十几页的样子,封面很光滑大气的,做得像一本书。题目:民族资产解冻及分配流程。 “公司核心机密,你看了,加入不加入,随你自己,但最好答应姐,不要在外面跟别人乱说。你今天帮了我们的忙,姐觉得你是个人才,又讲义气,又有本事,又长得这么帅,不让你发财,可惜了。” 说完这段话,何姐离开位置,重新回到了他的地方。 虽然车子很晃,但这个册子的字都很大,苕货看得清楚。 翻开册子,就看到有一个好像复印的红头文件。大意是,两边合作,解决过去在大陆遗存的金银财产。按大陆入股人与湾湾原有继承人一边一半的方式分红。因为两边合作,是大趋势,都是一个民族,应该合解共享的共同财富。 后面,好像摘录了许多领导人的讲话内容。这些名字,好像只有在新闻联播里听到过,都是大人物。 最后,就是各个分点负责人的名单,以及持股比例划分之类。 其中有一页的内容上,被阅读者划了一个红圈的,是一个姓何的女人的名字:何朝霞。 原来,有一种隐藏的财富,在湾军兵败前,因为来不及带走,被当时的湾军埋藏在大陆的几个点。目前,这几个点要挖掘出来,让两岸共享。但挖它,需要工程机械投资,大陆这边的投资人,就是这一半财富的受益者。 这种利用几十年前内战的混乱,来制造骗局的把戏,对中老年人,特别具备吸引力。过去财富的传说,入股分红的比例,传统金银的诱惑,两岸交流的大势,都凑成了老人们理解并且喜欢的模式。 人们相信一个东西,不需要你有过多的考证,只要有两点,你做到了,就成功了一半。第一点,你得说出让他们理解的话来。比如,你说一个宝物是春秋时期某个历史事件的见证,老人们也许并不重视它。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历史事件。 但是,你换一种说法,你说这是慈禧太后的痰盂,他就觉得,这肯定是个宝了。老佛爷用过的东西,肯定都是宝贝嘛。 第二点,你得说出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来。今天的老人们,活在自己难以理解的年代。时代变化太快,财富是如何增长的,他们根本理解不了。他们能够理解的,就一句话:人无横财不富。凡是当大老板的,除了有运气,发过横财以外,没其它可以解释的理由。 而一个横财就摆在你面前,是解释得明白的道理,你愿意相信它,你就上当了。 苕货本人,当然不可能完全相信。因为,这个团伙,至今没骗到一个年轻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双方盘算 这位何姐,年纪不算大,四十来岁,但出道很早了。经历就是能力,她从十七岁出道,虽然历经坎坷,但至今没栽过,可见她的厉害。 这位何姐年轻时,也曾经是一枝花。小时候,父母也曾是小城市里的集体企业员工,没有富贵但也衣食无忧。水灵灵的山城养育了水灵灵的人,从读初中以来,出落得鲜嫩茂盛、水分充足,双眸可以说话,眉毛自会挑情。美女总是舞蹈表演的c位,舞蹈总能够培养挺拨自信的气质,这个正循环中,她也曾甩落了满街的注视,也曾定住过痴心的傻男。 但是,随着父母工厂的倒闭,她学习成绩不太好,从小因为漂亮受到的浮夸,让她不会安心小城的生活,就出来混社会了。当然,漂亮女人总是稀缺资源,只要充分利用这些资源,总能够支撑起她的浮华。 摆脱父母那样寒薄的生活,披上电影里女主角的光环,或者当一个童话里的公主,谁又能说,这些不是一个小姑娘正常的愿望呢? 更何况,她的青春,出现在躁动的八十年代。跟着感觉走,潇洒走一回。以破坏规则为时尚,以大胆出格为勇敢,人人都是这么说的,人人都在这么做。 故意另类的八十年代,是国人精神世界的分界时段。如果男人不把头发留长、女人不把头发剪短,那就配不上新时代青年的称号。 她本骄傲,只是明珠入土偶落尘埃。她本天然,但架不住身边烟火缭绕。 诱惑与变化实在太大,谁也不知道对错,你不明白突然冒出的富豪钱是怎么挣的,也就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如此奢侈地花钱。你不明白普通人是如何为柴米油盐愁的,也就无法理解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 有人说,人之初,性本善。也有人说,人是动物,性本恶。其实,都有点过。人其实是社会与环境塑造的,一开始,本无善恶。 从何姐与苕货这类人,甚至包括任哥庆伢,包括青山的秦哥与四哥,一开始都是正常的孩子。他们在成长过程中,因为某个际遇,长歪了枝,并且走错了方向,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后来,就没有回头的路了。环境给你如何的反馈,你就作出如何的动作,一切皆出本能,只不过有量的区别而已。本质上,最开始犯错的人,也不算天生坏人。 世界上有一种厉害的角色,比如葛校长这种人。社会际遇给予他的初心,以负面的反馈。但他仍然坚持自己既定的方向,在负反馈里坚持,是一种巨大的勇气,当然还需要有巨大的力量感,这种人是真正的猛士。 金句批发商鲁迅说过,真正的猛士,是看透惨淡的人生,但仍然热爱生活,努力前行的人。如同孔子,五十已知天命了,自己的政治理想是实现不了了。但仍然努力在文化传播上竭力奋进,为后代留下千古的文化遗产。如同玄奘法显之类,明知九死一生,但仍然拼搏着争取那万一的希望。屈原诗曰:虽九死犹未悔。 无条件坚持、无反馈奋斗,这是圣人才做得到的事。对普通人来说,只是不断地因为环境与条件,不停地改换自己的方向,好让自己走得顺畅一些。我们有时候,就像一只困在滚笼里的仓鼠,表现上在努力逃离奔跑,其实在做无用功。如此消耗能量在无用的地方,不如练好自己的牙齿,努力啃断一根笼条,钻出这个牢笼。 精神世界的牢笼,就是你的思维习惯,就是你能否跳出自己的际遇思考问题。但是,这个要求,对普通人来说,太高了。 何姐还是何妹时,就已经不屑于给摆摊卖服装的父母帮忙了。虽然她在的时候,生意自然要好些,但挑逗戏耍她来盘摊的人更多。 她在广州进货时,就已经开了眼界。小城的青年已经对她没有吸引力了。读书时最帅最有气质的美术老师,她曾有少女的心暗恋过,但到了一次广东,你就知道,老师永远只是个穷酸的老师,而老板才是豪迈的老板。气质可以弥补长相,而钱,却可以弥补一切的爱情。 但是,涉事未深的她,哪里知道广东香港那一带的水深。人家那是大海,你活在小河边的人,怎么明白巨浪?她迅速就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 一个美丽且没头脑的姑娘,走在混乱的大街上,无异于孤羊投之于群狼。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抱着一块黄金走在街上,无异于是专门来勾引盗贼的目光。 套路还是老套路,但你愿意相信,你就上套子了。以星探为包装,以当明星为诱饵,何妹很快就被人骗了。当然,她当时没有钱。但她最珍贵的,是她的脸蛋与身材。当你希望最大时,也是你最危险的时刻。当你选择把未来赌在一条路上、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时,你也就把命交出去了。 她输得很惨,最后成了三陪女,这样的故事,在八十年代的广东,司空见惯。 人老色衰是肯定的,转行跳槽,必须在你有一些资本有一些经验后才可以进行。挨过打骂,受过侮辱,偷流过泪,甚至几次想自杀,都经历过。然后,心肠就硬了起来。 不要去惹眼泪流干的人,他们狠起来,连自己都打,又不是没有打过自己。 但是十来年的接触,大量阴暗面的社会与人性,也让她明白自己的优势与弱点,开始反思,开始聪明。她知道,如果还不抓住美丽的最后余值,她将什么都不剩。 她最开始是受骗的人,今天,她已经学会了怎么骗人。当小姐时,男人们喜欢什么样的情调,她成了专家。当女人,如何打扮能够获得最高的诱惑值,她门清。 她最开始当了一个台湾老板的二奶,正式进驻东莞二奶村。但长期的职业折磨,多次打胎的经历,已经让她丧失了生育能力了。也就是说,以家外有家、传宗接代为目的的有钱老男人们,是不会将她转正的。 最多的时候,她可以成功地与三个男人保持着情人关系,只要时间分配得当,从来就没穿过帮。从这些经验来看,她清楚,老男人们,最喜欢什么,最相信什么,最容易骗的点,在哪里。 与她同在一个二奶村的某位大姐,无聊时与她闲谈。都是江湖出来的人,肯定会交换一些秘密。那位大姐曾经贩卖过孩子与人口,从这个意义上,何姐认为,自己虽然以前卖过肉,总比这位大姐谋财害命,要高尚些。 五十步笑百步,这是堕落人最喜欢用的安慰方式。 还有一些,靠传销发家的,靠诈骗发财的,这些事情,都在相似年龄段的某些时候,透露出来。间接经验也是经验,何姐从此有了更多的想法。 三位男人供养着她,让她的经济上,没有匮乏的危险。但,这毕竟只是小钱,要发大财,必须得有横财才行。而得到横财的办法,最好是靠骗。 她内心中,如果发了大财,自己以前年轻时,老男人们用钱卖了自己的青春。自己要有了钱,也可以用钱,卖小男生的青春。当然,爱情这事,已经不重要了。 而所谓民族资产挖矿这事,也是听一个包他的老男人说起的。说的人当新闻笑话来讲,而听的人,却自有盘算。她迅速行动起来,与这个活动的发起人取得了联系。这个活动的发起人,果然,也是个台湾老男人。她自然是用身体取得信任,然后进入整个大骗局中的骨干行业。 她不仅有姿色,在骗男人的道路上,很是专业。何姐心中有个自信,天下好色的老男人们,没有她搞不定的。有时,根本不需要身体,只需要眼神与暗示,对方就信你了。 人家信你,只是愿意相信。有可能亲近的美色,有可能近在咫尺的巨额财富,这是人性的通病。 车上的四位中年人,没一个有机会跟她有肌肤之亲,只不过日常动作言语上,放得开一点,对方就像跟屁虫一样,顺过来了。而那几位老年人,就是她发展的下线,所谓的投资人,为了看不见的暴富机会,他们赌上了自己的退休金。 这一趟,就进入财富回笼的收官前夕了。何姐自己算了一下,这个团队给她的毛利,也将超出两百万。这种钱,只需要多赚几次,再回到以前的小城生活,自己就是正经的老板了。不像以前,自己还曾经想开个发廊,收几个小姐,做那种见不得人的生意,担着巨大风险,利润来得慢。以后自己有了本金,就开个洗浴中心或者ktv,甚至开个大宾馆,做老板该做的事情。 但内心中,她是看不起身后这一帮子人的。都是一群没见过世界的土包子,说又不能说,打又不能打。钱又没几个,还想发大财;又老又土气,还想往她身边蹭。 而廖苕货的出现,让她感觉,有潜在的合作前景了。这个小兄弟,年轻是他的优势。更重要的,这明显是在道上历练过的人,有经验,会说话会做事,况且,对自己也不反感。 何姐前两回故意凑近苕货,试探他身体的反应。可以看出,苕货不仅没有因为自己年纪大而反感,反而,有一种想靠近的感觉。女人对男人的心态是很敏感的,尤其是何姐这种,长年观察男人、与男人互动而吃饭的人。她是专家,在男女这方面。 为此,何姐还觉得有些骄傲,想不到,在青春将逝的中年,仍然保持着对小青年的吸引力,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值得庆幸的。这些年来,没有白保养。而高档的香水、化妆品及衣服包包的包装,也衬托出更好的成色来。 这一群人,其实就是何姐骗来的。包括所谓的司机与那四个中年男人,虽然死心塌地跟何姐干,但没有一个,能够让何姐看得上。长得丑倒不是硬伤,因为她已经跟好些个老男人长年厮混。但是人笨又没钱,还不会说,只会做杂活粗活的人,根本与何姐,不是一个阶层。 而这个廖苕货,估计也是城里长大的年轻人。虽然穿着不是很光鲜,但说话做事的派头,也算是有些气质,从江湖能力上来说,比那几个强多了。而最重要的,还不是这。 随着收官时间的临近,在麻烦到来之间迅速撤退是肯定的。人受骗后,总得要一段时间才回得过神来,等他回过神,就要找自己,或者报案,或者寻仇。一般来说,做这种事,预先消失的方式,都做了好几种准备。 但,人算不如天算,长期走黑道的人,哪能不碰见灯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某天冤家路窄,自己一个弱女人,怎么办? 廖苕货能打也能跑,是一个不错的保镖。想到这里,何姐定下决心:我要收服他。 何姐不会那么天真,以为凭自己四十岁的色相,就可以让一个年青人心甘情愿地长久跟随。她是过来人,年轻人对自己这种女人的需求,也就是偶尔的临时就急,不可能长期依赖。但有一种东西,可以,那就是利益。 利益关系是世界上最稳固的关系。它有两种属性,何姐体会得最深。一是诱惑二是威胁。所谓诱惑,就是给你巨大利益的前景,或者直接的好处。比如,她刚才付给苕货的所谓烟钱,就是一种表示:我不会让你吃亏。如果长久合作利益分成,是可以保持长久关系的。 第二是威胁,就是直接威胁你的核心利益。比如最先骗她入行的那个所谓星探,以拍写真集为幌子,捏着自己一把没衣服的照片,威胁要在家乡小城里散发,自己就不得不从了。而这个苕货,按何姐的经验看,是一个有问题的人。 首先,他上这趟车,就不太正常。这趟车本来是坐满了的,因为湖北出了枪案,所以警察就封堵了。见到警察提前封堵的那两个人,提前下车,说白了,最大可能性,是他们有案底,怕警察查到他们的真实身份。 大多数人以为跟骗子打交道最多的,是普通的老实人。其实,骗子交道最多的,是另外的骗子。犯罪之路很狭窄,人为财死都上道,碰在一起的机率相当大。 那两人的下车,让何姐当时有些警觉,也有些心疼,毕竟两个人的投资没了,那可是三四十万呢。他们在路上拉人,原来是拉两个乡间的受骗对象,在车上大家一起做宣传,勾引人家上当。但随即上来的面露凶光的年轻人,让他们中止了这种宣传。 但是,这个年轻人,为什么到这里上车呢?这里既不是车站又不是集镇。他是怎么来这里的呢?如果他是其他车上来的,那他坐原车不就行了吗?如果他有急事,应该走高速。 很有可能,这个年轻人,也是与前面下车的两人一样,是身上有案底,害怕警察查的人。一路上来,他的霸气与警觉,给了何姐提醒。 这家伙,吃饭时溜边,坐在最外面的桌子,到处打听情况,就看出他的警觉。他上车时的急迫感,让何姐更确信,这家伙,害怕警察明天扩大检查范围,把他堵在路上。一个人给两个人的钱,买两个位置,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举动。 虽然跑得很急迫,但在车上车下,他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慌张,这说明两件事。第一,他犯的事并不太大。一般年轻人犯大罪,大多与命案伤害案有关,这种人抓进去,要么死,要么把牢底坐穿,见到警察神情异常慌张是肯定的。如果犯了大案的人,见到警察神色保持镇定,比如刚才远处见到警灯,他虽然有警觉,但并没慌,就是一种镇定。那是那种坏事干得多干得久的人,久经沙场的老将才有的品格。而这位,如此年轻,没那长经历,肯定不是那种犯了恶性案件的人。 还有一种大案,就是与钱有关的。这种大案,一般不属于年轻人。年青人想犯通过犯案挣大钱,只有抢银行,那他跑不到今天。年青人出道没几年,没有资源资本与经验,骗钱的数额不可能大,偷盗这东西,也是小钱。况且,看他的穿着与作派,也不像是很有钱的人。钱来得快的人,总是去得快。作案挣到大钱的人,逃跑,都是租用一个专车跑的。 第二,这家伙有些社会经验,估计是混社会的小头目。毕竟,他观察那交通局的临时聘请人员的判断,很有道理,说明他有经验。还有一个,他处理得很圆滑,这也需要经验。 不是那种特别恶毒的狠人,但有江湖经验的人,如果自己能够收服,肯定是个好帮手。 想想自己今后要做大生意,有这个帮手。哪怕可以联手一两年,也会增加自己的保险系数,况且,那年轻的身体,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在这黑暗的车上,随着山路拐弯一起摇晃的苕货,可没有心思睡觉。他一方面在判断自己所处的形势,另一方面,在判断何姐。 在江湖上混,给苕货的经验是:判断谁是老大,老大的好恶是什么,这是最重要的。 其实,社会上老大们的好恶,大不了就是金钱与美色。但目前这个老大,是个女的,可就不太好判断了。 这个集团,肯定是有问题的。苕货是个年轻人,毕竟也读过职高,受过教育,肯定不会相信,什么国军留下财富的事情。要知道,即使国军与政府和解了,那也是当官们操心的事,哪用得着老百姓来投资挖掘? 更何况,你欺负国家没钱吗?高速公路铁路天天在修,挖点土石方,需要民间力量? 在容城,苕货知道,道上某位大哥,就是在沙石水泥上做文章,另外,他的主要工作,是承包土石方工程。修路架桥需要技术,黑道兄弟是干不了的。但挖泥开山这种,只需要炸药或者挖掘机的事,任何人都干得来。 没有门槛的生意,会陷入人人争抢了局面,所以,不得不运用武力来解决市场问题,这是黑道生财的主要渠道之一,混过的,都明白。 车上这一帮老人们,怎么可能成为挖掘工程的投资人?这种一本万利的事,怎么可能落到这帮子退休土包子头上? 想到这里,苕货明白一件事,这是个骗局。 一般骗局,是不用武力的,都是话术。即使最近几年,有武力骗局的,那也只是北派传销。中国的传销分为南北两派。南派以广西北海为最盛,主要是话术诈骗与利益勾引,讲师是他们的核心力量。北派传销,以天津河北为最盛,武力控制,逼你拿出钱来。 而这个何姐从口音到作派,哪怕她做传销,也只能是南派的。哪怕她是做北派的,凭这四位中年人,对付老年人可以,对付自己,恐怕他们要付出很大代价。况且,从这个宣传资料上看,这不是传销,这就纯粹是引诱贪心来骗钱的。 既然没有暴力因素,苕货就稍微放心些。毕竟,人身安全有了保障。 但是,这个项目究竟可以骗多少钱呢?听这些车上的人拉家常,其实就已经明白他们的身份与家底了。这些人,大多数是退休的工人或者小干部,这种家庭,苕货再熟悉不过了。大概他们自己掌握的钱,最多也就几十万的存款,或者原有的房产之类的,这就是所谓的棺材本。 但是,人多,积累起来,也得有几百万的资金。这个钱,对于年轻的苕货来说,就是老板的身价,诱惑实在太大。 刚才,何姐有向自己提出合作的意思。但自己横行江湖,怎么可能被她骗呢? 找一个机会,没有这四个男人在场的机会。单独会一会何姐,直接挑明,她是个骗子,要求她跟自己分账,如果她答应分账,自己得到明显的好处,那就合作。如果她不分账,可以警告她,自己如果报警,她就完了。 威胁是最有效的,苕货一直这样认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利益同伙 正盘算,如何找个借口单独会会这个何姐,谁知道何姐自己创造了个机会。 车子已经到安康了,一今晚的长途跋涉,已经让这一堆中老年人异常疲惫。只有两个兴奋得睡不着的人,何姐与苕货。 即将到手的钱,令何姐反复思考着,哪里会出纰漏,该如何处理。以及,即将对这位年轻人的谈判。而苕货也正是这样想的。 一旦离开湖北境内,虽在异乡,苕货却感受到巨大的安全感。下车后,就进入了事先安排的一个宾馆,根本不需要登记,是何姐预约好了的。 此时,苕货绷紧了最后一根弦,如果这是何姐安排的黑店,估计要等他们睡着了才有机会动手的。毕竟,这个地方再偏,离安康主城区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在城乡接合部的宾馆,其实就是当地农民开的招待所,设施倒是整齐的。 城乡结合部,是道上兄弟最爱逗留的地方,进退自如,这难不倒苕货。这里来往人多车多,是不敢在大白天搞凶案的,只要自己不睡觉,没人搞得过自己。 他只是在思考,如何把何姐单独约出来,好跟她谈谈。暂时没理由,估计何姐也要睡觉了,那就等下午再找机会。昨天晚上在车上,何姐邀自己合伙,今天没有问自己的态度,但自己既然到了安康不自行离开,居然还住进了何姐预订的宾馆,就说明,自己有合伙的意愿了。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音:“小廖,我可以进来吗?” 是何姐的声音。苕货开门是有办法的,他只是拨开了插销,迅速闪到一边。何姐进门后,看小廖拿着把凳子,从背后放下,就明白几分了。 “吔,你未必还怕一个女人么?” 知道自己的警觉被看穿,苕货假装笑了笑:“女人当老大的,就不是一般人。” 这句话,是从庆伢嘴里说出来的,他见多识广,在江湖泡了十多年。用他的话说,他最怕三种道上的人。第一种是你打骂他,他都在笑的人,俗称笑面虎,这种人最不讲义气,狡猾不过他的。第二种是死不开口的人,平时基本不说话,好像特别老实。这种人你不知道他的想法,表面老实,如果翻了脸,他大白天敢和你在大街上拼命,警察来了都拉不住,就问你怕不怕。第三种人,就是女人当老大的。这种人,都有男人被她迷了,被她迷的男人,为了她,会不顾一切的跟你拼命。男人的手段你可以想象和学习,女人的手段,男人还学不来。 “嘿嘿”何姐反手居然把门关上,反锁了。这让苕货有些吃惊。“怎么样?我什么都没带,就是一个普通女人,你还怕?” 从武力上来说,当然不怕。苕货放心地在床沿坐下,而何姐,却款款地,拉了那把木凳子,缓缓地坐在了苕货的对面。 “小廖,你不是普通人吧?做过案子?” 对方虽然是笑容,但眼神里,有一种犀利,好像会看穿苕货的心理。苕货心想,果然女人不好惹。但苕货岂是吓大的?除了警察与老爹,他好像还没怕过谁。 看样子,是摊牌了。苕货反应过来,本来自己要诈她的,结果让人占了先,有些不服。“何姐,明人不说暗话,我只是小事,你这事,估计有点大,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 何姐此时,突然身子向前一倾,由于身高差距,她头顶的高度最多处于苕货的鼻尖,她仰着头观察苕货的表情,而苕货低头,看见了那若隐若现的胸。丝质的内衣,已经看得到细腻的花纹,而雪白的皮肤,与前些天苕货打资产的煤车相比,简直让人要流血。 冷静,冷静。我要的是钱,不要被这老女人糊弄了。 “都是明白人,你也没干过大事吧?” 何姐知道男人们想什么。虽然她现在年纪大了些,但她年轻时,接触的男人何止百数?身体是个武器,先让对方失去理智,然后用激将发,就能够起作用。 苕货这种以感情代替思考的年轻人,哪里经得过这种激发?“你怎么知道我没干过大事?我要干过,你是不是害怕?” 此时苕货说话的语气已经不平静,他的心有点虚。何姐一听,这就好办了。 “你连我这样大的女人,估计都没干过,还叫干大事?” 苕货正要想词反驳,何姐将身子向后一仰,恢复了刚才端正坐着的姿态,与苕货保持了正式谈判的架式。这一近一远,让苕货突然不知道怎么继续了。 你不懂欲迎还拒,就不懂若即若离。男人情绪如果提前爆发了,后来进入贤者模式,一切就不好谈了。谈什么,他都兴味索然。但他身体内的热血动起来,你一收,他就会近不及待。 “你不如,跟我一起,干票大的,怎么样?” “你先说条件。”此时,苕货已经提前开口要价了,这是输的兆头,毕竟年轻。这就好比在市场上,如果是买卖,先提价格的,往往是最后的输家。 一般顾客是上帝,当顾客问:“你这东西多少钱?”商家都会说出一个开口价。开口价出来时,商家就已经弱势了。但是,商家如果这样反问:“你给多少呢?” 这样的模式,通常存在于对商品信息掌握不对称的市场里,比如玉器、工艺品、收藏界等。等你说出价格,商家就可以判断出,你是不是行家,是不是真想买,他就占优了。 何姐果然是老手:“你认为,就这一趟,我能够赚多少?” 商家直接问顾客,一个商品的进货价成本或者利润,这实际上是为难顾客,主要是直接判断对方是不是行家。 “两三百万总是有的吧?”苕货先出价格,他就输了,毕竟年轻,第一次当骗子,根本玩不过老江湖,尤其是有姿色,碰上自己又有点好色的状况。 “你说的是毛利,最多算是营业额,我有上家,也要打发下家,总得给些甜头。你再算,我能够有多少纯利?” 何姐试探苕货的胃口,一个人胃口有多大,就可以看得出他心有多大。出门骗钱,钱的数目就是心的大小。再一个,也试探苕货是否做过这一行。尽管他估算的毛数字差距不太远,但对这行利润如果不了解,说明他没骗过人。他没骗过人,自己就好骗他了。 “怎么着,也得有一半,一百万纯利,肯定有。”见面砍一半,就是苕货最能够想象得到的生意经了。其实,哪里有一半呢?所谓的上家,只是出个主意或者印引起资料,何姐只需要出十万元钱就搞定了。沿途费用,最多三万,而所谓打发下家,就是那几个所谓帮忙的人,最多一万,外加上几个眼神几个亲热的动作,他们就屁颠颠地跟过来了。所以,按总成本算,何姐只需要最多二十万,可以套利出几百万来。这才叫暴利。 苕货这一说,何姐心里有底了。这家伙,根本没有参加过正规的骗人团伙,估计是街面霸王之类,或者帮人罩场子之类的人。这种人,年轻时,自己在岁月场,并不少见。 这些年轻人有经验有体力,能打架,三教九流的人,也熟悉,是个好帮手。更重要的是,他们虽然打架砍人,但心并不是特别狠。年轻人总喜欢冲动与感情来代替思考,是最好利用的。 一个善良的年轻人,冲动与感情总在道德与法律的边界处止步,无法利用。一个老练的职业犯,头脑精密得像学霸,他就是用感情骗人的高手,你如何利用他? 所以,苕货这种,既已经下了河,还涉水不深的年轻人,是最好利用的对象。 “你当是街上卖衣服呢。这可是风险买卖,一个人独吞一半,你怕是没挨过黑?” “那你就给我交个底,空间多少,如果合作,起码的信任要得有。”苕货在语气上尽管做到狠的状态了,但内容上,已经投降。 “我占三分之一,这是我跟上线商量好的。最后八十万,走人。” 何姐找了一个中间数,试探这个年轻人。 此时,这个数字,与苕货估计得并不算太远。苕货内心有个底线,如果对方连纯利五十万都赚不到,就用不着冒这种风险了。 “如果我跟你合伙,你给我多少?” “这一趟下来,前期工作都是我做的,我也是考虑以后的长远合作,所以,前期算我白投入。这样,按老大定的规矩,我们也一样。本来,我占三分之二,你占三分之一,八十万,分你二十四万,但是,姐喜欢你,给你三十万,怎么样?” “为什么不是一人一半?”苕货在作最后的抵抗,他对生意的认识,也停留在对半分的概念上了。 何姐此时又重复了前次的动作,身体向前倾,头顶快靠近苕货的鼻子了,胸部故意向前挺。说话的口气都吹到苕货的脖子上了:“你要了姐的人,还要抢姐的钱么?” 再也忍受不了了。两个月来,苕货莫说进过洗浴中心或者发廊,连路边小店的野鸡都没碰过。好多次冲动,差点让他独自去寻欢,但都忍住了,怕警察查起来。 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苕货那强健的身体充满了激情,此时如洪水奔腾,哪里受得了这位老江湖的摆弄? 当时,前面说对话,苕货都搞忘了。他只记得那一句“姐喜欢你。”双手一张,两人滚到了床上。乡间招待所的弹簧床,吱吱呀呀地响,估计是质量问题。 苕货惊喜地发现,这位大姐,身体居然如此柔软。而在面临最关键一切时,何姐却做了一个娇羞的表情:“你干不干,还没答应我呢?” “干!”苕货已经等不及,哪里还有其它的选择? 事情完毕,长久积累的爆发后,就是贤者者的思考时间了。此时,正是何姐要谈正事的时间。 “你觉得,可以相信我了吗?” 苕货事后才发觉,这是一件大事。因为,没有戴套。常识,苕货是知道的,对方并没绝经,没戴那东西,是一种信任。这事,苕货还没遇到过。 “我信。” “男人的话要靠得住,猪都能上树。我不信。要不然,咱们交换一下信任?” 苕货还从来没听说什么叫交换信任。他只是按着何姐的指示完成了后面的事情而已。老江湖之间要建立信任,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骗子之间。 交换体液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交换信任,比登天还难。结果,操作其实很简单。两人把各自的身份证拿出来,像在看守所犯人那样,举到胸前,用手机拍一个前半身的特写。 然后,可以把这个图片,发给你最保险最信任的朋友,留个底。如果对方被害了,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有报案的线索。 但发给哪个人,对方不能看,免得最后连累那边的人。 何姐当然不会对苕货下毒手,她的目的是骗钱。并且,刚才的经历,让她确实感受到了一丝激动,好久应付老男人们,没有过这种体验了。有了钱,大不了溜掉,用不杀人。 而苕货,事后根本没发给任何人。他自信,一个能够不戴雨衣而承接自己雨露的女人,没有动机也没有能力杀死自己的。因为,她只是为了钱。 交换信任结束后,何姐要穿衣起床。结果,再次被苕货按倒,这种激烈,让何姐兴奋起来。年轻人果然好,恢复期如此之短,纯粹的冲击,让自己也仿佛回到了青春时代。 再次完毕后,两人再收拾残局。何姐说到:“这次事情成了后,先只给你十五万,剩下的十五万,等到下次生意开始,再给你,怎么样?” “你们女人,怎么说变就变了?” “你怕我跑了吗?我还怕你跑了呢。人都是你的,你还怕钱不是?”何姐用这种话,确实能够忽悠住苕货这种年轻人。 随后,何姐开始给苕货上课了。他让苕货一开始担任一个新入伙的投资人,假装很积极地投资响应。给钱的时候,也很积极的样子,其实,就是起一个托的作用。 老人们很喜欢听好话,苕货就要装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找老人打听这个项目的窍门,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从不相信到绝对信任,这个过程,要表现得很自然。还要把所有中老年人当成老师尊重。 “你晓得,要让中老年人相信你,有两个诀窍吗?”何姐问到。 苕货并不知道,业务培训,术业有专攻,他只好求教。 “他们缺什么,你给什么,他们愿意相信你,就信你了。” “他们缺什么呢?” “他们缺亲情。他们这个年纪,子女都已经成家了,离开了他们,他们望着自己养大的子女,自己的重要性越来越低。退休后,社会存在感也越来越低,甚至觉得自己没用了。此时,你如果特别尊重他们,他们会回忆起新的青春,那你就成功了。” 苕货见过,有些推销保健品的,卖很高的价,开始怀疑他们是如何卖出去的。毕竟这些东西,要卖给平时抠门的老人们,是非常困难的。老人们连节约水电、在菜市场斤斤计较都成了习惯,怎么可能花成千上万的钱,买一堆不实用的东西呢? 但人家有办法,先是给小甜头,让人免费得些鸡蛋油米之类的免费活动,让你进入圈子。进入后,他们又是把你喊干爹干娘,又是按摩洗脚端茶递水,让你享受那种特别有亲情的尊重。 当你真把他们当成自己比孩子还亲的人,你就自动掏钱了。说实话,掏钱的时候,老人们并不是冲着相信商品去的,而是相信推销的那个人。也不一定是真相信那个人的推销,而是想享受这种盛大的亲情,重温那一种尊重与亲近。 何姐讲完这些后,继续说到:“这只是第一点,还有第二点,也非常重要。那就是讲出道理来。老人们对自己的判断力很有自信,总觉得他们活了几十年,人生经验丰富,不可能被一个年轻人骗了。你讲出一番大道理,他们会真信。” 何姐举例,老人们通常并不知道什么地理政治与经济,但都大约听说过一些名词。比如这次这个项目,许多老年人都是被一句话忽悠过来的。“国共的事,只有你们这种人才懂,年轻人不知道,如今,你们要想比年轻人赚得多,机会不是很多了。” 如今退休的老人们,收入是固定的,当然赶不上他们的孩子们。毕竟一个在工作一个在休息,在职的肯定比退休的拿得多。但老人们长期以工龄与资格吃饭,现在突然比年轻人拿得少,当然有些不服气。 那老人们总觉得自己的历史知识与经验是优势,拿这个优势来说事,他们往往愿意相信。为什么?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聪明。 而那段历史,今天的年轻人根本不感兴趣。不是他们不知道,中学历史书上讲得详细。但年轻人既没兴趣谈,也没心思想。老人们自以为是的聪明,正是他们上当的机会。 当然,他们努力想挣把大的,也有一种迫切感。毕竟退休后,理论上挣大钱的机会就已经没有了。哪个甘愿退出历史舞台呢? 许多人退休后,不理解,为什么过去如此依赖自己的子女,现在对自己的亲热与尊重度下降了呢?自己倾注一生感情与心血培养出来的亲情,却日渐淡漠,让老人们的精神世界受到极大的打击。 其实,从社会规律来看,年轻人独自面对社会的竞争,当然要把主要精力放到工作与自己的小家庭上。当孩子独立成家后,他就应当以自己的小家庭为中心。对老人,只是亲情上的照顾,不可能按你的意志生活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长江后浪推前浪。就像这些老人年轻时一样,独自面对生活与工作的磨难,父母的感觉不是没考虑,而是给予的精力少多了。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够。 但有些老人们,却不这样想。尤其是年轻时比较强势的老人,他总觉得自己不被子女需要,是因为自己没多少钱。如果自己发财了,子女会重新围绕在自己身边。 要防止老人们被骗,最好的办法,是子女多回家关爱他们。 苕货听了半天,仿佛明白了一些。“不就是缺啥补啥、给点甜头呗?” “姐没看错你,果然聪明。”何姐捏了捏苕货的脸蛋,作了个飞吻的样子出门了,出门前还嘱咐了一句:“中午吃饭时,装着咱们什么都没发生,进入角色。” 苕货点了点头,重新躺下。 此时,他真想睡觉了,毕竟一夜没睡,刚才还拼命折腾。对付四十如虎的人,年轻汉子没经验,是要吃亏的。 但时间已经不早了,离午饭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苕货用手机定了个闹钟,迅速在床上睡着了,连门都没有反锁。 等闹钟响起来,他才发现门没锁。搜了搜自己身上,发现东西一样没少。这种安全确认是相当重要的,这说明,何姐根本没有害自己的意思。 当你相信并且认真起来,你就输了。 中午下来吃饭,完全是农家菜的规模,但也比较丰盛。按何姐介绍的工作进程,快到收官阶段,就越要对老人们好。因为,他们掏钱的时候,快到了。 此时的苕货,热情地帮老人们打饭添汤,还与那们怀里掏出稻花香白酒的老人,敬了一杯酒。老人们开始低声问他:“你不走?” “向你们学习,你们莫嫌弃我呢。”苕货满脸堆笑,他对父母都没这么好过。面前的老人们,既没有父母的亲情,也没有老大的权势,但他们此时,就是行走的现金,如此美好生动,苕货打心眼里,见到他们开心。 再聪明的人再长的社会经验,遇到真心的笑意,都无法看出其中的虚假。只是一顿饭,老人们都接受了他的加入,并且还有几个,企图私下给他传授历史课程。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做个笼子 要说骗术,这是无师自通的,对于廖苕货来说,初入骗行,就已经进入专业段位,这就是天赋。 他表面迷恋于何姐的身体,实际也起一个救急的作用,毕竟初步满足了自己。但是,这种假装,岂能骗得过段位更高的何姐? 阅人无数的四十岁女人,对小年轻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但这并不妨碍她与苕货相互的配合,毕竟利益团伙已经结成,在即将收成的时候,可不能散伙。她给苕货拍的身份证,是假的,在网上找人办的,普通人根本查不出来。到达安康,她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城乡结合部的私人宾馆,其实就是身份证不愿意暴露。 但是,她知道,苕货给她看的身份证是真家伙,一个职业骗子,对身份证的判断不亚于警察。“年轻人,还嫩了点。但,身体确实好啊。” 何姐晚上溜进苕货房间,是凌晨四点钟出来,回到自己房间的。又是两次,显示出年轻人的冲劲。甚至,在一起时,何姐偶尔觉得,自己真还有点喜欢上这种生活了,当然,她不会天真到,以为可以和这位愣头青,有一个长久的打算。 第二天商量的配合方案,苕货一听就明白,他并不傻。 第二天,号称从西安来的一位秘书登场了。这是一位中年人,老师模样,戴个眼镜,西装革履的样子,说话有些台湾腔。这个人,其实是何姐一位老情人介绍的,出场一次,得给他一万块钱。 会议前的戏要做足。地点就在这家宾馆最上一层的一个小会议室内,何姐亲自把窗帘拉上,并且,叮嘱原来车上一们中年男子,让他检查所有人,手机关了没有。 检查到苕货时,苕货表现出不太配合的样子。“要关手机吗?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搞得这神秘。” 何姐板着脸:“你想参加就服从规矩,不想参加,现在就离开,对不对?” 苕货假装无奈地关掉手机,把它交了上去。“想不到,你们规矩真多。” 何姐亲自操作一台电脑,这台电脑连接着一个投影仪,大屏幕上,就出现几个字:“热烈欢迎总部刘秘书检查指导工作!” 对于六七十岁的老人们来说,或者对于这几个乡镇个体户的中年人来说,从来没参加过这种用投影仪打会标的场合,顿时觉得高大上起来。 对于年轻人来说,投影仪与电脑操作,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对于老人们来说,这就算是高科技了。大家把手机交上来,静心等着所谓刘秘书的到来。 “各位老师,今天刘秘书来,既是对我们的考察,更是给我们机会,大家要怎样表现,应该清楚吧?” 下面就有人表示出兴奋:“清楚,热烈欢迎!” 何姐倒表现出严肃的状态来了:“热烈欢迎谁都会,凭什么把机会给咱们?” 此时,下面的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此时,廖苕货以一种不阴不阳的口气说到:“听你的呗?” 何姐表现出一阵不悦,随即自嘲地一笑:“听我的,就怕你们不听。” 下面许多人说到:“一定听何总的,绝对听。你叫我们向东,我们绝不向西。”于是斩钉截铁地发誓,就开始了。此时,苕货表现出不在乎的状态,那位喝酒的老人拉了拉苕货的袖子,苕货也懒懒地答到:“听你的,谁叫只有你认识他呢?只能听你的了。” 何姐简要介绍了这位刘秘书的情况,这位,就是公司总部胡总的秘书,是来考察投资人的。而那位胡总,其实就是过去胡某南的孙子,已经移居美国,湾湾把他请回来,是因为胡某南在这边的关系。因为,胡某南最信任的秘书,是我们内地的高官。他的孙子当总负责人,两边都放心。 于是,有老人就自告奋勇地科普起来。说当年在陕北,为什么老胡总是打不住老毛,因为他秘书总在透露消息。又有人说,在安康这地方,曾经是老胡驻扎过的地方,也是他在内地打仗的最后营地,所以下面埋了东西,因为还不及带走。后来老胡在湾湾,成了总管家,这事总没忘。估计,留在内地当大官的前秘书,保守着这个秘密。 各种传说与历史混杂在一起,苕货觉得好笑。世界上的人,你骗不了一个傻子,因为他知道自己笨,所以不相信任何人。你也骗不了一个特别聪明的人,因为他能够看穿的。受骗的,其实都是自以为聪明的傻子。 听到汽车喇叭响,有人就把窗帘拉了一条缝去看,一台黑色的大奔,停在了下面。此时何姐突然脸色一变:“保密的事,该怎么做?”那位拉窗帘偷窥的中年人,吓得赶紧把窗帘关上,坐回了位置。而何姐,当然是下楼迎接了。 刘秘书一进场,当然受到了老人们的欢迎,起立鼓掌,刘秘书举手示意,缓缓地扫了大家一眼,还没走上讲台,就低声给何姐说着什么。 虽然他们声音很低,但话筒已经开着,声音却无意中传出来了。当然,这种所谓的无意,是有意制造的效果。 “何经理,这些就是你找的人?” “对了,他们都很有知识,都很热爱这个事业。” “你考察过没有?他们有投资的实力吗?” “你别看不起这些人,有退休老干部,也有企业家。更何况,他们对那段历史,是非常熟悉的。” 刘秘书摇了摇头,始终不理睬何姐请他上讲话的手势,好像在考虑着什么。 此时,何姐望着下面一堆失望的眼神,突然激动起来。 “老师们,当着刘秘书的面,证实几个问题。看大家有没有投资实力和意愿。第一个问题:大家投资的本金,带了吗?带了的请举手!” 下面纷纷举手,除了苕货以外。 “如果是借来的,或者找银行贷款的,请举手。” 结果下面没一个人举手。 “大家熟悉那段时间安康或者说陕西发生的事吗?如果明白胡将军的事迹的,请举手!” 又是纷纷举手,有两个中年男人虽然迟疑了一下,还是举手回应了。当然,苕货还是没有举手。 看到这一幕,刘秘书咳了咳,表示,他要讲话了。 “讲话之前,我得先考察一下,请大家原谅。不是说我不相信大家,毕竟我肩负着这么重的责任。往小了说,是公司的前途与投资人的利益,往大了说,是老一辈的心血与两边的感情。要是我把不合格的投资者拉了进来,我不仅对不起胡总的信任,更对不起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一名知识分子的良心。” 这一番慷慨,搞得大家肃然起敬。苕货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笑出来。一伙骗子,大谈民族大义与良心,这帽子,也戴得太高了。 “刚才何经理替你们说了好话,但我还得履行我的责任。我想请问一个问题,你们知道的,就举手。胡将军当年,曾经对民族做过什么贡献呢?” 结果,大家都举了手,当然苕货例外。这套词,何姐已经提前教给大家了,说是要预备总公司的考察,主要是历史知识与历史感情的问题,预备了十几个。 有人说,他打过日本人就是最大的贡献。还有人说,他没搞到毛爷爷,说明,今天的回报是应得的。 这之类的话,好像很令刘秘书满意。“看来,何经理没说假话。你们虽然不具备很强的经济实力,但是,你们是有历史责任与历史感情的人,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给胡总一个好的安慰了。好吧,我暂时作主,同意你们加入这个光荣的团队。” 于是,大屏幕就开始了宣传片的播放。搞得很高大上的样子,把下面的老人们,看得惊叫连连,好像有高官、学者、外国领导人的背书之类,好像自己参与到一个伟大的事业。 宣传片看完了,刘秘书问到:“只想问最后一个问题。这件事做完后,大家会得到财务自由。” 下面有人举手问到:“啥叫财务自由?” 苕货不冷不热地在下面说到:“就是要发财的意思。” “对,这位小兄弟说得对,他很有水平。大家今后发了财,有两件事要做。第一,要大力宣传民族团结。第二,要力所能及地做慈善事业。大家能不能做到?” “能!”下面群情激愤,仿佛打了鸡血。 “但是,投资有风险,我想何经理也给你们说过。所有投资,都有可能亏损。虽然我们这个事保险系数比较大,但是对于收益,有的人,却报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们这次,每人的投资是以二十万作为一股。一个人,最多投三股。为什么?因为国父说过他的理想:均富。好处不能让一个人独占,得让更多的人受益。就是你一个人投了三股,比如你得到利润六百万,但你不能全部占有了。你只拿其中的五百四十万,剩下的六十万,你得拿出来做慈善,为什么?大家要想想,还有许多没钱投资的劳苦大众,谁来帮他们呢?财富为人民共有,大家发财了,但不能独吞,对不对?” “对!”下面的人只听到五百六十万了,哪里还顾得上投资有风险。 “当然,我们采取的是认缴入股制。如果大家交了钱,我就拿回去让胡总审批。如果大家不愿意拿出来,那就只好算了,我下午就要赶回西安。” 这正是最为关键的时期,就是大家要交钱出来。此时如果没有一把火,是把大家点不燃的。 苕货此时出来了。“刘秘书,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说。” 刘秘书与何姐装作很意外的样子,在大家的目光中,被迫点了点头。 没有谁比苕货更好的角色了。在座的所有“投资人”都可以确认,这位有礼貌有实力很灵活会来事的人,也确实是个狠人,一人在车上占两个位置,出手大方,保持着高度警觉与怀疑精神的年轻人,肯定不是何姐一起约好的。大家都明白,他只是半路上来的一个人,虽然给大家帮过忙,但毕竟是个外人。 以精明且狠辣的外人的眼光,来看待一个事,可信度就非常高。 “我是个年轻人,有些事不太懂。本来这两天在车上,我想问何经理,或者问在座的人,大家都不太相信我。既然刘秘书来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清楚。” 何姐假装给苕货使眼色,让他不要过分,当然,这眼色也是给大家看的。而苕货呢,却装出一幅愣头青的样子,固执地问到:“第一个问题,刘秘书,你刚才说了一个数字,说投六十万,可能赚到六百万,那么请问,这是高点还是低点。如果实际赚得更多,多余的钱,是归你们,还是归投资者?” 刘秘书推了推眼镜,反问到:“你是做过投资的吧?” “对,我就是做过投资的,所以,得先问清楚。” “好,既你做过投资,那就明人不说暗话。我说的话,都是合同上已经写好了的,过会把合同拿给大家签的时候,大家自己去核对。第一,关于低点还是高点的问题,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只是个保底的利润规模。” “那就是低点呗。”苕货说到。 “对。第二个问题,多余的,比10倍还要高的利润,归谁的问题,这在合同的原则上已经明确。所有利润原则上,都归投资者。但是,必须在履行我前面所说,得到利润后,将原始股本退回公司,以利于公司扩大受益面,让它成为更多民众的利益,这你听懂了吧?”此时,刘秘书显示出一种公事公办的口气,好像外交发言人。 “这个意思是说,哪怕我得到了八百万利润,也只需要拿出原来股本的六十万,回馈社会?” “是这个原则。”刘秘书话语简洁。 “我还有第二个问题。你说的,一股二十万,一人最多三股。那问题来了,假如,我们在座的,只有二十万,没能力或者没意愿投更多本金。那他还有四十万的资格,如果这四十万我来出,那公司,承认不承认,他作为三股股东的分红呢?” 此时,何姐与刘秘书对望了一眼,刘秘书还看了看合同,思考了一下,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从原则上来说,是可以的。但是,别人同意不同意,你们之间的信用与合同事宜,公司不管。只要你是合格投资人,投资人之间的经济往来,公司没权利干涉。” 此话一出,下面许多人不太理解了,纷纷议论起来。此时苕货作为主角,开始发挥了。他在后面,给大家上了课。 “老师们,我知道,你们也想多赚,但是,大家或许出门时,没有带这么多钱,或者没有这个心理准备。没关系,大家也不是贪心的人。认为挣个五六百万就行了。但是,你们功成身退,可以怡养天年。但我不行,我是年轻人,得做大事。如果,哪位老师,手头钱没带够,看得起我,就以三股入股,剩下没钱投的两股,我来投。我保证,投出来多余的利润,一股,我给大家分二十万,行不行?你们分钱不出,多得四十万,划得来吧?” 这话一出,大家就炸锅了。这个年轻人有板眼,居然这么有经济实力。当然,人家是搞投资的,刚才的问题就相当专业。但是,如果他今天买走大家二百万的月份,他会得到两千万的利润,最后酬谢大家二百万,他多得一千八百万,这小家伙,年纪不大,心眼不小。 有人提出:“凭什么把钱都让你赚了呢?我们又不是没钱投资。” 还有人说:“你借用我们的名义入股,但最后只给我们小头,你拿了大头,这恐怕不太公平吧。” 这一顿操作,成功地把大家的焦点转移了。或许,有些人对这个项目的真实性存在着某总隐约的怀疑,因为苕货这个能干的外来人的加入,变得确切无误了,这件事,大有赚头。 听到大家比较闹,刘秘书双手往下按了按,何姐也提高了声音:“大家安静,听刘秘书说。” “同事们,刚才这位小兄弟说了一个提议,这是你们的资格,望你们自己慎重行事。毕竟,公司给大家的机会来之不易,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了。我们分区划片的计划,留给大家的,就只有安康项目了。至于你们是否愿意跟这位小兄弟合作,那是你们自己的决定,公司暂时不干预。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得申明。” 听到有问题,大家突然安静,听得到沉重的呼吸声。老人们因为过于亢奋,已经有些激动了。 “他叫什么名字?”刘秘书假装认真地问何姐。 何姐报了苕货的名字,并且对苕货说到:“你把身份证拿上来。” 苕货上前送上了身份证,刘秘书看了看,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也是湖北人,按理说,是符合地域划分的。” 下面就有人在低声音说到:“何姐说过,安康项目,只有湖北与陕西人才有可能成为合格投资人。”还有人,冿冿乐道于这两个省的历史渊源了。 “我记得,我刚开始提问时,你都没有回答,你对历史没了解、没感情吗?” 苕货狡辩到:“我不答并不意味着我不会。” 刘秘书看了看何姐,何姐好像低声音给他解释着什么。隐约从话筒中听到,好像这位小年轻,在路上帮过大家的忙,下面的同事们对他有感情,也是正直的人,等。 刘秘书对话下面的人问到:“大家认为,这个小廖,加入我们团队,有什么问题吗?” 小廖讨好地望着大家,还给那位喝酒的老人使眼色。那位老人说到:“没问题,可以!”接着下面的人,也有人附和,说可以可以。 “你们是一个团队,少数服从多数,既然大家同意他加入团队。作为跟大家一样的普通投资者,我当然没法反对。但是,作为大投资者,或者从你们手上收购股份,我作不了主。所以,普通投资者都投资完了,如果还有剩余额度,你要投,我还得回西安,征求胡总的意见,你得跟我到西安,一同见过胡总本人才行。这么大的事,也不是我一个秘书可以作主的。” 下面的人,对公司严格的考察标准,纷纷表示赞同。有人说:“正规公司,就应该这样,这是一个社会面的大事业,不可能,光凭谁钱多,谁就说了算。” 刘秘书提高了声音,对下面说到:“有一个事,先给大家说清楚。大家投资机会就这一次。剩余额度,我们会让给其他人,以扩大受益面。但是不是让给这位年轻人,我没把握。你们即使跟他签了合同,但如果总部不承认他大投资人的地位,也是无效的。” 下面有人问到:“意思就是,我们如果只投二十万,那就只算一股,其余两股的资格,就浪费了?” 苕货赶紧说到:“不一定,也可以卖给我,每股二十万。身份证也难过了,我还新手写合同,对不对?” 此时刘秘书说到:“也不一定。如果你没有总部承认的大投资人资格,你也不可能扩股。我们只按照今天大家原始交股的份额分配。当然,如果总公司承认了,你可以。大家如果要跟这位小廖签私下合同,公司不担保。” 此时,下面犹豫的人,就非常多了,还有人想打电话借钱,但被何姐制止了。 “保密,听说过没?如果人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你们还有机会吗?” 那想打电话的吐了吐舌头,赶紧坐了回去。 此时苕货在下面动员,好像讨好大家的样子。“老师,卖我一股呗。”对那个人说到:“阿姨,你老富贵人,我年轻人要发展,你卖我一两股,我每年过节,都来看你。” 他这种讨好卖乖的做法,反倒让大家警惕起来。生怕,自己的份额,被这家伙买去了。 其实,有几个,所有家底,都没有六十万,确实想借钱投。但公司有规定,借钱与贷款,都是不认可的,况且,为了保密,收了手机。 第一百三十六章 金蝉脱壳 交钱时的踊跃程度,大大出乎苕货的意外。这帮子中老年人,在巨大利益诱惑面前,表现出的激动,简直颠覆了苕货的老人观。在他平时接触的老人中,都是特别节俭特别小气的人,连商场都不太愿意做他们的生意。 节水节电,买货讲货,这都折腾得年轻人看不下去。所以,你很少看到,年轻人陪老人逛商场的。 但是,此时的踊跃场面,让苕货开了眼界。原来,他们不是平时抠,而是,在这个时代,留给他们赚钱的机会太少了。有一个他们确认的机会,他们会奋不顾身,就像商场进行促销送礼活动时,外面站的,清一色的老人。为了几个鸡蛋的礼品,他们可以在寒风中站上半天。 更何况,这些人,一生想出人头地的念头,已经开始无望了。此时,突然掉下来一个大机会,怎么不用全身的力气,抓住它? 变化太快的社会,让老人们感觉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不理解财富增长的速度。在他们不理解的情况下,作了自我解释:所有发财,都是因为横财与运气的原因。 而今天,这两者同时摆在他们面前,怎么能不动心? 所谓交钱,其实就是在电脑上,通过网上银行转账。其实很多老人,连网上银行怎么用都不知道,也是出发前,在何姐的辅导下,才帮他们注册的。而此时,转账的操作者,也是何姐。 把银行卡和密码当众告诉何姐,这些人,为了利益,丢掉了起码的保密观念,也是没谁了。 整个转账过程中,苕货几次想插队,都被何姐制止了,让他排在最后一个。而苕货越是表现出插队的急迫,老人们前面交钱的心情就越急迫。 收官阶段,收钱只是第一步。总结下来,这十二个人,加上司机,总共收得三百四十万。这就是总收成,已经走出了何姐的预期了。 而最后一个小廖过来要刷银行卡时,刷到金额,大家发现,他的账上,居然有一千多万,背后发出了一阵惊叹声。其实,这只是电脑显示的小把戏,只能骗骗不懂电脑的老年人。 “你要多少股?”何姐例行公事地问到。 “十三个人,本来有资格有三十九股的,加上我本人,可以有四十二股,总价八百四十万,现在已经有了三百四十万,剩下的五百万,我全包了。”苕货此时说话声音有讨好的样子。 何姐疑惑地看了看大家,仿佛在征求大家的意见。苕货赶紧说到:“我会马上跟他们签合同的,你放心。” 其实,下面的人,已经拿不出钱了,如果小廖能够入这么多股,他们可以多得一些每股二十万的酬金,也是不错的。有人也犹豫着表示同意。 刘秘书却说到:“何经理,我刚才说的话,你忘了?” 何姐想了想,拍了拍脑门。“我差点搞忘了。刚才刘秘书讲得很清楚,你想当大投资者,必须得到胡总的亲自审批,我们作不了主,对不对?” 苕货问到:“这怎么办?” 此时,他反过来对大家说到:“这样吧,我跟刘秘书去一趟西安。不如,我先给大家签一个意向合同,免得人家不相信咱们。你们帮我这个年轻人的忙,大家挣点钱,大家只签个字,反正,你们也不可能有第二次投资了,这一次帮了我,我刻大家,况且,还多出二十万呢。” 大家一想,也是这个理,多出二十万,只凭一个签字,也算是划得来的,人不能太贪心,年纪大了,可以帮一帮年轻人。 一个人,把他放在道德的高地,他就有些昏昏然。八十岁的老太太,都喜欢听吹捧的话。 大家草签了个协议,都写了名字摁了手印。至于那二十万,本来就是大家意外的事,所以,苕货说,等西安审批了,自己回来兑现,大家也就没意见。不可能,让人家小廖,先拿二十万出来,结果没有审批,再找你退,那不是坑人嘛。人也得将心比心,讲点道德不是? 等小廖的事搞完了,小廖郑重地给大家作揖感谢,说了一大筐子好话,还把有些人搞感动了。 最后,刘秘书说了项目操作的过程。这其实是收官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 ...... 当然,中间是有许多手续费的,对于行骗赌博或者脏款这种暴利来说,这点手续费不算很高。 刘秘书给大家介绍项目的时候,说了以下几点。 “第一,你们的资金,在公司的账目上,但都在大家的名下,如果没开工,是不会运用它的。是你的就是你的,暂时封存在那里。为什么?因为各地投资都的资金全部收拢还有一点时间。况且,你们以为的埋藏地点是深山老林。其实还有一些,是在田间地头,只不过埋得比较深而已。等秋收过后,才开始动工,毕竟,人家田地上有农民的庄稼。本来是为民众做好事,变得扰民,就违背了初衷了。大约十一长假过后,安康工程就正式开工,我过一会,要给大家发一个施工示意图,大家如果这几天没事,也可以到这些地方转转。但是,有一点,必须牢记!” 说到这里时,刘秘书看了看周围的窗帘,大家完全安静地看着他,他才继续说到:“保密第一,保密第一。大家记往了吧?” 此时,下面纷纷表态:“记住了!” 刘秘书指了指小廖的方向说到:“你看,今天唯一临时来了个年轻人,他就想把大家的股份包圆,如果这事,让外人知道了,是什么后果?甚至,我有一句不该说的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讲,刘秘书,我们还不相信你吗?”下面的人激动起来。 “就是你的家人,子女们,老婆丈夫们,都不要轻易说。在座有比我年纪大的,也许经验比我丰富。大家平常正常工作正常退休,家庭关系还算正常。但是,万一你突然有钱了,子女间就要来争,外人们就想来借,老婆要离婚,老公要另立家门,这种事,那些拆迁户,有没有教训?” 他这一反问,倒勾起了大家的兴趣。确实,没钱时,家庭都是正常的。有了钱,儿子管不管得往另说,关键是儿媳妇的贪心起来了,你挡得住? 还有人说,客走旺家门。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一旦知道你有钱,来打秋风的要红包的是小事。来借钱的,一借都是大数字,你不给他,好关系都得罪了。你借他,估计是肉包子打狗了。 大家都有经验,在这个社会中,如果要破坏两人的友谊,最好的方式就是:借钱。 今天在普通人眼中,最暴富的,就是拆迁户,后来家里年轻人,吸毒的赌博的玩女人养小白脸的,层出不穷。那位喝酒的老人,居然此时发出哲学家的感叹来:“只有受不了的富,哪有吃不了的苦。古人说话,还真有道理。” “所以”刘秘书强调到:“我的建议,第一,这事利润没到手之前,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如果你跟子女说了,恐怕钱没到,他们怎么分都已经打起来了。第二,利润到了,也得含蓄。你们身体还好,自己出去旅游一圈,或者,过去没有玩过的玩一下,自己辛苦一生,得奖励一下自己,对不对?自己满足了,高兴了,平时给子女或者老婆一些小甜头,他们就听话了。如果一有钱就露富,那是心穷,对不对?”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大家都已经开始盘算,自己有了钱后,该往哪里去玩了。其中还有两个中年男人,估计是以前的熟人,他们居然互相调侃,跟哪个妇女关系好,准备出去浪漫一把了。 这种热烈的氛围,好像展开了一个美丽的画卷,让人无比舒畅。 “所以,我们这个团队,是以中老年为主体的。因为,只有你们,才有经验保守秘密,不动声色。而大多数年轻,可没这个素质,有了钱,就开豪车、泡美女,甚至干其它事,他们关键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当刘秘书在夸中老年人好处,给他们严重的信心时,小廖问到:“难道,你认为,我也是这种年轻人?” “所以,我没把握,还得要胡总当面考察噻。”这句话,把大家逗笑了。 刘秘书给大家分发了格式合同,上面的最后一页布满了公式公章及签名,一式两份,老人们签了名字,双方各留一份。 “我讲第二个问题,现场考察的问题。这事,图已经发给大家了。但是,大家如果集体去看,后果会是什么?一群操外地口音的人,集体在一块田地上指指点点。假如你是当地人,会怎么想?” 这句话提醒了大家,有人说,这很可能引起大家的怀疑。也难免走漏风声。假如走漏了风声,最后公司还没开始挖矿,本人人自己找挖掘机来挖,岂不是投资要落空? “当然,他们挖了,得到的东西也是非法的,公安机会要没收。但是财既然露白,哪里没有损失,对不对?老实说,这家宾馆,老板其实也是入股人,要不然,在这里开会,你以为我们傻吗?” 于是,大家早就怀疑的事,有了答案。这家宾馆,根本没有登记过,一来,就好像安排好似的,原来是自己人。 接着,下面有人说到:“反正我不去看了,地图上都标好了的,何必那现场节外生枝呢?” 他的提议得到有些人的提醒:“就是地图,你也得收好,莫丢了,也莫叫家里其他人看见了,免得走露了风声。” “当然,还是有机会去看的。”刘秘书笑到:“十一过后,这边秋收已经搞完了,我们公司的大规模机械一进场,这事就已经成定局了。到时,还有公安执勤的,你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来看。合同都不需要拿,只需要拿出身份证,说你是投资人,人家就会放你进场监督。你们的名单,在公司,在公安机关,都有备份。” “啥叫备份?”那个中巴司机问到。 “就是有底子的意思。”苕货不耐烦地解释到。此时苕货在心中冷笑到:到时候,你到公安局报案,你的名字当然就留下底子了,只不过,是受害人的身份。 “具体开工时间,我会通知何经理,她会告诉大家的,欢迎大家到时监督。万一公司挖出一百公斤,只说挖出了八十公斤,岂不是贪污了?” 下面的笑到:“怎么可能呢?如果是那样,何必找我们当受益人。”但是,其中有几个,还是决定,到开工时要来,以见证自己财富的增长过程,那可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历史性时刻。被贫穷折磨得太久的中老年人,此时的脑门,正熠熠闪光。 “最后,我强调一下,这段时间,也就三四个月的时间内,大家互相之间,打电话也好,见面谈话也好,尽量不要提这事。毕竟人多嘴杂、隔墙有耳。你们也是老经验,大家都知道,最不保密的一句话是:我绝对不给别人说!” 这句话虽然逗笑了大家,但绝对是真理。 真正的骗术,其实是在大量真实的信息中,夹杂着一两条关键的假信息,让你无从分辨,或者忘记了分辨真伪。这就好比一个平时长期老实的人,突然杀了人,你都很难怀疑到他头上去一样。 “本来,何姐提议,从大家入股起,每天编一份信息简报,以手机短信的方式,给大家报告,工程进展情况,公司业务流程情况。但我考虑了一下,这个可能会有麻烦。比如,这信息来得不是时候,你老婆就睡在身边。一个女人深更半夜发信息,本来就可疑,她还怀疑你在外面有情况。更何况,她如果要看你短信,你给她看还是不看?” 这个问题,大家在笑声中,有了各种说法。甚至有几个中年男人,本来就对何姐的姿色有想法的,如果这种情况被老婆发现了,那不得要打起来?如果为了自证清白,给她看了短信,女人的嘴,那么守得往,那就泄密了。如果不给老婆看短信,估计也是不行的。 天天这样发,不引人怀疑是不可能的。 “我们公司有纪律,凡是因个人原因造成泄密的,取消投资人资格,钱我们退你,我们不差你那几个钱。刚好可以用你的股份,来帮助其它人。” 苕货接话到:“帮助我也行。” 大家都笑了起来:“不需要什么简报,那复杂干什么。我就问一句,分红的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 刘秘书想了想:“首先,得把财富挖出来,大概十一月就完成了。然后,是财富的估计,当然全程有投资人代表及相当部门的监督,大家放心,不会少估。最后,用总金额,来按股按比例分红,这个过程,其实只是一个会计过程,应该很快。我估计,最慢,在12月底,钱就会到大家账上。大家在这六个月里,保密,需要忍耐,把笑容藏起来,大家做得到吧?” “做得到!”下面的回答,几乎是异口同声的。 人们有从众心理,总觉得大家都相信的事,肯定没得跑。这其实是远古时期留下来的心理习惯,也是从小在集体生活中得到的经验。有一本西方心理学著作叫《乌合之众》,就是讲集体无意识的。 在远古时代,人在野兽横行的自然界,如果不依靠集体的力量,如果落了单,你就会成为野兽的食物。在这一代中老年人群里,从小生活在某个集体中,跟着集体走不会犯错误,枪打出头鸟,法不责众的心态,练成了中国式过马路的气质。所以,大家相信的东西,你不加判断,也就相信了。 还有一个心理现象,就是自己当众说过的话,你变成你的信念,这叫“语言变信念”效应,是一个心理学现象。用它来激励人有效,用它来做坏事骗人,也有效。 准备工作充分了,大家回头,何姐也就站在身后。 何姐问到:“有没有要去看现场的?” 苕货抢着回答到:“看什么看,田地有什么好看,到时,挖出东西来,那才有看头。” 接着,下面的人,纷纷表态,都不去看了,因为对保密不利。刚才刘秘书已经吓过大家了,泄密的,取消资格。 “既然大家不去看了,那大家这一趟跟我出来,也有两三天了,回去也得有两三天。我刚才出去,跟公司的会计通了电话,把大家的差旅费争取了下来。” 大家一听,还有差旅费,觉得很意外。何姐解释到:“我们是一个团队,是公司投资人,为公司的事出来一趟,当然要有差旅费了。我来不及细算,因为,大家有上车早的晚的,不好记录,所以,按人平的标准。大家核对一下:伙食补助每人每天100,出差补助,每人每天两百。总共来去按五天算,每人1500元。因为我们是集体安排车辆和住宿的,所以,车船费与住费报销这一块,大家就没有了,大家理解吧?” 突然见到回头钱,大家明显兴奋起来。纷纷说到:“那你何姐吃亏了,路上吃饭的钱,不都是你掏的?” 此时刘秘书笑到:“你们不要怕她吃亏,她是经理,公司给她有开支权限的。” 这些以退休老工人小干部为主体的团队,仿佛回到了当年单位报销的场景,这一幕太熟悉。他们刚离开单位时,还很不习惯,没有组织的集体生活,仿佛自己单独出来生活,心里觉得很空虚。现在,有一种重新找到组织温暖的感觉。 况且,这个公司的差旅补助,很正规的样子,既不是特别高,但已经超过普通员工的水平了。 凡是不能过,如果此时她给每人发一万五,估计有人要怀疑。 何姐继续讲到:“如果大家想回去,就坐这辆车回去,钱我已经提前给司机了。路上吃的,我恐怕就不照顾大家了。因为,我还得要赶回西安,这个小廖,跟我增加了工作量。” 小廖,其实是给他们送钱去的,毕竟,大家签了意向协议,小廖如果此去成功,会给他们剩下的股份,每股增加二十万的收入。因为这二十万,舍不得路上的两顿饭?大家纷纷表示了理解。 何姐专门拉着那司机,私下谈了一会,给了路费油费且补助费,当然那司机也是投资人,差旅补助也有。她还专门给另一个中年男人,那个追她很凶、眼神带勾的中年男人,让他回去等自己来找他。何姐多给了两千元钱,叫他在路上照顾大家吃饭开支,让他千万不要说是何姐给的钱,就是自己请客:“我请客等于你请客,我们之间,不要分彼此。过一段时间,我就过去找你,等着我。” 那位男人神性地笑,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 另外何姐找了几个中年男人,私下不知道交代了些什么,大概是安全注意之类的,苕货还利解手的机会,悄悄跑到一边偷窥了他们私下谈话的样子,他看到,何姐好像很关心的样子,给一个中年男人,整了整衣领,那位男人,受宠若惊。 当大家重新回到会场时,刘秘书提出要走。此时何姐问了问大家,离开时需要她亲自送吗?大家明白了,这是何姐要搭刘秘书的便车,都说不用了。 “不用搭刘秘书的车,跟我走就行,我掏钱请你坐车。”苕货当众说到。 何姐说到:“胡总还没考察你呢,你得瑟什么?” 听众们纷纷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小廖,一个新人,也有点托大了。 众人微笑着,用注目礼,送他们三人,上了那台大奔。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难在收口 三人上了车,先是缓缓开出门,何姐还打开车窗,与里面的“同事”们招手微笑,而此时的苕货,恨不得车子快点离开现场。 开出去估计有三里路了,已经拐上另一个弯道,走上了一条小路,苕货警觉起来,这有点不太正常吧? 何姐此时收敛了脸上的职业般的笑容,对那位刘秘书兼司机说话了:“剩下的事,我就不管了。”并且随手递给了刘秘书一个信封,那里面,是一万块钱。 刘秘书全程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开车。过了一个乡村盘山公路,来到一个小院子,车子停下了,何姐收拾好了包,对苕货说到:“小廖,该换车了。” 此时,已经下车的刘秘书,递给何姐一个纸皮档案袋的东西,何姐接到后,对苕货说到:“你会开车吗?” 苕货接过何姐递过来的钥匙,打开了院子事先偏好的一辆白色大众的车门,钻了进去。 何姐上车后,跟刘秘书互相挥了挥手,然后对苕货说到:“走,出院子向右拐。”又是一段盘山路,车子才来到一个省道旁,苕货看到,前面的路标写得清楚“万源246公里”,他们向四川方向开了过去。 ...... 虽然说是省道,其实穿越大巴山区最复杂的路段,路是比较狭窄的,大部分都只是双向两车道。迎面拐弯处突然窜出一辆大货车,会把你吓一跳。 苕货只有c照,只能够开小车,不能够开大车,但因为拉煤的缘故,所以对山路行驶比较熟悉,这路拐弯按喇叭,过弯减速,不轻易超车变道,这些常识,不需要教,都会。 过了紫阳县,就快进入四川了,一般按规矩,省界都会有检查站。所以,过了紫阳不久后,在一个路边店停下,买了点东西吃。此时已经是四川风格了,有人端着一个盘子,大声叫卖:“麻辣鸡块豆腐干,川北凉粉牛肉干,安逸得很!”苕货觉得好奇,但不敢买,怕这种路边叫卖的东西,不卫生。 但刚从卫生间出来的何姐,却操着一口标准的四川话,对那位叫卖的人说到:“凉粉,一份辣一份不辣。” 对方递过来两碗,何姐给了苕货一碗,在苕货还在观察这凉粉是否卫生时,何姐已经呼啦啦地吃了起来。 苕货也有点饿了,并且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也吃了起来,还真不错,这是他从来没吃过的东西。 此时,该何姐开车了。她启动车子时,苕货说到:“这凉粉,里面是什么味道?我怎么从来没吃过呢?” “你们湖北人,吃过啥?你说的味道,估计是里面的山胡椒味吧?这是四川特殊的调料,外地人不吃的。” 何姐的口音都变了,苕货问到:“何姐,你究竟是哪里人呢?怎么四川话说得这么好?” “问那么细干嘛,好吃你就多吃点。”何姐一加油,差点让剩下的汤,泼在苕货的衣服上了。 刚才在上车时,苕货才发现,何姐这辆大众,牌照居然是川s,他估计,与开始的大奔一样,牌照都是假的。但这牌照如果是假的,遇到检查站时,岂不要露馅? 远远看到检查站了,却并没有拦截他们的意思,何姐降低了车速,在通过时,专门按了按喇叭,好像打招呼似的,把苕货还吓了一跳。 还剩下一百多公里,估计得开两个小时,因为这山路,不敢开得太快。沿途,一边是笔陡的高山一边是深沟和悬崖,让人有些胆颤心惊。而何姐,却显示出从容不迫的样子,还和副驾的苕货说话。 这一趟骗局下来,她已经收获了三百多万,除去成本,已经有三百万的进账了,但在她的表情中,既没有显示出兴奋的样子,也没有紧张,而是一种淡定。 “这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苕货心里想。当年跟着庆伢混社会,一个月给一万的工资,就觉得很厉害了。结果跟这何姐一比,庆伢都不是菜了。庆伢累计搞了一千多万,总是在处理麻烦中进行,况且,今天也进去了,惹了大麻烦。而何姐,成本低、见效快,所有惹麻烦的涉及人还特别少,这显然是要比混黑社会,强得多。 原来自己以为庆伢是最成功的仔,但与今天的何姐比起来,庆伢也就是个容城的土包子。 年轻人的成长,总是从见世面开始的。当冬子在西安,跟一帮高端人士,一起成长,与孙总一起,陶冶情操之时。现在在山沟转悠的苕货,也在成长。他已经下了决心,从单纯武力挣钱,向智力挣钱的过渡,向何姐学习,轻松地让人在笑声与感谢中,把钱送上门来。 那位开车拉煤的师傅,虽然让苕货讨厌,但他说得没错。抢不如偷,偷不如骗。 一路上,苕货问了何姐很多问题,何姐一边放慢车速,一边回答。其实,单身在外做这些事,何姐也是需要身边有人的,当保镖,当玩伴,甚至当一个排遣寂寞的人,也不错。目前,这位苕货,完全符合这个条件。 这个苕货,虽然有些社会知识,但以自己的智力水平,完全碾压他不成问题。他有力量,但不要伤害自己。这种有控制的力量,就是武器。任何人,都需要这种武器。 一个炸弹,不一定是武器,因为它可能炸伤自己。一把枪,如果你不会使用,它也不是武器,那只是个装饰品。炸弹与枪,是单纯的力量。如果你会操控它,自如地使用它,它就成了你最好的帮手,那就是武器了。 此时的何姐内心是有些得意的,毕竟刚刚得到了大收入,还收服了一个小兄弟。但这种得意不能表现出来,因为那会显示出自己不高明。 高明的人,从不喜形于色。 因为有苕货的存在,她对下一步的行骗计划,有了信心。今天在会场的配合,虽然自己给苕货提前有了交代,但这小家伙,临场的发挥,相当不错。这家伙,有骗人的天赋,表情自然生动,说话很是在理。 凡是演员都是行骗高手,她让你觉得她是这个角色,她在骗你的感情。而这方面,苕货,具备了一名演员的特质。 “何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山沟沟?” “编筐编篓,难在收口。干我们这一行,收口最关键了。” “啥意思?我们不是跑出来了吗?” “你太天真了。”何姐随即给苕货普及了这方面的知识。她为了保证,今后不被抓到,已经作了好几个方面的准备。关于假身份证的事,此时也不必隐瞒了。她直接对苕货说:“我给你拍的身份证,是假的,你没察觉?” 苕货一愣,自己的可是真的,这太不平等了。但人家是江湖老手,自己初入道,也不必太认真。“何姐,那我叫你何姐,没叫错吧?” “你可以叫我任何称呼,叫妈都行。”何姐玩笑到:“到了万源,我会用新的身份证,那时,你就晓得,我真名是哪个了。” 苕货这才佩服起来,不是真人不露相啊。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他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些渠道呢? “何姐,你这假身份证是怎么弄到的呢?” “这个简单,我也可以帮你弄一个。现在有好多人,有两个身份证,什么一代二代的。多出来的身份证,就有人收购,对于那些缺钱的人来说,本来就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也没自我保护意识,所以就卖了。我到时帮你买一个,相貌年龄差不多就行,你就是那个人了。要不,你当我儿子,怎么样?” 何姐这一玩笑,居然让苕货产生了某种邪恶的想法。但这种想法太疯狂,他随即话题转移到另一边了。 既然身份证可以伪造,那么,依托于这个身份证上的电话卡、银行卡,基本信息,也就是假的了。而他们在万源的时间,就是利用这个空档,将原来账户上的钱,成功地经过香港洗白过后,进入真正属于自己的银行卡上。这个钱中,也有事先答应苕货的15万,以及后续的,下一次行动的定金,也有15万。 相当于完本续签奖。 苕货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证可是真的,当他要问时,何姐仿佛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笑到:“放心吧,你的身份证,只有我和马师傅看过,其他人没见过。” “哪位马师傅?” “就是刘秘书,他真姓马,具体叫马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知道得越少越好,一次活一次钱,这样最方便。就是他进去了,他也不晓得我的真名,到时,我的电话都已经换了,身份也换了。” 不用说,苕货用脚趾头都想得到,所谓的大奔,牌照估计也是假的,车子都有可能是租来的。以前,庆伢到武汉去办事,为了显示场面,总要租两三台奔驰,黑色的,e级车,很拉风的样子。 但在何姐的解释下,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时间。必须给予自己足够的时间,处理好身份转换,钱款洗白,人员离开等一系列的事情。因为留下的线索,要一个个抹掉,是需要时间的。 现在,苕货才总算明白了,她与刘秘书,在会场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废话,都是冲着时间,这个关键因素而设计的。 比如,说是来看现场的,但为了保密,让大家打消了看现场的想法。这是为什么?因为怕有人到了现场,发现可疑的问题,提前警觉。他如果在明天就警觉报案了,你什么都没来得及转移,就失败了。 让他们不要给老婆与子女们谈论此事,也就缩小怀疑面。因为如果从第三者观察的角度,很容易怀疑此事。当时大家交钱,是从众心理,暂时相信的结果。但如果这些人的家人们,有几个有见识的,有头脑的,或许会听出破绽。 但时间久了,让人不怀疑是不可能的。于是,就给大家一个期待的时间。十一过后,他们就是验证奇迹的时刻。这个时间不长,大家等得起。但如果时间长了,保守一个天大的秘密,比守护财富,还要困难。 当然,这得有三个多月时间,这个时间,足够何姐打整后续事务,顺利抹完一切线索了。 人类最基本的心理,恐惧与希望,总是成对出现。当巨大的可以期待财富所带来的希望,同时也会有失去它的恐惧,让人变得“理性”起来。 此时,何姐控制苕货的办法,其实也是基于这两点。对被抓的恐惧,对有新身份的大财富的希望,对眼前可以实现的暂时的欢乐,都是控制苕货的工具。 但苕货还在做好学的学生,问个不停。“那你走后,有些老人长时间没你的消息,不会怀疑?” “哈哈,那几个中年男人,你晓得吧?” 苕货也笑了起来:“总盯着你的胸部屁股看的那几个?” 何姐抽出一只手来,打了苕货一下,车子正在拐弯处,突然盘子一晃,吓了苕货一跳。何姐淡定地让车子恢复了正常车道:“怎么,小儿子,吃醋了?” 苕货也不太正经:“我已经看过了,也想看。正常的。” 原来,何姐临走之前,分别往下找那几个有非分之想的男人,谈了话。何姐给他们分别编了一些短信,让他们过一段时间,就悄悄给老人们打电话,发布所谓的最新消息。 “他们就没意识到,你要消失?”苕货问到。 “他们各自都以为,我跟他关系特殊,想吃天鹅肉的赖蛤蟆,你以为他们有多正常?况且,我的理由是,我不想跟别人有过多的联系,把自己的事交给他,只是希望跟他有一个好的未来。” 这种情况,也大大出乎苕货的意外,原来利用别人的好色心态,居然可以直到这么大的作用。 老人们偶尔接到消息灵通人士的电话,也就安下心来。 “那万一有人报案了呢?” “我们注册一个新号码,装着打错了的方式,给那几个男人打电话。如果是他们本人正常接了,我们就挂断。几个男人的电话,都这么打。如果他们都是正常状态,就说明,没人查他们。那我们就是安全的。公安只要查到他们一个人,就会把其他人都查,因为他们,在老人们看来,是与我联系最亲密的人,或者有同伙的嫌疑。只要有一个人不正常,我们就中止一切活动,立即转移。” 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其实只需要一个月时间,一切抹去后,就不需要联系了。 远远看到山那边,有许多密集的高压线塔,再看路标,知道,万源县城已经不远了。此时,何姐把车开进一条小岔路,走了七八个弯,在一个废弃的巨大山间厂房边的场坝,停了下来。 原来这里曾经是几十年前的一个兵工厂,后来搬到成都去了。留下这个空的场地,那车间的玻璃都已经没有了,门边都有蜘蛛网,而地面上,已经有一层灰土。 何姐下车后,直接走到两边的车牌,用手撕下了上面的胶布,原来,她的车牌号,除了那个川s是真的,数字,全是假的。 “你过检查站,不怕别人查出来吗?” “他们只知道罚款,这么远怎么看得清楚。更何况,货车,才是他们的重点。我这车子是本地车,他们根本不查的,他们只查外地车辆,找个理由,多罚你一点。对不起贫困山区,这个钱,对他们很重要。只有在县城了,那警察才是真警察,他们要细看,假牌照跑不了。” 原来是这个道理。苕货继续问题:“你在这里换牌照,这车胎印子也留下了吧?” “怕什么,夏天过两天就有雨,山间一冲,什么都消失了。但是,我们今天还暂时不进县城,我们得在外面呆几天,打个时间差。” 关于时间差的问题。假如别人万一在近十天内报案,交警就会以车找人。虽然这个川s并没出现在现场,但是别人会通过大奔找到院子,通过走访与胎印鉴定,可以找出大众。根据大众的出省记录,再找当天的万源进城记录,可以大致描绘出我们的逃跑路线。 为什么要跑这条线呢?因为只有出省界有监控,所以那时的牌照是个假的。而这一百多公里的路段,岔路众多,都没有监控,所以,他们无从找起。那几天县城没有进这个车辆,所以他们的线索就断了。 他们继续向小路开去,开到一个山间时,突然车子向一条上坡的土路一拐,冲了上去,再过一个山坳,又一个封闭的小院子,出现在眼前。而此时,何姐下车后,拿出钥匙,打开院门,再上车,把车开了进去。里面有一排房子,好像是青砖房,在一个侧房,直接打开门,开了进去。 等两人下车后,何姐对苕货说到:“把后备箱的东西提下来,我们要在这里歇几天。” 结果,打开后备箱,米面油及副食等生活用品,已经准备好了。 锁好那停车房间的门,他们出来一看,根本看不出一丝毫,这个屋子,有车子停过的样子。苕货正要问这是哪里时,何姐对他摆了摆手:“过几天清闲日子,不好吗?” 苕货望着何姐那生动的眼神,也差点动心了。这个安静的山区,目光所及,只有这一户人家,这家还没人。 原来,这也是何姐预先设的一个点,问了好些个问题,苕货才理清楚这个原因。 这是一个何姐事先定好的点,这个点周边大量的乡村岔道,让追踪变得困难。而更有意思的是,这个村子几乎是一个废弃的村子,没有人住。 大巴山的深处山村,靠农业,基本无法得到宽裕的生活。哪怕是老人和孩子,在今天农村空心化的地方,也呆不住了。毕竟,最近的小学,离这里也有十多里地,也只教到三年级。乡村医生,也已经到镇上与县城开药铺了,教育与医疗这种基本公共服务消失后,这里的山水再也留不下它的人民。 除了过年,或者秋收,还有几个人返乡照顾田地里那一年一季的收成以外,许多坡地,已经开始长草了。况且,当地有退耕还林政策。自家的坡地不种庄稼,只种树,政府还有口粮补贴。 “可以这样说,我们在这里呆一周,你不会看到第三个人出现,这几天,只有我两个,我就是房主人的亲戚,你就是我儿子,怎么样?万一人有打听的话。” 此时,苕货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但在这里,苕货还是有工作的。 那个国库里,得把汽车的颜色改过来。原来这个汽车,也是借来的,已经快报废了。原来的颜色是黑色,为了配合这次行动,已经被当地何姐的联系人,喷成了白色,他把车开到安康的指定地点后,就不管事了。 而到达万源这个山区后,要用黑色把它的颜色喷回来。免得警察查到,行驶证上的颜色不一致,会多盘问。 连这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不得不让苕货肃然起敬起来。 车子的油漆,要喷一天,等它完全自然干到正常状态,总共需要一周。这个周期,就是他们在这山里呆的日子。 寂静的山区,只有鸟叫以及自己发出的声音,这种感觉,让苕货很是新鲜。 特别安静的环境里呆习惯了,从不自然到自然,然后再到巨大的安全感,这是苕货从容城出逃以来,一直追求的。 空气特别新鲜,远处的菜地杂草中,还有自然生长的蔬菜,这种养人的氛围里,过着短暂的农村生活,融入自然。况且,何姐虽然不是姑娘了,但在这没有其他人类出现的地方,完全可以用美丽来形容她。 偶尔,苕货觉得,自己仿佛到了一个天堂。 第一百三十八章 慈善义工 远在西安的冬子,迎来了事业的平顺期。在西安市场初战告捷后,彭总迅速到西北各个市场进行了跑马圈地的活动,主要是为销售人员打好基础,建立关系,形成模式,开创书面。 这种打基础的工作,往往是从头开始的,所以很忙。而冬子的主要工作,就是陪孙总,接送他搞实验。 平时,各地销售人员难得回来一次,报账的事情也比较简单。西安本地的经销商已经上路,平时也不怎么到公司来。而关于门店设计,此时冬子已经是个熟悉的老手了。 只要接到前方来的照片与视频,再加上当地风俗喜好的文字说明。还有一个重要参照,就是其它著名商标品牌的旗舰店在当地的设计风格,进行对比细分,就可以得出要设计的风格来。 再加上,从佛山总公司设计部传来的,最新的设计软件的帮助下,冬子更是方便了许多。他基本上,只需要用一天看资料,一天想思路,一天出图稿的速度,高标准地完成设计工作。 冬子把一早一晚接孙总的时间除外,一个月的工作时间,估计只有一周左右,大量闲置的时间,不能浪费掉。西安虽然文物众多旅游点丰富,但冬子知道,自己的工作单位,不是旅游局。 这样大量的时间,总得干些有意义的事情。什么叫有意义呢?能够帮助他人,能够安慰自身的事情,就叫有意义。 受上次翠华山农村二蛋回家的启发,冬子也在网上搜索了一下,那个帮助失散亲人找家的网站。 西安也有那家网站的自愿服务站,冬子开车去了。 到了才知道,这是一个全国性的组织,大量的志愿者参与其中,帮助过成千上万人,家庭的骨肉团聚。这里面的志愿者,有企业家,提供经费的。有媒体记者,提供宣传的。有电脑高手,查找数据的,更多的,是当地的热心大爷大妈们,他们退休后发挥余热,愿意给世界留下温情。 而这中间,有一些年轻人,有正在上班的,或者有假期的大学生,他们精通电脑,熟悉各类论坛与新媒体,也加入其中。因为有同龄人的存在,让冬子觉得,这个组织很有意思。 当然,这个组织,也日常联系着民政求助和公安部门,及时提出需求,及时汇报线索,并得到权威的答案。上一次说的二蛋,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家的。当然,最后确认,是通过网站,联系到公安部门,还要通过最终的基因鉴定,才得以完成法律手续。 冬子自己本来就对自己的身世产生过怀疑,但暂时还没有产生寻找的冲动。毕竟,根本没有线索。自己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在容城出现的,这些事情,都无头绪,所以也就无从找起。 但是,二蛋的事情提醒了他,他与二蛋太相似了。从小不知道身世,但养育自己的父母对自己很好,他们都去世了,所以才产生了找家的念头。没有家就没有根,所以得给自己的人生,找一个锚点,才能够让内心平静。 到了这个网站,看到十来名长驻工作人员,才发现,几乎都是本地人。这不奇怪,只有本地人才熟悉本地求助者的情况,许多本地话,或者本地传统的土地名,他们才清楚。 接待的负责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他详细询问了冬子的目的与平时情况。评估了一会,让冬子填了个表,对冬子安排了工作。 “你会开车,况且,你这车车况比较好,跑西安附近哪怕是山区完全没问题。我们工作人员核对情况时,会需要车辆保障,你愿意在你有空时,提供车辆保障吗?” 冬子问到:“一般一次出车,需要多少时间?” “大概两三个小时以内,一耽误你的事。当然,我们有一些司机志愿者,你如果没空,我们就安排其他人开车。” “没问题,这个事,我可以做,你们第一时间可以与我联系,我公司离你们近,有空,会第一时间来。” “你的意思是,把你当成优先考虑的对象?” 冬子点了点头。 对方还介绍了志愿者的要求。车辆费用,包括油费维修费等,必须由自己提供,不能找单位报销,因为这是一个纯粹的公益项目,不能侵占别的主体的利益。并且,要对寻找过程中,所有人的隐私保密,不得侵犯别人的隐私权。再一个,就是不能随便对外发布未经本网站认可的相关信息,免得惹上公众事件及法律纠纷。 但最重要的前提是,无偿志愿与奉献的原则。 冬子正需要这种原则。只有服务于有意义的事业,让自己的时间变成社会价值,才算得上自我实现。 这位负责人,喊了一个姑娘过来,对她说到:“小夏,这位小陈的表格,要在网上复核,你核对一下。” 小夏歪着头看了看冬子,笑到:“帅哥,过来下呗?” 第一次被小姑娘称为帅哥,冬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稍微有些红,随即跟着她来到了她的电脑前。 在网站的志愿者登记复核表内,小姑娘把冬子手写表的内容输入进去,拉开身边一个椅子,对冬子说到:“陈哥,你过来检查一下,免得我写错了。你把你身份证拿过来,我得复印检验一下。” 冬子把身份证递给了她,坐在位置上,详细看了看电脑里的内容,核对无误,点击了确认键。而另一边,小姑娘在身份证检验的机器上扫了一下,身份证上的内容,就自动出现在电脑里了,而复印出的一张及原来手写的表格,一起归档,进入了档案袋里。 小姑娘递给陈冬一袋东西,冬子打开一看,有汽车上专门的招贴,是网站名称的贴纸。还有一件背心,上面也有网站的标记。 “你注册一个账号呗,方便平时自己在家电脑上看。我们有个论坛,也挺有意思的。你的志愿者号就是用户名,原始密码是123456,你登录后,可以自己修改密码。” 年轻人对于电脑上的事,沟通效率是很高的。 而这个小夏,通过与冬子的闲谈中,冬子也清楚了她的大致情况。她是陕西师大的大三学生,是西安当地人,利用暑假,出来做个志愿者,是为社会作贡献。 这位姑娘,大四除了论文,其它该考的科目都已经考完了。毕业后,在西安当地中学教书,也已经确定了。因为,她就是西安教育局的师范专项计划生,她自己也喜欢教书。她的专业是:音乐教育。 她其实一直都在做慈善,家庭环境优越的她,从小接受音乐培训,在读西安音乐学院附中时,就跟随父母或者老师同学,到附近的养老院求助站去表演节目。除了暑期在这个网站做志愿者外,寒假春节时,她还参加了社会组织的送文艺节目下乡的活动。 “著名的社会活动家小夏同志,亲自给小陈上了一堂奉献课,受益非浅。”冬子开玩笑地说到,小夏就嘻嘻地笑,那边负责人大妈,在悄悄地舞动着眉梢。 回到宿舍后,冬子感觉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踏实。找到组织的人不孤独,找到事业的人不空虚。他随即上了网站,登录了自己的账户,修改了密码,然后看了起来。 不要总觉得自己的命运特殊,你见识过无数的人间故事,就会明白,你只是沧海之一粟。 数万条寻亲信息出来时,冬子被震撼了。这是我们这个快速发展社会史上的一道道痕迹,从另一个侧面印证着那些悲惨家庭的兴衰。 有从小被人拐跑的,有精神残疾被人骗跑的,有先天疾病被父母丢弃的,有犯罪分子强行绑架而不知死活的。还有大量只有模糊线索,连网站都没有帮助查找机会的。 一般来说,寻找孩子的家长,与寻找亲人的孩子,两者发布的信息,有大致上的匹配度,网站才开始进行对比分析,再发动当地的机构与志愿者,进行初核。初核确认差不多后,再通知双方进行抽血留样,对比dna,再请公安民政部门介入,完成最终的确认。 而冬子想到自己的情况,基本没有线索,无从发布。所以,也没办法,寻找到自己的真正的亲人了。当然,这一切,都有赖于当年,苕货骂自己所说的话,是真的。 假如苕货只是为了侮辱自己,那他的话可信度就不高。但以冬子的了解,苕货这个人,勇武有余,而狡诈不足,他在那样非常紧急的情况下,为什么要这样骂自己呢? 冬子其实此时还有点想念苕货了,想与他对质求证,那句话,是从哪里来的。 在观看网上各类贴子后,冬子发现,每一个主题贴后面有一个详细资料的链接。打开链接后,是志愿者对求助人的访谈记录,里面有大量的信息。读到这些,就好像看到一幕幕大悲大喜的人生戏剧。 冬子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就更容易进入共情的境地,有些故事,甚至让冬子的眼睛湿润起来。 有一个孩子,五岁多被人拐卖。五岁的孩子,已经有了终身的记忆了。他在养父母家前几年还生活得很好,人家对他再怎么关爱,他都知道,他不是这家的孩子。 但到后来,自己七八岁时,养父母亲生的儿子出生后,他的待遇就一落千丈。养父母原以为自己不会生育,才买来的他,谁知道,后来亲生的出来了,他就面临被虐待的境地了。 他大雪天,因为一件小事,被养母赶到雪地里,他就企图步行回到自己老家。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的老家在一座山上,他远远看到大山,就向那座大山走去。最后,冻昏在雪地里。被人发现,又送回养母家里。 一次次被打被骂,他都只知道大山的位置,那是他精神上的家园。但他已经不记得亲生父母的名字与乡村的名字了,只对某些画面感,还有记忆。 “我记得,那好像是秋天,到处挂满了金黄的包谷,奶奶推一个带长杆的石磨,说是包谷粑粑好吃,姐姐去摘桐子叶去了。奶奶让我坐好,我非要起来帮他推磨。奶奶笑我:屁股上长疮,坐不住。” 这段回忆,已经很模糊了,也有心理上加工的痕迹。但志愿者中,能人众多,他们仅根据这段话,就整理出几条用用的信息来。 第一,那个地方产很多玉米,“到处挂满”,说明玉米是当地主要的农作物。按地方推算,可能是个山区,这一条,也与他的回忆:老家在大山上,相吻合。 第二,那个地方的石磨,显然是农村,而且是南方的农村。因为北方的石磨,一般都是一只手柄一个人摇的。如果是巨型的,得用驴马来拉它,当凭奶奶那点力气,如果能够推动带长柄的石磨,只能是我国西南地区的那种石磨。 第三,关键词“包谷粑粑”,信息量很大。只有西南地区,还有就是湖南西北部的湘西地区,湖北西部的恩施地区,在武陵山区土家族聚居区,也有把玉米叫“包谷”的习惯。况且,包谷粑这种食物,也是流行于这些地区。但更有价值的是,摘桐叶。西南某些地区,包玉米粑的东西,有用梧桐树叶的习惯,这仅限于少数几个地区了。一般桐叶是没用的,在冬子,它枯萎干黄时,只需要收拢来,背回家当柴烧,那只叫收或者捡,不叫摘。 而当时回忆的场景是秋天,玉米收获的季节,九十月份,枫叶是新鲜青嫩的,除了包包谷粑,没有其它用处。因为,它是不能够做牲畜饲料的。而且,栽种梧桐树的地方,此时梧桐的果子正发青,需要营养的时候,一般没用时,没人去摘它的叶子,免得影响桐子的产量。这种桐子,是用来提炼桐油的,是著名的天然防腐剂。也是当地农民重要的附业收入之一。 那这种大量梧桐树并且有包谷粑习惯的地方,又缩小了搜索范围。 第四条信息,与他对自身身体的描述相关。他自己对自己身体的描述是,左屁股上,有一个肉瘤,虽然是良性的,但用手也摸得到,他自己也从镜子上看到过,估计是娘胎里带来的,这就让他有了一个防伪标记。 综合这几条信息,极大的缩小的比对的范围。而与之匹配的家长寻找小孩的帖子,只有三个了,分别对这三个家庭血液采样后,最终比对出,贵州某地那家庭,就是这位求助者的原生家庭。 网站上,已经晒出了,这家伙团聚的相关手续与合照画面,如此熟悉的场景,仿佛又经历了二蛋回家的过程。但对比二蛋刚回家时的拘谨,这人回家时,那一种哭得几乎要昏倒在地的场景,更加令人震撼。 因为这家父母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的骨肉,而这个孩子,从来没有中断过思念自己的亲人,长年受虐的恐惧中,只有亲生父母这个模糊的印象,还留在脑海里,支撑着他走过了那漫长的炼狱般的日子。 其中还有几篇声泪俱下的访谈,让冬子看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在网友留言中,有许多人,对这种破坏人伦的人贩子,给予了声讨,甚至有说要把人贩子判死刑的,最终受到了法律专家的否定。 从感情上讲,冬子也承认,对这种制造人间情感惨剧的人贩子处以罪严厉的刑罚。但跟随彭总及孙总久了,与小袁法律意识接触多了,冬子也学会了理性。 人类的基本感情,可以用来作为判断对错的基准起点,但远远不是判断的最终结论。就像一个人从岸边上船,到达人生的另一点,那终点,才是你造船的方向与结论。 学会理性思考的人,会尽量在判断过程中,回避感情的干扰,避免因为冲动而造成错误的结论。在那一帮子所谓高端的穿越讨论中,理性思维的框架已经不知不觉地,在冬子的头脑中扎下根来了。 他专门为此事咨询了小袁,远在佛山的小袁居然详细地给冬子讲起了,法律制度的尺度与程序,什么叫罪刑相当。冬子听得不耐烦,这位小袁,居然又犯了所谓专业人士的毛病。 所谓专业人士的毛病,就是常常分不清学术与科普之间的界限。 对于非专业人士讲评一个问题,得用科普的方式,不能像发表论文或者专业答辩的方式。这二者的区别在于,对专业内的人说专业话题,切入手段是下定义。而对于科普或者是非专业人士来说,最有效的方式,是打比方。对于专业来说,讲究准确。对于大众来说,讲究有效。 这就是老子与庄子的区别,老子下定义不解释,导致懂他的人很少。而庄子编故事打比方,就得到了很高的声誉了。其实两者在道家学说的功劳上都非常大。老子开创了概念与体系,庄子让人们能够感受它。 冬子不耐烦地说到:“得得得,袁哥,我可不想当律师,你给我一个简单的理由就行。” 小袁在电话里自嘲道:“我说上瘾了,对不起。”他随即打了个比方。比如,孔子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句话,怎么理解呢?冬子也大概知道这个意思,如果对有错的人,都是好言好语的善良对待的话,那你对于善良的人,拿什么来对待?难道,善良的人,不应该得到更好的报答吗? 反过来,我们对于犯罪也是一样,得根据罪行来区分不同档次的刑罚。比如小偷小摸的,关几天或者两年就行了,因为他们虽然谋财,但并不害命。 如果是杀人犯,俗话说人命关天,所以必须处以极刑,以突出惩罚这种最严重的行为。那么,就没有比拐卖人口更严重的行为呢?当然有。比如拐卖后为了乞讨,故意把孩子弄残废的,这就加了一条涉嫌伤害罪了。比如,因为暂时没卖出去,孩子又不听话,怕暴露,临时起意杀害孩子的。这些罪行,远远比单纯的拐卖严重多了,那如果拐卖就得死刑,这几种行为,该怎么处罚呢? 冬子不太服气:“这种行为,都可以判死刑,不行吗?” “毕竟拐卖没杀人,还不够。如果人贩子发觉自己要暴露,为了减少线索或者逃避打击,反正拐卖也是死,杀人也是死,不如现场把人杀了,公安还少一条线索,怎么样?” 突然,冬子好像意识到什么,不说话了。毕竟,健康的孩子只要活着,就有找到家的希望。如果从一开始就把他们置于危险境地,那就太恐怖了。 此时,论坛中有一位要加好友的,冬子一看网名,不熟悉,就直接拒绝了。 结果,手机里发来一条短信:“我是小夏,论坛加你。” 冬子又重新链接了小夏的好友邀请,小夏的网名是一堆火星文组成的字符,基本不好打出来,但对于冬子这一代人来说,这只是个偏好,见得多了。 因为在论坛中说话,打字,都是电脑键盘,比手机方便快捷,所以,他们在论坛上聊了起来。 这是一个最近正在忙的案子,一位山东的求助者寻找其在西安的家,因为这是一位十来岁就流落街头,被别人拐卖到山东的孩子。他当时父亲去世、母亲改嫁远方,只跟着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而今天按年龄推算,爷爷奶奶也都去世了,也就是说,基本没人找他了。 他只有一方面的信息,这就不太好比对了。以前通过信息匹配的方式,无法进行。 但是,好处是,这位十岁离家的孩子,对故乡亲人多少有些残存的记忆信息。要找到相关线索,只有靠本地人的大量走访,找到孩子原来的家乡邻居们,在邻居们的回忆中加以对比。 这种依靠模糊记忆进行走访虽然是本地志愿者的强项,但工作量特别大。 “那位孩子的愿望是什么呢?”冬子说完,忽然觉得自己不准确,那位求助者已经快三十岁了,比自己还大。” “想见见爷爷奶奶,人也好,土也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海捞针 “最怕这种单方面求助的了,比破案还难。”小夏在网上说到:“往往这种,工作量大,还没什么效果,成功率太低了。” 第一次干这事,冬子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为什么不试一下呢?也给求助人一个交代。” “也许,就只是个交代了。” 小夏的口气,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意思。冬子也知道,这种连自己老家地名都说不清楚的人,找到故乡亲人的难度,非常大。但是,他有一种感觉,总把这位求助人,想象成为自己一样。 “人家一生的愿望寄托给我们,我们要努力,莫让人终生遗憾吧,你说呢?” “好有代入感!”对方发来一句话,还有一个表情。 “什么叫代入感?”冬子一边问,一边上百度找,发现了代入感这个词的解释。这是一个关于写作中,制造出身临其境的感觉,让读者能够将自己沉浸入小说场景中的感觉。基本上,我们喜欢小说中的某个人物,其实,就是把自己想象成这个人物一样,就是代入感。但是,这个词用来编故事可以,用于真实世界中的喜乐与悲欢,就太儿戏了。 “就是同情同理的心。”小夏果然不是调侃,她居然懂得冬子的想法。这种解释,好像更符合一个善良的人性。 人们对世界的假定,决定了你人生观的颜色。比如善良的人,总觉得其他人,本性都是善良的。当然,有一部分人,也觉得,世界是黑暗的,人性本质是恶的。在这个意义上,冬子与小夏,都用善良的假定来看待这个真实的世界,所以,他们是一类人。至此,冬子对小夏有了一层好感。 有人把人的性格特点,叫做人格。这个人格,不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道德标准,而是现代心理学上的概念。比如有拟剧人格、游戏人格等。 这也是人生观的一种划分。比如拟剧人格,就把人生的过程,当成一个剧场中的戏剧。世界就是舞台,自己是演员,他人是观众。 当你看到一个男生,走在路上,突然一个转身跳投,并自鸣得意地笑。他身边也许空无一人,但此刻,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乔丹了,正在做一个带球过人并且急停跳投的动。他在模仿心中的一个想象,如同自己就是一个演员,此刻表演着乔丹。 小男孩子喜欢孙悟空,其实是许多孩子,已经把自己当成孙悟空了。 而有的女生,把自己当成林黛玉,在男朋友面前,她就扭不开矿泉水的瓶盖。有的女生,把自己当成黄蓉,故意装出古灵精怪的样子,以调戏男生取胜。最近,有一个词在网上流行:“戏精。” 在生活中处处给自己加戏,好处是让平庸的日常变得生动,有一种艺术化的幻觉。坏处是,让身边人觉得你有些夸张,甚至不正常。 游戏人格,是另外一种状态了。这种人表现出来的,多是玩世不恭,好像有些不太正经。他们总觉得,人生如同一场游戏,都是玩玩而已。这种人的好处是,活得比较轻松,也让身边人轻松舒服,但是,总觉得难以托付重任,怕他不认真。 其实,每一个游戏人格的人,原来都认真过。只不过,他的认真追求的东西,过早受到失败的打击。李白当年刚出道时,也曾经豪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他认为自己可以当宰相的。结果被赐金还乡后,他就感叹到:“况人生若梦,为欢几何?” 此时的小夏与冬子一样,对一个悲惨的求助者,有一种天然的同情心。他们决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他寻找到自己的故乡。 “我们尽力,也许不能解决他的遗憾,但我们不让自己遗憾,对不对?”小夏这句话,让冬子有些感动。 认真努力地做事,以求无愧于心,尽了全力,自己就不会遗憾。 有人说,人生到了最后关头,最大的后悔是:“我本可以。”因为自己没有努力,没有成功,这就是遗憾。 他们决定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方面,让小夏通过网络来联系求助者,尽可能多地找到他能够回忆起的细节,当然,冬子在也网上,共同寻找。 当线索有一定数量后,就剩下寻找了。冬子开车,带上小夏走访,这是下一步的事情。 但是,这位山东的求助人,是一个做杂工的,因为他没什么文化,小学只读到三年级,当年教他的老师也不知道,只晓得姓什么,不晓得名字。再加上,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已经不记得什么了。 他在外面做杂工,一个人生活,无依无靠。但是,他却要照顾养父母,所以工作很累。他只有隔一两天,到工地附近的网吧上,与小夏他们,在网络上联系。 他从前面求助的信息中,有许多错别字,文字数量也很少。本来,小夏要求他通过语音来沟通的,但他那山东味太重,小夏听了也为难。 下面是他的一段记忆:“我原来的小名叫能娃,后来上学后,取名叫王能。再后来,我妈改了嫁,好像也把我名字改了,改为跟她后来的男人姓,具体姓什么,搞忘了。” 其实,有名字就好办,可以在公安户籍系统去搜索。但是,这种叫能的,在陕西太多了,什么刘能王能向能,一搜,估计能出来几百上千个,还得要缩小范围。 “你妈叫什么名字呢?”小夏耐心地问到。 “好像叫柳姑,或许村里人这么喊她的,具体全名,不晓得了。” “你父亲或者你爷爷奶奶的名字呢?” “我爸姓王,村里人叫他大个子,也叫王大个。我爷爷奶奶的命名,我更不清楚了。村里人,都是按亲戚的辈份叫的。” 看样子,从名字这个方向入手,找到他的信息,线索太少。不是他说得少,而是,他的线索,有价值的不多。冬子觉得,得从地方这个线索来找。 “你记得你家是什么乡什么镇吗?”冬子问到。 “好像叫枣树园,也不知道什么村什么乡的名字了,反正,我的记忆中,那地方的名字,与枣树有关系。” 这就麻烦了,你要知道,在陕西,几乎每个乡里,都有几个地方,与枣树有关。 “你还能够回忆起些什么呢?”小夏突然插入一句话来,对方沉默头天,却回答不上来。最后来了句:“我要回工地了,明天晚上再给你们联系。” 一个奔波于生活的人,在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上,都抽不出更多时间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无奈?冬子在曾经的绝望时刻,也有过这种感觉。 仅凭这些线索,是无法拼接出寻找路径的。小夏几乎不太报希望了,冬子却鼓励到:“尽力吧,死马当活马医,对不对?” “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你居然讲迷信?你是大学生,你要当老师的,怎么可以迷信?”反正没事,这个晚上,孙总在隔壁搞科研,冬子在这里,拿小夏混时光,调侃并且轻松着。 “这种事,你干多了,也会跟我一样的。”小夏说到:“不是我迷信,好多过去的故事,好像都有些奇怪的巧合。你知道,有时候,求助者找到家,这事,表面上是我们的努力,以及双方的寻找,但我觉得,更多的,好像是一种运气,一种说不清楚的神秘力量,在起作用。” “还有这讲究?有多神秘?”冬子突然感兴趣起来,是什么故事,把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搞得玄乎起来的? 按小夏的条件,她拥有良好的家庭,很好的教育背景,这个年纪的姑娘,本来是充满生活的信心,朝气蓬勃的。一个热爱生活并且对未来有信心的人,是不容易迷信的。况且,她的教育水平,也应该建立了逻辑思维与科学思维习惯的人,怎么可以迷信? 更重要的是,她的漂亮与善良,肯定不管追求者的。在冬子的眼中,她就是燕子的升级版。燕子有音乐与舞蹈的天赋,但是,她的教育背景与家庭条件,不足以支撑她发展自己的特长,所以,她总处于社会的底层。 有些东西生下来你就有,有些东西,你拼其一生,也得不到。命运这东西,说起来玄乎,就这么点事。 “去年的一个求助者,最靠运气了。”小夏开始了她的故事。 那是去年一个大款求助者来的,所以说他的大款,是因为他表现出一个大款的样子。所有一切的穿戴,都是名牌的,他一身的行头,加起来,估计有十万块钱。 他从小就被卖到广东了,在养父母家长大,只模糊记得自己是西安边上的人,因为,小时候看见过城墙,所以还有记忆。 但他在广东,却生活得非常好。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属于七零后。小时候,大约四五岁被卖到广东,跟了养父母。他的养育父母,其实是广东一个城郊村的村民,自己没有生育,就找人贩子,买下了他,把他当亲生儿子养育。 当然,当时广东的城郊,虽然只有一点薄地,但种点菜就可以卖出钱来,经济条件,比陕西的农村,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他顺利地读完了高中,然后就开始做生意,家里的房屋拆迁,也补给了他们大量的金钱,生意有了底本。广东人做生意是中国人起步最早的,所以,一切都顺风顺水。 但是,他内心中知道,他不是广东的人,他是西安的人。多年来,虽然养育父母对他恩重如山,但他仍然有一种想找到家的冲动,只不过掩饰着,不对外表露罢了。 但作为一个个人,你钱再多,在中国十几亿人口中找到亲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他经常到西安来走访,可以说走遍了整个西安周边的乡镇,都没有他小时候的信息,为此,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跟金钱。 最后,这个网站出来,给了他希望,他在网上来试运气。 因为,他这个情况,也是个单向求助的,所以难度很大。就是在当地志愿者的帮助下,也收效甚微。 当时,志愿者中,就有小夏。 这位寻亲者承诺,如果网站帮他找到了亲生父母,他捐赠网站一百万。但无奈,线索太少,没办法。 有一天,他神神秘秘地跑到网站办公室来,对大家说,他昨晚做了一个梦,说八仙宫有一个老神仙,会给他指点迷津,要大家一起陪他碰碰运气。 其实大家也不报希望,只是觉得,广东人太迷信。对于西安本地人来说,八仙宫是一个道观,只是一个旅游点而已。名气上,根本没有大雁塔有名气与文化含量,历史传承上,也没有大兴善寺那么厉害。况且,哪怕从宗教角度上说,佛教在西安的影响也超过道教,就是远在扶风县的法门寺,也有佛祖舍利,在信众心中闪光。 八仙宫,虽处闹市,但默默无闻。况且,宫外一批衣着不整的几个老少男女,摆的算卦抽签的摊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低端山寨版,上不了台面。 但是,大家确实被他的热情所影响,他又是给大家发纪念品,又是承诺中午晚上请大家吃泡馍、饺子宴。况且,他为此专门包了一辆丰田考斯特,已经开在了办公室门外。要知道,这种车,是领导视察的车,一般人,一生都没坐过。 大家抱着看热闹的心,跟着一块去了。 在八仙宫外,这位求助者,远远看到一个摆卦摊的一个老头,惊叫起来:“就是他,我昨天梦到的,就是他。” 大家吓了一跳:“你以前见过他?” “真没有,我以前都没来过八仙宫。” 大家惊奇之下,来到八仙宫这位摆卦摊的老面前。让老人帮他算,他的家在哪里。 这位老头,其实就是个混饭吃的。从穿着打扮以及说话的味道来看,算卦都是半路出家,见人说人话,风见鬼说鬼话,找你好听的说,就对了。 但是,这位大款出手就不同,他先给老人六百块钱,只求老人给个线索。老人估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客户,还没开口说话,钱就来了,这种大款即使找人算命,也找不到他头上来。况且,跟随这位大款一起来的,还有这么多人看热闹,肯定是个大人物。 小人物从来没有跟大人物打过交道,只知道说好话,顺着说而已。 “你的事,不需要算,肯定很快就会有结果。你要找父母,或许父母已经派人来找你了。” 当时小夏听到就在笑,这是个单向求助的人,如果他亲生父母在找他,就不叫单向求助了。 当然,算命的人,还是有一些话术的,以防算得不准,大人物要找你麻烦,那你就真麻烦了。这位大款平时说话做事有些豪爽,当然也带些话把子口音,广东人说普通话,偶尔就像是在骂人。 老人抓住这个特点,就说到:“如果从现在起,你只说好话,只做好事,不说一个字的坏话,这事就很快成了,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 小夏讲到这里,冬子在电脑这边已经笑了起来。这明显是个话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想要改变他的性格与语言习惯,是非常困难的。让一个喜欢说话带把子的人,一天不嘣出一个脏字,是非常难的。你既然说了脏字,那就不怪我算不准了。 这边的热闹,已经吸引了很多人过来围观。其中一位大嫂,也凑了进来。她看了看这位大款,也听了听详情。再仔细端详了大款的样子,有种带试探口气地问到:“你是不是姓贾?贾老四屋里的?” 这位大款回忆到,好像他父亲是叫什么老四,别人叫四叔的,点了点头,反问时也就相当客气,一字一句地:“这位菩萨,您这么说肯定有道理,请您帮帮我,慈悲一下?” 一个说话随便的人,如此地说好话,估计把了好话的字库,都搜索得差不多了。 “你长得跟贾老四一模一样嘛。”那位大嫂感叹到:“当年他是有个儿子走丢了,也不知死活,也许就是你呢”。 冬子在屏幕这边已经猜到结局了,但还是问到:“是不是的?” “还真是,你说神不神?这位大嫂,就是他们村的邻居,居然因为一个梦,在这里遇上。” “后来怎么样了?” “团聚当然是兴奋热闹的,我当时没在现场,但那位大款,给我们工作人员,每人送了一块玉,我们不收,他还跟我们急,这事印象深刻。” “仅凭这一件事,你就迷信了?” “不光是,也许在我经历的寻亲案例中,大部分成功者,都或多或少,有一些运气的成份。许多老志愿者也说过一些安全,完全没希望的,仅靠念经,最后孩子找回来的,也有。总之,人们在自身力量有限的情况下,寻找神迷力量的加持,也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你这只能算,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他们说到这里,突然想到,前面山东的求助者,说他家的地名,与枣树有关,这上线索,该如何查起呢? 不可能,让冬子开着车,跑遍整个西安周边的枣树吧?况且,几十年前的枣树,现在估计也早就改了。甚至,许多地方的地名也改了,这就更麻烦。 比如西安,其实在古代叫长安。但是,今天你要说长安,那就不是城市了,那是城墙外的郊区:长安县。 前几天,到了开发区,听这地名就让人莫名其妙。本来过去有土名字,但今天,却改成了什么“发展路”、“创新路”、“高新大道”之类的,冬子天天跟推销员接触,据大家估计,全国叫高新大道之类的所谓新地名,重复个数可以达到上百个。当然,冬子生活过的武汉,也有这个名字。 第二天,冬子开车送孙总到实验室,然后,回到那个网站办公室,见到了小夏。新的情况出来了,这是公安那边反馈过来的。 西安附近,叫曾经叫王能的,有八十几个。但这只是当时的户口登记,因为求助者年纪小,当时也没办身份证,所以信息不全。至于后来改名的事,查找资料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在二十年前,户籍登记是用手工的,根本没有电脑资料可言。 他的失踪,没人报案,也没人事后追问,所以,这事,公安帮不上忙。 冬子听到这里,感觉有一些失望。此时,那位负责人大姐却笑着过来说:“人家也还是做了工作的。在西安附近,那个相当年龄段曾经在户籍登记上叫王能的,已经可以查到今天还正常的,家庭关系清楚的,已经有六十来个了。” “所以,我们可以用?” “排除法!”冬子和小夏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两人这种默契,相视一笑,有一种同龄人知音般的感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年轻的男女表情,哪里逃得过八卦圣手街坊大妈的眼神。“好吧,这就定了,这剩下的十几个,小陈跟小夏,就你们负责好不好?” 冬子毕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谦虚到:“我只会开车,没经验,行不行呢?”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小夏负责,你听话就是了,行不行?”大妈老辣得很。 当大妈把十几个人的资料放在他俩面前时,冬子才意识到,这种资料是多么的缺乏,这只是一个最简单的登记,连住址及家人信息都没有,只是一个名单,外加当地登记派出所的单位名。 这就是说,按一个乡一个派出所的规模,他们得跑很多乡镇。当然,有几个是重复的派出所,那至少也得要跑七个乡镇,每一个走访落实,这工作量也太大了。 “怎么,怕了?”小夏歪着着,盯着冬子子的眼睛看,冬子却不敢迎接她的目光,只把眼光集中在手里的资料上。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你敢接,我就敢陪,咋样?” 第一百四十章 何止八怪 也许是八仙过海的传说太深入人心,人们喜欢说事,往八这个数字靠,而在西安,所谓的关中八怪,冬子在这次寻找过程中,体会就更直接了。 他与小夏进行了计划,按每天走访一个派出所的标准,进行一次初访,因为,孙总的作息规律是这样的。一般早上九点钟到实验室,下午五点钟回来。 而按西安附近,最远的派出所,车程也在一个半小时以内,中途时间,可以按三个小时算。那么,到了当地,工作时间,就是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这个区间,总共五个小时,还不算上中午吃饭的时间。 他们决定由远及近地寻访,把最难的最先摸个底。陪孙总吃过早饭,把他送到实验楼后,冬子就直接给小夏打了个电话。 “你在家吗?” “我已经到办公室了。” “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你直接拿上资料,在家等,我来接你不就行了?” “网站办公室,不是离你更近嘛。” 这种客气,其实是不需要的,但冬子并没说什么,直接把车开到办公室。此时小夏已经等在门口了,与负责人大妈在说着什么。 冬子停车一听,原来是因为差旅伙食费的问题,冬子马上说到:“我付账,不要网站管。” “对,男生就该付账的,请女生晚饭,这就对了。”大妈一边说,一边给他俩送眼神,有那种意思。 冬子赶快解释到:“陕西的美食我不了解,刚好小夏当一个美食导游,我也得偿所愿。” “你个吃货!”小夏笑嬉嬉地说到,不像是责怪。 两人上了车后,用了半个小时,才转出城。其实,中途时间,主要是耽误在城里,在城外的公路上,倒是一路顺畅的。 沿途看到的许多农村建筑,让冬子感觉有些莫名的怪异。冬子说到底是干装修出身的,对建筑有种职业的敏感。他在西安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城市里,除了古代的宫殿式建筑,人字形的屋顶,三出厥之类的,也看得多。而农村,他就到过农家乐与翠华山下的小村子,那山区的建筑,大多也是因势就简,特点并不突出。既没有陕北那种窑洞,也没有目前这种塬上的村庄。 开车过程中,冬子自言自语地说到:“m型”。 “嘛意思?你刚才说啥?”小夏的西安土话都出来了,也许上车后,冬子沉默了一段,把她憋急了。西安话,这个“说”字,有点像普通话里“杀”与“学”的公约数,听起来,不像是南方人那种唇齿音,倒有一种气息声,格外地迷人。 “我是说,这房子,好像跟山区的不同。山区的房子,错落有致,因势就简。而这里的院落,一家一户,好像修房子,都搞成个m型,这就比较奇怪了。” “这是塬上嘛,也是关中平原,历来富庶,当然就修得讲究些,这也算是关中八怪之一嘛,叫房子半边盖。” 随后,她解释了这种建筑形制的原因和特点。 陕西八大怪之一的“房子半边盖”就包含了节约土地、节约建材、节能保温和邻里和睦相处的理念。在陕西并不是所有的房子都是“半边盖”。陕西人把房子分为“安间”和“厦房”二类。院子中的“上房(厅房)”和“街房”属于“安间”,院子二侧的房子是“厦房(厢房)”。只是“厦房”是“半边盖”的。 “上房”和“街房”一般是三开间,在陕西流行的设计是“一明两暗”。中间的房子是客厅,门开向院子。二侧是居室,门开在客厅里。雨水是流向自己院内的,房子的两侧和邻里接壤。这一点和外地并无大的差异。 “厦房”就会些特殊了,全都是“半边盖”的。和二边盖比较,还是有点道理的。首先,雨水流向自己的院子,不会发生邻里纠纷。两边盖的房子为了避免这一点,会在两个院子中间留一个小巷子、或在房子和院墙间留一个夹道。相比之下,“半边盖”的房子节约了土地,“半边盖”的房子可以和邻居的房子无缝连接。其次,“半边盖”的房子,两个院子相邻的“厦房”共用一面墙,是“伙墙”或“借墙”,不仅可以节约建材,也将这个外墙变成了内墙,提高了保温性,居住的舒适性提高了。在寒冷的北方,是可以节省不少能源的。 听了她的解释,冬子觉得,虽然本地人了解这些事,但介绍得有她如此专业的,还是比较少见。“你怕是搞专业的吧?我记得,你是学音乐的呢?”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嘛,怎么样,不服?” “服气,服气,你牛。我算是理解了,外面高里面低收集雨水,有一种肥水不流外人的意思,这算不算跟你一样,陕西人都有点迷信?” 冬子的调侃,引来了小夏的笑声:“其实还有一个作用,外面墙高土厚,也是为了防盗,住着安心些。” “嗨,这就跟锁一样,是个心理安慰,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君子还需要防吗?小人防不胜防。”小夏突然问到:“我需不需要防你呢?” “防我?”冬子的玩笑天赋又来了:“我是狼,你当然得防。” “什么儿狼?” 冬子笑到:“你想的那种狼,什么都是,你怕不怕?” “哟,我真的好怕怕呢”她拍着胸口,模仿港台剧里的人物口音,倒有几分神似。“不过,我现在最怕的是你开车分神,对了,我安全带还没系好。”她拉过安全带,扣上。 终于到了派出所,找相关民警了解情况,当听说我们是网站来的,确认过后,民警还算是配合。 按姓名查找已经不太现实了,按地名查找,也有困难。因为包含枣树、枣林、枣塬的地名,从村到组,甚至某个单独农户所在的地方,粗略估计,也得有近二十个,不可能一个个找。 于是决定,从失踪人口登记里查,查着查着发现,这个王能从来没出现在失踪人口登记里,这种检索,没意义。 民警突然想到一个线索:“你们不是知道他的大致年龄吧?他上学时,教育局会有登记的,找那两年教育局的学生名册,是不是有线索呢?” 他给乡教育组的负责人打电话,得到的答复给人希望。原来,过去,在二十年前,那种各村学校登记的纸质入学表格,都是保留在乡里面的,而一个乡,一年学生的入学量,也只有几百人,找起来,不太麻烦。 但是,这位乡干部,正在村里做其他工作,要下午两点钟,才会回来。 于是,他们决定,先在镇上逛逛,顺便吃些东西。冬子是个厨师,对西安本地小吃,也见识过一些。但,那些小吃,都是西安市面上商业化的东西。民间老百姓们怎么吃,什么才是正宗的当地口味,你只有到当地乡镇集市上,才有可能吃得到。 两人逛了一下街,也就是当地土产,除此之外,与全车的农贸集市,没什么两样。这地方离西安已经比较远了,所以,保留着很浓厚的乡土气息。 在这里,虽然年轻人的装束,与全国的风格差不多,但仍然看到许多年纪比较大的人,还保留着“帕子头上戴”习惯。 当地老人喜欢在头上戴白色的帕子,这也是陕西人的着装特色。据说是因为陕西盛产棉花,当地人把棉花织成的手帕戴在头上,既能防风防尘防晒,又可以用来擦手擦汗,甚至还可以用来包东西,用途非常大又很经济实惠。 两人走在街上,尤其是过集市时,街道比较窄,两人的距离就比较近。冬子低声地问到:“这个帕子,怎么现在,还有人戴呢?你看,这街上的人,也不在地里干活,也不需要拿它擦汗挡沙,戴个帽子,不比这方便些?” “你不觉得它很美吗?”此时,在这个人声喧杂的集市里,小夏放松多了,根本没有原来在车上的矜持,有种故意捣蛋、原形毕露的风格。她居然低声唱了起来:“羊肚子手巾哟,三个道道蓝。” 冬子从来没有一嘈杂环境里听歌的经历,更没有听到一个专业选手在大街上低给自己唱歌。冬子突然觉得有些感动,这首歌太好听了。虽然他以前听过它,但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有种触电的感觉:这才是艺术,这才是歌唱。 所有艺术,如果离开了生活,硬搬到舞台上,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你怎么不唱了,真好听。” “想听吗?没门了,不给钱,不唱。” “哎,对了,这好像是陕北的信天游吧?这是农民们唱出来的吗?怎么曲子与歌词,都这么好呢?” “因为生活苦,所以要艺术。”此时,小夏好像在说一个哲学问题,突然从艺术到哲学,这个跨度有些大。而街面羊肉汤与各种面食的麦香,已经让人咽口水了。 在这种美食美味包裹的地方,在这烟火人气旺盛的地方,一个美丽的姑娘,优雅而细腻地唱着歌,居然说生活苦,愧不愧得慌? 但是,那歌声与人,又是那么的优美,居然与现在眼前的混杂毫无冲突地存在着,如同乱草中的鲜花,自在地开放。 “想什么呢?” 冬子发愣被小夏看出来了,只好扯眼前的岔:“你看,他们的碗,这么大!” “吓着了吧?你算什么吃货,一个碗就吓着你。这算关中一怪:碗盆分不开。” “这也算关中八怪之一?”冬子问到。 “这不算八怪中的事,关中何止八怪呢?有无数个怪。那边那个,才算是八怪:烙馍像锅盖。” 其实,烙馍就是冬子在湖北时,所见过的锅盔,湖北有公安锅盔最为有名:金黄干脆、满口麦香。 但这摊子上的锅盔,居像锅盖那么大,并且非常厚实。但又不像新疆的馕,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出来的。 但小夏的介绍,更多是从文化上来说的。 锅盔是关中人吃了千年的干粮。关中人出门的时候,家里都提前烙锅盔带着,十天半个月锅盔也搁不坏。饿了掰块锅盔吃,干啃、水泡均可,吃了顶饱又耐饥。说白了锅盔就是关中人吃了上千年的饼干,甚至是压缩饼干。在重农轻商的年代,它就是出门人的救命粮,这个意思够深刻了吧。 关中的锅盔出现还有许多传说,大多数人接受的是锅盔起源于乾县。唐时修建乾陵,墓工人员庞大,吃饭误工严重。一个士兵情急之下,抓了一块面丢进自己戴的头盔里烘烤出第一块锅盔。这个吃法从陵地传到了民间,换成用铁锅烙烤了。把面揉好擀匀平摊在铁锅上,锅有多大馍就有多大,至于薄厚要看个人喜好了。乾县人祖上庇佑做出的锅盔已蜚声千载,西府、长武等地的锅盔也别有特色。烙锅盔很浪费粮食,过去的关中人只在干重活时才吃锅盔。 最令小夏兴奋的是每年新麦面磨出了,母亲总要到乡下探一个长辈,带着小夏去,那位长辈总要给她们烙锅盔。先撮几马勺面粉放进面盆,里面打个鸡蛋和拌均匀,再放到案板上,面揉得亮光、韧硬,放进平底锅里烙。锅盔要文火慢慢烤,不然就外焦内生。最佳的烧料是用麦秸,就像原汤化原食一样,麦秸火势大而软,余火锦柔平缓,锅底受热均匀。我最喜欢往灶里放麦秸,不用拉凤匣(风箱),使劲吹口气炉火就腾地燎原了。锅里的馍要不停地替它翻身,翻的多了就满身皱纹。母亲很有创意,她不停地翻馍,有意折出黄豆大小的疙瘩,像开满密密麻麻的馍花;她还用筷子插几个孔,锅盔熟的就快。 这些做法,在冬子听来,与公安锅盔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外观不同。但冬子作为厨师,更关心其独特的做法。这么大这么厚,不要说烤得外焦里嫩,有可能,很容易地搞成外糊里生。 “师傅,这打零卖吗?”冬子已经和烤锅盔的老板谈起来了。 “卖,就着羊肉汤,才好吃,你要几两,我给你切。” “我不在这里吃,我带车上,当干粮,给我切一斤吧,刚烤熟的那种。” 师傅高兴地翻动着手里正在烤的锅盔,也回答着冬子的问题。这个锅盔,制作方式其实没秘密的,他不需要保密,哪村哪店,没人会做呢?所以,难得顾客有兴趣,师傅就高兴地讲了起来。 用料简单,若面粉十斤,水便四斤,碱面七钱,酵面可夏七两,冬斤半,春秋一斤。制法也简单,却必须下苦力,按季节掌握水温,先和成死面块,放在案下用木杠压,使劲压,边折边压,压匀盘倒,然后切成两块,分别加入酵面和碱水再压,再使劲压,直到人大汗淋淋,面皮光色润,用湿布盖严盘性。性起,面块分成每块一斤多重的面剂,推擀成直径七寸,厚约八分的圆饼,上鏊,三翻二转,表皮微鼓即熟。 原来它的劲道,与其它面的秘密是一样的,就是反复压,才形成的。比如广东的竹升面,也通过大力揉压,出现筋道。 “你们卖锅盔,为什么不用手撕,用这么大的刀切呢?” “这是人家古代将军发明的嘛,当然要用刀了嘛。”师傅拿着他的巨型大刀,切这锅盔时,倒真有几分将军的豪气。 本来,冬子原计划想多逛一会,但这摊位上的羊肉汤,却让人挪不开步了。本来,小夏也想吃这个,于是就在摊位上坐着,就着这个滚烫的锅盔,吃了起来。 “你看看,就请我吃这个,还算请客吗?”小夏调皮地问到。 “要不晚上,我也请你吃饺子宴?” “别,晚上我要回家,明天再请我吃好东西吧。” 在这集市上,两人吃着,冬子活生生地在周边人群中发现了,这里许多乡间的人,吃东西,明明有板凳,却总是蹲着,盘着一个大碗,头埋进碗里吃面喝汤,这也算是关中八怪之一:吃饭蹲着干。 四周的人们,还体现了其它几怪。比如面条像腰带,这里的面,不是南方常见的机制挂面,都是现场把面粉各水发起,揉出筋道来,然后切出一寸多宽的条子,下到锅里,捞出来时,足有腰带那么宽。 这家伙,如果吸猛了,会啪地打在脸上,那有个像声词,叫biang,还生造了一个非常复杂的字,有个口诀,虽然小夏给冬子说了,但冬子还是没记住。 这个字,在新华字典上没有,何必记它呢? 每一个桌子上,都有一碗油泼辣椒,当地叫油泼辣子,也算是一道菜。不管你点的是面还是汤,是馍还是肉,这碗辣子,是少不了的。所以,关中八怪中:油泼辣子一道菜,登上大雅之堂了。 按理论上讲,物产贫穷的地方,要咽下粗糙的饮食,需要用重辣来刺激胃液,这是南方某些专家的观点。对此,冬子有些不太同意。比如四川人,那里物产丰富,自古就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但他们吃辣椒的水平,简直把它搞成了一门艺术,这就用反证法,证明了这些专家观点的谬误。 辣椒是一种痛觉,不是一种味觉,但它丰富了口感,自从传入中国以来,受到人们的喜爱。 也许在古代,它刚传入中国时,因为稀少,而很珍贵。在长安是世界上最繁华都市的那些年,只有长安的高官显贵,才吃得起这样奢侈的调味品吧? 这种奢侈习惯被今天的西安人保留下来,给予了一个调料,以正餐正菜的地位,这是不是一种古风的留存呢? 街上,有的店子为了招揽顾客,用音箱放着秦腔,这也算是关中八怪之一:秦腔吼起来。这一个吼字,真是传神,冬子在西安的城墙下,就已经领教过了。 而还有一怪,成了冬子与小夏的话题:“什么叫姑娘不对外呢?” 小夏没理会冬子的调侃,倒是正经地讲了这个特点。 这一怪很多地区都有,只是在关中地区现象更突显,人情味也更浓郁。 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关中男人的写照,它的正面意思是关中男人恋家恋婆娘,在玩龙玩虎不如玩黄土的小农时代,这种思想也算正统。既然关中男人还不错,那么,这里的姑娘自然爱嫁当地郎了。配合这一观念的还有这里的地理优势,八百里秦川自古都是自给自足的宝地,风调雨顺,物产丰富,缺灾少害。所以,民殷实而安于现状,不思外出谋生。 在关中地面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的观念长期占据主导地位,关中姑娘们生于此,当然不愿意远嫁他乡了。何况从地理位置讲,四边没有匹敌帝王州的地方。东面出潼关就要过黄河,那边的中原虽然好,但过去是三年一小灾,十年一大灾。河南的人都挑担子往陕西逃荒,这样的地方能嫁吗 关中流传着少不过潼关的谚语;往西就是阳关了,西出阳关自古都是苦寒之地,前面有了王昭君哀怨千年的琵琶声咽,后面哪个瓜女子(傻姑娘)会自虐做牧羊人的老婆 南面是横亘八百里的大山秦岭,历史上交通不便,民少治化,饮食习惯迥异,不逃避战祸谁愿意进山啊 老不入四川就是陕西人不走唐玄宗的老路;北面更是沟大壑深山秃水缺的陕北,那里的信天游有一句经典的词咱俩见面容易拉手手难!是说一对青年男女在黄土高坡上见面,你深情地望着我,我甜蜜地凝视你。情浓意烈时想温柔地拉手,就惨凄凄了。中间一道深沟缺了座鹊桥,到对面翻越土沟需一天时间。这样的环境哪个姑娘喜欢 既然四周都不能去,当然嫁个关中郎好,外面的男人免谈。 “今天这个社会了,你没有这种思想吧?”冬子还是以玩笑的口气问到。 “关你什么事?”小夏假装生气,也是可爱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夏天的歌 两人吃完后,再逛了一会,冬子买了几个皮影,因为觉得它们样子特别好看。 小时候,妈妈对着灯光,教冬子在墙壁上,做兔子做狗等样子,冬子想,要是妈妈还在的话,他就专门给她对着灯光做皮影的游戏,她肯定高兴。 但是,这一切,都不可重来。 而在乡下兴奋的小夏,没有看出冬子的神伤,总是一会在这个摊上看,在那个摊位上问。 “你又不买,老问个啥?” “时间不是还早嘛,人家没回来,何必那么着急呢?” 多年后,冬子知道,陪女生逛商场是何等的痛苦,今天,他只是稍微领略了个大概。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就到镇政府教办去,那个负责干部也是刚到,说了几句客气话,打开一间屋子,看了看柜子,说到:“大概就这个柜子吧,三年的入学记录,都在这,你们慢慢翻,我去打点开水。” 他提着一个开水瓶,就出去了,留下冬子与小夏,在这里翻资料。 找了好半天,好像有点线索,结果一比对,又不是。三年内,有大几百人入学,找一个刘能的,并且他的地名与柳树有关。一通找下去,没有确切的结果。 倒是有相似的,什么柳花村,还有一个柳池的小地名,但都没有叫刘能的。于是,他们只好用笔把这几个地名,和名字中带能的人,记录了下来,大概有十几个。 从直觉上讲,这些人都不是山东的求助者,但来都来了,不收点资料,好像对不起午饭。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位干部才提着开水瓶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包一次性杯子。 “没办法,刚出门,就遇到乡党来了,说了会话。”他解释到:“你们找到了吗?” 见小夏摇了摇头,这位干部继续问到:“那你们还在记什么呢?” “全面撒网重点培养呗”冬子笑到:“来都来了,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哈哈哈,小兄弟说得对,这就跟追姑娘差不多,谁知道哪根香显灵了呢?”这位干部一边笑,一边瞧着小夏的眼神,小夏当时就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乡里人,说话粗,小夏莫怪啊。”这位干部要给他们倒水,冬子制止了:“我们也抄完了,这就走,不麻烦了。” “你们看,我杯子都买来了,水都不喝一口,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算了,象征性地都喝了一会水,两人告辞了。临走时,冬子送给这位干部一包烟,表示对他的感谢。 “可不敢收,你们是做好事的,我收了烟,成了啥?” “就当是水钱嘛,你专门买杯子,大老远从乡下赶来,车费也没算呢,对不对?” 总算让他收下了烟,两人告辞出来,那位干部送别时,不知道从靠边哪个摊子上,拿了一小袋子花生,塞进了小夏坐的副驾驶位置上,表示答谢。 乡下人礼性重,不会白要别人的东西。这不是一个价值问题,这是一个做人的讲究,小夏要推辞,冬子示意,让她收下来。双方在客气中,道别了。 “想不到,你还是个老江湖呢,你抽烟吗?”车子开出镇子,小夏问到。 “不抽啊,但是,不妨碍我送烟啊。人家给你帮忙,你一点感谢都没有吗?” “那你在派出所,为什么不给民警送烟呢?” “他是完成上级任务,他上级给他打了电话的。而这位教育干部,是义务帮助咱们的,你想,这么多档案,虽然不是很重要,但人家的信任,让我们任意翻,对不对?” “你像个生意人一样,这套江湖规矩,倒是门清。”小夏咬了一个花生:“嗯,还真好吃。你来不来一点?我给你剥?” 冬子突然想到电影里的桥段,女主给男主在车上喂零食,马上觉得不太自然。“不不不,我还是专心开车吧。” “你到底是干啥的?你登记上写的是一个销售公司,但是推销员,没见你这么闲的。” “推销员就一定很忙吗?” “除非生意不好,要不然,肯定忙呢。”小夏对自己的判断,蛮有把握。 “我告诉你,生意最不好的,和生意最好的,都不忙,你信不信?” “生意最好的,也不忙?” “当然呢,茅台酒厂的推销员,他们忙吗?” “也是,他们用不着推销,等着批发商上门求他们,是吧?”小夏好像很明白这个道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的一个同学,就是卖酒的,他一年想多进几箱茅台,还得跟酒厂销售的进贡。”小夏吃花生时很精细,剥出一颗来,先搓一搓,把红皮去掉,放入废品塑料袋里,然后再把那颗花生细细地吃,很优雅,也很浪费时间。浪费时间是一种奢侈,所以,普通混生活的老百姓,是优雅不起来的。 “但是,你也不像那生意最好的公司,你是办公室人员吧,不怎么出去推销的,对不对?” “我就是个司机嘛。” “不对,你肯定不止是司机,我看得出来的。毕竟,司机有自己的习性,我懂。” 这倒让冬子好奇起来,司机有什么独特的习性呢? 小夏解释到,一般专门给领导开车的司机,说话不太中性,要么是非常沉默稳重的,要么是话唠。再不,就是从穿着上,也有些特点。要么太正规,要么太随便。所谓太正规,就是西装革履的,皮鞋特别光,好像专门有人擦的。 “其实,他们就是在等领导办事回来,一个人没事,在街边找人擦皮鞋,混时间,对不对?”小夏问到,自己都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得这清楚?” “我爸原来的司机,就是这样的。他的皮鞋,蚊子爬上去都得摔跤!” 这话把冬子逗得哈哈大笑,反问到:“那我要不是司机,是什么呢?” “不知道,你又不是办公室固定上班的,又不是推销员,你到底是干嘛的呢?” “我要说,我是厨师,你更不信了。” “不开玩笑,我们这一段时间,天天在一起工作,取得点信任,就这么难吗?”小夏故意拿眼睛瞪冬子。冬子只好说到:“我说我是搞设计的,你信吗?” “你敢说,我就敢信。但是,你得拿出点证明。”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唱歌,怎么样?” “好,就这么说。我明天,把我的设计图,给你拿一本。但是,每天,你得跟我在车上,唱一首歌,扯平了吧?” “说定了!”小夏倒不含糊。 喜欢歌唱的人,不需要条件,她都要表达。将一切场景艺术化,带入某种旋律之中,是一名歌者的本能。 “你是湖北人?” “明知故问。” “湖北的峡江号子,很有名呢,上了教材的。” 科班出身的人就是不一样,冬子熟悉燕子的声音,她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好,但是,她从来不说什么教材什么地方歌曲的事,因为,燕子没有接受过科班的培训。冬子想到自己,跟燕子也是一样的。按自己的厨艺,如果进入某个厨师学校,或许可以考证,可以成为一级二级厨师,凭这个技术职称拿钱。 有人说,二十岁挣钱靠体力,三十岁靠精力,四十岁靠能力,五十岁靠资历。这种事业路径,是对于一般人而言的。有的人,一辈子靠体力,如同农民,如同工人。有的人,一辈子,只需要靠自己的专业,就可以了。 有专业的人,与没专业的人,在命运把握的程度上,区别如同天上地下。 而燕子那天生的好嗓子,却没条件进入专业的行当,身边这位小夏,嗓子也许没有燕子有特色,但她经历的专业训练,可以保证她衣食无忧。 有尊严地活着。专业就能给你这些,对于冬子与燕子来说,这是多么奢侈的目标啊。 冬子喜欢发愣,被小夏看出来了。“你会湖北民歌吗?” 冬子想了半天:“我只晓得洪湖水浪打浪,什么峡江号子,没听说过。” “嗨!碰到一个乐盲。”小夏笑到:“有一首歌,你肯定听过,就是你们湖北的,好有名的,你肯定听过。” “我在城里长大,没听过什么民歌。” 小夏居然唱起来了:“正月里是新年呢,依哟喂,妹娃去拜年呢,哟喂。金啦银儿锁,银啦银儿锁,阳雀叫呀嘛捎着鹦哥。” 她的曲调一出来,冬子就意识到,这首歌他听过许多遍。当小夏唱到:“妹娃要过河,哪个来推我嘛?” “还是我来推你嘛!”冬子居然跟她无缝链接了,两个人嗨了起来,在第二段,居然冬子不自觉地跟着她哼唱。这首歌,从来没人教过他,但好像是在某个时候,某些神秘的力量,浸入了他的血液,如此熟悉,跟这个专业选手一起配合,毫无违和感。 “我说你听过嘛,还会唱,对不对?” 冬子自己也笑了。在歌厅唱歌,虽然也有与联唱小姐的对唱,但那种生怕唱错,看着字幕压节奏的生硬感,还是让冬子觉得不舒服。只在这一刻,冬子居然自然地流淌出音乐,在小夏的启发下,从心底里出来。 此时,音乐的起伏之美,让冬子感受到夏天的欢快。 假如说,此刻与自己一起唱歌的是燕子,那该是多好啊。 “我还不知道,这首歌是湖北的呢,我原以为是四川的。这四川话的味道,很浓的,对不对?” “这首歌叫龙船调,是湖北恩施那一带的民歌,那里与四川交接,主要是长江三峡两岸地区,所以,口音就比较相似。” “我们湖北的歌,你怎么那么熟悉?” “别说你们湖北的,就是中国各地所有的最著名的民歌,我都会一些。龙船调在四川湖北与湖南的部分地区,都有流行,那是一个大类,其实按这个调子唱的,还有好多歌。” “那就是说,跟信天游差不多,是一类歌的总称,对不对?” “聪明。当然,那一带还有一类歌曲,叫峡江号子,流行于三峡地区,比如一些纤夫拉纤时唱的。” “不是《纤夫的爱吗》?” 小夏笑了起来:“经不起表扬,哪里跟哪里啊。我说民歌,你扯到流行歌曲去了。最典型的是《川江号子》,有一个电影叫《旋涡里的歌》,是我们的教学片,里面的歌,也是湖北人写的,武汉音乐学院,跟我们西安音乐学院的水平,也算是各有千秋,很厉害很好听的。如果哪天我高兴了,说不定会给你唱上几句。只是它难度太大了,嗓子容易劈岔。” 劈岔这个词从一个姑娘嘴里说出来,就有喜剧感。 “那你搞个不劈岔的噻,湖南的,会不会?”反正车上没事,冬子的心,在夏天轻松起来,车上热闹中。 “花鼓戏,是湖南的,听过没有?” 冬子马上想起来,歌厅里的点歌单里,有一首花鼓戏的歌:“我可不听刘海砍樵。” “行家嘛,你居然知道它是花鼓戏。那我跟你唱个你没听过的。”小夏清了清嗓子,轻声唱了起来。 “一支那个竹篙容易弯啰喂,三缕呀麻纱呀扯脱难;猛虎啊落在呀平阳里哟喂,蛟龙啊困在那个浅沙滩。” 这一段歌的韵味,是冬子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在这个细腻俊俏的姑娘嘴里,听出某种沧桑与老练的感觉。唱什么像什么,果然是专业的。 “送你一支啷当啷当一支哟嗬嗬。”听到这里时,那一种俏皮轻松又回来了,冬子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他好像在湖南卫视,听节目主持人唱过这几句,所以模仿了起来。 “你唱跑调了,一跑跑出去几公里,胆子还蛮大,声音这响得。”小夏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小夏,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花鼓戏,还有那个龙船调,都有一种差不多的味道。” “什么味道差不多?” “我说不出来,但一听,就知道,它们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歌。” “这就对了,这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排山水唱出一种歌。”小夏随即给冬子上了一堂民歌的课。 峡江号子,还有重庆民歌,反正是秦巴山区与五陵山区那一带,歌曲的风格中,都有一种圆润沧桑的感觉。为什么呢?因为山区,山区回音相当于音响中的延时效果,非常圆润的感觉。对面山的直线距离并不远,所以,本音加上回音,有一种人与自然的和谐共鸣。 共鸣带来雄浑,青山绿水滋润着它,就显得很有艺术情调。但是,这里是大山大水,所以,歌曲所表现的,是大情怀,秀丽的大情怀,沧桑与和谐并存,这就是峡江号子的特别。很男人,很优美,很哲学。 冬子听到这一串书面语言,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继续问到:“那小山小水呢?” “江南民歌,产生于小山小水,细腻温柔,特别富于表现男女小心思小情调,以婉转文雅见长。因为地小人多,所以情感会变得细腻敏感,螺丝壳里做道场,精雕细刻的。因为他们富庶,所以有时间研究,文人也多,所以,他们的词曲都很讲究,每出一首,必是精品。” 她还唱了几句,这种细腻的歌曲,在这个细腻的人唱起来,是那么的精致,如同绣花姑娘一般,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冬子听了一曲,突然想到信天游。“为什么信天游里的歌,声音那么高,好像的捏着嗓子喊上去的,秦腔也一样,好像也是硬喊出来的,为嘛呢?” “我们陕西人说话,本来就有特点:生冷硬倔。” “不,我觉得,你说话还算是温柔的。” “哈,说老实话了吧?”小夏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啥叫算是温柔的?意思是我说话还是不温柔呗?不过也没啥,咱虽然学着温柔,但陕西人说话,哪怕是普通话说得好的人,比如像我们,也过了级,但还是有一种天生的陕西硬度。” “为什么那么硬呢?” “因为,这块土地上,汉唐遗风,世事沧桑,情怀与环境,都有硬度。这是硬历史养育的硬文化,哪怕是细腻的面粉,咱们要不做出硬硬的馍与锅盔,要不做出特别筋道的面条来,硬不硬?” 冬子想起了中午的锅盔,那厚度与硬度,要不是羊肉汤,还真考验咬合肌的强度。 冬子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那是一个关于食物的判断。说为什么山东人,陕西人,国字脸比较多,因为咬合肌太发达。为什么咬合肌发达呢?因为他们吃最筋道的面食,咬最韧性的肉。这个道理,听起来有味,实际上,缺乏统计支撑,冬子听了,只是笑笑。 但今天,小夏也这样说,这就涉及文化的东西了。这是冬子不太擅长的,所以想多问几句。 “那扯着嗓子喊,飚高音,是嘛意思呢?” “我们是平原,或者是陕北的黄土高原,空旷风沙与黄土,为了让声音传得更远,就用高音了。其实,相当于西方的假声男高音,所以是捏着嗓子喊。” “阿宝就是那样的。”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的历史情感,总是悲壮的,这种悲剧性,已经进入了陕西人的血液,所以,沧桑与悲愤加在一起的激情迸发,就成了怒吼秦腔了。” 涉及到文化内涵的事,冬子就接不上话了。他只是听着小夏,在那里细细地说。 西安这个地方,目前最多的,是古代的坟墓。历史上那些英雄王侯们,只剩下白骨坟墓摆在面前。所有风云际会,都成了死亡的墓碑。伟大的一切,都将被时间消灭,这种历史与人生的幻灭感,就是悲壮。 即使你做了天子,做了秦皇汉武,一统江山,又怎么样?即使你开创了历史,燕然勒石、封禅泰山,又怎么样?卫青霍去病开疆拓土,李广一生难封,太史公忍辱著书,都是悲剧。什么叫悲剧呢?就是把最好的,撕碎给你看。 而上面那些最好的人,最伟大的功绩,最顶端的权势,是人人都想追求的。但是,这些成功者,又怎么样呢?都失败于时间的车轮。 时间战胜一切人,英雄终要败。这就是沧桑。 但是,他们人不在了,他们的功绩消亡了,他们的石碑残破了。可是,他们的情感,却在歌曲与戏剧中留下来了,在那一个个对时间不服的吼声中,在那一个个对恶劣自然不屈的嘶喊中,体现出人类独有的悲怆。 此时,小夏像一个老师,深情地进入到某种历史情节之中,把冬子讲得沉默,讲得深刻,讲得无话可说。 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是认识世界的一个全新的角度。以前的小袁告诉他,世界是逻辑的,因为逻辑而理性,这才是智慧。 身边的孙总告诉他,世界是科学的,因为实验验证而真实,这才是智慧。 而此时,小夏,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姑娘,告诉自己,世界是情感的,只有情感才能够长存,而所有物质与功绩,都将灭失于时间的长河之中。 究竟哪个才是正确的呢? 车子进入城市,那车与人的喧嚣,已经让人无法平静地谈话了。 “我把你送回家吧。” “不,先到你办公室,你不是答应,把设计图给我的吗?听了这么多首歌,你不会反悔吧?” 好吧,冬子把车子停在公司楼下,问小夏:“你是上楼喝杯水吗?” “下次再说,我在车上等就行了。” 小夏不轻易跟别人上楼,这是对的。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此时连朋友都算不上。 冬子上楼迅速拿了两本他设计的效果图,原来是发回公司设计部的,印刷还算精美。但,这毕竟不是追求艺术效果的,更多是一些设计细节。只不过,外观与风格,还是看得出来。装修好后的照片,也有几张。 当他把设计图拿下来送给小夏后,小夏就入神地看了起来。 “指路噻,你不指路,谨防我把你拉到西羊市卖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她的志向 “好好好,我认真指路不就行了呗?”小夏一边指路,还一边偷看里面的图画。 “车上别看书,容易晕车。” “想不到你还会关心人呢。”小夏白一他一眼:“这些都是你设计的吗?” “习作,刚上路,请小夏老师多提意见。” 两人将车开到雁塔路,远远看见大雁塔了,身边路过一个花草布满围墙的地方,夏天的蔷薇开得奔放,在下午的阳光下,灿烂无比,连绿色的叶子,在微风中,好像也翻滚着海波般的光。 “好漂亮,这是什么地方?” “植物园啊?西安植物园,你没来过?” “还真没来过。” “好,下次有机会,我带你进去,里面可漂亮了。” 两人说着说着,突然,小夏仿佛紧张了起来。“快快快,靠边停下,我要下车了。” “什么意思?”冬子减缓了车了的速度。 小夏却急了:“叫你停你就停,快点!” 冬子只好靠边刹车,小夏拿着那两本画册,就要下去,脚刚落地,车门没关,突然想起,她的包还在车上,反身扯下包,迅速向街边离开。冬子只好隔着车窗对她喊到:“明天来这接你?” 小夏紧张地看着前方,用手给冬子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速度地进入了街边的人流。 冬子看了看时间,接孙总的时间快到了,把车子直接开向了西工大实验楼,在楼下,等孙总出来。 近段时间,孙总好像在搞第三个实验方案,他是个在技术上追求完美的人,虽然前面两次方案都取得了部分成功,但他还是不满足。为了这第三次实验,他不知道又熬了多少个通宵。 一个有专业的人,后来的工作状态,其实与金钱与权势关系不大了。按孙总的专业能力,以及他前两次的实验成果,他完全可以说完成了公司的任务了,该得到的一切奖励,都不可能少。但是,这个人热爱自己的专业,对实验探索有一种痴迷的状态,追求完美与极致,如同他高考的分数,要当状元。 冬子在容城时,少年的他听过爹爹反复说过一句话:“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他当时的理解,只是以为,这个人,好刻苦,好努力,好认真。 但是,今天的孙总,就在他的身边。他发现,孙总并不以熬夜以及通宵工作为苦,好像还有点乐在其中的状态。有时候,怕孙总晚上没有热咖啡喝,冬子故意在半夜里醒来一次。 这其实不需要定闹钟的,在容城卖烧烤的父亲,就给冬子实践了一个土办法。只要你在睡觉前,喝一肚子凉水,最多熬不过4个小时,你总得要起来找厕所。如果你喝热水,就没有这个效果。 现在是夏天,冬子喝冷水觉得爽,所以,他在睡觉前,总要喝一肚子凉水,等到半夜起来,给孙总泡一壶热咖啡,孙总在几次推辞后,也接受了冬子的好意。 这已经不是为公司作贡献了,对孙总的服务,是冬子发自内心的尊重。这样一个算是成功人士的精英,为了专业上的进步,长时间不跟人说话,长时间加班加点,谁的板凳,有他坐得冷呢? 但是,他热爱自己的工作,他哪怕睡得再晚,第二天早晨起来,还是精神百倍的。冬子担心他的健康,他总是说,中午时分,在实验室睡过的。 “其实你知不知道,生物钟,只是个习惯问题。你想睡就睡,睡不着就起来干事。没必要那么死板,一切随性而为。所谓强者,是作习惯的主人,不能做习惯的奴隶。” 这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孙总,在冬子眼中,就是最强的人,高大威猛,冲锋于专业实验的第一线。在孙总的心目中,专业上任何难题,就好像敌人的堡垒,要攻克它,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 有这种气概的,不是英雄,还是什么? 冬子从来没有英雄主义精神,他的父母只是教给他踏实做人,老实做事。爹爹也只是把他当普通的后辈对待,教一些做人的道理而已。冬子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的特长。不管是厨艺还是设计,都是有些特点,但不精。 在孙总身上,他看出,一个拥有强大专业背景的人,他体现出的精神力量,如同缓缓行进的长江之水,虽然未见波涛,却有排山倒海的力量。 当天晚上,冬子发现,小夏跟那位山东求助者在网上联系,也只有二十几分钟,那位求助者,又得到工地加班了。他上的夜班,收入高一些。穷苦的人,只有凭劳力拼搏,才能够得到一衣食。所谓手停口停,也是最辛苦的命运吧。 自己在容城卖羊肉串,不也是过的这种生活吗?辛苦卑微,挣得也不多。但是,那种生活却是踏实的。而目前,冬子的工资很高,但干活很少,内心中,总有一些不安。这种待遇,怕不是自己应得的吧? 那位求助者,只是说了当年,是如何离家出走,如何被拐卖出来的。 他因为在学校打架,被老师要求请家长。而他当时觉得没脸见年迈的爷爷奶奶,就自己跑了出来。后来遇上一位中年妇女,说是带他去找妈妈,说是妈妈新家的邻居,他就信了。好像带到西安火车站后,那位中年妇女就消失了,来了两年男人,说是她的朋友,就把他骗上火车了。 具体的细节,对公安破案有用,对寻找老家没用。主要原因,是他经历过一次受伤,记忆有些缺失了。 他在火车的厕所里,因为意识到,这两个男人好像不怀好意,要哭着下车,结果,在厕所被这两个人打了,当时好像是被打晕了,从此,人就变得木然,听人摆布。 从心理学上讲,这是创伤后的心理保护机制。人们在潜意识中,有意忘掉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但人的经历永远存在,只是心理不让它重新回到记忆里而已。 从这个人在网上谈话的状态看,这个人明显有心理创伤。他找老家,也是他心理创作的治愈过程。为此,冬子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想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帮他圆这个梦。 第二天,送完孙总,冬子给小夏打电话。结果,电话拨通只响了一下,对方就挂断了。也许,她不方便接听电话吧,这是为什么呢? “嘟”的一声,短信来了:“还是在昨天那个位置接我。” 冬子就把车子往那个方向开,过了二十来分钟,远远看见小夏在路边招手,冬子就把车停在了她的身边。 上车后,小夏丢给冬子一个袋子:“给,送你的。” “还有礼物,是什么?” “自己打开看,不就完了?” 冬子打开袋子,发现里面是一张光盘,封面上,是小夏正在唱歌的照片。 “都是你唱的?” “不然呢?” “那我要好好地听一下,就在车上听吧?” “不要”小夏不好意思地说到:“人家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怎么听?你拿回去,有时间,在电脑上听吧。你把你的作品送给我了,这是回礼,怎么样,像话吧?” “有歌星送专辑,麻烦你给我签个名呗?”冬子装出一幅讨好的样子。 “专心开车,安全第一。”小夏不理会冬子的话,反而说到:“你设计得挺好看的,曲线很漂亮。” 关于冬子的设计,自己也不知道什么风格之类的专业名词。但彭总也夸过冬子,颜色与曲线,是他的特点。 “你也懂设计,说得这么专业?” “我哪懂,但是,美的东西,都是相通的嘛,对不对?” “其实,我只是半路出家,没专业地学过,不像你,才是专业的。” 此时,小夏却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前方,好像前方有稀奇,其实就是普通的大街,美丽的植物园早就过了。 “你昨天怎么了,怎么还急了?我是说,下车的时候。” “我妈在前面,万一被她发现了,问这问那的,难得应付。” 冬子瞬间就懂了。年轻男女在一个车上,作为母亲,肯定会问这问那的。也许,女儿正在谈恋爱呢?对方是什么人?干什么职业?长得如何?家庭如何?收入怎样?有房有车?父母健在?这一连串问题,是今天的大妈们最大的兴趣,当然很麻烦。就是这些问题,小夏也答不上来,因为,她目前,对冬子还不太了解,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意思。 “要不是我爸妈管得紧,其实,我也想去南方的,那边歌厅多,说不定,比在西安这里教书,爽多了。” 一听到歌厅这个词,冬子突然敏感起来。以小夏的条件,根本不需要走燕子的老路。那是一条充满屈辱与羞愧的路。他觉得,有必要劝阻小夏这个念头。 “千万别去,千万别去,你不了解那里的。” “你怎么跟我父母一样,年轻人,闯一闯,有什么不好呢?他们总是说风险风险,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冬子此时突然刹车,就在路当中,小夏头突然往前一窜,后面的车,喇叭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差点追尾。 “你怎么了?” “小夏,咱们虽然只是普通朋友,但是,我还是郑重地劝你一句,你父母说得还轻了些。那不是风险,那十有八九,也许是灾难!相信我,我就是南方过来的。” “什么意思?法制社会,有那么可怕吗?” 冬子本想跟她说燕子的故事,但这个秘密,他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他决定,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讲。 “你认为,那些在歌厅消费的人,喜欢听什么样的歌?” “好听的歌呗,流行歌曲,我又不是没学过。” “错!他们不是单纯为听歌而来。他们是为了美女与暧昧的气氛而来。你如果去过南方的歌厅,你看看舞女们的穿着,再看看歌女的唱法,你就知道,那是一个卖笑的场合,不是一个听歌的场合。真正听歌的人,是在剧院、演唱会或者是音乐厅,你懂吗?” “不是说,好多明星,也是从歌厅里出来的吗?” “你太单纯了,今天中国歌厅里唱歌的人,成千上万,出来几个明星?机率太小了。从统计学上讲,小概率事件约等于没有,你何必把路走窄走死呢?” “你为什么也认为,我不可能成功呢?” “你不是不可能成功,你是不可能在歌厅成功。要知道,歌厅成功的明星,大多数是男明星。女明星有个别,但她付出的代价,你愿意付出吗?” “要付出什么代价?” 面对对方不依不饶的追问,冬子觉得,这话得细说了。但,他不想说出太多燕子那样的遭遇,对于一个优雅的年轻姑娘,说这些未免太残忍。 “屈辱与羞愧,从身体到心灵。”冬子觉得,只用这两个形容词,以小夏的聪明,都应该联想得到。为增加说服力,冬子决定运用新近学会的逻辑推理。对于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逻辑就是最好的武器。 “我们都知道常识,一名歌手,要成为明星,起码得有几个条件。第一,艺术的独特性,这一点,你是有的。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得有人包装你。大老板或者大公司。要知道,一般的歌厅,大老板们是不去的,大公司也只在音乐学院选人。那么,要引起大老板们的注意,要让他栽培你,你该付出什么呢?” 冬子觉得这样说,还是无力。他继续强化到:“你觉得,你付出的东西,别的人会不会付出?哪怕你什么都敢给,那你是给得最极致的那个人吗?有些歌手,家庭贫困,为了生活,她们敢付出一切,尊严与自由,她们都可以不要,你能够做到吗?哪怕你能够做到,你做得比她们好吗?最厉害的,见到大公司代表,不要脸不要命地上,你做得到吧?更多的可能性,是受骗上当,成为几句空口承诺的炮灰,对不对?” 小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冬子觉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你再想想,冒这大的风险,追求那渺茫的希望,付出心灵的伤痕与青春,划得来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小夏虽然嘴硬,但说话的声音明显小多了。 “千百万人试过,何必差你一个。对社会来说,巨大的分母,没什么意义。对于你来说,是整个的青春与生活的美好。对社会,你的这种努力,是万分之一与一万零一分之一的区别。对于你本人及家庭来说,却是百分之百的代价。” “不要跟我讲数学!”小夏此时的生气,并不是对冬子道理的否定,反而说明,冬子的话,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只不过是心理上的防御机制与应激反应而已。 “我不讲数学,我讲实践。至少,南方歌厅的样子,我比你熟悉吧?我见得太多,没有一个成功的,反而是大量求生活的人,受尽了屈辱。” “难道,我就安心在西安,过这种教书的、上班的,平庸的生活吗?” 年轻人总有当英雄的情节,美女们总想在聚光灯下闪耀,这是人之常情。什么叫成熟,就是接受自己的平庸,承认自己的平凡,这就是成熟。成熟是对生活与志向的平衡,是对现实的妥协与安定。因为年轻不成熟,所以还有些不服气。 但是,把教书上班当成平庸,让此时的冬子有些愤怒。这样的城里富裕家庭长大的娇小姐,居然把这种生活当成平庸,那是何等的骄情与奢侈。要知道,燕子,如此有声音的天赋,想当一个私立幼儿园的老师,都是求之不得的。 燕子与冬子,是天下普通人中的一个,他们只求一个安定的生活,一份有尊严的工作,一个平凡安定的日子。此时,却被人说成平庸,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你以为,上班就平庸了吗?教育就平庸了吗?上班代表着平安,教书意味着伟大。在学生眼中,你作为老师,你是他们的榜样与楷模,他们的成长,是模仿你而进步的。这一份伟大的工作,怎么可以说它平庸!按时上下班,这种安定与祥和,是多少人追求不到的境界?有人,尽其一生的努力,也达不到你的起点,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小夏此时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扭着头,冬子看不到她的表情。估计,这些话她从情感上,不太愿意听。但从道理上,她又无法反驳。 冬子突然意识到,有一个规律,叫:人们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东西。自己说的这些,负面的东西太多,她虽然不反驳,但内心却不愿意相信。 冬子觉得,自己要改一种方式。 “其实,你不知道,你懂得这么多,唱得这么好。这样的老师,我读书的时候,怎么就没碰上呢?我的音乐老师,总在纠正我的音准,搞得我唱歌的兴趣都没得了。要是碰上你这样的老师,把音乐说得唱得如此生动,我肯定也会喜欢上音乐课的。要不然,到昨天,你还笑话我,跑调跑了一公里远,对不对?” 小夏突然笑了起来:“其实没那么远,但确实是跑了。” “这就对了嘛。音乐教育是个伟大的事业。也许,你唱歌,在歌厅,偶尔会感动一个人,甚至一群人,但那只是偶尔的感动一下。但是,你在课堂上,学生们得到的,就不止是感动了,而是一生的影响。今天,人们越来越富裕,欣赏艺术的时间与需求都多了起来。但是,他们至少得懂欣赏。不能像我一样,当年教音乐美术的人水平不高,我到了碑林,也看不出圣教序碑,究竟是哪里写得好。到了音乐厅,听交响乐,能让自己睡着,怎么办?美的东西在那里,不懂欣赏。如果全民族的人都能够欣赏音乐与美术,那是个怎样的境界?” 小夏开始兴奋起来,听了冬子的长篇大论过后,也笑了笑:“我就碰到过,有个家伙,在音乐厅听交响乐,自己打起鼾来了,成功地引来全场观众的注目礼。” “对嘛,你想,能够买票去听交响乐的,可以算是有钱了。努力挣钱的目的,是想享受更多的美,但没有教育基础,好东西摆面面前,却得不到,这是不是悲哀?就像天下绝世美女从你面前走过,而你眼睛瞎了,有什么意义?” 小夏哈哈大笑起来。 “你的意思说,教书的意义,还是很大的?” “当然大了,我跟你说,我有一个长辈,是我的崇拜对象,他就是教了一辈子书的人。他不仅用嘴教,还用自己的实际行为教,他是我们当地最受人尊敬的人。” “他是教什么的呢?” “好像什么都教过,主要是教语文。” “没教过音乐吧?音乐是副科,不太重要。” “错!音乐极其重要。要知道,历史上最伟大的教师是孔子,他本人就是音乐发烧友,你是知道他故事的,对吗?” 小夏当然知道,不用冬子多说,小夏就自己讲开了。关于孔子第一次听到《文王操》这个曲子,就准确地说出了音乐所表现的内容,说明他是个行家。他听了师旷的音乐后,感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还有一次听了音乐过后,自己还说自己“三月不知肉味”,说明他是音乐的骨灰级爱好者,用音乐鉴赏家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不仅如此”冬子强调到:“他把音乐,当成政治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是治国平天下的重要手段,上升到极重要的高度。礼乐治国,什么意思?礼,在今天我们可以把它当成法律制度等。乐呢?就是以音乐为代表的美学教育,对不对?为什么呢?因为美的音乐,可以激发人类的善,从而减少人类的恶,这是怎样伟大的事业!” 小夏扭头,瞪着眼睛看冬子,冬子虽然眼光直视着前方路况,但也明显用余光感受到,小夏的注视中,有一道直直的光。 第一百四十三章 破案理论 “你为什么这激动呢?我只是说说而已。” 冬子知道,自己的激动,只是联想到了燕子。但是,此时不能说。 “你这样一个美好的姑娘,有美好的生活等着你,何必要趟混水呢?” “美好?”小夏仿佛自言自语:“你真的这样认为?” 那目光更加火辣了,冬子知道,自己应该回避。所以,找了个另外的理由:“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歌唱得这么好,受过这好的教育,这么好的家庭。你今天得到的,是许多人一生都想追求而无法达到的。这不是美好是什么呢?” “仅此而已吗?” “这不足够了吗?” “也许,我太贪了吧。”小夏不再说话了,看样子,冬子说服了她。 冬子把话题扯到昨天晚上,与那位救助者的身上。“比如说他吧,他三十来岁了,也没成家,甚至至今还在找家,他渴望的一切,比你有的,少多了,是不是?” 这位姑娘是善良的,但是,不是所有善良的人,都有好报。那位求助者,不善良吗?为什么生活如此对待他?燕子不善良吗?为什么受到如此的坎坷? 想起自己的父母,都是一生善良的人,帮助过的人、给予过关怀的人,不计其数。随和并且勤奋,但命运给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父母刚去世那会,冬子甚至有些愤世嫉俗。“好人命不长、王八活成年”,这一句俗语,也不是没在冬子头脑中闪现过。尤其是廖苕货,这样一个人渣,在冬子面前那耀武扬威的气势,更是让人愤怒。 “穷极呼天,痛极呼父母”,这是韩愈说的吧?当父母不在了,呼天有什么用?假如上天是公平的,那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群善良的人? 许多人到了这一步,一般就有些愤愤不平,就有些剑出偏锋,人生观开始向邪路滑行。但冬子,因为有爹爹的存在,止住了滑行。爹爹不也是个好例子吗?好人有好报。他一生忍辱负重的结果,一个好的家庭,一个好的身体与寿命,一个好的声誉,一个充满正气的人。 冬子知道自己做不了英雄,做不了爹爹那种人,但是,内心中,并不承认,好人就一定生活不好。眼前这个姑娘,利用假期来做慈善,并不是一时冲动,是长期坚持的。那么,她父母给她的善良基因,肯定是强大的。这样强大的善良,难道不应该抵得上生活的恶吗? 美好的姑娘,她的生活如果被撕碎,那才是真的悲剧。 她只是在有经验有能力父母的保护之下,想单独出去闯一闯,但是,这种危险,不是她能够承受的。所以,冬子才那么激动。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是说君子有战胜危险的一切能力。只不过,他不到危险的地方去,成功地避开了命运的恶劣。就是这样,孔子也曾经受困于陈蔡。当他五十岁时,已经知道,自己的人生方向与价值了。所谓,五十而知天命。当一个君子好难啊,但,却是值得的。 所谓好人有好报,也许并不单是指命运吧?一个善良的人,生活在积极乐观的心态里,让他的生活中,随时可以感受到欢乐,这就是好报吧。 两人现在,为了他人的命运,开车奔波,也许这种踏实,这种自我价值的实现,就是善良给予自己的回报吧。 记得中学时,自己看过一个电视,是香港拍的。里面有一句台词:“助人为快乐之本。”冬子此时,深以为然。 我们帮助别人,完全是因为自己得到了充实与快乐,这种快乐,是在网络上打游戏体会不到的。当你打了一个月的游戏,终于通关,也许你会有片刻的高兴。但回过头来想,你得到了什么?短暂的兴奋与激动,剩下疲惫与空虚。光阴被虚度,如同浪费生命。 但是,能够以自己的努力,帮助到别人就不同了。你会认为,自己在这一个月里,做了点有意义的事情。自己因为努力而影响了别人的命运,自己的生命,就是有价值的。这种充实感的积累,会让你生命的光阴,充实起来。 大姨曾经给冬子一本当代诗集,里面有两首诗,冬子还背得。其中一首是北岛写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黑色的天空中,挂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当时冬子就觉得,这首诗有些阴暗。也许第一句话是对的,卑鄙者之所以卑鄙,就是想得到投机取巧的通行证。但无论卑鄙者还是高尚者,哪一个不死呢?哪一个不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呢?在这一点上,两者是平等的。更何况,高尚者,还得到了墓志铭。人生总要离去,墓志铭就是价值的体现。 在西安,那些伟大英雄的情感故事,被秦腔以沧凉的片断吼了出来,那艺术化的感染力,就是大写的墓志铭。 还有一首是顾城的,只有两句话: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句话,充满了隐喻与模糊,但表达出某些弱小与卑微。对这种卑微的不满,构成了诗歌的框架。 冬子对此是反对的。因为每个人都是卑微的,在时间面前,所有人都是最终的失败者。所以,任何人,对自己的卑微表达不满,那只是因为,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生活就是这样,你无论如何隐藏,在光明中,你都是有影子的,影子是黑色的,而阳光却普照于你的正面。你为什么总是盯着身后的影子看,不看看前面的光芒? 所有否认光明自我的人,其实是不接受自己的影子。 车子来到了预先计划的第二个派出所。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年轻的干警。当他们把昨天跟第一个派出所汇报的内容重复一遍时,这位年轻的干警吃惊起来。 “就这点线索,你们还想找人?” “我努力吧,人家已经这样了,我们不帮助他,他可真就没什么希望了。”小夏回答的态度,很真诚。 年轻的警官摇了摇头:“不可能,一个近十岁才离家出走的孩子,不可能只有这点记忆。要么是他隐瞒了什么,要么是他的记忆有问题。” 冬子突然想到,这位求助者的遭遇。于是,就把求助者如何被骗如何被打的细节,说了一遍。 “这就可以解释了,他为什么,总回忆不清楚原来的事。有很大可能,他受到过严重的心理创伤,潜意识不让他回忆起这东西吧。他处于命运与心理的双重折磨中,确实可怜。” 警官的解释,与冬子听说过的心理学知识很是契合,于是就多问了一句:“你学过心理学?” 此时,另一位年纪较大的警官过来,给他们倒水。听到这话,立即大声说到:“小冯是公安大学刑侦专业的高材生,到我们这里挂职锻炼来的,天上知道一半,地下的全知道,人家是未来的领导呢,要不然,我这几十岁了,还要主动给他倒水?” 听到这个玩笑,冯警官立即起身,对那位老警官说到:“谢谢师傅赐水!”两人还作了个揖,像两个戏精一样,小夏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小冯的脸有点红,毕竟这么漂亮的姑娘面前,小伙子还是有触动的。“没他说的那么玄,我也是刚入道,只是书多读了几年而已。” 客气了一番后,老警官走了,冬子与他讨论起来。 “按你的判断,这个人,找到老家的希望,究竟有多大呢?” “难度很大,相当于破案。你想,这还是线索很少的陈年积案,主要是碰运气了。” “那要按你说,天下许多案子,都无法破了?只要躲过几年,就没事了?” “也不是这样,其实,从理论上说,天下没有找不到的凶手。但是收集证据定罪难,抓到凶手归案难。” “我们不要你破案,那打他的人,那个女人贩子,抓不抓得到,是你们的事。我们只想完成他的心愿,是不是就简单些?”小夏也急了。 而这位冯警官,总是躲开小夏的目光。小夏今天穿着一个墨绿色的拖地长裙,不像是下乡走访的,而像是参加时装发布会。冬子第一眼见到她在路边时,就对她的穿着感到好奇,这是到乡下,又不是到香港,穿这漂亮干嘛呢? 低胸,并且两袖还有蕾丝缕空的花边,如果不是熟悉的朋友,一般年轻人,是不敢直视的。 “但是,仅凭这点线索,找到人家的老家,也是非常困难的。它跟破案的难度,差不太多。” 面对小夏焦急的目光,冯警官赶快解释到:“你们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就是收集线索。如果你们相信我,我们可以保持固定联系,不管有什么进展与线索,我们一起分析,或许,会对你们有帮助。” “那就太好了,有你这样专业的选手加盟,求之不得。”冬子在感谢的同时,用目光征询小夏的意见,小夏却没有意思传递过来。既无肯定也无否定。 算了,这是男人间的事,冬子随即跟冯警官,探讨起破案的规律来。 冯警官是从心理学开头的,听了冬子的介绍,他肯定,这位求助者有心理创伤,但不可能仅凭在网络上联络那几十分钟,就可以治疗他的创伤。如果有条件,让他看看心理医生,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甚至通过催眠术,可以让他回忆起更多的细节,那么,找到家乡的事,就会迎刃而解了。 冬子听到这里,差点有一个冲动,想自己出钱帮他找心理医生。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自己也是缺钱的人,自己要积累一笔资金,为拯救燕子而努力。 更何况,你可以帮助那位求助者一时,但找心理医生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他没了工作,今后的生活怎么办呢? “有没有其它的办法呢?我们能够做的?”小夏急切地问到。她的心情可以理解,自己如此努力的奔波,难道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有,你们目前做的走访工作,就是基础。哪怕失败一百次,也就排除了一百个错误。哪怕长期努力,只得到一个线索,也是有意义的。” 看样子,冯警官很在意小夏的反应。年轻警官面对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不付出全力呢?这与爱情与追求无关,这是年轻人的本能。 此时的冯警官,谈论起破案的理论来,此时的他,更像一个老师,有一种真理在握的自信。 按他的说法,破案,其实就是在解一个多元方程组,假如有五个未知数,你找到了其中四个,就一定能够解开第五个。如果你找到其中三个,再加上一些限制条件的约束,你就可能猜到那两个的范围。 哪怕你只找到两个,也有一个破案的思路。当各种思路能够用一个逻辑或者公式来分析时,那就离真相不太远了。 “走访,最基础最简单的重复劳动,表面上看起来费力不讨好,但却是最稳妥最有效的办法。甚至,我的老师说,只要用最大的力量走访,花尽量多的时间与精力,几乎没有破不了的案。” 此时,小夏的眼里,重新闪出了光。 “你的意思,我们的努力,或许是有意义的?”小夏问到。 “有很大的意义,那是寻找未知数的答案。确定的未知数越多,解方程的可能性就越大。要知道,任何事任何人,不可能独立于社会完整存在,总是有痕迹的。这就像阿房宫悬案,经过两千年,也会在考古发掘中,找到答案。” 冬子也知道这个故事,小夏就更不用说了,她是西安人。历史上,著名了《阿房宫》赋,给秦始皇的奢侈定了罪。说它规模如此宏大,以至于项羽烧了它三个月,才完全焚毁。 冬子专门去过阿房宫遗址,那是近年的考古发现。那个地方在西安与咸阳之间,叫三桥的地方。邻近所谓彭总做工作,示范推销的高新区很近,所以,冬子也算熟悉。 根据考古发现,挖掘出当时的年代的夯土层,以及石条等建筑材料,好几年的探方发现,才明白,这是一桩历史冤案。直到秦始皇死,阿房宫根本就没有完工。哪怕最终完工了,也远远不及《阿房宫赋》中所描写的:“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覆压三百余里”的规模。 没有完工的较小规模的宫殿,当然用火烧不了三个月。 因为历史证据的虚假,所以,这篇文章的论点,也就缺乏说服力了。不是他的结论就一定不对,但不能通过阿房宫来证明。 “那万一,我们即使寻找到一些线索,但线索太少,或者太不重要,破案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冬子关心自己努力的结果。 “还有一些其它办法可以帮助。要知道,不管是受害者还是罪犯,他们都是社会人,可以找到他们的同学或者邻居来回忆。前提是,你得知道他们在哪里。当然,心理学与逻辑学的推断,也是有帮助的。” 冯警官虽然说得比较专业,但冬子却一点也不觉得枯燥,一个同龄人,他拥有的知识,正是冬子想学习的。 冯警官举了一个逻辑的例子。比如,求助人所描述的,那位拐卖他的中年妇女,说是要带他去找妈妈,还说是他妈妈的邻居。那问题来了,这个人,肯定知道,他妈妈的邻居不是他的邻居。要不然,近十岁的人,不可能不认识自己的邻居。 甚至,这位拐卖者,已经知道他家的具体情况了。那么,结合这两处推断,可以大致上认为,这个妇女,就是熟悉他家情况的人。要么是乡亲,只不过求助人不认识她,她却认识求助人。要么是他妈妈的关系人,或者熟悉的人。 第二个推断,也可以从逻辑与常识上进行判断。比如这个妇女,把他带到西安火车站,就在城墙边上那个,所以,求助人回忆中,对城墙的记忆比较深刻,这个细节应当是真实的。她在火车站借口去买东西,肯定是故意的。 为什么?因为,如果真要带他去找妈妈,肯定用不着坐火车。因为求助人当时就意识到,上了火车,就等于上当了。说明,他妈妈改嫁的地方并不远,不用坐火车。也许他以前去过妈妈的新家,是坐汽车甚至是走路去的,所以,一上火车,他就慌了。 既然这个女人是故意把他带到火车站的,那她很有可能就是故意把他卖掉的。 说到这里,冯警官停顿了一下:“你们想,什么样的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两个接应的男人?” 冬子冲口而出:“要么这个女人熟悉火车站周围游荡的人贩子,要么,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正确!”冯警官在冬子肩上拍了拍:“我再问你,什么样的人,如此熟悉人贩子,或者组成贩卖团伙?” 小夏仿佛也明白过来:“估计是老手了。” “对了!你反应太快,陈哥都没准备过来,就学会抢答了!”冯警官表扬小夏时,眼神也有光彩,显得有些故意。 冯警官继续分析。既然是老手,那作案肯定不止一次。久走夜路必遇鬼,现在已经二十来年了,她作案的次数累积到一定程度,总会有案发的一次,依据一般经验,她很有可能被抓过。 如果她被公安抓过,就会有案底。找这种有案底的人检索,也会发现蛛丝马迹。 “但是,仅从西安地区的人,二十来年,贩卖人口的案犯成百上千,哪个是她呢?”冬子问到。 “你的问题是有道理的。”冯警官肯定了冬子的思考:“况且,即使她被抓住过,她的供述中,也不一定有这位求助人的信息。因为,许多罪犯在供述时,总是对公安机关有所隐瞒。” 冬子也觉得,这样找的难度,一点都不亚于他们的社会调查。人贩子成百上千万,缩小为女人贩子,那也有几百人。再通过年龄段来大致缩小范围,也有大几十上百人,怎么可以肯定,哪个是她呢? 当冬子把这些疑问抛出来时,冯警官却并不慌张,继续地缩小范围。 “咱们再想想,假如这个人贩子是求助人的乡亲,那她的籍贯里,地名中是不是有柳树的痕迹?当然,如果是求助人妈妈的新家的邻居,就当这条信息无用。但还有更多的细节,可以挖掘。” 冬子与小夏,此时完全插不上话了,听着冯警官的讲解,如同两位小学生。 求助人的描述中,有许多细节可以利用。比如山东,假如相应的怀疑对象,她贩卖人口的目的地,有山东相关的,也是重点。 还有细节,比如团伙作案。如果她被公安抓过,最后肯定把团伙牵扯了出来。在案卷中,以这种团伙为重点,这个团伙至少有一女两男,年龄相当。 还有就是作案地点,西安火车站。一般按犯罪心理学,在一个地方得手的罪犯,下次作案还会选择同样的地点,因为经验上会给她安全感。那么,在搜寻案卷时,可以找那些多次在西安火车站作案的人,作为询问重点。 “假如她已经刑满释放了,你再问她,她不承认这件事,你咋办?”小夏问到。 “不需要她承认,你们不是找求助人的老家吗?他的老家,或者他母亲的新家,估计与这位罪犯以前的居住地,密切相关,找到重点地方,积极寻访,把握就大多了。” “为什么,你认为,她会在火车站多次作案呢?难道不会临时起意?” 冬子的疑问也是有道理的,临时起意的犯罪,也不少见。 “一般团伙作案,都是有计划的,不会是临时起意。哪怕就是临时起意,也是固定团伙。因为,当年没有手机,她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与同伙联系上,对不对?除非一种情况。” 此时小夏突然抢话说到:“除非,他们早就有联络。” 冯警官对小夏树起了大姆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找到线索 听到这里,大家都觉得很兴奋,仿佛前段时间的模糊,已经开始清晰起来。倒不是结果清晰,而是工作的方向已经清晰了。 “这样,两位,是不是我们进行分工呢?你们还是在我这里按搜索地名的方式,找到重点,然后再按年份,找教育部门的入学档案,筛选出重点的人选。我呢,就搜索有案底的资料,通过各种条件的约束,查找可能的罪犯信息。” “两头夹攻,绝对成功!”冬子喊到。 于是,先在这里的公安信息系统里,搜索地名相关以及人名相关。其实,相关的信息太多了,不好判断。但是,冯警官有他自己的办法。 他先设计了一个程序,现场设计出来的,好像用的个什么语言,小夏说得出来,冬子还不太熟悉。于是,小夏就跟着冯警官,盯着电脑屏幕看。 冯警官在程序中设置了条件后,按这个条件与算法,在电脑上设计了一个表格。再把相关的地名与人名以及年龄条件等,导入表格之中。最后,在结论栏里,自动跳出了五个结果。 “哎呀,太快了,这得顶我们一两天的工作量!”小夏惊叹到。而冯警官却假装谦虚地说到:“这只是我们的基本功,算不上什么。” 他这种过分的谦虚,冬子听出了某种骄傲。冬子其实很欣赏这位年轻的警官的,作为同龄人,冬子把他当孙总彭总那样的能干人看待。这个人,如此优秀如此年轻,今后肯定有辉煌的前程。 当小夏抄完相应的结果后,就要准备离开,到乡下去了。冯警官却挽留到:“吃了饭再走吧,不急于这一时。这里有一家稍子面,很是地道,不尝一下?” 小夏却沉浸于即将有可能的收获之中:“不了,我们赶着下乡,争取今天找到一些有用信息。” 一个西安人,说当地的稍子面正宗地道,这可是非常高的评价。其实,冬子是想在这里吃的,但小夏猛给他使眼色,好像有种坐不住的感觉,冬子只好顺口说到:“下次再说吧,万一你这边有了结果,我们不是还得来?” 形势已经无可挽回,冯警官转弯很快。“好吧,把最好吃的东西,留到庆功吧。” 当他送冬子与小夏出门时,突然想起:“哎,留个联络方式呗?” 冬子与小夏突然笑了起来,不留下联络方式,怎么配合呢?他们都互相留下了电话号码。当他们上车前,冯警官凑近冬子,但眼神却停留在副驾驶的小夏身上,大声说到:“我24小时开机的,随时联系我,电话或者短信都行。” 冬子也答到:“我们也一样!”开车离开了。 等出了小镇,小夏突然说到:“你怎么随便说我们呢?我要回家就关了手机,叫24小时?” “什么意思?你不想跟他联络?” “不是那个意思。工作与生活得分开。你可以说你自己24小时开机,你怎么可以决定我的开机时间呢?我们什么关系?” 小夏问话的口气中,根本没有责备的意思,好像还有些小调皮。冬子却回避了这关键的问题:“同志加战友关系,纯洁的工作配合,怎么啦?” “算了,你想什么就是什么吧?” 小夏的语气中,明显不高兴。要说女人心海底针,冬子这是第一次见识到了。 他们到那些重点的村子走访了一遍,发现没有目标对象,所以,也只好返回了。中午,他们就在路边一个店子,吃了点当地的小吃,名字叫“麻食”,其实就是蝌蚪大小的面疙瘩,里面好像揉了香油盐及其它的一些调味料,也怪好吃的。在返回的车上,小夏显示出情绪不高的样子,但肯定不是没吃好的原因。 以前,对年轻姑娘的看法,冬子是从燕子身上得来的。但是,燕子从来不在冬子面前生气,总是笑盈盈的美好。他们相处的那些过去,连同四季的东山,都是最美好的集合。 冬子并没有考虑,小夏为什么有些生气。其实,此时的小夏,对冬子的看法,已经有了立场上的转变。 本来,原来她跟冬子的关系,就是工作上的同事关系。最多算是普通朋友。因为两人的差距太大了,从地域到爱好。 中学时,有人说冬子帅,但是,冬子自己也明白,他只不过长了一个稍微高于社会平均数的相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只能评价为:大致上看得过去。 而小夏是师范学院学音乐的,在文艺圈内的男同学,不论是艺术气质还是打扮作派,都是各有特点,相当讲究的。研究美的人,肯定把自己倒饬得很美。所以,冬子在她的第一印象中,就是个一般人。 但冬子平时的作派中,除了豪爽以外,还有一丝细腻,与学音乐美术的同学不同,有一种成熟的男子气概,但从不盛气凌人。有一种幽默的天赋,但从不油嘴滑舌。稳定可靠并且热情大方,这是她见到的男生中的一种新类型。成熟的年轻人,这是她对冬子的第一印象。 其实,这种所谓的成熟,并不是冬子的心智有多么高,只是那引起曾经的痛苦与变故实在是太大,让冬子面对生活的小事,不太大惊小怪而已。 很多人的成熟,只是痛苦经历的结果,并不令人羡慕,但小夏不知道这一点。 这么些天来,与冬子相处的时间一长,却从来对他没产生过反感的情绪,这是不容易的。因为文艺女青年,以善变而著称,从情绪到行为,都是发散性跳跃性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在时下流行的段子中,文艺女青年是最迷人的,但她们却不是稳定的结婚成家的对象,因为,没人跟得上她的变化。 但是,年轻人的探索心,却让小夏对冬子产生了好奇。按收入与消费的水平来看,冬子无疑是收入很高的人。毕竟,在西安,普通的工薪阶层,根本无法承担冬子这种对钱的随便态度。 冬子并不是奢侈,但他肯定不穷,这里面,丝毫没有讨好小夏的意思。有时候,小夏故意把挑逗性的话与情绪摆在冬子面前,而冬子却并没有积极回应。 所以,冬子对消费的态度,是骨子里流出来的,是有收入的真实支撑的。 其实,冬子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没缺过钱。小时候,因为父母的全力帮助。现在,因为工资很高,还有大笔的销售部奖金。 西安的工资收入,低于广东的水平,更何况,冬子的收入,就是在广东,也不算低的。他历来对钱,并不浪费,但也不太计较。小夏发现,凡是在农民或者乡镇上买东西,冬子并不在意价格。 穷人是小小气气地大方,而富人是大大方方地小气。这一判断,小夏是有信心的。 小夏听说冬子自称是厨师,还是司机。但最终给她证实的,是一名优秀的设计师。一切解释就合理起来。一个南方上市公司的设计师,其实社会地位收入水平甚至生活阅历,肯定低不了哪里去。 但这种比自己还要高的人,却没有一点铜臭味,很接地气,很随意很自然,与之相处起来,很舒服。哪怕是开玩笑,他也没有过分的时候,哪怕是有意见,他也是很善意地表达。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优秀的。 有了这个判断,小夏看冬子的眼神,就有些不同了。但一直没有得到冬子的回应。 文艺女青年,总是有自己的办法,今天上午,她就试了一下。在冬子面前,她故意表现出对冯警官的欣赏,甚至冯警官在设计电脑程序时,她故意凑在警官身边,保持着很亲密的状态,其实,这一切都是小夏的设计,她始终保持着一份警觉,来观察冬子的状态。 冬子居然没有一点嫉妒或者不自然的状态,这让小夏非常失望。人们常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但是,自己把纸送到他面前,他就是不动。 后来小夏故意拒绝冯警官吃午饭的提议,因为,她再也不想做这种无意义的游戏了,她只想早点离开。甚至,要不是为了工作,她连电话号码也不想给冯警官留。 但是,这种心理状态,并不是指小夏已经爱上了冬子。这才几天,一切谈爱都太早。只是,她对冬子有些好感罢了。姑娘的骄傲,在她这个各方面都优秀,从小被夸到大的人身上,尤其突出。她只是想证明自己的魅力,让冬子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对自己产生好感。 她今天为什么要穿这一身,平时最让她骄傲的衣服?还不是为了考验自己的魅力值,是否在冬子的眼光中体现出来。昨天晚上,她连夜把冬子的两本设计画册反复看,还咨询了学建筑设计的同学,得到几个专业名词来夸奖冬子,以期找到更多的共同语言。 她想证明自己的骄傲,但在冬子这里,却收获了失望。这种失望,甚至让小夏怀疑自己的魅力。 今天早上,在来的路上,冬子苦口婆心地劝自己,不要到南方的歌厅去,看样子,他是动了情绪的,是关心自己的。其实,这只是个借口而已。小夏也曾经想过去南方,但只是想想而已,从来没有下过决心。 丢掉眼前这一切的收获,投入未知的南方,不要说自己的父母不同意,就是自己,也没有这种勇气。 让更优秀的男人欣赏自己,甚至喜欢自己,这是文艺女青年的本能,或者说是思维习惯。 因为,专业搞音乐的人,是以上舞台为目的的。舞台是展现魅力与美丽的地方,这就是职业情感。 冬子哪里知道这些呢?他只是看到小夏情绪上的阴睛圆缺,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在冬子的眼中,小夏不仅是优秀的,而且是幸运的。自己的经历,比她惨多了。她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根本不可能完全与她在一个水平线上。 两人误会着对方的美好,各怀心思地干着共同的事情,这真是个奇妙的组合。 一个人如何定位自己,是从身边参照物出发的。在冬子身边,大量优秀的推销员与设计师,让冬子觉得自己是名菜鸟。甚至,自己的能力都对不起自己的收入。更莫说,冬子见识过综合素质如此之高的彭总,专业精神如此之强的孙总,与孙总一起谈话的那些专业人士,所拥有的专业能力,思维水平,视野广度,思考深度,冬子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学不到位。 这种卑微带来的随和与谦虚是骨子里的,更莫说,他那些卖烧烤的经历,是从底层滚出来的人,对整个社会,整体上是仰望的。 在女人方面,冬子对自己的定位是唯一的,那就是燕子。冬子觉得,只有自己努力奋斗,才配得上燕子。所以,比燕子条件更好的女性,冬子除了欣赏以外,根本没有产生爱情的奢望。 当然,爱情不是条件的比较,有时,它来了,猛然给你一击,你才发现,你爱了。 冬子是个忠情的人,他已经在燕子身上,想象了最激动最美好的爱情,虽然只是想象,但也足够填满自己的思念。所以,只要燕子还在,冬子就没有空间,留给其他的女性。 说实话,连燕子,冬子都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配不上她。 回到城里后,冬子在固定路线开着车,终于到一个小区门口,小夏说到:“这就是我家了,不上去坐坐?” “不敢,怕你爸把我打出来。”冬子玩笑到。 “你没坏心思,谁打你呢?”小夏又是一句挑衅。 “万一误会了呢?” “谁误会你,瞧你长的那样!”小夏假装生气地下了车,刚走出一步,再回过头来,对冬子说到:“那碟子,如果不想听,明天就还我。” 冬子感到很奇怪,明明是送我的,怎么还想要回去吗?他不理解,为什么今天小夏说话,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这只是小夏的一个试金石。女生有时候说话,得反着听。比如她就冬子“瞧你长的那样”,表面上是责怪冬子长得不行,其实,女生说出这句话时,十有八九,是对你的其它方面,已经有好感了。这就像著名的赵氏小品的一句话:“一般女人说男人傻时,事情就有百分之八十了。” 接上孙总,在外面吃了饭,两人还到城墙上走了一圈,并且到那个城墙边的秧歌场,看了一会,当地人扭秧歌。这种火辣热闹的场面,与孙总长时间一个人思考实验的孤独,形成了反差。 孙总在回来的路上,对冬子说到:“古人说少莫入川,老莫进陕,果然是有道理的。” “这是什么道理?” “少莫入川嘛,四川妹子漂亮多情,你沉溺于男女感情之中,就无法做大事业了。老莫进陕,你看那些扭秧歌的老人们,身段眼神是多么火辣。一辈子辛苦的陕西人,到老了,好像突然迎来了第二春一样,男女之间,好像热闹了起来。” “第二春,有什么不好吗?那生活不是更有意义了吗?” “老人谈恋爱,如同老房子着火,可怕不可怕?” 说得两人都大笑起来。孙总出来,就是为了调节情绪的,从紧绷的实验与科研环境中解脱出来,也是一种放松。在这个时刻,他的话往往有玩笑故意的成份,此时的结论,他故意不严谨,就是给思维开个情绪上的玩笑。 两人回到宿舍,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 今天晚上,那位求助人没上网,所以,等了半天,平时他上网的时间已经过了,还没见上登录,冬子决定放弃。把小夏的碟子放入电脑,专心地看了起来。 这里面主要是小夏的几首独唱,是录音棚录制并精心制作成mtv的,这要花不少钱。还有就是她在剧场,好像是毕业音乐会的表演,有钢琴独奏,还有演唱,背后有专业的伴舞,体现的是她舞台形象。 整个风格是优美与深情,甚至,还很感动人。冬子听到那一首歌时,差点被触动了。这首歌的名字叫《兰花花》,这里面,小夏用正宗的陕北话唱,并且使用了儿化音,宛转深情,缠绵凄楚,让冬子产生了联想,把燕子想象成兰花花了,悲愤与凄美的整合,让人欲哭无泪。 “青线儿线儿的那个蓝线儿线儿,蓝个茵茵的彩,生下一个兰花儿花儿,实在是爱死个人。” 这首歌讲的故事,是如此的典型与动人,让冬子的心沉到了海底。好久,才回过神来,准备睡觉了。 按平时喝凉水,半夜起床泡咖啡的习惯,冬子上床了。 一阵电话铃声,把冬子吵醒。冬子一看,是小夏来的。 “这才两点多,啥事?” “你也晓得是两点多啊,那位冯警官太不讲究了,他给我打了两三个电话,我故意按了不接的键,他还是要打。差点把我父母吵醒了。他懂不懂礼貌?你赶快给他回个电话吧,我懒得搭理他。” 没办法,冬子只好给冯警官回了个电话过去。 “我搞到现在,终于有了眉目了,到明天早上,有出结果的希望,你们明天有没有空呢?” “应该有空吧?”冬子说到。 “那我给小夏打电话,她总是不接,是不是她明天来不了?” “不会,她怕吵着家人了,所以给我来消息,让我跟你联络。” “那你约上她,明天一早过来,我们一起见证结果。别忘了,还有可能吃到稍子面呢。” “好的,说定了。”冬子知道,或许冯警官已经找到线索了,才如此兴奋。一个人最兴奋的时候,总是把注意力投放到最关心的人身上,看他的反应。 心理学上有一个规律,当一群人都因为一个笑话或者画面而大笑时,你总是把目光朝向你最感兴趣的人。或者,就是你暗恋的人。 当听到好消息即将来临的脚步声时,他最先打小夏的电话,他是多么希望,此时的小夏,能够同他一起分享这种兴奋啊。 冬子并不笨,他已经感受到了什么。 第二天,还是按计划,冬子送完孙总后,直接把车子开到小夏家的小区外,当然,离门口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在等小夏的过程中,冬子也下车,把车子的轮胎蹬了几下。跑车这么长时间,轮胎的气压怎么样,这还是他第一次检查。 背后被人拍了一下,不用问,那身上的味道,就是小夏的,清凉而微香,让人振奋。 两人上车后,冬子怕小夏的兴致不高,专门说了那碟子的事。“你唱得真好,钢琴也弹得好。” “好在哪里?不许忽悠!” “我说不出道理,只觉得好听。我不懂音乐,但你那个兰花花,把我听感动了,太感动了,我觉得,这才是艺术吧?” “真的吗?”小夏兴奋起来。 “我流泪时,你又没看见。”冬子说的时许,当时虽然眼泪没有流下来,但确实是含在眼眶的。 “这就是悲剧的魅力,不是我唱得多好,是这首歌好。有人说,最伟大的艺术,总是悲剧的。因为,人生的本质,就是悲剧。” “不管它写得多好,反正你唱出来感动了我,就好艺术。” 此时,小夏虽然不说话,但冬子明显感受到,她心情是非常舒畅的。 过了好久,快到小镇了,冬子再把话题拉回到求助人的事情上来。“冯警官一夜没睡,这家伙,猛得狠。” 小夏也把情绪转换到今天的事情上来了。“他说已经有结果了?” “倒没那么肯定,但他说,今天早上,出结果的可能性非常大,让我们共同见证一下。” “万一我们等半天,还是没结果呢?” “怕什么,大不了稍子面,我来请,你想吃多少碗,打包带回,都归我付账,这总可以了吧?” “你把人家当吃货了吗?你这个人,真坏!” 车子已经停在了镇派出所的门口,此时,冯警官已经在门口,张望着他们的到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这个高手 冯警官的办公室里,到处堆满草稿纸,上面写了一大堆人名与地名的关系草图,空气中还飘荡着方便面的味道。一大缸子茶,摆在了电脑桌的一边。 “你昨天一夜没睡吧?靠吃方便喝茶撑过去?”冬子关心地问到。 “不好意思,还没收拾好。你们吃过早饭了吗?”冯警官对冬子说话,总有眼角余光在看小夏,还慌不迭地,收拾那些东西。 “我们吃过了”这是小夏第一次说话:“不用收拾,并不算乱。” 冯警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好吧,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差点被一个东西误导了,走了好多冤枉路,终于算明白过来了。” “什么意思?”冬子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搞得莫名其妙。 “你们坐”冯警官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说到:“就是地名,其实与柳树无关。” “啥?怎么可能呢?人家连这点记忆也错了?”小夏感到吃惊。 “所以说呢,光靠回忆,也是有问题的。因为他受过心理创伤,回忆被潜意识扭曲了。要是我早就排除这个干扰项,也许会早四个小时收工。直到给你们昨晚打电话前,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接下来的事,就迎刃而解了。” 此时,小夏想直接要答案,而冯警官却表现出并不慌的态度,要讲过程。冬子给小夏使了个眼色,让兴奋的冯警官一路讲下去。 自己的劳动成果出来了,在喜欢的人面前,怎么不介绍自己的艰辛?就像一个战斗英雄,打仗的结果虽然胜利了,但最令人骄傲的是,他整个艰苦的战斗过程。 冯警官先从电脑的资料库里,提取了近二十年来,公安打击过的人贩子,以团伙犯罪为第一个标准。第二个标准,以主犯中有妇女,按年龄计算,当时被打击的,应该在三十岁以上的人。第三个标准,团伙中至少有一女两男。第四个标准,有贩卖人口到山东的记录。第五个标准,作案地点中,出现了西安火车站。 按这些标准,找到58个犯罪团伙,把这些人输入自己设计的表格中,利用程序,再来进行比对。 比对的重点,就是地点,罪犯的籍贯,与柳树有关。不管是柳花还是柳庄,都算。但是,找来找去,却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直到昨天半夜,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位求助人,既然因为心理创伤,记忆产生了扭曲,那是不是有一种可能,他对地名的回忆,是错的? 于是,他联想到,求助人的母亲叫柳姑。一般对母亲名字的回忆,不容易错。虽然,他对母亲改嫁,以及后来对他的不好,心存怨恨。但是,那毕竟是哺育过他的母亲,人们在内心深处,总是残存着对母亲的眷念。 “他在网络上的回忆,有大量对母亲很恨的语言,怎么会眷念呢?”小夏有些不解。 “爱之深恨之切嘛,对不对?” 冯警官的解释,冬子很快就明白了。一个人,太爱对方,会对对方有过高的期望。当求助人的父亲去世后,他把生活中爱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母亲身上。但母亲后来的冷淡,会在他心灵中产生巨大的反差,就在语言中,表现为恨了。 在现实生活中,一个普通人,对你不好,你也许只是短暂地愤怒一下,埋怨一下。但你最爱的人,最大的依靠,对你稍微不好,你会产生对人生情感的幻灭感。 只有少年时吸收了尽可能多的无条件无原则的爱,长大后,才会有原谅别人的胸怀,才会有无原则爱别人的基础。就像身边的小夏,她是活在父母浓烈的爱与保护之中的,对心理的恶,很难体会。 一般来说,关于爱,关于善,只有你从小受到了巨大的爱护与善意,你内心中的正气,才会充盈。而长大后,才是你善良的基础。这就像在银行存钱一样,底本足够多,利息才会多。 只有极少数的人,生活不乏以恶来反复对待他,但他依然相信善良的世界,相信他人的美好。这是心理极其强大的人,是英雄,是猛士,是菩萨。 此时,冬子深信鲁迅先生的话: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人生的惨淡。 而我们只是普通人,不是猛士。 “联想到这个问题,我觉得从心理学的基本原理上,可以找到线索。或许,他所回忆的地名,只是他对母亲回忆的一个折射。” “你的意思是,他母亲叫柳姑,所以,在他的记忆中,他把自己故乡的地名,也安上了柳树的特点?” “对啊,这个可能性很大。于是,我就专门在西安附近的地方,专门找柳姓聚集的地方。因为在我们这边,一个村庄一个地方,同姓人聚居的情况比较普遍。我还产生了一个联想,也许,那个人贩子,也许就是他母亲的娘家人,或许也姓柳,或者她丈夫姓柳,这也是个寻找切入口,对不对?” 分析各丝丝入扣,这位公安大学的青年才俊,水平不是吹出来的,他是个高手。 他于是重新检索信息,找这女人贩子中是否有姓柳的,还真找到两个。但经过其它条件比对,不是求助人的相关人员。 在这58个犯罪团伙中,每一个女罪犯,当时的丈夫是否姓柳呢?他通过查询户籍信息,有了新的发现。 一位叫王菊花的人贩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位人贩子的户籍信息中,她丈夫姓柳,是乾县柳家庄人。那是不是有这种可能,这个柳家庄,就是求助人母亲的娘家呢? 再按这个思路,追寻户籍信息相关内容。发现,这个柳家庄周边,只距离六公里,就相邻着一个王家庄。太巧了,这种近距离婚姻,在三十年前当地婚嫁的状况里,非常普遍。在检索婚姻状况里,他发现,柳家庄与王家庄通婚的历史已经很长了,既有王家庄嫁到柳家庄的人,也有柳家庄嫁到王家庄的人。 “也就是说,求助人的回忆中搞岔了。他说老家地名时,实际上是联想到了母亲娘家的地名,对不对?”小夏好像明白过来了。 “有极大可能。毕竟,小时候,到外公外婆家的美好回忆,让他对柳家庄这个地方,深有眷念。并且,母亲改嫁以后,他以直觉与情感印象来记忆,母亲或许是回娘家去了。那些最美好的期盼,就在柳家庄汇合了。对温暖对安全对母亲怀抱的思念,让他在记忆中强化柳家这个特点。” 这完全是心理学了,估计,这位冯警官,看的是犯罪心理学,也学会了普通心理学的原理。冬子觉得,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那你给我们打电话,就是确定了调查走访的重点地区,就是柳家庄?”冬子问到。 “不仅仅因为这。仅凭这种大概率的推断,不能成为我们行动的依据。我是发现了后来的一个信息,才给你们打电话的。” “什么信息?” “那位王菊花,已经于七年前,死于一场意外。而意外的原因,是回娘家时,失足不小心跌入村里的沟渠之中,淹死了。而她的丈夫,却因为,村里修的这条深渠,路两边没有栏杆保护,而起诉了村委会要求赔偿。我连夜找乾县法院管资料的同学帮我查到的。你知道,在法庭卷宗上,有一句话,是关于王大个的。” 本来,冬子与小夏还在为王菊花的死而叹气。她出狱后,应该是寻找这位求助人线索的最好寻访对象,但她死后,在哪里去找人问情况呢? 但一听到王大个的名字,他俩就兴奋起来。这个名字出现在求助人的回忆中。因为求助人回忆,这个王大个,就是他父亲的俗名。 “当时法院的卷宗上,有这样一段记载。王菊花的丈夫在法庭上举例。当年村里的王大个,也是摔死在这渠道里,村里赔了他五万块钱。按当时货币的价值,按今天算,村里至少要赔王菊花,至少三十万,因为货币贬值了嘛。” “他一个农村人,还知道货币贬值?”冬子很不理解。 “肯定他找了律师的呗,要不然,怎么想到打官司。” “那村委会当时是怎样回应的?” 冯警官调出他同学拍的当时卷宗的照片,给冬子与小夏看。在电脑上,字体虽然有些旧,但看得很清楚。 当时村委会有一个证明材料,大意是写,王兵,俗名王大个,当年摔死在沟渠时,是因为当时是挖沟渠的集体劳动时摔死的,属于因公伤亡,按国家因公伤亡的规定,给予一次性丧葬抚恤及赔偿,总计四万多元。 当时有控沟渠工程,乡镇的立项文件,村委会的集体讨论会议记录,工程造价资金来源,都是财政所造好的材料。而村里施工时,经工员及民工领取工钱的表格,也作为证明材料在列。其实,王兵,就是王大个,就是领取工钱的人员之一。 而王大个因为工作,当时是如何摔下来的,一切都有当时旁观者的记录,以及送医人员的旁证,以及医生开的死亡证明,死亡原因:摔落导致身体多处骨折,脾脏等内部脏器破裂失血过多,导致死亡。 这几个证明材料,可以完全证明四件事情。第一,王大个就是王兵。第二,这个沟渠工程是一个政府工程。第三,王兵参加了因公劳动。第四,他死亡的原因,是因公劳动时事故的直接死亡。 由此,他符合因公死亡的一切条件。所以,在二十多年前,村里给他赔偿了当时还算巨额的款项。 当然,王菊花也得到了村里面赔偿的接近一万元的丧葬补助,但那只是象征性的,根本与之丈夫所要求的,差之天远。看样子,法律的判决,是公正的。 看到这里时,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求助者的父亲在哪里,就已经清楚了。 小夏显得兴奋起来,仔细盯着冯警官从电脑里调出的户籍信息。这个户籍信息上,有王兵销户的记录,也有他母亲改嫁迁移户口的记录。当然,还有他爷爷奶奶当时的记录。 从记录上看,他爷爷已经去世了,是三年前,而他奶奶,依然健在。 小夏恨不得马上到那个王家庄去,还要寻访求助人的王能的母亲。毕竟,不管他母亲过去对他如何,毕竟那是他的亲娘。 但是,冯警官却阻止了:“中午吃了饭再走,都答应过的,稍子面,对不对?” “直接去不就行了吗?回来再吃面不行?”小夏很急迫。因为自己的工作,有了进展,这一种成就感,迫在眉睫的胜利,让她的情绪,停不下来。 “你们何必这么急呢?怕他奶奶跑了?” “不是,人家王能盼了二十年,多一天,都是煎熬,对不对?”小夏好像将自己代入了王能的情感。 因为户籍信息上,有王能的名字,所有一切都对上了,不可能有错了。胜利的高地已经占领,就差插上红旗了。 冬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如果我们现在到乾县,恐怕来不及了,要不,明天再去吧,访得细些。” 听到冬子不站在自己一边,小夏有些失望,递过来一个嗔怪的眼神。这一切,肯定逃不过一直注视着她的冯警官。 “不仅仅是时间问题,也许一天的走访时间都不太够,因为后续的事情,还有很多。”冯警官这一说,小夏明显不理解了:“不是说确认了他的老家,找到他爷爷奶奶就行吗?还有什么事?” “好,我只问你,假如这位求助者不是那个真的王能呢?假如他是冒充的呢?如何确认?” “那为什么他的回忆对得这么好?”小夏不服。 “有可能,他熟悉王能的一些情况,冒充他来求助呢?毕竟,他提供的信息不多,且模糊。这种冒名顶替的事很多的。” “这也要冒充,不会吧?”小夏的语气软了下来。 冯警官介绍了一个案例,听得小夏有些害怕。说是一个煤窑里,因为是私人开的,所以管理就不太正规。有人骗过来一个精神病,把他推到井里摔死了,最后,这个凶手,就冒充自己是这个精神病的家人,要求矿上给予补偿。如果矿上不补偿,他就把矿里死人的安全事故消息散播出去,让矿山停产整顿。 一个矿停产整顿至少几个月时间,那最后的损失,当以千万计。所以,老板没办法,只好给这个死者的所谓家人,几十万,以了是非。一般人贩子,卖一个活人只得到最多几万块钱。像这种,贩卖加制造矿难的,俗称卖死人,得几十万。十倍的利润,有人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去干的。 “好残忍!这些家伙该千刀万剐!”小夏第一次听到生活中有如此残忍的事情。“拐骗人口的家伙,都不是东西。那个王菊花死了,但同案犯还在,你为什么不立案,为王能的事,再把他抓起来?”小夏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公安也不是很能干嘛,她当年交代了三起案件,就是没交代王能的事,你们办案不力,对不对?” “对,我承认,当年办案,公安部门是有疏漏。公安面对的案件太多了,杀人放火的大案都不一定管得好,更何况这呢?况且,有这三起案件,就足以定他们十年以上的刑期了,所以,也就没有深究。” “那不是失职吗?”小夏因为对这类犯罪的愤怒,把气撒到了冯警官头上了。 “罗卜快了不洗泥,肯定有失误。但是,另一个因素,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她承认了这件事,对她的后果,是怎么样的呢?” 这话突然提醒了冬子,对啊,这位王菊花,居然卖掉了自己娘家的小乡亲,这在农村这个亲情社会里,那比在外做任何犯罪都要恶劣。 如果不承认这个案件,她自己知道,最多判十几年,最后还是要出狱的。出狱后,哪怕丈夫不要她了,她还有娘家可以回。但是,如果她承认了这个案件,她本人就永远要躲着娘家人了,躲一生。 按原来冯警官的介绍,这王家庄与柳家庄是互相通婚的,也就是说,这个王能母亲所在的娘家人,也就是人贩子的婆家,那她在婆家也无法生活了。 这个后果,等于毁掉她一生,生不如死。况且,如果这事被人知道了,不仅她出狱后无法生存,就连她的两家亲人,她的子女,也无法抬头。这比死,还要难受。 以上是她不可能说的原因。但也有她不说的条件,因为她知道,王能的爷爷奶奶没文化,当时也没报案。没有报案的东西,公安是不追究的。因为没有合法的报案人,也就无法立案,所以,公安忽略了这事,是有原因的。 “那为什么,孙子不见了,他爷爷奶奶们不报案呢?”小夏追问到。 “这就是要仔细走访的原因。估计,他有一个复杂的家庭纠葛与背景。况且,他的心理受了创伤,肯定不止是在火车上被打的那一刻,也许在日常的家庭生活中,也受过创伤。这个创伤之大,以至于,他潜意识中,故意扭曲了故乡的名字。” 小夏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复杂性。 时间到中午了,在冯警官带领下,三人来到一个餐馆,上面写着招牌:老岐山稍子面。这里是岐山县下的一个镇,所以,打这个招牌,是合适的。 稍子面,冬子在西安吃得多,但是,像这里的味道,有一种老的感觉。酸辣非常分明,面条有一种粗粝感,筋道中,有一种混沌,而宽宽的面条里弥漫的麦香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回甘。 太好吃了,尤其是汤好喝。但是,冯警官已经介绍过了,在乡下吃正宗老岐山面,是不喝汤的。把面捞完,那红绿酸辣的汤被倒掉,冬子还惋惜了半天。 当然有一个卤菜,还有几个酸菜,毕竟这才像招待客人的样子。冯警官下午要上班,而冬子要开车,所以就不喝酒了。冬子约好了,下次在一起的话,或者是在西安,或者就是在这个小镇,两人还是要喝一回。 “还有下次?”小夏问到。 “也许还有下下次呢”冬子解释到:“首先,要确认这位求助者是真的王能,就得取到他母亲的dna,由公安机关发起鉴定申请。当然,如果要破案,继续追究那两个同案犯的责任,那得冯警官又要开始工作。” “当然,得由他的亲属作为报案人。我们不可能凭空立案,对不对?”冯警官笑着说到,他对冬子充满了好感。 “对了,说服他亲人来报案是一方面,了解他亲人之间的纠葛,也很重要。如果他回来生活,不把这些东西理顺,是不行的。” 小夏已经理解了。一个孩子失踪,居然没有亲属报案,是误会?是故意?还是另有隐情?事情可能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以前,小夏面对的求助者,家庭关系清楚,就是寻找亲情的意思,所以,没往这边考虑。 “也许还有一个问题。”小夏毕竟聪明,她想起了另外的事。“我们要通过走访,不仅要找到为什么没人报案的原因。还要找到王能心理问题产生的原因。如果有可能,有针对性地为治疗创造条件,这才是真的帮人。” 冯警官此时认真地看着小夏,停顿了半天,然后用一个类似于《西游记》里唐僧的口气说到:“你才是大慈大悲的女菩萨啊。” 冬子哈哈大笑起来,小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吃完了饭,冬子觉得还有时间,要到附近转一转,而冯警官也想推荐当地的景点。 “有什么看头?都是坟!”小夏明显想回去了,冬子也就算了,与冯警官说了些客气话,就挥手告别。 在车上,冬子觉得小夏这种态度不太好。 “这次的首功毕竟是冯警官,你好像不太友好喔?” “你要我怎样?”小夏好像真生气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王庄柳庄 冬子哪里能够理解,此时小夏的心。她已经明显感受到冯警官对自己的好感,但冬子却毫无醋意的表现。自己的骄傲受到了打击,这就是她生气的原因。 哪个女生,不喜欢优秀的男生喜欢自己呢?更何况,在小夏的心目中,冬子比冯警官更优秀。 长久无话,冬子终于打破了沉默。 “今天晚上,是不是在网上,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呢?” 其实,冬子在问时,内心觉得,还是不要这么早告诉好。最稳妥的办法,是在明后天,把他家的现状了解清楚了后,再告诉他。然后,让他在当地公安机关作dna取样。或者,要他作自诉的报案的方式,来追究那曾经打他的男人的责任。 当然,他的心理问题的原因没找到之前,是不太敢贸然告诉的。冬子之所以多此一问,完全是为了打破沉默的僵局。 “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吧,毕竟有些情况还没确定。” 车子已经走上雁塔路了,冬子看小夏的情绪开始好起来,就顺势问到:“不是说植物园很漂亮吗?下午你有时间?” “你想看,你自己就去看好了。”小夏好像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其实,她在等一句话。 “你不是说过,要陪我进去看的?”冬子想把气氛轻松起来,顺口说到。 “好吧,那就麻烦本小姐一回,陪你走走。”小夏突然兴奋起来,声音轻快了许多。 其实,小夏就是等着冬子的主动邀请。在那鸟语花香的地方,俊男美女同游,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还充满着其他的想象。 车子在停车场停好后,买了门票,两人进入了大门。这个大门很有特色,是绿色啬薇包围着的一个拱门,青翠欲滴的叶子很嫩,而红色黄色紫色的各色啬薇,装点出热闹与欢乐。 这个植物园,全称应该叫中科院西安植物园,原来是搞植物研究的。但由于奇花异草太多,就成了旅游景点。 “前面就是郁金香园了,可惜现在不是它的花期。每年花期到了,这里办郁金香节,可好看了。”小夏兴奋地介绍到。 冬子对郁金香这种花,也是见识过的。在老家东山公园里就有一小块地,种着它。但是,这种西方引来的花朵,冬子从内心中,并没有多喜欢。 也许是地域爱好不同的原因吧,西安人怎么这么喜欢它呢?在冬子的心目中,他并不是特别喜欢那些所谓名贵的花种,什么兰花梅花的,文人把它们吹得太高,但这并不冬子喜欢的类型。 冬子只喜欢那些蓬勃的、旺盛的花朵。比如拿玫瑰与月季来比较的话,冬子偏好月季。为什么呢?因为月季好养活,并且每年除了一个月外,其余每个月都开,而且,有一种香水月季,那种清香味,浓而不俗,很让人清新。 最重要的,一丛月季开出百十朵花来,从数量与规模上,与那些只开出十几朵一丛的玫瑰,热闹多了。也许自己是外行看热闹,欣赏水平不高。也许自己太土,只讲数量不讲质量,反正,冬子欣赏不来那些单独的、瘦弱的花朵。 要香就要像牡丹一样明目张胆地香起来,梅花那种躲在暗处的偷袭的香法,冬子并不太喜欢。 倒是有一种花,冬子特别喜欢,那就是荷花。虽然只有一朵,但那种要开就开最大的,要香就香最远的,这一种强大的精神,是冬子最喜欢的。也许,这是自己与所谓的高雅人士,在欣赏花的品味上,唯一的共同点吧。 而为什么有的人喜欢这小小的,单薄的郁金香呢?冬子觉得,是不是有这几个原因。一是,它是西方来的,有一种态度,就是凡是西方人欣赏的东西,都值得喜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它的名字有诗意,忧郁的金色,发出了芳香,会给文人们以联想的题材。 如果西方人喜欢的花朵,冬子也喜欢的话,那就是墙边的啬薇了。因为它多,它香,它旺盛蓬勃,它好养活,它接地气,它就像街边屋后的烟火。当然有更重要的原因,冬子的母亲,曾经也种过一盆啬薇。 小夏拿手机给冬子拍照,冬子只好配合她,摆出各种姿势,变换各种角度。 “哎,美女,你才跟花相配,我给你照几张吧?” 冬子不太想照相,所以把目标往小夏身上引。谁知道,小夏却当起真来,也在阳光与花丛中摆出各种姿态,优雅调皮与忧郁,各种表情都有。 此时阳光普照,温暖得有些过分。镜头里的小夏,也美丽得灿烂。 第二天,两人约好到乾县去。那里有著名的乾陵,冬子没去过。那是唐高宗与武则天的合葬墓,也是未被盗掘的仅有的几座著名帝王陵墓之一。 要知道,一坐山埋葬两们帝王,这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更绝无仅有的是,这里面还有一位真正伟大的唯一的女皇帝。当然,这座绝无仅有的墓没有被盗,更是奇迹。当年日本人用炮火来炸它,都没有办法,这是奇迹中的奇迹。 但是,这一次是没时间了,虽然小夏也想带冬子去看一下,当个导游。西安人,只要有点文化,都可以作为合格的导游了。历史就在他们身边,知识就是文物,不需要专门学的。 从十万年前的半坡遗址,到最近的西安事变,这里是发生大历史的地方,集中了中国最重要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是传奇,传奇见得多了,就自然生出一种大气来。 所以,秦腔虽然声音高,虽然是嘶吼,但底色,却是千年以来的积累的情感与故事。积累太多,压力太大,所以就喷薄而出,喊了出来。 数千年以来,中华民族在这里上演了无数撕心裂肺的故事,所以,情感的表达,也是直刺人心的。人生短暂,沧海桑田,哪有时间给你废话,直接上情感! 而今天,他们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来寻找情感,仿佛在找自己的家一样。这是一种什么情怀呢? 所谓的王庄,离乾县县城比较远,终于到了地方。在来之前,冯警官已经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为了今后追查那两个同案犯的方便,所以,他们这次走访,动静不能太大。虽然那两位同案犯不是乾县人,但也怕在王庄柳庄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打草惊蛇。 当然,他已经联系了乾县法院的同学,让他提供方便。那位同学,已经找到了两个庄的关系人,让他们先接待,像接待一般驴友一样,外人不会怀疑。 近些年,有一些自己随行随游的驴友,建议陕西民间的故事与传奇,人文与景观,这已经是很常见的现象了。况且,这两个庄离乾陵并不远,驴友们也来得多。 先到了王庄,找到了当地那个事先联系好的关系人。这是一位退休的县政府工作人员,在当地有些威望,了解事情,联系人,也比较方便。 一般乡下,对那些曾经在政府工作过退休的人员,是比较尊重的。除了他们在政府还有些老关系,能够帮助村民办事以外。他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有见识,能够帮村民分析事情,出谋划策。如果他找人来问话,乡亲是非常配合的。 冬子当然带了见面礼:一盒茶叶,一盒点心。这些东西都是西安市场上比较高档的货色,也都是老人们喜欢的东西。 老人听说他们要打听王大个子的事情,就打开了话闸子,滔滔不绝起来。毕竟是当过干部的人,思维清晰,表达清楚,很能够抓住重点。 “那个王大个子,是因为工伤,在二十几年前都死了。关于它赔偿的事,村子里肯定当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大部分是乡里掏的。为这个事,我还给乡里的领导打过招呼。怎么办呢?都是自己同村的乡亲,能帮助一点是一点吧。” 老人们给他们泡了自已的茶,质量也还不错。这位老人修的砖房,按传统民居方式修的,但用料都很讲究。家具的模式虽然是老派的,但是做工很是精细。看样子,他不缺钱。 “钱多了,也害人啊。”老人感叹了一句,还没等冬子追问,他就自继续说到:“你要知道,二十几年前的四万,相当于今天的四五十万,这个钱,在农村,当然就是巨款了。顶我当时好几年的工资呢。” 这个概念就明白了,你如果不理解时间长河里,一定金额货币的实际价值,你就拿它跟公务员一年的工资相比较。因为在农村,甚至在整个中国的西部,公务员都是高收入人群。 “钱多应该是好事,你为嘛说它害人呢?”小夏问到。 “你这个女娃娃,家庭条件应该很好吧,你不太理解农村的现实。”老大爷喝了口茶,砸吧了两下,继续说到:“这赔偿的钱,最应该给谁呢?你们都是有知识的人,当然晓得继承法了。所以,主要的钱,当然是她当时的媳妇得了,对不对?” “这有什么不对吗?”小夏追问到。 “法律上说,当然是对的。但在实际生活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想,一个寡妇,按她当时的年龄,估计也就三十几岁了吧?又有很多钱,是不是会引来许多男人的想法呢?有可能是冲着人来的,更有可能是冲着钱来的,对不对?” 接下来,就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了。老人家却并不急于讲下去,而是叫自家的人,张罗中午饭的事情。冬子却表达了谢绝,表示咱们只是了解情况,在街上去吃。老人生气了:“你们从西安这么远来,还有法院的同志打招呼,这就是远方的客人了。还给我带来这么好的礼物,如果不吃一顿饭就走,叫老汉我,咋为人呢?你们是不是嫌我家穷,不干净,吃不下?如果是这样,我也就不讲这些事了,咱们不是一路人嘛,对不对?” 话说到这份上,不吃也不行了。陕西人礼性大,再一次体现出来。这种留客的话不好听,却是最真诚的方式。 吃饭的时候,冬子小夏被邀请到饭桌前,才大吃一惊。一会功夫,就已经摆出七八个菜来,荦素冷热搭配周全,鸡鱼面蛋各色材料齐备,这是相当讲究的一桌饭食。 为主宾东家的位置,还谦虚礼让了半天,这是最古老的礼节与讲究,看样子,这是一个真正讲究的人。 农村的饮食,扎实,味道非常清淡。老人解释到:“你们城里好生活过惯了的人,吃不惯我们农村那些太浓太辣的东西,所以我交代他们,搞淡一点。” 太好吃了,冬子作为厨师,好多味道,他也是第一次尝到。看样子,在农村的退休生活,老爷子过得很有滋味。 因为冬子要开车,不能喝酒,要不然,按老爷子的说法,他非要请村里的几个头面人物,过来陪远方的客人喝几杯的。 吃过饭后,小夏与冬子先后上了厕所,冬子发现,他家的厕所是抽水马桶式的。冬子觉得奇怪,这地方,他是如何解决了自来水问题呢?是不是在屋后,他家自己建了一个小型自供水塔?下面还有污水收集处理系统?院子内有可以抽水的深井,这是冬子见到的。 土豪,从进村以来,这家的生活明显高出当地人一个档次,绝对称得上是土豪了。 接下来的故事,是在一边喝茶,一边吃瓜果的过程中,轻松完成的,好像在开茶话会。但说的,听的,心情却都不轻松。 按理说,王大个子用命换来的四万元钱,按继承顺位,王大个子的父母应该有一份的,当然,媳妇当家,也归媳妇管,当时也就认可了。 但这位柳姑,却被另外的男人迷住了,估计那个男人,也许并不是看上她的人,而是看上他的钱了。因为,那是一个名声不太好的人,在外四处招摇,就是嘴巴会说。 要知道,她的前夫,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不懂得浪漫,更不会说甜言蜜语。遇上这么个货,柳姑就动心了,说两人要一起到西安做生意去,就卷着钱跑了。 媳妇这么年轻,不可能指望她守一辈子寡,看在孙子的面上,两公婆也没说什么,心里的意见倒是有的。 公婆想,只要孩子在身边,媳妇赚了钱,总是要送回来些的。谁知道,这女人,一去就不复返了。再次回来,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了。她要结婚,拿户口本办迁移,这才把老人搞慌了。 当时媳妇答应把儿子带过去养,老人们也拗不过,毕竟那是能娃子的亲妈,没办法阻止。谁知道,那男人对能娃子太不好了,天天不是打就是骂,能娃子受不了了,天天哭,太造孽了。 我们村也有嫁到柳家庄的,也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些事情,就回来说。能娃子的爷爷奶奶不忍心,就要能娃子的叔叔,非要接能娃子回来。 但能娃子的婶子有意见。她的意思很明白,除非他把赔偿款补一部分过来,他们才负担能娃子的生活。那个时候,能娃子的爷爷奶奶身体不太好,主要是跟能娃子的叔叔婶子住,由他们在抚养老人。 但是,架不住能娃子奶奶天天哭,天天在村里找人诉苦,没办法,他叔婶面子上挂不住,就跑到柳家庄放信,把能娃接回来住了。 后来,也就是过了两年,能娃子在学校打架,怕回来,叔叔打他,婶子骂他,听说又跑回他妈那边去了,就没再回来。 此时,他爷爷奶奶想再把能娃接回来,就开不了口了。毕竟这是娃自己跑到娘的家,没人敢说个不字了。 冬子听到这里,突然问到:“能娃跑到他妈家,这个消息,是谁最先说出来的?” 老爷子想了想:“具体记不太清楚了,这多年了,我当时在县里工作,没在村里面。但是,我们村有几个姑娘嫁到柳家庄的,估计是她们回来说的吧?况且,有人说,柳姑与那男人结婚后,就不住在柳家庄,而是在那男人的老家落户了,并且,他们两人好像在外地做生意,具体什么地方,谁知道呢?也没人愿意去打听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一个孩子失踪了,居然没人报案。 老人们以为能娃找娘去了,没资格再要回来。而能娃的娘,因为后来的男人不喜欢能娃,也不敢找儿子。况且,她一直以为儿子跟爷爷奶奶生活,不必担心。更重要的是,因为金钱的问题,她根本不敢再踏回王家庄一步了。怕能娃的婶子,找她要钱。 因为钱的原因,亲情骨肉之间,居然二十年不通音讯,要不是冬子亲身遇到,简直不太敢相信了。 “不是说柳庄也有王庄嫁过去的媳妇吗,她们就没带回能娃的消息?” “柳姑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把老人的钱都黑了,哪个王庄的人愿意跟她打交道呢?据说,柳姑娘家,她的父母,平时没必要,王庄嫁过去的人,都不怎么搭理他们呢。” “嫁过去的人中,是不是有一个叫王菊花的人呢?” 老人突然脸色一变,沉吟半天,才说到:“哪里都有坏人呢。柳姑不讲人情道理,还是小坏。咱们王庄也有败类,那王菊花就算一个,贩卖人口,被判刑了的。刚出狱回来没两年,就跌到沟渠淹死了,也算是报应。算了,死都死了的人,就不说他了。” 老人停顿了一下,突然问到:“你们是法院的同志介绍过来的,要了解她的案子,直接找法院问不就行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只是听说,好奇而已。我们倒听说,他丈夫还想找王家庄赔偿的?” “当然啊,打过官司的,我帮村里的人还出过主意。收集证据这事,村里人没这概念,还是在我督促提醒下,村里的才完备了材料和手续。要不钱,把钱给她的丈夫,这么不要脸的家伙,哪个服气?” 据老人讲,自己那事以后,王菊花的夫家,再也没到过王家庄拜访过岳父岳母,孩子也没见到外公外婆家拜年了。 “柳家庄过去不是这不义气嘛,老柳书记,还是个很讲究的人啊,怎么这些年,风气变坏了呢?” 他提到柳书记,冬子反应过来了。这也是冯警官同学给他们介绍的,柳家庄的关系人。那人是几十年前柳家庄的村支书,很正派很有威望,更重要的,是他清楚柳家庄的一切掌故。 关于能娃的爷爷去世的事情,老人讲了一些,这其实并不是冬子与小夏最关心的问题。而老人介绍能娃的奶奶,是他们关心的。 能娃的奶奶,除了夏天能够起床活动外,其余三个季节,已经不能起床了。因为她的哮喘比较厉害,吃喝要不在火灶边,要么在床上,根本不敢出来吹风。 按她的身体状况,捱一年算一年,也就只有现在,下午火辣的阳光下,她才有可能坐在院坝里晒晒太阳,与村里路过的人,说两句话。但是,老人的耳朵有些听不见了,说话的表达,也有些问题。 此时,冬子与小夏心中都有一种紧迫感。如果不迅速把这件事做好,有可能,能娃再也见不到活着的奶奶了。 能娃在自诉中,始终只提爷爷奶奶两个人,其实,他们身边还有叔叔婶婶,他却只字未提,这不可能回忆不起。只是,因为叔叔婶婶对他长期的冷暴力,甚至打骂,让他的心灵受了创伤,他不愿意回忆起他们了。 但是,再怎么粗暴对待能娃,毕竟有爷爷奶奶护着,心理的创伤总有抚平的渠道,不可能对能娃的影响那么大。 或许有更大的心理打击,毁灭性的那种,发生在能娃的儿童时代,才会有今天能娃的状态。 或许,这个故事,发生在柳家庄。或许,这个故事,发生在柳姑的新家里? 一切都是未知的,第二天,他们的目标是柳家庄,暂时,还不能把消息告诉给求助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柳叶飘零 今天小夏上车时,冬子发现,小夏的衣着已经很朴素了。因为昨天在回来的路上,冬子提醒过她。 “也穿得也太漂亮了,衣服也高档了些,本来人就漂亮,惹人注目,衣服还那么好。我们低调走访的,但你却自动成了乡里的明星,这样不好嘛。” 当时,小夏只是笑,并不搭话。 今天一上车,小夏就问到:“这该朴素了吧?” 她今天上身穿着一件魄白色的衬衫,只是袖口与下摆有些许的蕾丝花边。下身穿着蓝灰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又白色带粉色装饰的运动鞋。披肩的头发,也扎起一个马尾。 “对了,这就像一个驴友了。” “你才是驴呢!”小夏白了他一眼。 到了柳家庄,老柳书记的家就对昨天那位退休老人的家,朴素得多,当然也是正常的农村小院,只是打扫得比较干净。各种设置及家具,就没有昨天那家讲究了。 冬子送的礼物,跟昨天有所不同。他已经听冯警官说过,这位老书记是地道的农民,抽烟喝酒的。于是,冬子给他带了两条窄板猴、两瓶西凤酒,也只花了几百块钱。 同样花几百块钱的东西,昨天与今天就不一样。对于昨天,那位有钱的退休干部来说,他需要的是一种高档的感觉。茶叶几百块钱一盒的,糕点也是西安的名牌。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个面子与档次,拿得出手。 而对于农民,哪怕是农民中最高等级的支书来说,送礼讲究的是实惠。烟酒这东西,是他们最喜欢的。至于这些送礼的诀窍,他在武汉做生意时已经学到过。在西安,跟一帮子推销员一起,知道,送礼的内容与方式,是一名推销员的基本功。 要把生意搞定,就得先把人搞定。要把人搞定,就得知道别人喜欢什么,那你就送什么。你给农民送一朵花,就像给林黛玉送一斤猪肉一样,只能坏事。 对于这位支书来说,你送他茅台,他也不会喝,最多拿出去送别人。而西凤酒是陕西最好的酒了,也是他自己能够喝到的最高档的酒。窄板猴,是陕西本地烟一个最通常的说法。 陕西本地产一种烟:金丝猴。分宽板与窄板,窄板的要贵些。这种烟,是普通公务员经常抽的档次,对于农村的支书来说,这就是他们跳一跳,够得着的消费。 彭总曾经对冬子说过,任何事都有个度。比如发多少钱,比如送多少礼,比如设置什么样的目标与计划。这个度的最佳状态,就是:跳一跳够得着。 农民中最高级别的人,他跳一跳,够得着乡镇干部,所以乡镇干部的消费用品,就是给乡里支书送礼的度。既让人感到实惠,又可以自己消费。 见面过后,礼送到了,当然人家也就客气地推辞了半天。陕西人这种客气的古风,保留得很好,非要三番四次地客气一下,才接下你的礼物。接下礼物后,非要关心你吃过没有,路上好不好走之类的话,才把你当自己人,进入今天的主题。 “你们问的是柳叶啊,柳姑是她的俗称。她的真名叫柳叶,哎。我也不问你们为什么要找她,反正法院的同志打过电话了,你们想知道的,我晓得的,都会告诉你们的。” 柳叶,一个好听的名字。其实冬子与小夏,已经在户籍登记上见过这个名字。但在内心中,却不愿意承认,这个名字,就是柳姑。因为这个名字太美了,她好像有些配不上。 当然,支书家泡的茶,档次就比昨天那家低了些。为了照顾小夏,柳书记说到:“西安来的女娃娃,你可能虽不惯咱们农村的粗茶,我给你拿瓶可乐吧?” “我不喝可乐,怕长胖。就喝点白开水就行。” 三人随即,就在堂屋里,摆起了柳叶的事情。 “她原来是嫁到王家庄的,跟着前面的丈夫王大个子,好像叫王兵。你们去过王家庄,晓得我们两个庄,互相通婚的情况。其实呢,也过了几天好日子,人家王大个子对她也好,只是话少了些。农村人嘛,只晓得踏实过日子,没那么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这些信息,其实昨天已经知道了,但冬子并没有打断他的话。他说话,得先发些感慨,不像昨天的退休干部,一开始就直奔主题,逻辑清晰,主次分明。 “后来,这王大个子死于工伤,赔了几万块钱。这就坏事了,因为,当时的农村人,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钱呢?大钱把她砸错了头,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她不讲道理了,该给公婆的那一份,她也不想拿出来了。该当一个轻松的农村人,她心思也活泛了。人啊,就怕不知道自己是哪个,非要做自己不是的那个人,就麻烦了。” 这位老支书,已经七十来岁了,说话虽然土点,但还蛮有哲理的。这段话,让冬子印象深刻。 “一个油嘴滑舌的男人,在我看来,那是个不成器的家伙,我还提醒过柳叶她爹,人家也听不进去了。那柳叶在别人的好话中,就以为自己找到了爱情,找到了幸福,找到了新生活呢。就以为,自己要成生意人,要到城里发财呢。其实,那个男人,也只是个农村人,到处流窜的家伙,不成器呢。” 这与昨天那位,说的情况,是吻合的。 冬子问到:“她孩子呢?听说她后来的丈夫,对孩子不好?” “对嘛,如果这个男人爱你,就该对你的孩子好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她都不懂呢。那个男人只是看上了她的钱。况且,这孩子,他爹用命挣下的钱,孩子有份呢。所以,想办法把孩子赶走,这就是那男人用心的毒辣呢。具体怎么了,我也不清楚。反正,柳叶带孩子回娘家,孩子抱着外公外婆哭,脸上有伤,这我们都是知道的。他身上有没有伤,这我们就不晓得了。但是,猜都猜得到,这孩子挨打,不是一回两回了。柳叶自己有错在先,问她,她肯定是不说的了。” 原因基本上可以定了,那就是,在王能新的家,受到了长期的虐待,所以,给童年的王能,心理以巨大的创伤。 “柳叶有钱,她应该护得着孩子的嘛。”小夏问到。她的问题有道理,那男人不看柳叶面,看钱的面上,至少表面上,也该对孩子好一点。 “柳叶傻呢。她虽然对公婆不地道,对孩子也还算是一个正常的妈。但是,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傻。她太相信这个男人的话了,她以为她的真的会有爱情。因为,她不晓得爱情是什么呢,只晓得相信男人。也许过去,王大个子太老实,她就以为,男人说的话,都是值得相信的呢。” “什么意思?”小夏听出了转折。 “刚开始交往,还没结婚的时候,那男人表现出很有本事的样子,是个做生意的人才,只是差点本钱而已。柳叶就相信了,就与他结婚了,还把自己的钱,都给后来这个男人作了投资了。啥投资嘛,就是骗了。这是柳叶最后的武器了,没了枪,打仗就只有投降了。” 老支书打比喻,是一把好手。 “柳叶呢,以为是自己没做到位。她以为,爱情就是这样子,没保留没底线,只是一味讨好男人。好像还想把儿子的姓都要改成那个男人的,整天在家做老妈子,服侍男人。而那个男人呢,要么以做生意为名,整天往外跑。要回家了,就喝酒打牌,没事打打孩子。这就是个混蛋,也没人治他。” 后来,村支书讲了其中的原因。本来,在农村的婚姻中,娘家人是一个巨大的存在。柳家庄在当地,也是有势力的,乡党也团结。只要支书一号召,找那男人家的麻烦是很容易的。 但是,柳叶因为贪了公婆的钱,她的事,就没人帮他了。自己作为支书,本意也不想帮这个不地道的人。就是想帮,村里的人也不支持了。她因为钱昧了良心,王家柳家两个庄,都没人会帮她了。 “她在外面受苦,那是她自己的事,与咱们柳家庄没啥关系了。咱们农村人是穷,是没见过大钱,也没见过什么爱情。但咱们讲义气呢,不是义气的人,就不是咱们的乡亲了。” 原来是这回事,柳叶这叫自作自受。 “我要是帮了她,从王家庄嫁进柳家的媳妇,好几个,她们怎么看我呢?”柳书记为自己的行为,作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当然,我也听说过,柳叶回娘家时,总是哭哭啼啼的,那是人家的事,咱不好打听了。” “那你晓得王菊花的事吗?” 柳书记苦笑了一下:“一报还一报吧。这是咱柳家庄的媳妇,也算是自己人。但她做的那些事,丧了天良。贩卖人口判了刑,那是天杀的罪呢。后来淹死在沟渠里,估计是老天爷看不惯她了。算了,死了的人,不说她了。” “那柳叶,现在在哪里呢?” “也不在娘家,也不在今天的婆家。好像说是在外面做生意,偶尔过年,回一趟娘家。反正日子过得不好,因为乡亲见过她的状态,不是很好,老了好多。这事咱不打听,人家穷了,你能资助吗?人家富了,你找她借钱?所以,她现在的情况,只有她家里人才晓得呢。” “她原来在王家,有个儿子,现在情况呢?” “据说原来跟他爷爷奶奶住,后来好像又跟着她在外地了,具体情况不清楚,也没人打听。好像没回来看外公外婆,如果回来,估计也有三十来岁了吧。现在过得怎么样,谁知道呢?” 这两边落空的能娃子,居然失踪了二十年,没人关心他的存在与死活,只是因为,她有一个不地道的娘!这可是他的亲娘。 冬子此时已经走神了,他想到。如果自己是父母亲生的,一切都没话说。如果不是亲生的,也许爸妈对自己,比一般亲生的还要好。 小夏发现了他的走神,拍了他肩膀一下:“想什么呢?” 冬子反应过来:“对了,下一步,要找到柳叶本人,她住在哪里。柳书记,我们出面不太方便,要不,你帮我们打听一下?” 柳书记突然问到:“我差点忘了,你们打听她的事,是她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吗?” 冬子想到,自己是法院工作同志介绍来的,对方有这种联想,太正常了。 柳书记继续问到:“我的为人,你们肯定也听说过。咱不敢说有多正派,但一生也是党的人。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给我说实话。就是你们不愿意说,这忙我也照帮。” 话都到这份上了,不说肯定是不行的。 “其实,是柳叶的儿子的事。她儿子,你们叫能娃的,我们怀疑他已经被人拐骗到山东了。他自已要求找到老家人,在网上求助,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 柳书记眼神都变了:“不是说,他是跟柳叶一起住的吗?怎么还丢了呢?” “都丢了二十几年了。大家都以为他跟母亲住一起,在外地。柳叶本人,也以为能娃跟爷爷奶奶住的,不敢打听,两头落空了。” 柳书记一拍大腿:“哎呀,造孽了,娃造孽了。他也算是半个柳庄人啊,咋没人管呢?娃造孽了啊,我们没尽到责任啊。娘不管,还有庄呢。咱们庄,还没出过这事呢。” “这事先保密,毕竟,那个求助人,究竟是不是能娃本人,还不一定,公安机关还要做鉴定。我们只是来打听消息,以便下一步,取得柳叶的血样,与那位山东的求助人作对比,才能够最终确认。” “对对对,古代还有滴血认亲的过场呢。这是对的。你们现在什么科学,叫什么鸡什么检测的,对不对?” “是基因检测,也叫dna检测。”小夏的解释,并没有让柳书记听明白。冬子赶快补充到:“跟滴血认亲差不多,就是非常准确而已。” 老人家起身,向后面厨房走去,在厨房门口,他对儿子喊到:“叫树哥过来,就说我请他喝酒。” 老人的儿子,也有三四十岁了,赶快出门,肩上还搭着一块擦汗的毛巾。 老人介绍到:“树哥,就是柳树,也就是能娃的舅舅,最喜欢能娃的了。他在外面打工好几年,要不是这次回来,因为要修房子的事,可能还见不到他。本来他好久没回来,我也该跟他拉拉话的,现在,这事,必须得找他了。” 柳树,这不是个地名,这是个人名,是能娃的舅舅。能娃把这名字始终记住,估计就像支书所说,因为爱,能娃留下了温暖。 过了一会,老人的儿子,领过来一个接近四十来岁的人,穿得虽然普通,但人很精神。他手里提着两个袋子,是送给支书的礼物。 在这里农村,哪怕就是乡党们正常的喝酒,也不空手上门的。当树哥进屋时,看到冬子小夏两个年轻人,吃了一惊。但支书没先解释,只是推辞了礼物,树哥坚持送,两次三番,才把礼接下。 “你呢久了没回来,这回来,也不来看我,我就只好请你来了。” “是是是,好些年没回来了,在广东打工,也没挣到什么钱。我应该第一时间到支书这里来拜访一下的,就是家里的房子,再不修就要垮了,父母年纪大不中用,啥事都得靠我。没抽出空来,你老莫见怪。” “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人,我会跟你见怪?这两们是小陈和小夏,西安来的,我请你过来,一是见面,二是陪一下客人,你也是见过世面的,比我们庄里的农民,会说话些。” 这一套说辞,很绕,但很必要。把一个事情说得这么圆满客气,这是支书的能力。他不仅是老支书,还是长辈,在这庄子里,当然有威望。所以,树哥跟他说话时,也是满脸堆笑,一幅谦卑的样子。 等支书家里的几口子把酒菜端上来时,样式也不少,都是农村的土菜,倒也搞得红绿搭配、荦素间隔的。 本来要开酒,支书拿起西凤酒要开瓶子,冬子阻止了。因为他要开车。 “有事就算了,毕竟这事太大。你是在给我们做好事,没陪你们喝酒,老人我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树哥此时也活跃起来:“专门找我来陪你们,你们却不喝酒,这是啥话?” “吃饭也一样,这么多菜,我们吃不完的,况且,我们主要是说说话,这还是更重要的陪。” 饭菜虽然做得不太精致,但是却有一种烟火气的土香,小夏还吃得比较兴奋,忘记了她曾经说过减肥的话来。 “树哥,有一句话,不得不跟你说了,你得有思想准备。” “达,你说。”树哥此时,以晚辈的身份,恭敬地听话。 “我问你,你好久没见过能娃了?” “怕有二十年了吧?”树哥想了想:“我又没去过我姐家,也还敢到王庄打听。” “那你当舅舅的,外甥过年过节见不到人,你不问?” “我问了好多回,我也想他。但是,我姐就不说这事。自从我姐重新结婚后,她跟我就没说几句话。就是跟我爹妈,也没得几句话。有时,她是过年回来半天,就走了。后来,我出去打工,从来没跟我姐打过电话,也就没机会问了。她这个家庭,不好,问多了,她也伤心,对不对?” “能娃被人卖到山东了,你知不知道?”支书突然这一说,把树哥愣住了,夹着菜的筷子,菜掉了下来,而手与筷子,在空中定住了。 支书给冬子递了个眼色,冬子把前后的经过,描述了一番。当然没说能娃精神上有问题的事,只是说,那个人,有可能是能娃,但要确认这事,必须找到柳叶,检测基因,让公安机关来确认。 听了关天,树哥拿筷子的手收了回去,他在擦眼泪,没说话。一个男人,不说话,没表情,只是擦眼泪,把小夏看呆了。 其实,男人要哭出来是很难的,最痛苦的事,只是默默地流泪。 “你也别伤心,这不是被好心人找到了嘛。这是好事,所以,才找你来的。”支书此时安慰着树哥。 此时的树哥,把碗筷一丢,埋着头,手拍着大腿,脚不停地用力在地上跺,此时,他已经进入撕心裂肺的状态了。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外甥,居然在外流落二十年,居然没人管他,那他受过多少苦呢? 过了好久,树哥才低声地哭起来:“哎呀,我这当的啥舅舅啊,能娃丢了,舅舅都不找他了啊。他没希望了啊,我的能娃啊,苦受大了啊。我不是人啊,外甥没音讯,就没多问一句,咋活的啊!” 俗话说,外甥是舅家的一条狗,饿了来饱了走。舅舅与外甥这种亲情,是天生的。他们既是长辈晚辈的关系,也是朋友的关系。并且,他们的年龄,大概也只相差十来岁,肯定小时候,在一起玩得很好。 “你们有没有能娃现在的照片呢?”树哥终于止住了哭声,抬头说了第一句话。 冬子拿出手机,进入网站,点开了能娃的求助页面,本来照片在页面中占比就小,在手机屏幕上放大后,就稍微有些模糊。 “你们看,就是他呢,长大了,更像我了呢,就是他呢,没错啊,他娘不要他,我来陪他呢。” 他这一说,小夏也说到:“怪不得,你刚才一进门时,我就有些奇怪,原来原因在这里。” 外甥长得像舅舅,这是基因遗传的一个重要现象,冬子也看了看照片,细节虽然不清晰,但从轮廓上判断,确实有几分神似。 “你们有没有他的电话呢?我要听他的声音。” “这个不行”小夏说到:“按我们网站的规定,在没有最终确定之前,你们之间的联系都会对认亲有干扰。按程序,必须经过基因检测并经过公安部门认可后,才能够相认。” 此时柳书记也大声说到:“别哭了,二十年不找,急于这一时?人家好心人的话,你敢不听?” 此时,树哥站起来,一直对冬子与小夏,不停地作揖。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终于团聚 作揖不停的树哥,被柳书记站起来按了下去。 “你得先找到你姐,如何联系,在哪里?人家是来跟你家帮忙的,你得搞快些。” 话归正题,树哥说到:“其实我也没跟她联系过了,家里修房子这么大的事,也没见她回来。但是,我娘那里,好像有她的电话号码,我这就回去拿。” “先吃完饭再走,你急什么?” “我还吃得下么?” “坐到!”柳书记声音严厉起来:“有些事没跟你交代,你找起杆子就想走?你想,在我家喝酒来的,没到时间回去,你爹娘是不是会怀疑?这事没确定之前,肯定不能让他们先晓得,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样激动?你吃不吃饭随你,你先把你的表情,跟我搞正常了!” 柳书记果然是老手,把这些问题已经考虑在前面了。 树哥当然是吃不下饭了,只是在柳书记家擦了泪洗了脸,就准备回家。 当他要出门时,支书拦住了,递给他一个包:“你不带点回礼过去,你爹娘还不是要怀疑?况且,你找你姐的电话,理由是个啥?先给我说一遍。” 这相当于是预演,支书考虑得周到。 “我就说,自己有急事,要找她。” “啥急事?” 树哥支支唔唔地说不出来。 “我教你。你就说,家里修房子这么大的事,她人不回来也就算了,是不是可以借点钱回来呢?这个理由,你娘不会怀疑的,对不对?” 冬子与小夏终于佩服,这位老支书的精明。 其实,光从聪明程度来说,农村的老支书,应该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因为,他们没什么文化与特长,凭什么在低水平恶劣竞争的农村里,独占鳌头?那是多次竞争与拼杀中杀出来的唯一的胜利者。凭什么他坐几十年交椅而不倒,经历过多少人的嫉妒与攻击,他都能够迎刃而解。只能说明,在没什么文化没什么技术的农民中,这是一位绝顶聪明的佼佼者。 他们上要应付上级领导的指导与检查,下要对所有村民有交代。俗话说,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要穿好这些线头,可是一件非常复杂的工作。 他们是没有工资的,只有些补贴,他们既是农民,又是工作者。他们既要为全村的公共事业出力,还得为自家的发家致富用心,没有强大的精力与高超的能力,是做不到的。 而他做了几十年,一直干到退休。 哪怕退休这么些年了,树哥在外打工已经有年头了,经济与管理上,老支书已经对树哥没有任何影响。但树哥对他的尊敬与恭顺,摆在冬子的面前。这只能说明,这位老支书的为人让人服气,他的能力,仅从这几句话这几个交代,就看得出,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树哥出门去了,他们几人继续吃饭。等他们吃完饭喝茶时,树哥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达,我跟我姐,该怎么说呢?”树哥手里拿着电话号码,就是不敢打。 “你就实话实说呗,你还怕她受打击咋的?儿子不见了,当娘的,哪里去了?她有错,你还护着她?” 当着众人的面,树哥拨通了电话。小夏注意到,在电话里,树哥不把柳叶叫姐,只是直呼其名。看样子,他们姐弟的关系,并不好。 树哥叙述这件事情时,语言有些重复和杂乱,这不是他的智商有问题,他其实是一个智商正常的人,在外面打工多年,不是没见识。只是因为感情激动与顾虑的原因,才语无伦次。 说得差不多时,柳支书不耐烦了,对树哥吼到:“电话给我,我来说。” 树哥把电话递给支书,老支书的口气就明显硬了起来。 “你还好意思哭?你当的个啥娘?说别人丢人,其实是说的丢脸。你啊,是真的把人丢了。莫哭了,不争气的东西!你在哪里,要么赶快到我这里来。” 此时冬子赶快插嘴到:“不不不,我们去。她回来,还麻烦些。” “听到没有?人家五服外姓的好心人,都比你急些。你还有资格当娘?把地址发过来,人家西安来的好心人去找你,莫跑了。你再乱跑,就莫回柳家庄了。” 当支书挂断电话后,并未递给树哥。那虽然是树哥的电话,但支书却在等短信。 “嘟”的一声,短信来了。上面就是地址,支书看了看,说到:“不远嘛,开车只要一个小时,她咋不怎么娘家呢?” 答案显然是不言而喻的,她没有脸面回来。实在想娘了,才偶尔悄悄回来一次。 冬子他们马上决定出发,因为一个小时去,再一个小时回西安,那么,留给他们做柳叶工作还有采样等行为,只有最多两个小时的时间了。 老支书也不拦了,只是给他们送了好大两包手工荞麦面条,是他们村自己农民做的,这算是一个回礼。这种回礼是有道理的,因为,城里的人,不稀罕所谓的高档货,只想回归农村的土产。老江湖柳支书,肯定知道,西安来的客人,喜欢什么。 当时树哥要跟着过去,支书不同意。“你过去干什么?假装去拿钱,要不拿不回来呢?况且,人家西安客人,要回去,不顺路嘛。” 树哥也就算了,只是与冬子互相留下了电话号码,要求出了结果后,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他。他决定,哪怕老家房子修好了,也暂时不往广东去打工,他要等外甥回来。 两人上车后,开了没到一个小时,也许,村长是按拖拉机的速度来说时间距离的。那是一个小镇,但不是乾县,是另外一个县的边远小镇。当他们开到镇里时,找不到什么门牌号码,只是停留在大致附近的一堆比较破旧的老房子边,给柳叶打电话。 电话还在说,此时,从一个较黑的低矮楼栋里走出来一个老年女人,大概五十几岁,穿着有些脏的衣服,外面有一个整体的围裙,一边接电话,一边望着他们。 就是这个人,这个叫柳叶的人。瘦小苍老,虽然只有五十几岁,但好像经历了六十岁的风霜,怯生生的望着他们,眼睛绯红。 “是西安来的陈老师、夏老师吧?” 两人点了点头,问到:“你家在哪里呢?” “就在前面,一个破屋,脏得很,怕脏了你们的脚。”妇女这样说,冬子只好硬着头皮说到:“没事,我们都是很随便的人。” 拐进楼栋,楼梯边上堆满了蜂窝煤纸壳等杂物,小夏走得惊心动魄地,上了二楼,二楼是一个用钢条焊的简易防盗门,里面是一个有裂纹的木门,那吱呀的声音,让人怀疑,只要稍一用劲,整个门会倒下来。 进屋后,柳叶找凳子,洗抹而来擦凳子,是塑料的,上面有些白色的脏东西。冬子随便看了看,这简陋得像个窝棚的小房子,算是一室一厅,有简易的厨房与卫生间,外面还有一个阳台。而厨房内,是一个磨豆腐的机器,客厅还有滤豆腐的架子。 豆腐的制作过程比较复杂。先得把豆子磨成粉,然后,这种浆粉放在大锅里熬,其间还有许多的程序,最后,出来的豆浆水,放在滤而架子上过滤,留在而袋里的成了豆渣,滤出来的浆水,经过点卤等程序,就会形成豆腐。 冬子还专门到厨房看了看,果然有一口大锅。 做豆腐历史以来,是最穷人的买卖。一般是一斤豆子出来三斤豆腐,利润有保证。但是,制作过程太漫长,为了赶在早市出豆腐,得半夜起来,开始操作。整整四五个小时不歇气,才能把豆腐做出来,这种劳动强度,会让绝大部分人受不了的。 当然,做豆腐,是可以养家糊口的。一天,一方豆腐,也会有几十元的纯收入。 终于凳子擦到位了,开水也端上来了。冬子问到:“你老公呢?” “他啊,我们早就分开了,分开十来年了。他当年就是骗我的钱的,早跑没影了。这房子,都是我一个人做豆腐才买下来的。我自己做错了,苦果我自己担,没办法。” 柳叶说这些时,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对自己的苦难,完全没有感觉。 “能娃的照片呢?我看看?” 冬子给她看了手机上的照片,她端详了好久,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夏给她递纸巾,她都没接。 她哭到肚子子有些痛了,揉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当然,此时,冬子他们,还是没有把人贩子是王菊花的事说出来,这太遭人恨了。哪怕人贩子死了,也会让人恨她的家人。 她问了好久,也说了好些能娃的遭遇。关键是那个男人,自己当年太傻,以为自己找到了爱情,啥都给他了,还让能娃改跟他姓,结果,这个男人太坏了,就是骗钱,人都没影了。现在,娘家都不好意思回,哪里还敢打听王家庄的事呢? 小夏觉得,一切都要往前看。劝她,能娃虽然早年多次被打,精神上是有些问题,但没大问题。况且,如果真要看医生,网站也会募捐的,钱不是问题。更重要的是,他的内心中,把自己的家说成与柳树有关,至少对你这个母亲,对他的舅舅,是有良好感情的。 “你们才是他最好的药,估计见到你们,他的病就自动好了。”冬子也安慰着。 最后,按程序,取得了检材,当天就送到了冯警官那里。冯警官已经提前说过了,检材的事,鉴定的事,以及户口的事,都由他负责。 并且,随后,对那两个人贩子,还活着的那两个,也要重新立案,只需要他亲属搞一个报案程序就可以。 在山东那边,网站与公安机关是联动的,很快取得了能娃的检材。结果很快出来,求助人与柳叶的关系,就是母子。能娃找到家了。 这是一个重大的胜利。对于网站来说,这只是他们帮助别人成功的案例之一。但对于冬子来说,凭自己的努力,在帮助能娃的过程中,起到了作用,这种成就感,几乎都可以感动自己。 明天,能娃就是要山东回来了,在西安火车站接他的,就是冬子。能娃的舅舅,已经从老家赶到西安来了,住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招待所里。 上午的时候,接到小夏的电话:“你不是说,要请客的?今天中午就行,还等什么?” 冬子想起来,原来承诺过,只要帮求助者这事成功,想吃什么,由她点。于是说到:“你点吧,哪样高档哪样来,不要怕我赖账。” “带我吃西餐吧,好不好?西安有家西餐厅,我还没去吃过呢,他们都说好。” 西餐其实并不贵,只是人们平时生活的点缀。在西安这个古城,在这个面食文化最为发达的地方,西餐这东西太小众,平时还真没注意到。 其实,女生要求男生请客吃西餐,有另外的用意。西餐除了更有所谓浪漫情调外,还有一个功能,就是看男生的优雅程度。一个吃过多次西餐的人,肯定有不少高端的朋友与场合,应酬的档次,就是你做人的平均线。 当然,西餐冬子也是吃过的,怎么用刀叉,怎么用餐巾,先后的顺序以及点餐的规矩,他是懂的。凡是与美食有关的事,冬子都喜欢学习。在广东,学会了吃西餐与喝咖啡,应付一个西安姑娘,肯定不会闹笑话。 两人到了位置,像模像样地点起了餐。小夏看到冬子熟练的动作,心里已经有谱了。这个男生,已经习惯了这种西式的生活,看样子,他并不是自己所说的,是个大老粗。 有实力的男人谦虚起来,别人一番魅力。 但在桌子上,他们却不是说的这个。小夏找了一个关系,是个心理医生,答应明天到火车站来,利用半个小时,简要观察一下,这个能娃的病情是否严重,他好对后续的发展以及治疗,有所判断。 冬子觉得,这是小夏主动做的一件大好事,也很感兴趣。冬子问到:“明天你去不去呢?” “有我一份功劳,凭什么不去?你车子坐得下嘛。” 当然坐得下,只有四个人。 第二天,十点钟左右,一行人终于在火车站等来了能娃。能娃几乎不需要辩别,就认出了自己的舅舅。两人分隔了二十来年,好像就是在昨天一样。虽然岁月把两个都催老了,但他们拥抱痛哭的速度与力度,那痛哭的状态,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过彼此。 冬子公司在火车站边上,有他亲自设计的一个门店,冬子事先已经说好了,这个门店里的账务室就暂时作为心理医生的心理咨询室,让这位专家,临时判断一下,这位久别家乡少时有过心理创伤的能娃,到底有多严重。 里面得是他们两人面对面,其他人不能进去。小夏突然问到:“这个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不是我的画册里?”冬子感觉到,此时自己的骄傲,很有底气。 “对对对,就是画册里面第二幅图。现场效果真好,比画册上拍得还要好。”小夏是发自心底的赞叹:“怪不得,你能联系到这个就近的位置,原来是你的作品啊。” “你说好,好在哪里呢?”冬子故意摆出骄傲的样子。 “说你胖你就喘起来了,就是好,怎么样?” 小夏非要让冬子帮她,在这店子门口照了好几张照片。 等他们出来时,能娃又飞奔到舅舅身边。医生给冬子与小夏介绍了情况。 能娃的心理虽然受过创伤,但是,找到亲人的兴奋,尤其是他内心中最惦记的舅舅出现了,他的心理好多了。只要他回家后,受到亲人的关爱,他的情况,会渐渐好起来的。 “不影响生活,我再说一遍,只对感情有前期的影响,后期也会恢复,不影响正常工作与生活,懂吧?” 专家就是专家,这个意思很明白,不需要专门的治疗。 因缺爱而造成的伤痛,只要爱来了,就是最好的良药。 医生不要冬子开车送,他只拦了一个出租,冬子硬给出租司机塞了一百元钱,还从火车站那家陶瓷专卖店,拿了一个商务的纪念品,送给了医生。 那是一个水晶制作的小台灯,虽然并不是很贵,但很精致。平时送给大客户,他们都很喜欢。 四人开车,先回到能娃的妈妈家,柳叶是他亲妈,还是爱他的。车上,舅舅已经说了好多话,能娃一边哭,也一边回忆自己在山东的苦。 没文化,干粗活,挣点钱也不多,最难受的,是孤独。他曾经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所以就加重了心理问题。但是,现在,他发现,不仅舅舅始终爱着他,就连妈妈,也无时不牵挂着他,他的心理,好了一大半。 当听说妈妈已经与那个男人分开许多年了,他就放心了。还听说,当年卖他的王菊花,已经罪有应得,不仅坐了十多年牢,而且,就淹死在他爸当年修渠死的地方。火车上打他的两个男人,也要被抓起来了。 大仇得报,让他心理的另一块石头落了地。能娃终于在车上笑了起来。 小夏更把他爷爷奶奶的情况说了一遍,听说奶奶还活着,他更高兴了。因为,按他自己的预计,估计两位老人,都已经在坟墓里了。 他在车上决定,明天,就去看奶奶,告诉他,自己回来了,还长成了大人,也是个大个子。 冬子想到,他的父亲,就叫王大个子。 他的样貌像舅舅,身材更为高大,估计是因为他父亲的基因。 因为,能娃回家的事,冬子出于礼貌,通知了王家庄的关系人,就是那个退休的县政府干部。也通知了柳家庄的柳老支书。还有当地派出所的人,以及为此事立了大功的冯警官。 当车子来到小镇时,一时间鞭炮齐鸣,冬子仿佛重温了一遍,原来在翠华山下,与孙总一起见识到的那一幕。 能娃有些不敢认妈妈,但妈妈肯定认出了能娃。一阵抱头痛哭之后,在其它亲人的招呼下,才分开。 因为能娃回来了,王家庄与柳家庄的长者,都互相热络起来。乡亲们,看到柳叶如今的惨状,对她二十年前犯的错误,已经自动原谅了。来的人,两个庄的亲友们,大概有好几十人。而王家庄的退休干部,坚持包了一个餐馆,来招待客人。 两位长者,还为此事闹起来了。因为柳家庄支书,也要出钱。毕竟,能娃是回到母亲身边,算是柳家庄的大事。但王老先生却不干了,他的理由更硬一些。 “第一,王菊花娘家是我们王家人,她做了错事,咱们庄该赔这个礼,对不对?更重要的是,刚才公安办户口时,已经定了性,能娃,按他自己的志愿,还是姓王,还是叫王能,对不对?这客,肯定该王家庄来请。” 要论聪明,或许王老先生比不上老柳支书。但论口才,说官场正规的话,柳老先生就不是对手了。毕竟县里的干部,底子还在。 吃饭时,东主王老先生提议,先给恩人敬酒。大家纷纷起立,朝着冬子与小夏,还有冯警官,一起示意敬酒。小夏很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太年轻了,长者如此隆重的敬酒,怕受不起。而且,这事是网站安排的,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但当时大势所趋,哪里能得上你犹豫?大家都先干了,不管你杯子里是饮料还是酒,不干不行。 酒喝了,刚坐下来,柳老支书说话了。 “柳叶,你跟柳树,把能娃带起,是不是该给恩人们嗑个头啊?” 大家纷纷说应该,冬子与小夏根本就躲不开,冯警官示意他们,这事是躲不过的。于是,硬是接受了能娃,这个比自己还大几岁的人,三个响头。 席上,能娃的妈妈本来要说两句的,但她已经是一会笑一会哭,说不成话了。倒是王老先生提议,让能娃说两句时,大家突然安静下来,想听听能娃怎么表态。 这位曾经精神有问题的人,在如此大悲大喜的冲突下,他该说什么呢? 能娃憋红了脸,小声说到:“我回来了,回来帮娘,磨豆腐。” 这句话,好像很搞笑,但大家都没笑。因为,最真诚的东西,没人敢笑话。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这个坏蛋 接受这种大礼,对于冬子与小夏来说,总有一种受之有愧的感觉。酒席还没散场的时候,他们就借口回西安有事,提前跑掉了。 冬子走之前,专门给冯警官打了个招呼,也就抓那两个打能娃的人。也许,加上当年的拐卖儿童罪,虐待或者伤害罪,又可以判他们几年。 众人送他们出来时,冯警官让冬子把车往前开一点,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他坐在车上,专门给冬子与小夏说了会话。 “这里有两个困难,第一,二十年过去,如果仅仅是贩卖儿童,已经过了追溯期了,所以,得收集他们打人的证据,定个伤害或者虐待罪最好。第二,收集这方面的证据,需要能娃的配合,清晰的记忆。但这是个痛苦的过程。” 冬子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这几天,就不去找能娃回忆了,毕竟大喜大悲,可能让他旧病复发。等他的生活平静下来,你再找他。” 小夏突然想到什么,对警官说到:“你不是很有本事吗?能不能帮能娃的妈,柳叶,找那个男人,追回一点钱回来?” 冬子觉得这事很难:“一个愿给一个愿跑,属于诈骗吗,又不像,不太好定性,这恐怕立案标准够不上吧?” 小夏却说到:“柳叶是有错,但是,也受了苦,摆平了。帮她追钱,是帮能娃,对不对?” “行,我来尽力。”冯警官却应承下来:“不以办案的名义,以个人的名义,我试试。” 冬子大吃一惊,但看到冯警官在小夏面前积极表态的样子,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冯警官对小夏说到:“一有线索,我就联系你?” “联系我或者陈哥都行。” “你又不接我电话。” “只要是这事,我就接。” 冬子听了好笑,明明冯警官是以此为由,加强与小夏的联系。而小夏,你接到电话前,凭什么判断,冯警官一定是在说这事呢? 冯警官说了句:“路上小心,陈哥开慢点。”然后,就下车回去了,因为当地派出所的人,还在酒席上等他。 回去的车上,冬子故意把车开得很慢。小夏说到:“你怎么慢慢腾腾的?酒席没吃饱?” “不是冯警官交代了嘛,怕你不安全,对不对?” 本来冬子是想开个玩笑,小夏却非常生气:“你再这样说,我就下车了,不跟你玩!” 小朋友们闹矛盾,最后的警告就是:我不跟你玩了!冬子想笑,但压抑下来,加快了开车的速度。 回到西安过后,因为没有新的任务来,所以,两人就很少见面的。偶尔在论坛上,小夏找冬子说话,冬子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因为,他正在为宁夏那个商场搞设计,而且,彭总带着一帮子推销员回来,账目上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就有些忙。 “怎么,不想跟我玩了?”小夏在论坛上问到。 “不是,最近在搞个设计,并且,账目的事,得小心处理,事情多,所以,没时间。” “不是没时间,而是不重要,对不对?” “哪里,你太重要了,我们共同功绩的战友,对不对?忙完了,我请你吃饭。” 孙总的实验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了。在理论上,他已经有实施框架,按这个步骤,成功还是失败,都只看结果了。 其实,专家在理论思索时,是最痛苦的。但到了实验层面,反而心情轻松些。照着计划走,成败由天定。这就像,你有了种子与土地,按季节播种,按情况耕耘,秋天是否有收获,那得看是否有天灾。 生活变得很有规律的孙总,喜欢没事拉冬子上城墙,在市井,看那些来来往往欢跳的人群,听那些土话俗语的调侃。偶尔,他也学着说几句西安话,但不太像,倒是有些幽默的效果。 一天,刚送完孙总进实验楼,就接到冯警官的电话。 “陈哥,我已经有收获了,给小夏解释,她说她只听结果,要我给你说过程,没办法。你跟小夏,是不是来一趟,我就在西安,约个地方,我请客?” “算了,我请吧,你在哪里?” “解放路饺子馆附近,我家在那里。” “哎呀,我们是邻居嘛,对了,先到我住的公司里,我们面谈,然后,就在饺子馆吃饭。” “小夏也来吧?” 冬子知道,目标是小夏,给自己介绍案情,只是个理由。“我请她过来,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 “那我先过来,你那里有茶叶饮料吗?没有的话,我从家里带些来。” “不用,我这里是全套的,你人来就可以了。另外,你定一桌中午饺子馆的包厢,反正你路过。” 冯警官答应了,冬子马上就给小夏打电话。他知道,如果给小夏说,是冯警官非要见她,她可能会犹豫。于是,编了另外的理由。 “小夏,有事没有?” “假期嘛,本来没事,但也有事。” “啥事?” “等你电话呗。请我吃大餐,忘了?” “我今天,就是要请你吃大餐的,解放路饺子馆,行不行?先在我公司,喝点咖啡,你不会拒绝吧?” “好吧,大白天的,你也不会起坏心。”小夏在电话那边嘻嘻地笑。 冬子把车开回公司时,发现冯警官已经距离自己只有三四十米了,果然住得近。 他们一同上楼,冯警官先夸了装修,再夸了位置。“毕竟广东的上市公司,气派就是不同。这设计是谁搞的?” “我说是我设计的,你信吗?” “我信。” “你公安的怀疑精神呢?” “你又没有骗过我。况且,你根本没有骗我的动机,对不对?”警官果然老辣,逻辑没错。 先烧好开水,冲了咖啡,整个屋子就飘荡起优雅的气息。 “小夏什么时候到?”冯警官倒是直接,并不掩饰他对小夏的兴趣。 “过一会就到,打的士,大概半个小时就行了。” 冯警官请冬子介绍一下小夏的情况。“你懂的。”冯警官眼神递过来,冬子会心一笑,这事,好理解。 冬子就把他所知道的,小夏的家庭工作情况,简要地作了介绍,反问到:“你想追她?” “她好像很反感我呢。”冯警官有些无奈。 “女生嘛,总是矜持,你得有耐心。”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原来冯警官在乡下派出所已经工作大半年了,这回请了假,回来休息大概二十天的时间。然后,就在西安的公安部门上班了。 为期一年的基层锻炼时间满了,进入机关工作,安排在刑侦处。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在冬子看来,他是配得上小夏的。但不知道,小夏为什么故意躲着他。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小夏才过来。在公司楼下,不敢上来。冬子专门下去接她上来,等她进门后,发现冯警官也在,愣了一下,但还是坐下了。 她跟冯警官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在冬子冲咖啡的时间里,她环视了这个客厅。 “估计这也是你设计的,为什么画册上没有呢?” “习作,哪里好意思印出来?”冬子谦虚到,把咖啡递给了冯警官。 此时,冯警官不敢专门找小夏说话了,只是以谈案情的名义,开了个头。 原来,那两个打能娃的男人,虽然是犯罪团伙的一员,但是从犯。联系买家与钱的交接,都是王菊花在负责。在能娃的回忆中,当时挨打,确实打他吓着了。但是,并没打好重。这两个家伙,够不上伤害罪,当时就是为了吓唬能娃,让他听说。毕竟,如果孩子身上有伤脸上有痕,卖不出好价钱的。 这两个人,当时只是王菊花给工资的,卖的钱是多少,卖到哪家,他们都不太清楚,所以,他们的罪并不重,况且,过了追诉时效,已经不可以起诉他们了。 冯警官强调,这两个人现在在乡镇打短工,日子也过得不太好,要他们赔钱,他们也愿意,只是拿不出来而已。 小夏听到这里,颇觉失望。 “你问能娃时,他的精神状态还好吧?”小夏转移了关注话题。 “还好,果然,亲情是最好的治疗,基本上正常了。天天帮柳叶磨豆腐,背到街上卖。柳叶也就轻松了。况且,能娃有把子力气,每天,他们要卖三四方豆腐,挣两百多块钱呢,已经够用了。况且,柳家庄王家庄已经原谅了柳叶,也经常与看奶奶和外公外婆,能娃已经可以立起一个家了。” 听到这里,小夏望了望冬子,喜悦与轻松溢于眼角。 “有一个情况,可以解开,能娃当年为什么受那么大的刺激,一切与柳叶后面那个丈夫有关。” 听到这里,冬子与小夏马上专注起来。 原来,找到那两个打人的从犯,了解了情况后,冯警官为了多打听一些事情,就给那两人摊牌了。说,只要他们把能够回忆起的,关于能娃的事,多说些,他就不再追究他们的责任了。 因为有这个摊牌与坦然,那两个也就说了一个我们以前不掌握的情况。两人不是住在一起的,但说法都差不多,看样子,确实是事实。 能娃的卖家,是王菊花联系的。因为,王菊花是贩卖人口的老手。但提出,要把能娃卖掉的人,却是柳叶后面的丈夫。好像,王菊花得了钱后,还给那个男人,给了一点。 “太坏了!这还是人吗?”小夏咬牙切齿。 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能娃的行踪,因为这事,早就被王菊花惦记上了,所以,能娃一旦私自离家,她就跟踪着,才那么巧地,把流浪的能娃拐走。 不仅如此,这位柳叶后来的男人,在能娃在他家住的时候,经常恐吓他。这事,在火车上,能娃做恶梦,老说梦里有人打他。这两个车上的男人问起过,当时能娃就是这么说的。所以,柳叶后来的男人,才是能娃心理问题最大的原因。 长期的冷热暴力加上恐吓殴打,造成了能娃的心理障碍。 “太坏了,千刀万剐。”小夏再次表达了愤怒。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不仅仅是他骗钱的事。是不是可以定性为骗,这个不好说。但是,虐待能娃的事,总得有人跟他算账。况且,我还有一个猜测。” 说到此时,冯警官端起咖啡杯,喝起了咖啡。倒不是他故意卖关子,他是借此观察小夏的反应。 “咋磨叽起来了呢?”小夏急于知道答案。 “人家喝口水,都讲了半天了。”冬子打着圆场。 冯警官马上放下杯子,嘴角咖啡痕迹还没擦,就赶紧讲了起来。 这位浪荡杂痞,叫胡三,在当地很有名,但好久没回过家了。他老家只有一个父亲在,已经不晓得这个儿子跑到哪里去了。不仅没寄过一分钱回来,连电话都打不通。 母亲死得早,父亲管不住,很年轻时就在当地社会上混,坑蒙拐骗偷,都干过。被派出所拘留过好多次,倒也没干过大坏事,也没多少钱,名声还坏了,在当地找不到媳妇。 听说柳叶有钱后,他就起了心,决定勾引她。骗了她的四万块说是做生意,结果,又说赔了,不知道,反正,他后来就消失了,好多年,没回老家来。 这个人很会说话演戏,在派出所的老民警介绍下,这个人,如果你没抓住他的证据,他会把你骗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当场痛苦,发誓赌咒,他都干得出来,不做演员,都可惜了。 当地民警说到:天生的坏蛋。这就是对他准确的评价。以了解他的民警的判断,这个人,手里有了钱后,估计还会继续做坏事,甚至会做大坏事。不骗别人一下,他会觉得今天是白过的。这是性格,永远改不了的。 不要指望一个从小就坏的家伙,突然良心发现。如果有,那也是坏得不彻底,也是偶尔的小概率事件。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指的他这种人。 冯警官说到这里,正了正腰,好像在给小夏做保证:“我还有二十天的休假,我准备这段时间利用起来,查一查这个人,说不定,还会牵连出一个大案。” “二十天,你就有结果?”小夏明显怀疑他的保证。 “哪怕没结果,也会有线索。况且,我到刑侦处上班,这是我的本职,我会有更多侦破资源,我也把它用上,不找到他,我不放弃。” 这一顿义正辞严,小夏也点了点头。“本来就该这样,这个人,走到哪里,坏到哪里。为民除害,这是你们的职责,对不对?” 得到小夏的肯定,冯警官兴奋起来。 冬子看了看时间:“快到中午了,我们到包厢里谈好吧?小夏,你今天来得太晚了些。” “你电话打晚了,还怪我。”小夏嗔怪到。 饺子馆不远,走路只要十几分钟就到了。冯警官已经提前预订了包厢,在二楼。他们进了包厢,冬子就尽可能地点了些各式菜品,数量少品种多。 因为今天不开车,他还要了瓶红酒,因为小夏不喝白酒,红酒,也只是礼节性的沾一点。 三个都是年轻人,在这个正席上,也没什么讲究,边吃边说,把服务员都支出去了。一来,是为了案子保密。二来,一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大的服务员看着年轻人吃饭,他们感觉上不舒服。 有时候,过度的服务,对客人是个压力。比如,你逛商场时,如果导购员过于热情,你会觉得不买东西,对不起她,会感觉到不舒服。 在餐厅也一样,客人没有需要时,你站在身后,客人吃饭时,就不太自然。 冯警官继续说这个人的故事。 这位胡三,勾引柳叶时,还比柳叶小几岁,他是冲着钱去的。天下人都知道,但柳叶不信。同飞蛾扑火一般,心甘情愿地上了当。没有享受过想象中的爱情,柳叶昏了头。要骗柳叶,对于胡三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一个职业骗子,对一个不切实际幻想的村姑,天生就不是一个档次。 柳叶搭上了钱,搭上了身体,搭上了婚姻,搭上了道德。更重要的是,她搭上了儿子。 “杜十娘还怒沉百宝箱呢,她并不笨,对不对?”小夏说到:“女人嘛,总是痴情的,男人,总不是东西。” 冬子笑道:“你莫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说的就是你。”小夏说完,三人都笑了起来。 冬子问到:“那你没有线索,哪里去找呢?我记得,公安破案,要么从关系人入手,要么从手机号码入手,要么从身份证上入手,你从哪里入手呢?” “行家啊”冯警官赞叹到:“你说得对。像胡三这种人,已经在当地没有什么关系人了,他父亲都不晓得他的电话,电话这一条,也没多少希望。身份证,以胡三这个职业骗子来说,他会使用假身份证,估计早就办过了或者买过了。但是,一个人生活在社会中,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我就找到了一条线索,或许有用。” “什么线索?” “他过去在公安机关有案底,当然是一般的治安案件。但是,他过去的一些事,我们是知道一些的。他过去跟哪个好过,他爱去什么地方,这都有底子,我在从中,找到一条信息。” 原来,他与柳叶结婚后的一段时间里,在西安西羊市呆过一段时间,说是做生意。当然,背着柳叶,他在这里有一个姘头。也算不上固定的姘头,只是自己有钱时,就来找这个女人耍一段时间。 这个女人,原来也是犯过罪的,总做男人的生意。所以,在胡三离开柳叶失踪的一段时间里,他还被西安当地的派出所拘留过。原因嘛,是打架。 这个女人跟胡三在一起鬼混,当时胡三刚骗了柳叶的钱,估计两人过了一段好日子。但这女人有关系的男人太多,有个男人此时找上门来,被胡三发现了,打了别人一顿,被抓到派出所,因这个治安处罚,拘留了几天,还赔了一点医疗费。 “那已经有很多年了,这个胡三,还会与这个女人有联系?”冬子觉得这事可能性不大。 “按职业罪犯四海为家的特点,他们到处流窜,总是找曾经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对于他来说,如果到了西安,估计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就是这个女人家了。反正,这个女人也没结婚,住在这里不仅可以躲事,而且还可以过滋润日子。” 小夏也说到:“反正,我不相信,这么多年了,他还会再来。” 冯警官解释到,犯罪分子,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就是喜欢故地重游。如果,你这个地方这个人是他认为安全的,他会因为其它事,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讲了一个湖南罪犯张君的事,这个家伙,在武汉抢劫了金店,杀了人,最后,他既不躲湖南,也不躲武汉。他躲在重庆,因为他的姘头在重庆。他是男人,需要女人。这个女人,需要在关系上可靠,并且别人很少晓得,这就是安全感。 犯了事的人,必须找一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要不然,会被街上路过的警车,折腾成神经病。而许多罪犯,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姘头家。因为自己家,肯定已经被警察盯上了。 “罪犯也是人,他也需要家。”冯警官总结陈词完毕,豪爽地把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而此时,冬子却陷入了突然发愣的境地。连罪犯都有一个虽然不正宗,但有安全感的家。而自己呢?是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 小夏突然说到:“想啥呢?你也想破案?” 冬子这才回过神来:“破案这事得找冯警官,我,不专业啊。我只是在想,这么多菜,你们如果不吃完,我就叫服务员打包,让你们带回家吃,不许浪费。” 大家这才发现,光顾着喝酒说话去了。酒瓶快干了,而桌上的菜,却没怎么动。 “怎么样,饺子不好吃?”冬子问到。 冯警官与小夏这才反应过来,开始正经地吃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章 找张金兰 在古代西羊市这个地方,实际上是一个大杂烩,冯警官走在这条街上,寻找那一个胡三的姘头,这件事其实是有难度的,因为那一个姘头,可以说是居无定所,长期不在家。 对于冯警官来说,既然,你已经在小夏面前夸那个海口,这20来天的休假时间,就是他寻找到线索的时间。他想通过这件事来证明自己。他追求小夏的想法,小夏也不可能不清楚,俺凭着敏锐的感觉,他意识到,小霞还有可能看不上自己,还需要证明。 另一方面,胡三这个人,是一个狡猾的家伙。你想想,从十几岁就开始做违法乱纪的事,社会上到处飘荡,那么他所具备的反侦察能力,自我保护能力,是职业的。在这样一个职业骗子面前,对自己能力提出了考验。 冯警官喜欢考验。年轻气盛的他,从公安大学毕业,踌躇满志,一开始下到基层派出所,遇上的都是小偷小摸,或者是打架等纠纷的治安案件,根本用不到他的行侦知识。他最大的成就感,来源于寻找能娃的过程中,这不仅仅是为了追求小霞,为了证明能力。更重要的是,仅仅通过逻辑判断和资料分析,全没有现场摸排和走访,就可以找到目标任务和地点。给予他成就感的还有另一个因素,那就是能娃在开始寻找老家时提供的信息太少,并且被心理因素所扭曲,一个破碎的梦,把它拼接为真实的有逻辑的现实,这可是一个很好的游戏,因为这件事,他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了信心。 一个没有正当职业的女人,他所接触的男人们,几乎是社会渣滓中的精英,而这个胡三与他在一起,是一种弱联系。在弱联系的,有经验的老手面前,要找到相应的联系人是非常困难的。果然,冯警官到西安市的第一天就发现这个女人不在家。 没有办法,自己一个年轻人也还在这样复杂的市场面前,单凭自己的能力来对付一个到处跑的女人是很困难的。他不得不求助于当地派出所的力量,问题是他与当地派出所的人员并不熟悉。此时,他还不是市局的警官,他也并不能以工作为理由,来破这个私人所托付的案件。况且,以现有的证据,这还称不上案件,只能是怀疑。 他先自我摸。排了两天后,终于明白一个问题:公安的强大,并不仅仅是这里面有许多聪明的人,并不仅仅是学习了很多专业的知识,不仅仅是有一种锲而不舍的决心,最为重要的是整个治安体系的强大。没有这个体系,以冯警官的能力,在自己的家乡市场里也寸步难行。 西羊市,是西安市一条传统的历史市场,有500多年历史了,元朝的时候他叫羊市,主要是进行羊肉的交易和买卖。里面有大量的原住民,原清真生活区的格局,回民较多。 要知道回民,因为与我们的宗教信仰、生活方式也有所差异,所以冯警官在寻访他们的时候,人家总是抱着警惕与怀疑的目光。一个没穿警服的自称警官的人,人家怎么可能相信你呢? 今天西羊市已经成了小吃一条街,传统的本地人,靠出租房屋和门面为生,本人已经搬到其他地方去了。所以说这里存在的商户以及住户们有大量的外来人员,流动性特别大。在这种流动人员集中的地方,寻找一个曾经住过的人,是多么困难,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其实,西羊市,与著名的鼓楼后面的回民一条街,相距非常近,但是两者风格各有不同。如果说回民一条街是纯粹的旅游景点,大量的外地游客必来的地方。所以当地官员比较重视,管理也比较正规。这里面的商户好歹都是有一些品牌,有一些传统,或者有一些名气的商户。所经营的清真食品,也有严格的标准,卫生条件和口味都有些讲究。 而今天的西羊市,有点想回民一条街的山寨版,不太正规、杂七杂八。你会看到,买泡馍店门口,一个带白帽子的在卖核桃,买切糕的店门外,有人在炖羊肉。 很难以想象,在今天的西安市正中心,就在市政府的附近,在著名的钟楼和鼓楼的这边,居住着大量的外来人口。这就好比如果外地人霸占了北京的大栅栏、前门一带,你叫本地人该怎么想。 社会是复杂的,在今天,人口大量流动,因交通和通讯的极度发达,流动的频率变得非常之高。冯警官不得不求助于派出所的帮助,他找人给派出所的所长打了个电话,所长最后接待了他。 “你找张金兰吗?她犯了什么事?”这是所长的第一句话。 “我找她只是找个线索,因为另一个人与她有关。”都是行业内的人,就不需要废话了,所以说冯警官的回答言简意赅。 “这个人可不好找,好长时间没出现了。不过,我这里可以给你打一个她的户籍情况,她的照片,还可以介绍一下她的基本情况。” “这就谢谢了。” 冯警官知道,所长已经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会告诉他,问题是所长也只知道这一点。 从所长提供的情况来看,这个女人没有什么正当职业,偶尔倒腾些货物过来买。比如说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葡萄干哪、羊肉牛肉啊,包括核桃山货之类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反正买的便宜量大,好像他过几个月就这样来一回,也挣了一些小钱。 所长想了想,突然说:“我个人感觉她生活主要靠男人们,认识哪些男人,我们就不好调查了。如果你想了解她的事,她家楼下门口有一个卖羊肉汤的老太婆,也许会有线索”。 “为什么呢?” “因为她经常外出,有时候家里面的水电费以及抄电表的,搞维修的,都找这位老太婆拿钥匙。说明她走之前是给老太婆交代了的。那么老太婆既然有他的钥匙,估计知道她的行踪,也有可能知道他的电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冯警官笑着说:“如果我自己按正规的方式去找的话,肯定是不行的,毕竟打草惊蛇。她本人好像也没有犯案的证据。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哪里,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关系人,怎么办呢?” 所长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你要不就这样,你假装是别人介绍让你过来找张金兰的,结果张金兰不在,因为那个人欠张金兰的钱,这次是让自己带钱过来,还了后把借条拿回去,所以说要找到张金兰本人。因为张金兰与外来人员,有大量的交往,互相借钱肯定有的。也肯定有别人差账欠钱的的,送钱还账这样的好事,老太婆也不会怀疑。当然,你要表现出善意,那条街上的老太婆,都是社会上滚出来的,有基本的警惕性。” 冯警官突然问道:“我要是查到了她的电话号码,你能不能在电信局里查看她通话的地点呢?” “这恐怕不可能,因为你没有立案,没有立案手续的,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去查她的的。开拓一下思路,你肯定有其他的办法,你自己想。” 冯警官明白了,所谓的其他办法,虽然查不出通信的所在地,但是可以找得出通信记录。 所长言尽于此,冯警官就准备出来了。出门的时候所长突然叫到:“兄弟,把你衣服换一下,你这也搞得太正规了,根本不像是社会上混的人,倒像是个公子哥。” 冯警官看了看自己的着装,笑了起来。西裤与衬衫,这搭配,这根本不像西北地区的人在社会上混的、差别人钱的人。他先回来趟家,找了找过去比较脏的一条牛仔裤,淘了一个体恤衫,穿体恤衫之前还把体恤衫故意揉绉了一些。出门的时候,冯警官的妈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干嘛呀?” “混社会。” 冯警官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出了门,他妈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儿子的背影摇头。 到了西羊市,很快找到那位老太太。 “奶奶,听说你的羊肉汤好好喝呀,有没有最好的老汤,中午过来喝一喝一次?” “我这都是老汤,现在喝也可以。”她说话,不冷不热,眼神很活泛,也算是个老江湖了。 “我大哥来过这里,他跟我说过的,原来他在张金兰屋里都住过。” “张金兰,你认识她?” “我不认识她本人,我大哥叫我过来给他还钱。我大哥在西安做生意,最难的时候,张金兰给他借了钱的,我是来还钱的,结果他又不在,怎么办?” “哦,是还钱啦,那你只能还给她本人。还给我,没得用。” “我又找不到她本人怎么办?我明天回新疆的火车票都已经买好了,今天还不成就算了,不知道哪年哪月我再到西安来。” 老太婆突然说到:“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看看她如果在附近,你就可以直接问她。” “那肯定要见她面才行”冯警官笑着说到:“我把钱还给她,她不把借条还给我,我回去怎么跟老大交代?” “那是那是,亲兄弟明算账嘛,这样,我把她电话号码给你,你自己问她好不好?” “谢谢谢谢,你真是个好心人。这样,先给我来碗羊肉汤。” “这还没到中午呢,你喝什么羊肉汤?” “我们老大说得很好,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喝一次,那太不对不起自己了。” 老太婆给冯警管端来一碗热辣的汤,有抠抠索索地从柜台里面,找出一个本子,全是些电话号码,递给冯警官看。冯警官终于找到张金兰的名字,把那个号码记录下来。 当时出派出所的时候,所长没有明说。冯警官知道,如何通过号码找到一个人的通话记录,利用了电信部门的一个漏洞。此时电信部门对于交电话费这件事,不需要查验身份。冯警官,以亲属的名义帮张金兰这个号码交了一笔电话费,并要求打印出本月通话记录。这简直没有任何障碍,冯警官得到了一条长长的通话记录, 拿到这个通话记录后,冯警官就赶紧回了家,回家后打开电脑,他的电脑上有一个软件,可以查出每一个电话号码,登记的区域。比如说哪一个是西安的号码,哪一个是宝鸡的号码。 再对这些号码进行分析,这是一个数学问题。我们假设,张金兰所在的地点,是一个圆心的话,围绕着她生活半径的通话记录一定是很多的。通过这一个假设来进行逻辑推断,就可以大概确定张金兰现在所在的位置, 张金兰所联系的好多电话,通话范围之广超出了冯警官的预计。看样子,这个人确实是混社会的,她的社会混的真大。从新疆内蒙到广东福建的通话记录都有。尤其,近一个月时间,她的短暂通话记录大部分号码,来自于陕西安康,冯警官有了初步判断,这个人目前很有可能就住在安康, 他用手机订了一张到安康的火车票,准备出门了。在出门之前,他先给张金兰的某位联系系人打个电话,因为这位联系人是内蒙的号码。 “大哥,你是不是跟张金兰做过生意?” “哪个张金兰?” “西安西羊市那个,你是跟他做过生意吧?” “做过又怎么样?你有什么事?” “她这个人信誉怎么样?大哥,我只是向你打听一下,因为我们也要跟她做点生意,她想赊账,我敢不敢赊,我还不知道。” “哦,是这回事”对方的口气明显松了下来:“最好不要,最好是亲兄弟明算账,一手钱一手货,免得自找麻烦。她这个人东一天西一天的,你又找不到她的人。上一次她在我那儿拿了一吨羊肉,那可是最好的羊肉。结果货到了西安,她却说货有一部分好像有问题,结果跟我少算了一万块钱。当然这在生意场上也是很正常的,我的羊肉既然拿到西安来了就不可能再拿回去,这一去一来样子都会坏。所以说她想多挣我一万块钱也很正常。当然,她虽然赚了我一万块钱,但并不过分,因为我在外面吃的亏比这大的多。总体来说,这个人就是有点小精明而已,并不会做大坏事。” “大哥你贵姓呢?” “我姓乔,如果你来内蒙在呼市,你就喊我老乔就行了。” “谢谢,希望有机会跟大哥合作。” 这次搞定就有了说话的由头,在去安康之前,以什么样的理由跟张金兰联系上?这位乔大哥就是理由。 冯警官回家收拾好他的小皮箱,拿着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妈突然问到:“到哪里去?” “到安康。” “休假不好好休息,到处乱跑干什么?又不是工作。” “找对象可以吗?我去约会。”冯警官嬉皮笑脸。 妈妈也没办法,苦笑了一下。孩子啥都好,人也长得帅,能力也放心,目前没有女朋友带过来,这是妈妈的心病。 冯警官不是完全毫无准备的,刚看这个地方也有他的同学,也算是校友,比他高几届,现在安康火车站派出所当教导员了,他上了火车后直接跟教导员打了个电话。 一个好的大学,不仅仅是因为教育水平高,更重要的是有大量优秀的同学资源可供利用。一个人在社会上,他的地位和能力,可有一个简单的推断方法:就是在同一所大学里面,你校友的普遍水平要大致上是你的水平。在大学同一个宿舍里,同学们发展的状况,你或许就是他们的平均数。 到安康火车站的时候,教导员答应要在火车站接他,其实双方都不认识,因为他们在学校从来没见过面。但是曾经师从相同的老师,曾经在一个校园里学习,曾经以自己的母校为骄傲,青春时代的荣誉感,以及知识水平的相同档次,让他们可以在瞬间拉近距离,这就是校友的魅力。 在出站口,冯警官接到电话,果然是教导员打来的:“看到没有?看到没有?”一个穿警服的在猛挥手。 人群中冯警官第一眼就看见了他。这位校友五大三粗,皮肤黝黑,一般还以为他是混社会出身的,不知道他还曾经是上几届同学里面的一个典范,他曾经获得过二等功,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进了派出所,喝了茶,先说些过去学校里面的掌故,以及老师们的趣事,就进入主题。 伟大的心灵自由总是从默契开始的,高尚的谈话总在细节中显现精神。 “你以私人名义查人,这好像不太专业啊,这是啥套路,你是不是有其他的目的?” “追一个女生,充分展示本师弟的实力,这个理由充分吧?” “你得将心比心,你小子,长得这么帅,还用狠招追姑娘。比如我,还丑,又没有女生,你叫我们这种人怎么活?” “你怕是已经结婚了,嫂子都有了,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就别笑话我了,师兄。” 把简要情况一说就进入工作状态,冯警官拨通了张金兰的电话。而所长正在检索,给张金兰的电话通讯记录,查找关于安康号码的线索。 “金兰姐,乔大哥让我来向你问一声,你还要不要羊肉?价格好说。” 不得不说张金兰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哪个乔大哥?” “呼市的乔大哥,上次给你拿一吨羊肉来的,你忘了?他派我过来问你,你还要不要羊肉?” “要是要,但是现在我人不在西安,等我回到西安,我再联系好不好?” “你在哪里勒?” “我过几天就回西安了,过几天我就给你回电话”。对方果然是老手,并不透露自己的行踪。 “哦,那就好,我反正过几天才到西安去。我现在人在安康。”冯警官故意主动透露自己的位置:“你如果需要的话,你盘算一下卖家价格,我这次比上一次还可以低一些,如果你确定了,我就叫内蒙那里把羊肉发过来。” 这一招果然见效,他的利润让张金兰沉不住气了。知道上一次的羊肉,她起码赚了几万块钱,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呢? “你在安康,也在卖羊肉吗?” “对呀,我就是个卖羊肉的,我还能卖其它什么东西?在这边需求量很小,所以说西安的市场大些,所以说我找你来呢。” “我也在安康,要不咱们见个面?” 对方果然上钩了,另一边听着电话声音的教导员,微笑的点了点头,给冯警官竖起了大拇指。同行的评价是最准确的评价,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水平高不高,一听就明白。 冯警官继续与张静兰通话:“你是陕西本地人,我对安康不太熟,你说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要不咱们找一个公共的地点,我这个位置不好找。要不在紫阳大酒店下面,那下面有一个喝茶的地方,我们在哪里见面如何?” 教导员给红警官做了一个ok的手势之后,冯警官就马上答应下来,决定下午到那个地方会面, 挂了电话过后,教导员指着这个长长的电话单子,说到:“应该就在安康市,东北郊外一个地点,当然你们如果见了面只是为了打听一个人,不需要到她住的位置去,如果他不说,就说明有问题,具体怎么办?你知道吗?” 这几乎是公安工作的常识,不需要教导员提醒,冯警官知道,如果对方不肯说胡三的联系方式,那就跟踪她。 “你得帮我个人一个忙,有可能我跟她两个不欢而散后,我就自己跟踪,会引起她的怀疑。” “那是当然,前期我帮你跟踪几条街,后面的事你自己解决。” 关于跟踪的技巧,公安部门是有专业的教材和训练的。排两到三批人交替跟踪是不打草惊蛇的最好办法。比如你在高速公路上跟踪一辆车,你不能始终开着一辆车跟着前方的车辆。对方会想,我走哪里,你总在我背后面是不是有问题? 一般采取的办法是,你跟这一段,另外一拨人跟下一段,对方就不会这么怀疑的。 这种办法也是适用于跟踪人。 冯警官准备去会一会这个张金兰,教导员开着车,先把他送到附近的一个街口,冯警官下了车,想向喝茶的地方走去。穿着便服的教导员悄悄在远处跟着冯警官,视线没有离开他。 第一百五十一章 跟踪追击 这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厚厚的粉底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也许是平时表情太丰富,鱼尾纹严重突出,眼睑下有青色的光,也许是经常熬夜的结果。 最为突出的特点,是她的眉毛。她几乎没有正常的眉毛,而用浓墨画上去的眉毛线,由于太过浓厚与规整,像是贴上去一片黑色的塑料。 “小兄弟,你恐怕不是乔大哥的人。” 对方跷着二郎腿,习惯性地抖动,直视着冯警官。 “我只是认识乔哥的人。”冯警官装着被揭穿的样子,谦卑地笑。“张姐是老江湖,明人不说暗话,我做的是乔哥一样的生意,赚钱的事,谁都可以做,对不对?” “这样说就对了嘛。”张姐喝了一口茶,这是菊花茶,有一部分花瓣,残留在她的嘴边。她的嘴画着很浓的口红,像鲜血的颜色。“呸”地一声,她歪头将这残留物,吐在了身边的地下。 “来之前,我跟乔哥打了个电话,没你这个人。当然,也许我没问清楚,你姓什么我都不晓得。但是,乔哥肯定没派人过来过。” 冯警官假装尴尬地笑笑:“我也是冒名的。毕竟,我跟乔哥都是倒腾羊肉的,甚至算得上是竞争对手。当然,在我们这个行当,在呼市,都是互相了解的。乔哥入行比我早,也发财了,所以,我就跟他学。当然,只是偷偷打听。他早些时间,跟张姐你做生意,是发了财的,所以,我也想悄悄学。” “你是什么样的羊肉?价格给我多少?你有多少货?” 张姐的这三个问题,就像是考题。注意听清题意,这不仅是探听是否赚钱的商业行为,也是考察,这位年轻人,是不是真在干这一行。 提前的功课是必须要做的。既然知道乔哥是做羊肉生意的,那就必须打听羊肉的市场。不打无把握之仗,这是兵法原则。 “我当然比不上乔哥,我搞不到黄羊。我只是普通的绵羊,草原绵羊,大路货,这你能够理解吧?” “对嘛,刚出来的年轻人,也只能做这些了。黄羊,估计在今天,乔哥也弄不到了。”张金兰对此相当懂行。 “你说得对,我也跑西安跑了好久了,那边没关系,只好找边角市场来做,所以做到安康来了。价格嘛,当然好说,一公斤三十元给你,量嘛,当然几吨都没问题。” “对我要十吨,你出得来?” “必须的,跑这么老远,这点货出不来,吃什么。况且,五十吨以内,都是一台车的事。” “你的肉是冻库里出来的吗?” “肯定是噻,要不,拉这么远,两天时间,不都臭了?你有路子,能够迅速卖出去,这货就赚了。”冯警官之所以说这些,这是羊肉销售的关节点。 一般贩羊肉的,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卖活羊,但这风险有些大,因为怕路上如果染病,就会血本无归。卖新鲜羊肉,得需要专门的冷链运输,也就是冰冻车,这种运输成本很高。 而另一种办法,就是羊肉在内蒙杀了,进入冻库,最后拉在外面卖。那冻库残存的冰块,可以让羊肉在车内保持两三天不坏。冻肉有两个特点。拉到西安后,必须马上卖掉,要不就得马上进入西安的冻库,要不然,就得坏了。 能够把肉马上卖掉的商人,都是有固定渠道,有路子有办法的人。这种肉进价便宜,所以,各餐饮是乐于接受的,只是,不能坏了。 如果现场不能马上卖掉,就得二次在西安进冻库。这会带来两个结果。第一,进冻库,是要用电的。所以,有一笔收费,一般人,冻时间长了,成本受不了。第二,二次入冻库的肉,在口感上,就差很多,卖不出价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张姐,我如果这点本事没有,还敢来找你?做生意,混社会,总是一点点学过来的,也吃过些亏。” “好小子,有板眼。”张姐说到:“你这次到安康,拉了多少过来呢?” “只拉了两吨,因为从内蒙拉煤的车过来了,顺便带点。我跟呼市火车站的领导比较熟悉,搭个便车,也没什么成本。反正,时间虽然长了点,但包装箱和冰块还在。他在安康火车站,找了个贩子,总算把货出脱了。” “两吨,赚了不少嘛。”张姐斜着眼笑。 “啥么,辛苦费,把给别人的好处都刨开,只得了万把块钱,这叫啥生意?” “那是,你估计卖得便宜了。毕竟火车站附近的贩子,也没多少市场,他们只是要便宜。你如果卖给我,可以多赚些。西安的市场,你了解吧?” 话说到这里,冯警官一阵欣喜。他前面琢磨的话术,此时要进入正题了。 “我不太了解,我只是听乔哥说起过你。还有,我以前有个兄弟,在西羊市混过两年。他从另一个人嘴里,也听过你的名字。” “哪个?”张金兰表面镇定,实际上,却保持着高度的关注。因为,她此时,连喝茶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只是装着不在意地随便一问。这种装,已经被学过心理学的冯警官看了出来。 人越是掩饰什么,就说明越与什么有关。 “他认识一个乾县叫胡三的人,说跟你熟。他说,你有办法销羊肉,有点小问题的羊肉,也有办法。他跟我说过,他还没见过像胡三那样会说的人,我只是没见过。” 此时,冯警官观察,金兰的脸色有变。但她强装镇定地说到:“胡三?你提他干什么?” “我也只是听说过,偶尔提起。反正,今天见到张姐,也就找到了正主,胡三,只是跟你熟而已,对吧?” “熟不熟悉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种反感与警觉,使冯警官意识到。这位张金兰,多半与胡三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她的掩饰,说明了一切。说不定,最近都有联系。 如果能够用电信的系统,找出她通话人的现在所在地,就可以分析出胡三的行踪了。但此时,谈话只能到此为止。显然,她是一愿意透露胡三的行踪的。 “那这样,张姐,反正还有些天,如果你联系好了市场,就给我电话,我们在西安,一手钱一手货,行不行?” “好吧,你等我消息。”张姐整理了包,准备结账。而冯警官却赶紧说到:“必须是我给茶钱,是我找你,不是你找我,对不对?” 张姐走之间,假意笑了一下:“你还蛮懂规矩。” 这次谈话,没达到最好的效果。但已经证实一件事,那就是,胡三跟她有很深的联系。 下一步,就是跟踪她,到了晚上,到了她的落脚点,直接威胁她。 张姐出了门,冯警官假装到商店买烟,两人就分手了。而躲在街角的教导员,已经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张金兰上了一辆出租车,向城外开去。教导员追了几条街,在手机里,跟冯警官取得了联系,两人车辆交错时打了个照面,冯警官所坐的车子,悄悄地跟在了张金兰车子的后面,一路出了城来。 为什么冯警官如此自然地提到胡三,而不引起张金兰的猜疑呢?因为,胡三就是一个混社会的人,喜欢到处吹牛。估计遇到一个做羊肉生意的,也不会放过吹牛骗人的机会。所以,他究竟向谁吹嘘过,说过哪些话,估计胡三本人,也回忆不起来。 但是,这个跟踪却遇到了麻烦。因为,出城以后,前面的车向一个偏僻的地方,一条窄路开了过去。 如果自己的车子一种紧跟,对方肯定会高度怀疑。于是,冯警官马上电话联系了教导员,教导员让他把电话给司机。 司机接了电话,跟教导员汇报了位置。教导员明白过来,让他们不要跟了。他直接安排人,在另外的位置等张金兰车子的出现。 教导员安排了当地派出所一位联防队员,这位队员,以前在火车站派出所干过。他现在工作的地点,就在这条路上。 出租车司机停下来,抽烟,等待教导员进一步指示。他对冯警官说到:“你们是警察,办案的吧?” 冯警官点了点头。 “哪有那么多麻烦,前面那个车子,也是我们公司的,司机的电话我都有,我问他一下,在哪里下的车,不就行了吗?” “但是,你一问,那个人就在车上,不怀疑吗?” “我们有暗语,你不懂的。” 冯警官笑笑,哪一行都有暗语,这是个什么规矩。其实,出租司机,跑乡下小路,本质上是不太安全的。有一些抢劫杀人的案件,都发生在荒郊野外。 如果自己的车子被劫持了,不好明说,就得用暗语。因为出租车上有电台,始终保持着畅通的。如果同行老是呼叫你,等不到你的回应,就会高度怀疑你被劫持了,会报案。至少,会发动本公司的出租司机,按线路来找你。 这个电台,是对犯罪的一种威慑。要知道,如果你起心不良,会有一大帮子人,甚至警察及时赶到。 过一会,教导员来电话了。“麻烦了,兄弟,等那派出所的兄弟出来时,已经没看到出租车了。” “没事,师兄,我有新的办法了。”冯警官想到,这位司机提供的方案,已经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车上的电台打开,司机问到:“华子华子,到哪里挣大钱了,路上好不好走?” 那边传来华子的声音:“好走是好走,就是有点远。” “远些好啊,钱拿得多。还没到吗?” “吃个馒头就到了,放心。” 其实,这不算是暗语,只是有暗语词汇的报平安。所谓路上好走,也就是平安,没危险。所谓,吃个馒头就到,也就是三五分钟就到了。 两人一边往前方开,一边看时间。六七分钟过后,电台又响起,是华子那边呼过来的。 “兄弟,谢谢关心啊,客人到了,我返回了。” “把位置告诉我,那事,懂不懂?” 对方明白了,这也是一种所谓暗语。所谓那事,就是警察的事,或者是大事。 这事当然不能在电台里公开说。司机接到了华子来的电话,听了听位置。对警官问到:“位置我清楚,要不要现在就去?” “我们开车,装着路过的样子,不必停留,我只观察一下,那个具体的地点,然后,你回去,我的事,就不管了。” 车子向前方弯曲的小路,开去。 拐了好多弯,过了多少庄,路况周边情况,都要一一记住,有些情况,还要多问。 司机倒是介绍到,他以前,也配合警察在这边办过案子,是一个传销团伙:“对,就是那边那家招待所,大路边上那个。我们走的是小路,要近些。” 冯警官对这种城郊的乡村招待所,很是敏感。因为,那是治安薄弱的地方,许多做干事的人,喜欢在这一带流窜。生活好解决,扎堆有条件,哪怕是逃跑,路径复杂,线路纵横交错,警官是不好围堵的。 但是,车子再往前开两三公里,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农村的小山边,一幢单独的农家小院,成了这里唯一的建筑。 “就是这里”司机提醒冯警官。 “不要停,往前开。” 车子向前再开出一公里后,停了下来。冯警官给了司机车费:“这事要保密,你懂吧?” “肯定哪,咱是守法的公民,对不对?”司机笑着说到:“你用了我的车,车牌,名字都记得。咱不能跟公安作对,是吧?” 这个道理很质朴,但是很有说服力。 “你就不要原路返回了,还有其它路回城吗?” “有,这里路太多太杂,乡村公路嘛,条条大路通安康。”司机发动车子,一溜烟,消失在另一个拐角处。 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下车,冯警官是根据地势作出的选择。这几乎是张金兰下车所在院子那一座小山的背面。张金兰是看不到这个车与这个人的。冯警官决定,从小山的背面爬坡,直到山顶小树林。只要在小树林里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决定,晚上下手的方式与时间。 因为,如果要用威逼与恐吓的方式,逼张金兰说出胡三的情况,那得保证自身有足够的威慑力。 首先,要弄清楚,这家院子,有哪些逃跑路线。还有,就是,这家里有几个人,几个青壮年男人,是最关键的。如果不好搞,就叫那派出所的联防队员,穿上警服,一起来配合。 要搞清楚家里有多少人,得必须等到人家吃饭的时间,因为,一般吃饭时,家里人是聚齐了的。 一个西安人,跑到这里来住很长时间,是不是与她的另外的姘头有关呢?那个另外的姘头是哪个?是不是一个青壮年?这些都是要事先摸清楚的。 我们把监视的人,叫做桩。也有说法,叫蹲点或者守点。这是抓捕行为的前期基础。了解被抓对象的上述情况后,才可以实施抓捕。 虽然,冯警官是以私人名义调查胡三的,但也沿袭了警官公事公办的作业习惯。 蹲点守候,是基层警察与刑侦人员最苦的工作。尤其在这山上,夏天的山林,虫蛇少不了,最烦心的,是蚊子很多,已经咬了冯警官几个包。夏天,他穿的是短袖,又不可能啪啪地打蚊子。 寂静的乡村,半天看不到行人和车,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这种感觉,对于冯警官来说,是他没遇到过的,但必须过这一关。老师们,老警察们,已经告诉过他了,这种基础工作,是刚入行的同事,必须首先承担的。 就算是正式工作前的锻炼吧,冯警官自我安慰到,好在他口袋里有一瓶风油精,可以抹一点,虽然止痒效果不怎么好,但也是一个安慰。 突然,听到一声咳嗽从远处传来。那边公路上,过来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好像是生活用品,向小院子走来。 而院子里,张金兰估计听到了声音,也出来,在院坝门口等。他们好像就在院坝里,说了几句话,具体说什么,冯警官远远在山上树林里,没听清。 这说明,至少,有一名男子,与张金兰在此同住。 过了一会,发现那个男人,重新出来了,在院坝里,摆出一张小桌子来。张金兰也出来了,端着饭菜出来的。 这是机会,晚饭开始了,家里有几个人呢? 只有他们两个,菜也好像是两菜一汤。但是,有酒,两人还对饮了起来。 此时,一个绝佳的机会来了。冯警官发现,这个院子外面,除了正面敞开以外,两边是有篱笆做成的院墙。他可以悄悄溜到篱笆外,偷听他们的说话。 机不可失。冯警官悄悄溜了下去,因为据他观察,这个院子,此时没有狗,也没有鸡,根本不会有警报。 对于单独居住的农村人来说,治安主要靠狗,生活主要靠鸡。为什么这么说呢?如果晚上有强盗来了,狗是事先发出警报的,在这个地方,估计外面有人来,一百米外,就会引起狗的警觉了。 它不仅会用狂叫来提醒主人的警觉,而且,它还有很强的打斗以能力。单个的强盗,根本无法对付。 鸡是农民生活的必需品。来了客人,杀一只来招待。母鸡,平时下蛋,自己吃,或者上街卖,也是一笔收入。俗话说,农民最大的银行,就是鸡屁股银行。 这些事,足以说明,张金兰,住在这里,这里却不是她的家。她不是农村人,那个男人也不是。要不然,长住这里的主人,是不可能无鸡无狗的。 那,这是他们租的?是他们朋友的?反正,他们不是主人。他们不是房子的主人,住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专业干坏事的人,才有这种特点。这就是威胁张金兰的由头。如果她不说出胡三的下落,那么,仔细调查她和这个男人干的坏事,就足够让他们害怕的。 冯警官已经悄无声息地溜到了篱笆墙外面。里面的男女吃饭喝酒的声音,听得真切。冯警官也饿了,此时却连吞口水的声音,都得压抑。 “你买的卤菜,还是那家的吧?” “当然,其他地方不放心呗。” “咱们在这里,还要呆多久呢?” “快了,一两个月,何姐把尾款打过来,咱们就回去。这任务,得完成了。” “哎对了,三哥,今天有人问起你。” “谁?”男人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 哈哈哈哈,女人一阵笑。“看把你怕得。怕什么?别人问,我也不可能说呢。是个生意人,他兄弟原来在西羊市混过,听你吹过牛,说我很厉害,会倒羊肉。他就是内蒙卖羊肉的,跟原来做过生意的乔哥是同行,也算是竞争对手。” “你确认他真是卖羊肉的?” “我多问了几句行当里的事,确实是行家。你放心,一个年轻毛头小伙子,他是不是呼市人,他卖不卖羊肉,我还看不出来?他肯定不是陕西人。” 听到这里,冯警官内心一阵狂喜。原来,胡三就是这个男人。此时,他真想探出头去,观察一下,因为他看过胡山的照片,是派出所提供的。 但此时,他不能露头,他只能等待时机。 为什么,那位张金兰,这么肯定?原来,内蒙的人,如果说普通话,那就比陕西人标准得多,只是多一点后鼻音。这一点语言伪装,对于冯警官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冯警官悄悄溜回了山上,策划着晚上的行动。 靠他一个人,说自己是警察,说服力不强。得找一个帮手。他在山坡那边,给教导员师兄打了个电话,把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 “我不方便出面,我毕竟是正规警察,不好干私活。况且,铁路警察,离开车站一公里,就不是我的范围了。况且,没立案的东西,我作为所长,不方便。你懂不?” “我懂我懂,所以,请教师兄,给个方案。” “就用那个联防队员,他虽然没警号,但是有联防队服,也可以吓唬吓唬。但他没有执法权,也不受制度约束。就是他因此受到处分,我也可以给他另找事做。放心,这家伙,精明得很。” 手机一响,联防队员的电话号码,被教导员发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斗智斗勇 这个时间,冯警官已经算好了的。胡三既然在这里住,晚餐时,他喝了许多汤和酒,晚上,肯定是要上厕所的。 农村的厕所,其实不在屋里,而是在屋外的另搭的猪圈。虽然猪圈没有猪,但厕所的功能倒是清晰了。 而那位联防队员是晚上八点多过来的,在山下,院子内看不到的地方,而与山上的冯警官,保持着通视的距离。电筒向山顶一照,冯警官打开手机里的电筒功能,也画了个圈,表示一切正常。 两人悄悄向篱笆靠近,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就等胡三出来到猪圈上厕所。 门吱呀地开了,两人正兴奋,结果,出来的是张金兰。她出来上了趟厕所。 夏天的厕所边味比较大,但为了这件事,冯警官可以忍受。继续等待,他就拿过去的事回忆,来打发时间。 他想起了小夏那活跃的面容,那娇好的身材,那好听的声音,那淡淡的香水味。虽然文艺女青年的名头,可以吓退许多追求者。但冯警官这个人,对自己的能力与魅力,充满着自信。 自信的人,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而抓这个胡三,就是他主动创造的困难。 自从与小夏第一面相逢,冯警官就知道,这就是他要等的那个人。爱情这东西,你没遇上,你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凡你突然看见了,走不动道了,心不会跳了,毛发耸立,两股战战,那种魂不守舍的感觉,你就明白,爱情来了。 冯警官很清楚自己的状态,那不是盲目的一见钟情。因为,他与小夏接触过几回了,这姑娘,身上总有一种蓬勃的力量与清新的空气,在最热的夏天,她一个眼神,就会让你入冰窖。冯警官想,如果在冬天,对,就要在今年的冬天,她会成为自己最热的火炉。 小夏对小陈比较友好,但是,明显,他们不是恋爱关系,只能算朋友或者同事。况且,也很容易看出,这位优秀的小陈,其实并未与小夏,作情感上的互动。 他很感激这个机会,而小陈,好像也在故意给他们创造机会。有人递杆子,何不顺杆爬? 当然,抓胡三,并不仅仅是为了追小夏。正义感爆棚的冯警官,刚从学校毕业,大量的理论知识在基层派出所,憋成了病。他想在进入市局刑侦队之前,小试牛刀。 除了技术上的挑战,让他兴奋。更重要的是,这位胡三,一个专业做坏事的人,遇到自己,必须要让他知道,自己是职业打坏人的。 柳叶的遭遇让人想到可怜与可恨。但是,能娃,这个苦命的孩子,本来命运就让他受到折磨,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呢? 这个胡三,不仅狡猾,而且残忍。把能娃卖了,自己还收钱。把柳叶骗了,自己找张金兰,躲在这个地方潇洒,简直是恶劣透顶。况且,他在饭桌上所说,还有什么何姐的尾款,这种事,可能也不是什么正事吧? 也许胡三犯过的事太多,威胁他时,根本不需要提出因为什么,让他猜,让他辨,或许,会有一个大案出现。 警官对破大案,不仅仅是立功受奖的需要,更是自我能力的体现。与罪犯斗智斗勇的过程,就像解一道数学题,就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因为难度,让人刺激。 蚊子是越来越多了,鼻子不舒服,想打个喷嚏,硬生生被冯警官憋了回去。一般,人们在臭气浓重的位置,用抽烟来麻醉自己,但此时,别说冯警官不会抽烟,就是想抽,也不行。莫说那忽明忽暗的烟头火光会引人注意,就是那偶尔飘散的烟味,也会让人警觉。 大概等到十点钟,天上的星星明亮,在这无月的夜晚,那一点星光,映衬着山村的安闲。 门又开了,一个穿着裤头背心的男人出来了。正是要找的人,从身材就可以看出来,是胡三。 他估计酒醒了,要出来找厕所。但他明显没找准方向,估计头还有点晕。步伐飘浮,方向不定。从篱笆后面的缝隙,借着星光来看,这家伙,好像又摸索了一阵,才明白了厕所的位置。 一个人喝了酒,如果喝得比较多,最先的反应是想睡觉。睡觉大约三四个小时后,就会醒来,因为血液流动加快的酒精反应,会让他感到比较渴。到处找水喝,水喝多了就找厕所。 其实,酒后醒来找水喝也解不了渴。因为那根本不是渴,那只是血液循环回忆的生理反应。 这家伙本来是往厕所方向走的,却不进门了,估计是猪圈的臭味,让他回避了。也估计是,他也知道自己头重脚轻,不敢冒然尝试,进入那黑漆漆的厕所里,深脚浅一脚的,怕踩进了屎坑。 他直接走到篱笆墙边,解皮带,哗哗地撒了起来。那个位置,正是联防队员的附近。等时机不如抓时机,此时正是行动的时候。 他们已经事先商量好了的,抓胡三时,尽量避开张金兰。毕竟,如果张金兰有问题,还可以从胡三嘴里套出话来,这也可以避免当场纠纷的麻烦。 联防队员是个老手,他根本不需要通知冯警官的配合。在晚上,递眼色,你也看不见。打电筒,就打草惊蛇。怪也只怪,胡三水喝得太多,这泡尿的时间太长了。 人在撒尿时,是防备能力最松驰的时候,下手的好机会,就在这几十秒。 只用几秒时间,联防队员就悄悄绕到了胡三身后,还没等冯警官靠近,他拿出一个毛巾,那毛巾是白色的,冯警官在夜晚看得真切。 只见他突然一向前一步,从身后将白毛巾突然捂往了胡三的口鼻,胡三在最松驰最无力的时候,受此一击,完全没反应。等冯警官到达时,两人合力将胡三摁在地上,而联防队员手里的毛巾,根本没有松开,还是紧紧捂在了胡三的嘴鼻上。 “麻袋麻袋”联防队员轻声对冯警官说到。他已经事先带了一个麻袋,在篱笆外面,刚才机会难得,没来得及拿了进来。 冯警官赶紧出去拿了麻袋。两人先把胡三的嘴用毛巾塞住,让他喊不声音。然后把胡三简单捆上,塞进了麻袋。此时,冯警官主动承担起了扛麻袋的任务,联防队员打电筒引路,向事先准备好的,在山后押解处的车子走去。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里屋睡着的张金兰,完全不知道,胡三,怎么就不见了。 而他们捆绑得比较潦草的胡三,此时估计已经反应过来了,在麻袋里乱扭乱蹬,这给冯警官增加了麻烦。 一般,捆绑犯人,也是有教材的。固定犯人,有手铐固定,铁镣固定,更多的是绳索固定。而绳索固定,常见的方式,有押解绳、简易绳、处决绳。 最严格的绳索捆绑,算是处决绳了。就是要即将执行死刑的罪犯,在押赴刑场时的捆绑。直到今天,在公安教材里学的,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名字叫五花大绑。 所谓五花,其实,就是左右手上,各缠五道。把犯人两手背后,绳子打个活结,往其背后一套子,由后分左右两边向前绕。大臂一道,肘部一道,小臂一道,腕部两道。左右各五道完成后,将左右手在其背后交合,再将绳子两头系紧,然后,从其后颈部留下的绳子活结中穿过,一提一拉,此时,罪犯就是武林高手,也无法使用力量,有任何挣扎都没办法了。 这种绑法,还有一个好处,如果罪犯还是不听话,就把他背后双臂的绳子往上提,那一种身体反弓手臂反提的痛苦,会让你受到惩罚。 而押解绳,是指犯人在押解途中用的。这种捆绑,既保证了犯人的不逃脱,又能够比较轻松。估计,当年武松在押解途中,就是使用的这种捆绑。那只是三道在背后,手臂也不需要往上提。 而最简便的办法,只是绑住犯人的两只手腕,甚至,没有器材时,拿鞋带,只从背后,绑住犯人的两只大姆指,也可以起到约束的作用。 西方人发明了一种塑料的约束办法,其实,那种约束办法,也大致相当于我们传统上的,简便捆绑而已。你只有在教材中,在历史里,你才知道,我们的老祖宗是多么神奇。对付人,对付生活,西方人想到的办法,绝大部分,我们老祖宗们,都已经在几百上千年前,想透了。 而今天,捆绑这位胡三,使用的是哪种办法,冯警官在夜晚没看清楚,但他知道,估计是胡乱捆一下得了。此时,速战速决才是硬道理。 跑了几分钟,就快到了,突然,冯警官察觉有点不对,一股骚味酒味一直都有,但好像有水从上面滴下来,正滴在冯警官的脖子上。 “胡三,你敢撒尿?”冯警官低声骂了两句。上面只能隐约听到嗯嗯的声音,不知道是想解释还是挣扎。 到了车子上,把麻袋往车子里一丢,联防队员就开车出发了。大约只需要开车十来分钟,来到一个小屋子。这里,是一个村庄的治安联防点,也算是公安的流动民警点。 一般白天,有联防队员在此执勤,或者休息。到了晚上,大概就没什么人了。当地村民,如果有报警方面的事情,小事,就让联防队员处理一下。大事,就得打电话回派出所,让正规民警来。 这个小屋子,联防队员有钥匙,这就是准备的简易突审室。 这个主审,事先已经商量好了的,由联防队员负责。其实,在白天的电话里,这位联防队员,也说过,早就对这位胡三与张金兰产生了怀疑。这里,正是他目前上班的派出所的辖区,这两个没有正当职业的人住在别人家里,活动无规律,出入不正常,估计不是干什么好事。 把胡三从麻袋里放出来时,看到胡三脸憋得通红,眼睛鼓得很大,他的裤裆完全打湿了,确认了,刚才冯警官脖子上的,就是他的尿。 把他放出来,反绑在椅子上,扯下嘴里的毛巾,审问就开始了。 “警官,我犯了啥罪,你们这样抓我,也违法了,知不知道?”胡三看了看联防队员的服装,知道了他的身份。对于一个老进派出所的人,联防队员与正规警察,他是分得出来的。 “你一个联防队员,怎么就凭空抓人?” 胡三果然厉害,他很清楚法律。不是正规警察,是就这个权力的。 冯警官此时刚把肚子上的液体弄干净,从屁股袋里,摸出自己的警官证,在胡三面前亮了亮,虽然他没看清字迹,但已经对照照片,知道,面前这位年轻人,是正规警察。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抓你吗?”联防队员一拍桌子,厉声喝到。这一招,要有气势,打对方一个下马威。击溃他的内心防线,大多数时候,是有效的。 “我咋知道?我好好一个良民,你们这样搞我,为啥呢?” 果然老手,还装出很委屈不解的样子,好像眼泪都快出来了,如同职业演员。乾县那位那派出所民警说得没错,这家伙,是个戏精。 “身份证在身上吗?”联防队员问到。 “不在,在家里。” “那不是你的家,好意思说家里?不需要身份证,我早就盯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叫胡三,乾县人,现年45岁,对不对?” “对,是我。”胡三的头低了下去,看样子,警察不是空手而来的,自己肯定有什么事,被他们怀疑了。 “你自己犯了大事,还需要我来提醒吗?我们政府的政策,你是知道的,你也算是老手了,多次进派出所,你该懂的。” 胡三听到这里,明显气势上低多了。自己过去的违法纪录别人查过,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他点了点头:“对对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那还需要我提醒?你的事自己最清楚,你自己说,估计要好些。” “啥事呢?我也没干过啥事?”这家伙,抵赖是出于本能的。 “啥事?你住在这里,天天往外跑,你以为我们不晓得你在干什么?为了调查你,我们西安来的同志,专门跑了你的老家调查,你的材料,已经有一尺厚了,还要我们说?” 听到老家,胡三愣了一下。每个人内心都有薄弱环节,他在西安做过的干事不少,如果累积起来,得够他喝一壶。 “你老父亲,一年都不打一次电话,你还是个人吗?没干坏事,至于这样吗?”此时,冯警官插话了,他前面一直在假装做记录。 此时的胡三内心却充满了矛盾。不不不,千万不能把西安的事说出来,那些事太多了,如果全说了,自己没得十年八年,恐怕出不来。 但是,今天,人家既然已经调查过自己了,那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能够过关。那就避重就轻,试探地说。 “我只是来这边做生意的,在这里等客户。”胡三搪塞到。 此时,冯警官知道,这家伙第一次,在慌乱中露出马脚了。一个人说谎,得用十句谎言来证明,这就是马脚。 该自己上了,自己学的预审知识,此时正是实践的时候。 “做什么生意?等哪个?”冯警官语言表面平静,实则是在等待胡三编瞎话。 “做羊肉生意,在等一个内蒙来的客商。”胡三临时编了一个理由。因为,这个理由是晚餐时刚听来的。至于羊肉生意,他是熟悉的。胡三补充到:“要不然,你问我老婆,她刚刚还跟人家喝过茶的,就这,咱们来看看安康的羊肉市场怎么样。” 冯警官差点笑了起来,这个人,就是自己。但他并不急于揭穿,他得掌握胡三编瞎话的规律。 “好,你就详细说说,这个内蒙的人,是如何跟你们联系的,今天跟你老婆谈了些什么。” “我们原来在西安做羊肉生意时,跟一个内蒙乔哥的打过交道,这个人,是跟乔哥熟悉的,打电话过来联系的。至于谈了些什么,具体的,我老婆知道细节。”胡三自己也知道,话不能太多,言多必失。其中的细节,今天晚上,张金兰已经告诉过他了。 当然,警官如果关心羊肉这件事,那就成功了。这是个正规生意,本来没有什么错。哪怕找张金兰对质,他也不怕。 冯警官突然笑了起来:“胡三啊胡三,跟我玩避重就轻那一套?你是不是还要说,那是冻羊肉,三十块一公斤。安康市场小,要到西安卖,一次可以拉十吨?” 这话一出来,把胡三吓了一跳。什么情况?下午张金兰刚谈的事,他咋知道?胡三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这种情况,还是他第一次遇到。 “胡三,不要乱说话,每个字都记录在案的。你把今天的事拿出来说,有意思吗?张金兰在这里陪你住了这么久,什么意思呢?” 胡三知道,这件事,不必要再说下去了。人家估计早就把内蒙的事调查清楚了,今天才联系到的人,不可能解释以前的漫长时间。 “你们既然调查过了,那还要我说什么呢?”胡三不会轻易开口的。 所谓预审,其实也是个心理游戏。因为双方的信息不对称,在彼此猜迷的过程中,需要很强大的智力,还有情感控制能力。这两项能力,胡三都是专业的。 “你以前的事,恐怕不少吧?还需要我提醒吗?能娃回家了,你晓得吗?”冯警官知道,得使出重磅炸弹了。 “哪个能娃?” “王家庄的王能,后来柳叶把他改过名字叫胡能的,从山东回来了。你干了多少坏事,你明白?” 胡三知道,自己遇上个硬角色了。自己以前的家庭事,他都知道。如果,让公安纠结于过去,自己策划卖能娃的事,还有暴力虐待的事,那就麻烦了。每一条都是重罪,累计起来,那得多少年? “你骗了柳叶的钱,三四十万,这属于诈骗。你暴打能娃的人,造成人家心理疾病。还策划,让王菊花卖掉能娃,你自己分钱。你是老手,贩卖人口罪、虐待罪,都是暴力刑事犯罪,你该怎么说呢?” 当冯警官一气把这一切干脆完全说了,只有给这个家伙以致使一击,才会使他的心理防线完全崩溃。 胡三此时处于高度紧张与盘算过程中。既然能娃的事已经被调查了,自己坐牢就已经坐定了。如果公安还调查出其他的事来,自己此生,恐怕要在牢里过了。 他望望冯警官,又低下了头。 冯警官决定乘胜追击,因为,凭他的直觉,这家伙,估计还有许多罪,没有吐出来。 “胡三,还要我说出来吗?我说跟你说,性质是完全不同的,你懂吗?咱们西安人,耿直你是占不上了。但精明,你算吧?” 一扯西安老乡关系,这就是明显的一个手打一个手摸,一个大棒加一个胡罗卜。意思传递得很明白,看在老乡关系上,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此时,一个念头在胡三头脑中升起。他必须检举一个大案,才能够争取立功减刑的机会了。他需要确认一下,才会说。 “老乡,假如我主动坦白检举,算不算立功呢?” “那得看事情大小,检举的小事,就不要说了。如果是大案,那算。至少可以在那个案件上,算投案自首,检举有功,公诉与量刑时,我们有记录。” 胡三还在想措辞,而此时的冯警官与联防队员,却拼命在掩饰内心的激动。果然,这是一条大鱼,估计,无意中,一个大案的线索,就要出来了。 冯警官此时却倒了一杯水,很关怀地递给胡三。“慢慢想,想好了再说,我们的调查核对,是很认真的。” 胡三在喝水时,露出了感激的眼神。冯警官对联防队员问到:“你有烟吗?” 联防队员拿出一支烟来,给胡三点上。胡三受宠若惊地问到:“你怎么知道我抽烟?” “我知道你的事,多着呢。”冯警官轻松地说到。而内心中,冯警官却想起了一个动漫作品。那里面有一句话,此时在他心中循环播放。 “面对疾风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搞个大案 胡三为了自保,供出了一个公安机关还没掌握的线索。关于何姐的,所谓民族资产案件。 此事已经很大了,况且,安康警方还没接到报案,所以,只能将胡三移交当地警方,由联防队员带回派出所审查了。当然,关于能娃与柳叶被骗的钱,已经追不回来了。这位胡三,已经挥霍光了。他还等着何姐给他打尾款,以期发一笔小财的。 而就是这点尾款,也有吹嘘的成份。他为了骗张金兰在安康这农村陪他,度过这段无聊的日子,答应张金兰,到手后分她一半。 所谓尾款的数额,只有二十万,但他给张金兰吹嘘,有四十万,陪住两个月,各得二十万,这是个好生意。 当冯警官单独面对张金兰时,发现张金兰所说,与胡三所说差不多,就是钱的数额上,区别很大。这个胡三,不骗个人,他就活不了。就是睡在身边的,他也要骗,才有成就感。 而冯警官回到西安后,就急着找冬子约小夏出来。 “你真的只用几天,就把这个胡三找出来了?”小夏因为对柳叶能娃的同情,恨死了胡三了。 冯警官此时当然得谦逊:“只是钱,恐怕追不回来了。胡三现在,真的没什么钱。” “这个挨千刀的,为什么不死?”小夏还在愤愤不平。 “反正他坐牢是肯定的了。”冬子说到:“恶有恶报,只是苦了能娃。” “就当是财富梦一场,今天面对生活吧。”小夏感叹到:“能娃不靠这些,他只要得到稳定的生活,亲人的爱,就足够了。” 小夏的心意已了,对冯警官的行动能力及决心,也有了些好感,说话时,就轻松得多。其实,经过这些天的接触,她原来对冬子有那方面的想法,也淡了些。此时快开学了,马上面临毕业季,父母联系的工作单位,也比较好。 经过冬子的劝导,她已经没有南下广东闯荡的念头了。而在西安,不说谈恋爱,就是作普通朋友,冯警官这家伙,还是挺靠谱的。 他们的如同普通朋友的交往继续了下去,偶尔也约一下。但是,此时,小夏是唯一的女生。冬子与冯警官,哪个才是电灯泡呢? 冬子始终觉得,自己与小夏,与冯警官,都完全是两个阶层的人。人家出社会的起点,是自己想追求而无法得到的。稳定的工作,小康而健全的家庭,安稳而有前途的未来。这种看似平淡的生活道路,对于冬子,对于燕子来说,是多么奢侈啊。 冯警官进入刑侦处,没几天,就听说,接到有群众报案,安康发生过诈骗案,包括整个陕西,有至少三个团伙,进行着所谓民族资产解冻的诈骗案件。 全国各地的协查通报也过来了。有河南的,有浙江的,东北的,手法差不多,受骗人数众多,总金额巨大,加起来,足以亿计。这一系列案件,公安部决定并案侦查,先由各地按属地原则,开展前期工作。 而冯警官,早在几十天前,就已经从胡三嘴里听说这件事了。所以,以安康线索为突破口,开始侦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当然,冯警官,也被抽调到这个组里,进驻安康。 其实,胡三知道的事情有限。他只晓得何姐一个人的事。他只是何姐临时雇佣来的帮手,属于从犯。他本人,也就得了两万块钱,但后面的尾款,只是一个口头承诺,还得在他履行了相关活动后,才有可能兑现。 当时何姐知道,这事,如果等到九月份后,稻谷开始收获,所谓的股东,也就是被骗人到现场去看工程时,就肯定会收到大量的报案。 何姐并不怕九月份后有人报案。那时,她已经有充足的时间,洗钱走人。但是,从七到九月这两个月,是她洗钱走人的时间窗口期,该如何保证安全呢? 为此,何姐搞了一个反侦察设计。他让胡三,也就是当时冒充所谓胡总身边刘秘书的人。这个天生的演员,不当诈骗犯简直辱没天才。他演这个刘秘书,简直太像了。以至于,身边的洪苕货,都差点信以为真。 这个只得了一点钱的胡三,正是何姐安排的一个暗桩。她让胡三在这里住上两个月,每天在那个招待所外面去晃荡一下,主要是观察,有没有警察上门查这件事。 如果有人查,胡三就给她打电话。 所以,到了万源的山村的何姐,每天会自己,或者让苕货跑到万源城里,用公用电话亭,给胡三的号码打个电话。如果胡三接听正常,就说明一切正常,不必慌张。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一批被骗的人,到安康来查看所谓工程,很大可能,还会住进这家宾馆。如果他们来了,胡三也是知道的。但是,胡三如果被别人认出来,可能就要被抓。 如果他被抓了,通话肯定不正常。 胡三接下这单任务,已经知道其中的危险了。长期在社会上混的人,哪里不明白风险?但是,他对自己的伪装术很是自信。那一天的西装革履,戴着眼镜义正辞严的样子,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他不相信,有人能够认出他来。 谁知道,自己却败在了多年前与柳叶的事情中。能娃被他虐待的事情,既然人都回来了,也就隐匿不了了。卖掉能娃的事,冯警官已经说出来了,自己不承认也不得行。王菊花也会说出来的。 他不知道,王菊花已经在几年前死掉了。这就是信息不对称的结果。再精明的人,就像一个优秀的厨师,如果材料缺乏,也做不出好菜来。 信息,全面准确的信息,是你作出正确判断的依据。如果信息失真或者不全,你再好的盘算,也只是瞎猜。 “哥哥在那梁上站,妹在山下胡盘算。” 当时胡三接下这个任务,虽然犹豫过,但那可是二十万啊,他动心了。有了贪心,就有了弱点。过于自信,造成过失。当时他找何姐要点预付款,何姐却说到:“你还怕我跑掉吗?” 胡三笑了笑:“你不总是要跑的吗?” “不会,你看了我身份证,你记住了我的相貌,如果你要报复我,可以报案,对不对?你想要干净钱还是脏钱?” “我只要钱,干净的脏的,我不论。”胡三的态度很明确。 “干净的最好,等我把它们洗干净了,就给你账上打过来。如果我被抓了,你的电话号码,你的银行账号,都暴露了,你划得来?” 胡三一想,是这个道理,都是捆在一个绳子上的,谁也跑不掉。其实,胡三这个小骗子,段位上比何姐这种人,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小骗子骗钱,大骗子骗人。你看到她的笑容真诚,说话有理,你就选择相信她了。 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谈吐风雅,与这种人合作,如沐春风,怎么可以骗合作伙伴呢?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连胡三这种职业罪犯,也不例外。 认知水平与见识有关,哪怕你再聪明,见识少了,也就等于分析材料不全。所以,从读万卷书到走万里路,胡三都差了何姐很多。阅万种人,何姐更是专业的了。 其实,只要避开何姐那貌似灼热欣赏的目光,只要冷静想想二十万没到手,胡三都可以明白,何姐既然已经洗白了,公安都抓不住她,她凭什么,还要给自己这笔钱呢? 卑微的胡三有一个梦想,某天何姐会来到这个村庄,跟自己产生某种温存的事情。这个梦想,有时就在梦中出现,梦中的何三,仿佛进了天堂。 当然,不能靠梦与想象过日子,所以,他骗来张金兰,也算是权当替代品吧。 由此看来,胡三是一个有梦想有追求的人。他当了一把“刘秘书”,他甚至想通过这次配合,当上何姐的生活秘书。 只不过,警察来得太快,现实太过残酷,他进去了。 当冯警官再次提审他时,一身警服的冯警官,表情是严肃的。而铁栏杆内的胡三,讨好地对冯警官笑。 “老乡,你来看我了?”胡三套近乎。 “算是吧,看你的表现。我先跟你声明,在这里一切的问话和回答,都是现场录相的,你想好了再说。”冯警官摆出一幅严肃的样子,胡三的笑僵住了。 关于何姐的事,胡三真的所知不多。冯警官三次提审胡三,都只得到案件本身动作的框架。这个框架,报案人都已经说明白了的。 但是,有两个信息,还是得到了专案组的重视。第一,何姐前段时间每天打电话的地点,是四川万源市内的公用电话亭。第二,何姐身边还有一个帮手,是个年轻人,具体叫什么,胡三并不清楚。 既然是全国性的案件,当然不能马虎。专案组一行,马上驱车赶往四川。从安康到四川,也只要几个小时的车程。 而另一边,躲在万源县城外的山村里,苕货与何姐,在前段时间,突然发现,胡三的电话,有问题了。这让他们,加快了逃离行动。 那天胡三被抓时,张金兰是不知情的。当时,张金兰正在睡觉。等她第二天醒来,发现胡三不见了。胡三的东西还在,说明不是有意离开的。 一个人,突然消失,这事让张金兰恐惧。此时,电话响了,胡三的手机。她接到后,对方叫胡三听电话。 “胡三不晓得跑哪里去了,我是他老婆,有话给我说。” “他啥时候不见的?” “大概是昨天晚上吧,今天一醒来,人就不见了,东西还在。或许,他是一早上街了呢?” 听到这里,远在四川万源县城的洪苕货,敏感地挂断了公用电话亭的电话。 他迅速地从县城赶往那个小山村,何姐还在里面等他的消息。每天都是这样,收到胡三平安的消息,他们才安心。 事情既然起了这么大的变化,说明,胡三有可能不太安全。他把这事,给何姐说了。何姐不愧是老手,她的尾款洗白工程,已经做了大部分了。也就还剩下几十万,没处理完。 “再等半天,如果半天之内再打个电话,是这个情况,很有可能,胡三出事了。” 在这里住得太舒服了,四川的菜吃得好,山水空气也好,身边的女人也好,安全感舒适感,让苕货都有点舍不得这个地方了。少莫入川这句话,苕货没听说过。但是,自从容城老大出事以来,在四川这段日子,是苕货最惬意的逃亡生活。 况且,还有钱赚。何姐先给他打了钱,还准备完事后,把尾款给他。这种生活,哪里去找呢? 此时还没等到十月份,就提早出状况了,打乱了何姐的计划。为此,她在想出逃的新办法。 而洪苕货,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逃犯,居然还想在这里多住几天。这个心理状态,让何姐非常失望。本来,她想把苕货培养成自己的长期助手的,看样子,这家伙有些不太上路。智商不在一个层次,所以沟通就比较困难。 “为什么是半天,多等一天不行?鸡还没吃完呢,刚杀的。”苕货的理由,让何姐感到好笑。这还是个孩子,正因为如此,何姐有完全的掌控能力。在未知的逃亡路上,她需要这样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 “那好吧,就多等一天,我晓得,你想的啥。”何姐白了苕货一眼。自己的例假已经来了几天,今天刚刚好了。而这个年轻的苕货,好像是个永动机,吃不饱的样子。今天晚上的折腾,估计他已经憋了好久了。 男人的弱点,没有人比何姐清楚的。如何驯服一个男人,只需要身体与眼神。让他进入一个情感漩涡,让他保持期待的张力,这就够了。苕货这种初出江湖的家伙,控制他的成本与方式,太简单了。 况且,在这种控制中,她本人,也得到了快乐。 当天下午,何姐再次打一个电话给胡三。结果,听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哪个?找胡三什么事?” “对不起,打错了。”何姐急忙挂断了电话。仅凭这声音判断,胡三肯定出事了。 当然,那时,冯警官已经到张金兰住的地方去了,了解胡三的情况,看看他还有没有钱,更多的,是了解细节,以对胡三的供述进行对照。分开问话的好处是制造信息不对称,因为缺乏相互沟通的渠道,所以各自所说的话,如果不同,就证明有一方在说谎。 如果相同,那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两人事先准备好了说辞。另一种情况,那是两人说的都是事实。从细节与前期掌握的情况看,张金兰没有说谎。 但是,胡三被联防队员抓进派出所后,他的手机当然也就被一同带走了。当时接电话的,是联防队员。 他没想到,就这个没太在意的电话,让他漏掉了一次立大功的机会。 既然胡三已经立案,那就可以运用公安侦察手段,及时了解这个号码的来源。当地派出所如果行动得早,及时赶往万源,当天晚上,就可以找出何姐与苕货。 但这条电话信息被忽视,等冯警官与专案组再次回来倒查时,已经是二十几天以后的事了。此时,何姐已经带着苕货,漂到了广东。 而此时,当冯警官们意识到,当时的诈骗犯在四川万源时,就马上驱车赶往了目的地。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展开了调查。 首先调查的是电话亭,公安部门这几年,搞了一个天网工程,给破案提供了极大方便。 这种插卡式电话亭,几乎在每一条街都有。而在这里打电话的人,是很少的。因为,现在,至少在县城,再落后贫困的地方,手机也是普及的。当地人,一般不会用它。 而在那个特殊的时间段通话的人,公安已经调出了街面监控的画面。是一个中年女性及一个年轻男性,而这两个人,很有可能,是诈骗团伙的人。 协查通报发还是不发这个问题,专案组经过了讨论。最后,决定不发。因为,这两个人的图像太过模糊,还真无法判断他们的身份。只是,专案组人员各自复印了几张带在身上,以备下次找到他们时,作为比对材料。 所谓协查通报,是公安破案的内部机制,发动全国的刑侦力量,如果发现这个人,就必须加以控制,至少,要通报到专案组。这是一个全国性的大案,各地的协助是尽力的。 这样图片,让人家怎样尽力呢? 于是,专案组把侦察重点,放到了他们落脚的地点。他们在万源落脚,按每天一个电话。最后一个电话还是在半天之内打的。这个信息说明,他们就在附近住过。或许,他们住在宾馆,就留下了信息。或许他们往在哪个亲友的家中,也会有更多线索了。 查遍了所有宾馆登记的记录,没有相应的对象。县城出租屋,也被管片民警摸排了一遍,也没有发现这两人的踪迹。 这人在哪里去了呢?他们是住在空气中的? 突然,冯警官提出一个想法:“胡三找了一个空置的农村房子,他们是不是也住在类似的地方呢?” 一个好的思路!西安来的带队的副处长,欣赏地看了看冯警官,对万源刑侦队的队长说到:“你们这里,这种房子多吗?” “多,我们这里主要是打工经济。许多山上的农户,一年到头在外面打工,只有过年才回来一次。但是,这么多村庄,从哪里下手呢?” 冯警官此时建议:“如果他们中有本地人,选择在自家住是可能的。但是,这样不利于隐匿,人多嘴杂,假设拿照片去比对,老家人是认得的。我觉得,按如此狡猾的家伙,他们会优先选择单独的农户住,就像胡三的选择一样。况且,按行程来算,距离县城,不超过五公里的距离。毕竟,如果离得太远,每天赶到县城打电话,也不太方便。” 副处长更为欣赏冯警官了:“对,小冯的建议有道理,我们先把重点放在,距离县城五公里内,单独居住的空置的农户上面。” 侦察重点一旦确定,大家的执行力是很强的。分为好几个组,一路摸排下去,第二天,就有结果了。 果然如冯警官的预料,他们两人曾经在一个山坡上的单独农户住过很长时间。因为,留存在房子内的各种用品,根本不是农民日常用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何姐苕货仓促逃跑时,有一个细节忘记了,他们在所谓的车库里,留下了痕迹。 车辆油漆时剩下的东西,维修保养时的工具。更重要的是,有一张在床下褥子与床板之间,有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胡三的手机号码。 这个纸条是洪苕货记下来的,本来在他每天打电话时怕记错了,所以就自己记了一个小条子。但打了几次过后,也就把电话号码背熟悉了。 过了一两个月,苕货就把这个纸条忘掉了,什么时候,塞进褥子下面的,他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何姐反复问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收拾,他自己也认真想了想,觉得已经收拾干净了。与案件有关的,凡是在安康现场出现过的一切物品,都没有了。 就是修车漆车的东西,也是原来这里就有的,根本没出现在安康那家招待所的现场。 这个电话条子,成了警方最关键的线索之一。这说明,这家房屋,与诈骗犯何姐,有莫大的关系。 分析这房子内的一切,发现,他们至少住了一两个月以上。而油漆与修车工具,以及车辆轮胎的痕迹,已经让警方对他们曾经用过的车辆及颜色,有一了些线索。 按这个车辆信息,调取国道卡口的监控,警方找到了他们出逃的时间及工具。 他们已经在二十多天前跑掉了,坐着一辆黑色的捷达车。而路面监控,因为涉及收费的问题,所以清晰得多。两人虽然都放下的遮光板,但仍然取得了他们的图像,就是公用电话亭时出现的那两个人。 跑了二十多天,足够到中国任何地方了,该怎么找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流动人口 既然找到了嫌疑人长期落脚的地方,以房找人,是最现实的办法。根据现场判断,这个落脚处,明显是嫌疑人预先准备的,因为情况非常熟悉。 比如,这里的菜地,里面的菜,是有规律地砍,这说明,团伙里,有一个曾经有农村生活的经验。而修车的痕迹,准备的工具,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哪个农村人,专门为自己盖的房子,停下一个预备车库的位置呢? 这个地方虽然离万源市区较近,却是非常偏僻,平时根本就没人向这个地方过来。所以,他们选择这个地点,除非事先有精明的盘算,临时寻找,可能性不大。 这座房子的主人,很快就查到了。一个叫何三运的人,进入了警方的视野。但这个何三运,多年前,本不住在这里,是住在村里的。村子,在另一座山的脚下,傍河边。依河而居,是这里的传统。 据村里人介绍,之所以他专门要搬到山上来,主要原因,是承包这里的果园。这里处于大巴山深处,山高坡陡,在这种坡度很大的地方,种植任何作物,都是非常劳心费力的事。 前些年,何三运在外打工挣了点钱,觉得自己可以回乡,靠种果树发财了。 在川东那些高山之中,虽然紫土肥沃,但坡地陡峭,总是九分地一分田。在农村,找媳妇,别人就会问:“你是山上的、还是坝下的?” 如果你是山上的,那就比较困难了。只有坝下的,才是姑娘们争相嫁去的地方。有过去一个笑话,说是山上一名小伙子到坝下相亲,哪怕做个上门女婿也行,解决终生大事,你山上的人,就莫那么讲究了。 这位准备当上门女婿的小伙子,第一次到山下,去见未来丈母娘,吃了一餐饭就回来了。回来后,他娘问他:“你去坝下,吃了什么好东西吗?” “其它的东西我们山上都有,不稀奇。倒是有一个菜,做得很好,既好看又好吃,我以前没吃过。” 他娘很吃惊地问到:“究竟是啥好东西呢?” “我不敢问名字,怕他们坝下人笑我们山上人有松毛气。但是,我大概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大不了是,萝卜切的片片、筷子戳的眼眼。” 这就让人笑话了,果然山上的人有松毛气,他们居然没有见过藕片。山下一个普通的炒藕片,被山上人视为稀奇。因为山上根本没有塘,就不可能种植藕。 为什么说,山上的人,有松毛气呢?因为他们主要是烧柴,最主要的柴,就是松树枝了,那松毛有特殊的香气,烧起来有松香的味道,火也燃得旺。这本来是好事,但却与坝下的人区别开来。 坝下有煤矿,有钱的村民,主要是烧煤。哪怕就是烧柴,也主要是另外的树种,因为,山下的松树很少。 没有到过大山区的人,很少有人理解,什么叫地理书上的“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就在这个夏秋之交,山脚下的人吃饭时,也许挥汗如雨,但半山坡上已经入秋,黄叶黄草,凉风袭人。而山顶,已经开始进入深秋甚至初冬的景象,寒气冷霜已经下来了。假如在山下穿短袖还嫌热,半山坡上,你得有内衣与外套,到了山顶,得穿毛衣了。 植物也遵循这个规律。在热的地方,因为气温与水分的原因,多生长落叶的阔叶林。而在山顶,就是四季长青的针叶林的天下了。为什么呢?因为阔叶林,吸收与蒸发水分的量比较大,生长得比较快,这只能生长于水分充足且温度较高的山下。 针叶林为什么长成针叶?是因为它们要尽可能减少面对阳光的蒸发面,在水分不多的地方,叶子都是细得像针一样,沙漠里的仙人掌,那长的就是细刺了。 中国中部地区,最著名的针叶树种,在巴山地区,就是松与柏了。但柏树多在半山坡,而山顶,是松树的天下。 马尾松的味道,成了山上人的代表。 哪怕就是在万源的所谓坝下,由于地势的原因,水田很少。哪怕过去经历了几十年的农业基础设施建设,修了水库与梯田,但水田的比例,也极为稀少。人均有半亩水田就不得了,其余的,也是以坡地为主。南方人最喜爱的主食大米,产自于水田,因为它们的名字叫水稻。 那珍贵的白米来之不易,它是最养人的“干饭。” 有一个笑话,对干饭相对应的,就是稀饭。说是万源人民中午喝稀饭的声音,天上飞机都听得到。有民谣唱到:“山尖尖、二斗坪,包谷红苕胀死人;茅草棚棚笆笆门,想吃干饭万不能。” 正因为穷,所以穷则思变。四川人,尤其是大巴山区的人,为了生存,是第一批包产到户的。到八十年代初,大量人员到外地求生,汇入了轰轰烈烈的打工潮。不是他们不爱农业,而是这块土地,实在养育不活这多么的人。 正因为出来得早,所以,能够提前进入市场锻炼自己的能力,所以,打工仔挣钱的人,也就比较多。反而,比如江汉平原、关中平原,那些原来农业基础比较好的地方,人们还曾经积极留守于过去的生活,现在,经济条件反而没这里的人好了。 何三运,就是第一批出去打工的人。挤火车,扛麻袋,一捆铺盖卷行天下,这是他们那一代打工人的写照。万源火车站是唯一的远行出发地,世界上隧桥比最高之一的襄渝铁路,是他们出行的唯一线路。当年,挤火车时,那些扁担麻袋、那些头帕裹脚、那些背篓打杵,不知道有多少,被挤落在车站。 为了求得生存的机会,人们抛弃了尊严与舒适,背井离乡,到了不可预知的远方。他们的祖先交给他们一个生活信条:“做活路!”,意思是:如何找到生活的出路呢?就一个字:“做”。 勤劳与精明,让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外地找到了生存的根基,许多人,在外面安了家,就不再回来住了。这就产生一种现象,以前人多地少的局面,得到了缓解。按当地户籍人口一百万的粗略计算,而今天,实际居住在此的居民,不足五六十万了。人口减少一半后,人均土地面积得到了扩展,生活也就可以继续了。 只要社会活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然平衡的法则,就会起自动起作用。 老家的好田好地转包给乡亲了,但老家的房子还在,老家的亲戚还在。人们对家乡的思念,会放大一切的细节。比如,那家乡的腊肉香肠,是全国有名的。那山野的花椒辣椒是最合口味的。那豆干凉粉是最让人怀念的。 四川人在外地,只要混在一起了,通过一件事就可以得到回家般的亲切感:自己动手,炒两个菜吃吃,兄弟们就着几块钱一瓶的烧酒,也喝得天翻地覆。姐妹们谈论着火候与味道,也说得津津有味。 他们再忙,一般过年,都是要回老家的。这老家,虽然无法长出他们生活的新希望,但是祖先还埋在这里,自己的童年也留在这里,这里才是最安全最亲切的地方。他们不仅是过年回乡找存在感,也是对山区的朝拜,对故土的留恋,对亲人的拜访,对家庭的回归。他们是回来朝拜的,就像落叶,只有归到树根,才会心安。 大量的流动人口,让当地警方管理起来非常困难。当地警察给冯警官他们这些西安大城市来的人,讲了他们的特殊苦衷。 许多村子,平时就剩下613899部队了。西安警察们对这个说法不解。人家解释到:61,就是儿童,六一儿童节嘛。冯警官们马上明白了:38是指妇女,99指老人。 一个村子里,莫说找不到可靠的青壮年当治安队员,找到六十岁以下的人,都困难。有的村,甚至村支书都跑出去打工了,整个村集体,名存实亡。 过去的万源,经济条件与自然条件差,留不住乡亲,这可以理解。过去的状态: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酒、治安基本靠狗。 但今天,农村的基础设施有了大的改善。已经修了村村通公路了。凡是有人住的地方,不出两百米,一定有公路。交通可以靠车了。通信问题,因为国家强制性要求通信公司将基站布满每个山头,所以,哪个地方打手机,都是有信号的。这种基础条件的改善,也让部分外出打工定居的人,有了回乡创业的念头。 这个何三运,就是这种人。他挣了些钱,觉得,回乡创业,自己安心,还可以有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他承包了山坡上的那一大块坡地,大约有几百亩的面积。那是以前农民种包谷的地方。在那种坡度的地方种包谷,也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过去,农民们在春季来临时,放一把火,把山坡上枯败的黄草烧干净,那留下的草灰,就当是包谷的肥料了,地上刨个坑,丢下几粒玉米种子,管它发不发芽,就望天收了。 四川的紫土,种啥都长。但长得怎么样,你只能指望老天爷风调雨顺。怎么办呢?如果发山洪冲毁了坡地,你阻止得了?如果干旱没水,难道你有本事,从山下的河里担水上去?你担一挑水得两个小时,浇在干涸的地里,连泡都不会冒一个的。 但是,何三运仿佛很有把握,他觉得,这地方是种柑桔的好地方。四川的红桔是全国有名的,看相好,口味爽甜,在外面卖得出价钱。何三运走了不少地方,对市场的判断,还是有把握的。 据当地村民讲,前些年,何三运常年吃住在坡上,后来又修了那个房子,是真心把果场当事业来经营的。他种果树的技术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反正,很像样子。 果树长了两年后,就开始挂果了。满山遍野的红的桔子,像灯笼,更像点燃何三运希望的火把,跳跃着燃烧。 但是,第一批水果出来后,麻烦就来了,这是精明的何三运怎么也想不到的。这水果,如果拉到陕西或者河南去卖,只要上了火车,一天就到,怎么也可以大赚一笔,这一切,都是他事先计划好的。 但最难的,是从地里到车上这个过程。因为,几十上百吨的桔子,如何从树上摘下来,如何从地里搬运到公路上,这是个难题。因为,那个时候,外出务工的青壮年根本没回来,光靠这些老人与妇女,完不成这个任务。等他们那种慢慢小背篓折磨地搬下来,估计桔子没搬完,都开始烂了。水果这生意,懂行的人都知道,如果不争分夺秒,那得赔成什么样? 他算到了开头与结尾,就是没算到中间这个环节。他亏了血本,多年打工挣下的钱,就剩下这没人住的房子了。他重新出去打工,现在,基本上在外地安家了。 民警在村里的老人们中调查,几乎没人知道,这个何三运在哪里打工。因为,他出去得早,人又很精明,已经不依靠老乡团体,可以独自生存了。 “前些年,我们村的娃儿有说在重庆遇到过他,也有说他在广东,还有人说他在浙江,不晓得他最近在哪里混了。”一个老人说到:“前些年,还晓得过年回家上坟。这些年,回来得越来越少了。倒是今年春节,他是回来过一回,但没到村子来,在他家的坡地房子上,有人看见过他,他还给那位乡亲送了一包好烟,好像在外面混得不错。” 村民们所知,仅此而已了。对于外流人口,如果不能从老乡这里打听到消息,那找到他是比较困难的。 早期出去打工的四川人,多数是做餐饮或者建筑,一般都是老乡抱团,以取得生存安全感。但后来,各自发展得不错,就渐渐分散,独立生存了。 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希望,查身份证信息。何三运的身份证及户籍信息被调了出来。当然何三运本人,不是那监控拍下的人,因为看他长大的乡亲,只需要一眼就可以判断。 何三运如果近期用身份证,买过火车票,飞机票,或者他办过银行户头、实名购买过手机,那都是查得到的。这是公安破案找人的重要渠道。 根据电脑里出现的信息,何三运,名下有两个以他名字注册的手机号码。一个早期是在广东的,一个是近两年在浙江的。在广东的号码,最近估计差不多停用了,一个月只有几个来电。而平时联系最多的,是浙江的号码。 他近期,没有坐火车与飞机的记录。当然,这也不排除他到处流动的可能性。因为,今天汽车交通已经比较发达了。 有一个信息,让民警费解。就是,广东给他联系的人,有一个广东的号码,每个月会找他一次,仅仅一次,都是在十五号左右的时间。好像是固定约好的,这是不是一个联系人呢? 另一个疑点,是他的银行账号,在两个多月前,他的账号上,有一个广东的账户,给他转了两万块钱。按理说,如果是过去别人欠他的不账,或者他找别人借钱,那至少得在不账前几天,给他打电话联系。而联系这个广东号码的时间与转账时间,相对隔得较近的,只有一天。也就是头天有广东电话来,第二天,有广东的钱进了何三运的账户。 那是不是有这种可能,这个人,就是何三运的直接关系人? 有万源的民警提出: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打何三运的手机,问一下,他在哪里,我们直接去找人,不就行了? 这是看起来最直接的办法。但问题在于,如果何三运跟这嫌疑人是同伙,那就打草惊蛇了。等你抓到何三运时,不仅嫌疑人得到消息早就跑了,而且,何三运也已经早就准备好说辞,清楚地解释那人那钱的来历了。 对于一个犯罪团伙的精明人来说,你如果问他,你的房子为什么有人住这么长时间?他肯定会回答你:我也不晓得,我都好久没回老家了,我都不知道。如果你问,这钱是从哪里来的?他会编一个,曾经借钱还钱的理由,你根本抓不到把柄。 冯警官此时想到,按常规方法,哪怕抓到何三运,也没办法继续追查。于是,他觉得,不得不利用信息不对称的原理,让何三运在无准备的条件下,突然将他心理防线击倒,让他主动说出这件事情来。就像他过去,只是为了柳叶与能娃的事找胡三。结果,还牵出一桩大案的线索。 根据何三运最近通话的地点,可以确定,他目前的居住地,是浙江金华。 一行人,迅速转战浙江金华。与当地警方配合下,在一个五金厂打到了何三运。他已经在这个五金厂当油漆工有两年了。而他是油漆车间的组长,也算是技术骨干。说明,这家伙,学习动手能力还是很强的。 据车间主任介绍,何三运近期,天天上班,没什么异常。这里的工厂是标准化设计的。下面的是车间,上面的走廊边上,是办公的地方。冯警官们穿着便服,隔着玻璃往下看,发现穿着工装的何三运,正在指挥着徒弟们,正确地开展油漆的程序,他们都戴着口罩,油漆的味太大,隔着玻璃都有感觉。 这个工作对人体的健康有影响,但工资比较高。何三运一个月能够挣一万多块钱。 以什么名义找何三运问话,这是摆在大家面前的难题。冯警官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他建议,不妨直接从电话号码上面入手。 何三运被叫到一个事先安排好的办公室里,与冯警官面对面地坐着。看得出来,他很紧张,一个四川人,在浙江,突然面对来自于陕西的警察,这是什么情况? “何三运,你也不要害怕,我们只是找你问一些情况。”冯警官之所以这样说,因为,从近两年何三运始终在这厂里上班的情况来看,他参与诈骗犯罪的可能性,非常小。 当然,如果何三运是参与者,这样问就已经打草惊蛇了。冯警官之所以愿意冒这个险,是因为,那诈骗犯太狡猾了,几乎没有给警察留下有用的线索。 前几天,侦察那辆黑色捷达车的团队,把结果回过来了。这辆车曾经出现在往宣汉的一条路上,但宣汉与达州之间,它却突然消失了,再没出现过。当地警察判断,如果他们还停留在宣汉达州之间,那当地警察,就加大了摸排的力度。但至今,根本没有发现人和车的踪迹。 案子太大,涉及人员又多,但罪犯如此狡猾,这是冯警官进入刑侦行当以来,第一次遇到的考题。他想把这个案件,作为自己学习成果的试金石,所以,他本人,承担了更多的工作。 当然,如果自己不是提前抓胡三,联防队员也不会打听到这个案件的消息。胡三断了联系,人家就提前跑了。这事,说起来,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警官,你们想了解什么,我就说什么,保证不说假话。” 显然,何三运过去没有违法犯罪的记录,所以还算是一个老实人。 “你原来在广东打工吧?”冯警官好像不经意地从小事扯起。 “对,工作了好几年,东莞、福田,都工作过。建筑餐饮机械行业,都工作过。” “那边应该是挣钱的,你为什么跑到浙江来呢?” “那边挣钱跟浙江差不多,但劳动强度要大些。我年纪大了,不适合拼力气了。我还有些油漆的技术,遇到这边给的待遇还可以,况且,当组长总比当工人强些,就过来了。” “你一个月挣多少呢?” “万把块钱吧,有多有少,因为有绩效。” “那你还不错,你老婆孩子,现在在广东还是在浙江?” “老婆就在浙江,就在这们厂食堂做饭。儿子大了,跑到上海混去了,我们也帮不上,管不着。” “你现在,跟广东的人还有联系吗?” 何三运突然想了想,停顿了一下,摸了摸耳朵,摇了摇头。 这个细节,暴露了太多信息,没逃过冯警官的眼睛。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追查何姐 摸耳朵这个细节,证明他很有可能在掩饰心里的不安。况且,前面的问题,他都是一口回答。而最后的问题,却用摇头来回应,显然是不正常的。 这就像判断一个人的疾病,一种症状,只能叫疑似,两种以上相关症状,可以确诊了。 “你好好想想,还与广东的人,有什么联系。”冯警官表面不紧不慢,却暗藏杀机。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就让对方自己来解释。 “真没什么交往”经过思索过后,何三运的本能起了作用。先否认再说,以后的话,再思考,走一步算一步,这也是他的精明。 “以前的工友或者老乡,还有联系?” “没什么联系了,毕竟各自都四海为家,就是过年回老家,也碰不到一起了。”他这个解释,好像是合理的,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冯警官就是要在这种一张一弛的环境里,找到突破口。当对方放松警惕时,就是你最好的攻击之时。 “那以前在广东,恐怕与老乡们有工作上的交往,不会这么快,就完全断了联系吧?” “现在,他们的电话变得快,我就是想联系,也找不到他们了。”何三运解释到:“手机的公司,不是为了促销,你换新号码,会有优惠。我们出来打工的,小钱也在意,所以,我们这些人,换号比较频繁。到一个新的地方,就用那个地方的号,因为我们也是到处找工作的人。毕竟,如果在浙江,用广东的号,长途与漫游费,很费的,心疼。” 这个解释也很有道理,但露出了一个破绽。他的广东号码,在浙江两年多了,仍然保持着使用,并且没有拖欠过手机费。 冯警官不急于发起进攻,因为火候没到。 “那是那是,到处流动,换号换住址,是很正常的事。”冯警官像聊天一样,放松着对方的警惕。“广东那边,跟你还有往来的亲戚朋友,还有没有经济来往呢?比如借钱还钱之类的,比如赶情搭礼,亲戚朋友之间,比如孩子结婚等,怕是要往来吧?” 说起钱的问题,何三运突然警觉起来。“冯警官,你啥意思呢?难道,你怀疑,我借钱不还,还是骗了哪个的?” 这叫反守为攻,其实是他心虚的表现。 “不是不是,你是个好人,这我已经了解了的,我只是随便一问。”冯警官喝了口水:“最近一段时间,没跟广东的人,有经济来往吧?” “没有,没有,我家都安在浙江了,他们即使有事,也不会找我。” 火候到了,此时冯警官直视着何三运,那严厉的目光,像一把刀,何三运并没像一个菜鸟一样,低下了头,而是强作表情,表达出怀疑与询问的样子。 如果一个说实话的人,对冯警官这种怀疑的表情,是正常的反应。但是,何三运的怀疑表情,明显是装出来的。此时冯警官想到,联系他的广东号码以及那笔钱,估计有问题。如果何三运不是犯罪团伙的人,他为什么要拼命掩饰呢? 好久,冯警官没有松开目光,而何三运却把头低下来了。 此时,冯警官知道,该开始做思想工作了。 “何三运,你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走南闯北也经历不少,我也愿意相信,你是个好人。但是,你仔细想想,我们一堆陕西警察,不远千里跑到浙江来找你,我们不是没有目的的,你猜,是啥目的?” 他低着头,嚅嚅道:“我咋知道?我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你们这多人,怎么会来找我?” “其实你知道!”冯警官一拍桌子:“你当我们是吃干饭的嘛?我们这么多人来,说明就不是小事。你摊上大事了,你还不晓得?你没看清楚,我们来了多少人?” 冯警官一拍桌子,屋外的几个警官,都站在窗子口,全部盯着里面,何三运更害怕了。此时,厂里的老板进来了,好像是为了给他们两个送茶水,其实,这也是警察们安排好了的。一个手打一个手摸,对方就屈从了。 “冯警官,大老远辛苦了,莫发脾气,何师傅是个老实人。”老板转身对何三运说到:“他们这么多么来,有四川的陕西的还有浙江的警察,是啥阵势?他们只是了解情况,你好好跟警察说,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长期受老板信任的何三运,对老板感激地一笑。老板出门时还轻轻拍了拍何三运的肩:“你早点配合警察,他们走了,咱们才安心,对不对?” 何三运目送老板出门了,门外一堆警察,隔着玻璃注视着他们俩,何三运知道,这事估计跑不了了。但是,要他马上说出来,内心总有些抗拒。 此时正是施加压力的关键点:“何三运,老板说你是老实人,我看你一点都不老实,你骗了我两回。” 何三运抬头望着冯警官,表情有些呆滞。 “这个大案,你背不起,老实告诉你,你赌上你身家性命,你也背不下去。”冯警官把一个账号与一个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何三运:“你看看,这就是你说的没联系。欺骗警察,阻挠办案,你是不是想也关进去?” 这一诈,果然见效了。何三运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吐了出来。那个两万块钱与电话号码,都是何姐打过来的。何姐,是他远房的堂妹,原来他在广东打工时,也得到过何姐的照顾,所以,因为亲戚与恩惠,他是不愿意出卖何姐的。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惹上大案了,为了自保,他只好实话实说了。毕竟,对他今天生活最重要的人,是这个厂子的老板。 “对嘛,你只是个租房子的,收点租金而已,何必那麻烦呢?但是,你最好不要跟她说,你要是说了,你就犯罪了,你懂不懂?你已经供出她了,你也保不了她。” “是这个理。我就是跟她说了,她也不会感激我。况且,我也不想坐牢。”何三运的说法很诚恳。 这位何姐,那个电话号码与转账账号,根本不是她的名义办的,显然,是很狡猾的。职业犯罪,对于反侦察,是其生存的本能。 但是,起码,知道了嫌疑人的身份,这就是重大进展。整个询问过程,西安的副处长看在眼里,他觉得,这个小冯,确实悟性很高,有的出来工作两三年的人,也不一定有他这个水平。 而追查何姐的任务,更为艰巨。直接对付一个职业罪犯,考验的侦察能力,与一般治安案件,不在一个维度。 查验账号的来龙去脉,查验手机当时打时,所在的地点,问题集中在广东东莞一带,他们向东莞进发。 这里有一个疑点,当时,何姐与苕货,是如何离开万源的呢? 何姐作为一名高手,深知,如果只是开汽车走,哪怕当时没有追踪,事后都有痕迹。她知道一个渠道,完全可以避开这些事情。 她们先把车子从万源往达州的方向开,开到中途,她知道有一个收车点。其实,那只是国道上的一个普通修车点,但也是收车的地方。 当地修车与收车,总是不分的。山区市场就那么大,在国道边守修车生意,赚得少。另外的渠道,就是收旧车。把旧车成色比较好的,修一修,加价卖给别人。或者,不能修的,拆零件,给别人修车时,当成替换零件卖给别人。 何姐把这辆车卖了。其实,这辆车的牌照,也是假的,也没户口,它的归宿,就是拆零件。好在,车况很好,零件正常,也卖了两万多块钱,算是让修车人小赚了一笔。 专业开修车店子的人,肯定知道这车的来路不正,所以,尽快把它拆解,就是修车店的保险办法。所以,从理论上,这台车的消失,当地警察肯定找不到了。因为,它的壳子已经卖了废铁,进入钢厂的炉子了。它的好零件,已经被使用在其它车子上了。 而这位何姐与苕货,先找了个当地农村面包车,包车到了石柱火车站,这是一个货运站,后面挂一个邮运车,只要给师傅一点好处,搭乘最后的邮运车箱,这就是师傅挣外快的机会。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到了重庆。 到了重庆后,那就是何姐最熟悉的地方了。她直接找到当地火车站的一个丘二,把他们送上了一趟去广东的车上。他们只给了列车员一点好处,就睡上了硬卧,只是中途,因为有票的客人来了,才挪了挪铺位。 所以,警察如果要找他们的行踪路线,从正规查票查身份证使用信息,是没有办法的。他们一路,全是通过不正规的渠道过来的。 在经验丰富的何姐看来,另一个渠道,就是手机了。胡三的手机已经暴露了,那么,与这个手机通过话的所有手机,都是不安全的。 她自己的手机也不例外,在离开万源时,她把那个手机,丢到了河里。这个常识,很少有人知道。一般人认为,手机号码被锁定,你只要把号码卡丢掉换了就行。只有熟悉通信行业的人才知道,每一个手机,哪怕没有装手机卡,都有自己固定的编码,手机基站与通信公司是可以搜索的。也就是说,警察不仅可以依据号码查你,还可以根据手机本身查你。 广东是中国的通信业制造中心,这种常识,早在何姐的见识之中了。但是,她丢手机时,却是避开苕货的。因为,她不能使用这个手机再做任何事了,这个节点不能让洪苕货知道。 洪苕货不敢对自己有坏心事,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毕竟,自己的年龄摆在那里,冯苕货跟自己只是短暂的缘分。手机里,拍下的冯苕货的身份证,也同时消失,自己失去了拿捏对方的证据,当然不能说出来。 走一步看三步,才是合格的棋手。 她在重庆买了个新手机,找到了个丘二,帮她办了一个新号码。本来,正规办理号码,是要看身份证的。但是,这一切,丘二,能够做到。 所谓丘二,是四川人或者重庆人的通俗说法,就是帮人办事,收点跑腿钱。如果没有一点歪门邪道,想挣大钱是很困难的。这种人,还有一个名称叫串串,相当于北京人所说的胡同串子。 但是,这种串串,分工很细的。比如你要办理车辆年审,有就熟悉内部流程甚至内部警官的串串,你只要给他一百块钱,他就能够很快帮你办出来。你只需要喝一会茶,他把一发都办好。与内部人员熟悉的串串,一天可以做十几个人的生意,是笔不小的收入。 同样,办理各种证件的所有大厅外,都有串串的出没。他们是潜规则的执行者与受益者,他们也从某种意义上,简化着你办事的麻烦。用高大上的名词说:新兴服务行业。 当然,火车站附近,有各种串串,你只要跟了解他们,可以说,绝大部分事情,他们都能给你搞定。钱到位,事到位。重庆人,就是这么耿直。 为什么叫他们串串呢?估计有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他们是到处窜的人,无缝不钻。第二,他们是联结办事人与事情之间的桥梁,把双方串联起来。第三,他们如同四川与重庆这地方的一个美食:烫串串。这东西,具备了火锅的口味,但价格亲民,每个人都吃得起。 优秀的串串总能办好别人看起来办不了的事,他们讲信誉,靠走量与批发为生。比如小串串找他,他把一堆相同的事归拢。他与说话算数的人勾兑好了的,批量地办,一次几十个人的。当然,小串串收到的钱,要给他分成。 勾兑,就是套关系,给好处。 这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偶尔打击一下,最多行政拘留几天,放出来,依然重操旧业。 在全国,哪里都有这种串串,但没有四川和重庆这么大的规模。因为,这是当地的一种文化与习俗。好像自己去办事,如果手续不全,麻烦事太多,不如花几个小钱,找串串。市场有需求,就会有产品。服务行业是四川最大的行业之一,这也算是一种吧。 到了广东,何姐知道,得加紧处理最后的尾款了,毕竟几十万的东西,不可能完全丢掉。当然,不可能再用以前的账号,得新办账号了。 广东的地下钱庄,总是神通广大,任何假的东西,都可以洗成真的。甚至,他们做的假证件,印刷质量,比正规的还要好。 但,这骗不过正规银行。正规银行的身份证信息,与公安的系统是连接的,所以,得找一个与案件线索没关系的人的身份证,办理一个账户出来。 此时,洪苕货有可能有办法。 “你想不想要你的钱?”何姐问到。 “当然啊”。苕货虽然不聪明,但爱钱是真的。 “估计胡三那边出事了,还有些尾款没回来,你得用真身份证办一个银行卡,才可以转进去。” “用我的吗?”苕货有些疑问。这些天,何姐与地下钱庄打电话,关于账户关于身份证,这事,他也懂得一些了。他明白,自己也是被警察查的人,对自己的身份证使用,得谨慎。 “当然不是用你的。你可以在街上,找老乡,以其它方式,要到别人的身份证,对不对?样子与你差不多就行。” 湖北人在广东找工的人太多了,苕货对此有信心。 在外面找了两天,终于找到市场上,一个卖鱼的湖北人。洪苕货搞歪门邪道的事还是有点天赋的,当然,在何姐的点拨之下,他更精通了。 这个湖北人,是从湖北拉淡水鱼过来卖的。但回去时,没有货往回拉,要返空,从运费上,就划不来。洪苕货答应帮他找货。 其实,他哪里是找货,他是买货。别人的货已经联系好了司机拉回湖北,他找到那个司机,给钱,让别人赚的提前拿到,他就得到了这个货的运输权。 最后,他又以拉老板的货老板不放心,需要复印身份证,怕半路上货有问题了,找不到司机。 卖鱼的家伙正在卖鱼,哪里有时间离开车子呢?所以复印身份证的任务,自然落在了这个老乡身上。 就这会功夫,苕货已经跑到银行办了个卡。把身份证还给了卖鱼的老乡。 那几十万,转入这个卡后。苕货又找了个人,分批把这钱取了出来。然后存入何姐原来用假身份办的账户里。这一圈,算是完成了钱的转移。 这是没有洗白的钱,以这为借口,何姐对苕货说到:“这几天先不转到你账上,怕人怀疑,毕竟这钱没洗过,你不会有想法吧?” 苕货已经对何姐非常佩服了,当然不会怀疑。两人在东莞,过着类似夫妻的日子。平时,苕货就到游戏厅打打游戏。而何姐,貌似在外面找朋友谈事情。 苕货既然暂时不能动用自己的账户,那就只能找何姐拿钱。何姐倒控制了总额,每天只给他不超过三百块钱。 苕货问:“为什么呢?” “满街的女的,怕你上错了床。” 何姐说的是实情,所以,苕货认为,何姐是喜欢自己的,对这种生活状态,他也感到满意。 打游戏,输点小钱,像初中生一样,在游戏机前大呼小叫,这种生活有一种简单的快乐。 而另一边,冯警官们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所有报案人,把钱打到账户上,那个账户,却是冒名的。为了追查那个账户的开户人,公安们找了好些天,终于在福建一个地方取得了联系。那是一个老实的餐饮打工妇女,她都不知道,她曾经把身份证借给哪些人。 她打过工的地方太多了,几乎跟着自己的丈夫跑了好几个省份。而在广东与福建,把身份证借给别人使用一下,可以得到一百元的好处费。对于法律意识不强的乡下打式者来说,这也算一笔收入。 这就是法律上的空子,把自己的身份证借给别人使用,本来就是违法的。但是,这就是中国的发展阶段,大量这样的人,本来生活就不太好,你能够追究他什么呢?他们一是不懂,也没得什么利益,就是硬拿法律来套他,也只能关他几天就放了,你能够怎么办? 利益的引诱如此现实,而惩罚的手段如此薄弱,难怪这事总无法禁绝。 当有一天,身份证变得很值钱,当法律追究的方式更严密完善,这事恐怕就要少得多。 以账户查人,以手机查人,以逃跑踪迹线路查人,以车辆查人,一切的貌似有效的手段,都失效了。 专案组的人明白,咱们遇到高手了。 副处长还有一个思路,就是以相貌查人。这也是在冯警官的建议下,想到的一个办法。冯警官他们这一代新警察,已经有了使用电脑程序加快破案的手段与意识。 他找到公安大学另一个同学,找到一个新设计出来并没有正规使用的软件,图形对比。 按一般规律,作案手法如此高明的人,很有可能是惯犯。既然是惯犯,就很可能是公安部门打击过的人。有案底的人,都会留下三面照。正面,左侧,右侧,三个方面的照片,输入电脑之中,再与万源电话亭边的影像加以对比,找出相似的人来。 除了那个影像,还有受害人言语描述的细节,专家已经画出像来了。这个像细节更为生动,每个专案组成员手里都有一份。 冯警官把相关条件,如:年龄条件是中年女人,案件涉及诈骗,等等。全部输入电脑,查找原来有案底的人,达三千多个,再与这个画像进行比对,经过好几天的运行,找到几个疑似的,再经过当地调查,根本没找到对象。 难道,她还是个初犯?如此高明的手法,细节都隐藏得如此干净,这莫非是个诈骗天才?既然是诈骗天才,应该早出江湖了,为什么人到中年,才出来? 一系列的疑问,反倒让冯警官升起了巨大的好奇心。 第一百五十六章 技从何来 让冯警官们头疼的问题,其实是个关键性问题。 一个没有案底的新手,如何做得出如此老练的手法来?一个没有相似犯罪经历的人,是从哪里取得这么多的知识,是从哪里锻炼出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 从报案者们的描述来看,这个何姐举止优雅、顾盼生辉,关心人时很贴心,说出话来很好听。在意识到上当之前,他们总觉得,何姐,是一个很高档次的人。 正是这个高档次,才可以降维打击。如果你跟一个人相处,觉得他什么都好,你说的话他能够理解,你想做的事他都提前想到了,你的心意他能够猜,你不明白的事,他都知道。那么,你就要小心了,这个人,比你高一个维度,他可以对你实施降维打击。如果不是最能帮你的人,他就有可能是最有能力伤害你的人。 可惜,大多数人,宁愿相信前者。 冯警官百思不解的是,这个人的技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自悟的天才?师出名门?但不合逻辑与常识啊?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如果她是天生聪明,估计在十年前,都已经奔向成功的路上了,家庭事业双丰收,哪里用得着今天为了几百万犯罪?如果是在犯罪团伙的实践中成长出来的,过去打击过的人,怎么没有她的蛛丝马迹? 而让冯警官想象不到的,是何姐波折半生的经历。她的情商,她对男人的了解,完全是从欢场工作的经历中学来的。她对底层人的心理把握,非常准确,因为她本身长期处于底层。 而她的诈骗技术与反侦察技术,师从那位台湾的男人。要想学得会,就跟师父睡。这话,在她身上,仿佛是应验了。当然,这是何姐业余时间挂的一个临时性的男人,长期包养她的,是另外一个台湾来的小企业主。 正是这个临时情况,在断续与何姐相处的那些短暂的时光里,以一种成功者炫耀的方式,给何姐教授了许多诈骗的经验与方法。 依据职业经验,这位男人与何姐的临时交往,肯定不是在那个台湾小老板的东莞往处,他们总是在另外的租住地幽会。而至今,何姐也不清楚,他的真实姓名。 他的身份证太多了,有几十个,都是那种用钱买来的真的身份证。而他的手机也有十几个,而qq号码,什么msn,什么英语的联络工具,都有好多个账户。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何姐本不想知道。何姐只需要拿到钱,就可以服侍他。何姐本人的真实身份,这位老骗子也没兴趣知道。因为,他明白,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些人,不如不知道她的姓名。 但是,再狡猾再职业的罪犯,也需要正常人的生活,也需要放松与滋润。他没向何姐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自己所做的事,却以讲故事的方式,在何姐面前吹嘘起来。 自己做过如此多的大案,就像是一个伟大的犯罪成功者,如果不在女人面前展示出来,自己就不能得到男人的荣耀。“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两千年前,大英雄项羽也是这么想的。 而在何姐听故事的目光中,那一种崇拜是真诚的。骗子也需要得到真诚的目光,这是人性。虚伪太习惯了,所以,真诚就显得异常宝贵。他每次给何姐的钱很多,但何姐只拿她应该拿的那一部分。因为,何姐说过:你的故事,才是最宝贵的财富。她从来没听过,哪个男人,有他那么传奇的经历。 当时的何姐并不懂得诈骗财物,但她很久以前都学会了,如何诈骗一个男人。那时,她还真不是诈骗这个男人。从内心中,她认为这个男人,值得崇拜。 靠假身份四处躲藏的人,取得真诚与崇拜是极为稀有的。学生期盼的眼神,就是老师授课的最大动力。更何况,这位学生,还是美丽的女人。 她就躺在身边,听他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讲述着诈骗行业的宏大叙事。 从中国古代的诈骗史,到如今中国的诈骗的特征地图;从国外诈骗的花样变化,到华尔街金融骗局的手法翻新。从三十六计到庞氏骗局,从技巧手段到方向策略,他利用这难得的断续时间,为何姐做了系统的培训。 骗子的口才都是极好的,这位高手,还编了许多顺口溜,以改善讲述的趣味性。比如他讲到福建某些地方骗子的地方特征时,用一个假货就概括了。假烟假酒假医药,他们总是做出以假乱真的假产品出来。 而广东流派另有不同,那关键词就是转移。钱的转移,人的转移,利用世界上这个流动人口最多的聚集地,进行财富的转移。 而台湾,他的大本营,关键词就是忽悠。用假的信息假的证据忽悠你,恐吓你,或者引诱你,让你上当。 所有欺骗,手法上不出于两点,针对人、针对事。所谓针对人,你只要让人信任你,事情就搞定了。为了取得别人的信任,包装又可以分为语言、环境、关系与定位的包装。他了一个例子:“比如你们女生化妆,其实也是包装,也是为了搞定人。” 人搞定了,事就搞定了,在中国,这个特点,尤其突出。中国是人情社会,已经有几千年历史了,改也难。 但今天,稍微有点钱的人,都变得精明,不肯轻易相信人。那么,第二个流派,针对事,开始流行起来。 针对事,在今天,收获很大。比如他讲过,有人曾经利用假身份,到一家公司应聘财务主管,仅用几个月时间,就升任为账务总监。做好事,能干事,这是今天高水平骗子的特点。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将金钱收益最大化、能力变现快速化,才走上骗子的岗位。如若不然,仅凭他们的个人才能,也可以成为这个社会的优秀分子。 这个故事,很让何姐感兴趣。其实,这就是这位身边人自己做过的事,只不过不承认男主就是自己。 他利用八个月时间做局,骗了别人六百万。并且,成功逃脱追捕,直到现在,还是安全的。 在厦门一家民营企业的招聘会上,他以出众的专业知识,记得了老板的青睐,当上了这家公司的财务主管。在财务主管这个位置上,他充分地展示了自己的工作能力。会计审计知识,法律知识,以及协调能力。他还有一笔漂亮的文笔,给公司写的总结,比办公室主任都要写得好。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国文水平有多高,而是他了解人心,他知道老板需要什么,想说什么。这才是,他的核心能力。于是,仅用三个月时间,他就升级到财务总监的位置上。在这个期间,公司的财务现金状况及流程,老板的签字及特点,全部了然于胸。 一个仅用三个月就取得老板高度信任,升任为账务总监,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何姐问到:“老板那么傻吗?这样一个新人,就随便信任?” “问得好,你开始上路了。”老师为学生的互动,感到高兴。 这位总监,在刚开始做局时,都已经做了一切准备。他冒称自己家就在厦门某个别墅区附近,家里算是富人。而提供给公司的家庭住址,父母姓名职业,电话号码,都是他找人假扮的。全部都有身份证明等各种佐证,这种基础性的事情,必须要做扎实。 为了让大家相信他就住在那里,他还专门搭一个同事的便车上班,为此,他专门从自己的租住地,早上五点起床,迅速赶往那条街的路边,等待同事车辆的到来。 他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在公司从来不照相。因为,这也是留下证据与线索的地方。唯一的一次公司办年会活动,大家要照集体照,他还只给了个侧脸。 “取得信任重要,但是何时动手,就取决于你如何把痕迹抹掉,如何把钱洗白,这需要很妙的时机。”老师用了一个“妙”字,好像他在说一个高深的道法。 在春节放假前夕,他在腊月的时间,他先放出信息,他要在春节期间,与女友到英国去旅行,估计大家电话联系不通,可以发qq联系。这实际上,是为自己的消失赢得时间缓冲。 如果你作案后,马上被人怀疑或者发现了,你还没来得及跑掉,那你才是傻瓜。所以,编筐编篓,难在收口。 老板在年终,照例有大量的应酬要参加,员工的工资资金已经发了,明年开工的资金也预备好了。老板收获今年账面利润的喜悦,开始了到处应酬的活动。此时,是他最松懈的时候。当然也是最忙的时候,财务上的事,都交给总监了。 这位总监,早已破坏了监控,早已模仿了老板的签名,早已熟悉了转账流程,早已准备好了洗钱的账户。一临走的前一天,他把账上可以转账的六百万流动资金,全部转走了。 等七天以后,老板重新回到公司,习惯性地查看银行对账单时,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报案,是他直接的选择。究竟是谁干的呢?公安的推理与侦察要花时间吧,跑到哪里去了呢?公安的追踪与搜寻也要花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那个假名账户的钱,早就已经洗白,人与钱,都不知所踪了。 何姐听到这里,不得不叹服到:“确实是高手啊。” 得到身边美女的赞叹,这位骗子师父是很受用的。自己做了大量见不得人的事,除了自得其乐以外,这么好的事例,居然还有美女分享,那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快乐的事,如果分享,快乐会加倍。 一个有真的崇拜感情的人服侍你,你会觉得自己当时是皇帝。欢场商业的关系,那最多相当于吃快餐。享受程度,根本无法比较。 当然,不仅于此,关于电信诈骗,这是这位老师新近开展的项目,他不久就要到马来西亚去了,那里有一个班子,等着他去主持工作。利用中奖引诱、恋爱引诱,金钱美女的诱惑,许多人宁愿相信。还有一种是,利用公安办案,洗钱诈骗,来恐吓别人说出账户信息,开始往境外的所谓安全账户转账,达到骗钱的目的。 由于许多国家与中国没有签订法律援助协议,所以,得到钱一跑,就是安全的。他邀请何姐跟他一起到马来去“发展”,何姐以家里有事为由,推脱了。“我一直在这里,你任何时候来,我都在。” 这是一个女人的承诺,这位骗子老师,此时感受到极大的满足感。 他觉得,如果不把最紧要的事教给学生,简直辱没了这种崇拜与等待。 “最难的,不是你骗到钱,而是你如何抹掉痕迹,躲开警方的追查,这是骗子生存的基本条件。”老师,开始讲授反侦察技术了。 既然讲到反侦察,那得换位思考,熟悉警方是如何侦察的。以身份证、户口本查人,是警方最基础的手段。所以,许多职业骗子,会有许多假身份。借用购买或者制作假的身份,是很容易的事情,在广东福建一带,都有成熟的产业链,达到目的并不困难。 “为什么有人愿意把身份证借或者卖给别人呢?” “为了一点钱嘛。他们太穷,怕什么?他们只怕没钱。” “那万一有人用这身份证犯了事,损失谁负?” 老师毕竟是老师,出口都是引经据典:“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他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所以,为了钱,他们胆子最大。” 这就是身份证市场的来源。 警察的追踪手段,最原始的是相貌追踪,所以适当地化妆与整容,哪怕带个假发,哪怕拉个绉纹,这些基本的伪装,有时也是可以使用的。在今天,这一套更不好使了,因为,韩国就在身边,他们的整容技术,可以完全改得你妈都认不出你来。 新近的追踪办法,有以车追踪,所以就是假车牌。包括车的型号与颜色,改起来也很方便。 依靠手机追踪,包括手机号与手机本身,这些都通过不断换手机来解决。 还有就是,利用账户追踪。但所有的钱,一旦把现金取出来,再存入另一个假名账户,你就成功洗白了。如果把人民币兑换成美元,以美元现金存入另外的账户,那就更安全。 “这么复杂啊?”何姐听到这些细节,也觉得,这个技术环节太多了。 “专业人干专业事,一个人包打天下的时代过去了。这有专门的洗钱公司,我给你一堆名片,上面的人,做这事,都靠谱。”老师把好些张名片,给了学生。 接下来,按教学规律,考察学生的教学效果,就必须考试了。经过一大堆测试,老师得出结论。 “你这种情况,属于搞定人的范畴。也就是利用人情人心来让别人把钱交出来。至于搞事,你还差点。所以,你如果去骗公司老板,骗年轻人,恐怕不是你所长。但是,广大中老年人,正是你的目标客户。” 老师下的结论,何姐当然是信服的。老师就要到南洋去开拓所谓电信诈骗的新领域了,既然自己不跟,那就得利用这有限的时间,多学一些硬知识。 知识分为硬知识与软知识。软知识,确定性不太强,多是讲的可能性。比如,一个聪明的人,有可能成功。比如一个漂亮的人,有可能嫁得好。 但硬知识不同,它的确定性很强。比如,太阳是从东方升起的,而海潮的涨落,总是有固定的规律。 老师希望这位学生不走弯路,专门给她讲了如何反侦察这方面的硬知识。 比如,一个手机联系人,如果有了问题,就必须马上把手机号停用,手机也要扔掉。比如,一个假身份证,在一个城市,或者一个场合,始终不使用两次以上。 关于废旧汽车及牌照的使用,关于时间与地点的选择,关于路线的迂回与转折。他都讲得特别多。因为,你骗得到钱是一回事,但你能够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记住,任何时候,你都得只相信自己,自己的身份,你的身份,哪怕最亲近的人,包括我,都不要透露。所以,我不问你的真名,你也不问我,这就对了。自从你出道以后,也尽管回避与以前熟悉人的关系。要知道,仅凭报案人的描述,找到你是谁,是非常困难的。但是,你的亲友与熟人,只要看你一眼,就能够认出你来。” 保证身份的隐匿性,是逃脱的最关键因素。 “所以,我们要尽可能的,做一个隐形人。”老师的话,总是言简意赅,不如他在床上,总是匆匆结束。毕竟,这位老师,也许放纵过度,也许思虑过多,头上的头发都差不多掉完了,每次出门前,梳理假发的样子,像一个女生。 在老师面前,所有的技术,何姐都是末流的。所以,她的长项,不在搞事,在于搞定人。老师离开前,她要用身体每一个细胞的力量,尽量榨干老师脑袋里的知识细胞,把犯罪的精华,挤出来。 老师终于给他提供了一条路径,所谓“民族资产”事业,他们已经策划布局了一段时间了,有这个良好的基础,做起来,应该不难。 “这个事,你可以来做一部分,我跟他们说说。我不想做了,你做你得。这生意,周期长,况且,老呆在大陆,我总有些不安心。” 最近几年,大陆的公安力量越来越强,自己在大陆犯过的事也太多,所以,出于本能,他需要出去。 在学生面前,他当然不承认自己的胆小。“主要是,跟这种中老年人打交道,我不开心。这种老式的手法,做起来没挑战性,况且,收益周期太长,我也厌倦了。我决定向电信方向发展,那是既快又大的事业,还安全,是今后的方向。” 老师充满怜爱地摸着学生的头发:“这事就由你来做吧,练练手也好。只要把我的注意事项做到了,保证绝对安全。” 就为了“我在这里等你”这句话,他出让了几百万的生意。女为悦已者容。男,可以为已悦者,送生意。 这就是何姐技术的来源,这无论如何,是远在西安的冯警官想不到的。而今天,何姐与苕货在东莞过着安闲的生活,苕货几乎得到了全部的安全感,而何姐知道,她必须绷着一根弦。 不用想就知道,警察正在查这个案子,追踪她本人,也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吧。她在反复思考,自己还有哪些漏洞需要弥补,哪些环节还有疏漏,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但是,最不安心的东西,好像是那几十万尾款。尾款的来源与转账方式,洪苕货紧清楚了。这个家伙,虽然有些傻乎乎的好控制,但正因为了傻,所以,他有可能闯祸,如果他闯祸了,自己也有可能被牵扯进去。 怎么办?虽然自己以前,是想让苕货当自己的助手,继续行骗事业的。但目前,自己还有些不安心。那们去马来的老师,也失去了联系,没来找过自己。 当人对自己的前途不安心时,警惕性会让人变得神经质。今天,苕货跟游戏厅老板的争执,差点打架,这事,让何姐敏感起来。 这家伙,有可能闯祸,我不能因为他而暴露。 此时的何姐,内心中有甩掉他的打算了。 斗气打架,内心不服,傻了点的苕货,喜欢用感情思考问题。而他的心眼又小,所以经常出现问题。 一个人的见识与心眼,铸就了他的格局。格局小的人,做不了大事,也不可以长久地合作交往。久历欢场的何姐,对任何男性,都拿得起放得下。为了自保,她已经筹划了,如果摆脱苕货的方案。 中年女罪犯,一般都成了精,不仅仅是精明,更是坚硬。就像当年贩卖人口的王菊花。而今天的何姐,一旦下了决心,对苕货,也毫不留情。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闲棋冷子 自从争吵事件发生后,何姐让苕货不要再去那个游戏厅了,毕竟,这个敏感时期,少惹事为妙。 那些长期逃亡的人,都是沉得住气的人。低头做人,埋头做事,几乎是他们逃亡生活的全部。但是,苕货哪里是忍得住的人呢? 他只不过换了一家游戏厅,甚至还爱上了游戏赌博游戏,老找何姐拿钱,越拿越多。这种情况,让何姐对苕货产生了不好的感觉。 关键还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这是个惹祸的根苗。但是,如何安心让他离开,并且,让他为自己准备下一个躲藏点,却是一举两得的打算。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几天,何姐对苕货的恩情特别多。因为,何姐已经在为下一次的事情,作铺垫了。 她原来与老师约定,大概最近一段时间,老师会回东莞一趟。自己这次的作业,完成得好不好,不有哪些危险与遗漏,想听听老师的见解。这样,自己拿着这几百万,心里才有底气。 老师来了,当然不能陪苕货了。 但是,老师一直没来,这让何姐有一丝不祥的感觉。 “苕货啊,你想不想家呢?” “何姐,你说啥话,你对我这么好,我开心得很。” “你帮姐一个忙,先回趟家行不行?” “我咋回去?我回去,公安不得找我?” 何姐早就有预感,其实公安不会找他,按他的智商,公安如果真要抓他,早就把他抓了。 “你把你的事,愿意说给姐听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我们都啥关系了?”苕货把自己的关因后果,全部说了出来。 听完过后,何姐忍住了自己的笑,毕竟,如果笑话他,太伤自尊了。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对苕货说到:“公安根本没有抓你,你信不信?” “什么?不可能吧?我老大都判了,咋可能呢?” “我说的话你还不相信呢?我给你分析分析。你的账户,取过钱吧?对不对?” “取过,要不用啥?” “公安要查你,就凭这一点,就知道,你曾经在哪里出现过。至少,你在武汉货运公司的人,都已经被公安调查过了。” 苕货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这是自己一个大的疏忽,自己在武汉取过钱,况且,在押煤的路上,老板也给自己的账上打过钱。如果是这样,武汉的老板,肯定被公安查过了。 苕货吓了一身汗,随即想到,何姐不是说自己没被查吗?有点不敢相信,于是问到:“你怎么说我没被查呢?” “姐喜欢你,舍不得你离开,所以,这些天,一直没告诉你我的判断,把你拴住,你不会怨姐吧?” 搞定男人,是她的强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几乎让苕货感动了。 “姐,你这是啥话。你啥都给我了,人和钱都给,我怎么敢怨你呢?” “那么,你跟姐帮个忙可以吗?” “什么忙,你只管开口,我保证做到。” “我把剩下的十五万给你,你帮姐在你们老家布个点,姐要是落难了,就到你那里去,你不会不理我吧?” “怎么可能?”苕货要赌咒发誓,男人都这德行,动不动就说狠话。但是,何姐相信,此时的苕货,说的是真的。对啊,对于初入社会的洪苕货来说,这个女人把身体与钱都给了自己,给了自己最大的温存。虽然她年纪稍大了些,但正是这种经历岁月的女子,才最懂风情。 可以这样说,苕货在她这里享受到的,估计一生都遇不上了。受到专业的服侍,并且还学到大量的犯罪知识,并且还有这么多钱,远远比他在容城的老大,对他好。 “姐,你怎么可以落难呢?我不离开你,跟你一起,落难坐牢也一起。” 何姐流出几滴眼泪来,毕竟苕货此刻说话是真诚的。“兄弟,我感谢你对我的情意。但是,你必须走。姐犯了案子,如果有一天被抓了,绝对不会说出你来。因为,你存在,姐就有落脚点了。要不然,姐就真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 女人的眼泪,历来都是最强大的武器。苕货又是一阵赌咒发誓。 “以后,你找了老婆,姐过来了,也不打扰你。你愿意收留姐几天就几天,姐不会让你难做的。” 苕货觉得,这话说起来不可思议。因为,这一路逃亡的高明,他对何姐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智慧的女人,怎么可以被抓呢?但是,这个女人,明明对自己动了真情,说的不是假话。 对于何姐这种专业对付男人的高手来说,对付一个初出江湖的年轻人,简直轻松得不要不要的。拴住男人的心,有三要素:被尊重、被需要、被满足,她都做到了极致。 况且,她对苕货的吸引优势,是自己的气质,苕货这种人,再也无法找到自己这样气质的女人了。估计,这些天的付出,苕货会记一生。 强者的柔情最打动人,她在苕货面前是一个聪明高端的强者。此时显露柔情,不怕苕货不相信。 “你在容城,给姐留下一个临时的家,姐无论如何,都要来找你的。” 苕货还是不敢相信,说了半天,才说通。但是,为了证实苕货没有被公安查,何姐笑着对苕货说到:“正因为你是清白的,所以才有资格留家。你要不信,你用一个新手机,明天跑到另外一个城市,给你原来武汉拉煤的胡老板,或者就给你容城的父母,打个电话,就可以证实了。” 这就是个好办法。凡是何姐的建议,没有苕货不相信的。第二天,苕货搭了一个工厂送货的皮卡车,跑到中山市,拿着新手机,给老胡打了个电话。 “你小子,说跑就跑,死哪里了?”老胡听到苕货的真意就骂。 “公安来找过你吗?” “不就是赌博一次吗?谁来找我?” “你跟我一起卖铁的事,也没人找你?” “你想多了,容城,我前几天还去呢,想给容钢卖点煤,他们嫌我煤的数量少了,不收,气死我了。” 听到这里,苕货挂断了电话。他又气又喜。气的是,自己太笨,居然还以为自己是逃犯,跑了这么久,要不是何姐收留,自己还不知在哪里讨饭呢。喜的是,自己居然什么事都没有。自己做过的事,看样子,老大,并没有把自己供出来。老大,还是够意思。 其实并不是容城老大够意思,只是苕货初入道,办的事太小,根本不值一提。 他再给自己的妈打了个电话。 “妈。” “苕货,你死了吗?跑哪里,也不给家打个电话。你爸说你死外面了,你这才晓得,你有妈啊。” “警察来找过你们吗?” “什么警察?”苕货妈愣了一下:“你这半年,在外面做了坏事了吗?做了坏事也回来,坐牢,妈给你送饭,快回来,狗也有个家!” 苕货差点哭了,他想起了妈妈的排骨藕汤。 “我以前的事,就没人问过,我说,是在容城的公安,没上门来问你们吧?” “警察倒是没来,我们差点找警察了,你失踪了我们差点报警了。但是,你爸说,一个大男人,自己要回来,自己就会回来,如果不回来,就当白养了。” 苕货这下才真确定,他没事了。当然,他还给自己原来在容城一起混的小子,与销脏案无关,平时在社会上吃吃喝喝,也经常跟派出所有交往的人,打听到。那个老大的案子,早就结了,人也判了。一切都没事了,容城还是原来的容城。今天新的老大还没产生,一帮小兄弟,还在跃跃欲试呢。 而此时的何姐,已经准备了离开。钱已经转在苕货的卡上了,一切苕货要带走的东西,她已经收拾了,在一个包里。而现场处理的原则,她早就教给苕货了,苕货回来,肯定会明白的。 苕货,就是她布下的闲棋冷子。如果有一天,所有逃跑的落脚地都没了,还有苕货那个地方。一个内地的县城,往往是安全的。因为,警察总爱盯着大地方。 逃犯们,最喜欢走两个极端,要么往人最多的地方跑,好混。比如广东浙江,那地方鱼龙混杂,外来人口多,是躲藏的好地方。还有人,往人最少的地方跑,比如他们上一次躲在万源的一个小山城上。这地方没有人看见,宁静安全。 但是,这就好比没穿衣服,或者是衣服穿得太厚,都是有特点的。有特点,就容易被注意。警察也盯着这些地方,这些地方的公安监控系统,也特别发达。 而最好的隐藏,就是平庸。什么特征都不突出的城市,如果你有落脚点,那可是最好的地方。湖北地处中国的地理中心,交通发达,南北要冲,这地方,路过的多,停下的少。如果躲在这里,就太平庸了。这里的一切生活与人,就像是中国的平均数,太普通了。罪犯,对于普通与平庸,是期盼的。 中国的城乡,如果在超级大城市,其实治安系统过于发达,百密一疏,有时,遇上公安大检查,偶尔在路上查你的身份证,你都有可能被抓。而乡下,如果一个本地人,一年都看不见外地人。你一个外地人突然出现,他会像说新闻一样到处宣传,也会让怀疑,走进门来。 而县城,又是中国城乡的平均数,最为平庸,所以,最为安全。 冯苕货,注定做不了大事,虽然也混过一些社会,大不了做一些不要脸不要命的事,做不成黑老大,因为,他不仅没那个智商,也没那种绝情。真正的老大,必须是所有兄弟中,做事做人,最绝的那个。 闲棋冷子的提前布设,是老师教给何姐的一课。此时,老师迟迟不出现,不知道跑到哪个冷子的地方去了。因为没得到老师的肯定,何姐知道,自己始终是不安心的。她要离开东莞,到一个新地方去。至于到哪里,先找一个没道理的地方,躲避这个风头。 什么叫没道理的地方呢?按老师的理论,刑侦警察,是破案的高手,也是推理的高手。如果你选择亲戚家,选择朋友家,选择有过交往的人的家,就叫有道理。选择自己认为熟悉与安全的地方,就叫有道理。 走到哪里算到哪里,隔绝一切通讯联系,隔绝一切关系账户与关系人,这才算是偶然。 她让苕货,到容城后,直接办一个新的电话卡,然后,把号码,发到自己的一个手机上,就行了。她接到这个信息后,这个手机与这个号,就会消失。 头天晚上,何姐对苕货说到:“为了你的安全,只许我找你,不许你找我,当然,你也找不到。” 苕货正在上面运动,先答应下来再说。关键时刻,岂能掉链子。他已经明白,何姐去意已决,这种快乐,不会再多了,他想把自己掏空。 等苕货回到东莞的出租屋时,发现何姐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完毕,人已经走了。连床上的被单,都已经收走,一切化妆及日常用品,没留下一件。而苕货自己的东西,被收在一个背包里。 苕货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银行卡,出门时,问了问房东,房租已经结清。 他回屋,一时舍不得离开,跺了跺脚,背起包出门了。他出门时,想起容城那小子的电话,许多小子都跃跃欲试地想当老大。呸,就凭他们? 老子被何姐培训出来,就是要回容城打江山的。此时,苕货充满了信心。何姐的反侦察技术与应变能力,让苕货知道,什么才叫做专业的,什么才叫做职业犯罪。 他拿着银行卡,找到一个银行的自助取款机,查了查,36万,一分不少。6万是他以前的积累,30万,是何姐给他的全部款项。 这个何姐,不仅把她自己给了,还给了苕货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在苕货心目中,何姐就是他最值得认识的人。 这样容易被女人忽悠,是苕货的弱点,注定了,此时,他根本没有成为老大的气质。但是,哪个年轻男人,不会被忽悠呢? 光明正大地在火车站买票,让苕货有一种自豪的感觉。尽管此时天是阴的,但苕货觉得,万里睛空。 坐上火车的那一刻度,苕货突然觉得,自己少了点什么东西。这么久了,苕货也有些想家了。看着广东这些上火车的人,许多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觉得,该给家里,买点礼物了。至少,得给妈妈,给点礼物。 算了,还是到了武汉再说吧。反正,我只说,我在武汉做煤生意,这才回来的。对了,与胡老板一起做煤生意,是最好的借口。要不然,这半年的行踪,怎么向暴躁的父亲交代。 何姐语录:凡事想好了再做,别慌。 到了武汉,亲切感扑面而来,他想给母亲买衣服,但不知道尺码,就卖了一个较好的包包。他给父亲,就买了烟酒,他只要见到这,就高兴了。 此时的苕货,也算是有经验的人了。烟酒这东西,不能太高档,万一父亲起怀疑,就不好了。他买的玉溪烟与白云边酒,这两样,都算是档次不错,但不奢侈。 生活上的许多常识,都是跟何姐学习的。平均数理论,可以减少很多麻烦。回家后,父母的询问,就是最先遇到的麻烦。 他回到容城后,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因为,他想观察一下,外面是不是有便衣警察在等自己。何姐语录:任何时候,都要相信自己的观察,别人的话,哪怕是父母的,未经证实之前,都不要信。 确信,在这个平常的下午,一切懒散与按部就班,在容城的阳光下,平庸地度过。他下了车,搭了一个出租,问起了容城最近的情况,相当于作了一次社会调查,也算是,在口音上,纠正自己在外面半年,所有的改变。 当出租车开过自家,车窗观察,自家情况正常后,在自家小区几百米外,苕货下了车。他背着包,望了望那熟悉的街道,落叶已经开始被风卷起。容钢高炉的蒸汽,在天空中画出白白的曲线,灰尘,都那么亲切熟悉。 容城,老子回来了! 回到家后,父母的高兴中产生过怀疑,因为苕货看起来,好像挣了钱的。而最怀疑的是父亲。照他看来,苕货哪怕做一个普通工人都不够格,怎么可能做正当生意赚钱。 苕货就把在武汉做煤生意的事说了出来。关于什么燃烧值,关于什么水分量,关于硫含量,关于电煤与钢煤,说了一些名词,这把对面喝酒的老工人唬住了。儿子出去,挣没挣钱另说,倒是学了一些东西。 而苕货回来后,依旧到处晃荡,说是要找卖煤的市场。但他只是借口,他想找些兄弟,自己已经有一点钱了,想投资,做点什么。 走到一个茶楼,他停下了脚步。这个当年,老大经常来的茶楼,此时已经倒闭了,但里面的家居与装修,依然保持着原样。苕货打听到,这个店子的老板,也进去了,说是与老大有关。苕货打消了重新经营它的念头,自己做的一切生意,还是与牢里的老大保持距离。 开牌铺,坐收台子钱,那是在家闲的女人干的事。但这正是苕货熟悉的行当。黄石的事,主要是他们做得太过。苕货已经成为有专业分析能力的人了,他知道该如何隐藏自己,那就是平庸。 他们那次,选择的地方太偏僻,反而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你想,不是大赌,怎么可能到偏僻的废弃矿山?第二,他们入高利贷,既然涉及高利贷,就必须有暴力催收。暴力催收,就要结仇,有仇,就有人盯上你了。不管是以黑吃黑,还是报警,你都受不了。 盘下一个小牌铺,楼下经营普通麻将,收点台子钱,可以够生活,也是个门面。楼上住的地方,就是雅座了,可以通过抽成的方式,让大赌的人进来。 一般警察,不会注意牌铺,那只是家常麻将,甚至可以叫他闲散人员休闲所,或者叫老人活动中心。 而楼上经营的,是另外的东西。但这里有个关节点。那就是不能带现金进来,只准以筹码来算钱。警察就是来了,也没证据,只是说兄弟们自己打闲麻将,好玩。 但这个码钱,是需要兑现的。兑现的方式,苕货已经有设计。那就是先押一张银行卡,找一个人先到atm机上验资,最后,还是这个人,按筹码转钱。这需要兄弟,需要自己镇得住。 老大被抓了,自己是不是有可能成为新的老大呢?苕货充满了幻想。 而另一边,冯警官的追查,线索被断了。老找胡三或者何三运,都无法找到这个何姐。但是,胡三是如何与这个何姐,最开始接触的,抱着试试的观点,冯警官再次找到了在看守所的胡三。 “你是如何跟何姐最先接触的?” “只是有人介绍,这个人是个大师,我也只是在电话里听过他的声音。毕竟,干我们这一行的,我还算有点小名气,是他主动找我的。”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叫我跟一个叫何姐的人联系,有钱挣。” “那个电话号码呢?” “早就忘记了,当时根本就没存,我只想到,如何挣到钱。我只挣了两万块,冤不冤?” “你犯的事还少了?”厉声喝到:“你还知道,那个所谓的大师,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反正我当时有印象,他的电话,好像不是中国的号码,我再拨回去,也只是盲音,很奇怪。” 他这个说法,让冯警官很是费解,回来过后,把情况给副处长说了。副处长突然问到“是不是那帮子,搞电信诈骗的?从线上搞到线下来了?” 冯警官突然意识到,另一种可能。“也许,是从线下转移到线上去的。” 大师,胡三能够称他为大师,说明这个人不简单。这个人,也许,就是何姐的所谓上线。 第一百五十八章 孙总出手 各种分析毫无头绪,冯警官心烦意乱。他决定跑跑步,减轻一下压力。 西安的秋天是凉爽与美丽的,在城墙之上,遥望那些黄色的秋景,与这灰黄色的古城墙,厚重踏实,给人一种安定感。一不舒服就在城墙上来,是他自小的习惯。 长期住在封闭式城墙之内的人,有一种想登高望远的冲动,视野开阔了,心情也就开阔。 而在大学时,以跑步的方式来减压,是他的习惯。 他就在这城墙上跑步,他决定,跑步回家。 “哎,这不是冯警官吗?”冬子的声音传来,傍晚的烟火,让冬子的招呼显得亲切。他的身边,有一个略矮的中年男人。 “这是孙总,我跟你说过的。”冬子介绍后,他们互致问候。冯警官拿出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汗,才与孙总握手。“听冬哥说过,孙总,你是大专家,今天有幸见面,太高兴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个干活的。” “孙总莫谦虚了,我们后生晚辈想拜访都不敢的人。你平时太忙,我没资格,也不敢耽误你的时间,怎么,今天有空,上城墙来转转?” “换个心情,吸点烟火气。”孙总言简意赅。 “如果你同意,陪你走走?我是个西安人,城墙上下,我都熟。当不了导游,当个保镖,还是行的。” “哎呀,你这正规警察,当我的保镖,受不起受不起。” 两人客气一会,一起放慢脚步,在城墙上转了起来。本来彼此不太熟悉,话也不多。但冬子却插嘴:“你那案子怎么样了?”找一些孙总专业以外的话题,是帮孙总换脑筋,这是他上城墙转的主要目的。 “遇到高手了,啥痕迹啥线索都没有。”冯警官叹了口气:“第一次碰上大案,知道厉害了。” 显然,这个大案,他报着满腔的热情而来,受到第一个挫折后,对他的心理打击还是比较大的。 “不可能没有线索的,任何人和事,不可能独立存在。”孙总仿佛自言自语,当他看到冯警官盯着他看时,孙总自嘲了一下:“我只是从哲学上说,破案这事,我不专业。” 冯警官赶紧说到:“我听冬哥说,你是超级大脑,你既然这样说,有没有兴趣,帮我分析一下呢?” “哟?要给我出题?专业人干专业事,我可不内行。不过,当作外行看热闹的心情,咱们闲聊一下,也未尝不可。” 孙总完全把这件事当成解数学题了,冬子知道他的思维习惯,不是难的东西,他还没兴趣呢。 冯警官就在城墙上,在秋风吹拂的傍晚,给孙总讲了这个漫长的故事,案件的起因经过,以及调查的困难。 “你说,就连咱们刑侦处的老手们,都说,这种作案手法,是绝对的老手与高手,可是查遍案底,都没有相符的人。这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此时,突然有一片树叶被风刮了过来,孙总跳起来一伸手,抓住了它,把它揉碎了,再抛到城墙之下。这个像孩子气般的动作,让冯警官有了启发。 “孙总,刚才你的动作,是不是在告诉我,这是一个聪明人,偶尔出手的结果?” 孙总笑了:“我可没那意思,我只是觉得,好玩。不过,你说这话,也有点道理。但是,这个表面上的偶然,其实有很多必然。” 所谓必然性,是推理的基础,如果世界完全是由偶尔性组成的,逻辑与理性就完全没有价值了。 “比如,起码,得有树叶被风刮过来,这就叫条件。起码,我有兴趣来抓它,这就叫动机。最后,我能够跳得起来,抓得住,这就叫能力。”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冬子与冯警官听到,觉得孙总的分析,确实哲学。从条件动机与能力三个要素的结合上,可以说,任何表面的偶然,都有必然的因素。 “但是,这个思路,如何在案件中实践呢?”冯警官对哲学,也是抱着实用主义态度的。 “破案不是我的专业,我只能提供参考。你想想,假如我来作案,如你所说,我是个聪明人,偶尔动了心,看到了机会,我作案了。但是,我再聪明,也不知道那么多反侦察的知识点。有整合知识的思路,却缺乏知识点,就像巧女难为无米之炊一样,做不出漂亮的事来。比如,如何在逃跑时消灭哪些痕迹,如何在转账中倒腾出线索的盲点,如何联系配合的地下钱庄,如何印刷那骗人的传单。如何搞到二手的汽车,如何熟悉万源的情况,这一切,都是大量的知识点,她是如何办到的呢?她的知识点是从哪里来的呢?哪怕仅从条件与动机来分析没有头绪,从能力来分析,也是一个方向,对不对?” 孙总这一席话,虽然不太具体,但已经把公安破案的思路,全部包括了。冯警官听到这,觉得,哲学,真是聪明人干的事。况且,这个孙总,没有专门学过哲学,更没学过刑侦,但他确实超级聪明。 “我们也思考过,所以,才怀疑,她是老手,查遍了有案底的人,都没有对上号的,这是为什么呢?” 孙总看了看四周,对他说到:“你看,你只查了现在在城墙上走的人,没有查下面的普通人。假如这个案件发生在城墙之上,那下面那些普通人,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可能在城墙上走过?哪怕没在城墙上走过的人,他听别人叙述,也能够知道城墙上的具体情况?直接知识是知识,间接知识,就不是了吗?” “你的意思?”冯警官没明白过来。 “她真有可能是第一次作案,但这么专业的手法与知识,肯定有高手教过她,对不对?仅凭小聪明,是无法做得这么职业的。” 这句话,提醒了冯警官,他跺了跺脚,突然想到一件事,没给孙总说过。胡三供述中,关于那个超级大师的事,他才是第一个联系人。这事,他给孙总介绍了一下。 孙总听了,深思了一会,脚步也明显慢了。 “这是个好思路,既然这个所谓的大师,是第一联系人,说明,他与何姐,就有关系。我们把思路扩展一些,何姐,是不是有老手指导过呢?甚至,就是这位大师,亲自指导的何姐?” 冯警官此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对对,完全有这种可能。事情是他联系的,他也就有可能,与何姐有更深的关系。但是,万一他们并没见过面呢?万一我们找不到他的遗迹呢?既然是大师,肯定很难找吧?” “不一定,大师,肯定是多次作案的老手,有可能越做越大。你刚才说,那个电话,好像是境外来的。也说到线上骗人的事,那你们最近,有没有线上骗人的案件呢?这里有两个约束条件:第一,作案人在境外。第二,骗的钱一定更多。大师不做小事,不仅仅是收益问题,更是职业满足感的问题。你无法想象,爱因斯坦以教初中生物理,他能够得到多少快乐?” ...... 哪怕追踪到了,知道他是谁,但抓捕他们也很难。因为,他们熟悉,哪些国家,治安形势有漏洞。哪些地方,与中国没有司法协定。 “你看没看出,这两者之间的共同点?”孙总问到。 “什么共同点?” “你刚才说,台湾人是首领。这个所谓民族资产的骗局,是不是也与台湾背景有关呢?” 当然是!冯警官明白了。只有熟悉过去那段历史的台湾人,才会想到这样复杂的故事,才会知道,老一辈,为什么如此相信这件事情。 把一个谎言编得这样绘声绘色,肯定是建立在部分真实的基础上的。最高明的谎言,并不是全假,那就没人相信了。最好的谎言,里面有大量的真实事实或者合理成分,掺杂进一点点假的东西,让你很容易相信。 一段故事,真的东西越多,假的东西就越不起眼,这是骗子知道的常识。如果把真的东西当成分母,假的东西,当成分子。当一段话只有一个谎言时,分子固定。为了让数目更微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加大分母。用大量的真实事实以及合理推论,说得越多越好,来减少假的分数的绝对值。 比如,一个做假冒商品的人,会从外观,内容,以及渠道价格等方面,尽可能多的做到真实。只是,那个品牌,确实是冒充别人的。 一个说谎的人,很重要的特点,就是他喜欢说很多细节。细节越多,好像真的东西越多,你对他假的结论,就不太注意辨别。所以,有经验的警察,在审问犯人时,有一个判断。这个犯人,编故事,越生动,细节越具体,他说谎的可能性就越大。他只不过在做增大分母的工作,分子是假的。 “对了”冯警官拍了拍脑袋:“最近抓到一批从菲律宾搞诈骗的台湾人,有一百多个,就是电信诈骗。” “手法上有进步吗?金额多大?”孙总直接问了两个问题。 “手法上有明显进步了,他们不要你的银行密码,只对你网上银行下手,获知你的验证码,就打你网上银行的钱全部转走了。其中,有钓鱼软件,有电脑病毒陷井,真正的新兴高科技作案作法。” “与以前的诈骗,有什么相同点呢?” “第一,他们总是用人民银行的名义,说你的账户涉嫌洗钱罪名,让你把钱转入所谓安全账户。只需要你报给他手机验证码,他作个登记就行。受害人想,自己又没实施转账操作,怎么会被转走钱呢?第二,他们总喜欢找那些对网络半懂不懂的中年人下手。第三,转钱的手法,再也不用人工,电子瞬间划转,完全不留给你补救的时间。” 孙总听了点点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一个大师,肯定会在探索新的诈骗手法上飞奔,犯罪也有进化论。而他们选择的对象,太专业了。中年女人,就是对网格半懂不懂的最有钱的人群,她们胆子小,最怕违法,所以多半上当。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手法,简直太熟悉人民银行的规定,以及地下钱庄洗钱的途径了。所以,何姐对洗钱如此熟悉,知识,完全可以从电信诈骗团伙的人中,学过来。” 孙总说得太多,一时间,冯警官还没反应过来,还在思考与消化中。 孙总突然问到:“你是说,你们抓住了,作为高手,他居然被你们抓了,算什么高手?” ...... “原来是这么回事,临时司法协定,如果国家也搞偶尔例外,那就该这罪犯倒霉了。哪个人再聪明,怎么逃脱大势呢?大势,是一切行为的前提条件。那么,我刚才给你说了那么多,你有什么想法吗?” 孙总好像在考学生,其实不是,那显而易见的答案,让冯警官自己说出来,是对冯警官职业的尊重。 “我去会会那个主犯。”冯警官立马说出了答案:“但是,如果这个主犯,与何姐并无直接的关联,怎么办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更大的问题,连冬子都想到了。“既然是老手,是大师,即使他知道何姐的事,他也不会说实话,这种人,对付审问,也是专业的。” “那倒不一定。审问与被审问,就像是买卖,是讲价的技巧重要,还是,你真有需求重要?”孙总居然说起了销售问题,估计在销售部住久了,也明白彭总他们的说话习惯。 “你如果真心想买的话,便宜点也没关系。”冬子说出一句汉正街听到的最普通的话来,这句话就是证明,动机,有时作用大于技巧。 冯警官说到:“对啊,他再难搞,但是,一些从犯,我们已经移交到台湾去了,但主犯,却一直在内地押着呢。因为,他们在这里关着,一方面,要尽可能多的追回款项。另一方面,他们作为主犯,算是重罪,不那么容易移交的。如果按我们的法律,他们甚至可以被判十年以上。他们,估计对此也有准备,但是,关在哪里,怎么判,是我们说了算。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是有求于我们的。” “这就是机会,好汉不吃眼前亏。别以为这些老手们多么聪明。他们也有缺点的。他们最大的缺点,就是没吃过苦,没受过罪。长期不劳而获纸醉金迷的,在监狱或者看守所,吃不好睡不好,还受到同号子人的威胁,他们还是害怕的。” “对对对”冯警官说到:“有的人来了过后,为了想坐一个单独的号子,愿意出大钱,愿意追脏款,甚至都要给我们下跪了。但是,他们真的与何姐有直接关系吗?” “应该有,哪怕没有,他们也知道,何姐这种手法,从哪里来。何姐逃跑的规律在哪里,她目前最有可能要做的事,如何分析。他们作为骗子行业的顶级专家,提供的咨询意见,也可以帮助你们破案。” 孙总这一说,把冯警官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他迅速找到那几个主犯,了解何姐的踪迹。其中一个主犯,在集体号子太受不了了。那个号子是一帮子暴力刑事犯,对这个诈骗进来的人,本身就不待见。骗子身材瘦小,平时养尊处优,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别人多瞪他一眼,就吓得直哆嗦。他强烈要求换号子。 当冯警官把何姐与苕货的画像往他前面一摆时,他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当警官介绍了何姐的作案及逃跑过程,以及转账洗钱的手法时。那位主犯,却笑了起来。 “警官,你说帮我调号子的事,是真的吧?” 冯警官知道有戏,反正这事,他完全可以协调。“要不然呢?我这身警服是白穿的?” “你如果现在就帮我调,我今天就告诉你。”这位,为了摆脱同号子五大三粗的野蛮人,什么都愿意配合了。 “你不信我?” “我骗人骗久了,连自己都不相信。” 这倒是实话。 冯警官所办案件,是部督案件,所以,提出调号子的事,很是简单。当那家伙转移到新号子后,面对冯警官时,还感谢不停。他把他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反正已经被你们抓住了,也没啥好隐瞒的。这种作案作法,其实是匡老师的手法相似。匡老师,以前就曾经铺垫过所谓民族资产的事,后来不做了。当然,也是我请他,到菲律宾来,帮我弄电信高科技的方向,不与受害人见面,好像更安全些,结果,还是栽了。” “匡老师?你是指跟你们一起被抓过来的匡仁?” “对啊,他过去长年在大陆,作过的案很多,还没失手过。至于他做过哪些案,你们问他,我不清楚。但你既然帮了我的忙,我就说到这。” 这个案件,一共三个主犯。这位主犯,主要提供电信设备、找窝点及启动资金。另一个主犯,是个年轻人,学电脑技术的,属于高科技人才。而匡老师,是主犯中,最熟悉诈骗行当的人,他是整个犯罪链条的核心。 这次诈骗行动,他们总计涉及金额达到数亿元,犯罪人员共有一百多个。是公安部从菲律宾包机,从国外拉回来的。那些放回台湾的从犯们,大多数是临时招募的年轻人,通过匡老师设计的剧本,给人打电话,或者建立qq群,按话术忽悠人上当。 有时候,一个qq群有二三十个人,其中只有一个受骗者,其他人都是这个诈骗公司的员工,骗子太多,傻瓜有点不够用了。 目前,被骗的资金,在菲律宾警方的帮助下,已经追回大半了。他们想回台湾,可没那么容易。因为,两岸间,也没有成熟正式的协定。他们估计在内地的刑期,也该往十年以上走了。 对于这个结果,匡老师当然心里有准备。所以,他几乎不说一句话,面对审问时,他沉默以对。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谎话再高明,也得要用十句谎话来园它。这就难免出现漏洞,这叫言多必失。 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就这样了,也不抱什么希望。 冯警官知道,如果要想从匡老师的嘴里套出东西来,有非常大的难度。但是,他也记起了孙老师的教导:动机。 有需求的人,就有动机。这个匡老师的核心需求是回去,这不可能答应。但是,他还有没有其他需求呢?作为交换,只要他感兴趣,可能也会说些情况吧? 为此,得先做做基础工作。冯警官听说,那位电脑高手主犯,平时跟匡老师走得近,说不一定,匡仁的弱点与需求,他知道些。 先把外围的基础打扎实,才有可能攻下主阵地。每次与强手交锋,都得像打仗一般筹划。 “他有个女儿,在深圳工作,他肯定怕自己的事,涉及到他女儿。这就是他的弱点,你们可以试试。” 这个关键信息,就是武器。 冯警官给自己打气: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身后有强大的专案组。你不是一个人在作案,你也有牵挂的人。 面对匡仁,他有了一点信心。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她出师了 其实按我们的法律,以及近年来的司法实践,是不可能搞株连的。他犯罪,与他女儿毫无关系。但这个自以为非常精明,非常了解内地的老骗子来说,他被自己以前的印象骗了。他的知识,也有盲点。 冯警官知道,对待这种人,只需要用硬实力。软实力,耍心机,是行不通的。 一般人认为,一个人的基础能力,比如,他在某一行当的经历,他所具备的专业知识水平,他自己的发明创造,他的谋生技能,或者他的研究成果。都属于硬实力,具备长期性稳定性与可量化性。 比如,你学数学,你读了高中数学并且及格,那么,小学的数学问题,对于你来说,就毫无障碍。这种实力,一生不会忘掉,这就是长期性。就像你会骑自行车,这种肌肉记忆,也可以长达一生。 稳定性呢,主要是指长期使用它,得到的稳定的状态。比如一个高级焊工,他所做出来的产品,质量是非常稳定的。而可量化性,一般硬实力,有量化的标准。比如你读书好,考试的分数,就是量化的指标。比如你获得多少专利,你做生意取得多少财富,你办工厂有多大产能,你搞金融,能够把握理财的规模,都是量化性。 硬实力是软实力的基础。如果没有这个基础水平的提高,软实力的发挥,是有天花板的。比如,你初中数学再好,遇到大学的高数,无论你多么聪明,因为你没学过,照样做不出来。 学得硬实力,除了个人的聪明与好学以外,还得加上一定的条件。无师自通这种事,在今天社会化大分工的历史阶段,是行不通的。今天,世界所产生的知识太多了,以人的智能,最多能够精通其中一项,其它的,你无法习得。 目前,许多人拿情商说事。一个人的意志品质与个人修养,或者说心性锻炼,也只能是把你已经具备的硬实力,发挥到天花板的程度。中文系的人到了物理系,软实力就不起作用了。 这个匡仁,名字倒是很符合他的职业,他就是专业诓人的。诓就是骗,他倒不仁。 面对这种情商水平很高的人,只需要直接量出实力,他就会自我算计了。与聪明人打交道,倒也简单。 匡仁听了冯警官的要求,惨淡地一笑:“这事你们能够追到我这里来,也算是你们高明。” “我的条件也跟你说了,保证不找你女儿的麻烦,那你的表现,是不是也该像话?” 明人不用多说话。既然匡仁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强大的体系力量,挣扎与小聪明,已经不起作用了。 他被抓进来,是他没想到,事情变化这么快。以前,内地与南洋国家的关系,是不太好的。近几年,发展这么快,一个协定,几乎听不到任何的消息,直接就签订了。他对内地这个影响力及发展速度,产生了难以理解的困惑。 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冯警官向他提醒到。他所谓最欣赏的电脑专家,也就是主犯之一,在内地的大学里,最多相当于一个计算机程序员中的普通水平。整个案件在据查赔款动向及流程,都是在电脑上自动,按警方设计的程序进行的,根本不需要人工查找。 网络世界的体系力量,是个体上的聪明人,无法把握的。今天的世界,新知识产生太快,互联网与计算机,是知识产生及传播的加速器。过去,一个博览群书的人,在今天,显得没必要,因为取用知识,大家不再跑图书馆了,也不必搜肠刮肚。知之谓知之,不知百度知。 匡仁知道,自己所拥有的能力,很快就要被这个时代所抛弃。他有这种预见能力,是他的聪明。其实,几年后,随着电子支付的兴起,小偷的收益越来越小,而随着天网工程的完善,小偷被抓的危险却越来越大。小偷,这个流传了数千年的职业,也将要被淘汰了。 匡仁明白,自己坐牢的时间越久,出狱后,重操旧业的能力就越差。跟不上时代,是自己的必然命运。他的后半生,只能依靠那唯一的女儿了。保护好女儿,不仅是出于一个父亲的天性,更是保护好自己后半生的希望。 “是我教她的,她已经出师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就像她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因为,我们只是在偶然的时间里,偶然地交换了真心。我还是很留恋她的,她也非常聪明。” 这是匡仁对何姐的评价。 “你们关系这么好,居然互相不知道姓名?” “当然,我给她介绍了生意,那可是前期我花精力布局的,我对她不好吗?” 也是这个道理。冯警官意识到,骗子们有自己的逻辑,就是隐藏自己,哪怕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这个匡仁不主动打听对方的信息,既是对对方的保护,也是对自己的保护,这是高手们的本能。 “不光是不打听对方信息,就是我告诉她的,除了诈骗技巧以外,其它的,都是假的。比如,我跟她说的,我要到马来,其实是到的菲律宾。” “你是不相信她的口风吧?怕她万一被抓了,供述出你的行踪?或者说,你不相信她的能力?她很容易被抓?” “这只是我的本能。我是职业的,这种习惯,是有的。况且,她不愿意跟我一起到南洋,我也就没必要告诉她真实的去向。更何况,按你介绍的案情,她已经出师了。也就是说,我这样的师父,帮你们抓她,也不好抓了。” 出师,就是师父教不了、管不了的人。 “假如,我们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呢?好不好抓?” “你们估计已经查到她是谁了,只是不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 果然是高手,仅凭简单的情况介绍,他都已经知道,公安的办案程度了。 “所以,找你,得到一些干货。”冯警官话比较直。 “她的具体地点,按我想,她肯定是按我原来教的偶然性原则而选择的。也就是说,她并不会到必然推理要去的地方,她只是走到哪里算哪里,很可能,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落脚。所以,要查到她的地点,很难。” “据胡三说,有一个年轻人在她身边,像是被骗的,或者是同伙的,不好判定,但是,他们的关系,很亲密。”冯警官用醋意激发这位匡仁的心态。 既然匡仁对何姐还有一丝留恋,必须打破他这种留恋,才会让他说得更多。 匡仁淡淡一笑:“与她关系亲密的人很多,我只是其中一个。我只要求,她跟我在一起时,有某个时间段的真诚,就满足了。我可以肯定,她现在已经把那个年轻男人甩开了。这不仅是我教的,而且,她是那种干大事的人,不可能得手后,还要挂一个负担。” 此时,依据那个年轻男人来找何姐的希望,几乎没有了。冯警官心情沉重起来。 “那从她取钱用钱的渠道,是否还有查到的希望呢?” 匡仁想了想:“也许有。比如,她很有可能把假账户的钱通过地下钱庄换成外币,比如美元。或者港币。要知道,假如她带着几百万现金出行,肯定是不方便的。单个女人出门,这是极大的危险。就像让一个小孩抱着黄金在街上跑,那是招杀身之祸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有什么查的意义呢?冯警官知道,如果把几百万人民币装起来,得有一大麻袋那么多,她是提不动的。但是,如果换成港币,那就只有一小捆。装在一个小皮箱里就可以了。因为港币有千元面值的。更有可能,她根本就把它们存在一个安全账户里,需要用时,只去取就行。 “她很有可能换成港币或者美元,但这些在内地用不成,她是不是有可能跑到香港去呢?”冯警官之所有此一问,因为长期住在广东的人,跑到香港,不管是正规渠道还是地下渠道,都很容易。 “可能性不大,因为,她不太习惯香港的生活方式。况且,这些钱也不够多,不足够支撑她在香港生活多久。她会推理,知道,你们肯定会在涉港的海关,留了她的图像。估计,也从地下走私或者偷渡渠道,通过内线,查过她。这种能够推理的地方,她都不会去的。” “难道就没有漏洞了吗?”其实从身份证信息上,警方已经调查了何姐老家所有的亲戚及关系人,都没有查到她在哪里,许多人,从来没有联系过她了。 她已经蒸发,不知所踪。哪怕最后跟她联系的关系人,租房子的远房堂兄,也只知道,她有段时间,生活在东莞。 而在外来人口极为复杂的东莞,要找到这样一个临时居住过的人,谈何容易。 匡仁还透露,这个何姐,曾经当过台湾某小老板的情况,在东莞有出租屋。当警方去走访时,也找到了这个台湾老板,也找到了出租屋,都没找到何姐今天在哪里的线索。 再次面对匡仁,匡仁也没办法了。他苦笑了一下:“学徒比师傅做得还绝,那就没办法了。你不可能,全社会都贴满她的照片,搞大搜查吧?” 当然不可能,除了全国有影响的,对人民生命安全有威胁的,持枪的杀人恶性暴力犯罪,全国公开通缉,公安部门是不容易批的。 对匡仁的询问就到此结束了。对于冯警官来说,他所知道的,就只有一条希望,内部协查通报,可以扩大到银行。 毕竟,她是要兑换取钱的。先如果是兑换,那就得有外汇交易。如果她只用一个账户来存钱,那倒好说,一个账户,只在国内,频繁进行外汇兑换,并且取出人民币现金,这种操作,特征人员并不多,一一查对身份,因为银行的监控比较清晰,那是有可能查到的。 但是,如果她有许多账户呢?如果她雇佣别人来银行取钱呢?这样一个女人,随便在街上找一个可以为她办事的男人,根本不需要花钱就行。况且,她也许根本用着急用钱,她完全可以靠当地男人生活。 事情正如冯警官所预料的那样,何姐已经跑到贵州去了。她找到了新的情况,堂而皇之地住在当地那个男人给他租的房子内,那位老板,除了支持她的日常用度之外,还给了她不少的零花钱。 巨大的安全感,让何姐感受到舒适。她知道,她只要躲开这个专案的热点时间,她又可以活过来。这个专案,已经在网络上传开了,许多报案人都在网上说自己的故事,卖惨。何姐看了,只是一笑。谁让他们贪呢? 收智商税,是何姐给自己的理由,所以,她在贵州,过得心安理得。 只是,她偶尔会想起苕货来。今天身边这个人,根本不能给她带来满足感。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有一天,万一自己被抓了,她自学了法律知识,估计自己要被判五年以上,如果在监狱积极立功,五年内,可以出来。 那么,苕货的点,就是她预先布置的退路。老师语录:找好退路,才不慌张。 为什么她始终有危机感呢?因为最近新闻上看到,台湾的诈骗团伙,被从菲律宾抓了回来,大约有一百多个。这已经出乎何姐的意外了,她知道,老师也是从事这一行的。只不过,他们抓不住老师,老师去的是马来。 一个人对自己的犯罪毫无愧疚之心,面对这么多受害人在网络上的控诉,她居然还有得意的笑。这种心态,来源于她青少年时代受到的折磨。 本来一个少女充满着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在广东,却受到了百般的折磨,从此,她的心就变得硬了起来。人的心,如同银行,你存进去善良,最后在生活中取出来的,就是善良。你存进去大量的邪恶,最后在生活中,就对邪恶习惯了。 她与那个能娃的状态,完全相反。 坏人不是生下来就坏的,而是生活的过程,以及对自身际遇的理解。 这次专案组在北京开会,冯警官也参加了的。因为其它几个片区的主犯都已经抓住了,唯一,安康这个主犯,没有被抓住。对此,副处长及冯警官,压力很大。 压力归压力,既然来了,就得拜访一下老师。这位老师本来就很年轻,与学生们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冯警官请他吃饭时,说起这事。 老师说到:“按原来的办法,可能无法及时抓到她。哪怕抓到了,也是几年后,钱都用完了,这对受害人,有什么帮助呢?这个初学者,玩得比老师还好,除了她是天才以外,估计,与她是女人,长得漂亮有关。” “什么意思?” “她可以临时找到可靠关系人,与自己原来的历史无关的关系人,你行吗?” 当然不行。除了找亲戚朋友落脚,一般人哪里找得到可靠的落脚点呢?但漂亮女人就不同了,许多男人会主动帮她安个家。 “但是,也不是没希望。最近,全国在推广一个系统,就智能图像识别系统,加入到天网工程,目前,这个系统还在测试之中,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说服单位,把何姐的信息输入进去,拿它来试试看。” “什么系统,哪方面的?” “图像识别。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体态特征,有经验的侦察员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够辨别出嫌疑人。但是,不可能对所有社会上的流动人员都来识别,那不是人类可以完成的工作量。但是,人类完成不了,机器可以完成。这个系统,一些大型连锁商场及金融机构,也准备安装。我想,这个何姐,肯定会到这种地方露面的。如果把信息输入进去,万一辩认出来,机器会自动给公安系统内部发消息,你觉得怎么样?” 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现在的专案组,也一筹莫展。 “这个系统,你看过吗?真有那么神?” “我倒是参与过鉴定,从实测水平来看,它比有经验的侦察员,认人的水平还要高些。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两点。第一,它不休息。第二,它可以全国布点。也就是说,如果在实践中,真能够达到测试的水平,全国装了多少个摄像头,那就等于多了多少个永不休息的高级侦察员。” “都先进到这种程度了?” 冯警官原以为,大街上安摄像头,以便后来取证,或者拍摄嫌疑人照片,这都已经很先进了,没想到,自己毕业这才不到两年,科技就发展到这种程度了。杂乱的中关村与五道口,是冯警官熟悉的地方,那是一个充满着创造与奇迹的世界。 “不行,就试试看?” 老师的提议,被冯警官汇报给副处长。正在北京开会,受到压力的副处长,想法跟冯警官一样。反正,报了也没什么损失,脸已经丢了,抓到犯人,才是目的。 他们与项目组取得联系,将何姐的身份证照片输入进去,再将后来的画像输入,再将在万源的照片输入。当时测试,经机器判定,这是一个人。 这个测试结果,让冯警官大吃一惊。也太准确了点,毕竟清晰度不同,照片拍摄的时间不同。尤其是那个最清晰的身份证照片,是何姐十八岁时拍的。今天,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居然还能够判定,她们是一个人。最强大脑,与它相比,也要逊色。 项目组成员告诉冯警官:“这套安防体系,是国内最先进的,没有之一,牛不牛?” 效果当然牛,国内第一的事,也很值得骄傲。冯警官问到:“那与国外先进水平,差多少呢?” “至少差两代。”项目组成员漫不经心地回答到。 “那国外得先进到什么程度了?”冯警官对这种技术的发展,完全没有概念。 对方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不是我们差他们,是他们差我们,至少两代,你懂吗?要说安防智能系统,我们说第一,全世界没人敢说第二。比我们差的系统,也完全可对现在国外的安防产品降维打击,更何况我们了。” 那兄弟拍了拍不太敢相信的冯警官的肩膀:“兄弟,适应吧,今后,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拿世界冠军易,拿全国冠军难,知道不?” 太快了,国内的科技水平发展太快了。自己没在北京深圳这种科技发展的潮头,根本无法想象。 “这个领域,你们做到了乒乓球的地步?”冯警官拿乒乓球打比方,因为,中国的一个省冠军,到国外去,都可以轻松拿到洲际冠军。这就叫,拿世界冠军易,拿全国冠军难。 “差不多吧,是这个概念。”对方强调:“不光是我们智能安防领域,今后,越来越多的领域,也会做得像乒乓球一样。这就是中国。”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冯警官热血沸腾。 看着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项目负责人,冯警官略微自卑起来:同样是年青人,差距咋这么大呢? 何姐的遗迹,成了冯警官的病。就是回到西安,那画像,也是带在身上的。当然秋天的西服,装进去,也比较方便。 他请孙总吃饭,尽地主之谊,也感谢孙总曾经提供了很好的思路。 当说到安防系统的强大时,孙总笑了。“咱们中国一年毕业的工程师,足够西方国家的总和。所以,我们叫发达国家粉碎机。只要我们掌握了技术,要么产品品质得到飞速提升,要么,就可以把它做成白菜价。” 这个观点,冯警官与冬子第一次听说,在孙总的解释下,都算是明白了,孙总这么努力,其中一个动因,是他也怕,后来的年轻人,在技术能力上,把他也粉碎了。 冯警官与冬子抢着付账时,警官西服内的那几张画像掉在了地上。冬子帮他去捡时,对着其中一幅图愣了一下。 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一百六十章 何姐落网 冬子看到这幅画像,觉得太熟悉。但是,他却始终想不起来。冯警官却在这一瞬间,把账付了,他接过冬子捡起来的画像,笑了笑。 许多人,长得很像,大概是因为我们共同的祖先数目有限。在漫长的人类进化过程中,只有那些少数的强者和幸运儿,才有资格把基因保留到现在。据某些科学家说,人类都起源于东非大裂谷那个名叫非洲祖母的人。按中国的传说,或许,她就女娲? 但在身边,兵马俑就多了一个证据。秦国的强大,让他们把基因撒播到全国各地。而今天,一个探索游戏是,你在兵马俑的人像你,找到那个与你相像的人。因为兵马俑是根据当时秦国士兵的原样拓下来的,所以,这个长得像你的士兵,或许就是你的祖先? 冬子发愣时,孙总出来。他今天喝酒很高兴,因为他的实验基本就要结果了。实验室的产品已经出来了,从外观上看,已经达到预期的效果。至于技术指标,只需要检验部门等几天,把结果送来。 这两天等结果,孙总游兴上来了。况且,十一长假,冯警官与小夏都没事,也就出来一起去转转。当然,冯警官主动要求请客,前提是,把小夏叫上。冬子知道,冯警官追求小夏这么长时间,小夏没松口,但是,小夏对冯警官,也没有当时那样反感了。 少男少女的心就是这样,随时间而变。以前小夏对冬子抱有期待,所以就非常抗拒冯警官的追求。但小夏多次暗示冬子,冬子没有回应。她已经觉得,跟冬子的缘分,估计不深。小夏何等聪明之人,她知道,女追男隔层纱,这层纱已经破了,而冬子不动,那就说明,没多大希望。 既然把冬子放下了,对冯警官,她就持开放的态度,开始接纳。整个假期旅游期间,冬子感受到异常轻松。一来,丁哥的夫人回去了,公司的账目,也完全交给了丁哥。二来,孙总难得轻松,彭总回广东了,整个公司,只剩下孙总与自已。既不需要与同事打交道,也没有具体的工作任务。 小夏觉得,冬子这个人,如果做一个朋友,也是很好的。谁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那是因为有一方想多了。只要没那方面的想法,男女之间,还是可以友谊长存的。 小夏在前面蹦蹦跳跳的照相,冯警官滔滔不绝地解说,孙总眯着眼,到处看,这幅景象,让人觉得幸福。 在大唐芙蓉园外面,一个很高档的餐厅里,孙总坚持他要请客。因为他打听过,这里是西安吃饭最贵的地方。一来是他高兴。二来是他表示感谢。更重要的理由,让几个客气的人,无法辩驳。 “我的收入,是最高的。我的年纪,是最大的。不听我的,吃我的,咋说?” 正在吃饭时,冯警官接到电话,他立马跑到包厢一角,细细地说了起来,声音虽然压得很小,但他的兴奋,却掩饰不住。 这么高端的餐厅,服务员就站在你身后,大家对杯盘筷子的声音都尽量减小,吃饭喝酒的动作,都尽量优雅,而跑到屋角的冯警官,却在那边小声的点头哈腰,极不协调。 当他回到桌子上时,小夏要求,罚酒三杯,毕竟,他讲电话的时间也太长了。 谁知道,这位冯警官,拿起量酒器,把剩下的白酒,一饮而尽。 “那是茅台,不是你出钱吗?”小夏嗔怪到。 “对不起,孙总,我激动了。”冯警官看到孙总微笑着点头时,继续说到:“一个大消息,猜猜?” 此时,小夏问到:“升官了?立功了?中奖了?” 冯警官故意摇头,卖个关子。而孙总此时却淡淡地说到:“估计是破案了。” 冯警官大吃一惊:“孙总,咱们只谈过一次案件,今天喝酒时,没说过它一回,况且,我接电话时说话,你们肯定没听到,你怎么猜出来的?” “道理很简单。你初入行当,碰上这样大的案件,那是你事业的试金石,你关注它,比关注任何事情都来得重要。况且,有什么消息,值得我们在座的人共同分享的?肯定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所以你才让大家猜,是何姐,对吧?” “太厉害了,孙总。”冯警官树起了大姆指:“这就是逻辑的力量!” 小夏赶紧问到:“她是怎么抓住的,不是说,她把事情做得很绝吗?”近期,冯警官与小夏在一起也有几次了,都有冬子在场,这个案件,也是他们谈论的话题,大家都很了解。 “科技的力量,科技是第一生产力。高科技,黑科技,把老经验,淘汰了。”冯警官接受了大家的祝贺,干了大家集体敬的酒。“她躲在贵阳,这肯定是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因为,她采取了偶然性原则。” 冬子问到:“什么意思?” “一个没有留下把柄的逃犯,如果凭着无目的的偶然的因素,选择落脚地,你怎么找她?她只是偶然在火车站遇到一个贵阳人,所以就买了去贵阳的车票,在贵阳只用几天,就找到了个男人,落了脚。你怎么找?” 小夏问到:“她还是很有本事的,说找男人就找男人。” 冯警官居然此时从口袋里,摸出何姐的身份证照片来,递给小夏:“你自己看,她年轻时,长这样,找男人,很有优势的。” 小夏正看照片时,冯警官继续说到:“多亏贵阳那个珠宝展,那是一个全国连锁的著名企业,为了安全,也加入了部里的智能安防系统,在展厅安了高清智能摄像头。幸亏,我前段时间在北京,听说过这个项目,把何姐的信息输入进去了。她在贵阳的情况,非要给她买珠宝,拉她去看。结果,进去了,系统就报警了,抓捕就启动了。只用几个小时,她就在贵阳落网了。” 冬子说到:“这么厉害吗?” 孙总说:“今天科技的发展,已经超越我们日常的经验与想象,大家都在努力,我不拼,行吗?”孙总是说他自己,要做就做最好的产品,不争全国第一,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搞科研。就像他当年,考了全省的状元。 吃过饭后,冯警官打车,把小夏送到了家,然后,又回局里,赶紧订了机票,与副处长一起,飞贵阳。 到了贵阳后,与当地公安取得联系后,决定开始审问。副处长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知道,冯警官对这件事情参与热情是非常高的。所以,副处长让他来主持预审,而自己,只当个记录员。这不仅是一种信任,更是对年轻人的一种支持与锻炼。 一个人在工作中遇上欣赏并信任你的领导,那是你的幸运。而得到这个幸运,还有你自身的某些条件。冯警官对刑侦事业的热情,分析处理问题的严谨,他思路的敏捷,都表明,他是值得栽培的人才。 而作为这个年轻人的师傅,自己离退休时间也不长了,自己的经验能够传授给他,让他迅速成长起来,那是师傅最大的心愿。这位副处长,经手过的案件可以说是成百上千,积累了大量的破案及预审经验。但是,像这个案件,连他都没办法抓住人,也是很少碰到的。面对今天的高科技手段,自己以前的经验,也尽早要被淘汰了。 今后,是这小子的天下了。副处长看着英姿勃发的小冯,期待与欣慰的眼神出来了:他叫我一声师傅,也是我的幸运。 面对何姐,冯警官更多的是好奇。 “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知道吧?”一般预审开头,都是那几句话。而何姐被匡仁教导过,对骗人,对逃脱,有大量的知识与技能。但是,对预审,却并没有什么经验。因为,在那之前,匡仁自己也没被抓过,自己也没这方面的知识。 这一点,何姐与胡三完全不同。胡三作案二流,逃脱二流,但如何对付预审,如何对抗警官,他却是专业的。 让对方自己编理由,自己说,这是预审的开始。只用这个开始,何姐都已经主动投降了。 “骗人呗,抓都抓了,有啥好隐瞒的?”何姐倒是爽快。她知道,自己既然进来了,就不可能逃得出去。只是她不清楚,警官是如何抓到她的。 “好,既然知道自己骗了人,那你自己说,这也可以取得宽大处理,我们的政策,你恐怕也知道。主动交代案情,主动退脏,可以减少你的罪刑。” 何姐此时,还抱有一些幻想。毕竟,自己费心尽力骗来的钱,不可能完全没有交给警察,自己起码得为今后,出狱生活,留下一些启动资金。 女人的容貌再好,年龄也是一把杀猪刀。自己坐几年牢后,出来人老色衰,再找男人养自己,难度就更大了。 况且,自己骗钱时,各个受害人之间,不知道对方投资的底数,所以,自己还是可以隐瞒的。信息不对称,对于警察来说,还真不一定知道,总的受骗金额是多少。 老师语录:信息不对称是硬优势,你要利用好它。 “我好像共骗了一百多万,具体多少,不清楚了,因为,开了好多个账户,也有一部分现金,都是分散存放的,再加上,这段时间,自己也用了些。” 这个数字显然不对,因为已经报案的受害人,据称金额已经超过这个数字了。冯警官知道,核对这个数字很难。但是,这位何姐,肯定是知道金额的。 仅凭报案人的金额累计,不可能是真实准确的。第一,有些人上当了,怕家里人知道,选择不报案。第二,有些人对追回脏款没有信心,所以对数字也存在多报或少报的现象。 近些年,一些骗子得手后,立即把钱款转移向境外,导致追脏的难度很大。就是抓往了人,也追不回钱。况且,许多诈骗案,根本没破,所以,人们对追回款项的期待,很差。 当然,也有个别多报的。反正已经损失了,就把以前做生意损失的,挥霍损失的,甚至赌博损失的,都推到受骗这件事情上来,给家庭一个理由。当然,也存在埋藏着私房钱的可能性。 要想得知案件的具体金额,大部分脏款要追回,那只得需要何姐的配合。政策已经给她宣传过了,她好像并没有真正被击垮,表面的坦诚,其实是有埋伏的。 是什么支撑着她的顽固心态呢?冯警官想了想,想起了匡仁,也许,是这个老师的教授,才让她如此有底气吧。 提前准备的东西,此时起了作用。当时审问匡仁的照片,被冯警官掏了出来,递给了何姐。何姐看到照片,脸色突然一变,随即强装正常,问到:“你给我看这,什么意思?” “这是你老师吧?你还不老实,人家早就把你的一切,都透露给我们了。你还在想什么呢?” 不,不可能。何姐一时没接受过来这个结果,老师教给自己的方法,百试不爽,他怎么可能被抓? 她的表情,透露了她的心态。冯警官趁热打铁:“没想到吧?你崇拜的老师,也被抓了。不仅被抓了,他还把你出卖了。为什么?因为他知道政策,坦白从宽。” 何姐想不到,自己的老师,也会出卖自己。她不是相信两人之间的感情。骗子之间的感情,总是靠不住的。她只是不相信,所谓坦白从宽,是真的吧?如果不是真的,怎么会对老师的行为作解释?强大的动机才会导致异常的行为,这件事,何姐一时想不过来。 “他早就在骗你了。你以为他真的是到马来去了吗?不,他是去了菲律宾。所以,他被抓了。你以为他真的高明吗?他的高明已经过时了,他是被我们强大的系统力量所击败,他是被现代高科技手段所击败。跟你透个底,他不仅人被抓了,而且,钱还没来得及转走,都被我们用高科技手段,全部追回来了。要是没追回来,那些从犯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了回去?关于这件事的新闻,你还想再看一遍吗?” 何姐真的明白了,在这里抗拒,是不可能的了。她淡淡地苦笑了一下:“不用看了,我知道那事。” “这就对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只想知道,老师的真实姓名。”何姐此时,对自己的老师,充满了好奇。而他的真名,此时只有警察才晓得。 “匡仁,这两个字。”副处长在一边的白纸上,写下这个名字,对着何姐,让她看清楚了。“其实,名如其人,诓人就是骗人,倒是不仁不义的。” “好了!”冯警官一拍桌子,吓了何姐一跳。“不要再东拉西扯了,该你自己说了吧?” 没经过审问的人,往往在这一惊一炸中,慌乱起来。但是,何姐见惯了凶猛的男人,并不吃这一套,她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没弄清楚,她是不愿意说的。人可以吃亏,但不能吃哑巴亏。既然付出了坐牢的代价,也要死个明白。 “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样强悍的求知欲,还真是罕见。都坐在这里了,还想弄清楚事情。怪不得,匡仁说,她是天下最好的学生。这种学生,没上过大学,要是上了大学,以她的求知欲,在学术上说不一定,也会有成就的。 “高科技手段,我就是解释了,你也听不懂。”冯警官并不想透露办案的细节。 但是何姐听到这里,一想到自己被抓的经历。“我懂了,我不该参加珠宝展的,估计那里有高科技设备,已经认出我来了,是吧?” 迎着她试探性的目光,冯警官不作表情。这位女人太厉害,居然靠猜,也能够猜出个十之八九。不能顺着她的思路来,预审,警察才是掌握主动的人。 “别说那么多了,警察如何办案,是你有资格了解的吗?你只说,案件过程,脏款去向。如果你积极配合,笔录下会留下你配合办案的证据,法庭在量刑时,会综合考虑,减少你的刑期,就这么简单的事,别胡盘算。”副处长插话到,居然把陕西口音都带出来了。 她思考了一阵,把大部分案件的细节都说了出来,包括一路是如何反侦察,躲避追捕的,包括,钱经过哪个渠道洗的,包括最开始的策划到最后的实施。 许多细节,是警察没有掌握的,所以,也表现出一些主动的态度来。 但是,有两个问题,她始终是有所保留的。一个是钱款的数量,总金额大概有三四百万,而她只交代了其中两百来万的去向。剩下的钱,她推说自己挥霍了,路上给串串给了高价。她知道,这种说法,警察虽然不一定信,但他们也无法查。 另一个保留,是关于洪苕货的。老师对不起她,估计有他的苦衷,但自己要保留这个闲棋冷子,为今后出狱后寻找落脚点,打个窝子。这就像钓鱼,提前打窝子,是取得收成的条件。 冯警官可没那么好骗:“那个年轻男人,是怎么回事?” “他其实也算是受害者。但是,这个人喜欢我的身体,所以,利用他,帮我开车,照顾生活。我一个女人在外,身边没有男人,是不方便的,对吧?” 依据胡三的供述,这个年轻人,好像是同伙又好像是骗人,性质不定。但依据报案群众,大家普遍认为,这个年轻人,有可能是最大的受害人。他没报案,也就无法追查。 “他叫什么?你应该有他的信息吧?”冯警官想把每一件事情搞清楚。 “本来,他的名字,我倒是忘了。也不知道是真名假名。你知道,我老师,就是你们抓了那个匡仁,他也从来不问我的真名。我也这样,不问他的真名。所以,我现在,也说不出来。毕竟,骗他的钱,我都退给他了。所以,最后利用完他,赶他走,估计这种办法,匡仁也跟你们说过。” 逻辑上是对的,匡仁说,她最后会清理掉这个男人,大概差不多。 事情基本上就告一段落了。脏款追回了大部分,许多银行卡,只存了几万块钱,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可见她的狡猾。还有部分现金,没来得及用的,都在她的住处。基本上,她交代的,都对应得上。 同是一个专案,其它省份都早就破案了,就差陕西专案这一组。所以,及时结案,成了当务之急。萝卜快了不洗泥,冯警官也犯了这种错误,在副处长的指导下,把一切材料与证据归档,移交给检察院了。 与受害人核对损失时,就没那么简单。没办法,多投几个股份的,也无法核对。因为,那个投资表格,早就被何姐销毁了,她自己也不清楚。所以,一个人按一股的标准,大概差不多,都退还了。毕竟能够追回来二十万,所有受害人,都喜出望外。养老的钱,总还有些本。 这些人上当,有贪财贪色的原因,也有无知的原因。归根结底,是跟不上这个时代,被收了智商税而已。保守地规划自己的退休生活,对生活的期待不要那么高,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这才是不被骗的法宝。 当冯警官把案子结清,回到西安后,迅速投入到下一个案子中去了。他的行踪总是飘忽的,就像小夏对他的感情。偶尔,小夏也主动邀请他参加活动,但大多数时候,还有冬子在场。什么时候,小夏单独受邀与冯警官一起时,才会把这事挑明。 而冬子,对小夏的善良漂亮,对冯警察的能力与正气,都是欣赏的。他觉得,他们才是一对,所以,自己总在三人约会时,找借口跑到一边。或是上厕所,或是打电话,总是想给他们寻找单独说话的机会。 冬子不知道,有一个危机,已经向他逼近。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公司斗争 自从彭总十一回家后,已经有一周多没回来了,也没打个电话解释情况。一些经销商有事情要请示,但彭总的电话有时还打不通。 而孙总这几天,却问起了冬子的情况,这让冬子觉得意外。本来,从设计部到销售部,自己的所有工作,与孙总没什么关系,只是在这里一两个月,两人已经成了事实上的朋友。 作为朋友关心的问候,应该只是生活上的。但是孙总有时候,也让冬子汇报一下他的工作。比如设计的效果,对销售的影响。设计专业的学习,以及在设计部的考核。甚至,在销售部,冬子分得的奖金事宜,他都问详细了。 冬子只好老实回答,但总觉得有些怪。孙总这个人,工作与生活分得很开的,就算他给家人视频通话,也是按约定的时间来。 而最新消息,却是搞法务的袁哥传来的。 “冬哥,你知不知道,彭总因为你的事,还在公司跟人争论过,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冬子意识到,公司高层的斗争,经过一段时间后,又来了。 “彭总的销售业绩太好,大大出于新任经理的意外。居然在西北这样一个最差的地方,取得如此高的增长。所以,新的老总打击彭总本人,也就失去了理由。但是,对方拿你当彭总的弱点,算是杀鸡赅猴吧。” “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会被总经理盯上?”冬子大惑不解。 “也许,有人知道,你跟彭总关系不一般,所以拿你开刀。要知道,整个西北公司,那帮子人,明知彭总与新任老总关系不好,还这么听彭总的,这让不让人恼火?” 这算什么理由。人家听直接领导的话,也有错?其实,冬子并不知道,在人事斗争中,你不能为我所用,就是我的敌人。 洪大美女,打电话来,这很让冬子稀奇。这位美女今天谈的不是工作,只是说了一句话:“你以后,离小薛远点。”这句话,让冬子有点摸门不着。要知道,这个电话,是晚上打来的。他与洪大美女之间,只有工作联系,根本不会晚上有电话。估计,此时,她正在家里面。 充满了阴谋论的世界,冬子陷入了困惑。 各位推销员,见到冬子时,也表现得不太正常,有安慰的,有拍胸脯的,总之,大家都好像在表态,都是兄弟,大家站在冬子一边。 过了几天,孙总的产品检测出来了,完全达到了他的设计。这等于是从技术上,将整个公司的产品序列,提高了一个档次。作国内第一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收拢资料与样品,冬子帮着孙总忙了两天。等事情差不多了,孙总突然说到:“小陈,你烧一壶咖啡来,我们说说话。” 好久,都是冬子主动烧水泡咖啡的,但孙总主动提要求,这还是第一次。 等咖啡煮好了,两人坐在屋子里,孙总说话了。 “也许你有感觉,有人拿你的事,做彭总的文章。任何公司都这样,能干人做事,不能做事的,总在算计人。” 冬子满眼疑问,望着孙总,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最近,彭总下私下跟我通话很长时间了,你的情况,我也基本了解。本来,我是搞技术的,与公司的人事斗争,完全没兴趣。但是,没见过这样欺负人的,所以,我也决定,参与进来。” 冬子更不理解了,自己一个小员工,怎么会让彭总这个销售冠军、孙总这个技术大拿,为自己操心?“孙总,你别操心了,有人要拿我搞彭总,我走就是了,保证不给彭总留负担。” “小陈,你身上有股正气,有股善良,这正是大家喜欢你的原因。在我观察这段时间,你没有恶习,还有一定的专业天赋。业余时间多了,来做慈善。你交的朋友,也是积极向上的人,比如小夏小冯等。但是,面对别人的攻击,仅仅逃避,仅仅用感情来作自我牺牲,是不行的。那样,效果会适得其反。” “为什么?他们不是要搞我吗?我走还不行了吧?” “你的走与留,表面上是你的个人志愿,但不在此时。如果此时你离开,那就害了彭总了。所以,你最近给彭总打电话,他总是不接,对不对?” 冬子点了点头,这一点,也让他感到奇怪。以前从来没这种现象。 “他不接,是因为他还没想好方案,他还没准备如何答复你。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此时不要动,辞职这事,此时会让彭总更为被动。” “啥意思?” 孙总笑了笑,这个涉世未深的小伙子,对人事斗争的阴暗面,完全没有经验。当然,孙总自己觉得,自己也不擅长人事斗争,他只是个搞技术的,完全可以不用理会这些。但出于对彭总的欣赏,对冬子的同情,他此刻,觉得自己要出手了。 孙总本质上也是从底层打拼上来的,对冬子这种初入社会的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这么多天,冬子与自己,已经处出感情来了,所以,他不得不帮一下。况且,彭总这么优秀的销售经理,他受打击,其实是对公司的生意的打击。有人为了个人威望与利益,打击公司的前途,这是不能容忍的。 孙总简要给冬子讲述了这次斗争的原因及现状。其实,这也是一种培训,一种对公司文化,对人性解剖,对利益冲突的一次讲解。冬子太简单了,此时遇到,或许是好事,有自己在身边可以教他。如果今后,冬子独自遇到这种事,也有些经验。 彭总的成功,让新任总经理完全没想到。他与董事长的斗争,其实是利益之争。他想掌握公司的控制权,但目前并没有挑战董事长的实力。于是他选择了一个薄弱环节,就是彭总。 董事长的威望太高了,连老董事长都拿他没办法。威望这东西的直接体现,就是下面的人听谁的。 下面人听你的,原因不外乎两条。第一条,你说的做的是正确的,大家服你。第二条,听你的,有好处,大家冲着好处,也会听你的。而董事长,这两条都占。 如何打击董事长的威望呢?那就在这两条上下功夫。首先,把董事长培养的亲姓,调到西北公司,让他的业绩上不去,来证明,他当年提拨彭总是错的。但这一条,已经被彭总的业绩所否定。 那就第二条,打击彭总,让全公司的中层知道,跟董事长走得太近,是个什么下场。 但是,打击彭总,在董事会已经没有直接的理由了。这个跟公司扩大业绩的人,你凭什么打击他呢? 于是,此时有人给新总经理提供了炮弹。陈冬进来时,是彭总介绍的,从实习期到工资待遇都突破了常规。这事,连现任的设计部的部长,内心都恼火。这个彭总离开设计部了,还在插手他的事情。 新官不理旧事,这是常识。而彭总突破了这个常识,让设计部部长难受了。他其实早就不舒服,当年彭总在设计组当组长时,与副部长一起,经常把他架空。 孙总给冬子说到:“你知道吗?副部长,你们设计部那个女的,是董事长培养出来的,而设计部那个姓洪的美女,是董事长的外甥女。” 听到这里,冬子才吓了一跳。原来,公司里,甚至小小的设计组里,居然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怪不得,设计组的组长可以换,但掌握机密资料的人,总是这位洪大美女。她虽然工资与设计部的人差不多,但明显比大家都有钱。 “别人告状理了好几条理由。第一,你既拿设计部的津贴,又分销售部的资金,明显不符合财务制度。第二,你进入时,根本不符合公司校招与社招的学历条件,是怎么进来的?第三,公司的人事制度,也被突破,比如你的实习期为什么这么短?你初定的工资,为什么按设计师定的?你还没拿国家认定的设计师职称,凭什么定这么高?第四,你在西北公司期间,代理老丁负责财务事宜,这明显不符合财务人员管理规定。发既管钱又管账,会计出纳一个人,彭总明显知道财务规定,为什么还要安排你做这些?” 听到这一条条的罪状,冬子心都寒了。这些理由,看样子都站得住脚,为了打击彭总,有人把冬子的情况,翻了个底朝天。 “想不到,我给彭总惹了这大的麻烦。” “你也不要紧张,你连辞职都不怕,还怕这个?更何况,就凭这几条就把彭总打垮了?你太小看他了,他可是人精,况且,他背后,还有董事长呢。当然,这种技术上的业务上的事情,不可能开董事会,董事长在背后的支持,肯定是少不了的。” 这下,冬子才稍微落了一口气。听孙总慢慢分析现在的情况。 “有人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据彭总分析,你们设计部,你们设计组里,就有人专门在向总经理汇报。但你不必猜那是谁。他们只是利用你,想打击彭总,进而损害董事长的威望。所以,于公,对公司大局,于私,对彭总来说,你此时辞职,只能说明你心虚,反而有害。” 他给冬子分析了目前的现状。从第一条问题来说,你人事关系在设计部,当然该由设计部发工资与资金。但你对销售业绩起了重要作用,销售部给你部分资金是合理的。他援引了公司销售部的文件,哪怕对有贡献的经销商都有权力增加提成,何况对长期作贡献的人?更有一点,销售公司对自己的业绩提成,有分配权,这一点,写入了公司的法规,他彭总,对西北公司的所有人,该如何分配资金,有决定权,其他人无权干涉。 彭总所有论点,都建立在事实与规定基础上,对方也没办法反驳。 至于第二点,彭总也有理由。陈冬是按特殊人才招聘进来的,而不是公司普通的社会招聘与校园招聘,必须要有大学本科以上条件。设计部门是按作品说话的,他的作品,在设计部得到公认的好评,就是证明。他还举例说明,比如生产部一个老焊工,在维修组,是从其它企业挖过来的,因为设备维修需要这种老技术工人。他根本没读完高中,凭什么拿工程师的工资?况且,这位老师傅,连国家焊工几级的证都没考过,不也受到大家的尊敬与重用吧? 至于第三点,理由与第二点相同。 第四点,关于财务管理的漏洞问题。彭总反驳到,可以说,目前所有销售大区,都是财务出纳一人挑。为什么?因为节约人手。但是,由于账务管理,本来就由大区经理负责,所以,他一支笔的签审制度,是约束财务人员违纪的铁门槛。一个账务人员,一天内取钱,不能超过五万。试想一下,年薪达到二三十万的人,会为五万块钱违法? 这只是从实践上讲。从规定来说,也许这种财务管理有问题,那要处罚,也不能处罚他一个人,必须把所有大区负责人,全部处罚了,才算公平。 孙总说到这里时,冬子明白了。彭总不是单纯为冬子开脱,而是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所以说,冬子现在要做的事,就是不为所动,以自证清白。 “但是,别人最大火力,还是在攻击第二点和第三点。毕竟,要说服别人,你凭什么是特殊人才,是很困难的。因为,设计对销售的影响,不太好量化。相关性是多少?具体金额如何评估计算,这不太好回答。” 孙总强调到:“就是在设计部内部,也有分歧。洪大美女,包括设计骨干,以及小组长,都承认你设计水平很好。但是设计部部长与副部长,对你的评价产生了分歧。部长说不行,而副部长说好,这就不太好定性了。况且,你们组有个别设计人员,坚定地站在部长一边,否定你的能力,这就不太好办。既然业内人员无法评定你的能力水平,那谁来证明彭总的结论,你是特殊人才呢?” 冬子知道,感情用事于事无补,孙总的分析,都是从理智的角度出发的。在斗争面前,仅凭冲动与义气,没办法。得斗智斗勇。 “那怎么办?” 此时,维护自己的合法性,涉及到彭总的利益,冬子不得不求助于孙总。 “你放心,这事,有办法。”孙总笑到:“不能干的人,还是斗不过能干人的。” 孙总已经给公司发过邮件了,以他的角度,证明了对冬子的了解,以及他的设计能力。孙总,不仅仅是个生产部的技术负责人,而且,他还是整个公司的技术总骨干。 当然,以他的能力,在哪个公司,都可以说是技术上的带头人,对公司产品及实力的影响,有哪个有他大呢?更重要的是,他最近实验产品的成功,几乎让公司进入一个崭新的发展阶段,这种影响力,甚至会超过总经理之上。 孙总亲自出面,让冬子受宠若惊。“孙总,我没你说的那么好,你怎么用自己的声誉,来帮我呢?” “我不是帮你,我是在帮整个公司。我不想看到,做事的人斗不过坏事的人。你知道,公司人事斗争后面,涉及到公司的整个股权结构与控制权。” 背后的力量拼杀,完全出乎冬子的预料。 原来,老董事长,已经志不在做大做好企业了。他只是想收获更多的现金,因为,他已经移居美国,想更多套现。利用公司上市的机会,他引进了所谓的华尔街背景的战略投资者,目的,就是稀释股权。但是,新董事长已经看出这一招来了,牢牢地控制了底线。 要改变公司的股权结构,必须掌握公司的控制权。新任的总经理,就是他派来的。而董事会总共七个人,他们只占了三个人。其余四个人,牢牢地站在了新任董事长一边。 但是,漏洞出来了。这四个人中,有一个人本身不是大股东,他是公司全体拥有原始股的骨干员工的代表。如果把这个代表换了,那就改变了董事会的结构。 所以,争夺老骨干员工的影响力,改选内部持股代表,成了总经理的目标。 打击彭总,从而影响员工内部的选举结果,这才是他的下一步计划。但是,以孙总的性格来说,他是看着公司上市并发展的。公司的每一个新产品,就像他的孩子一样,充满着感情。 孙总凭自己的实力,可以在任何公司里吃上好饭。但,自己投放心血的地方,岂能没有感情?况且,从学校学习以来,教材与老师,都与外国有关。内心的那种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又起来了。 他有一个梦想,有一天,在自己这一代人的努力下,陶瓷相关技术,要外国人学中国的。在企业里,他也想,有一天,中国的企业,也要做成世界的标杆。 “我是土专家,只知道做实验,对人事斗争与经济矛盾,本来是不介入的。但是,我看不惯,那些华尔街的家伙,仅凭一点小聪明,仅凭自己手里有资金,就想控制一个正在兴旺发达的一个企业?我不服。因为,如此多人奋斗的成果,不能让人用阴谋划走。更何况,他敢小瞧,咱们中国没人?不比他们聪明?” 孙总上升到国家实业的基础上来看待问题,果然是个大人物。此时的孙总,才真正像一个英雄。 接触这些人多了,冬子对英雄的概念起了变化。 过去认为,那些凭着信念与热血炸碉堡的,冒着枪林弹雨用生命冲锋的,才是英雄。 在和平年代,与犯罪分子搏斗的,也是英雄。 但在今天,那些为实业为科技为经济,不计较个人得失与声誉,那些埋头若干的精英们,只要他坚持着自己的信念,他们都是英雄。 此时,冬子过去在爹爹家看到的历史故事,再次浮现在眼前。那出家的玄奘、智者大师们,没在战场冲锋,没有打打杀杀,他们照样是民族前进的脊梁。 孙总把咖啡喝干了,最后环顾一下屋内收拾好的东西。 “怎么样?明天我就回去了,我还得到公司去,帮彭总一把。你是不是以最大的诚意,请我一顿晚餐呢?” 当然应该,但是在哪里请呢?冬子想,如果到所谓的高档场合,孙总应该见怪不精。如果是平常的陕西小吃,他也已经尝得差不多了。 突然,他想起了那个小巷子,那个写字的老头推荐的店子。只卖三个菜,但都很正宗。那个店老板的身份特殊:西安女婿的四川人。 就那三个菜,吃得孙总满头大汗,大呼过瘾。 “你怎么不早带我来,还跟捉迷藏似的。” “我怕这地方不高端,不适合你的身份。” “哪有什么身份,每个吃饭的人,身份都是食客。天下所有人,各有不同的地位与阶层,只有在吃饭时,才是平等的。” 听到这话,冬子明显一愣。 燃面很燃,肉串劲道,孙总完全不顾形象,埋头苦干,那个状态,就是幸福。 第二天,冬子开车,把孙总送到咸阳机场,望着他的背影,冬子有说不出的留恋。这样地位的人,始终抱着那个装实验样品的箱子,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也许,这就叫热爱吧。 孙总回去后的第三天,彭总终于回来了。从他神情自若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大获全胜。但是,他对冬子,却没透露一个字。 具体情况,是小袁打电话来说的。 “冬哥,牛皮啊。孙总,这个目前在公司如日中天的人物,居然公开为你说话,这是什么效果?他的贡献,让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不敢反驳。哎哎哎,你老实交代,你是拿什么搞定孙总的?” 冬子开了个玩笑:“你可能不信,只是一碗燃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变化很快 冬子越来越看不懂了,事情变化超出所有人的设计与预期。今天这个社会里,所有教科书,都写出如此快速的篇章。 就拿身边的小夏与冯警官来说吧,他们已经单独约会好几次了。冬子以为,下一个夏天,也许是他们进入热恋的时期。谁知道,两一起手拉手出现在冬子办公室的时候,冬子还是觉得意外。 小夏穿着一个带着貂皮围脖的呢子大衣,整个人像一个公主。 “好不好看?”她调皮地问着冬子。 “你穿什么都好看,毕竟条件硬。” 小夏嘻嘻地笑,给冯警官递了个眼色。“看吧,你得向冬哥多学学,人家就会说话。”她转过头,对冬子说到:“他出差到上海,给我买的,莫说,还算合身。” 冬子明白,小夏穿上这衣服后,就表明,他们的关系已经确定了。“当然,人家冯警官,看人一眼,就明白尺码,这个眼光,专业的。” 冯警官把一提东西塞到冬子的怀里:“莫笑我了,没忘你,对不对?” 这是一包南美进口的咖啡豆,他从上海的专卖店带给冬子的。这一次,小夏是专程到冯警官家,拜访冯警官的父母,这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向进入婚姻方向发展。当然,小夏再有几个月,也要到一所著名的中学,当老师了。老师配警官,中产配中产,男的英俊有才,女的漂亮多艺,这一双俊男美女,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那冯哥,你没到小夏家里去?” “当然去了,那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冯警官有些得意。 “还说,你吓得跟个啥似的,冬天了,满头是汗。”小夏揭穿了冯警官的面目。 “哟,胆大心细的警官,还有怕的时候?” 冯警官还真不好解释,小夏说到:“你是不知道,我爸虽然是公务员,但自称为知识分子。小冯过去的时候,他象是考学生一样,考了他好多问题,幸亏他还有些准备。” 原来,小夏的父亲,还真是有些知识背景的。他原来也是陕西师范大学毕业的,女儿读那所学校,也是他的建议。他是学历史的,对人文传统比较有情结。一个八十年代参加高考并考入这种学校的人,在当时,是社会上少数的知识精英。尽管自己已经当了干部,但知识的底蕴,才是他自己的骄傲。 冬子一边磨咖啡豆,一边听他们的故事,整个屋子,温暖的故事加上咖啡的香味,让环境变得美好起来。 小夏把父亲的偏好,早就给冯警官提醒了。冯警官也作了些准备,什么唐诗三百首,白话文史记故事,什么宋词汉赋之类的,突击了两个星期,觉得肚子有些货了,就决定上门赶考。 夏处长并非以自己的职业收入和社会地位而骄傲,他认为自己要坚持的最大原则是诗书传家,这是老一派知识分子的内心骄傲。 他开口就问冯警官,平时喜欢看什么书,但专业书除外。冯警官投其所好,答到,喜欢传统文化的东西。因为他前段时间的恶补,自觉心里还有底气。 对方说到:“一个中国人,唐诗宋词是基本的,这个我不问你,估计你也知道一些。我想问,你喜欢看古文吧?” 冯警官心想:幸亏前些天,抱着《古文观止》突击了一下,要不然,凶多吉少。“看也看些,都只是大致了解,不专业。” “这个不需要专业,只需要有点爱好就可以了吧?那些文章,按今天的眼光来看,有好有坏。你平时,有没有兴趣背一两篇呢?”夏延长的语言温和,但充满杀机。 背诵,对经典的最好态度,这个态度,今天的人,很少有了。但是,冯警官当年参加高考时,也背诵过一些经典古文。在北京的大学里,参加朗诵活动,因为自己是西安人,自己高中时的学校在阿房宫遗址边,所以,对《阿房宫赋》又重新背诵过。 “我过去背过一些,现在工作了,还记得的,恐怕没多少了。”冯警官知识,遇到行家,谦虚才是保命法则。 “《五柳先生传》最短了,你应该背过吧?”考题来了,莫小看它。最短的经典,你都没背过,以前的吹嘘,都是假的了。 “叔叔,我试着背一下,请你指正。”冯警官心想,这个考题押对了,全靠小夏的提醒。因为,小夏原先给冯警官说过,他父亲,最喜欢陶渊明的了。所以,冯警官那两周内,把《归去来兮辞》、《五柳先生传》,以及,陶渊明的大量诗歌,传记,甚至,陶渊明隐居的地方,都作了恶补。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名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他背到这里时,夏处长打断了。“行行行,你背过,其实,不一定要全背,只是通过学习,你知道什么叫独立之精神、自由之人格,建立了这种观念,就不简单了。” 一段考核下来,冯警官的汗都冒出来了。 “咱们陕西的三大作家,路遥、贾平凹、陈忠实,你有没有了解呢?” 冯警官当然了解过,但对文学这东西,没什么敏感度,所以回答起来,就更紧张。 “了解一点,书,多少看过。比如,《平凡的世界》,那是写的你们那一代的事。比如《废都》写的是幻灭,我不太喜欢。倒是那个《白鹿原》,好像是写的新旧社会文化变迁中,儒家文化的扬弃,这个有意思,但我还不是真明白。” 夏处长听到这里,一拍大腿:“小伙子,不错哟。你能够用到扬弃这个词,就抓住了精髓。其它的,懂那么多干嘛?陈忠实我熟悉,他自己也并不明白,自己写了多少意义。就像自己生的孩子,你也不能说完全了解他。来来来,女儿,去帮你妈弄几个菜,我要和小冯喝酒。” 这一关,算是完全通过了,小冯的汗,不知道擦了多少遍。冬子听到这里,不仅在笑,还有一种感觉。这个夏处长,作派怎么跟容城的爹爹差不多? 果然是好咖啡,煮它的时候,香气浓郁深沉,如同观赏一个古老的木雕,越品越有味道。 一般人欣赏某些咖啡的丝滑柔贴,但那只是加入奶油或者其它添加物的效果,是制作者的能力体现。要说咖啡豆本身的好处,还是在于它的浓烈与深沉。从头到尾,保持着味道的深度不减,就像最好的秋茶,不仅味道好,而且经得起反复尝。 小夏去赶考,大获全胜已经注定。毕竟,小夏的照片和视频,冯警官的父母都已经看过了。有一次,冯警官与小夏在城墙上约会,不巧,碰上了父母。他父母看到这么一个可人儿,恨不得儿子早点把她带到家里来。 这两人,是冬子在西安最好的朋友。但是,冬子始终认为,自己与他们处于不同的阶层及生活圈子,他们过得好,自己是祝福的,但自己未来是什么样的生活,不太敢想。因为,哪怕你设计过,现实也不会跟你想象一样走。 被动的生活,是约束在冬子与燕子身上的绳子。 公司变化也很快。自从孙总将新产品推出后,公司的营业收入及利润,快速增长,原来的一些竞争对手,就再也不是对手了。而作为技术负责人,居然进入了董事会。当然,他不仅得到了公司对他的技术持股的股权,更因为他的贡献与能力,得到了广大原始股东的信任,当了原始股东,在董事会的代表,以取代原来那个人。 孙总已经可以叫他孙董了,技术实力派,在董事会,大部分人都对他尊重。只是那个老董事长的代表,新的总经理,地位有些不稳。 小袁打电话来,介绍着公司的形势。新总经理与老董事长,加大股权投资的目的,是为了控制公司,进行资产与控制权的转移。但他们的钱不是白来的,是从华尔街金融机构借来的,这种钱,是有成本的。借给他们钱的美国公司,在其它经营项目上有了亏损,急需要从这里抽钱回去填窟窿,趁着公司股份上涨的机会,急于套现走人。 “所以,明年,总经理要走人,是肯定的,现在,他所代表的股权,在比例上开始下降了。”小袁说到:“从老董事长来说,他是打输了。但从华尔街那家财务投资者来说,毕竟也是赚了钱的,况且,利润率还不低。双方都可以接受,老董事长,在美国养老的资金,虽然没有他原来计划的那样,毕竟多了些。双赢的局面,就容易妥协。”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冬子问彭总,自己的事是不是给他添了麻烦。彭总却淡淡地说到:“小事,都是小事情。公司发展前景大好,这,你要有信心。” 还有,据小袁说,那个告状的,是设计部部长,而提供炮弹的,是小薛。估计,随着明年总经理的离开,设计部的部长,恐怕也要换人了。 事情变化这么快,这么大,是什么原因呢?不仅仅用彭总的业绩就可以解释公司的大势的。最直接的原因是,公司的营业额上升与股份的大涨。造成这咱上涨的原因,当然是孙总新开发出的产品。 孙总,才是推动公司跃升式发展的动力。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再一次明确地体现出来。以孙总这种拼搏的姿态,以中国有千万个孙总这样的人,我们的整体经济不迅速发展,我们的科技水平不迅速提高,简直天理不容。 小袁还说到,估计明年,彭总也不会在西北公司干了。因为新产品的推广,需要首先以发达地区为重点。比如上海广东地区,甚至,一些海外订单的迅速增加,还有可能把最优秀的销售经理,派到海外去。 “冬哥,你就莫管了,只要彭总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这才是你最好的大树。不过,你不要忘了,把我推荐给彭总约。咱们说过的:苟富贵,毋相忘。” 这是史记中陈涉世家中的桥段,说是陈胜年轻时说自己胸有大志,大部分人不相信他。但是,却有个别朋友认为兵陈胜是干大事的人,所以提前预约了今后的友谊提携。 “你比我认识彭总还早些,你自己跟他说,怕比我要强吧?” “不是这个理,兄弟。你连孙总这个从来不与同事过多交往的人,都搞得定,彭总,肯定听你的噻,没看出来啊,兄弟,高手啊,藏得深。” “我算什么高手,你到底想咋样?” “如果去什么上海广东的,我倒没兴趣,毕竟销售大区,用不上我这样的人。但是如果到海外,我是有机会的。那边要带法务去的,我学海商法还算是合格,彭总要带法务,带哪个不是带?况且,说实话,到海外,工资起码要高一倍,对不对?” 这倒是实话,这才是作朋友的态度。 但这些都只是预测,并没有实现。彭总依然积极地在为扩大西北地区的销售而努力,大家忙碌的身影,让冬子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闲了。 小简与李雯偶尔也打电话过来了,他们之间也开始有了化学反应。毕竟青梅竹马的人,况且,做生意这事,恰恰是最能够配合的。以小简的技术,配上李雯的管理,一个挣钱的爪子,不个搂钱的耙子,才算是神配。倒是,两人并没有挑明,这个过程还很漫长。 越是认识得久的男女,要真恋爱,需要的过程越长。因为,太熟悉了,就缺乏了新鲜感与热血冲动,总是在不紧不慢的温吞水里咕咚。 倒是,小简因为借着c姨的关系,联系了越来越多的灯具电器工程。这些工程,因为c姨有一部分利润在,所以,小简的利润,单位价值低一些,主要是靠走量。 量大了,仓储运输,收发算钱,这些管理,就比较麻烦。他找李雯帮忙,因为李雯不仅有管理店子的经验,而且,作风也比较泼辣,在那个商场以及那条街上,她也敢得罪人。她对算账这事,也有天生的精明。如果说武汉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那李雯,就是在这种氛围中学大的。 从卖货的规律来看,百货、首饰、五金、生资,各有各的利润率。五金虽然表面利润比百货高,但是占有资金量大,还有技术含量,所以一般人做不下来。况且,灯具这东西,水分比较大,一般的商人,骗骗家装客户容易,但要骗作为行家的开发商,就不可能。 小简是老实干活的技术人员,与开发商对接时,说话诚恳,指标熟悉,人家愿意跟他打交道。况且,c姨自己并不经营这些,她拿下大订单后,把灯具部分交给小简做,小简不会拿假次的东西砸她声誉,而且还给她分一部分利润,双方都有好处。 小简最开始没那么多进货资金的,于是李雯把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子卖了,算是入股,凑齐了这种大生意最开始的启动资金。 “你们这样子,是打算先合家,再恋爱?”冬子跟小简开玩笑。 “你说啥子哟,什么叫合家?” “人家把房子卖了,钱都跟你合了账了,你还敢说没合家?人家人也来了,钱也来了,你还想咋样?我跟你说实话,李雯也是我的朋友,她父亲死了,我算她的哥,你要是欺负她,我回武汉,打你算账。我这个人你是晓得的,狠起来,连自己都打,就问你,怕不怕?” “你莫赅我!我怕你行了吧?我还敢欺负她?她凶起来,整条街的人都怕,我敢欺负她?兄弟,你要是朋友,你给李雯打个电话,叫她在商场,莫当着众人的面吼我。虽然她是出于好心,但我男人,还是有面子的噻。” 对方说得轻松,冬子在电话这头也忍不住笑。那条街上,敢欺负李雯的,估计还没人。 “不过说真的,李雯这样吼你,你是不是很厌烦她?” “那倒不是。你知道,我这个人,对人对事狠不下心,亏得有她,咱在商场才不会吃别人的亏。你知道,这半年,我们赚了多少了?” 冬子对他赚了多少钱并不太感兴趣。自从进入这个销售公司来,看到的大钱太多了,冬子都已经脱敏了。这就像银行的员工,整天数钱的人,虽然自己的工资并不是很高,但大老板与大钱见多了,也就淡然了。 但他记住了一个词:“我们”,如此自然而随便地从小简的嘴里说出来,说明,在小简的内心中,早已把李雯当成自己人了。 他们已经赚了三十多万,这可是一个大数字。因为才半年时间,他们的能力,已经赶上那做了几十年生意的黄姐了。看样子,作生意,仅靠精明是不够的。资金的量也只是条件之一,行业中的技术能力,与合作伙伴的诚信及信誉度,还有就是严格的内部管理,都是重要的条件。 “简哥,最近听到过燕子的消息吗?” “没有,我好久都没到那个歌厅去了,歌厅好像也歇业了,连4号,都没见到过。” 冬子放下电话,叹了口气。他决定,今年春节,无论如何,都要回一趟容城。哪怕找燕子以前的同乡,也要打听到她家在农村的住处。冬子不信,过年了,燕子不回家?哪怕她不回,起码家里也知道她的联系方式。 按现在这个工资及奖金,预期自己在年底前,挣出四十万是没问题的。那时候,再回容城,就可以给燕子一个初步的定心丸。 冬子知道,燕子怕自己,两个穷人互相拖累,所以,才故意避开自己的。但是,燕子有没有想过?两个人也有可能抱团取暖啊? 这一年多来,冬子已经知道一些生意门路了,稍微积累了一点资金。如果自己把燕子的心稳住了,自己再跟彭部干两年,手头上有百万资金,然后,自己与燕子经营一个餐馆或者一个超市,正常的日子,不也会过得,像小简与李雯一样,忙碌并幸福着? 想起东山那些美好的日子,冬子心目中,那夜晚的星光,也闪烁得跟太阳一样光明呢。 西安这个最古老的城市,在历史上所有的变化与冲击中,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但是,在今天,这个没有刀兵的表面稳定的社会里,它却开始跃动起来。 比如秧歌里加入了流行音乐的背景,比如秦腔的音色进入的摇滚的唱法。 在这个常见的冬天,街面上的人,不再是大衣的天下。除了高档的毛料服装,还有大量的羽绒服,人们的是红扑扑的,人们的心也活泛起来。 有人披着一个被子样的时尚服装出来了。有人上身一身毛下身却露腿的姑娘也出来了。有的老爷爷好像为了炫耀身体,居然穿个短袖运动装出来,在城墙上跑步。那可不是冬泳队那些不服输的风格。仔细看,他穿的是耐克,从衣到裤再到鞋,全是这个品牌。 而街面的店子,它们的招牌,除了木板上刻画出烫金的书法外,还有夜晚明亮的灯箱。而一些咖啡店也堂而皇之地开在古色古香的历史遗迹旁,它们的招牌是一种发光的小黑板样式的东西,用彩色发光的荧光笔,写上品名与价格,这一点,与广东香港的风格,极为相像。 有样学样。当年,肯德基上校,想卖炸鸡配方给麦当劳,结果被屈辱地拒绝。最后,上校以向对方发难作为自己的事业。西安也一样,只要有麦当劳的店子,目光所及的附近,总有一家肯德基。 你们以为这两家美国企业就固定了快餐文化,那你太小瞧中国人了。他们身边,还总有一家新开的中国老板的快餐店,德克斯。据说是个四川人开的,居然也有模有样地抢生意。品味大概差不多,但价格明显便宜不少,有时候,它的生意还比两个老牌还要好。 谁是谁的师傅?谁比谁厉害?奔跑中你超我赶,还真说不清楚。 第一百六十三章 那个卤味 还是那个小餐馆,那位忘年交的老人,不时来,而冬子,偶尔也过去一趟。有时,给公司里临时回来的兄弟,也去那边端东西回来吃。兄弟们都说,这三种东西,虽然产自三个不同的地方,但都非常正宗,很不容易。 要知道,推销员们都是走遍了大江南北的,他们吃得多见得多,要得到他们“正宗”这两个字的评价,非常不容易。就是有时候彭总,也要冬子在晚上,去带点东西来吃。他觉得,这个店子的东西,太好吃了。 一来二去,冬子就和店老板混成了朋友。加上,忘年交,退休老师的参与,他们与老板两口子,就处得很好了。 双方加了qq,偶尔也在网上聊一下。这天晚上,冬子收到qq,是老板来的。 “明天下午有空没?” “有空,咋啦?” “我约了老师,还有你参加,明天下午三点来,请你们尝一个新东西。” “好的!”冬子觉得很兴奋,老板自己推荐的,还是新的东西,肯定有意思。对于厨艺的本能喜爱,让冬子对这个老板调味的水平,打心底里佩服。吃过他的味道过后,冬子才明白,什么叫专业什么叫业余。自己以前做的,除了羊肉串以外稍微沾边专业的边,其余的菜只能算是业余厨师的水平。 四川人天生做菜,至少会吃菜。只有味觉敏感的高手,才会是做菜厨艺的大家。而老师,他是个品尝的高手,好厨师也少不了美食家的挑剔,在改进中提升。 冬子想,自己以前父亲也不教,自己也没什么兴趣学,当年父亲不仅是拿了证的厨师,还受到那么大厂的食客们的好评。如果自己当年学到了父亲的手艺,仅靠自己开餐馆,也可以养活自己,以及燕子他们一家人。 古人讲,天灾饿不死手艺人,就是这个道理。厨师这种手艺,不管是自己创业还是给人打工,都是有活路的。不像现在这样,虽然会点设计,但总是得不到专业的承认。 民以食为天,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好厨师,到哪里都受欢迎。 下午没事,彭总到宝鸡去了。冬子独自一人,转到这个小巷子,进餐馆后,发现,退休老师已经坐好了,他面前,只有一碟子醋和辣酱,还有就是一碗面汤。 冬子进来后,老板娘热情招呼。此时,吃中午饭的顾客已经没有了,店子里,就他们几个人。 “正菜做是做好了,要凉一下,你们尝尝,提提意见,不晓得,这次成功了没有。” 为什么冬天的菜还要凉一下?冬子有些不太理解。但是面前这碗热汽腾腾的面汤,好像在说,我就是那个热的。 最好的品尝者,总是用面汤甚至白开水漱口,然后再尝菜,当品鉴出菜的味道来后,再配合其它作料或者菜品,来尝试,这个菜与哪些菜配合,才更有风味。 等了好一会,老板出来了,端了一盘子卤鸡爪出来。原来只是这个菜,冬子与老师对视了一眼。这是大街上卖得最多的东西,谈得上什么成功与失败吗?还要专门邀请来品尝,搞得这隆重? 但是老板的态度却很慎重:“多提意见,多提意见。前面试了几次,我自己都不满意,这一次的,我还是有点不太满意,但找不到原因,所以,请你们来,给我提意见。” 没办法,谁叫咱是朋友呢?更何况,老板也是有手艺的人,他如此郑重地对待这一盘鸡爪,肯定是有原因的。 东西基本是常温,不需要进口,只闻到那香味,冬子就意识到,这是他从来没尝过的东西。 老师果然是老手,他还没动筷子,就已经说出个名堂来了:“你这是典型的四川卤味,这是中国两大卤味之一,果然,只看颜色形状,只闻香味,就让人垂涎欲滴。” 冬子一听,这中间有名堂。“老师,你说中国有两大卤味,除了川味,还有是那个味呢?” “当然是粤味了。” “不对吧?我觉得西安也有自己风格的卤味,你说的两个经典,好像都在南方,北方就没有吧?” “哎,北方的,有特色的卤味,那只是个别的菜品,不成体系。而成为系列体系的,只有川、粤两家。” 老板听到这里时,对老师树起了大姆指:“对对对,我就是想在西安,推出系列的卤品来,不知道,这个味道,在四川尝的话,勉强过得去,但他适合不适合西安人的品味呢?” 但是冬子的求知欲却止不住了:“老师,那你跟我介绍一下,北方卤味的特点菜,让老板再介绍川味卤品吧。” 对着一盘菜,还没开吃,就高谈阔论,这只有美食家,才做得到。 老师喝了一口汤,估计只是直到润嗓子的作用,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起来。 “不分南北东西,全国都已经到处流传的一个卤味,大约是腊味白卤了。这个菜,全国人民都可以接受。不管你是川味还是粤菜风格的,只要达到这种和谐程度,西安人都能够接受。” 老板立即说到:“这东西,我也会做。它的原料我们简称三腊:腊鸡、腊肉、腊鸭各两公斤,猪大骨、鸡骨各两公斤,草果、桂皮花椒各10克,干辣椒30克,鸡精50克,味精10克,胡椒粉、白糖各15克。用葱、姜、八角等加入以上调料,以纱布包起来,放入三腊的锅里炖,加入猪大骨与鸡骨,放入开水里,汆几钟,去浮沫,洗好,入桶用冷水开始大火炖开,改小火煮五小时,入香料包,各类调料进入,就算是完成了。老师,我说得对吗?” 冬子听到,这才是专业的。各类调料一丝不乱,制作过程清清楚楚。退休老师点了点头:“对的,宾馆办酒席时上的冷盘,大多数有它。” “我跟你们说一个单纯在北方流行的,那就是北方酱汤。它的制作过程,也算是复杂的,主要特点,是里面加了色拉油、甜面酱和冰糖,这是与上面有所不同的地方。” 老师说完,也就不客气,开始动筷子了。冬子尝到,这鸡爪入口,肉就比较酥,一吸就出来了。但那味道,得分好几个层次,表面是一个味道,而肉是一个味道,最后骨头部分,那味道更为浓烈。冬子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从外到里,味道更浓呢? 冬子把这个问题抛出来,老板笑了。 “这只不过是在卤之前的发,也就是吸附的时间长而已。况且,炖的时间很长,所以依据各部分对调料的吸附能力不同,而造成了味道不同。我不可能,把一根鸡爪上的三偿东西,分开了卤,对不对?” 冬子这才明白,这卤与烧烤,因为烹饪方法不同,所以效果也就不一样。其实,在上火之前,发的过程是大致相同的,既要时间长,但还不能过。时间短了,它的味道没进入里层。时间太长,它会产生发酵的味道,严重的,还产生肉的变质。 但是烧烤与之相反的是,它的味道,从外到里,是由浓到淡的,大量的辣味与胡椒孜然,都把味道停留在表面了。 “你这里面,肯定加了甘草和砂仁的,对不对?”老师问到。 “那肯定嘛,川味,莫说是卤菜,就是火锅底料,这东西也是少不了的。要说起来,过去老一辈,最讲究的,在做火锅时,或者有些卤菜,会用到28味中药呢。” 听到老板这样说,冬子明显惊呆了。川菜师傅是草药医生吗? “有这个说法,我倒不太清楚,究竟是那些。但是,以重庆火锅的生猛,如果没有中药来调和,哪个人吃了,都是上面舒服,下面不舒服的。甚至,上下都不舒服。” 冬子笑了起来,这个说法,不能明着解释,都知道,上面是吃的嘴,下面是拉的地方。 “当然,中药虽然多,也会君臣佐使。这28味中药,空间哪是君臣,哪是佐使,没人教过我,但名称,我还是记得的。” 老板背起了那些药的名字,让冬子大开眼界。第一类,大概属于常见调料,但也是可以入药的。比如:八角、桂皮、花椒、小茴香、香叶、丁香、胡椒等,算是全国通用的调味中药。 第二类,是平时听说过的,比如白寇、南姜、三奈、陈皮等。前面还说过的,甘草、砂仁等。 第三类,倒很少听说过,好像只有医生以及四川厨师才明白。比如香茅草、草果、紫云、哈蚧、地龙、罗汉果、香菜籽、白芷、千里香、排草、灵草等等。 我的天,这么多中药,别说分清楚它们的作用,就是把它们的名称及各自的分量记下来,也不得了。 “你们有时也用冰糖吧?”老师问到。 “对,甘草的甘与冰糖的甜,不是一回事,作用在舌头上的部位也不同。” 冬子听到这里,觉得自己太业余了。只是觉得好吃,却说不出所以然来。于是问到:“老板,你这都是哪里学的呢?” “我没学好,瞎学。当年也没正经拜师,因为我不愿意留在四川跟他打杂,有些菜,包括这卤菜,他都不教我。” 老师此时说到:“你这鸡爪,照我看,已经过关了,可以出来卖了。西安人,接受得了。但是,仅凭这一个卤菜,怕是不好卖吧?” “就等你这句话了。”老板兴奋地跑向后厨,又端出一个拼盘来。里面有牛肉、毛肚、花生、心肺、顺风等,切成了很漂亮的样子,摆在盘里像一盘花。 各自尝了一下,各有各的不同,但都大同小异,四川风味浓郁。 不仅是味道好吃,软硬及口感也非常好,这可以成为一个系列了,可以在餐馆外摆一个卤味档口,生意肯定很好。 “本来我想卤鸭子的,可惜,没正宗材料,也不知道方法,当年师傅没教我,不敢乱来。” 冬子觉得,有些品种就够了,何必再要加一个鸭子呢。 但老板可不这样认为:“鸭子是最独特的,可以说是卤菜里的另类。主要原因有两点,第一点,鸭子浑身都是宝,仅凭它各个部位的口感,就可以形成一个系列。第二点,它的口感偏硬,与我们面前这盘都不同。你知道,那些喜欢喝酒的,喜欢吃零食的,喜欢慢慢啃的,都爱鸭子的那种口感,有嚼头,有意思,对不对?” “那你按这方法做就行了,何必要那么讲究呢?” 老板摇了摇头,退休老师此时说到:“这是人家对卤味的态度呢,你说四川人灵活,但在吃的方面,他们还真是顽固,不把味道搞透,他们不敢乱来的。” “对对对,老师说得对,民以食为天,对咱们厨师来说,做出正宗的好东西,这是天定的,马虎不得的。况且,鸭肉偏瘦,皮子偏硬,既是优点也是缺点,那就是不好入味,更不好掌握火候。如果炖久了,就煮烂了,剩下皮包骨头。如果时间不够,那就搞得有腥味,扯不掉,像嚼橡皮糖。” 原来还有这说法,冬子问到:“你刚才说,材料不正宗,是啥意思?” “我听过师傅偶尔说起,需要攀枝花的鸭子,需要汉源的花椒,需要巴山半坡上的二荆条等,所以,这些材料,我备不出来,就没办法了。” 此时,想起了北京烤鸭的故事,据说要哪个地方的鸭子,才会是正宗的材料,有个相声,就是编排这个故事的。 说起北京烤鸭,退休老师有话说了。“他们哪,懂得鸭子的每一部分的不同口感,所以做出了系列,成为了名菜。四川卤菜,把鸭子也做成系列,可惜,我本人没吃过,不知道它的好处了。” 据老板介绍,他师傅当年卤鸭子,配料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配好的,徒弟们只是烧火操作,根本不晓得其中的含量。但是,一种调料卤出来,因为部位不同,风味各有区别。比如鸭头,外面的一层皮子是一个味,里面的脑花又是一个味。 最厉害的不是鸭肢和鸭掌,而是鸭脖。冬子听说,过去四川最讲享受的大地主刘文彩,用人奶酥鸭蹼,这个菜,今天是不可能做到了。但是鸭脖,却是武汉人的天下,精武鸭脖,曾经很成功,只不过,被假冒的商家给挤兑了而已。 “我知道,武汉人弄这个。”老板倒是不陌生:“还有真空包装的,我也尝过。当然口感是值得称赞的,但是,味道,只是重辣之类,比我师傅他们卤的,单调了些。” 什么意思?他可以对一个地方的名小吃,提意见?冬子怀疑的目光,引来了老板的解释。“那是适合于你们湖北人的口味,而对于全国人来说,适应性最广的,还是川味,你承认吧?” 这个得承认。毕竟,川菜是第一大菜系嘛。 他们一边尝着卤菜,一边提出看法。但这些看法,都是赞扬之词,鼓励着老板,把生意做出来。临走时,冬子还主动买了些卤菜,要带回去,在公司里面,那些推销员回来后,可以当宵夜吃。 今天晚上,彭总从宝鸡回来,就要商量年终分红的方案了。到了十二月份,大家对今年的收成,已经心里有数了,至于分配方案,也提前已经商量好了的,但是,毕竟最终数目,要在大家都聚齐的情况下,才可以敲定。 既然大家聚齐,那会又开得晚,晚上太久了,外面的店子就关门了,大家肯定想吃点东西的。公司里倒是有电磁炉和锅,冬子也卖了些饺子之类的,可以做晚上的点心。 但想到手里的卤菜,冬子觉得,还可以搞一箱啤酒上去,大家分了账,正是想嗨的时候。 收获已经出乎大家刚来时的预期,就连彭总迟到了,大家也是高兴的。彭总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回来,他先给大家道歉,然后,让丁哥把账总一下,报给大家。 冬子也因为前面彭总在半年总结时的承诺,分得了接近二十万块钱,这可是非常大的数目。加上自己的工资,以及设计部应得的基础部分,目前,冬子的卡上,已经有接近五十万的积蓄了。 冬子觉得,自己像个富翁。 冬子有自己的计划。毕竟从装修产品的周期来看,腊月大家基本上都不会装修了,尤其是在西安这些北方地区。基本上无法在冬天正常干活,况且,南方那种抢着装修赶着过年的习俗,在西北地区,也无法进行。因为,哪怕要开春了,墙面估计还没干呢。 这个账分了后,大家就开始自由起来。有事的办事,没事的,只要电话不断,彭总也不作要求,不必非要在公司办公。 推销工作本身就是一个时间机动性很强的工作,有急事,有业务时,就是天上下刀子,就是半夜三更,就是连续多天加班,你都得上。没事时,也许一天只需要两个电话,就可以处理了。 这个时候,冬子觉得自己应该有打算了。尤其是,那冯警官与小夏,经常在冬子面前秀恩爱,这很让人受不了。小夏你不明白男生的心,你冯警官应该明白吧?你们这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也就算了,还在我面前叭叽嘴,讨厌不讨厌。 要是燕子在身边就好了。 但是,仅凭这点钱,要安燕子的心,肯定是不够的。但是,至少可以给她希望。我,陈冬,如果这样再干一年,保证回来,给你全家一个依靠。咱们开个店也好,做个事也好,总之,钱,不要你操心。穷,会与你无缘。 冬子知道,燕子在那种歌舞厅呆的时间越长,她的危险程度就越高。对此,冬子有一种紧迫感。 冬子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对待爹爹的问题。自从上次从武汉离开,给爹爹发了一个明信片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了。他不是不想他们,只是,自己没做出名堂来,不好意思见他们。 尤其,自己曾经在爹爹面前,怀疑过自己的父母的血缘关系,估计也曾经让爹爹伤心。 想到这里,冬子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不仅没解决,而且没答案,还没有线索。 找苕货问清楚?他会说真话吧?他说得清楚吗?冬子根本不想面对他,这个家伙,天生有点坏,不找也罢。但是,自己又能够从哪些渠道,了解得更多呢? 他打开了网络,上了那个寻亲平台,想找有没有相似的寻亲信息。搜索的关键词,一个是年代时间,以自己的生日为时间起点。一个是地点:容城。 没有,根本没有任何人寻找,曾经丢在容城的孩子。那么,如果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找我呢? 按逻辑来分析,可能有几种情况。第一,自己被丢的第一地点,也许不是容城,所以,匹配不上关键词。第二,也许像那个能娃一样,父母认为自己跟哪个亲属住了,结果两头落空。第三,是他们根本不懂这些网站寻亲的东西,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想找。或许,他们当年把自己送到容城的。 一般送孩子给别人,大多数是家里穷,或者是非婚生,或者是卖钱的,或者是好朋友。 如果亲生父母与自己父母是好朋友,明知道父母都去世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难道,我是因为亲生父母非婚生的?或者是,家里穷,故意把自己卖掉的?这种情况,不敢细想。 今天晚上,大家喝得比较随意,对冬子带来的卤菜赞不绝口,但是冬子并没有预想中的满足感。因为这个晚上,他总是睡一会醒一会,在梦想与猜测中,度过了一个疲惫的夜晚。 在后半夜,因为啤酒的原因,冬子起来解手,发现,彭总房间的灯亮着,正准备去看看,却听到彭总以急切的声音在低声讲电话。 而电话那头的人,好像是个大人物,因为彭总的口气显得急切而谦卑,好像在解释着什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金融知识 “董事长,他们把我留在西安我没意见,把我派出海外也没意见,但把我的人抽走,我请您给他们说说,组建一个班子不容易。” 对方电话讲什么,冬子听不到。好久,彭总才说到:“真没办法了吗?真没办法,我服从大局。但是,请您无论如何,让我在西安干到春节前,这帮子人,要交接,更要交代,这个时间,你给我吧?” 然后是嗯嗯嗯,好好好的轻声回复。 冬子知道,偷听别人电话是不道德的。虽然自己跟彭总私交很好,但在工作上,他们毕竟是上下级关系。于是,冬子没继续听下去,回到自己房间。 睡不着的事多,喝个咖啡,上个网,也行。他好久没上那个游戏网了,就是填色拼块的游戏,过去,他是这个游戏论坛的一号。 游戏厅里没几个人,有了也不认识。只是几个月时间,这个游戏厅里,来了许多新人,有的人,本事很高,进步很快,冬子觉得,自己再这样不玩,过几个月,新人们都要超过他了。 此时,网上闪烁起一个人,给他打招呼。是彭总,他居然在网上,他电话打完了,也没睡。 “来一盘怎么样?我俩pk?” “来就来,我不会手软。” 两人打了起来。说冬子久了没玩手生了,彭总的手更生。他居然好几次修改重复,时间就赶不上了。提高速度的第一条准则:一次成功,哪怕慢点,也比你手滑老改,强得多。这就像走远路,不怕你慢,只怕你站,更何况,走回头路呢? 彭总的水平完全不像他以前的水平,可以看出,他此时心烦意乱。输肯定是输了,但他坚持打完。冬子已经结束两分钟了,彭总才打完。不仅时间没赶上,就是评分的质量,也不行。 “算了,你在我这里来一下吧,本想打游戏逃避的,但还得要面对,咱们说说,更好些。” 冬子端着咖啡壶,到了彭总办公室,两人喝着咖啡,相视一笑,好几分钟,都没开口。 “冬哥,咱们私底下,是兄弟,有些话,对其他人不说,对你可以说。有些事,憋在我心里难受,睡不着。我烦了,你也睡不成,没有想法吧?” “我本来也睡不着,想事呢。所以,就打游戏,你晓得的。” “那就好。咱们兄弟,有话直说。这段时间,没怎么跟你交流,你不会有其它猜疑吧?” 的确,关于自己的事,不管是小袁的关心,还是孙总亲自说话干预,但作为风暴眼的彭总,却一句话都没给自己说,这很异常。 “你跟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你总是在我这一边,对不对?”冬子知道,真朋友,不需要多说。 “你这样想就对了。咱们是一边的,多说无益。关键是,此时处于公司变化的前夜,许多事情很敏感。冬哥你聪明,有些事不让你知道,是想让你避开公司斗争,因为你对人事矛盾这方面不熟悉,不参与最好。” “那是,大公司的纠葛,我不太懂。” “前段时间,关于你的事,是个焦点,估计小袁也跟你说过了。况且,孙总帮你说话,这在公司也是新闻,所以你想知道详情,这没问题。但是,你只是表面的焦点,而我则是焦点背后的人。而我背后的人,涉及到整个公司的大盘子,很是复杂。今天,我要详细跟你说一说,毕竟,如果以后,我们不在一个部门,你自己要学会判断。” 冬子内心一震,估计,这个电话,就是这方面的事。彭总今后要换岗位了,还不能带自己一起。 “公司高层的斗争,形势已经开始明朗了。董事长稳住了局面,但是,他还不愿意跟老董事长撕破脸。毕竟,当年两人一起创业,曾经是一起爬泥坑的兄弟。这就是今天,公司的大势。” 冬子想,这意味着什么呢?既然董事长已经把控大局,只是与老董事长人情上的事,应该很好办的嘛。 “前段时间,为了这个事,可以说是两帮势力进行了各种杯葛,都使出了全力。公司想恢复以前的团结,恐怕很难了。我是这个公司发展的受益人,不愿意看到公司这个局面,所以就很焦虑。而今天,董事长想维护表面的团结,这个难度就非常大了。” 这就是彭总最为担心的东西。表面团结实际斗争的局面,会把一幅好牌,打得稀烂。好牌,当然是与销售业绩有关,更与孙总开发出来的新产品系列有关,此时国家发展的大势,让装修行业,进入飞速发展的阶段,这个阶段闹内哄,恐怕会错失发展机遇。 彭总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前一段关于老董事长的想法,关于华尔街注资的目的及操作手段,跟小袁说的差不多。原来冬子听到小袁的说法,觉得他有些故弄玄虚,今天彭总却证实了,比那小袁说的,还要玄乎。 资本市场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这不是你多赚一点我少赚一点的那种生意,这是要么你死要么我死的控制权之争。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在今天的资本市场里,更为明显。 而资本市场的凶险,冬子听到彭总的话说,才有了感觉。 因为两个地方发展阶段不同,所以,对资本的使用及目的,都不一样。对于我们的企业来说,资本是用来支持实业发展的,把企业产品做好,规模扩大,质量及品牌上台阶,为市场提供更好更多的产品,这是实业思维。正因为这种思维,才使今天的中国,成了世界工厂。 但是,西方资本市场已经发展到了金融垄断的阶段,所有资本,只是借用企业这个渠道,取得更高的现实回报。 彭总打了个比方。比如你借钱买一只鸡,如果在中国,你会买一只母鸡,因为,你指望着它下蛋,哪怕不是抱着鸡生蛋蛋孵鸡的野蛮扩张模式,至少,也是抱着天天生蛋卖钱的模式,这相当于不断积累,取得鸡的利息。 但是,如果以西方资本市场的模式,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制造来已经空心化。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已经不耐烦自己长期养鸡了。那生小鸡的模式,生蛋的模式,对他们来说,都很慢。 如果他们借钱买鸡,一定是买一只很漂亮的鸡。哪怕它本身不太漂亮,也要用化学食品,把它在短时间内催漂亮,迅速长大,毛色光鲜。为了什么呢?为了把它卖给下家,卖一个好价钱。有时候,这种吃了化学食品的母鸡,下蛋的功能受到损害,甚至完全破坏了下蛋功能,他们也在所不惜。因为,他们只是想把它打扮一番,短时间内卖给别人。 彭总还打了一个比方。“一部分开始烂的西瓜,你会怎么办?” “就丢掉呗,那卖给顾客,不是坑人吗?” “不,如果你是资本操作者,是投资银行的专家,你会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 这让冬子很意外,这种已经开始变质的东西,怎么还有机会发财呢? “你想想,一个开始烂的西瓜,是不是卖得很便宜?以极低的价格收购进来。然后,把它切了,把坏的部分剔除掉。把好的部分,做出一个漂亮的西瓜拼盘,卖出去的价格,甚至比原来的好的西瓜还要贵,对不对?” 这个思路,让冬子大开眼界。不得不说,聪明人的操作,总是很清奇。但冬子又觉得,这种虽然说不骗人的操作,但总有过度包装,忽悠人的嫌疑。 “这样操作久了,不会影响声誉吗?况且,这些人做生意,有没有道德底线?” “你跟资本家讲道德,那你拿错了剧本。在国外,企业的所有者,或者说是股东,与职业经理人,他们的利益与目标以及手法,都是分离的,不像我们企业,董事长是大股东,也是管理者之一。但在国外,公司经理的目标,是拿到更高的提成。而股东的诉求,只是让企业增值,这两者的结合点,是他们共同的追求。把猪养肥了就卖掉,成了他们共同的利益点。至于母猪生小猪,来年再养这种事,大家都不耐烦。” 彭总给冬子上了一堂现代金融课程。其实资本有自身的逻辑,那操作资本的人,只有服从这个硬逻辑,才算是道德的。对于股东来说,让自己的投入,产出更多的收益,这是道德。对于经理来说,越短的时间内,将资本变现为更多的钱,这也是它的道德。 冬子问到:“你所说的这个道德,来源好像不是人类的?” “聪明,这是资本的道德。或者说,是资本固有的属性,或者叫客观规律。资本虽然是人创造的,但发展到金融垄断阶段,它就产生出了自己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来。因为,所有资本,使用它,都是有成本有价格的。这就决定了,时间、效益及变现,是实现这个规律最重要的东西。” 在冬子看来,如果强调时间,就是提高资本的周转率。这个比较好理解。但彭总却详细介绍了这其中的规律,让冬子的知识层面得到了很大的扩充。 彭总问到:“假如,银行在年初注入市场一个亿,在一年内,它所产生的社会效果是多少呢?” 冬子本想说,也是一个亿。但如此简单的答案,彭总根本没必要问。所以,他选择听彭总的答案。 其实,在中国平均的货币乘数是8,也就是说,年初放出的一个亿,到一年运行下来,整个市场上好像多出8个亿来。为什么呢?因为贷款后再贷款,周转后再周转,抵押后再抵押。 这些专业知识,冬子有些不太理解。下定义不如打比方,彭总采取了打比方的方式。 比如你有十万元,那至少可以做三十万的生意,最简单的例子,那就是抵押贷款。最典型的,就是住房贷款,产付比例是百分之三十。你付出三十万,可以按揭出一百万的房子。这就是俗称的三倍杠杆。 以此类推,那些炒期货的,可以做到十倍杠杆。只需要交百分之十的保证金,就可以买卖百分之百的标的。当然,如果标的下跌百分之十,你的保证金就必须增加一倍,这个风险是很大的。 “那不是赌博嘛?现代金融,怎么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实,金融,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在开始时,它起着促进工商业发展的作用。甚至可以这样说,工商业发展,金融起着心脏与发动机的作用。包括债券股票投资保险等,这些金融业,最开始的初衷,总是好的。况且,它产生了其名的复利效果,为财富的延续及增长,提供了最安全最直接的实现手段。” “我以为,所谓金融,就是存钱收利息。借钱,给利息。银行就这么简单,赚存贷差嘛。” 经过彭总的介绍,冬子才明白,他自己这方面的知识,约等于零。比如说,保险的产生,推动了英国的大航海时代及工商业的繁荣。 当年,英国的纺织产品自己肯定是用不完的,由于蒸汽机的发明与大机器的生产,大量产品需要卖到海外。过去船舶在大海远航是很危险的。有多少人,愿意做这种大风险的生意呢? 于是,在一个地方,好像叫曼彻斯特,这个现代纺织业最早的中心,发明了一个保险制度。其实,这就是打赌。一帮子,与船舶货主打赌。如果船舶安全回来,赚了钱回来了,那算货主输了,得给大家一点钱作为赌注。但如果船沉了,货损失了,算是货主赢了,那大家得给老板一笔钱。 如果货主损失了货,至少可以得到一些赌注,不至于倾家荡产。而如果货主安全做完生意,得到的利润,分给大家一些,也是高兴的。毕竟,大家都有得赚。这就是最早的保险,将风险平摊到一群打赌的人身上,使货主更有底气面对损失。 所以,英国在当时,就出现了大量的商船,将自己的工业产品出海外销售,不仅创造了巨额的财富,也给自己的工业发展,提供了强大的经济基础。所以,日不落帝国的形成,也与现代金融有关。 “那中国现在是什么情况?” “工商业大步前进的时期,就更需要现代金融了。尤其是在前二十年,我们刚刚起步的时期,需要大量的外来资本,才让我们的制造业,进入规模化的发展阶段。但是,今天,过度使用外部资本,有时也有麻烦,就像我们公司。” 冬子不太懂这段话的意思,还是由彭总来作解释。 其实,所有资金,都是有成本的。比如银行贷款,都有利息。但是,各国因为发展阶段不同,利率就有差异。比如美国的利率,就很低。日本的利率,除去通胀因素,几乎是负利率。中国的利率高一些,所以,许多中国企业,为了便宜的资金,总想与美国的金融企业联手,借到更便宜的钱。 但是,这种便宜钱,不那么好用。因为,人家的资本,要示及时变现,要求得到利益的最大化,甚至通过购买股权来控制公司,通过法律手段,来影响公司的现金流动,手法不一而足。人家操作了几十上百年,我们一般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小学生与大学生搞知识竞赛,谁占便宜? 这一次,虽然董事长已经事先有防备,但一些暗箱操作,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导致后来的混乱。 但是,董事长是做大事的人。他稳住局面过后,也想把公司恢复起来。 最先恢复的,就要数人心了。过去,很多公司的中高层,是受到利益驱使,听老董事长的。人在利益场,各为自利而行,这并不是不道德,这是人性。 当风波平息后,那些曾经暗地里站在老董事长一边的人,此时人心惶惶,这对公司的平稳动作,就很不利了。 怎么办呢?虽然董事长宣布了,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但是,人们不是看你说的,而是看你做的。 比如设计部的部长,就是借用冬子的事情,对彭总发难,从而让董事长难受的人。此时该怎么对待他呢?董事长作为企业的掌门人,看得长远。他决定,还是保留着他的职位,依然给予信任。毕竟,这个部长,也是公司初创时期的骨干,保留重用他,是给其它老骨干们看的。 而最明显的,自己的心腹,最喜欢的人,彭总,却要调回华南大区,受到销售部部长的直接监控。这算是一个手打一个手摸,平衡两边的关系与实力。 在华南大区,名义上是为了更好的推广新产品,也表面上是一个奖励,因为夫妻不再两地分居。 “但是,你说,全公司哪个看不出来?我从佛山开车到珠海,和坐飞机,从西安到广东,有什么时间上的区别吗?更何况,华南大区的办公点,就在销售部里面,我的自由度受到了更大的削弱,明眼人看得出来,这对我,反而是有些不利的。” 彭总喝了一口咖啡,赞叹了一句:“这家伙,太好喝,你是从哪里买的?” “一个朋友在上海给我带的,还行吧。”冬子谦虚到。 “以后一段时间,要习惯在公司里喝咖啡了”彭总感叹到:“但是,更要命的是,董事长要拆散我们西北公司的团队。表面的理由是,我们这个团队战斗力太强,必须让这种作风与经验,向全部的大区推广。你认为,这个理由,站得住脚?” 冬子先是点头,后来又摇头。这一帮子人,以前在其它大区,都算是菜鸟,被彭总抽过来,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谁知道,彭总这个金手指,真是把这帮子人搞开了窍,居然个个生龙活虎起来。 利润,到了口袋里的钱,最说明问题。西北公司的人,都明白,跟着彭总混,总有大钱赚,所以,目前,空前团结。好不容易带出一个铁打的班子来,现在要它解散,谁的心,都舍不得。 “他为什么要如此呢?” “很简单,为了平衡另一个销售部副部长的意见。他以前总说,我在搞独立王国,另搞一套。比如财务管理,资金分配,包括人员借调。当然,是以你为理由的。当然,今天,他表面上的理由,是推广我们的经验,让好的人员遍地开花,这个也不好反驳。” “这明显的用心,董事长都没看出来?” “当然看出来了。董事长从长远来看,还是想培养我的,他让那个副部长带队去海外,既是考察他的能力,也是拿他来试水。你知道,我在总公司上班,就好像在京城当官,有利于今后的提拨。其实,我本人,并不想当多大官。我只是想用自己的能力,挣出实在的利润,自己和兄弟们得到更多的提成。” 看来,小袁说的,没错。听法务部长说,董事长,有可能培养彭总,以后接替即将退休的部长,担任销售部的一把手。 可是,彭总好像志不在此。这绝对不是谦虚,因为刚才,在门外,冬子偷听了电话,知道彭总内心是不太愿意的。只是,他只能服从大局。 “冬哥,我在董事长那里争取了点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你好好思考一下。如果你留在西安公司,也不是不可以,新的大区经理,理论上,还算我的手下,我毕竟是销售部副部长。你当然也吃不了亏。你跟我的关系,毕竟全公司的中层干部都知道。留存销售公司的好处是,收入要高些,也适合你的专长。如果你跟我一样,回总公司。你在设计部上班,我在销售部,咱们天天可以见面,好处是安全可靠。坏处是收入要低一点。” 冬子正要表态,彭总伸出手作了阻拦:“不慌,这事,你多想想,再做决定。”然后,他又说了句:“事情没明,一般不让别人晓得。” “那是当然。” 第一百六十五章 广场故事 在武冒繁华的中心地带,有一个广场,喷泉设计精致,音乐奏响雄伟,夏天这里清水四溅,冬天这里鲜花不断,四季长青的绿草,车水马龙的转盘。 这里是洪山广场,大武昌的三大中心之一。 武汉是一个被两条江和无数个湖分割了的城市,所以,这里的城市规划,与古都西安,完全不同。中国的古都,大多建立在平原之上,可以按标准的东南西北,建成四方的形状。不是湖北人故意搞怪,在古代,楚国的都城,以及今天的古城荆州,都是四方的。哪怕是容城这样一个小县城,也沿袭了古代一个封国的建制,是一个四方城。 中国的气候变化导致干旱线向南移,北方都城所在的农业受到影响,中国的政治中心有向南移的一些摇摆。南京,这个依山傍水的城市,也成了六朝古都,金粉繁华。 哪怕是南京这样一个地理位置很复杂的地方建都,不可能按四方的格局来,也按阴阳八卦的方位,搞得很有讲究。而武汉,多出这么多湖来,就没办法了。好在,它除了在民国时期当过短暂的都城以外,其余时间,都是民间的。缺少了官方背景,所以建筑就不那么正规与讲究了。 所以,武汉本身并没有真正唯一的市中心。如果你要说政治中心,它有两个,以市政府为代表的沿江路,在汉口江边上。在武昌的水果湖一带有省机关。省市最高机关隔着一条长江,有一种互不往来的隔膜感。中间有一路电车,连接着。如今,电车也下岗了,一路公交来代替。 如果你要说商业中心,那就有许多外。江北的,就有汉口的江汉路,以一百多年前的六渡桥为标志点。那是晚清及明国时期的遗留,至今仍是商业繁华的地方。还有汉阳的钟家村,因为民国时期的汉阳造工厂在这里,况且,长江大桥在身边,所以也自然繁华。 在如此繁华的钟家村,附近就是知音公园。据说钟子期与俞伯牙,两个隐居山林的人,曾经在此相会,一个弹琴一个砍柴。历史总是上演沧海桑田,古代的隐居之地,今天成了繁华的交通及商业枢纽。 而大武昌,其实是由多个区组成的,但习惯上,把武汉在长江以南的地区,称为武昌。过去,这里的中心是阅马场和大东门。但如今,它的商业中心,大概可以分为三个地方。 一个地方就是所谓的中南路及中北路,这里商家林业,银行众多,自从八十年代以来,这里就成了大武昌绝对的商业中心了。另外的商业中心就是广埠屯了,这里有武大华师等高校,以中国中部最大的电子市场闻名,商业上的风云人物雷布斯,第一桶金也是在这里挣出来的。 武大这个百年高校,以其樱花最为有名。这个商业中心,每到樱花季,你就知道,什么叫做挤,什么叫做摩肩接踵。到了每年的平安夜,大学生年轻人们,为了快乐找理由,都集体出来,人行道都会被堵塞,人行天桥都会被挤爆。 谁都没想到,湖北籍最发财的人,曾经混迹于这条街上。霸占福布斯排行榜至今没下榜的人,原来大武大上学时,整天跟这条街上的小摊位电子商老板,打交道。 而最新的中心带,出现在光谷,以光电子产业为主体的地方,大量有钱有技术的年轻人,在这里潇洒。华中科技大的突飞猛进,让武大的地位感觉不稳。这两个兄弟学校,在排行榜上长期相爱相杀,同城德比的高峰,就是每年一次的划船比赛,在两校都傍的巨大的东湖,搞得雷霆万钧。 如果说大武昌的三个中心,分别代表着商业老板以及武大华科的实力,但他们都是近几十年才出现的。商业中心的更替与变换,显示着中国经济发展的动力,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转换。首先是权力驱动,然后是资金驱动,后来是科教驱动,最后,最大的光谷步行街,已经成了亚洲甚至世界最大的步行街,它是由科技引领的新兴产业驱动的结果。 要不是彭总作为曾经的中部大区经理,仔细的观察与思考,要不是孙总及其朋友们给冬子灌疏那些产业知识,冬子根本想象不到,对身边最熟悉的城市,武汉,还可以有这种角度的理解。 但是,不管你如何理解,现实的故事,每天都有新花样。而燕子,就在这个老中心之一的地方工作。中北路与中南路交接处,大武昌为稳固的中心区之一,洪山广场的侧边,一个歌舞厅,上班。 洪山广场近邻省府,也与中南商业大楼挨着,这里既是城市交通的中心,也是文化与权力中心。广场中间,其实是一个花园式的转盘。只是这个转盘比较大,所以叫作广场。当音乐喷泉开启时,有几万人在里面看,也是容纳得下的。 当然,要说武汉真正的地理中心,估计就是长江了,长江大桥以骄傲的姿态,在这里耸立几十年,与几千年历史的黄鹤楼一起,成了武汉最典型的标志。 新派的精英人士,一般不到歌舞厅来,但传统的商业应酬也少不了,到这里打点擦边球。 武汉有几幅面孔。文化面孔,你只要到武大去,看看那些中式的建筑,那以千字文的顺序编号的学生宿舍,寻樱花与天文馆,你就知道,有许多大师在这里停留过。当然,如果站在校门口,在那石头上刻有精致云纹的柱子上,写着古朴端正的几个大字:国立武汉大学。背后是小篆的文理农工法医等学科简称,你就知道,什么叫气派,什么叫做敬畏。 许多人到了武大是为了看樱花而来的,到了后,才发现,惊奇点处处都是,毫不逊色于樱花。有人惊叹,学生们的图书阅览室,居然是在文物般的环境里读书的。这里的建筑与课桌,甚至许多书籍,都是百年前的东西,百年前,最精致的制作。 武汉老牌的文化人,是以武大为中心的,他们要听歌舞,也是到琴台歌舞剧院去听,或者就在武大门口不远,那里就有著名的省歌舞剧院。那里产生过其名的经典:《江湖赤卫队》。至今,湖北专业的歌坛上,所谓的女一号,一定是那个演韩英的人。 科技武汉,当然带来光谷的繁荣,以华科的崛起为代表。据说,著名的华为公司,为了挖这里的人才,居然有个专门的班子,打入了华科内部,对相关专业的学生,每一科的成绩及特长,都了如指掌。业内称为:华科,华为奶牛。 据说是据说,但实际可证的是,著名的光谷,已经扛起了武汉制造业的新兴方向,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它就是由华科的师生们创造出来的。这些精英的娱乐方式,以打球锻炼,或者电子竞技为主体。所以,他们追捧的结果就是,其名的李娜,搞了个武汉网球公开赛,吸引了世界上最其名的女网球运动员来参加,这可是精英宅男们的最爱。莎娃进场时的欢呼,是理工男们最奔放的时刻,满满的狂热,山呼海啸一般,完全丢掉了平时保持的理智。 武汉本地有个著名的女作家,曾经说过。武汉是中国市井文化最发达的城市。其实,你别当真,她说的,只限于汉口,那些以汉口或者黄陂话为骄傲的土著,已经不能引领武汉的发展了。 光谷那群收入最高的年轻人,日常语言居然是普通话。这是义务教育的结果,也是全国市场大流动的必然。 汉正街的土豪与全省来的新贵们,还是喜欢歌舞厅这种简单直接的放松模式,他们不考虑性价比,只考虑那热闹的当上帝的场面。 等级,服务者与顾客那种巨大的等级差异,在这里可以直接获得,这是他们的需要。 直接提供等级想象,在服务中,是以服务人员的憋屈为代价的。燕子工作的模式,就是以憋屈的笑,得到报酬。不管是跳舞的服装表情,还唱歌时的笑容与情调。 所以,唱得好不好不重要,跳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以低下的姿态,满足客人的征服感,让他觉得,此刻,自己是贵族,你是下人。 在这个广场周围,天天上演着不同的悲喜,有假有真,有秩序地杂乱着。有时,燕子看着围绕广场转的车流,感受到自己的身不由己,悲从中来。 每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子,也曾经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曾经是同学里的班花美人。她们或者曾经能歌善舞,或者也善解人意。但此时,她们曾经的骄傲,不能有一丝的表露,哪怕自己一个人想起过去,都是一种痛苦。 今年的生意特别不好。主要原因是,竞争太激烈。为了一个豪华包厢的陪唱,许多人抢着上,甚至不惜贿赂领班。低水平门槛的后果就是恶性竞争,有人跳上茶几跳舞,有人敢于主动让人上下其手,这些手段,燕子都做不来。所以,她的收入也受到影响。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燕子坐在广场的花树下面,今年的冬天还没有下雪,但寒意却从心底升起来。 她在这里等一个人,就是4号,陪冬子唱过歌的,青山那个歌舞厅已经歇业了,她必须到这里来打工。虽然这里的生意不太好做,但至少,比到超市当个收银员,到商场当个代购员,要高出一倍以上。 4号还没有来,手机上说,公交已经堵在路上了,得等一会。要知道,经理收人,到下午四点钟就不办了。下午四点前见面考察。是否接纳,明天就见分晓。 现在已经快三点了,还没到,燕子有些着急起来。路边发小广告的人,赶了一拨又一拨,估计是看燕子好说话,要她多拿些。 其实,发小广告的人,收入的考察是,每天发了多少张出去。一般都有领班监控。但在广场里面的花树边,领班是看不到的。再加上,燕子这人,不会对这些最辛苦最低端的劳动者端脸子,所以,有几个总在她面前来回走动劝说。没办法,你接了一个人的广告,其它人都来了,成把成把地递。 人人都不容易啊,好在我还能够唱歌跳舞。燕子心里默想到,远远地看见,4号拖着箱子,过来了,冲她招手呢。 “你怎么把箱子都收好了,那边房子退租了?” “没工作了,还租啥?要不,我先来这边,跟你挤两天?” 只有这办法了,好在她们一张床睡过,彼此还都适应。在外的姐妹,办法,只有抱团取暖。 4号去见工了,经理很忙,今天接待了好几个人,有些不太耐烦。只是考虑到燕子还算是骨干,出得了场面,给她一个面子而已。最后,4号没被安排上舞台,只是陪唱的人选。这种工作,底薪很低的,主要是靠出场的次数,以及客人的小费。 好在,她们谋生的要求不高,服装与化妆品都还是现成的,伙食住宿费,一个月有两千元就行了。所以,还能够存下些钱来。 她们的工作,一般是夜晚开始。下午四点后,燕子就要先出发。因为要上舞台,必须事先排练与走台。而晚上,通常是十二点后,才会回到宿舍。倒是身边多了一个人,安全系数大一些。 4号的焦虑是工资低了些。但燕子的焦虑是,爷爷的病更厉害了,医药费,哪怕不进医院,常用的药,也开销大增。如此一来,自己的积蓄计划,恐怕很难实现。 她有一个开小店子的计划,有一个在容城买房子的计划,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呢? 不要以为,欢场的人,天天与纸醉金迷的大老板们打交道,就可以得到他们的亲睐。这是两个阶层的人,因为消费的冲动,走到一起来了。曲终人散后,各自面对不同的世界。 正因为看到了钱的好处,所以,对钱的渴望,在她们身上就更为迫切。 两人除了商讨发财的途径以外,没事时,在温暖的被窝里,只有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哪个少女,没有一段美丽的回忆呢? 冬子的故事,就是4号刨根问底的内容。但是,燕子该怎么回答呢?他俩几乎没有恋爱过,他们只是内心中把对方的美好留下了,却并没有真正表白。 上一次,冬子差点挨打的事,还是4号听小简说过的。自从认识过小简,4号还真去过那个建材商场,还真与小简问过冬子的情况。如今,小简身边有了李雯,4号再去,就不太方便了。毕竟自己是欢场出来的,李雯也知道,会惹麻烦。 “冬哥对你这么痴情,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唉,他比我还要造孽些,我找他?苦瓜找苦瓜,生个小苦瓜?互相拖累罢了,有啥法呢?” “我看他是个不错的人,况且,也有些能力,找他还是很好的。” “如果他有个正常的家庭,哪怕他只是在街上烤羊肉串,都是好的。如今,他父母都没了,他自己究竟在哪里安家都不知道,我怎么找呢?” “你可以找小简啊?去年,你那么绝情,把电话联系都断了,现在后悔了吧?” “不不不,我不后悔,也是为他好。你想,他找一个稍微有点实力的女生,或许他后半生还可以过一个稳定的生活。如果找我,我这个家庭,会把他拖垮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哪个女生没有过朦胧的爱情呢?在现实面前,哪有实现的机会呢?女生懂事一般比男生早些,她们考虑生活,可以仅仅因为感情。 “找个老实人嫁了吧,不管爱不爱,给我一个稳定的家就行”4号说到:“不需要多少钱多少米,养活一个家,也是不简单的人。” 冬天的寒夜不安静,外面汽车的声音不时传来,有些清洁工人已经上岗了,他们养家的途径,就是必须对抗这种冷清。 “要过年了,今年给家里的钱只能多不能少的,爷爷的病,拖一阵算一阵,他那么大年纪了,又是老毛病,怎么办呢?” “哎呀,你不要诉苦了,我心里难受。我家里还有个读书的弟弟,生活费和报名费都是我出。我也难受,收入还低了,父母种田种不出钱来,都靠我一个人,我的压力,想都不愿意多想了。” 一时无话,想睡又睡不着。 “我们想点高兴的事吧,比如,我在学校的时候,有几个男生追过我,虽然没跟他们约会过,但他们写的字条,我还保存着呢。” “不要脸,不跟人家恋爱,保存那些东西干嘛?” “我也骄傲过,我也漂亮过,我也有人追过。为什么女生,在读书时那么热闹,出了社会,就越来越差呢?是我们老了吗?我们才二十几岁呢,怎么就看不到希望呢?王子在哪里,灰姑娘等你好多年了!” 终于把两人都逗笑了。哪个姑娘没读过这些童话呢?梦想中的水晶鞋迟迟没来,公主梦破灭得太早,怎么让人甘心? 一个人为什么要找一个正当的职业,因为其稳定性。对未来的规划,不能建立在盲目冒险的基础上。尤其对于女生来说,以后家庭的开支,养育孩子的成本,父母养老的支出,都是要算计的。 千百年来,无男无主,无女无靠。家庭是靠女性来维持的,不仅仅是亲情,还有计划。一个稳定的靠山,需要男人们有一定的实力与稳定的收入。更需要,两人的感情保持着稳定。 这种稳定,在燕子她们身上,可遇而不可求。 4号说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个职业干不长久,吃青春饭,还不容易遇到好的男朋友。如果不想一个挣大钱的渠道,那是没得希望的。” “该怎么挣大钱呢?你莫想歪了!” 女人变坏就有钱,经历欢场的人,都知道。所以,燕子这是在提醒她,保持自己的底线。 “你才想歪了呢。我想,我们又不笨,同学们不也有挣到钱的人嘛?打工,做生意,不也是出路嘛。听说,许多人在广东在上海,做工都挣了钱的。要不,咱们去试试?” “你有技术吗?进厂挣钱,那是有技术有经验的人。你有资金吗?做生意,得有资金。莫乱想了,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所以穷给你带来的,不仅仅是收入的问题。当然,她们目前的基本生活是完全没问题的。只是,她们缺乏挣钱的渠道与条件,她们被自己的穷,困住了,看不到出路与希望。 有人说,女人改变命运有两次机会,第一次是读书,考个好大学,找个好职业,取得高收入,这是第一次机会。第二次是嫁人,嫁个有能力又爱自己的好男人,也会改变命运。 第一次的机会,她们没把握住。第二次机会在哪里呢?到武汉也有两年了,这机会哪怕是一次,都没显现。 冬子是来过了,但他就像一颗流星,在燕子的心中划出了伤痕。 要说,面对镜子素颜的时候,燕子觉得,自己的长相,并不比那些嫁得好的女人差。甚至,自己还有一些才艺。况且,要论性格与吃苦的品质,自己甚至可以说是优秀的。但是,这种优秀,无法在未来的选择中,取得任何优势。 但是,4号有句话是说对了。在这个寒冷的夜晚里,最能够温暖燕子的,是那些关于东山的回忆。不管什么时候,燕子回忆中的东山,都是山花烂漫的样子,蓝天白云,长江在下面安稳地流,山风在松树间清爽地淌。 自己这两年唱的歌很多,但声音都不是最好听的。自己在那山林里的轻声歌唱,那声音才美。山风飘起的裙摆,才是自己最好的舞蹈。虽然观众与听众,只有他一个人。但那个叫冬子的观众,眼里有光。 第一百六十六章 爷爷病危 要不是同乡打电话来,燕子根本不知道,爷爷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冬天来了,爷爷已经起不了床了,咳嗽到喘气,把燕子以前给他买的雾化剂药品都用上了,还是呼吸困难。从老慢支到肺气肿,是一个较长的进化过程,眼见着,皮包骨头的老人,一天天被耗干。 但是,老人坚持不去医院,因为他知道,自己这病哪怕是缓过来了,也治不断根。最重要的原因是,家里没钱。一个手有残的儿子加上只能务农的儿媳,再有一个在武汉打工的孙女,这点家底,经不起折腾。 当然,燕子的父母也是问过乡里的医生的,医生表示,他没办法,只有在大医院icu,才有希望。乡政府也表示,可以给他们申请大病求助,但周期比较长,恐怕一两个月,下不来。况且,已经过年底了,新年的预算打进去,经过层层审批,如果一切顺利,也得等上好几十天。 乡医已经把话说明了:“你老爷子这个病,就是个耗钱的病。你知道那icu,是多少钱一天吗?” “怕得上千块一天吧?”燕子的父亲惴惴不安。 “怕说得,至少大几千,甚至一万块钱一天也正常。”乡医拍了拍老于的肩:“咱们农村人,认命吧,别人都是这样的,捱一天算一天。我给你开点激素类药,你如果有钱,卖一个吸氧机,大概两三千元钱,可以拖到过年,也说不一定。” 自己的父亲在最危难的时候,自己居然无能为力,于燕的父亲为自己的能力感到巨大的悲哀。但是,又能怨谁呢?这样的病,在农村人来说,有什么办法呢?祖辈以来,许多农民得了病,不是因为没有延续生命的办法,而是因为没钱,就这样在五六十岁的年纪,被耗死了。 一病全家穷,这就是现实。 “好吃好喝的,都尽心吧。”乡医安慰到,他不知道用这话,安慰了好多这种乡亲。这句话的后面意思,大家都懂,那就是准备后事了。 于燕的父亲接过医生开的激素类药单,正准备出门,返回来又问到:“你说的氧气机,哪里有卖的?” “就在容城,容钢七号门那边有个药店,报我的名字,会给你便宜些。”医生想了想,继续问到:“你确定要买?” “尽心啦,老人家好造孽,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还想让他顺利地过个年。孙女过年要回来,他要看上一眼。”男人有泪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流,他忍住了。 医生直接拿手机,给那家药店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会。 “老于,你现在就去吧。那店子里有一个氧气机,用是能用,但是个样品,包装差点,便宜一千块,只卖两千多,你要不要?” “要要要,谢谢谢谢”于燕的父亲又是作揖又是弯腰的,退了出来。他赶紧坐了一个到容城的中巴车,到药店卖了制氧呼吸机,立即坐最快的班车,赶了回来。 回来的路上,他是用绳子绑着呼吸机背在背上的。那东西的包装不是原来的,纸壳也坏了,里机的塑料机体,就露了出来。 路过村庄邻居们的家,当然就有人询问。其实不必要太多解释的,老爷子的身体,大家也听说过。这个湾子里,本家人多,大多数人也是于老爷子的晚辈。 其中,就包含燕子那个远房堂哥。“细爷呢,你要背东西,就喊我呢,你手不方便,我有摩托车呢。” “没事,这东西看起来大,其实很轻。” “你会用吗?” “看说明书吧,反正也是第一次。” “算了,我来帮你吧,我用过。我家家原来也跟细爹是一个病,用过的。我也要去看细爹了,好几天没见他呢。” 当然,这是看一眼少一眼的事。村里人都知道,遇上这事,大家都只能尽尽心了。这位年轻人,从家里拿了一盒奶粉,塞进自己衣服里面,顺手拖过了细爷背上的东西。 乡里乡亲的,也不用客气。两人一起到家,年轻人装好了机器,老人家吸了气雾剂的激素药,然后接上吸氧机后,感觉明显好过多了,居然跟这个年轻人说了几句话。 年轻人陪着说了会话后,出来,跟细爷详细问了几句。他当年的家家得的是一样的病,几年前走了。但是,照顾这类病人的经验,此时是非常宝贵的。 “细爷呢,这个病就是过耗呢,时间长短,不好说呢。要治好,必须得进容城一医院那种才行,但这不是咱们这种人去的地方呢”。在外屋,避开老爷子,年轻人低声说到。 “肺有毛病的人,要吃得好。我家家,也这情况。我们农村人,最后没办法,只有听中医的,中医说,肺属金,土生金,要支持肺,得胃吃得好呢。” “天天鱼肉,这我还是供得起的。”于燕父亲承包了鱼塘,于燕母亲养了几头猪,虽然没赚多少钱,但自己吃,还是拿得出来的。这是全家一年主要的收放,大概也只有三万块钱,剩下要用钱的地方,只有靠燕子打工回来的了。就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六万,全家人节衣缩食一年,还不够老爷子住院一周的费用。 甚至,听乡医说,这个情况,入院的门槛费,就得交五万,每天还要追加前天用的。但是,哪个有把握,可以确定,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哪里有好中医,你推荐一下,或许他们有办法。”于老爷子听说中医,冒出了点希望。 “我哪里知道呢?我要是早知道,我家家就不会那么早走了。但是,我听说,好医生,都到武汉去了。原来容城中医院的,治风湿的陈医生,治皮肤的马医生,都是名医生你知道吧?” “那我晓得,很厉害的人。” “他们都被武汉挖走了呢,容城收入低,留不住人才呢。莫说他们了,就是容城高中,有名的王牌老师,也被外地挖走了。不像葛校长在的时候那兴旺了,考上一本的人,比例也开始比不过襄樊了。你晓得的,以前葛老师当校长时,莫说湖北的地市,咱们容城高中不输它们,就是武汉的好多市重点,咱们省重点的牌子,也是响当当的。”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老师、医生最优秀的人,大多数往发达地方跑,这是没办法的事,人往高处走,那边收入高,人家没错呢。 年轻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莫忙,细爷,你把细爹的检查单子,胸片,都拿出来,我拍一个,万一有渠道,找到好医生,咨询一下。” 于燕的父亲把病历袋子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让年轻人拍完了照。目送他的背影,也感到希望渺茫。是的,一个到处跑的摩的司机,能有多大本事呢?他只不过,在乡镇场上,多认识了几个乡里人。 对于是否跟燕子说这件事,她父母有过讨论。结论是,说了有什么用呢?除了增加燕子的担心以外,没有其它意义。既然老爷子能够拖一时,那就拖一时。好在,燕子再过个把月就可以回来了,能够好好地陪爷爷过个年,也算是尽了心吧。 其实于燕父亲还有一个心结。当年,自己受工伤,为了医疗费,差点害了燕子,燕子的终身大事,不能就这样毁了,当父亲的,这点底线,还是要有。 “燕子在武汉找个幼儿园教书不容易,孩子们没放假,她就不能回来。再把这个工作丢了,哪里去找那高的收入呢?”母亲一直认为,燕子是在武汉的幼儿园上班,那虽然不是铁饭碗,也算是高收入呢。 燕子不仅是家里经济上的支撑,也是父母最后的希望。保住这个希望,就保住了生活的盼头。生活不能没有盼头,没有盼头的生活,就是熬呢。 而那位燕子的远房堂哥,是目前村里唯一的所谓年轻人。也已经不小了,打工没技术,也没挣到钱。父母没本事,也没留下家底。所以,至今还没说上媳妇。他要不整天开摩的,帮别人搬点东西,带点货品回村。要么载人到镇上,最多为有急事的人,拉到容城。一天下来,挣百多块钱,就很高兴了。 虽然这种人,你可以称他没多大本事。但是,这是村里唯一可以干得动重活的人。留守村里的老弱病残,少不了他的帮忙。 有本事的人都搬到城里住了,一般打工的,至少还有二十多天回来。他天天往乡镇和村里来回,算是消息灵通人士了。 为细爹的事,他还是很上心的。毕竟,细爷一家人,对他还算热情。虽然是远房,但也算同宗同村。过年打鱼或者杀猪,他们都分他一份的。因为他自己没有养育养猪,只是在收获时出点力气,也得到了过年需要的肉,这已经很好了。 他也象征性地给点鱼肉钱,但细爷从来没收他的。自己混得差,但人家从来不嫌弃,这已经很难得了。 他在镇上打听医生,打听懂行的人,还真别说,还真有收获。听人说,武汉有个专门肺病专家,老家就是本乡的人。只是他全家人早年都搬到武汉去了,每年清明节才回乡扫墓。村里人倒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只是不清楚,他在武汉哪里住。 这个信息倒是提醒了他,如果能够得到专家的意见,不是还有希望吗? 他也是救人心切,就在镇上,没跟细爷他们商量,就直接拨通了燕子的电话。 当他把情况给燕子说完时,燕子的心都凉了。想不到爷爷的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想不到父母还瞒着自己。她第一想法,是赶紧回到家,看看爷爷的情况。 但是,远房堂兄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你莫回来,回来不起作用。乡镇里的医生都没办法,你回来就有办法了?你现在最好的帮助,就是找到那个专家,我把他的号码发给你,你联系他。我把所有病历都拍下来了,传在你手机上,你找他咨询,究竟有没有办法,只有专家才能说了算,对不对?” 理智一点,燕子在外面生活了这么久,知道,自己不能感情用事。得做有用的事情,而不能凭感情冲动。既然父母暂时不告诉自己,可能也是怕拖累自己。 但是,面对疼爱自己的爷爷,那可是至亲的人,怎么可以无所作为呢? 她叫4号,帮自己在歌舞厅请了假。然后给专家打了电话。听说是本乡人,专家倒是很热心。 “你晚上到我家里来吧,现在你到医院来,就得挂我的专家号,费钱是小事,难得排队。我一天,只看30个号,都排到下周了。” 这是真讲感情真帮忙,是个重老乡情谊的人。他不仅考虑到节约钱的问题,还考虑到了时间。 晚上,燕子专门买了几样水果,赶紧坐了一个出租,就往专家家里面赶。燕子知道,专家并不缺钱,水果只是点心意。她更知道,专家最缺的是时间,所以,她要趁早。 到了专家家外面,被小区保安拦住了,报了房号,保安打通了上面的电话。上面同意了,保安才放她进。 这里保安的管理真严格。因为,这个小区是比较高档的。虽然不是别墅,但在单元楼里,是那种最高档的层次。从电梯上就可以看出,这里一个单元是两户,就有两部电梯。算一梯一户也可以,算两梯两户也可以,总之,最高配置了。 况且,下面的花园及绿地面积也非常大。所谓容积率,也是评价小区高档与否的标志。按整体面积算,这里每套房的面积,都在150平米以上,相当豪华了。 一个同乡的农村人,靠自己的学习与努力,混到这种程度,靠的是知识。对于这种有钱人,燕子打心底是佩服的。一般对有钱的人,都有一个羡慕嫉妒恨的公式。但对于这种靠能力与知识拼搏出来的人,你只有羡慕,没有嫉妒与恨。 出了电梯口,一个大约六七十岁的爷爷站在电梯口。 “是小于吧?” “嗯,是我。你是吴教授?” 对方点了点头,对燕子说到:“都是同乡,你带什么东西呢?” “没什么,只是几个水果,您老费收,能够见我,我就感激不劲了。” 只有进了人家房间,你才知道什么叫精致。与歌舞厅包厢那种假豪华完全不同,这房子里的装修,叫精致。 为什么说歌厅包厢的装修,叫假豪华呢?因为在若明若暗的灯光下,你看到金光闪闪的东西,你看到所谓的油画与装饰,在白天的自然光线下,你会就知道,阳光会充分暴露它们的山寨属性。大量的玻璃反光与镀成金色的金属装饰,在白天,它们其实是有些斑驳的,那些所谓的油画,其实是一批量订购的复制品。 而教授家明显不同。古色古香的中式家具,每一个扶手与茶几的底座,雕花工艺都非常细腻。他们家,装的是日光灯照明,这方面做不了假。 燕子不懂什么红木紫檀之类的。但是进门换鞋的地方与客厅之间,有一个绿色的雕花屏风,相当漂亮。后来,燕子在网上查,才知道,那是一个名贵的绿檀艺术品。 一个保姆倒了菊花茶过来,燕子才回过神。这套房子是小区的大户型,建筑面积大约有一百八十平米,五室两厅的结构,在武汉中心城区,这个房子值多少钱,超出了燕子对房子的认识。 “小于,你说你要咨询,咱们是老乡,就不耽误时间了,你的资料呢?” “我还没回老家,没带病历过来,只是手机上有图片,能不能看呢?” 专家却并不意外,估计这种办法找他的人很多。“你拿过来,我看看。” 老专家戴上了眼镜,慢慢看那些图片,而保姆又端上来一盘糕点和水果盘,跟燕子客气了一下。 过了一会,老专家对燕子说到“咱们是老乡,就说直话了吧,你得有心理准备。” 当一个医生叫你有心理准备时,你会感受到比冬天还要冷。但是,作为家里的重要支柱,燕子知道,自己只能面对。 在等待最坏结果的时候,教授却问起了其它事情。比如最开始发病是什么样子的,病了多久了,日常生活的状态等。等燕子把这些都说完了,教授说到。 “这个病呢,是慢性病,过去主要是靠病人的体力来拖。现在,也有激素治疗的一般办法。你也说了,你家把吸氧的手段都用上了,这也是减轻病人痛苦,延缓拖垮时间有效的办法。我看了你的药单子,大体上也算是中规中矩。” 他说到这里,燕子松了一口气。至少,原来的治疗并没有错误,得到了专家的肯定,心里轻松不少。 “但是”专家话锋一转:“这个病拖到现在,还没进行外科手术,也太长了。上面拍的片子虽然是前两个月的,下面医院的设备问题,清晰度不够好。况且,要完全清楚它的病程,还需要做一些化验与ct,这些是乡镇医院不具备的。你不要急着做决定,我知道咱们老家农村的情况。这个病从目前来看,我凭经验认为,是可以治疗的,至少,让你爷爷多活五年,是有希望的。但是,这是一大笔费用,还得要到大医院,利用他们的设备,请专家来判断与治疗,定下有针对性的方案,才有可能实现。一大笔钱,你想过没有?” 此时的燕子,原来以为没希望的。结果,专家给出了希望。只是因为钱的顾虑,专家让她考虑。 一想到爷爷可以多活五年,燕子脑海中响起了爷爷的话。爷爷想看到燕子出嫁,这是他的大心愿,那岂不是有希望能够实现吗? “多少钱,只要有希望,我都得治,借钱也得治。”燕子很坚定地说到。 “你有孝心是好事,咱们乡的人,还是忠厚的。姑娘,我跟你说个保守的数字。如果一切顺利,门槛费是五万以上,而最终治疗得差不多,要将近十万块。这还不算,以后每天坚持吃药的花费,这个数字,你有心理准备吗?况且,这是最好的情况。如果情况比这坏,还不一定。哪个医生都不敢随便打包票的。” “只要能治,我就治,把房子卖了,都得治。”燕子坚定的眼神,估计感染了教授。 “哎,姑娘,没几个人像你这么倔的,我也就不劝了。”他对里屋喊到:“你看一下,我这周双休有没有预约?” 里面出来一个婆婆,是教授夫人了。她礼貌但稍微有点距离感地跟燕子打了个招呼,对教授说到:“周六已经预约了,只剩下周日一天。” “好,你记一下,周日,我到容城一医院。” 教授夫人反问到:“你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了吗?还敢乱跑?” “你莫多嘴,我的事,我清楚。” 教授对燕子说到:“你既然非要治,得先准备些钱,五万元的门槛费,容城一医院肯定是要收的。咱们是老乡,你这样倔的姑娘,也确实让人感动。容城医院收的费用免不了的。但请专家另外的费用,也就是我该得的,我减半。” 听到这里,燕子感动得不得了。要知道,这个教授在省城医院,一般人都挂不上号,主动跑到容城,为了爷爷的病,这是多大的帮助? 燕子眼泪都快出来的,只好一个劲地作揖。 教授阻止了半天,低声对燕子说。“按理说呢,我们乡亲,有你这样的好孙女,我不该收专家费的。但是,我怕过不了我夫人那关,你理解吧?” 这都已经不得了了,这简直是上天专门派下来救爷爷命的。一阵感激后,燕子约好了时间,而专家也专门给容城一医院的人打了电话,预约了床位。 作为省里学科权威,他要到容城的医院来作手术,这是难得的示范教学,容城方面配合得非常积极。并且答应,在治疗费用上,给予一些照顾。 燕子从教授家出来后,外面冷风一吹,她清醒了。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五万元。 第一百六十七章 教授帮忙 当燕子打电话回家时,父母已经猜出来了,这事瞒不过的。燕子坚持要送爷爷去容城一医院,但是,父母焦虑的是,钱怎么办? “钱由我想办法,找到这个专家太不容易了。你们不知道,就是省城的人想挂他的号,天天排队,也得等一周。人家主动到我们容城来做手术,还不是有家念我们是老乡。别多想了,五万块钱,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哪里准备好了呢?先把父母稳住,自己再想办法。五万,只是门槛费,最终,要达到七八万,才算是最起码标准。而无论燕子怎么凑,也只能潜到四万多块钱。 她找4号借了一万块钱,答应,爷爷手术手,她回容城找到钱就还她。 都是穷人,挣的钱都充满着辛酸与屈辱,但是,4号还是借给了她,4号清楚,这一万块钱是救命的,而那个巨大的无底洞,无法保证燕子还有偿还能力了。 “不急,你拿去,如果差,咱们再想办法。”4号虽然这样宽慰燕子,但燕子知道,她哪里有办法呢?她弟弟读书,还等着她带钱回去呢。 4号出生于大别山下的小村庄,那一种走出大山的渴望,让她早早出来打工。而读书的弟弟,是全家唯一的希望。 为了多挣些钱,燕子还在上班,她只有等到双休,才回容城。父母已经把爷爷送到容城一医院了,做了各种检查,这是教授过去,开展手术的基本条件。 星期六的晚上,燕子还在上班。这几天,各公司及老板们,正在潇洒年终红利,需要与各种关系人套近乎的活动,都把包厢订满了。 这正是挣钱的好机会,燕子知道,对爷爷病情最大的帮助,是拼命挣钱。那些不该喝的酒,喝。那些不想唱的歌,唱。那些不好意思穿的服装,穿。想多挣点小费,说尽了好话。想多拿点提成,给领班好处。 星期天最早一班车,是早上五点半出发。燕子拖着箱子,来到傅家坡长途汽车站。她昨天晚上十二点钟才下班,回到宿舍时,澡都没洗,就睡了。 今天早上,匆匆洗了把脸,对还在床上的4号道了别,拿着一包湿纸巾,就上路了。 买票上车,到了车上,用湿纸巾擦干了脸上的脏东西,对着小镜子,淡淡地化了个妆,然后,就在车上迷了一会。她知道,今天,她要面临的战斗,会打一整天。 她昨天在吧台,悄悄往包里藏了一听红牛饮料。如果今天熬不过去了,就喝掉它。这个饮料,对喝酒后的人,或者疲惫的人,有效。 燕子赶往医院后,看到爷爷那皮包骨头的样子,差点流泪。但是,她忍住了。因为,要让爷爷的心情好起来。 爷爷虽然鼻子上插着氧气管,但对燕子招了招手。燕子过去:“爷爷,好些吧?” “燕子,别折腾了。我老了,不中用了,帮燕子做饭都做不动了。你挣钱不容易,不要乱花钱。你娘老子非要把我往医院弄,你把我接回去吧?他们都听你的。我是死是活,只想在家里。” 此时燕子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了,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她背过脸去,擦了擦,强作欢笑地对爷爷说到:“爷爷,莫担心钱了,我能挣钱。我工资,比爸爸当年在容钢挣得多。况且,今天我请来了省城的大专家,是咱们的老乡,你有救了,人家就是这方面最厉害的人。” 爷爷摆了摆手:“那得多少钱!算了,不治了,回去。我这一生,活了七十多岁,够本了。” “你说,全家人都听我的呢?你就不听话了?听话,再不听话,我就不理你了!”燕子假装生气,爷爷就再也不敢说了。 燕子找了管床的医生,了解了具体情况。因为,医生所说的一些专业术语,只有燕子,才稍微知道大概意思。医生说,按他的判断,只有做手术,才有可能得到好转。但是,这种手术,容城医生没什么经验。 好在燕子请了教授过来,一般人,根本不敢动这个手。 “你跟教授是啥关系啊?你把他都请得动?”医生好奇地问。 “老乡关系,行了吧?” “肯定不是,也许你们是亲戚。” “那你不照顾我们一下?” “院长今天要来,你跟他说嘛。我一个管床医生,有什么权力?” 燕子是想节约钱,这是明摆着的。 当专家上来时,身上跟着一大堆人,医院的领导也很谦虚地讨好着专家。听他们的说法,专家来,其实是为医院呼吸科做示范教学的,以这个病例,让本地医生,得到现场最直观的经验。 这么多人,一直找不到机会跟院长单独说两句。谁知道,教授却主动跟院长谈起这事。 “院长啊,这个病人,跟我是老乡,农村人嘛,你晓得。费用方面,你恐怕,也得表示一下吧?” “好个好说好说,保证,护理及治疗费用,我减半。药费嘛,尽量用国产的,这没问题吧。” “好好好,我减半你也减半,你这个院长当得有水平。药品这,必须要用国外的话,也得要用。必须以病情为依据。这样,手术完了后,我开个药单子,每一个阶段该用什么药,大概都在单子上了,行不行?” 院长高兴得直拍巴掌:“哎呀,教授,你这是给我们送了一本教科书啊。不仅手术现场,我们的医生在学习,后期病程的用药,你都把资料留下来了,谢谢谢谢,咱们呼吸科有福气了。” 燕子对教授充满着感谢,只是在此时无法表达出来。他亲口要求院长优惠,院长是不可能不答应的。这种效果,比自己跪下来求院长,还要好。 教授与医生们,先看了看爷爷的具体情况,说了些鼓信心的安慰的话来。然后,一行人,就到医生办公室探讨病情。燕子作为唯一的家属代表,都无法进门,只站在门口旁听。 什么叫权威?什么叫高手?那些平时在医院很牛的医生院长们,此时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挤满了医生办公室,听教授来说明病情。 面对病例,教授的态度是严肃的。他盯着ct片子,没看任何人,只是问到:“这个结论,写得不严谨啊,对不对?如果你不确定,你就在前面加上怀疑两个字。” 那边角落一个医生,估计是检验科的,忙站起来,点头表示教授说得对。 “化验单子出来了,你们搞了这么多化验,其实是没必要的。有炎症,查血相指标就行了。利用排除法,拖延了病人时间,浪费了钱,也对诊断没帮助,是不是?” 教授所说的排除法,就是如今医院常用的办法。比如,一个病人的病情,其实有经验的医生只需要通过几个指标就可以确定了。但是,许多医生,会叫你把所有相关的检查项都查完。有一种说法是,多开一项检查,科室会多得一些收入。 但我们要相信,大部分医生,尤其是公立医院的医生,并没有这么恶劣。之所以这样做,是与近些年的医患矛盾有关。 有的病人治疗不顺利甚至出现抢救过来的情况,这在医院是正常的。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命运,总是死在医院的。人终有一死,不管再高明的医生,也没办法。这就是俗话说的:医生医病不医命。 但是,有的家属,对此就会大闹医院,说医院只为判断失误造成的,或者是用药失误造成的。这些不仅影响医院声誉,干扰医院秩序,更要医院赔一大笔钱。 冲着钱来的医闹,有时还有专业班子,带点黑社会性质。前段时间,中医院一个病人去世了,家属本来也知道,这是个老毛病,已经到晚期了,治好的可能性极小,本想就让人入土为安吧。 谁知道,医院周围就有专门搞医闹的人混子,找到这个家属,要他必须闹一闹才有钱。但家属拉不下这个面子,毕竟,与医生长期接触,关系不算太差。 但混子的话却让家属动心了。“医生哪里就做得到万无一失?万一他有些检查有些用药不到位,那不是可以告医生,告医院,说他们是医疗事故?你不懂,我懂。你不想闹,我们帮你闹。闹出来的钱,咱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就这样,遗体停在医院两天,各种闹腾。最后,医院为了大局,息事宁人,赔了几十万,才算消停。 但这事,已经被后来的公安机关介入了。这是一个专业的医闹团伙,已经害了好几家医院了。 把所有相关检查全部过一遍,把所有结果全部排除一遍。在病历记录上细而又细,在用药方面,全而又全。病情检查,是为了应付有可能的扯皮,所以开得多。这叫排除法,是医生与医院自保的办法。 如果扯在法庭上,有人指出漏洞,不仅会输官司,有可能,医生了职业资格,都会受到影响。 手术在下午进行,中午的时候,燕子想请教授在外面吃个饭,但教授拒绝了。“走不开,院长早就准备好了,下午要工作,又不能喝酒,所以,吃饭这事,你就莫操心了。” 爷爷虽然不想在这里花钱治疗,但这位教授来的时候的派头,确实让人震撼。燕子为了调节爷爷紧张的气氛,笑着说到:“爷爷,你个人的病已经是小事了。你病了,请人家教授过来,等于是帮容城医生提高技术水平来的,你对医院还有贡献呢。” “有贡献?那叫他钱少收点?” “是的啊,人家答应了的啊?是要优惠,要少收,你放心吧。” 听说会少收钱,爷爷明显感到宽心了。他一整晚没睡好,现在,终于安稳地睡着了。 其实在农村老家时,他就听燕子的父母在外面说悄悄话了。一个说卖一头猪的事,一个说卖一点鱼的事。爷爷知道,腊月还没来,这些都卖不出价钱。为了自己的病,把全家的生计都拖累了,这叫人怎么睡得着? 当然,睡不着还有身体的原因,呼吸困难。 本来,前两天送到容城医院时,医生为了让他好好睡觉,也给他打了相应的针。但是,护士进来找儿子媳妇时,要求把前期费用交一下,他多了句嘴问了护士一下,护士说交了五万,把他吓住了,就再也睡不着了。他一直闹着回家,是可惜这五万块钱。全家人挣一年,也存不下这么多啊。 其实,那都是燕子寄回来的。燕子父母临时便宜地卖了些鱼和一头猪,总共才凑了五六千元钱,再加上平时的积累,也只不过总共七八千元钱而已,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人老了,要经历过几个痛苦的心理历程。第一个历程,就是自己能力下降了,挑不动水,担不了担。这是第一步,明确告诉你,衰老已经来了,你再不是原来那个生龙活虎的人。 第二步,就是自己开始有老毛病了。所谓老毛病,就是过去有的,但不重,此时加重了,但又无法简单地通过休息与吃药,得到缓解。病是老年人的伴侣,甩不脱它,就得接受,在它的折磨下,艰难求生。 第三步,就是自己最害怕的,成为后人的拖累。自己已经没用了,成了个吃闲饭的人。忠厚的庄稼汉,一生靠自己的劳力与汗水生活,支撑养活着一个家庭。虽然日子艰辛,但有成就感,有骄傲,有自信。 自从老了后,自己不仅无法给后人做贡献,反而也了他们的拖累,这有一种难以忍受的自卑与压抑,是最不愿意面对的。 而燕子安慰说,他的病甚至对这个医院都有贡献,稍微得到了心理上的放松,所以,睡得很香。 他需要睡眠,因为大手术之前,保持元气,是最重要的。 这些年的病,差不多把他的元气耗干了,剩下皮包骨头的样子。看着安静睡觉的爷爷,那粗糙的皮肤、暴起的青筋,燕子总想哭。这个养育了一家后代的人,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近些年,哪怕睡一个好觉,都是奢侈的。 有肺病的人,最怕过冬天,因为冬天的寒冷,刺激气管,让呼吸变得更为困难。不是在火堆旁,就是在床上,连出来散步,都连呼带喘,生不如死。 燕子此时,也爬在爷爷的病床边睡着了。母亲上街给她买的一碗热干面,她都只吃了一半。 手术快要来了,科主任亲自拿着一张单子,让燕子签字。这个单子是医院那种手术前的固定格式的单子,写满了大量的免责条款与注意事项,其实,这是医院为规避法律纠纷而设计的。把后果说得很重,是给自己留下余地。 人体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说对一个病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科学上的精确,只是一个概率问题。如果有人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完成一件事,你反倒要怀疑,这是不是在忽悠。 “你不细看一下?”科主任看到燕子直接拿笔就签字。 “用不着了,我相信你们。况且,我看了有什么意义呢?我又不懂医,我只是来赌。” 科主任此时,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有些刮目相看了。她用了“赌”这个词,太准确了。其实,这么大年纪了,病得这么久这么重,治不治得好,别说医生是抱着试的态度,就她本人,也是做好了最坏准备的。 许多孝心后人,明知老人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想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你可以说他们不理智,但是,人类的基本感情在这里,你就能够做得到永远清醒吗? 花这么多钱,对于城里一般家庭,都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更何况,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拿全家最大的力量,把老人送到医院来赌,为什么?因为那是命,那是至亲人的命! 愿赌服输,敢作敢为,把事情想得透,这小姑娘不简单呢。怪不得,她能够说服教授,亲自到容城来诊病。 几个护士推着床过来。要把爷爷从病床转移到手术床上。燕子与父亲想帮忙,护士却阻止了。“你们莫乱动,把管子搞掉了。况且,他太轻了,我一只手都行。” 一个中年女护士,一只手都可以搬动爷爷。这个山村的曾经的男子汉,到了今天这个样子,不得不让人动容。 一起扶着车子,推到手术室门口时,教授特意在门口等他们。他看了看燕子一家人,点了点头,意思是请他们镇静。然后,他俯下身对老爷子,用家乡土话问到:“你把命教给我,我是你老乡,你放心吧?” 爷爷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他此时是在想什么,反正,当他推进去后,燕子一家人,就只好在外面干等。 “交给教授就放心了,我看,他确实是厉害的人。况且,老乡,人家这么厉害了,还认老乡,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妈妈反复说这段话,好像有什么依据似的。 但燕子却知道得更多。哪怕教授再厉害,爷爷也是病入膏肓的人,身体基础太差了,动这样大的手术,风险自然非常高。 况且,决定手术成败的因素很复杂。除了主刀医生以外,麻醉也是一个生死关口。爷爷长期使用过激素类药,在面对麻醉时,是否能够闯过来,还是个问题。 有人说,世上有三大慢:钓鱼、坐船和等人。这是指人的心理状态。说等人,在这三慢中是最慢的。其实不准确,因为在车站等人,虽然慢。但哪里比得上,在手术室外面等人呢? 人是否能够再见一面,都没把握。燕子后悔,刚才没跟爷爷多说一句话,也许,爷爷起不来,就再也没机会听到燕子的声音了。 燕子回忆起爷爷夸自己的那句老话:“我燕子,说话的声音,最好听!” 泪水不自觉地下来,已经顾不得脸上的淡妆,留下了泪痕。 大概过了三个多小时,里面的门突然开了,外面等待的三个人,像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望着那个医生的眼睛。 “放心,教授做得非常成功。现在还处于麻醉的苏醒阶段,估计再过半小时,就出来了。” “医生,你说的成功,是什么意思?” “过一会,教授自己出来会对你们交代。毕竟是高手,他做的手术,就是我们的教科书啊,真是想不到,这样危险的基础,这样复杂的病情,都被他拿下了,老师就是老师。” 医生感叹完,随后说到:“你们耐心等一下,教授换完衣服,就出来了。” 过了一会,教授出现在门口,对三位家属说到:“第一关,他算是闯过来了。后面的第二关第三关,我要给你们交代一下。” 大家都在感谢教授的帮助,教授却阻止了他们的话。解释了什么是第二关第三关。第二关是控制感染,这必须在医院住着。因为年纪大了,自身免疫系统脆弱,手术后容易产生感染,如果不及时控制,那麻烦就大了。 燕子知道,所谓麻烦大了,其实就是生命危险。 第三关,是护理康复关。护理最为重要,比如出来后,饮食该怎么样,平时用药该怎么样,家里的吸氧机不能停,至少,在开春前,不能不百般小心。诸如此类的,交代了很多。他说完,还让燕子的母亲给他重复一遍,怕她没听清楚。 这种对病人完全负责的精神,甚至超过了病人的亲属。 燕子除了表达感谢以外,还想请教授晚上吃饭。教授拒绝了:“我还要回武汉,毕竟,明天我又要上班的。关于费用问题,我已经给医院打招呼了,他们肯定有减免。但是,七八万块钱的花费,是要准备的。” 教授说到这里时,院领导一帮子人拥簇过来,教授就随着他们离开了。 当爷爷从里面推出来时,床上挂着输液瓶,满身插着各种管子,先在icu病房观察两天。当时,燕子摸了摸爷爷的手,冰凉。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危险的钱 爷爷的病情况有了明显好转,在icu的收费,也不算太贵,一天也只有三四千元左右,估计是教授的话起了作用,医院给予了照顾。 但是,迫在眉睫的是,爷爷至少要住院十来天,那每天两千元的钱,从哪里来呢?燕子带来的五万元,已经花光,父母卖猪卖鱼的几千元钱,所剩无几。 燕子当然会以自信的态度对父母说:“没事,我找单位预支,大不了,把明年的工资预支一次,估计就差不多了。” 他父母还真以为女儿在武汉的幼儿园上班,也就轻松起来。苏醒的爷爷,已经可以说话了。他看燕子的眼神也充满了疑惑。他不相信,自己多年呼吸困难的毛病,居然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人的生命只在一呼一吸之间,不能呼吸,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呢?没有经历过那种绝望的人,就体会不到呼吸轻松的巨大快乐。 我们平时没有注意的基本生活条件,其实是最为珍贵的。那就像空气,就像湖北无处不在的淡水,平时不值钱,但你少了它们时,你就知道,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人的身体也是这样,年轻时,不知道疾病是什么,以为身体的刺激,甚至疼痛感,才会产生多巴胺,才会让人快乐。其实,当你真病了后,平常庸俗的生活,是多么幸福。就像一个失去自由的人,在铁窗里,望着窗外自由地捡垃圾的人,都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哪怕铁窗内的人,以前是巨富大官。 当父母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燕子身上时,燕子才明白,此时的自己退无可退。 “我不能倒下,我必须顶住。因为我倒下了,没人帮我撑。我自己,还要撑住他们。” 想到这里,燕子内心像有一把针,扎得自己生疼。 借口出去买点东西,燕子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此时,那熟悉的容城街道,居然那么陌生。 有谁可以求助呢?上一次是洪苕货,但这一次,绝对不能找他。为了上一次的借钱,几乎要搭进去自己的一生。 路边站着一个发名片的,是个中年妇女,低声对从医院出来的人说着什么。燕子路过她身边时,听到她的话:“贷款,无抵押贷款,马上放款,简单方便。” 无抵押贷款?燕子停下了脚步。如果她此时稍微清醒些,就应该明白,这种贷款是什么性质。但是,此时正差钱,她没有选择。有时候,人的困境是被生活逼出来的,没有选择的路,最终要露出它的獠牙。 “真的马上放款?”燕子问到。 “肯定马上放,我们做这生意好长时间了,还骗你?” “真的无抵押?” “银行倒是要抵押,你贷得出来吗?” 很可笑的逻辑。银行不仅要抵押,但一分钱你都带不出来。那是给有钱人锦上添花的行当,真急用钱的人,没办法求助于它们。 “利息高不高?” “按国家标准,我们的合同都是正规的。” 一听说按国家标准,燕子心动了。“那怎么办呢?” “你跟我来吧。你如果要得少,现在就可以拿到钱。你要多少?” “三万。” “那跟我走吧。”看到燕子还在迟疑,妇女有些不耐烦了。“大白天的,你一个容城人,我还敢把你怎么样吗?” 对了,燕子此时说的是正宗的容城口音。 到了一个距离医院不远的地方,一个茶楼侧边的小卖部里,进了里间,里面有一个青年男子,这个人看到燕子,明显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燕子也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方拿出一个格式合同,让燕子看仔细了。当燕子看到,年利率达到28%时,明显吃了一惊。她明白,这就是高利贷。 “不是说按国家标准么?” “国家标准,对,说民间借贷,不超过银行利率的4倍,都受到国家保护。按现在的利率讲,银行消费贷款利息接近7%,那我们年息不超过28%,就算符合国家规定了。但这里有个前提,那就是,你得像银行一样,拿出抵押物。比如房产证或者其它证。你有其它证吗?比较难得的那种?你是本地人,估计有人住医院,我们可以考虑。” “幼师资格证算不算?” “嗯,也算。反正有比没有好。这东西,银行不算,因为它算不了钱。但我们可以认,算是对你的优惠,但得马上拿出来。” 这在哪里拿呢?燕子记得,那东西,在武汉的出租屋内。出发前收拾东西,怎么也不会想到,带上它。 “没办法,我明天给你怎么样?在武汉。” “那你只有明天来拿钱。我先给你说在这里,就是你拿来了,我们公司老板认不认这个证,还两说。” 这当然是托辞,他本人就是老板。所谓公司,就是他雇佣了几个发传单的,还有道上兄弟催款时,临时拉起的骚扰队伍。 “既然你拿不出证来,我也不能保证,你那个证就能够起作用。这样,我们签还是签28%,但款打给你过后,你得先把那12%退给我。也就是说,你要三万,我给你三万,但你先得退我三千六。然后,每月给我的利息,按年率28%算,没问题吧?” 自己辛苦考的唯一的国家证明,居然如此不值钱,燕子只觉得一阵悲凉。但医院催着要钱刻不容缓,燕子盘算了一下,跺了跺脚,算了!签!三万元,一年内的利息是一万二,大不了自己每个月节约出一千元钱给他吧。 将身份证银行卡复印了,拿给对方,签了协议一式两份,对方就在身边的电脑上,给她把钱打了过来。手机收到信息,证明已经到账。把三千六再转给老板另外一个账户上,剩下的二万六千四,大致上,可以暂时填平那医疗费了。 燕子拿到钱后,回到医院,将钱打入爷爷账户上,作为预交款,然后再上楼。 看到爷爷及父母,居然还有对话,燕子觉得,自己冒的风险是值得的。 “爷爷,钱已经打到医院了,安心治疗,没事。这事我来搞定。单位同意预支我一部分工资了,你放心吧。” 看到父母欣慰的眼光,燕子不敢直视。父母肯定以为,这个女儿太有出息了,他们想象不到的事,女儿都办到了。比如那教授的事,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一个普通农民的手术,因为教授的到来,居然让全医院的领导都亲自来了。 还有,困扰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钱。这个问题,在女儿面前,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前两年自己手受了伤,也是女儿想办法筹到钱的,燕子父母,现在觉得该为自己女儿感到骄傲了。 其实,那个放高利贷的人,是与苕货有过交往的人。苕货以前在容钢混的时候,两人有过交往。当时,燕子与苕货假装恋爱,让燕子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有印象。 苕货目前在附近开了个茶馆,下面是打麻将的普通牌铺,上面,偶尔有人聚赌,都是江湖上的人,苕货这码钱,收得安全。 当然,也有个别人赌得没办法,找他借高利贷的。这是他的生意,当然要做。做这一行,必须有几个道上的兄弟,不然债催不回来,本金都损失了。 刚才的合同之所以这样签,其实有这家伙很具体的考量的。他干这一行,也是跟原来容钢老大学的。但对法律之方面的咨询,他干得更过细。江湖也在进化,混子开始学文化了。 不怕流氓来黑的,就怕流氓懂法律。 这个民间借贷合同,表面上是合法的。在法庭上,他站得住脚。而剩下多出来的12%,却在一切手续中看不出痕迹。因为,转入的账户,不在他的名下。只是他用别人的名义开的一个账户。 有一件事可以肯定,这个叫于燕的,肯定不是苕货的女朋友了。因为苕货开的店子就在附近。苕货发了财,居然也当起小老板来了,这个事,道上的兄弟早就传开了。 过去的老大已经过去,未来的老大,年轻人的江湖中,正丰酝酿,而苕货,目前,好像冲劲很足。根据自己最近几次跟苕货的接触,发现他比以前聪明了许多。说话做事不仅克制,而且真假难辨。再也没有,过去那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愣头青的样子了。 据说他是在武汉做煤炭生意赚了点钱,但具体的,恐怕没那么简单。一个人的性格,不会那么轻易改变。 这位放高利贷的年轻人,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性格。阴冷沉稳。他个子单薄,一开始出道,就是搞文戏不是搞武戏的,这种人,在江湖上,生存能力更强大。但做起事来,不留痕迹地做绝,也是他的特点。 医院的大事已定,看到爷爷明显好转,她顾不得那多,身上背着债,必须马上挣钱。因为4号那一万,要尽力在这一个月内挣回来。 这一个月是歌舞厅挣钱的黄金季节,各种公司的活动,老板们的联络,都在这里进行。土豪出手也大方。只要自己拉得下脸,陪得起笑,还是有希望的。 她借口自己幼儿园上班很忙,所以就要离开。家里人都理解,她等不到爷爷出院了,她是唯一能够挣钱的人。母亲把她送出门时,悄悄给她包里塞了五百块钱,这是母亲犹豫了好半天,才挤出来的。那是她卖掉自己那一批鸡子得到的。因为要陪老人住院,鸡子没人喂,就提前便宜处理掉了。 当燕子在车站买票,打开包时,发现了那五百块钱,眼泪差点又掉下来了。最穷的母亲,居然知道,女儿身上,已经所剩无几了。 亲娘就是这样,她也许能力有限,但为了子女,她会使出最后的力气。 到了武汉,燕子开始了拼命挣钱的过程。那真是不要脸不要命,其中的委屈与辛酸,只有自己知道。4号一直劝她,不要关键,一万块钱,明年还也可以。但4号越是这样,燕子越觉得,自己要努力。因为,她过年回去,要面对父母和弟弟的。 晚上上班,4号只需要六点钟过去就行。而燕子,还要在前期参加舞台跳舞,所以得提前去。今天她去得早,根本不敢迟到。虽然四点钟集合,但她三点钟就出门了。 路过一个街口,突然听到声音:“哎,那不是于燕吗?” 于燕仔细一看,一个穿着皮裤的姑娘,望着她笑。好熟悉,就是叫不出名字来。 “你真把我忘了?职高时,咱们玩得那好,你真忘了?” 想起来了,是许玫。职高的同班同学。两位同学在武汉见面扯了些闲话。许玫问到:“我听人说,你跟洪苕货谈过的?” “没有,根本没有,那是误会,你莫听人乱说。” “当然我不信。咱们燕子是什么样的人?那苕里苕气的家伙,怎么配得上你?怎样,在哪里发财呢?” “发什么财,穷得要死。”燕子不想说出自己的职业,迅速把话题转移到对方身上。“看你这样子,是发财的,皮裤都穿起了嘛。” “莫笑我了,要说我也没你聪明,也没你长得好看,况且,你还能歌善舞的,我都比不上你。你都没发财,我找哪里发财去?” 两人找了个小蛋糕店,本来燕子要请客,但许玫坚持由她来请。按她的说法,一个发财的机会就来了,她就是要加入那个公司,到武汉来的。 “我报了个班,公司在武汉招工,是搞商贸的,很有前景。你晓得,工在容城的超市工作,连自己都养不活,不趁年轻挣点钱,哪里还有机会呢?” 一听说能够挣钱,燕子的心思动了。 对方看出了燕子这一点,也说到:“你如果想加入,肯定能行。你比我优秀,人家肯定欢迎。” “那是个什么项目呢?” “你听没听说过直销?” 当时,燕子脑袋里冒出一个概念来:怕不是传销吧? 对方却赶紧说到:“肯定不是传销,我已经问过了。人家的所有手续都是合法的。主要是因为产品采取了直销的方式,这种直销,不仅国外流行。就是在国内,你到大商场问一问就知道,许多高档的化妆品,都是从直销渠道来的。主要原因是,利润率很高,很符合新产品的市场推广,所以,就采取这种形式。” 她虽然背了许多宣传内容,但她自己也不是很理解。燕子觉得,她虽然说得没多少逻辑,但挣钱的迫切性,想让她去试试。 “那收入会有多少呢?” “反正,听他们说,一个月两三万,这只是前期的。如果后来业绩好,年入百万也是有可能的。我都见到过一个年入百万的人,他来跟我们讲体会,他跟我们大差不多,人家才干两年。” 燕子有些不信,毕竟,这钱也来得太快了吧。 “你就是进去后,只挣那两三万,也比你在外面打工强啊?更何况,那里面有钱人多,你多认识几个有钱人,跟他们一起工作,哪怕不是找对象,就是开眼界学经验,也有收获啊,是不是?” 想起自己工作的对象,都是以老男人为主体的,内心中的厌恶,让她想逃离。更何况,在同龄人的比较中,自己不算差的,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刚好这时,许玫接了个电话,她跟那边说了一下。听出来,是她所谓公司领导。 “现在他就在附近,要不要见一面?” 燕子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就答应下来。她还是先给公司请了个假,然后给4号打了个电话,表示自己在外面碰到同学了,是原来职高的同学,叫许玫的。有事,就不去上班了。4号问有什么事,燕子说到:“不没定呢,先看看。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这个电话,是4号接到的,关于燕子最后的消息。 燕子已经有几天没有回来了,4号终于急了。她打了无数遍燕子的电话,都打不通。难道,这个人消失了? 燕子不是那种为了一万块钱的债就突然消失的人,这一点,4号充满了信心。 但是,此时,怎么样联系到她呢?如果联系不到她,该如何找到她的亲人呢?4号意识到,与燕子交往这么久,除了知道她是容城人以外,根本不知道,她父母的电话及住址。 而燕子所说的许玫,是容城职高的同学,应该找到容城同学之类的,才可以打听得到。 于是,第一印象,就是冬子。冬子已经走了,电话也打不通。但是,冬子并没有消失,有可能,在过去,他武汉的朋友中,还有他的电话或者联系方式。 于是,4号想到了小简。他们一起唱歌过生日的印象,又浮现出来。可以这样说,要通知冬子,估计小简有办法。 还有一个可能,燕子被绑架或者被犯罪分子控制了,那就得报警。 在犹豫中,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燕子,速给我账号打两万块钱,生意上要用。要快一点。” 这个号码,让4号认为,最大可能,是燕子进入了传销集团。近几年传销的事,已经传遍社会了,手法与过程,4号也听说过。但要解救,恐怕得最有能力的人出面。因为,此时4号也没有两万元钱。 怎么办?找小简试试吧。 4号马上坐公交,到了小简所在的商场。结果,商场内,小简的摊位上,坐着的是李雯。正在犹豫说还是不说,但事情的急迫性,让她终于憋不住了。 “请问,小简,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找小简,李雯本能地反问到:“你找他什么事?” “急事,跟他打个电话也可以。” “没事,跟我说也可以。”李雯可不想,一个姑娘瞒着她,与小简有什么秘密。 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了。“他有个朋友,叫冬哥的,你知道不知道?” 一听到冬哥的称呼,李雯简直要跳了起来。“你找冬哥?有啥事?” 自己曾经与冬哥有段感情刚萌芽,就断了。但内心中,冬哥却始终给她带过温暖,一生都不会忘记。难道,冬哥与眼前这位俗艳的姑娘,有关系?所以,戒备的心态,更重了。 “你就说,你认识不认识冬哥吧。” “不仅认识,而且还是好朋友。关于冬哥的事,找小简找我,都是一样的。” 此时,4号终于放下心来。 “你们有没有办法,马上联系到冬哥,我想跟他通话。” “你还没说你有什么事呢,我怎么随便联系?” “急事急事,冬哥原来的同学,你可能知道,一个叫于燕的,在青山,他们见过面,好像出事了。” “啊?”李雯大吃一惊。在很长时间内,因为于燕的事情,自己与冬哥的感情总无法进步。她在内心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有些恨这个于燕的。 但是,后来自己想通了。冬哥配得上拥有自己想要的人,冬哥如此迷恋对方,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当时,冬哥在歌厅里,为了燕子,与人搏斗的场景,历历在目。当时的冬哥,就是英雄。为爱情而拼搏的英雄,就值得尊敬的。 自从与小简合伙以来,李雯就开始适应了新的生活,而且经常找到某种幸福感。只是,她在内心中,还是希望,冬哥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 必须帮助这个燕子,就算还冬哥一个人情。当年,自己父亲去世,在最困难的时候,冬哥帮过自己,此时,不能就这样不讲情义。要知道,李雯的性格是个女汉子,情义二字,在她心目中,很重。 她听完4号的话说,马上拿起电话:“简哥,马上回来。不管你在做什么,做没做完,跟我马上回来,最快的速度。” 那边仿佛还在问什么,李雯已经不耐烦了。对电话吼到:“冬哥的事,你管不管?” 说完啪地挂断了电话,对4号说到:“你等一会。简哥估计十几分钟就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小冯介入 当小简回来的时候,李雯已经从4号那里了解了基本情况。小简顾不得擦掉头上的汗,在灯光下,头发里冒出的蒸汽,装饰了他心急如焚的状态。 “冬哥有啥事,快说。”他都没有与4号礼貌一下,就直问起来。 “你莫逼人家,人家是来帮忙的。我给你说,你先看这条短信,再听我讲。”李雯果然霸道,小简此时马上就听话了。 当小简听完叙述,求证于4号时,4号也点点头,焦急的眼神仿佛告诉了答案。小简知道,这个燕子,在冬子心目中的地位。他毕竟有逻辑思维的工科生,他想了想。 “钱好办,我打过去就行了,但是,人在哪里,需要确定。” 李雯白了小简一眼:“你苕不苕?这电话都不是于燕的号码,你把钱打给了谁?是传销还是绑架?是燕子本人有什么状况,你怎么知道?” “那,要不报警?” “性质没定,怎么报警?况且,这事如果不让冬哥知道,你怎么做决定?” 是个这道理。小简承认,自己刚才有些慌张了。但另一方面,李雯有自己的考虑。毕竟,这是冬哥的私事。况且,她本能地,对面前这个4号,不太信任。毕竟欢场出来的人,怎么可以随便相信呢?其实,就是对于燕,李雯也没多少好感。她始终觉得,这个女生再漂亮,凭她的职业,也配不上冬哥。 冬子接到小简的电话时,刚与冯警官分手。冯警官从外地查案回来,又给冬子带了点特产。冬子还夸他:“上次你从上海带的咖啡,我们两们老总,喝了都说好,你还真是行家。” “啥行家嘛,我也不太懂,也是听别人的,捡贵的买了。” “也是应该的,你跟小夏,我算是介绍人吧?按湖北的说法,你得给我买双鞋子。” “这是什么讲究?” “媒人是个老拐杖,过河扔在干堤上。我为了你们的事,脚都跑大了,鞋都跑烂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 冬子刚把冯警官送走,就接到小简的电话。 “冬哥,冬哥,燕子,4号,你晓得吧?”小简的声音有些急促。冬子听到燕子的名字,心一下就跳了起来。 “你找到她了?” 冬子这一问,小简明白,他一天也没断过对燕子的思念。 “让4号跟你说。”小简把电话递给了4号。冬子一喜,觉得有燕子的消息,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结果,听到4号这样一说,冬子的心马上沉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不是原来在武汉那个随意冲动的冬子了,也不是那个卖烧烤随时准备打架的冬子。经历过许多事情,见识过许多场面许多优秀人士的冬子,知道越是紧急的事情,越需要镇定。 “我来处理,你放心。如果燕子欠了你什么钱,你把账号发我,我马上打过去。如果燕子跟你有短信和电话联系,第一时间通知我,你费心了,谢谢你。” 在自身利益最紧急的时候,不忘记对相关的人说谢谢,没有很好的修炼,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让小简听电话:“冬哥,你跟李雯,既然4号找到你们了,你就保持着跟她的联系。万一,有一天燕子也找到你们,你先把人稳住,帮帮我,好不好?” 请求最好的朋友帮助自己,冬子的心,明显没有一刻离开过燕子。冬子很少请人帮忙的,小简知道他的性格,他最不愿意给朋友添麻烦。 “你说的啥话,需要钱,需要人,需要跑路,我就是把店子关了,也要上。冬哥你记住,在武汉,我跟李雯,永远是你的兄弟。钱是你的,人也是你的。” 李雯就在身边,听到小简说出这话来,感受到巨大的热量。平时小简有点闷,做事慢条丝理的,但此刻,他就像一个真正的男人,很是伟岸。 冬哥倒用不着跟他们客气,他知道,小简与李雯,自己最好的武汉朋友,会为自己的事,付出全力。 但此时,冬哥自己也没了主张,完全被感情的急迫与事情的复杂搞麻烦了。他明白,此时自己的头脑已经不清醒了。望着桌子上,冯警官刚送来的东西,突然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拨通了冯警官的电话。 “没走几分钟,就想我了?”冯警官还在电话那头调侃。 “快回来,快回来,有急事,想让你帮忙。” 冬子的语速太快,而且口音中,居然不像他平时还算标准的普通话,有湖北口音都带出来了。冯警官明白,冬哥遇到麻烦了。 他快到自家小区门了,结果折返身来,向冬子的公司,一路狂奔。 当他到冬子公司,看到冬子平安无事地围着桌子转,看起来只是焦急,人生安全没影响时,舒了一口气。“啥事,有人要打架?” 看到冯警官还有调侃的心,冬子更急了。“比打架还急,请你帮帮忙。” “什么事,帮哪个?”冯警官知道,冬子一般不会开口求助的。只要开口,肯定是大事。 “我女朋友的事,她可能被绑架了。” 一听到冬子有女朋友,冯警官证实了自己内心的猜想。前一段时间,小夏对冬子的眼光,那漂亮的姑娘,冬子居然不为所动,肯定冬子已经心有所属。此时听到冬子亲口说到“女朋友”这个词,冯警官知道,冬子是用情很深的人。 冯警官看了冬子手机上,有4号转发过来的那条短信,也听了冬子简要介绍的情况。冯警官先安慰到:“冬哥,放心,这不是绑架。” “为什么?你凭一条短信,就可以确认?” “没有百分之百,但至少也有九成把握。你想想,一个绑架犯,冒着把牢底坐穿的危险,就为了两万块钱?” 冬子听到这里,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下,既然不是绑架,那生命安全,可能有些保障了。 “既然不是绑架,那就不必报案了。”冬子自言自语到,仿佛在安慰自己。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那钱,打还是不打呢?” “我觉得,还是打过去好。人家要两万,你可以先让4号打一万,说另一万,正在筹集,估计两天内到账。为什么,这要给咱们以缓冲的时间,对不对?” 每临大事有静气,此时,冯警官首要的任务,是把冬子的情绪稳定下来,免得他做出冲动决策。然后,自己再慢慢帮忙分析,以期找到突破口。 “那我就转钱了?”冬子看了看冯警官,没等冯警官回答,冬子就拨通了4号的电话,把这个意思给她说了。然后,给4号转了3万元钱。其中两万,是要给那个不明账号的。1万,是代燕子还给4号的。因为,冬子在电话里问过,燕子最近的情况。知道,她为了爷爷的病,找4号借过钱。 把这一切办完后,冯警官的分析也有了初步的眉目了。 “从目前形势看,燕子有麻烦,但不至于有危险。” “你凭什么?”冬子最想确认的是燕子的安全,至于钱的事,这倒是小事。冯警官这种结论,如果不能说服自己,自己肯定还是会焦虑的。 “我前面给你说了,只有两万块,估计是小麻烦。当然不会是绑架。这样的重罪,哪怕只要一万元,都要判十年以上。收益与成本不成比例,这是不会的。那么,两万块,会是什么样的麻烦呢?比如车子与人擦碰了?” “她没有车,当然,也有可能,碰伤了别人的豪车。” “或者说,是扶倒地的老人,被人讹了?或者是,赌博输了?或者是,在外面生病,到医院了?” 这些虽然是小事,但都是急于用钱摆平的。冬子正要点头,却听到冯警官转换了语气:“都不可能!” “依据呢?” “前面的一切可能性,都忽视了一个问题。如果她遇到这些麻烦,都只可能用自己的手机号,给朋友发短信。” “那万一,她的手机丢了,或者坏了,没电了,不也这样吗?” “她是一个成年人,在社会上有几年了,这点常识应该有。她如果手机坏了,借用别人的手机,她会亲口打电话,给朋友说。仅凭一个短信,不打电话,是怎么回事?” 冬子反问到:“如果她生了急病到了医院,不能说话了,是不是有这种可能?” “不可能。医院急救室的处理办法,我是知道的。一般,医生会用病人的手机,找电话号码里的最频繁的联系人或者最近的联系人,打电话过去,说明情况。更何况,既然她不能说话了,医生怎么知道她叫燕子?怎么问出来,她跟4号关系好?怎么用做生意的名义?” “对了对了,4号告诉我,燕子最后一次电话来,说是她遇到了容城职高的同学,叫许玫的,好像有什么事要做,现在还没定,也没解释清楚。” “所以嘛,我分析,这事,可能与所谓的生意有关。也有很大可能,与许玫有关。” “那,我该怎么办?” “打钱之前,是不是要跟燕子通个电话呢?这样,你把4号的电话拨通,我来问。” 专业人干专业事,一个刑侦人员,对付这事,肯定比自己厉害。冬子拨通了4号的电话:“我有个朋友,想找你了解些事情。” 冯警官倒不客气,抓起电话就问:“那先头的一万,还没打吧?” “我正往银行走,还没来得及。” “好,你打钱之前,跟那个电话回拨过去,要求找燕子说话,你看对方是什么反应,再告诉我。” 4号答应了。冯警官强调:“别人问,你只是按正常回答就行,不要慌。只是想问燕子在做什么生意,如果生意好,你是否能够加入。然后,把这些话,告诉给我。还有一点,如果是燕子亲自接电话,你就多问些情况。但是,最好不要说冬子的事情。” 冬子听到这里,觉得冯警官非常专业。当冯警官挂断了电话,就看见冬子望着自己,眼巴巴的样子。 “莫慌,既然是生意的事,钱的事,不是人的事,就行。当然,燕子的行动有可能是受到约束的,也就是说,并不太自由。不管是别人强迫还是她自愿,反正,她是不太自由的。” “那你为什么告诉4号,不要把我的名字说出来?” “哎,我好歹也是来跟你帮忙的,你都不倒一杯水给我?” “对了,我想起来了,刚才你来,你喝的水杯,我还没洗呢,算是免费续杯,咖啡不加糖吧?”冬子居然把冯警官第一次来的杯子,倒了点咖啡,又从厨房端了出来。 “好吧,我告诉你我的猜测。这种情况,据我判断,很有可能是传销。你想,做生意这词,很有可能是传销集团的说法。还有一个,如果报了你名字,万一,燕子是自愿进入传销集团的呢?今后如果不跟4号或者你再联系了呢?如果她继续回避你,你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了。所以,我叫4号问她是什么生意,并表示,自己能否参加,这就是试探。现在,只剩下等待了,过一会,看回复。” 冯警官所说的,并不深奥,从可能性到联系性,来分析最大的概率。冬子如果静下心来,也可以做到。但这事不行,那可是燕子啊。 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4号的电话来了。 冬子想接,但被冯警官一把抓了过去。“好,你说。对对对,是她亲口说的?她不建议你去?她说等她先做一单,赚了钱,再拉你入伙?为什么?原来是这样。好吧,你先打一万过去吧。过两天,再跟她通个话,说那一万的事。” 当冯警官挂断电话,面对关一脸懵的冬子,不禁笑了。 “你女朋友,就是燕子。家里条件是不是很差?” “对啊,你问这干什么?电话里说的什么,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好吧,先上结论。燕子,大概率是,上了传销或者其它诈骗团伙的当了。况且,她自己还以为这是发财的机会。那两万,是入门的门槛费。她还跟4号说,她过年就不回家了,要把连同先前借4号的总共3万挣回来,再回家。” “她在哪里,4号没问?” “这是下一步的事情,过两天,不是还有一万要打嘛。所以,怎么问,问到什么程度,我们有思考的时间和余地。” “这一万打了?” “当然,要稳定军心呗。” 冬子突然担心起来。传销这东西,如果介入深了,不仅钱被骗,更重要的是,有一定危险性。 两人探讨了今天传销的特点。冯警官接触的案例多,就介绍了起来。中国的传销分南北两派别。如果是南派传销,那主要靠话术,先收获你的心,让你觉得天上掉了馅饼,自觉地掏钱出来。而北派传销,就是靠人生自由的约束,以强制的洗脑及武力约束,让你硬掏钱。但是,这两派传销,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让你发展下线。 但这个发展下线,与刚才4号的汇报有出入。本来,如果燕子真相信这个发财机遇了,她会建议4号也加入。她甚至,会把4号发展为自己的下线。为什么,在4号提出请求时,她却拒绝了呢? 这里有两种可能,一是她自己还是不太相信。二是这个组织暂时没有给她发展下线的要求。因为,门槛费没有交,心还没真正收过来。 “交了门槛费,就能够收心了?” “这是一个心理学的常识,叫沉没成本效应。比如,男女恋爱分手了,最伤心的人是谁?是付出真心最多的那个人。比如成绩下降了,哪一科让你最伤心?是你付出最多精力学习的那一科。因为,你付出的成本最大,所以,你最舍不得。人们有挽救沉没成本的心理驱动,所以,让你付出成本,就是在收你的心。” “两万块钱,就让人收心?”冬子这话一问出来,就知道自己多嘴了。以燕子目前的经济状况,哪怕是两千元钱,她都要努力去挣。 “遇到老手了,这个如果是真的传销组织,那组织者肯定是个老手。对于明后天,是否真能够打听到地点,还是个疑问。” 这话让冬子的心冷了起来。他看着冯警官喝咖啡时的神情,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你为啥这样想?” “仅从门槛费的设置,我就知道,这是个老手。你知道,两万块,对于一般人来说,不是大数目。对于燕子这种经济状况的年轻人来说,是拿得出来又舍不得放弃的数目。而且,这数目,不需要太长的筹款时间。所以,变现洗钱还是跑路,都很从容。如果顺利,可以多发展下线。如果不顺利,卷钱跑路,很方便。” “那就麻烦了,该怎么找呢?” “不慌,这事,天天都有报案的,而查到的很少,为什么?因为,许多人被洗了脑,自己自愿上当,受害人都自愿了,公安怎么办?” “那一般,是如果解决的呢?没有成功的案例了吗?” “成功的案例比较多,但大多数是受害人自己报案的。那么公安就知道他的位置,也就好抓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亲人劝返,这个成功率也比较高,占三分之一吧。目前,这种方式,是最靠谱的。” 听到这里,冬子心里已经下决心了。自己早就把燕子当成亲人了,寻找燕子,不仅仅是为了解救她,而且是为了解救自己的未来,以及美好过去与未来的联系。 冬子迷恋燕子的根本原因,还不仅仅是爱情。过去在东山上的回忆,那一切的美好,是冬子过去生活的巅峰。父母去世,离家出走,一切美好离他如此之远,好像,过去快乐的冬子,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果找到燕子,过去的美好就回来了。而且,未来的美好,可以开创。今天的冬子,被岁月劈成了两半。一个是幸福的过去那容城东山的时光。一个是,如今无家可归的现在。 冯警官还分析了,传销组织,所在的窝点,一般是城中村不太正规的私人出租屋,或者城郊外的临时招待所。还有,他们如果在培训时,会在一个地方扎堆。如果是正式工作,会到处流窜。 但这个组织很奇怪,好像对发展下线不太积极。那它是一种新型传销吗?自己在内部通报中,怎么没听说过?如果不是,那该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冯警官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 这很有可能是两种复合型骗局的结合。庞氏骗局的非法集资与传销发展下线的结合,哪一种好办就按哪一种,随时改变打法。 如果是前一种,洗脑没成功,或者下线发展不顺利,就卷钱走人。如果是后一种,他们的地点就相对固定。 到处流窜的人,就连公安立案侦察,抓到的可能性都比较小,更何况,这事性质没定。等人受骗人醒悟过来时,骗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要说,抓一个骗子,难度怎么那么大呢?那个何姐,那个所谓的匡仁,手法高明到了专业的水平,不是也被抓住了吗?这有个前提,案子足够大,动员着全国的公安力量,以系统的碾压,就可以成功地破案。但传销这种游击式的打法,案子够不上大案的水平,金额不足以影响社会面,这反而更为麻烦。更何况,前期时,根本没有报案的直接受害人。 目前,燕子所有提供的东西,都只是普通的借钱做生意,你根本无法立案。 混社会的人都知道,社会上的老大,其实是很好摆平的。他们,只不过图钱,只要钱的利益到位了,事情就到位了。而老大名声在外,抓他也有线索。 但最怕的是那种临时起意的小混混,突然因为一句话,黑夜里拿刀砍人,然后消失于黑暗之中。没有案底,没有动机,不讲条件的游击兵,最难找到。 历史上黑吃黑的事件经常发生。许多久经沙场的老将,死于临时起意的混混。 第一百七十章 冬子猜迷 人生就是一段迷题,冬子总觉得生活在跟他躲猫猫。自己的身世之迷尚未解开,燕子到哪里了,总没有答案。自己的未来,过去,都陷于今天的迷局之中。 过了两天,冯警官如约来到冬子的办公室,一起与4号通电话,这一万寄出去,就不好找线索了,是最后的机会。 这两天,冯警官只要一下班,就过来,与冬子联系各种方案与可能性。冯警官还在上班时间,查阅了大量的相关资料,对传销算是有所了解。 都等着这一天,教给4号的话术,已经复习了好几遍了。但直到最后关头,冬子与冯警官也没什么把握。 4号已经按话术打过电话了。但这个电话很奇怪。先是燕子接的:“你把钱打给我就行了,其它是商业机密,你莫问。反正我如果赚了钱,有你一份,行不行?” 当4号按照冯警官的剧本,继续问她,在什么地方,做什么项目时,这时,另一个女生接过电话说到:“我是她公司的领导,她刚来不太熟悉情况。你要问的东西,商业机密不可能现在告诉你。但是,你想加入的话,也得等于燕把这个商业周期做完了,资本收益率出来,再给你介绍,好不好?” 最后,听到这位领导,说了一句:“老师,到了,就这里停。”隐约听到那边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老师,还没到沙”话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这一系列操作,显然出于冯警官与冬子的意料之外。因为那不是燕子的电话,燕子借口她电话已经关机了,所以用公司经理的电话打的。但是声音,的确是燕子的声音。 从语速与情绪上判断,燕子的声音还算正常反应。这一段电话通话,是4号按冯警官的要求,录了音的。冯警官拿到这个录音,准备具体分析一下。 当然,这只是私活,没立案的东西,是不可能以破案的形式来进行的。 两人分两路进行。冬子先到电信,借口交电话费,利用电信查身份不严的漏洞,打出这个号码的电话通信记录。而另一路,冯警官去找一位退了休的老刑警,他是辨别录音的高手,请他私下帮忙分析分析。 冬子的行为全面失败,因为这个电话属于一种特殊服务的电话,相当于vip待遇,外人,交话费是交不进去的。如果要查它的地址,需要公安的手续。冬子没办法,只好通过网上看这个电话的登记地,是武汉。武汉电信的号码段。 而冯警官带回来的消息,让冬子很感意外。据老刑警听电话声音判断,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个确切结论,她们通话时,是在出租车上,挂断电话的时机是有意的,不是意外。这说明,通话人,不想让自己的地点泄露。 第二点,是推论,她们面对4号的询问,始终不给予正面回答,说明她们的处于一种非法的或者秘密的状态,所谓商业机密,估计是个幌子。因为,正常的商业机密,两个闺蜜之间可以不谈,但生活上的事,她们应该敷衍两句的。但是,并没有。 第三,很有可能,她们目前,正在重庆。因为重庆人,相互之间都称老师。不管是乘客与出租车司机之间的称呼,都是一样的。以此判断,那们经理,已经在重庆生活过一段时间了。因为,她说“老师”这个称呼时,是非常自然的,没有考虑的停顿。 第四,重庆的地点中,有一个叫沙坪坝的区,但是这个区这么大,不可能是下车的地点。有可能是去沙坪坝的银行或者企业,或者政府部门。凡是地名或者单位前冠以沙坪坝名称的,都是大单位和正规部门。 这位刑警果然是老手,他把声音放大后,在自己的电脑上,用声音分析软件进行分析,得到一个结论:很有可能他们要去的地点,是沙坪坝万达广场。 这是因为,汽车声音渐渐稀少,从主马路向步行街的方向行进时,才会有这种现象。 结论出来了,冬子与冯警官觉得,这个经理居然知道电话交费这个漏洞,提前堵住了,看样子,她很熟悉电信这一规律。 并且,据老刑警分析,这个所谓经理的女性,大约年龄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带有武汉口音的普通话,可以大致确认,她是武汉一带人,或者说在武汉生活了很长时间的人。 而燕子的状态,在老刑警看来,所有对答都是正常的。说明,她并没有在严格的受威胁的状态,只是所谓商业的机密的说法与利益诱惑,让她自觉遵守规定,欲言犹止。 “那是否可以确认,于燕是甘心情愿加入这个项目呢?”冯警官这样问过老刑警,老刑警说到:“无法确认,但很有可能。” 这就麻烦了,如果她自己愿意做这种生意,哪个又能够拯救她呢? 老刑警提醒到:“以现在的状态,只能说她们的生意有违法违规的可能,但是不能肯定。这得看后续发展,如果后续发展到拉下线,或者再加钱,那嫌疑就会增大。而且真正的危险是,她如果拉下线,明知违法还要干,她就涉嫌犯罪了。如果她中途不干,哪怕就是舍得那两万块钱,那也有可能受到威胁,自身会有危险。” 老刑警的提醒,让冯警官有些紧张。“她要自救,成功率最高的办法是什么呢?” “如果她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传销或者其它非法组织,要自救,得分两步。第一步,她得装作很配合的样子,让看管或者跟随她的人放松警惕。第二步,利用外出的机会,临时发现有穿警服的人,包括交警等都可以,大声奔过去,大声呼救,也可以得到解救。我估计,如果对方要控制她,不仅她的手机与身份证被收了,就是身上的钱,也没了。” 冯警官是报着有一说一的态度叙述的,但冬子听了,不觉胆颤心惊。燕子,要么是上当了,要么是处于身不由己的潜在危险之中。 冯警官安慰到:“现在没什么事,应该是安全的。为什么,因为这个经理的电话号码,始终打得通,4号打了两次,都通了。说明,她们现在处于安全状态。而燕子本人的号码虽然关机,但以保密为理由,这种控制是正常的。” 冬子此时一头乱麻,一会说是传销一会又说不像,这事就比较麻烦。他恨不得,现在就跑到重庆,不就是沙坪坝万达广场嘛,不相信燕子出来,看不见她。 冯警官看出了冬子这个心思:“你去有什么用?那地方那么大,你保证她会第二次出现在那个地方。她哪怕出现了,会在你的视线内?哪怕你看见了,你能够怎么样,劝她回来,那么那劝,如果她是自愿的呢?” 这两天,冯警官已经把冬子与燕子的过去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所以,才有这个说法。 “还有个线索,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一是,她知道4号过年要回去,要拿钱回去。那么,燕子很有可能,在过年前,给4号回一部分钱。第二个线索,燕子的爷爷还在容城住院,你找容城一个信得过的同学,就说是燕子的同学,到医院去,与他们取得联系。她总要在过年时间,给家里人打电话的,电话的内容,只要知道了,也可以判断。” 冯警官的分析果然不错。冬子突然想到,逼迫燕子如此不顾危险地挣钱的动因,是因为她爷爷住院,要用钱。自己只有把这个担子帮燕子松了,才会让燕子更快地回来。 冬子给4号打了电话,要她过两天给那个号码打电话,也给燕子的手机打,通与不通,都给他说一声。 另一方面,在4号那里,冬子知道了燕子爷爷的病情,以及请专家,需要多少钱的事,冬子明白,钱,把燕子逼成了如今孤注一掷的状态。 “还有一个线索,你始终没利用,那就是职高同学许玫,也可以从她身上下手。” “但我不认识她啊?” “你们容城又不大,难道就没认识的同学?” 冬子想了想,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是中学的同班同学,叫武杰,他现在在容城一个电力企业上班,平时闲时间比较多。他原来在班上跟洪苕货有过节,差点打架,他个子小,但冬子却罩着他,这就跟冬子关系比较好。 他的成绩并不太好,也没冬子这种关系,所以,也读的职高,跟燕子一个班。 但武杰的电话,却没有了。原来容城的手机早就不见了,电话号码也没转移过来。怎么办? 冯警官想到一个办法,查114,找他的单位。 容城的电力企业,只有一家电力公司,一查就知道了。他们办公室的电话出来后,不是冬子来拨的,而是冯警官来对话。因为冯警官怕冬子太急迫,人家不给找。 “容城电力吗?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叫武杰的人呢?” “你是哪里?” “我是西安市公安局的冯警官,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这个公司的人。” “是是是,我们公司施工部,他有什么事吗?”对方显然对西安的冯警官这个身份,表示的警惕。 “没啥别的事,他有个同学,流落在西安了,被我们收留了,他就报了这个关系人。你把武杰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来确认一下,好不好?” 对方传来翻本子的声音,估计是翻公司内部的电话本,然后,就报过来电话号码了。 挂断电话,冯警官对冬子笔到:“你流落街头了,被我收留,这个理由,别人不可能不给电话的。” “你这好像是有些欺骗吧?” “我又没说是公事,你打电话给他说明就行了。”冯警官眨了眨眼,冬子知道,他没少干私活。 拨过去电话,结果武杰的电话占线。冯警官说到:“我们可以猜个迷,假如现在武杰接的电话,是公司办公室给他打的,你晚上请我吃饭。如果不是,我晚上请你。” “不猜不猜,现在,留在我脑袋里的迷题,太多了,脑瓜仁疼。” 过了一会,电话响了,居然是武杰主动打过来的。 “冯警官吗?我是武杰。” 此时冬子赶紧抓过电话说到:“我是冬子啊,陈冬,容钢陈烧烤,记得?” “哎呀,冬哥呀,有几年没见面了,怎么流落西安了呢?咱们是兄弟,你是我哥,你第一时间说起我的名字,我就不可能不管,你在哪里,需要钱吗?还是我请假,来接你?” “都不是都不是,武杰,刚才为了找你的电话号码,我西安的朋友冯警官编了个故事,还不是怕你们单位不给电话。我在西安上班,过得很好,有事想请你帮忙,所以才出此下策。” “哎呀,是这回事啊,吓我一跳。我就说,冬哥怎么可能混到流落街头的地步。就是烤羊肉串,也可以吃遍全国的。刚才办公室给我打电话,还把我搞紧张了。” 办公室就冯警官与冬子两个人,很安静,所以,电话里的声音,冯警官都听得见。他朝着冬子笑,做了一个喝酒的动手,意思要冬子请客。 冬子摆了摆手,意思是要专心跟武杰交代事情,顾不上理他。 “武杰啊,燕子,就是于燕,你熟悉吧?” “咋不熟呢?班花嘛。初中高中都是一起的,你问她,是不是跟她有什么故事?我还真听别人说,你跟她关系不一般的,对不对?” “没空跟你扯这个。我是要你帮忙的。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职高,是不是有个叫许玫的人?” “咋的?冬哥,你还一心挂两头,厉害啊,小弟佩服。” “不是,别乱想。事情是这样的,燕子目前在外面,不知道是什么公司,拉她去上班赚钱。但我直觉,那不算是什么正规公司,有可能是许玫介绍的,你跟许玫家,熟悉吗?” “巧了,我妈跟她妈是同事。曾经有人还想撮合我们呢,我没同意。毕竟这个许玫,是个喜欢玩的伢,我只想找个老实过日子的。但是,她家,我倒是去过几回的,离我家不远。” “这就好办了。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件事,以同学的名义,给燕子的爷爷送两万块钱,就说是以你的名义,借给他们用的,晓得他有难困难,作为同学,拉扯一下。钱我过会打给你。” “这好办,以你的名义?” 此时冯警官在对面,对冬子摆了摆手,冬子知道该怎么说了。 “不以我的名义,就以你的名义。因为,你要跟他们建立信任,以便于做第二件事,就是找到他父母的电话号码,然后告诉他们,燕子什么时候打电话回来,什么时候告诉你,电话的内容。但是,不能透露燕子目前做的工作,你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免得老人们瞎猜担心。” 对方答应了。不拿自己的钱,居然还可以当好人。况且,给冬哥帮忙,也是武杰心甘情愿的事。冬哥跟自己关系好,但从来没求过自己帮忙的。 然后,冬子又说了许玫的事。要他做两点工作,第一,如果许玫回来了,就马上第一时间通知他,找到燕子现在的地点。第二,想办法,打听到许玫近期工作的地方,公司的名称,或者电话之类的,也行。如果打听到许玫现在使用的电话号码,也是线索。 “冬哥,你说了这么多,她们有什么意外吗?”毕竟武杰是她们的同学,这种关心也是正常的。 “我怀疑,她们要么是进了传销组织,要么是进了一个不太正规的什么公司,我想找到她们,你得帮我。” 这个武杰一口应承下来。他现在在电力公司施工部,因为父亲原来就是这个公司的职工,内退了,就安排他在这里上班。其实,这就是个电工的岗位。但是,电力公司待遇却非常的好。 平时,没有故障时,只有日常巡线这一项工作,开个车,到几个点察看一下,一两个小时,就把一天的工作搞完了。如果有故障,一般是请外包的公司,或者没编制的民工,上去进行,他们只是在下面当监工,或者报手续之类的事情。 有钱有闲,就不怕多事。 武杰这个人,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但对社会上的人情事故,算是很熟悉的。 既然答应帮忙,那就帮得很像的样子。他接到冬哥转账过来的钱后,就到银行,找到熟人,专门换了新钱,包在一个信封里,封皮上面,还写了自己的名字与电话号码。然后,在医院门口,专门买了一个果篮,一提牛奶,到了住院部。 其实,燕子的爷爷叫什么名字,冬子不知道,武杰更不知道。但是,这哪里能够难住他呢?找到呼吸科,找一个护士,先是夸奖一番。 “护士小姐姐,请教你一个问题。” 这个油嘴滑舌的样子,护士知道,不得不理他。 “有什么事?” “前几天刚进来的于老爷子,省城教授亲自做手术的?我是他晚辈,来看看他,不知道他在哪个床位。” “你自己不晓得打电话联系啊?” “我打电话,他接得到,他听得到?这么大年纪了,我走路都怕重了,你懂的,对不对?” “18床。”护士没好气地回答。这位老爷子太出名,省城教授专门为他而来,院长交代优惠减免部分费用,护士当然清楚。 当他提着果篮到了病房门口,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他不相信,原来读书时那么美丽大方的姑娘,其父母的穿着,居然如此寒酸。这种人家,怎么可能请得起省城的专家呢? “是于燕家里的吧?”当武杰问出这句话时,于燕的父母才回过神来。本来武杰这幅行头,明显是来医院看病人的。这年轻我衣着光鲜,但自己不认识,恐怕是走错了房间。 “是我们,我是她爸。请问你是?” 这一个“请问”,表现出,这个衣着寒酸的男人,也有着比较好的修养。许多人,是不习惯带请字的。 “我是于燕的同学,从初中到高中,同了六年学的。我叫武杰。听说她爷爷病得很重,我现在才来,对不起,来晚了。” 于燕在容城的同学?倒是没听过于燕说起过这个名字。当年于燕读书时,关系最好的,经常提起的名字,都是几个女同学,倒没提男同学的名字。这个人,跟于燕,是什么关系呢? “叔叔阿姨,莫乱想。我们就是同学关系”武杰这个人精,当然晓得别人在想啥。“爷爷的病应该好些了吧?” “好是好些了,过几天,就要出院了。”于燕的妈妈倒是对这年轻人,并不拒绝。这位年轻人,一看就是热心的,看穿着,经济条件也好,也懂礼貌。母亲的心里盘算着什么,天下人都知道。 “我这才听说消息,就赶了过来。晓得你们现在条件不是很宽裕,于燕的工作也在起步期,我带了两万块钱来,出院结账这事,如果差了,还可以找我,这是电话号码。” 以同学的名义,收他的礼物也就算了如此大数目的钱,怎么可以接受呢? “不行不行”于燕的父亲赶紧拒绝到:“住院的钱,我们差不多了,况且,怎么可以随便拿你的钱?” “差不多,就是还差点。对不对?你们不叫拿我的钱,算是我借给你们的,你们缓过这段,什么时候还我都行。反正,我在电力公司上班,经济上不差这点。你们在困难时期,作为好同学,我该帮。” 燕子的妈一听说这伙子在电力公司上班,还这么热心,心思就活络起来了。“既然这是借的,那就谢谢你了喔。你还带这多东西来,真不好意思。” 她刚准备收钱时,被燕子爸爸制止了。 “莫忙,我先给燕子打个电话。” 作为父亲本能,保护女儿的警惕性是有的,他想确认一下。结果,拨通燕子的电话后,传来的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武杰上阵 听到电话不通时,燕子爸有点不知所措。自言自语到:“怎么会关机了呢?” 燕子妈也说到:“她每天都有电话过来啊,我们打过去,怎么就关机了?” 此时武杰已经明白了什么。燕子在所谓的公司里,每天要求给家里打个电话,公司肯定是同意的。也许,她打电话时,公司监督的人就在她身边呢。 “嗨,你们就别乱想了。燕子在上课,能不关机吗?人家高档幼儿园管得紧,你以为是我们啦。”为了不节外生枝,武杰说到:“我还有事,要到单位去。这钱,你们先拿着。如果你们有钱了,随时可以还给我。毕竟我的单位你们也知道上,上面我的电话也写着的,跑不了,都是容城人,对不对?我有时间,再过来。” 武杰迅速跑开了,燕子爸妈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如果扯得过来,以后还给人家,也有电话单位的,方便。燕子爸突然往楼底下望,没望到武杰的身影。 “哎,连个欠条都没打。” 燕子妈笑到:“正差钱就送来了,咱们燕子人缘好啊。你觉得这个小伙子咋样?” “莫乱想,一切听燕子回话再说。”燕子爸稍微谨慎些。 燕子妈打开信封,看了看里面的钱,再看看桌上武杰提来的东西,感叹起来。 “你看这小伙子办的事。钱都是换的崭新的钱,这个果篮和牛奶,好看的实用的,都有了。这事办得,爽利。电力公司,多好的单位了,钱多事少。况且,我看这小伙也精神,说话也有分寸,很像样的。” “叫你莫乱想就莫乱想,一想你还上天了。”燕子爸这一说,燕子妈就不作声了。其实,女儿的终身大事,她一直挂在心头上。女儿在外漂,终究不是办法。但是,她在农村,又不认识什么人,所以,眼前看得过去的,就是这个武杰了。当然,她也知道,这事无法判断。因为,燕子从来没说起过这个名字。 武杰回去过后,把事情的所有经过,全部用电话,给冬子复述了一遍。“兄弟,你这些年没见,厉害多了,这些话说得,相当靠谱。” 听到冬子的称赞,武杰也不客气。“小心啊兄弟,看这架势,燕子没看上我,她妈也看上我了。” 冬子在那边并没理会武杰的玩笑:“你这几天盯紧些。按这个情况,估计燕子今天,按惯例,还是要给她父母通话的。通话的情况,你明天再去,务必要把情况打听过来。” “放心吧,兄弟我就算是包打听了。” 在容城这个小地方,认识或者找到一个人,只需要一个中间人就可以了,这是理论上的说法。所以,打听一些情况,冬子与燕子爸妈从来不认识,只需要她爷爷住院这个渠道,武杰一出面,就搞定了。 “对了,武杰,你明天,必须把燕子爸妈的手机号记住,理由嘛,你自己想。” 有意思,武杰心里想,这下,自己真像是侦探小说里的人物了。拟剧人格的戏精,武杰对今天的角色扮演很是得意。这种做好事又演戏的状态,成就感自是满满的。 吃过晚饭,武杰正准备溜达一圈,主要目标是向许玫家的小区,那是个避街小巷,他也经常去,也有一些熟人,像街口坐着的那些人。理菜的大妈大姐们,下棋的老少爷们,还是到处欢跳着,让自行车的孩子们,都是信息的来源。 这种最古老小巷子的新闻,根本用不着你去打听,上面那些人,就是自动广播站的播音员。 这条巷子虽然很破旧,但是,它可是容城历史最长的街道之一。容城是个古城,至少有三千年历史了,过去有国君在此建过都。古代的街道,只要能够跑马就算宽的了,所以,这条街,还保留着古代那种五米宽的格局。 这里不能过汽车的,只能过自行车,还有就是人力板车和三轮车。两边固定的摊位很杂乱,还有人在路边摆起了修自行车的摊位,也有下棋与打牌的市民。拉蜂窝煤的板车路过,修自行车的、修鞋子的,都得把自己的脚收一收,让人家过。 两边有老式的红砖房子,估计也有大几十年的历史了,墙面贴满了小广告。后面的房子,也是经过拆迁,修成了小区式的单元楼,只不过面积比较狭小。 许玫所在的这条老街,虽然在后面经历过拆迁,但她们并没有发财。因为,她们原来的住房面积都比较小。以前,这两边的居民,大多数是住的筒子楼,里外间,也就三四十平米一户的。哪怕拆迁后,住上了单元楼,也大概只有五六古平方。两室一厅,算是这个小区的标配。 许玫的父母都在小商店工作,就是原来的供销社。她母亲与武杰的母亲,原来在一个商店上班。后来,供销社效益不好,商店也就承包给私人了。许玫的母亲提前办了病退,虽然年纪不大,也加入了街道两边八卦大妈们的行列。 这个企业的老职工,仅靠原来单位门面出租的租金,续一些社保费用,算是退休后,有个基本生活费可以拿。 他的第二项任务,就是打探许玫的下落。 但是,按冬子的要求,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只能以秘密的方式进行。先不能让许玫的母亲看见自己,因为太熟悉了。他在一个棋摊边站了一会,假装看两个老头下棋,其实是在跟棋摊边上的闲聊大妈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这小区,都是老住户吧?” “你问这是啥意思?”大妈们总想找新闻,盯着这小伙子看,这小伙子看着蛮精神的。 “我小时候常来这里玩,所以来转转,那家牛肉面,生意还好?” 不是老街坊,是不知道那边巷子口,有一家牛肉面馆的。这家牛肉面的老板,就是巷子口的老人。他们原来就在自家门面内做牛肉面。因为品味比较辣,而且牛肉卤得香,所以,名声很大。过去那些年,许多人假装晨跑,跑几条街过来,其实就是想来吃一碗牛肉面的。 容城离武汉近,把吃早饭叫过早。他们过早的传统样式,大约是热干面、面窝、糊米酒、豆皮之类的东西,一个牛肉面,改变了许多人的过早习惯,可见它的火爆程度。如今,这家老板的子女们也大了,也发财了,在外面主街上开了好几家连锁店子,而这个发家的老地方,却被人淡忘了。 “你来吃过?” “小时候经常过来吃,过瘾。” “还在开呢,现在是晚上,关门了,早上,老容城人,还是来排队的。” “听说后面小区,住的大多数是原来供销社的职工?” “不就是嘛,原来后面本来就是供销宿舍,后来改制分给职工了,再后来拆迁,还面积,国家总算给每户加了点面积。咋比得上农民呢,他们原来的面积大,一拆迁,都发了财。我们,只图有个窝就行了。” “你老也是供销社的?” “当然啦,咱们不跟别人比,跟自己过去比,也算好的。吃穿不愁,那退休金虽然不多,但顾生活没问题的。医疗也可以报销大部分,总算比过去好的。当然,要发财,是不得行的。年轻人都跑出去打工了,结婚的也不在这院子住了,太小了。谁叫咱们没本事呢?” “不对啊,肯定有年轻人住啊,我前段时间过来,看见里面出来一个姑娘,长得漂亮,烫个大波浪,穿个皮裤,好闪的样子,这里有人才嘛。” 大妈斜着眼睛看了看武杰,好像别有用意似地笑。“小伙子,你莫不是看上人家,在这里想会人家吧?” “不是,我就是说说。要说容城,我真要打听人家,咋没办法呢?是不是?” “那倒是,你只是碰碰运气,没当真。不过,你当真也不行,最近几天,她已经不在容城了。听她妈说,她在武汉什么科技网络公司上班,挣大钱去了。不过又听说,到处出差,不一定在武汉。反正,年轻人就该出去闯的,窝在她那个小超市,住在这个巷子,没得出息的。” 这是个重要消息,武杰得到了第一个收获。 “那是,年轻人不出去,没办法。像我这样,只能在容城上班,也挣不了钱的。” “哟,你还谦虚起来了。容城就没发财人?这巷子口牛肉面老板,不就发了大财?” 说说笑笑,背后,两老头走棋,因为悔棋的事争了起来,面红耳赤的,武杰不得不中断与大妈的闲聊,假装看热闹。 此时,武杰的电话响起来了。 “你好,我是武杰。”在进入公司后,公司进行了电话礼节训练,对客户来的电话,或者陌生电话,都是以这样开头的。 “莫跟我装神,我是于燕。武杰,你是啥意思?” 武杰此时想起了冬子的交代:“燕子啊,等一下,我过去一点,街上太吵,我过去一点跟你说。”他一边向另一个僻静的角落走去,一边按手机。按冬子的交代,他应该通过录音功能,把燕子或者许玫的电话,全部录下来。 “什么啥意思?”武杰假装懵。 “你咋晓得我爷爷住院,你咋晓得我们缺钱,你凭什么给我们借钱呢?你想干啥?” “燕子,别误会。我有个亲戚就在医院工作,你爷爷的事,她当成新闻跟我讲的。况且,你那一天到医院,我那亲戚看到了,说你有本事,能够请动武汉的教授,我一问长相之类的,就大概猜出是你了。况且,你家的乡镇,也是对的。” “好吧,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是,后面的问题呢?” “你缺钱,才更有本事。教授都帮你说话,要医院减免,哪个看不出来呢?你没钱,居然能够请动这么大的专家,太有本事了。我亲戚都佩服你呢,我就是来看看,证实一下。果然,是你家的人。” “武杰,莫跟我废话,咱们同学是同学,账得理清楚。我没找你借,你凭什么送钱上门?” 燕子担心的是,武杰对自己有想法。同学关系处久了,能不能在一起,早就注定。没感觉就是没感觉,这是勉强不来的。如果武杰拿这两万块钱,绑架自己未来的幸福,她是不甘心的。 “燕子,你莫担心。我没朝那方面想,我的为人你晓得的,不会乱来。只是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老同学,莫跟我瞎扯。” “好吧,你问,我照实回答。” “第一,你差钱,为什么不找同学借,咱们虽然没多深的交情,也同学六年了,是不是该打个电话?第二,我现在有点能力,可以支出来钱,又不要你利息,是借又不是送,你怕什么呢?第三,我本来以老同学的名义,帮你的忙,难道还帮错了吗?” 反客为主,反守为攻,这一招,果然厉害。燕子的口气明显软了下来。 “好吧,武杰,算你是好心。我自己能够解决的事,不想麻烦同学,这外解释总可以吧?我也不晓得你在电力公司上班,手头有钱。我要向你借,你为难,咋办呢?现在,你在帮我,我感谢你。但我很快就挣钱了,等我挣了钱,就把两万还你,利息,按银行算,行不行?” “你在做什么生意,那挣钱?”这句话,正是冬子的要求,必须要问的。 “网络金融高科技,说多了,你也不懂。反正,不差你的,是不是?” “你这就见外了,燕子,咱们不算兄弟也算老朋友,不跟咱说实话,不讲义气啊。” “算了,不跟你说了。下一步,我发展了,给你联系好吧?如果生意做通了,再慢慢给你介绍。我也是新手,现在还说不清楚,你好好上你的班,莫趟这个风险。” 说到这里,听到电话里有另外一个女性的声音,好像在制止燕子继续说,燕子挂断了电话。 把这一段电话录音,发给了冬子。再把今天打探到的许玫的情况,一并给冬子说了。 这几天的冯警官,每到下班,就要来冬子这里坐一坐,帮忙分析情况。 听完了电话录音及情况介绍,冯警官判断,那个在电话里阻止燕子继续说下去的声音,跟上一次燕子在出租车里,跟4号通话时,那个声音极为相似,估计是一个人,也就是所谓的公司的领导。 从这个意义上分析,燕子还没有取得别人的信任,连正常通话,也被控制了。所以,就是她想离开,也困难。 还有第二点,燕子个人估计也相信这个所谓的高科技项目,所谓网络金融,最近的案情来说,真假难辨,有网上集资诈骗的,有借炒股名义圈钱的,还有假装炒期货黄金的,还有假装谈恋爱引人上勾的,这些新的形式,即使公安,也不能完全掌握。 从电话里来说,她不愿意武杰打听时,说到“风险”两个字,表明燕子心中还是有怀疑的。但是,又对自己未来的钱景充满了希望,这是一种矛盾心态。 矛盾的来源是,凭直觉与社会经验,燕子应该明白,这事有些不太好理解。人们对自己不太理解的事,总要抱着本能的怀疑态度。但是,自己发财的梦太强烈的,借的钱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她选择了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可能。况且,已经投入两万了,如果就这样离开,太不甘心。 第三个推论,与许玫有关。许玫的去向,据说也是什么高科技的东西,与燕子说的大致相符。说不定,许玫此时与燕子,在一家公司。况且,许玫的事,如此不保密,连邻居大妈都说出来了,可能,许玫已经给家里说了更多的东西,要不然,一个邻居,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那么,下一步的主攻方向,就是许玫家。估计,许玫是燕子的上线,或者,她就是个拉人头的。 “但此事要谨慎。如果许玫心存坏心,存心要骗燕子的钱,那她的警觉是很高的。”冯警官提醒到:“不能让许玫感觉到,是为燕子的事而来的。你不是说,许玫跟这个武杰,还有关系的?” “对啊,他们的母亲曾经是同事,甚至,还有人撮合他们在一起,当然,武杰不同意,因为许玫是个到处漂的人,不适合结婚。” “那就不得不用美男计了,只是看武杰愿意不愿意。” “什么意思?” 冯警官给冬子说了他的方案,虽然冬子觉得不太靠谱,但可以一试。 当冬子把这个方案告诉武杰时,武杰感到很别扭。“冬哥,你这个计太麻烦了。我本来长得没你好看,要用这计,你自己来,我怕是不行。” “兄弟,你得检验自己的魅力呢。”冬子鼓励到。 “人没得魅力,钱有魅力。冬哥,人家燕子一家对我印象好着呢,现在又要我去忽悠许玫家,这家伙,我以后是要在容城成家的,万一传出去,怎样为人?” “莫扯了,就是不做这事,你以为,同学们拿你当好人?” 武杰笑了起来:“那倒是,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家伙。混呗,还没混出名堂。”这就算是答应了。 燕子给家里打电话时,解释自己手机关机的事,基本与武杰的说法一致,这下,燕子父母才放下心来。当父母给燕子说了武杰的钱的问题,燕子答应,她先给武杰打个电话,再回复他们。 跟武杰的电话打完,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武杰是正经的同学,钱由他们先用着,以后自己挣了,就还给武杰。当燕子的母亲还想多了解武杰的情况时,燕子明白母亲的心。 “莫乱想,妈,他就是一个同学,没其它关系。” 哪有这样好的同学呢?燕子妈内心中,对武杰的定位,就有了特殊的偏差。第二天,武杰来的时候,还热情地问武杰,吃过饭了没有。 武杰问了爷爷的身体,爷爷不知道这个人跟自己是什么关系,反正是关心帮助自已的人,也就很愉快地回答了。过两天,就出院了。至于出院的结算之类的事,武杰主动承担了核对账单的工作,包括拿药排除等事,包括转诉医嘱的事,都是武杰干的。燕子妈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她甚至以为,燕子的一生,好像有着落了。 取得了燕子父母的信任,他们的手机号要来,当然不是问题。武杰敏锐地发现,燕子母亲对自己的另一份信任。于是,趁着燕子父亲给病人擦身体的时候,他们俩在病房外面回避,这个机会,被武杰抓住了。 “阿姨,我想单独请你帮个忙,不晓得你愿意不愿意?” “愿意愿意,啥忙,你说就是。” 还没听到事,就说愿意。看样子,武杰已经取得了她的认可。 “是这样,燕子在外面工作,那是她倔,想自己挣钱。但是,她一人在外,也让人不放心。如果以后,她有什么电话打到家里来,你能不能悄悄地把内容告诉我呢?就算是我关心她的近况,对不对?因为这个时候,我要直接问,她怼我两句,我都不敢细说。” 听到这里,燕子妈以为,这是男生追女生必然的反应,就是又担心想问,又害怕被责备。 “你放心,小武,只要燕子打电话回来,内容我都告诉你,不让他们晓得。阿姨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成功。 接下来,燕子爷爷出院时,武杰跑上跑下,完全像自家人一样,连燕子爸爸都觉得,这小伙子,估计是在追燕子。 爷爷出院回农村,本来是想包一个面包车,送回去的。但武杰却自告奋通地,自己开私家车送他们。 “我的车虽然不太好,但总比面包要强的嘛。更何况,爷爷病刚有起色,经不起颠簸,我又没事,你们怀疑我的技术?” 没办法,只好坐了武杰的车了。武杰参加工作不久,当然也不是什么好车,但毕竟是个日产车,比普通面包要强。武杰达到了第二个目的,知道燕子农村老家,在哪里,是什么情况。 第一百七十二章 差点穿帮 关于许玫的工作,准备出卖灵魂的武杰还是有点犹豫的,毕竟,曾经有过这种说法。搞不好弄假成真,还比较麻烦。毕竟,自己母亲与她母亲是同事,平时来往也比较多,如果自己表达出那方面的意思,后遗症就麻烦了。 天下许多事好办,但战场总难得打扫。 他想了好久,终于捉摸出一个办法来。他直接找到许玫的妈,表面是偶遇,实际上是专门去碰的。 他在巷子口的牛肉面馆吃一碗牛肉面,磨磨蹭蹭地,搞得服务员都拿白眼瞧他,他倒不在乎。反正,我吃得快慢,工商局又不管。 虽然,后面排除等位置的人很多,也有人看他不顺眼,但把他有什么办法呢?生就一幅油腔滑调的样子,究竟是混混还是无赖,这个可不好判断。 当他远远看到,许玫的妈从里面出来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去,他丢下碗筷,就准备去迎。 “伙计,你钱还没给呢。” 武杰掏出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往桌上一拍:“不用找了。”赶紧冲了出来。出来后,又假装没事闲逛的样子,恰好与许玫的妈,迎上了。 “哟,这不是杰子吗?过来么事?” “吃了牛肉面,转转,怎么阿姨,你也要去吃?” “我吃过了,也是出去转转,听说南门那边,有个冬季服装展销,过年的衣服还没买呢。” “我没听说呢,好不好哟。” “你不上班?” “补休,上一周星期天加了班,这一周可以补休一天。” “你妈呢?” “广场舞散了,估计过了早,就约到麻友抹牌去了。” “那就不找她了,把别人搭子拆了也不好。”所谓的搭子,就是麻将是四人打的,少了一人,其他三人也玩不成了。 “你说的服装展销,几时开始的?” “今天才开始,昨天晚上来的。看样子,衣服很多,架子都搭满了一条街。怎么,你也关心这个?” “我去看看,万一有我妈合适的衣服呢?” 两人就一起并排着,向南门市场走去。本来两人也没什么话,但走着走着,许玫妈就主动说了起来。 “你妈也是有福气的人呢,老公的退休金高,儿子的收入也高,她打的麻将打得大,我都打不起。我有时,也只能在街上的小牌铺,打那一两块的,混个时间。” “都是混时间,还以那为业怎么的?” 其实,所谓一两块的麻将,也不小。这边的麻将,遵循着一种复杂的算法,与简单的四川麻将或者与严谨的广东麻将都不同。它的名字叫凑一色。当然,各种翻番的算法,很是复杂。其中每次还定一个赖子,相当于听用,随便你当它是什么牌就是什么牌。 这种麻将,不仅翻数很多,而且,大小番的结局完全不一样。如果你只服个屁和,那就只赢一两块钱。但是,如果和了大和,那可以没有顶。算一把牌,上万的金额都可以算得出来。所以,一般人打牌,都要设置封顶线。 以这一两块的麻将而言,一般,一把牌最多算五十块钱封顶,控制着输赢的规模。但以武杰妈打算的规模,以十块为起点,封顶的是五百。如果有特殊的所谓最大的牌叫阳光顶的,可以达到一把一千,这显然是低收入者无法承受的。哪怕偶尔能够承受,也无法持续。 这种大牌,就有高手出老千或者做笼子的嫌疑。所以,武杰的妈,打牌都是固定搭子。一来,这些人都知根知底,长年互有输赢,没有诈的可能。二来,这几个人,经济水平差不多,输得起嬴得起,不至于伤和气。 当你与朋友已经无法形成麻将上的搭子时,多半,你们的经济地位已经悬殊了,这朋友,也就无法频繁走动了。 到了南门,这个所谓的服装展销会,其实相当于一个草台班子。用钢管在街上搭上架子,上面盖上长长的棚子,就算是卖场了。这种所谓展销,其实就是一个季节来一次,卖当季的便宜服装。好处是,样式多,价格低。坏处是,质量,你就别太较真。当然,今天的普通人,一件衣服,穿过两季就行了,也不可能将一件衣服,长期使用,对牢固性及板型的稳定性,没那么高的要求。 许阿姨捎挑衣服时,不时问武杰,是不是也帮他妈也挑一件,武杰说,正在看。 许阿姨不自觉地说到:“哎,杰子你也莫挑了,你妈一般在大商场或者专卖店买,这样的地方,只有我们这种没钱的人,才来看的。” “哪里,我妈也很节约的,你晓得的。况且,你也有钱了,听说,许玫在外面什么高科技公司工作,比我工资还高呢。” “嗯?你听哪个说的?” “咱们是同学你忘了?有同学跟我说的,未必,你还想瞒我不成?” “那有什么好瞒的,只是我也不太懂,她那公司是干什么的。高科技的东西,我又没读多少书。” “恐怕她都给你寄钱回来了吧?看你样子,尽挑高档的衣服试。”这是递进式的试探,武杰懂得把握节奏。 “杰子,你怎么关心起她来了?有什么意思?”许阿姨歪着头看着武杰,好像眼神里,有另外的含义。 “莫搞错了,阿姨,我只是随便问问。我们公司最近,来了一批刚毕业的大学生,虽然年轻,但人家肯定比我有发展前途,像许玫这样漂亮,又是搞高科技的,说不定,有戏呢?” 以介绍对象为名,套近乎,这就是武杰所想的办法。 “杰子,你跟玫子不是第一天认识吧,你今天才说她漂亮,是哪要筋动了呢?” 差点穿帮,武杰吓了一跳。原来,许玫的妈,早就有意思把武杰往玫子身上扯了,但武杰本人从来不主动,现在过来,这一套,对精于世故的大妈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真的没动什么筋,我们不关系好嘛,毕竟她在外面这样漂,也不是办法,如果单位有年轻的大学生有机会,那比我的前途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这样的好事,我不想着许玫,想着谁呢?我们毕竟除了同学,也算发小吧?” “你这样说,那还差不多。毕竟你是男生,接触的人多,你有好的人,多给许玫留意,这是好事。” “留意是留意,她现在在干嘛,我都不晓得。万一别人要见面,打个电话或者约个会,都不知道咋联系。” “对了,她的号码,我给你。以前有个武汉的号,最近好像在重庆工作一段时间,有个重庆的号,我都给你。” 许阿姨翻了半天包包,找出手机来,把号码让武杰在手机上存下了。“这段时间她可能忙,过年前她估计要回来,有机会,约在那个时候,差不多。” “看吧,许玫也许在外面跑久了,眼光高了,看不上咱们单位的人,也说不定。我有合适的,就直接联系她,好吧?” 两人说了会话。为不引起怀疑,武杰还是在市场上买了一套保暖内衣,只花了一百多元钱。 回来过后,将事情告诉冬子。 冯警官分析又出来了。“可以肯定,她们在一起,许玫与燕子。更从保密及时间的推断看,燕子是许玫拉过来的人头。而许玫是老手,至少,比燕子老。那么,许玫就有可能,比燕子有更多的自由度。找到许玫,也就找到了燕子,这恐怕是跑不了的。” 那该怎样找到许玫呢?她过年时很有可能回家。但燕子,恐怕不能回。这就说明,许玫是层级更高的人。如果许玫回来了,那冬子刚好可以在容城,与武杰一想,把她问出个明白来。 毕竟,不管怎么挣大钱,你的家跑不了,同学围你,你不说实话,后果是比较严重的。在小城市,人情味很浓的地方,这事,就更重要。 更何况,许玫的妈与武杰的妈,有这层关系,恐怕,她不得不说出燕子的下落来。 这样分析,让冬子放心不少。反正,自己过年也是要回去的,只有二十几天过年了,也慌这一时。他所担心的,是燕子如果为了钱,走上违法的道路,就麻烦了。 什么叫关系好?什么叫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就是无条件相信你,从不把你往坏的地方想。他只是担心你,只是照顾你,而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利益。 不是冬子不相信燕子的品质,如果是明显违法的事,她肯定不会做。但是,这种所谓新的高科技金融的事情,连冯警官都说不清楚,那燕子肯定也无法判断了,稀里糊涂上贼船,最后受到法律制裁,这会影响她的一生。 至于钱的损失,恐怕还在其次。 他们算了半天,却不知道,燕子的公司也在算计他们。这是冬子们忽视了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关节点,那就是武杰。应该说,武杰在容城所演的戏,是成功的。但问题在于,两人的事,过于热心的,却是武杰这一个人。 武杰对燕子家里的态度与行为,当然被公司所谓的领导知道。而许玫本人找燕子聊天,还认为,武杰对燕子有意思。 但这两天,妈打电话来,说武杰要给自己介绍对象,这个武杰,是不是热心过了头呢? 为什么事情这么巧,就在这两天,武杰又是给燕子爷爷出钱,又是给自己找对象,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呢?或许,他背后,有另外的人? 许玫不得不提高了警惕。因为她知道,这个所谓高科技公司,其实就是骗人的。她们建立了大量的聊天群,以各种聊天工具,以推荐炒外汇期货为幌子,拉人头投资。 而拉到多少人头,其实就是你的业绩。比如你拉来了一百万的投资,你就得十万。这个百分之十的利润绩效,让燕子舍不得离开。 收燕子的两万块钱,其实是职业保证金。那是让你付出成本,使你舍不得退出。一边损失摆着的,一边还有高利诱惑,对于燕子这种挣钱很急迫的人来说,很难回头的。 但是,此时的燕子却不知道,还真的以为,那是正规的炒外汇的公司。按公司讲师的说法,一般人有投资的需求,但没有渠道。他们以自己的专业手法,帮助普通人赚钱,这是天大的好事,应该鼓励的。 公司的营业执照也看了,是正规的投资公司,燕子没来得及多想,就投入了训练过程。 所谓的训练,前期,主要是讲师讲道理,外带打鸡血。表面上,听这些道理,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讲师说,一般的中国人,都有几个闲钱了,都需要投资,让钱能够生钱,这是人之常情。 燕子听到这里苦笑了一下,自己闲钱都没有,恐怕没有投资机会吧。 讲师说到:“没钱的人,就投资体力智力与热情,挣得第一桶金,就有钱投资了。当你进入到钱能生钱的地步,你就获得了财务自由。”听说这个讲师是专门学金融出身的,看起来很高大上。 “中国人投资什么呢?投资股票吗?跟中国男子足球一样,它不行,成了大家的共识”在大家的笑声中,讲师继续发挥:“投资房地产,也有毛病。第一,它要求你资金量大,在座的,你有本事拿出首付出来,几十万那种,何必要在我们公司来打工呢?” 是这个道理。讲师就继续忽悠:“那就剩下金融证券投资了,比如债券,比如期货,比如大宗商品。” 下面有人举手,问那些东西是什么。讲师笑了一下:“所以说呢,你们跟本就不懂,那你投资进去,不亏得死?况且,你懂了,又怎么样?这些东西门槛太高,你连门票钱都没有,你咋进?” 听着这些高大上的名字,燕子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比如,债券,那是只能由债券公司来操作的,一般人,根本没资格。比如期货,就是普通的,最容易进入的股指期货,你们手上都有电脑,都可以查一查,是不是要求至少有五十万,至少有几年的二级市场的操作经历,这些门槛,你们一个都达不到。” “那我们是在搞什么呢?”下面又有人问。其实,下面问的这个人,是个托,公司早就安排好了的。 “我们直接与国际接轨,避免国内那些庄家来操控盘子,直接炒外汇。每天的外汇涨跌,不是任何一个大老板可以操控的,所以我们炒它,保险系数就高得多。” “那别人自己炒,为什么要委托我们公司呢?”下面的托问得很认真的样子。 “问得好,兄弟,你是个爱思考的人。”讲师随即跟身边的那个女领导说到:“这小子,今后可以进分析部,不在客户部了,是个好苗子。” 能够问问题,居然得到这样的好处。关于分析部与客户部,前面有领导介绍过,工资是不同的,况且,分析部,高手众多,人人都想去。 “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请大家好好回顾一下,我前面讲的要点。哪个能够帮我回答一下?” 许玫也是被安排过的:“我晓得,一是大家没那么多本金,成为合格的外汇炒家,进不了门槛。二是大家没那么多知识,不懂,所以容易亏本。” “对了,这位同学,可以进入公关部”现场表扬,都有实际的工作变动,这种热闹的气氛,给人一种奋进的感觉。 然后讲师说到,本公司,就是集合众人的钱,成为合格的外汇投资者。根据各个产品不同,帮客户,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去赚钱。而如果赔了,公司按损失的百分之十赔你。如果赚了,公司只收你百分之十的佣金,而百分之九十的利润,归你投资者个人。 讲师突然问到:“这个条件公平不公平?” 下面有人大喊:“公平。绝对公平。” “说说理由?” “输赢,公司都是百分之十,一点便宜也没占,这对客户是完全公平的。” “绝对不公平!”讲师故意把声音放大,把桌子拍得山响,把下面的人吓了一跳。 “如果赚了我只得百分之十,如果赔了,我要倒赔别人百分之十。那我问你们,我们是白工作了?你们的工资与绩效,哪里来的钱?我们这么多高手,被从国际各大公司挖过来,年薪都过百万的人,钱从哪里来?我们公司是赔本赚吆喝的吗?” 下面议论纷纷,觉得讲师讲得太有道理了,但是,公司难道是在故意亏钱的? 当疑问发酵得差不多时,讲师知道,该上核心内容了。 “你们刚才说的,我们在赔本赚吆喝,那是你们不懂专业。现在我简单告诉你们道理,我们公司不仅会赚钱,而且会赚大钱。” 面对下面无法理解的目光,讲师很得意,带了好几个班,这个班的学生,真是顺着思路走啊。 “大家刚才理解了,我们公司好像在做亏本生意,其实是大家内心中有个心魔,把投资当赌博了。比如丢骰子猜单双,丢多了,是各一半的机率。那如果我们输一半嬴一半,那就只能是白打工流汗了。” 他把思路转换了一下:“要是,我们总是嬴呢?至少说,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嬴呢?局面就不同了。” 说到这里,大屏幕显示出一张曲线图来。“大家看看这张图,这是我们公司上半年的业绩。大家可以看出,我们以美元产品为例,我们的成功率是86%。以日元产品为例,我们的成功率是79%,大家想过没有。假如单位金额里,我们按此来算盈亏,是什么结果?” 这种数学题摆出来,下面的人就算不清楚了。反正大家知道,嬴得多输得少,那就是赚。 第二张图出来,下面的人都“喔”地惊叫了出来。上半年,公司帮客户挣的钱,大约有十三个亿,而公司自己的佣金收入,也达到一个多亿,怪不得,可以高薪聘请专业人才。 讲师说到这里,把头转向那个女领导,说到:“下面,请客户部的经理,把她的经历给大家讲一下。” 这位客户部经理,先说了,自己以前是多么穷的。自己多么努力,却无法在大城市找到立足之地。她的经历,其实是下面人的真实生活写照,许多人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共鸣。甚至她讲了一个悲惨的故事,自己的亲人住院,因为付不出手术费,看着亲人去世却毫无办法。 经理声情并茂,她饱含热泪,而下面有些人,也开始泪光闪闪。 说最后加入公司,是将信将疑的。因为自己不懂,就选择了不信任。报着试试看的态度,按公司的要求,跟客户联系。现在,她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 有人问:“你在武汉,有几套房子呢?”当然,这个问话的人,也是个托。 “只有一套,给父母改善一下,只有二百来个平方,复工楼。以后不干了,换别墅。估计有人要问,我为什么不我买几套房子呢?” 这个疑问是大家都有的。目前,人们评价,你有多少钱,都是问你在大城市有几套房子来评价的。好像,房子是最把稳的投资品。 “因为投资房子,是笨人的策略,利润来得慢不说,还受政策影响。更重要的是,它变现困难。挂牌出去卖,行情波动不说,变现周期恐怕得几个月,没意思。我把自己挣的钱,全部投入了外汇产品,它的利润率,至少是房子升职的五倍以上。自己背靠这么有实力的公司,那么多优秀人才在帮我们赚钱,这个机会不利用好,你当我傻啊?” 她的财富增长的故事,吸引了大部分人,哪个不想有这个结果呢?一个穷人,因为公司,成了老板。经理的自身经历,完全感染了大家,许多人跃跃欲试地开始表决心了。 经理知道,打鸡血的时机来了,众人的力量集合起来,让那剩余的少数怀疑的人,不得不相信。 该带领大家喊口号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洗脑工程 大家喊口号时,热血澎湃,有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场。在这种气场下,一般人会丧失独立思考的机会。不是他被这个能力,而是大势所趋,他根本没这个心理动机与时间。 其名的《乌合之众》的作者曾经说过:夸大其词,不断重复,绝不用讲道理的方式,给大众灌输一个结论,你就成功了。 人类选择自身行为的依据,主要是靠大脑的两个功能指挥。一个情感,一个是理智。关于这两个事情的矛盾所在,自从人类会思考时,就产生了。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有人理解这句话,说是人类太笨。其实愿意不是这样的,愿意是说,上帝诉诸于感情,而思考诉诸于理智,这两者不挨着。 人类思维中最主要的工具:语言。在没有系统语言之前,人类是凭直觉记忆与经验来判断的。那时,没有理智与情感的矛盾。所有的情感,只是你经验的集合体在你头脑中的反映。有人把它的来源,归功于直觉。 甚至还有人,歌颂直觉,是全息的整体的神圣的本质的。但是直觉经常骗人,稍有阅历的人,都明白。 真理与谎言在一起洗澡,谎言先出发,他穿上了真理的衣服,打扮得跟真理一样,欺骗人们的直觉。而真理呢,没有衣服穿,他也不愿意去穿谎言的衣服。他只有光身前行,在人们的指责中受到怀疑。 而今,许多广告,居然也用这招,大声而简单的广告词,重复三遍,天天播放,重复多了,大家也可能不真信,但至少记住了它。 夸张是另一种手段,把自己的目的说得很高大上,让人在这种充满道德感的冲动中,都不好意思怀疑它。 各种手段的综合运用下,很少有人不上当的。 这个所谓的金融公司,培训计划大概也就十来天,他们要让所有的员工真信。员工真信了,客户才会信。客户真信了,钱才进得来。 但是,下面这一堆人,可都是互联网时代成长的年轻人,他们都有完整的中学教育经历,有自己的分析手段。所以,所有谎言,都必须包藏在许多事实的外衣里,按概率计算,你很难从一百粒米里面挑出那颗沙。 也有数学与逻辑学得好的人,也有平时喜欢质疑和反问的人,这不怕,先把所有疑问都诱导或者包装一遍,这种最纠结的人,也会信。因为,来的人,对发财的事太迫切,贪心重了,哪怕你聪明,也会上当。 “老师,你这样讲,我也相信是真的。但是,我有一个疑问。既然你们这个班子这么有能力,为什么不自己支赚钱,为什么要帮别人呢?” 当然,这个提问的,也是托,是按剧本设计来的。 “问得好,这位同学,你有很强的怀疑精神,如果你当年认真学习,说不定会当科学家。”讲师先把大家逗笑,然后说到:“对啊?聪明人都应该这样怀疑啊?天上掉馅饼,哪有那好的事呢?我自己不赚,为什么要拉到客户赚呢?人都是自私的,我们凭什么把好处给大家?” 这是大部分人,面对骗局时,都会产生的一种警惕。这个警惕不解决了,大家不会真信。 “首先表扬这位同学独立思考的能力,大家都要有这个习惯,要不然,进入我们这个公司,是不合格的。”这种反方向的话,把许多人还真唬住了。这个讲师,好像真讲科学啊。 “为说明这个问题,我得先说说,咱们这些外汇项目,究竟意味着什么。” 又上图表,又是各国汇率比较,又是平价购买力与官方汇率及黑市汇率的关系对比图,有柱状图,坐标图,还有动态图形,反正看得大家头昏眼花。下面坐着的,没有一个学过金融的,所以这些图,要忽悠他们,简直就是小儿科。 “大家看到,汇率是什么呢?是外国钱与中国钱的比值。好了,我们炒的是什么呢?是外汇,也就是外国钱。说白了,我们的项目,就是赚外国人的钱,大家明白这个概念吧?” 下面有人说明白,有人确实还没反应过来。 讲师突然敲桌子,声音放到最大:“明白吗?” 下面终于反应过来:“明白!” 声音不够在,再来一遍:“明白吗?” 山呼海啸的声音出来:“明白!” 这种儿童教育式的诱导,是直接作用于人的情感本性的,所以很见效。 “外国人的钱,那么好赚的?如果我一个人进行大金额的操作,那早就被国外的机构盯上了,防着我的账户,甚至封杀我的资金,那不就完了?” 大家一想,还真是这回事,外国机构也是聪明人组成的。 “所以,咱们分散到无数多个账户,各自进行,他就没办法了。没办法监控,也没办法封杀,这就好比大家平时经常说的中国式过马路一样,人多了,警察也没办法。法不责众。不是不想追究,而是没办法。” 原来是人多力量大的意思,打个比方,大家好像明白了。在教育学的意义上,有一句话:下定义不如打比方。但是打比方,毕竟不是定义本身,毕竟有失真的信息加入。如果有人故意在打比方时加入失真信息,你就会愉快地接受了。 有人还喜欢举例说明一个问题,其实,举例说明虽然好懂,但最好的例子,也降低了理论的高度。理论是直达本质的东西,而例子,只是个例,只有特殊性。 讲师决定拨高一下:“我觉得,我们公司的人,都是爱国主义者,我说这话,大家信吗?”此时,他的声音温柔缓慢,根本没有逼迫大家表态的意思。这种一张一弛的讲述方式,他掌握得很好。 下面的人点头回应,那目光中的肯定意思已经很明显,此时,大家是真信了。 “好,第一个条件,说明了,我们为什么要分散账户,拉大量客户的一个原因。所以,在座的同学们,你们中的大多数,都要到客户部,你们拉的客户越多,咱们的事业就越安全。咱们与外国机构斗,凭的是什么?是电脑比人家好?是金融比人家学得早?是钱比人家多?都不是,是咱们人多,咱们团结,大家说,对不对?” 看了大量的神剧后,大家对这个结论,哪怕不信,也不会反驳。 “第二个条件,是钱的问题。大家知道,外国人有钱,他们的机构更有钱,大家知道吧?” 下面有人说知道,但底气不足。下面的人,没一个人出过国,也没有上英语网站直接看外国机构的能力,他们也是利用各种媒体了解一些皮毛,如果真知道,就不会到这里来打工了。 于是,讲道理举例子打比方的东西又来了。 “大家知道,外国人上班轻松,但拿钱多,这是为什么呢?他们休假多,福利还特别好,这是为什么呢?他们没存款却到处潇洒,用钱大方,这又是为什么呢?” 下面的人多少也看过几部国外的电视剧,好歹也看过读者知音等二手货,里面有大量对国外生活的介绍。但总答不出为什么。这个长久以来的疑问,让大家睁大了眼睛,静听讲师的回答。 “原因很简单,人家是富二代富三代富四代富五代。人家祖上用汽车时,咱们还在赶毛驴,对不对?” 这个解释,大家感同身受。毕竟,下面的人,全部都是穷二代。以他们有限的人生经历,他们也明白,有的人,就因为投胎了一个好爹,他的起点,你拼其一生达到的终点,也赶不上他。 这其实有一个误区,在今天的中国,只要足够努力足够聪明,加上一点点运气,你完全有机会成功。但,哪个愿意承认自己不努力不聪明呢?生活已经这么苦了,为什么还要责备自己呢?所以,把自身困境的原因归结为外部原因,让心里好过一点,这是本性。抱怨社会不公平,甚至干脆抱怨胎投错了,这也是自我逃避的一种模式。 有志气的人总有一天会站起来,这才是正能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才是中国人的精神。但是,下面这些人,被生活的苦压垮了、吓怕了,这种正能量,在内心中,就有些底气不足。 “他们不是靠今天的工作挣钱,他们祖先的工作,都已经提前为他们挣到了钱。这些钱到哪里去了呢?投资了,以投资收益,坐着也吃不完,为什么要拼命打工呢?” 解释完毕,大家都表示信服。 “所以,我们面临的第二个问题,就是没人家钱多。人家一个机构,集中几十户人的资金,咱们一个县一个市加起来,都比不过。这是实力问题,硬实力不行,其它都是花架子。所以,要扩大资金实力,唯一的办法,就是收集大量的客户。他们比我们有钱十倍,我就收集十倍于他们的客户,在市场上,与他们才可以对拼。” 这一通说,把下面的人都搞得很热血,好像自己在为国人争气似的,好像是在做一件有利于民族的在事业。挣外国人的钱,总是那么的高大上。 “有人在下面与我交流时,老提一个问题,为什么,咱们能够挣钱,如果咱们能够挣钱,那别人不是早挣了吗?” 这个问题,也是事先设计好的,在于打消某些个别怀疑者的可能性。当然,也可以巩固已经相信的人。更重要的是,这些拉客户的人,会遇到客户们提出的同样的问题,只有自己相信了,知道了,才可以忽悠客户。 “这个问题问得好。这涉及到一个智商与聪明程度的问题,大家请看屏幕。” 于是,大屏幕上,出现了世界地图,各地区人的智商水平,以不同颜色区分出来。 “大家看,中国人的智商水平,处于什么阶层?” 下面的人像小学生一样地回答:“最高阶层。” “对了,我们承认,犹太人聪明,世界上获得诺贝尔奖的,按人口比例,他们最厉害。所以,他们成了科学家银行家。我们跟他们差不多,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种之一,我们建设并保持了五千年文明。那我们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 下面有个托回答到:“人口数量。” “对,敏锐,同学的回答绝对标准。一个世界上最大数量的种族,居然个个都是最聪明的人,可怕不可怕?我们承认,许多国外机构,里面有些最聪明的人在操盘。但是,他们哪里有我们聪明人多呢?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那我们三十个三百个呢?集体智慧的结晶,体现在我们上半年的业绩上,那可是真金白银!” 下面又有人问到:“那以前,我们怎么挣不到这个钱呢?或者说,外国那么多,只有发达国家的人挣得到,其它的比如阿三哥,比如毛熊哥,都挣不到这个钱呢?” 事先安排好的提问,当然就有事先准备好的答案。 “原因很多,但主要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实力不够。也就是说,他们没我们今天有钱。我们作为第二大经济体,虽然人均钱不多。但只要集合起来,敢向老大挑战,更何况,总体上,老大还比我们笨,对不对?”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讲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讲师装得好像很科学很严谨的样子,低着头说到:“当然,整个东亚人,都是聪明有钱的。比如我们隔海想望的两个邻居,都很有钱,人也聪明。但是,架不住他们领土上,有别人的驻军,就像刀架在脖子上,你敢跟老大抢饭吗?” 大家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只有我们,是独立的,有能力的,聪明的,团结的。有了这几条,我们终于敢面对他们了。我们一旦出手,他们就知道,咱们是最厉害的。虽然上半年,大家看到的业绩很好,但那可是人家的损失,你说,气人不气人?” 大家笑得更轻松了。 下面有人开始言论,好像有人打了一个国,结果那国的石油归我们开采了。有人在我们西边邻国打了十多年仗,结果那里最大的铜矿也归我们了。出傻力的人,总被我们抢了先。所以说,咱们都是聪明人。 这些没来由的举例,根本无法说明问题。但是,大家就是喜欢听。人们总是愿意事情这样发展,所以就相信了。 说到这里,讲师突然话锋一转:“大家莫高兴得太早!老大是那么好惹的么?咱们树大招风,如果人家跟咱们政府之间施加压力,咱们岂不是为国家添乱?” 大家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 “怎么办?咱们聪明,是因为咱们有聪明的祖先,他们的基因里流淌着智慧的血液,以遗传的方式给我们了。第一个当然是生物遗传,第二个,是文化遗传。我们发现没有,哪怕是从没读过一天书的老太太,也会从她嘴里蹦出真理来?” 说到这里,私下议论又开始了,这种情况太多了,老人的智慧不是从书上学的,是上一辈人说出来,下一辈人记住了,就是经典。 “乌龟有肉在肚子里,闷声发大财,财不外露,这些话,从咱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嘴里说出来,你们都贪污了吗?” 这种提醒多么亲切啊,回想起那些无原则的爱自己的人,整个会场充满了家庭般的温暖感。 “真人不露相,露相人不真。所以,低调,是咱们老祖宗教的,在这个行当里,更为重要。你抢了别人的饭吃,还当着别人面叭叽嘴,你不仅是在恶心别人没道德,更有可能,是在找打挨,对不对?” 低调,好久没注意自己这方面的修养了,这帮子人,本来生活就很苦,已经低入了尘埃,所以,他们想高调都高调不起来。平时的生活中,好像,故意低调,是大人物的事情。如今要求自己低调,在这个品质上,是不是也有一种成功者的感觉?生活的经验告诉他们,好像只有成功者,才有资格故意低调。 “好,低调是我们的心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密。对社会保密,是因为你挣钱多了,羡慕嫉妒恨就会来了。咱们挣钱不是为了得瑟,如果你真想得瑟,我劝你以后专门去做慈善,自我价值体现了,别人也得到福利。所以,一般不要在社会上得瑟,要对其它人保密。” 下面有人在喊:“为什么还要对家人保密呢?” 这个标准问题当然有标准答案。“问得好,为什么要对家人保密。原因很简单,这样的事,你自己刚开始都难以理解,你的家人,会理解吗?他们不理解,结果就是反对。所以,只有当你挣到了钱,帮助家人改善了生活,哪怕他们不理解,他们也会支持的。对家人的爱,我们要靠行动,不靠嘴,对不对?” 这一顿义正辞严,搞得非常高大上。有分析有情感,有逻辑有温度,不怕你不感动。 “好了,这节课进入最后一个章节。大家听好了,如何保持低调呢?” 下面有人在说,不与外人接触,不向家人吹牛,不与朋友说工作上的事等等。 讲师拍了拍桌子,让大家静静。 “你们说的,比唱的好听。大家扪心自问,从小学到高中以来,你们自己发过的誓言、表达过的决心、制定过的计划,大家自己执行得怎么样?” 这可能真把大家问住了,毕竟,这种严格自律决心好下,做到很难。 “别说你们了,就是历史上的大人物,有时都做不到。怎么办?内心约束是基础,外部约束是条件。为了做到真正的低调,并不是让大家整天都夹着尾巴做人,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我们说的低调,其实只有一件事,就是保密。” 居然有人还读过保密守则,在下面背了几句: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 讲师请他站起来多背了几句,虽然背得不全,但也算是内容基本正确。 “好,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但是,真做起来,难道没有漏洞吗?客户们把自己半生积蓄交给我们打理,我们如果酒喝多了,与朋友玩嗨了,就透露出去了,那,客户的委托与信任,你放在哪里了?所以,仅靠自觉,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们才有大家前几天所关心的硬措施。” 所谓硬措施,是大家前几天议论得比较多的,也是公司刚开始,给人一种传销组织感觉的原因。 比如给亲人打电话时,必须有领导在旁边,不能说自己的工作性质与地点。比如出门逛街时,也需要三人以上出行,并且指定一名老员工作为负责人进行监督。比如没有必要事由,只允许在公司内活动,一般不到社会面上行动。 亲人要问自己的工作,只说是高科技网络金融这个大概念,不要说细了,等等,好像搞得过分了。 更引人注意的细是,这个公司的大部分领导及员工,明明是武汉人,却在重庆这地方来办公,而营业执照上的网络服务,却盖的是珠海的章子。 听到这里,大家都猜测,这就是为了保密的需要。如果在武汉,无意中碰到同学朋友熟人的机率非常大,聊嗨了,什么话就收不住了。 当然,公司对注册地也有解释,因为珠海是特区。而网格金融是新生事物,武汉没先例,当然无法注册。特区嘛,可以先行先试。 强调保密纪律,不仅是行业的需要,更是为客户负责。一旦给一个行为加上一个高大上的理由,它就看起来舒服多了。 越是神秘的东西,好像越高大上,这是人们的错觉。比如一个黑暗的溶洞,不好走,但你也要向关探索。因为不知道,所以有期待。 有时,燕子及同学们,宁愿相信,自己加入公司,可能是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己感动自己,并且给予期望与理由,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话术训练 “最高的幸福是自律出来的,你们要学会这个习惯。”人生导师出场了,他是第二个讲师,主要任务是灌鸡汤。 乱用外国名词吓唬中国老师,表现出悟道者的形象,那种做法,虽然见效,但不久长。所有的鼓动与培训,要在短时间内激扬起大家的热情,非鸡汤不可。立足于生活,抵达于内心。 “大家想一想,和尚们不吃肉,不结婚,穿得破衣难衫的,住在孤山顶上,仿佛贫穷孤独而且无聊。他们整天还要劳动,还要念经打坐,还是闭目参禅,他们放弃家庭,抛弃亲情,离开朋友。他们是心理有毛病吗?有的人,居然如此坚持了一生,他们是疯了吗?他们是不是正常人呢?” 这其实是绝大多数人的疑问。以大家的共有的疑问开头,然后给出意外的答案,现场的震撼效果就明显得多。 “没人回答吧?”讲师盯着大家的眼神,以死亡之凝视,以傲视群雄的参悟者形象,沉稳地把控节奏,让大家积蓄半天的追问,等待出最有力的时机。 “因为自律,他们在自律中获得了幸福。因为这个幸福,他们沉溺在这一生的快乐之中,所以,他们中的许多人,甘于这种生活,而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律带来的好处。” 这个话,简直太出意外了。大家连议论的资格都没有,望着老师,好像望着一位哲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从读书以来,成绩比不上人,从成长以来,勤奋比不上人,现在,你们的收入比不上人。同学聚会时,你们想跟人说感情,但人家看不起你。你想参与话题,但根本进入不了频道。你们是不是可悲的一群人?你们把失败归究于自己的运气不好,自己的智商不高,自己的家庭不行,自己的条件不够。” 说到这时,讲师停顿了一下,要给大家酝酿情绪的时间,勇猛的批评,要让大家消化一下。 下面的燕子等人,何尝没这样想过呢?他说的,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与从小的同学相比,自己为什么今天混得这么差呢?自己给自己的理由,老师都说中了,还有何理由呢? “悲哀啊悲哀,愚蠢啊愚蠢。”以朗诵诗歌的顿挫,将听众的情绪抑扬,讲师是这方面的高手。 “金句大师鲁迅先生一生只有一个感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今天,我也一样。你们,活在自我原谅的世界里,不配拥有美好。如果你们这种性格都比别人过得好的话,天理难容!” 把鲁迅都搬出来了,还涉及到天理,下面的听众,此时,个个都像罪人,好像在忏悔着什么。 “穷,就是罪。因为你们没有自律。不付出就得道,就违背了天理。不信你看,那些赌徒们,有时也赢了大钱,但是,他们的生活因此而改善了吗?就算让你捡到和氏壁,你也无法升官发财,很有可能,被砍断手脚,像那个玉工一样。算了,不说这些了,估计在座的,有人连这个典故都没听说过。” 这个典故其实在中学教材里有过,有些人还是知道的。知道的,沾沾自喜,觉得至少有人比自己差。不知道的,觉得被老师说中,不敢抬头。 “那我就跟你们说些,大部分人知道的。苏秦配六国相印,大获成功,为什么呢?因为他头悬梁锥刺股,奋力苦学。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所以才会将兵百万,封王拜将。不说古代了,近代那段其名的历史,大家知道吧,湖北人,你们的前辈们,经过过伟大的行军,没有那一种艰苦的行军,哪里来伟大的历程。一个个农民,因为强大的自律精神,成了将军,对不对?” 这一段古今联系,简直可以说是滔滔不绝,说理连贯,不管你的理解力是否跟得上,反正气势这一块,是掌握得稳稳的。 估计把大家的心理打击得差不多了,该使用胡萝卜了。“为什么要说这么多?我为什么这么不客气?因为,看到你们的今天,就想起自己的昨天。过去,我跟你们一样,混在痛苦的生活里,不知道反省。后来,加入这个团队,遇到的高手多了,人家的自律意识教育了我,我才想起,从小读的书,那些说了百遍的道理,是祖先留给我们的最真诚的话,没有一句是白说的,我居然一句都没听进去。那些话,你们也知道,是否有一个人,听进去了呢?” 听到老师原来跟自己一样,大家的亲切感立马回来了。原来,老师的心情,是跟自己联系到一块的。而且,他所说的听了千百遍的话,究竟是哪些呢? “勤能补拙听过吧?” 下面纷纷点头。 老师不满意了:“说出来,像个勇敢的人。” “笨鸟先飞听过吧?” 下面的声音大了起来:“听过。” “再大点声,一日三省吾身听过吗?” “听过!”声音到了顶点。 老师感到比较满意了:“这就对了嘛,承认自己的缺点,就是进步的开端。你们既然听过,有哪一个执行了呢?” 下面的目光就比较复杂了,这都是预料中的效果。 “不是公司对大家严厉,有的人抱怨,不让出门逛街,不让保留手机,不让随便联系,每天上课排得很满。这种抱怨你们从小就有。是不是抱怨冬天上课太早,夏天中午休息时间太短,是不是抱怨作业太多,考试题目太难,是不是抱怨老师要求太高,家长督促太严。老话又来了:严是爱松是害,同学们,多想想,有这样严厉的管理,是你们的福气。” 把坏的说成好的,把公司办成学校,这就是要起到的效果。 “自律,你们没养成习惯,那就得靠他律来促进。当你适应了他律了,你就习惯自律了。习惯自律的人,根本不用管。他自己就可以管理自己。优秀的人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习惯。你看,你们的经理,公司的骨干,他们的行为根本没人监督,为什么?因为他们已经成为自律的人,自律了,也就成功了。” 原来成功,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把一个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是了不起的。但是,大多数的这种简单结论,是可疑的,甚至是荒唐的。但因为简单,所以大家记得住,能理解,所以就容易接受。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比如成功。人们总是相信自己能够理解的东西,比如简单。 当大家的眼光都射出了振奋的决心时,鸡汤老师的使命算是完成了。大家最怀疑公司管理的秘密性,经过两位老师的授课,算是真正地说服了大家。 前一位老师说的问题,解决了“是什么”,后一个老师说的问题,解决了“为什么”。接下来的老师,就要教大家“怎么办”了。这是一整套逻辑连续的体系,看起来无懈可击。 这一帮子开公司的人,这些讲师经理们,真有那么厉害吗?其实,他们也是半路学来的。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原来就是传销集团的讲师。因为传销被打击了,所以就改头换面,进入这家公司。 这家公司主要骨干有三个部分。一部分就是讲师,负责洗脑。另一部分,是管理人员,负责管控。还有一部分,是负责电脑软件制作的,当然,那的确是有计算机背景或者金融背景的专业人员,制作出的涨跌图及收益图,看起来很像那回事。 当然,怎么办的问题,得由管理人员来讲了。那个女经理,客户部的,上场了。她先给大家分发了《外汇投资一百问》这本书,让大家先看。其实就是公司编好的内部资料,要求大家完全看懂它。看不懂,也得要背下来。如果客户在电话或者网络上问,就可以有针对性地回答。 这书是编了号的,上面写着“内部资料,严禁带出”。经理强调,这本书只能出现在课堂或者自己的办公室岗位上。绝对不能带出去,为此,每个人出去,要搜身。 “不要以为,我们搜身那么严格,是不相信大家,或者说有些粗暴。大家想想,我们的操作规范如果泄露了,客户们这么大的资金委托给我们,我们炒输了,怎么办?对手们如果知道了我们的手法,来攻击我们,我们能赢吗?知已知彼才百战不殆,就是这个道理。” 保密纪律已经说过了,此时,她还把搜身,这个大家最反感的问题,合理化了。 其实,如果细想一下,许多单位都有保密规定,但为了防止大家把资料带走,根本用不着搜身的。毕竟每本书都编了号的。你上班上课前领的多少号,下班出门前交还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搜身呢? 当然,这个问题既然有人怀疑,那就得提前灌输理由。 “有人说,只要在出门前交还公司就行了。那可不一定,因为,有人有可能把它复印,或者抄录下来,这就麻烦了。所以,为了客户,为了大家能够分得大钱,不得不这样做。当然,有人利用微型摄像设备偷录,这些科技手段,我们靠眼睛是盯不过来的,只能搜身,希望大家理解。” 什么摄像设备。搜身根本没必要,因为公司的办公点及课堂,都有摄像装置,每个员工,究竟喝了几杯水,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此时,大家没有怀疑,因为想到要挣大钱,想到对客户负责的重任。 终于接触到公司的“核心机密”了,大家都非常兴奋,看着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许多内容燕子看不懂,但她对自己最关心,也是最吸引她来公司的,是结算方式。 这里员工的提成,是按周计算,每周打钱。里面有一条问题是这样写的:“客户问,为什么公司炒外汇,是按周结算,不是每天结算呢?” “答:因为我们操作的手法是利用波段差异进行的。大家看曲线波段图,是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高峰与低谷。钱留在我们账上,在低谷时进货,在高峰时抛出,这需要时间。仅凭每天的牌价涨跌,赚不到钱。”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燕子只是从这一点判断,既然客户的利润是每周结算,那自己的提成也每周结算,是合理的。 里面还有好多专业性的问答,燕子就不太懂了。所以背起来,很是拗口。但是,有些问题,似懂非懂的,还是可以部分理解。 比如下面这一个。 客户问:我每天晚上看美国市场的外汇牌价,可否计算出自己的盈亏呢? 答:不可以。因为我们是在香港市场与美国市场的时间差中进行操作的。由于美国时间与北京时间的时区差异,所以,他们开市时,是我们的晚上。而香港市场,是我们的白天。所以,我们操作时,就是利用这个时间差,来进行判断。至于何时买进何时卖出,这是商业机密,是瞬时决定的事,不可以有准确,有时间上的规律。你把钱交给专业人士,有专业人士帮你盯着,比你自己看,要强得多。 这个回答,必须背得滚瓜烂熟,像自己是个专业人士一样。这是经理的要求,课后,她要考的。 每天,至少背五十个,两天内完成,经考核合格后,才可以上岗。不合格,继续补训。 大家都全神贯注地背起来。集体的氛围,仿佛回到学校,准备高考的样子。燕子有个感觉,如果自己高中时如此努力,恐怕已经上大学了。 其中,还有许多让人疑惑的地方。比如公司的结算方式,不单独把每个客户的账户操作的哪个外币,告诉客户,客户就要问,毕竟自已真金白银投入了,当然关心自己的钱。 下面这两条,就是解释这个问题的。 客户问:为什么,我不知道,公司在帮我炒哪个外汇呢? 答:你的钱不够单独开设账户成为合格投资者。所以,你的钱,必须与别人的钱组合起来,形成一个新的账户,才够金额标准。况且,这个组合账户金额大了,就得分散投资,重新组合。也许,你所在的组合里,有好几个品种,整体赚钱了,你按比例分得利润。不过,你可以在每天看,公司发给你的浮动盈亏表,你可以看得出,公司每在帮你赚了多少,或者亏了多少,你不用太紧张。 客户问:以大资金攻击一个币种,火力更猛,为什么不这样干呢? 答:金额多大才算大?比得过外国银行家吗?集中一点,就暴露了我们的实力,容易受到别人攻击。况且,有的币种是用来保证本金的,有的币种是用来收获盈利的,这叫复合投资,是专业人士掌握的手法。 总之,这些问答,充满了大量的专业术语,什么复利计算,什么期权交割,什么自动平仓,什么预期影响,等,都是燕子从来没听说过的词。 有时,燕子背书的时候,也有些走神。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好像从人生的波谷快要走到波峰了。这个工作,一周一结的话,那得赶快,把4号的钱还给她,不能全还,也要还一部分。 借的高利贷,也得要还,那是利息本金一起算,一个月一还的。三万每月一千利息两千五本金,加起来三千五,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如果这些,在武汉那歌舞厅工作,恐怕饭钱与房租,都保不住。 幸亏许玫介绍了这个工作,才让自己有机会,轻松起来。假如按许玫说的,一个月至少一两万,那还这些就轻松了。自己只需要三四个月的功夫,就可以还清楚全部欠款。想到这里,燕子加紧了背诵,想早点上岗,早点拿到钱。 背了一会,她又想起武杰主动借钱的事。这家伙的行为有些怪,不知道这两年,他是否是真的有钱了,居然主动送钱上门。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算是帮了自己,自己挣了钱过后,也不能没有表示,还钱是必须的。是不是,还得给他更高的利息,那得看自己挣钱的效果。 总之,好事好像一天天地离自己近了,这是自从父亲受伤过后,从来没遇到过的事。 大量的专注于背诵,有一种烧脑的感觉,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尤其无法进行理解式的记忆。硬背是个体力活,很快人就乏了,但是,燕子喝了点冷水,迅速让自己清醒起来,加紧了背诵的速度。 她从来都知道,在同龄人中,她不是很聪明的。所以,读书以来,也没得过考试的第一名。学校的奖励,大多数是与唱歌跳舞有关的,与学习没关系。 老师说的,笨鸟先飞,勤能补拙,自己只有对自己下狠心,才赶得上别人的进度。 有一句话,老师曾经说过,许多人听了觉得像个笑话,但此时的燕子,觉得自己正处于这个状态之中。 “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许玫已经到公关部去了,这种培训,据说她在刚入职时都已经参加过了。所以,平时跟燕子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她们住的宿舍,很像是高中时期的宿舍楼。就是一个房间内,摆着四张高低床,共睡八个人,而水房与厕所,在楼道的尽头处。 燕子完成了今天的背诵要求,她回头望了望,发现自己是最早的那三分之一,而剩下的三分之二的人,还在那里苦背。燕子想,果然,老师说的不错,自律,就可以成功。 她先到一边,向经理申请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家里人问时,她只是说自己在上课,没时间接电话,所以关机。燕子说到这里时,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说的是真话。今天,果然是在上课。只不过,她是当学生。 爷爷的病居然好了很多,在这样的冬天,居然可以出来散步了,这让燕子觉得很欣慰。减少了担心,就不必多说了。经理正在身边听她讲话的内容,是否泄露了公司的秘密,那种不信任的目光,让燕子急于结束了通话。 当然除了经理的目光以外,还有同事的目光。有几个同事已经在后面排除,觉得自己背得差不多了,想请经理检查,以确认是否可以提前过关。 其实根本不是提前,现在已经下午六点多了,算是正规的下班时间。只是要背的东西太多,许多人还没完成而已。 所谓的晚饭,就放在宿舍进门的大厅里,一人一套盒饭,按自己的编号拿就行。 这个公司有点奇怪,就是不设公共食堂。大家并没有聚餐的机会,只是在宿舍一楼大厅里有一张长条桌,各自拿自己的饭,回到宿舍去吃。 盒饭的质量嘛,不追求了,好歹还是有荦菜的。当然,在重庆,任何厨师,都会把最普通的食材炒出美好的味道来,只要你适应麻辣。 燕子是女生中比较少有的热爱麻辣的人。对于她来说,冬子家的羊肉串是最美好的食物,冬子曾经问过她,是要辣的还是要不辣的,她总是说,辣的好。 其实,燕子家里面,父母,包括爷爷奶奶,都喜欢吃点辣椒。过去农村生活苦,吃不了多少好东西,只有那辣椒开胃,让你的口感享受到刺激的快乐。 这里虽然是重庆的闹市区,但是,公司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一个改制企业的办公楼。被众多高楼包围起来,显得有些寒酸。但是,它毕竟有过辉煌的岁月,所以,除了矮一点,里面的装修,还算是正规的。 公司解释说,之所以租这种房子办公,而不是在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商业大厦内,那是因为公司的性质决定的。 公司从事着高度保密的工作,如果太显眼,或者与其它公司一样在高楼里办公,电梯里的密切接触,就有泄密的可能。这个办公楼,相对独立有院墙,外人进不来,是闹中取静的地方。 为什么在闹市中间而不是在郊区租一个独立别墅,那不是保密程度更好吗? 经理的回答是:“闹中取静,才是最不打眼的方式。别墅,太打眼了。” 燕子仿佛被说服了,公司的风格是:低调。 第一百七十五章 挣什么钱 为什么把宝押在自己不熟悉的事情上?为什么把前途赌在以难以理解的工作中? 所有骗子的基础是信息不对称,利用你不了解的东西占你的便宜。 有这样一个段子,燕子与冬子都听说过。在容城流行一句话:买的没有卖的精。因为卖货的,对这一行是专业的,而买的人,大多业余。 先介绍段子的背景。在一个茶叶铺,一句茶客来买茶。懂茶的人都知道,喝绿茶,最好的是明前茶。所谓明前茶,就是指清明前从茶树上采摘下来的新茶。一般来说,当年的茶,比去年陈茶,价格上有五到十倍的差异。懂行的人,都买新茶,从不买陈茶。哪怕你这陈茶是西湖龙井,口感也难以赶上本地人种的土茶,只要它是清明前刚发出来的芽子,清新爽嫩,这就跟吃蔬菜水果,一定要新鲜一样。 二三十年前,有个湖北人发现了一种茶叶的保鲜方式,那就是冰箱保存,在5度的环境里,茶叶可以在几个月内保持着自己的新鲜度。这谈不上什么发明,只是发现,就跟蔬菜保鲜差不多。当然,要密封,进入保鲜室,就行。 所以,春天过后,到了夏天买春茶,也是买得到的,但一定是从冰柜冰箱里取出来的。懂茶的行家,只买散装茶叶,从冰柜里取出来那种,还得要亲自尝一下,才决定。 对于不懂茶的人来说,茶店老板忽悠你,用一大堆专业名词。比如有人说,你看这是芽茶,泡上后,杯子里的茶芽根根直立,这是顶好的毛尖吧? 还有人说,你看这汤色,金黄清澈,闻起来是不是有种板栗香味?要知道,六安瓜片就是与板栗树混种在一起的,所以有这个香味,这可是当年慈禧太后最喜欢的茶叶。 但是,懂行的人不这么看。因为,去年的老毛尖,也可以根根直立。而所谓的板栗香,只是炒茶时加了香料不同而已。要知道,板栗树在自然生长的条件下,是没有香味的。它的香也是炒制过程中,才会有的。怎么可以通过自然生长的方式,传给附近的茶树呢? 不信的话,你去闻大部分绿茶,几乎都是板栗香。但是,有几个茶园,栽过板栗树呢? 过了年的陈茶被包装在很好看的盒子里,不懂行的人,买来送礼,好像很高档的样子,这种茶还卖得特别贵。其实,进价很便宜。 而最好的茶,是裸卖的,完全没包装,放在冰柜里,等你尝后再买。 要说板栗,湖北的黄冈,尤其是大别山区,确实是板栗栽种普遍。这里有个英山县,倒产出很好的绿茶。当然,山的那一边,就是安徽六安地区,盛产那著名的六安瓜片。 有懂行的人知道,买六安瓜片可能性非常小。因为它太名贵,自己也买不起。但喝到正宗英山的明前绿茶,尤其是那种芽茶,是相当不错的。 这天,来的就是一个懂茶的行家。他到茶行,先品尝了英山刚出来的明前芽茶,感觉口感不错。于是就问老板:这茶多少钱一斤?老板回答200一斤。茶客说到:那就来一斤,你别跟我差称,要足量,好不好?老板一愣:那就300一斤。茶客说到:我要很干的那种,不要含水量高的,一捏就碎的那种最干。老板明白,碰到行家了。 老板笔到:“按你的要求,那就要400一斤”。 “好吧,来一斤吧,你可别跟我调包。” 老板实在忍不了了:“500一斤,就这个价。” 可见,一个人要想不被骗,必须懂行。 其名的香港首富李老板曾经说过,他不挣自己不熟悉的行当的钱。为什么?因为不熟悉,就容易受骗。 但是,今天,大家好像并不在意自己是否熟悉这个行当,就义无反顾地投入精力与金钱,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好些个原因,与今天我们的发展迅速与阶段相关。 首先,我们这个社会新事物太多,许多行当,你根本不熟悉。比如年纪大的人,积累一生的生活与知识经验,却根本不知道电脑该怎么操作。一个早期读大学的老知识分子,完全不知道网络世界的运行规律。 今天的知识突然海量般地呈现,你所熟悉的,只是社会中极少的一部分。不是说,我们知识产生的量突然膨胀了,而是知道传播与呈现的方式,更大量,更便捷。只要上网,你根本不需要图书馆。 到了知识海量传播的阶段,你就明白,几千年前,其名的庄子那句话的意思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 想获得全部的知识,那是不可能的。有这个心,都是危险的。 所以,骗子就利用这个知识的差异,欺骗你。就像那个买茶叶的顾客。如果他不是真正的行家,只知道其中一个窍门,他还是会受骗。 在今天,我们说一个人有知识,只能说他在某个行业有知识。因为,想成为学贯中西的人,成为所谓的全知全能的大师,在今天,是不可能的。 第二个原因,是榜样的力量。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前期有些人挣了大钱,并不是他们有多少知识。只要细心统计一下,身边那些早期发财的人,他们各种经历各种条件都有。他们共同的特点是:胆子大。 敢于尝试自己不懂的领域,不管懂不懂,先干起来再说。比如一个灰工,尝试着当包工头。修房子的,却承包煤矿。而最出名的试探者,莫过于另一个姓李的高手了。他以两千元起家,先开一个小照相馆,连灯具都是自己焊的。后来,跟人学做宝丽板,也赚了些钱。最后,他决定做汽车。刚做汽车时,他也不懂,知识停留在仿佛一个笑话的阶段。“汽车嘛,不就是四个轮子加一个盖子嘛。” 他居然成功了! 有人不知道,他的成功,不仅仅在于他的胆大。而在于他的学习实践的精神。他曾经买过二十几种名车,把它们全部拆解了,自己研究,成为这方面的行家。他可不是傻大胆,他是天底下最精明的人之一。 而人们看到的,只是那最表面的特点:大胆。 在今天这个社会中,好像给人们铺开了大量的未知领域,等着人们去赚钱。这种榜样的力量,具有巨大的传播效应,鼓动着人们跃跃欲试。 不管懂不懂,先干起来再说。这就是大家的心态。 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财富增长太快,把人们的心搞活了。按老一辈的传统,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哪怕收入低一点,但能够衣食有余就行了。 但今天,不行。比如燕子,如果仅在容城那个私人幼儿园工作,那她就完不成家庭的任务。全家人,在农村,有鱼塘有田地,衣食算是有余的,但如果碰上家人生病,就麻烦了。况且,对于在城市生活很久的人,如果让她再回农村生活,是不可能的。 看惯了彩电的人,怎么能够忍受黑白电视? 以许玫为例,在超市上班,挣的钱,完全可供日常生活。但是,眼见着身边的同学朋友,都开始挣大钱,自己也忍受不了平庸。 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有一种不进则退的趋势,人们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有了对钱分外的期望。 有人说,中国人既聪明又勤奋,不发财,天理难容。但有另外的一种解释。中国人大胆,人人都想发财,这才是最大的推动力,让国人的财富,成几何数级的增长。 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大国,人人拼命挣钱的洪流,力量是如此巨大,你想停在一边看热闹而不参与,你不是傻,就是胆小。 当然,还有第三方面的原因,就是法律与规则的不完善。这其实在哲学上是讲得通的。法律与规则,都是对过去经验的总结。如果大量新生事物突然产生,你都没来得及制订法律,它就出现了,你怎么规范? 不管是大陆法第的条文法,还是海洋法第的判例法,历史依据与逻辑自洽都是它们的基本条件。但是,我们处在一个突破逻辑突破惯例的时代,完全的规范,在理论上无法实现。 有人甚至这样说,正因为我们对新事物的容错度很大,才有了今天百花齐放的好局面。有人问,那出了问题怎么办?出了问题再改嘛。况且,绝大部分的问题,都可以通过发展来解决。 这些话太理论,如果用打比方的方式来解释,就好懂多了。 所有人的关系,所有人的际遇,除了存量博弈之外,还有一个出路,就是增量解决。 比如,两兄弟分家,你多我就少了,所以,关系紧张,甚至到了要打架的程度。但是,如果有增量呢?如果大哥的企业或者事业很兴旺,他根本看不起父母留给自己的祖产,他甚至会让兄弟拿走家产的大部分,自己只要象征性的小部分,这种故事,天天在我们身边发生。兄弟分家不闹,只是因为哥哥产生了增量财富。 寻求增量,是解决问题的钥匙。好儿不争祖产,在今天,财富飞速增长的时代,父母拼其一生挣得的财产,或许赶不上有出息的子女,一年挣得多。 摸着石头过河,哪里有时间考虑得那么细? 况且,你是聪明人吗?如果你聪明,怎么现在还没成功呢?你能够把未来的事情,先考虑清楚了再做吗?那你先说,明天的股票,是涨还是跌? 不可能你判断不了股市的走向,你就不炒股了吧? 人人都在挣钱,过街雨掉钢蹦,哪个淡定得下来呢? 就是对于冬子来说,如果不是上网打那个颜色游戏,他哪里知道,自己对色彩对设计,还有天赋?如果没有加入彭总所在的公司,哪里知道,自己还可以拿这么高的工资?如果不加入这个公司,他可能还在青山骑电动三轮送货。也有可能进步,那进步,估计只是电动三轮变成了面包车吧。 而进入这个公司,给冬子的收获,是完全一个崭新的世界。如果在青山送货,接触的装修师傅或者小包工头,最高档次,就是看见一些熟人成了小土豪。 但到了这个公司后,他看到,身边真正的大人物,原来是这样生活的。比如,那个有原始股的副部长,那个有大靠山的富二代洪大美女。她们生活得低调平常,平时不急不慢,保持着自己的生活节奏。 原来冬子还以为这是她们的性格。其实不是,是她们有底气,她们的财富,已经足以支撑她们轻松过完一生。哪怕今天退休,她们一生,也是住别墅的命。 不到这个公司,不到西安来,他根本不了解彭总这种精英人士工作的效率与状态,那一种智慧在工作中体现出来,让冬子明白,什么才是高人。不到西安来,看不到冯警官的热情与小夏的善良,那一种在美好环境长大的人,身上充满了暖人的正能量。 不到这西安来,根本没法接触孙总,以及孙总的高端的知识分子朋友们。他们才是推动社会前进的中间力量,一个人改变一个公司,只是他们的工作而已。他们最大的理想,甚至想改变历史。冬子从懂事以来,只是在书本上,见过有这种理想的人。 而这种人,几乎天天与自己在一起,并且成了自己的朋友。在最关键的时候,孙总还为自己说话,并且一锤定音。这种靠山,这种帮助,根本不是用钱买来的,也不用出卖尊严,也没费什么体力。根本用不着像燕子那样,为了那点钱,丢掉许多东西。冬子只需要付出真诚就行了。 要想成为高手,跟高手多混混就行了。平台不同,际遇不同。就像一根草绳,绑白菜就卖出白菜价,绑螃蟹,就卖出螃蟹价。 话说回来,利用信息不对称来骗人的,这是个古老的把戏,但总有人上当。尤其,在今天新事物不断出现的条件下,如果才能够将上当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呢? 这几天,冬子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得出的结论,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毕竟,自己今天挣的钱,好像也不是该自己的。他的苦闷,已经被偶尔回来的彭总看见了。 冬子对彭总是没有戒备心的,完全信任。不跟彭总说自己的私事,完全是因为,不愿意彭总为自己的小事担心。彭总是干大事的人,自己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就已经够幸运了。不添乱,这是冬子的底线。 但是彭总这几天,好像已经把西北公司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好像专门要跟冬子谈心一样,扯着冬子说。 “冬哥,你得考虑你自己的前途了。是跟我一起回公司,还是到设计部,钱虽然少点但稳定。还是就留在西北公司帮忙,但领导换了,我问过你,你决定没有呢?” “我不知道,我既想稳定又想多挣钱,我不知道该选哪头,我是不是有些贪心呢?”冬子说了实话,他不怕在彭总面前丢丑。 “这就得看你的人生设计了,如果大目标确定了,这种小选择,方向就定得了。冬哥,你实话告诉我,在我们公司长久干,真是你的人生设计吗?” 冬子知道,此时如果不让彭总知道自己的打算,是对不起彭总的信任,也对不起自己了。在人生重要选择的时候,有彭总这样一个既有能力又有真诚的朋友,那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他把自己的经历,想法,以及燕子的事,全部给彭总说了。还有自己的困惑与打算,以及今天面临的矛盾,都说了出来。 “彭总,我知道,自己成为不了你那样的人。所以,我目前,人生设计的归结点,还是在燕子,在容城。” 彭总冷静地听他说完,然后进行了分析。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咱们倒推过来。你今天主要目标,就是挣钱。挣钱为了什么呢?为了回容城有本钱发展,有一个稳定的事业。为什么要有稳定的事业呢?因为要给燕子的家庭一个稳定的支撑。为什么燕子对你那么重要呢?因为她是你过去美好未来美好的连接点,她是你自我价值定位的关键人。” 关键人,连接点,这两个词从彭总嘴里说出来,冬子瞬间觉得太准确了。自己是当事人,怎么就出不来这个总结呢?不仅是当局者迷,还有可能是水平问题。 “那我未来,该做点啥?” “你未来该做啥,我也不太清楚。今天的社会变化太快,无法预测明年的趋势,更莫说未来多少年了。比如,你还是回容城,搞装修设计,或者做建材生意,这是我知道,你可以做成功的。但是,你身上有许多潜力,还会在哪些方向取得成功,我也不知道。” 当然,彭总所说的方向,冬子也不是没考虑过,但这里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有本金,还有,就是容城的房地产,进入爆发阶段。而这个阶段,目前没有到。 “本金的问题,是你现在考虑的重点吧?所以,你急需要一部分启动资金。可以搞集资啊?咱们西北公司的同事,一个人几万,不就凑出来了吗?我带头,先入十万的股,他们保证会跟进,怎么样?” 冬子迅速摇了摇头:“绝对不行!”他说了理由:“第一,如果收了你们的钱,你们就是股东了,就是到容城开一股东大会都不可能,平时也没人监督,这样对待自己的财产,商业道德都破坏了,这事不能干。因为,违背一个商业的基本原则。第二,即使你们完全相信我,但我做那建材市场的生意,利润率根本赶不上你们其他投资。把资本投入到利润率低的地方,你不尊重钱,也不尊重我。这是要受到钱的惩罚的。第三,投资是要看条件的,不光是本金一个条件。目前,容城还没有到大开发的时候,现在就投资一个建材商店,根本做不大,所以,你们这是在同情我,帮助我,这让我更难受。” 彭总听到这里,笑了起来。“冬哥,你这人品,绝对钢。所以,大家才信任你。你对金钱的认识,已经到位了。所以,我断定,今后,你做任何项目,总有成功的那一天。能力条件倒是次要的,那些都可以学可以等,但态度是主要的。人生观价值观没偏,你就对了。只有尊重钱的人,才能够赚钱,这句话,可以算是经典了。” “彭总,你别笑话我。跟你比,我差得远。” 彭总没回应冬子的谦虚,想了想,提出一个问题来。 “冬哥,你所有的人生设计,其它困难都可以克服,但有一个落脚点,你没把握。” “那是什么?” “燕子。如果没有她,你所有的设计都没意义,是这样吗?” 冬子点了点头:“对,我得把她找到,征求她的支持。但我今天感觉,她好像受了骗,我得解救她。彭总,你说,在市场大环境里,受骗,就这么难以规避吗?” 燕子的事情,冬子已经跟彭说详细说了。而且,冬子就是找到燕子,如果燕子本人相信这个骗局,那冬子也是带不走她的。如果有硬的理由,能够说服她,是最好了。这种硬理由,彭总有没有呢? “新的骗局层出不穷,谁也没把握马上看穿。但是,我们可以在概率上规避。有两个点,如果把握了,大概率上,不会受骗。” “你莫跟我说,不要贪心,不要指望天上掉陷饼这些话吧?” “贪心必须有,万一实现了呢?况且,今天许多人乘着这个发展的大势,赌对了,就发财。那些拆迁户,不就是天上掉陷饼吗,怎么可以否定?面对新事物,咱们有两个判断的依据,可以尽可能地防止受骗。” 金句要来了,冬子恨不得马上录音。 “这其实是传统的办法,但只要人性没改,它就不会改变。你知道,做生意,最厉害的,就是洞察人性。我这两个方法,也只是前人们总结的,今天,我看,也适用。” 冬子都有些等不及了,直接想听结论。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两个原则 “废话不用,上结论。”彭总喝了一口水:“这两个原则分别是通用公开原则与三方竞争原则。” “你说的是,公开、竞争?” “不太准确,按我的说法,相对准确些。如果你只说公开竞争,别人以为只是在说市场,只是在说商业。而我所说的,是一切产业,如果这两个原则没有体现出来,那很有可能,是个骗局。” 彭总不是孙总那种研究科学技术的人,平时说话,很是圆滑巧妙,在与客户打交道时,他总能够左右逢源、进退有度。 对于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来说,推销员与汉正街的商贩,或者靠边的大妈,说话的目的,本质上是一致的。那就是,诉诸于感情。语言的感染力,冲击力,是他们首先考虑的效果。如果电视广告中,为了证明这个产品好,摆出一大堆科学数据,估计很少有人有耐心看完。 所以,对彭总此时纠结于字眼,冬子还是感到有些意外的。 “那有什么含义呢?” “先说第一个,什么叫通用公开原则。通用,即社会行业的一般规则。比如开饮食店的,需要有卫生许可证,这就是通用规则。哪怕降低门槛,像街边小摊贩一样,也要求清洁卫生,对不对?这些操作,应该是公开的。比如餐馆悬挂了卫生许可证与营业执照,比如街边小摊贩,也把自己的卫生搞得利索。” 冬子想到,自己原来卖烧烤,只是借用了父亲的牌子,并没有以自己的名义办一个卫生许可证,当然只能归于小摊贩一流。当然,自己对卫生的把控,倒是必须做到的。毕竟,如果人家吃坏了肚子,就要来掀你的摊子。虽然在黑夜卖羊肉串,但自己身上的衣服,手上的手套,都是干净清爽的。 “世界上,所有的所谓新兴行业,没一个是全新的。只是在过去的通用规则上,添加了新的内容。我们这个行业,表面上属于装修建材行业,所以不管孙总研发出什么样的新产品,它都要符合国家对装修建材的标准,所谓国标,是硬指标。而且,我们还属于陶瓷行业,陶瓷行业的国标,我们也必须遵守。于是,我们的产品上,就有遵从的国标字号。我们产品的公开说明书上,就有这两个国标的具体指标。这就是叫通用公开。” “你的意思是说,没一个行当,是全新的?”冬子再重复问了一遍。 今天的社会中,新东西产生得太多太快,以至于,我们觉得,许多全新的事物,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让人应接不暇。 “没有,所有的新,必须建立在大量的旧的基础之上。比如原子弹是新武器,在它爆炸那一刻起震撼了世界。但对于科学界来说,它早就不是秘密。因为,许多科学家已经聪明反对过当时的政府,反对把上帝禁锢在原子里的能量解放出来。这个说来话长,从理论到实践,世界经历了几百年的探索,从伦琴发现放射原理,到居里夫妇搞出镭来,也经历了漫长的过程。科学界的发展,都是站立在巨人的肩膀上的,这句话好像是牛顿说的。所以,完全的新不存在,里面有大量的旧。” “这个原则,对于判断燕子所从事的行业,有什么帮助呢?” 冬子关心的是这个,因为他从来没听说互联网金融公司这个产业,所以,它新在哪里,旧在哪里,如何判断真假,倒是个问题。 “顾名思义,它有两个属性。第一个属性,它是个依托于互联网的企业,那就得遵守网络安全法,以及国家关于互联网的法律规定。这些规定的遵守,必须以法律文件的形式表现出来。那就是行业许可证。第二个属性,它是个金融公司。据我所知,金融牌照是非常难拿到的,不仅对从业人员的资格有要求,对注册资本的数量也有要求,不是说一个草台班子就可以拿的。比如,他们如果自己没有很多钱,凭什么成立金融公司呢?比如,他们如果连队几个金融分析师的资格证都没有,怎么可以成立呢?” “但这些证,都是可以假造的嘛,对不对?”冬子经过与冯警官的交往,知道了何姐等人行骗的事情,也知道,所有证件,都可以假造。 以外行人的目光,是无法察觉到这种假证件的。 “所以说,它的第一个属性,互联网,给了我们帮助。我们只知道互联网给了我们方便,却不知道,它也给了我们判断一个企业真伪的工具。” 还有这种事?冬子自认为,自己对互联网已经很了解了。在游戏论坛,自己也算是个高手。在那个寻亲网站,自己参与的解救行动,也取得了战果。但它居然可以帮忙辨别企业的真伪,这可是第一次听说。 “来来来,你来看。”彭总打开了手机联网页面,搜索栏里输入企业查询时,跳出来许多网站。其中有一个官网,是工商部门认定的。 “你看,你只要在这个网站里,输入其企业的名字,它的登记注册与年审资料,必须公开的那些,都有。” 冬子操作了一下,还真的是。包括青山的罗哥、小简这种小企业,都有登记。他仔细看了看,罗哥这种小企业,居然也有什么法人,股权,经营范围,注册资本等内容。以冬子的判断,内容是基本属实的。 原来这么简单,为什么以前没想到呢? 但是,有一个问题,如果这个公司,也办了正规的证件,也做到了网上的通用公开,那怎么判断呢?他把这人问题抛给了彭总。 “以我对金融行业的了解,入行门槛这么高,估计,一个骗子公司,是无法完全达到的。进入它的页面,查找他的经营范围。里面有银监会的批准字号吗?如果有的话,他就可以登记注册相应的经营业务。但我觉得,这种公司,估计只能办一个金融咨询业务,他们连私蓦基金的资金标准都达不到,况且,能够达到,他们也不想往这方面靠,因为,这些方面的审核,会让他们无法逃跑。” “什么意思?” “对外挂一个所谓互联网金融的牌子,其实国家批准的,只让他搞金融咨询,他本身并不能作为一个合格的投资机构而存在。这种公司,在广东,已经出现了,公安与一行三会,已经打击过一批了,有可能,这些人中的漏网之鱼,流窜到内地来了。” 冬子没有多问,毕竟,他本人连什么是一行三会都不太明白,更不会明白,金融领域的诈骗手法了。但是,咨询与投资人这两者的区别,他还是懂的。这就像一个中间人,可以当介绍人,但本人不能亲自买卖。就像一个媒人,可以为男女牵线,但不能自己下场去谈恋爱,搞第三者插足。 冬子问到:“所谓通用公开,也就是说,它所建立的旧的基础,还是有法律规则的,它必须遵守这些规则,而且是公开遵守,有据可查的,这是通用公开的原则吗?” “是原则的细化,但不是原则的全部。包括大量的规律性的,社会性的,普适性的原则,也是要遵守的。这是通用规则,如果不遵守,那也是有问题的。” 他讲了一个案例。比如,我们卖东西的人,如果跟客人谈好了价格,双方都认可了,就视同交易正在达成,虽然还没完成开票付账的过程,但只要双方无争议,这买卖就要做完成。 如果此时,突然冒出来另一个想出高价的买主,此时的老板该怎么办?一个称职的合格的老板,必须遵循先到先得的商业惯例,继续与上一个客户把交易完成,不能临时提价。 “那如果老板临时提价呢?” “那就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这老板不是做长远生意的,只贪小利,恐怕生意倒得快,因为他不顾信誉,小则,第一客户可以投诉,影响声誉,大则,会引来工商物价部门的注意,会惹麻烦。遇到这种老板,即使他不是骗子,你也要躲远点。但是,现实生活中,这种情况还少些。更多的,来源于骗术。这是老板提价的骗术,大多出现在古董或者玉石行业。比如你刚想卖这个东西,谈好了价格,就有人出数倍的价格来跟你抢,有可能这个人是老板安排来的,目的,就是制造虚假价值,让你提价。” 其实,在武汉,这种做法有一个俗称:做笼子。这种骗术,也产生于拍卖行业。凡是对价格缺乏客观尺度的行当,都有这种骗术出现。艺术品,也是重灾区。当然,服务行业,也有。利用的漏洞,是你对商品价格的信息,处于不对称的劣势。 所有基于社会公众常识的操作,都应该遵守公序良俗,这是通用公开的另一个含义。 公开,其实是把事情摆在阳光下,让公众或者法律道德成为评判的标准,是判断骗子的有效办法,虽然古老,但是有效。反观何姐,还有她那个老师,总是躲藏起来,那就有骗的嫌疑了。 如果当时,有受害人,偏要到现场去看。多一句嘴到现场去问,那里是不是曾经有过去的军队长期驻扎的历史,估计,就把骗局搞穿了。 以商业机密为由的躲藏,是一个理由。但这个理由在逻辑上,说不过去。因为不管你有多少机密,你建立在旧的东西上的,是可以公开的。每个公司都有商业机密,比如上市公司,比如孙总搞的技术革新和产品升级。但是公司的章程与股权,是要在证券公司的网站上公开的,财务状况也要接受审计监督。 就以公司的核心机密,孙总的技术而言,其产品,也得要公开标明,符合国家的相应标准。这就叫通用公开。 没做到这一点,估计故意骗的嫌疑就比较大了。 “那第二个原则,三方竞争,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有一句老话,叫货比三家不为亏,这是有效规避价格与质量欺诈的老办法。如今,它有了更丰富的含义。” 彭总几乎是从商业发展的历史来说这个事的,冬子权且把它当商业史的概论课,仔细听了起来。其实,这对于彭总来说,是为冬子上的最后一堂课了。 彭总马上要离开西北公司已成定局。公司董事长对一两年后的人事布局,已经定好了盘子,而彭总的进退去留,必须遵从这个盘子。当然,董事长对自己的发展前途,肯定是关心的,想把自己扶上更高的岗位。 但对于眼前的冬哥来说,他的发展,就难以把握了。 他是自己专门特招进来的,也可以算是公司的小小的特殊人才。但这种人才,要得到公司主流团体的认同,可能性非常小。虽然自己以及孙总都给他说话,但没有硬实力,仅凭经验来证明冬哥是个人才,在大公司是远远不够的。 大公司,尤其是面对公众投资者的上市公司,对人才的定义,是根据国家标准而来的,冬子没有大学文凭,要承认他的地位,是相当困难的。他如果回设计部,自己也可以罩着他,但并不是很利于他的职业发展。设计部的部长,是不喜欢冬子的,况且,设计部里,以小薛为代表的少数人,始终是冬子的敌人。在这种情况下,虽然能够生存,但是,不会顺利。 好在,与冬哥的交谈中,彭总得知,他并不想在公司终生发展,并不想在职业晋升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他只是把公司工作,作为今后事业的原始资本积累与社会经验积累的手段。这就好办了。 既然冬哥今后要回老家,那就在公司呆的时间不长。在有限的几年内,自己还是可以罩住他的平安的。不管是在西北公司还是在公司设计部。 他的目的定了,那,他工作的地点也就定了。就留在西北公司,挣的钱多,有利于他原始资本的积累。对社会面接触直接,有利于他熟悉市场。如果在设计部那样的纯技术部门,他了解社会的渠道,就窄多了。 今天有这个机会,把自己在商业上的体会,与冬哥进行交流,也算是为他今后从商,打一点理论上的底子,也算是送给冬哥的一个礼物吧。 所谓三方竞争原则,在大方向上,是规避垄断的法律原则。在个人判断上,是遵循同行比较原则。 垄断,是高额利润的代名词,对普通人,是极为不利的。但是,你无法消除它。因为马太效应的存在,自由竞争的市场,最终都会发展到一家独大的地步。彭总讲述这个道理时,冬子表示理解。这段时间以来,与彭总等人接触多了,参加了那个所谓的穿越小说讨论会,这方面的知识,长进不少。 但是有些行当是不得不垄断的。比如铁路公路电力供水等基础设施,由于投资太大,周期太长。不可能为了培养一个竞争对手而重复建设,那投资的浪费就太大了。这种垄断的控制,只能由政权的力量来约束它们了。 但是,就是这样,政权力量也要有意拆分或者控制他们。比如反垄断法。比如咱们,把移动通信,原来只是移动公司一家,非给它搞出联通、电信、移动,三家进行竞争。这就是为了公众利益。 这方面的商业常识是略说,毕竟普通人只需要知道个道理就行了,对这方面的操作,根本无从谈起。 与个人有关的,是彭总介绍的重点。 “利用信息不对称骗人,骗得了外行,骗不了内行。它更骗不了同业竞争者,对不对?” 这个是肯定的,毕竟都是千年的妖怪,你跟我装什么狐狸精? “判断一个公司是否是骗子,你就得了解。这种类型的公司,是否只有它一家?如果只有它一家,那就值得怀疑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虽然有勇气,但中毒的危险也是存在的。况且,开创第一的人,成功率有多大呢?国内没有,国外应该有吧?国外没有,就算它是第一家,那它所依附的旧的公司,相似的公司,也应该有吧?如果你对它判断不明,就问问那些公司。” 许多人以为,自己从事着前无古人的事业。其实,熟读中国历史的人就知道,哪里来那么多前无古人。开创历史的,仅是少数的人。太阳底下无新事,只是影响有不同。 就说是互联网,那是国外传来的。如果大胆的外国人,从来没有想到的,你想到了,你是厉害。但这种机率很小。彭总举了个例子,目前中国成功的互联网企业家,他们最开始的商业模式,其实也是从国外借鉴过来的,至于后来的发展的新东西,那是已经取得初步成功后的产物。没有说,一开始就是一个全新的东西,突然暴发了。 金融更是这样,历史上最聪明最有钱的人,涉足这个行当,岂容你新人,随便来占领? 如果有人吹,在这个行当里所向无敌,不是傻,就是骗。也许有天才出现,但只要他一冒头,就会被大势力所收买,哪里轮得上,社会闲散人员加入的机会? 三方竞争在判断上,是同行评价的原则。比如许多正规的公司,都在搞这个事。所谓许多,只要公开竞争的在三家以上,就说明这事有点意思。如果独家独户地搞,声称它是全新的,甚至说没有同行,更不可能有人有资格来评价自己,那就很可疑了。 “科学家是从事发明创造的,他们应该研究出来的东西,是人类和世界上全新的领域,对吧?就像孙总的产品,是国内全新的,那如何评价它的好坏呢?” 参与了全过程,当然知道:“同行业专家评判。” “对了,同行业的专家,虽然不是创造出这个东西的人,但至少读得懂它。最牛的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他也说,世界能够读懂它的,不超过五十个人。但也有几十个内行,能够读懂它。那你想,有比这种伟大的科学发现,更新更难的东西吗?” “当然没有可比性。” “这就明白了,所谓全新的商业模式,它骗不了内行人。如果内行人知道,这种模式能够赚钱,那就会迅速效仿,社会上会出现大量的,至少会超过三家以上的同业竞争者,对不对?” 这就明白,为什么要加入“三方”这个先决条件。因为它是商业规律。要明白一个产品好不好,就看它有没有跟随者,有没有山寨版,也是这个原理的变态应用。 这就像班上的同学,如果有个人成绩好,那肯定有人会问他答案,抄他作业。 为什么会用三个数量呢?冬子听过许多哲学上的、传统文化上的解释。但彭总的解释最接地气。 “两家,有可能谈判形成分脏机制,比如价格联盟。如果是三家,嘿嘿,那就保不准,会出现违约者了。这不需要原理,哪怕三个人打牌,你凭经验就会感受出来。” 道家的观点是三生万物,汉字的创造是三人为众。而经验中,两人称为兄弟,如果是三人,情况就会立即复杂起来。 只要有三家以上的竞争,这种竞争关系就无法调和起来。这涉及到人性,涉及到博弈论的知识,无法细说。反正,这个现象,人类社会产生以来,就一直有。 冬子问到:“那是不是不这样可以反推,一个声称自己是全新的,完全没有同行竞争的公司,大概率上,是可疑的?” “可以这么说,当然,这只是概率,不能说绝对了。” 话说到这里,本来把该讲的话都已经讲完了。结果,彭总有一种想给冬子送彩蛋的冲动。他还专门为冬子上了一堂账务与税务知识。 彭总在滔滔不绝的讲述中,内心有一个信念。 “兄弟,你今后的路,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离开西安 “冬哥,燕子给我打钱了,是五千,她是做什么生意啊,这才一周。” 4号在电话里,明明是兴奋的。但是,冬子听到,内心却沉重起来。 按彭总分析的两原则,燕子所从事的工作,相当不靠谱,这钱,估计有问题。更为危险的是,如果燕子自己并没意识到,那她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 而另一边,容城的武杰,却听到了另一个消息。 “冬哥,前两天碰到苕货了,我晓得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他非要拉到我说话,本来这事我不想告诉你的,但可能与燕子有关,还是跟你打电话了。” “有话快说,杰子,你莫不是想急死我,好继承我的贷款?” “贷款,对,就是贷款。苕货问我的也是这个事,他说,燕子跑到他朋友那里,借了一笔贷款,问我知道不知道,燕子的下落。我说我不知道,没听说。” 这是武杰的精明,他知道苕货不是个好东西,关于燕子家里人生病这事,不想告诉他。 冬子明白,也许就是这个贷款,逼得燕子不得不兵行险着,急于想挣大钱回本。 “苕货说,燕子倒是已经把第一期的钱还了,不晓得她在做什么生意。我不置可否,但苕货拉着我说话,讲些职高的事情。意思是,职高的同学里,像他那样挣大钱的人,不多了。他明显是在显摆,好像他多能似的,不就是个茶馆老板嘛,细麻将,算什么?” “你就说这?”冬子觉得,这些信息,意义不是很大。 “不光是这。如果他不扯到许玫,我就要走了。结果,他说许玫挣了大钱,啥时候回来,跟他说一声。因为他知道,我原来跟许玫家里熟悉。” “他咋说的?”这个信息很重要。许玫或许真的挣了大钱,要不然,从不打交道的苕货,怎么听说呢? “我也好奇,就多听了一会。他说,他们这里打牌的人,有许玫的朋友,输了钱,找许玫借了几万块,这事是听人在牌桌上说的,所以才问我。” “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说我不知道,我一个上班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我估计,许玫有钱,苕货是不是动心了,想趁许玫回来,在牌桌上,做她的笼子。反正,这家伙,从来没安好心。他给我递烟,我都没接。” 武杰不是那么笨的人,逢人且说三分话,这经验他是有的。更何况,苕货这个恶人,满脸堆笑地跟你说话,本身就很可疑。但凭武杰的判断,苕货所说的两条信息,有可能是真的。 综合这几点信息来看,冬子可以理清一些脉络了。燕子之所以被许玫忽悠,其实是太缺钱所致。爷爷的病是最后的稻草,当时根本没人帮她。 燕子,你忘了还有个冬子吗?为几万块钱,借高利贷,把自己搞得没有回头路,为什么呢? 而许玫在这里,算是挣大钱的人,估计已经是个骨干了。那燕子挣的小钱,估计就是打工的份。这种钱,很有问题。 以一周为单位来计算,燕子不仅还了高利贷,还给4号五千元钱,那估计,燕子一周的收入,肯定在大几千甚至接近上万,是什么行当,有这个效果呢?按正常行当,是不可能的。一个在西北公司当推销员的老手,要不是在彭总带领下,也挣不了这多。自己还算运气特别好的人,也没这高的收入。 所以,大概率上,燕子挣的钱,不正常。 所以,冬子得想办法,直接面对燕子,把她从不正常的状态中,拉回来。 促使冬子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有公司的情况。 公司从元月份以来,整个过程都明朗了。小袁打电话来,说了很多。总经理正在办交接,把销售部部长提升为新的总经理,虽然没出正式通告,但大家传得很热了。 孙总,不仅进入了董事会,而且,他也被提升为副总,主管所有技术部门的事情。而销售部部长的位置空缺,有人猜测,估计一年之后,彭总将接替那个位置。 冬子在内心中,为彭总的前途而欣喜,但已经不能当面祝贺他了。他已经被提前召回公司去了,说是对华南大区的工作做交接。而哪个会到西北公司来当经理,公司没说。只是彭总走的时候,临时指定丁哥,暂时负责一下。 他的指定,是有效的,因为,彭总本人,也担任着总公司销售部的副部长。但是,这肯定不是正式任命,丁哥在同事们祝贺声中,表示谦虚低调。在一个单独的场合,他跟冬子说出了原因。 “彭总这是回去过渡了,兄弟,你、我都是彭总最相信的人,咱们要为彭总站好最后一班岗,让他顺利地在一年后,接上销售部一指导手的岗位,咱这才是做人的道理,对吧?” “丁哥说得对,那必须的。” 丁哥分析了彭总目前的形势,作为一个老江湖,他看问题,比小袁,更直接。 董事长与老董事长虽然矛盾纠葛了好几年,去年一年是集中爆发期,在这个时间段里,老董事长算是输了一局。但是,他至少还有两个身份,没有变。第一,他是公司创始人之一的身份无法变。第二,作为大股东之一的董事身份,没有变。 这就像打牌一样,只要牌局没散,大家还在桌子上,虽然上一圈输了,但下一圈也有可能赢回来。况且,新老董事长,虽然生活理念不同,目标不同。但是,他们毕竟是过去一起打拼的兄弟,一般不会撕破脸的。 所以,新董事长,必须照顾到老董事长的利益。今天在公司的利益,得分两种。第一,就是经济上的利益。这个利益,董事长算是暂时保住了。况且,作为公开上市的公司,你得为股东负责,不管这个股东你喜欢不喜欢。为了公司的稳定与发展,必须保持表面的团结。 这就涉及到第二个利益,人事关系。要知道,过去创业的老将们,各自归属各自的阵营,哪一方都不能把对方赶尽杀绝。所以,你们设计部的部长位置还是保留了。而彭总,暂时也无法立即当销售部的部长。如果现在彭总就当,那董事长任人唯亲的痕迹也太严重了,他必须让彭总在华南区干出业绩来,才会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提他。 而丁哥,作为彭总相信的人,此时也不可能让他直接当西北公司老总,如果那样,就搞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这肯定不行。 “所以,彭总临走之前都告诉过我,别想好事。至少今年,我是不可能负责西北公司的。我只是暂时看守一下,相当于过渡时期的看守内阁。” 冬子听到这么一个高大上的名字,差一点笑起来了。 “越是在接近胜利的时候,越是要谨慎。乐极生悲这话好像没什么道理,但实践中,就是那么回事。” 此时的丁哥,说话也显得正规起来,好像他真当上了领导。但冬子明白,他说得没错。古人讲: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概说的是一个意思。好事已经快来了,就莫乱想别的好事了,把目前的把握好,不要让好事变坏事。 丁哥给冬子一个深沉的眼神:“你不回设计部是正确的,如果彭总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忙帮不上,反倒给别人说法。我有句话,你别有意见。为了你的事,别人拿来攻击彭总,要不是孙总帮忙,彭总还真有些吃不消,这话,你能理解吧?” 冬子点点头,丁哥是自己人,明人不说外话。 “你就在西北公司,吃不了亏,反正两头拿钱,你也赚了。如果你回设计部,那某些人面前晃,有些人又要拿你说事。你在这里,好歹远有彭总帮暗忙。近呢,有我在,毕竟我算是资格比较老的人,新来的老总也会给我一些面子,你就低调地工作,啥事没有。等到这个过渡期过了,咱们兄弟再大展宏图,这个时间,你等得了吧?” 丁哥说的是实话,但冬子听了,内心却感到难受。原来以为,按彭总的说法,自己是个优质资产。而今天,在公司的人事斗争中,自己几乎成了彭总的负资产,自尊心上,受到了严重打击。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他的话没什么不对。一个推销员,说好话容易,说让人听起来舒服的话,表现应酬的话,那是他的专业。但当他说出不好听的实话来,是明显把你当自己人了。 回想起彭总走前给自己的说法,彭总帮自己分析的前途,明显不在公司的发展上。这一切都说明,自己要寻找自己的幸福,在公司,呆长了不好。 择日不如撞日,燕子在重庆,我为什么不利用春节期间,到重庆去找她呢?彭总说得没错,自己的人生设计,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燕子。 “丁哥,咱们什么时候放假?” “咋的,你要提前回湖北?” “不是,我的父母都没了,好像无家可回,听说重庆的东西很好吃,我跟你到重庆去过年,咋样?” 丁哥一听这话,兴奋起来。他不断讲重庆的好处,什么江崖洞磁器口,什么朝天门解放碑,火锅美女茶馆小面,说得滔滔不绝。 “我跟你说,你要是在我家住,我欢迎,我家有三个房间,住得下。如果你嫌不方便,你到我万达广场那边的新房子住,也行,可以拎包入住的,都是精装修,家具都配齐了的。” 看到丁哥这种热情,完全不是单纯的出自对家乡的喜爱与怀念,也完全不是客套的邀请与热情。他是出于对冬子真诚的欢迎,冬子觉得,很是安慰。一个人是否真的是你的朋友,他的态度,虽然可以假装,但是,长期相处的人,是看得出来的。 “你家有新房子,为什么要住老房子呢?” “老房子离学校近,我老婆上班方便些。再说,孩子的外公外婆家就在附近,他们之间好走动。有时,我回家时,家里空无一人,还不得跑到岳父家去蹭吃蹭喝。老实,我忘了跟你说,咱岳父是大饭店厨师出身,他做的菜,可以这样说,你只要吃一次,一生都忘不了。” 冬子一听厨师这两个字,眼睛就放光了。原来,自己父亲是厨师这事,已经渗入他的血液了。 “真有那么神吗?” “嗨,他也不是最正规的厨师,毕竟没考过厨师证。他那个年代,都是师傅带徒弟。那些年,他也跟师傅学过,也掌过勺的。当然,他师傅才是高手。他后来改行做管理,直到退休,他师傅还为这事可惜呢。” 这种传统的师傅带徒弟的方式,才是最扎实的学习。冬子知道,作为厨师这东西,有点类似于艺术,没有那种出于自然的模仿与好奇,根本学不出来。 “那得拜访拜访。” “你也对厨艺感兴趣?” “我只是个食客。”冬子没有透露自己曾经的职业。毕竟那职业也太低端,况且,在一个重庆人面前,你自称是厨师,那是凶多吉少的。 突然,冬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丁哥,你说你新屋在万达广场,是吗?” “对啊,不是广场正中心,但只隔一条街。那可以说是最新的繁华位置了,很热闹的。风景也好,逛街也好,保证不寂寞,所以,我才给你推荐的。” “是哪个区?” “沙坪坝。” 地点对上了,就是冯警官所说的地方。燕子,有可能就在那附近。要说重庆的情况,自己为什么不先问丁哥呢?但是,这是自己的隐私,又不想把它说出来。在公司,燕子的事,只有彭总知道。 “你怎么对这个地方感兴趣?” “就是问问,老听说这个名字。这样,丁哥,我如果要去,也不住你的房子。毕竟你新家,自己没住,我去开荦,这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房子是用来住人的,况且咱们是兄弟,空着也是空着。” “我说不好,是咱们湖北有个风俗,这新屋,最好莫给外人住。” “你莫跟我讲湖北风俗,到重庆,咱们不讲究这个。更何况,你又不是外人。” 丁哥其实很喜欢冬子的,冬子帮自己代管账期间,他知道,冬子为了帮自己做事,把账目记得如此之细,分类如此清楚,这个小兄弟,还真用心。况且,他的设计,产生的效果,那就不用说了。可以说,在工作上,他也是有天赋的。平时,对自己,对同事,很是热心,尤其是在吃的方面,总是想在前面。如果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兄弟,那就太好了。更重要的是,他跟自己一样,都是彭总的人,可以算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 一个热情善良,乐于助人的人,总是受人喜欢的。 “不不不,我还是坚持住酒店,你莫劝我,你劝我,我就不去了。当然,老爷子,你岳父家,我还是要拜访的。” 丁哥知道,这个冬子坚持起来,是没办法改的。所以也退了一步:“那说好,我当导游,重庆最好耍的地方,如果需要,我24小时陪。过年,三十初一,肯定要在我家过吧?” 丁哥听说冬子是个孤儿过后,内心就起了变化。这样一个父母双亡的人,过年,如果没有人陪他,那真是太惨了。 “行吧,反正,在哪里过都是过。” 就这样,两人就准备到重庆的事了。西安,这个地方,还会不会再来呢?冬子根本没有把握。 但必要的告别还是需要的。他踱步到那个餐馆,正好碰上了那位退休老师,他们一起吃了菜还喝了一点酒,听他讲了讲城墙根那些过去的故事。 表示感谢,提前预祝新年,这些话,别人听起来像客套,但在冬子,这是必须要说的话。凡事有始有终,人与人的交往也一样。 此去重庆,如果不太顺利,恐怕再回西安,有点难了。他也约了冯警官与小夏出来,自己只说提前请客,算是预祝新年快乐。甚至,他们今后如果要结婚,不要忘记请他当伴郎,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西安这个地方,因人们在此的际遇不同,对它的爱恨各有偏差。那灰色的城墙不说话,但是人们却按各自的悲喜,给它涂上了情绪的色彩。 在这城墙下,有跳动的广场舞蹈大妈和扭秧歌的男女,他们奔放得比城墙洞里的摇滚歌手还要开,而河边的秦腔,苍凉远古的情绪,依旧饱满。 到了西安,冬子知道,什么才叫一个中国人。咱们是从哪里来的,咱们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从文化上寻根,在这里,算是找到家了。如果说,中国是个文明型国家,那这里所沉淀的文明,就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老家。 西安,也是给冬子留下快乐的地方。在这里的一年里,他认识的朋友,有高端的,像孙总的那些朋友。有平常的,像自己的同事们。有热情的,像冯警官小夏,也有最日常的退休老师与小餐馆老板夫妇。 冬子在这里,挣得了人生以来最多的钱,开上了自己以前从来没开过的好车,吃过了这里最好的美食,开阔了眼界,并且,做了事。 做成功的两件事,一件是成功地将自己的设计思路,得到了客户及设计部专家的认可。二件,是成功地为能娃的解救,作出了有意义的工作。当然,这附带,还促成了别人一对美好的姻缘。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以至于,冬子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离开它时,还有些伤感。 城墙上的落叶,孙总曾经想听它们的声音。古巷子的美食,彭总想吃它的然面。而自己,在这里做成的事,也让自己更自信了,更有价值感。 西安,让冬子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感觉,人生多长,它的记忆不会断。 回望长安,车出城墙,你知道,一个新的生活将要到来。突然,看到一个邮局的标志,冬子要求停一下车,丁哥觉得奇怪。 “给一个老人,报个平安。”冬子跑到邮局,再次如去年给爹爹写的明信片一样,原样的话,写了一遍。本来以为,今年过年会回去的,结果,还是不行了。所以,让爹爹知道,自己不活着,心里还有他们。 写完投递,回到车上。冬子想起一年多前在武昌火车站的情景,那时,他是被逼而逃的。如今,他是主动离开。但是,何时能够再回到这地方,他完全没法估计。 咸阳,是另一个历史都城。这里的名字都很古老,如同它的民风一样,礼性都是古代的,如厚厚的黄土,几千年的风,年年扬起那巨大的沙尘。 但是黄土却不见少了半分。那实在是太厚实了,厚实得大风再吹一万年,它依然坚硬。 冬子拖着的大箱子,是他专门新买的,因为原来的小箱子,已经装不下自己的东西了。这一年来,不仅卖了些什么电子产品,衣服也买得多了点。当然,不需要的,他没带。 “到重庆,用不着那多衣服,你这有点夸张。” 当丁哥问冬子,箱子这么大时,冬子说是衣服。所以,才有丁哥这个话。 “重庆虽然不是四季如春,但在市区,还是暖和的。一件羽绒服就顶天了,如果只穿个羊毛衫外加一个外套,年轻人,也不是不行。男人嘛,衣服多了没用。女人到重庆,也不需要大包,毕竟她们最多的东西,是化妆品,到重庆,就简单得多了。” “为什么呢?” “勒是雾都,整天大雾,是天然保温霜。我不跟你吹,少莫入川,你去了就知道。姑娘们的水色,怕是要迷住你,让你舍不得走呢。” 冬子还没笑出来,开车的出租司机笑了出来:“对着呢,我去过一次重庆,真不想回来。那里的姑娘,皮肤好着跟啥似的,还敢穿,眼睛都移不动呢。” 冬子也附和到:“我就算到这一点,所以把全部东西都拖上,去了就不准备回来了。” “当上门女婿?找那种独生女的,人也归你,家也归你。”丁哥调侃起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厨艺老将 俯瞰壮丽的山丘,冬子对未卜的前途充满了信心。他的内心中,回响着进行曲,以为会最终迎来燕子的阳光笑脸,不管重庆的雾有多大。 此时的白云在脚下格外灿烂,天也格外地蓝,一切都有好的预兆,冬子充满了想象。那幸福的生活,好像就要开端。 丁哥拿手机听音乐,他把一个耳机分享给冬子。里面的一首重庆话的音乐,搞得很是热闹。由于没有字幕,他听不太清楚具体内容。但还是记住了里面的一句话:“勒是雾都。” 刚下飞机,冬子就感受到某种熟悉的感觉,这里好像武汉。杂乱中流动着一根主旋律,如泥沙俱下的长江,喧闹里,有一种集体的力量。 这种力量,是码头文化特有的现象。现在虽然是晚上,那满山的灯光映入长江,甚至,连身边的嘉陵江,也带上了灯红酒绿的色彩呢。 没时间多考虑后面的事,晚上就不好打扰丁哥与夫人团聚的幸福了。小别胜新婚,丁嫂冬子是见过的,很美丽的,那是丁哥的福气。约定第二天专程拜访,以电话为准。 冬子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下了出租车,在万达广场附近,一个稍微便宜的旅馆,住了下来。说是便宜,其实也需要每晚三百块钱,因为这里是市中心,基础价格很高。不过,这个腊月,酒店是淡季,所以打了折。旺季的价格,已经是五六百元的标准了。 他到了重庆后,分别给冯警官及小简通了电话,再给武杰交代了事项。最关键的因素,是了解燕子或者许玫,此时具体的地点。 武杰此时,想起一个办法。冬子觉得,这个办法,不太成熟,但实在没招时,可以试试。 冬子没吃饭,飞机上那点点心,不仅不好吃,而且份量太少。喝了一肚子可乐,到了宾馆,排除完毕,肚子就非常空虚了。 重庆是个美食的天堂,大部分美食,在外地都尝过。比如什么酸菜鱼、火锅、水煮肉片、小面之类的。冬子虽然知道,外面尝的,并不一定正宗。但在重庆要品尝正宗的东西,需要心情,需要时间。而此时,寻找燕子,比寻找美食更重要。 他只是想找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先尝尝看。走进万达广场的商场内,里面就有专门的小吃城。进去后,一个叫“豆花饭”的摊牌吸引了他。 豆花是什么?肯定不是豆浆,也不可能是豆腐,冬子想看一看,再说,在西安以面食为主,好久没真正吃过米饭了。就要了一份。当服务员端上来时,冬子看了看,这不是豆腐脑吗? 尝了尝,还真不是,好像比豆腐脑要粗糙一些,但又不能称它为豆渣。里面配的各类调料还真是丰富,吃起来,有一种新鲜的感觉。这种东西与饭配合在一起,有稀有干,口感相当好。既是饭又是菜,我们可以把它归为小吃了,但里面的文章,却做得很大。 许多地方的美食,小吃凭借单一特色打天下,让你印象深刻。但在重庆,每一种小吃,都是大制作。光凭这小小一碗豆花饭,里面的调料及制作过程,冬子虽然不全清楚,但凭经验知道,很费功夫,不亚于制作任何一道硬菜。 吃过饭,整个人热乎多了,回到宾馆后,泡一杯茶,回想武杰提出的建议。 他认为,要找到燕子,直接找的话,有可能受到拒绝。不如,先找到许玫。毕竟,他已经跟许玫的妈说过,要给她介绍电力公司的新入职的大学生。 那就借口,这位大学生,正在重庆出差,看她有没有空,在重庆见一面。这就相当于相亲。而冬子,却是许玫不认识的人,这一点,完全可以伪装。 这个提议本来有些故意走弯路的意思,如果直接找到燕子,冬子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那不是更好?但如果失败了呢?冯警官这样提醒过他。万一燕子不相信这是骗局,万一她认为这是她的事业,万一他认为冬子是多此一举,那一番心血,岂不是白废了? 所以,冬子跟冯警官打电话,说了武杰的提议。武杰要求他保持谨慎。毕竟冬子初到重庆,一点也不熟悉。如果对方要求先跟他通电话,再见面,那就很有可能穿帮。除了对重庆不熟悉,对电力行业也不熟悉,冬子这种伪装,相当于在迷彩服上写几个大字:我是敌人。 先熟悉环境很不错,毕竟燕子在这里,冬子内心的家就在这里。 第二天,大概等到上午十点多,武杰的电话来了。 “设计半天,冬哥,白想了的。” “什么意思?” “人家许玫,我给她打电话,倒是一打就通。但人家怎么说,人家就几个字的短信把我打发了:我现在很忙,再跟你联系。就这两句话,人家电话都没接,你说咋办?” 没办法,只好再想它辙。想起来,今天是约好了,要拜访丁哥一家的。于是,冬子买了许多礼品,这倒不是礼多人不怪的意思。因为要给丁哥撑场面,毕竟嫂子也曾经到西安,给了自己好些好吃的东西。 电话约好,打车到了丁哥的小区,丁哥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看着冬子手里的东西,丁哥哎了一声,有些责怪的表情。冬子用不着跟他客套,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两人就理解了。男人之间的交流,有时是很简单的。 上了楼,嫂子正在炒菜,客气地出来打招呼。她让丁哥陪冬子在客厅说话。冬子问到:“你孩子呢?” “到外公家去了,一大早,外公外婆出来锻炼,就把孩子接走了。” 两人谈了谈重庆的饮食及旅游点,里面嫂子不停地插话,和着那锅碗瓢盆的声音,久违的家庭感,让冬子突然温暖起来。这种感觉,在冬子身上,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一般人不知道它的珍贵。但一旦你孤独了,你就明白,这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任何流浪的人,都有一样的期盼。而流浪,是指没有家的人,不管穷富,没有至亲在,你就没有家。而冬子寻找燕子的过程,也就是寻找家的过程。燕子,成了他过去生命中,一切至亲的代表,可能陪他走向人生的未来。 饭菜上桌,小菜青绿,辣椒火红,腊肉炒蒜苔烹香,这一桌子菜,数下来居然有七八个,尤其是那香肠,太好吃了,冬子觉得,这是几近年来,他吃过的最好的宴席了。 “嫂子,你这手艺,要办个餐馆,都要发财。” “我这算啥手艺,看我爸,学了点皮毛,根本上不了桌面。你来了,我也只好献丑了,你莫怪。” 正在吃饭,他家的平板电脑响了起来。“女儿的视频,赶快接。” 嫂子一起喊,三个人凑到视频前,与丁哥的女儿对起话来。当然,小姑娘叫叔叔好时,是用的普通话。结果,她外公外婆也出现在视频里,丁哥把冬子给他们介绍了一下。 “晚上,晚上请小陈到我家里来,莫忘了。人家大老远从西安来过年,必须请过来,陪我喝点酒。” 老爷子发话,没办法推辞。冬子只好答应下来。先回宾馆,换一身稍微正规的衣服,再买一些补品水果烟酒之类的东西,听丁哥过去说过,老爷子喜欢喝五粮液,冬子就买了两瓶。与丁哥约好,一起到了老爷子家。 老爷子身体很好,人也有风度。毕竟当过大酒店的经理,很有范,说话中气十足。虽然他说的是重庆话,但冬子却完全听得懂。因为重庆话与武汉话,在古代都属于南方官话体系,没太大区别。 老爷子亲自下厨,冬哥要打下手帮忙,被嫂子劝到一边。“你是客人,怎么下厨房呢?” “我想学点技术,不行吗?” 老太太还想客气,冬哥却说到:“嫂子做的菜,我中午都吃胀了,说是跟老伯伯学的。我想学一点,是要保密吗?”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也就不见外了。毕竟,事先已经定好了的,年夜饭,在这里吃,那就相当于一家人了。 一个男人最美的时候是他专心工作的时候,老爷子在厨房的样子,依然像一个大师。冬子和丁哥一起理菜洗菜,看老爷子切菜,那种刀工,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仅是一个爆腰花,就看出刀工的功底。因为腰花是很软很容易烂的东西,如果用力太大就坏了,如果用力不够,刀印不深,那最后下入热油中,爆出来的效果,样子就很差劲。 冬子的父亲在世时,也说过,别小看爆腰花这道菜,如果没功底,出来的不是花,是疙瘩。 老爷子的刀功,还体现在他切萝卜丝上,片成片,切成丝,那刀速,尤如听到缝纫机的声音一样,密集而有节奏,声音大小均匀,出来的丝,细如发丝,工整标准,简直像艺术品。他是要用这作为冷盘的点缀。 而片鱼,是用来做水煮鱼片的,更是考验刀法了。一整条五六斤的草鱼,既要去除鱼刺鱼骨,又要心可能把更多的鱼肉整体地剥下来,这要求是很高的。 老爷子换了一把刀,一刀切下,随手一拉,整片鱼肉就下来了,翻过来,再一拉,整条鱼,就剩下干净的骨刺了。这种刀功,在冬子眼中,从来没见过。父亲虽然刀功好,但湖北人做鱼,没这种做法,所以,冬子也觉得稀奇。 轮到操作了。先把卤菜凉起来,那卤香四溢,让冬子口水都流出来了。然后炸河虾,这是最考火候的一道菜了。父亲曾经说过,当锅里的油温达到多少度时,河虾只能炸几秒钟,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 具体的数字,冬子完全搞忘了。而现在,老爷子在操作这道菜时,完全胸有成竹,有条不紊的样子,简直太有风度了。 当冷盘的材料准备得差不多时,丁哥想帮忙摆盘,冬子发现他的错误,对他说到“你这颜色搭配错了,酱色的不能直接跟白色的挨着。” “噫?小陈,你还懂这个?” “不太懂,只是爱好,这不正向伯伯学习嘛。” 此时,正在准备炒肉丝的老爷子问到:“你看看我的准备工作,你能够说出道理吗?” “我试试看。” 老爷子此时已经把肉丝切好了,在里面加了一点水,使劲地揉搓它。冬子说到:“估计,这样是为了多让它吃点水,好让它嫩一点。” 老爷子停下了手中的动手:“有道理,你觉得,我现在已经揉好了吗?” 冬子低头看了看,摇了摇头:“还没有,必须让它们出现泡沫状的时候,才算好。” “哎,你是个厨师嘛”老爷子明显兴奋起来:“那你说说,假如我要下锅,还要注意些啥?” “我也是半桶水,不晓得更多。但是,按我平时的做法,要注意的,是它裹上淀粉后,下油锅时,必须先让它不动地炸上几秒钟,不能先乱用铲子去翻它,免得衣服穿不好。” 所谓穿衣服,是厨师的行话。外面一层淀粉下油锅,让淀粉在高温下,形成一层膜,迅速锁住肉丝里面的水分,让肉丝保持鲜嫩的口感。 “行家嘛,你很有前途。”老爷子的官话出来了:“我今天,跟你表演另一种办法。” 老爷子先把油锅烧熟,然后,将火关掉,停下了十米秒钟,再打开火,将已经裹上淀粉的肉丝下锅,很快就完成了第一道工序。 “伯伯,你这是在控制油温,让肉丝更嫩吗?” “对啊,你答对了。” “我以前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你能够看出来,说明你有悟性,小陈啊,你真没学过厨师?” “没专门学过,我父亲是厨师,他在世时,我见过他做菜,他没专门教,当时我也没有学。” 丁哥在一边,说了冬子家里的情况,老爷子心情沉重起来。这个看起来精神焕发的年轻人,这个对厨艺很有悟性很有灵感的小伙子,居然现在是个孤儿。怪不得,他要到重庆来过年,他都没有家嘛。 “小陈啊,你既然在我家里来了,就是这家的人。今天你是客,我做菜给你。如果大年三十,你不嫌弃的话,你得做个菜给我吃,咋样?” “我哪里敢,我那手艺,哪里敢在你面前做?” “莫说废话了,你就说,你最拿手的菜是什么吧?” 冬子想了半天,还真不敢随便说。“羊肉串,算不算?” “你是按新疆的做法还是东北的做法,还是干脆按内蒙的搞法来呢?” 听到这么多名堂,冬子知道,碰上专业高手了。这位老爷子,师从名厨,虽然没出师,但他当酒店经理,可以说是吃遍了天下好菜,自己这点小摊子上的功夫,怎么敢随便亮出来呢? 短暂后悔过后,冬子却想明白了。自己来这里,不就是为了长进的嘛,怎么为了自己那点小脸面,躲开了呢?更何况,能够得到这样高手的指导,那是求之不得的事啊。 “我没什么做法,只是当时在我老家,烧过羊肉串,大家说味道还行。要说我拿手,这个,恐怕算是一个吧。当然,要请您老多提意见。” “那好,所有材料你准备,我家有烤箱,估计用炭烤的方式,恐怕是不行的,毕竟这是单元楼。” 就这么说定了。 老爷子烧菜的水平,是不好形容的。如果你觉得这个菜好吃,那是你没有吃那边那个。如果你觉得这个摆盘好看,那个颜色搭配好看,那是你没有看全桌。整个桌子的荦素搭配,颜色搭配,营养搭配,品味搭配,简直可以算是一本教材。 冬子听父亲说过,最高端的厨师,已经不下厨炒菜了。他只做一件事:为宴席写菜单。因为各种菜如何搭配,这才是厨师最难的事情。 这种最好吃的菜,你是无法像中午那样狼吞虎咽的,你总是想细细品尝,它的好处究竟在哪里。而老爷子喝酒时,那慢条丝理的状态,也很合冬子的心情。 “你送五粮液,咱们就喝五粮液。这个酒,与茅台比较起来,香型没那么突出,那正好可以品出菜的味道,所以,我喜欢它。” 原来是这个道理。过去,很多大人物喜欢茅台,那是因为酒本身很好,浓烈的味道,让你一闻就走不开了。但是,那主要是喝酒,而在品菜时,茅台那种香型,会影响你对菜品的口感。如果茅台酒的风格是沉淀的浓郁的话,那五粮液的风格就是清爽的甘洌。 这两大著名的白酒,各自不服,有人非要拿它们比个高低。其实并无必要,这就像文臣与武将一样,特点不同,你怎么比?比写诗还是比射箭? 冬子笑到:“我也觉得,这个酒也很好喝。” 老爷子不愧是当领导出身的,他酒一多,话就多了。“这个嘛,酒与菜,都属于艺术范畴,没有第一名的,只是各有特色。技术有第一第二,那艺术呢?只有你好我好,各有所长嘛。有人说川菜是天下第一菜系,我看也不能这么评价。难道粤菜就没有好东西?准鲁菜系,也是很厉害的。” 冬子喝了酒,与老爷子的对话,也开始随便起来。“但是,我觉得,目前流行度最广的、最受大家欢迎的,可能还是要算川菜。” “不一定,时代与机遇,导致流行的菜式不同。过去在宫廷,准扬菜与鲁菜,地位都比川菜粤菜高。后来,广东开放发达了,海鲜进入内地,就是在重庆,很多厉害的川菜厨师,不得不应市场的需求,做起粤菜来了,你说,这算哪门子事呢?流行,是有特殊原因的,不是评价的唯一标准。” “但是,川菜菜品如此丰富,可能没第二家了。” 冬子不是单纯地讨好老爷子,他自己也觉得,川菜这个菜系,流行于世界各地、大江南北,不是没有道理的。 冬子看过一个资料,说是在国外,最其名的几个中国菜是: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麻婆豆腐、北京烤鸭。前三个,都是川菜。 “也不是川菜是最好的,艺术,没有第一。厨艺,是最大的艺术,没人不吃饭菜的。如果说川菜有一个好的特点,那也算有一个,那就是,它仍然在生长更新与创造,它是活的,还是很年轻很奔放地活。” 这个观点,让冬子有些意外。 老爷子看出了冬子的眼光:“也就是说,川菜新的菜品,一直在更新着。比如宫保鸡丁是清朝末年的菜,而回锅肉的历史已经有几百年了。但是,水煮鱼片的发明,才几十年。而酸菜鱼,只是八十年代才出现。后面的谭鱼头、唐肥肠,几乎是近十来年,才开发成功的。人们不断地试验,不断地创造,最后保留下来的优秀品种,为川菜谱系,增加了时代的内容。这种不断创造的特点,在其它菜系中,很少见。” 冬子这才明白,它为什么菜品如此丰富,原来创造的来源,从来没有停止过。 老爷子的酒量,有些厉害,虽然喝得慢,但一直没停。他喝酒时,也不吆喝也不请,只是端着小杯子,对着冬子望一望,就干了。冬子没办法,也得随着他干。这个小杯只,大概只能装三钱酒,这就把喝酒的时间,拖得很长。 那有些菜就冷了,就得热。在热菜的过程中,凉菜起到了补充的作用。当你吃了一大堆热菜,喝了这么多酒的时候,凉菜的清爽,萝卜丝的脆嫩,会把你的口感,带到另一个崭新的世界。这就是菜品冷热搭配,绵脆的口感搭配,它们在宴席上的作用。 这顿酒,喝着喝着,桌上就剩下老爷子与冬子两个人了。两人不仅酒量大,而且,在厨艺方面的共同语言太多。冬子做是接触过厨师,但从来没听过这么多理论。 以前听说过的烹饪方法,大概只有十来种,在老爷子嘴里,可以说出五六十种出来。 这是一部百科全书,冬子有极大的兴趣,想翻阅它。如果燕子找到的话,冬子真想在重庆,认真学学。 第一百七十九章 投资群聊 武杰打来电话,告诉冬子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据许玫的妈说,许玫今年春节不回家了。也就是说,通过武杰找许玫这条线,好像断了。 但还有一个好消息,许玫的妈妈把许玫的一个qq群号给他了,说是许玫工作忙,电话如果不好打的话,可以用这个联系。当然,许玫的妈也是指望着武杰,给自己介绍一个好女婿。 “这是个投资咨询群,我不知道该不该加,好像不太靠谱”武杰征求冬子的意见。 “加,当然加,你就在里面找许玫,看她怎么说。” 就这一条线索,不抓紧,还真不知道从何找起。 结果武杰加入进去后,许玫根本不跟他说话。只是发了一些公司的宣传,以及外汇大势的判断。这些东西,估计是公司统一做出来的,群主也不是许玫,许玫好像在里面潜水。 “没有理由啊?我跟她是同学,她不可能不理我啊?” “你打她电话试试,问她怎么回事。”冬子想,只有这样直接些。 “好吧。” 过了好几个小时,许玫的电话打通了。据武杰所说,许玫的理由是,这是公司的公众群,一般不能聊私话,如果杰子要私聊,就直接打电话。 当杰子把那个群号传过来时,冬子也上了这个群。这个群,当然是武杰拉他进入的。里面大量的外汇信息,还有一些突然跳出来的所谓“喜报。” “恭喜本周盈利率冠军032号投资者,获利达到19个百分点。”下面,就是一群赞叹之声。再一条是这样写的:“032号加注了,加大投资,全仓进入!” 下面又是一番沸腾。里面除了与之相关的投资效果之类的鼓噪,还有所谓的专家分析。里面含有大量的专业术语,什么十字线,什么跳空,什么箱底,什么波动率,这类东西,冬子根本就看不懂。 冬子把这些东西,全部发给了冯警官,冯警官表示,他也看不太懂,但他可以请教经侦处的同事。 所谓经侦,就是经济犯罪侦察,这是公安里面一个很重要的部门,他们熟悉经济领域或者金融领域的犯罪手法。 过了一天,冯警官回来消息说。同事说了,表面上看,这只是投资分析,虽然有错误,你也不能追究。因为,对于金融市场的分析,从来没有人敢说百分之百正确。有些人,在公开正规的媒体上分析的,也错得离谱。但是,这个群的内容,有一个特点,很有嫌疑。 “他们只说赚了多少,只说未来还要赚多少,从来没提示亏损的情况,也没提示风险。从职业规律上来说,这是不行的。因为所有金融市场的分析,后面都要职业性地加上一句:市场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那意味着什么呢?” 冯警官说到:“我同事觉得,有某种圈钱,鼓励人们盲目投资的嫌疑。这里有好几种可能,最大可能是,骗了投资人的本金。” “那前期,群里有一部分人说,他们获利了,真金白银,已经到账了,这该怎么说呢?” 冯警官也问过同事这个问题,同事作了解释。如果这是个骗局,最常见的,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那是用新钱补旧钱,类似于庞氏骗局,是过去集资诈骗的变种。第二种,更为恶劣,那就是这些所谓的获利与投资者,都是假的,都是公司内部人员伪装,用来勾引旁观者上当。 所谓庞氏骗局,是外国人取的名字。为了这事,冯警官恶被了相关知识,查找了相关案例,才给冬子解释清楚了。 如果一个人高息借款,承诺给你的利息,比银行高得多。比如百分之十五,百分之二十。这种你就要警惕了,因为天下很少有生意,能够达到如此之高的利润率的。除了贩毒和赌博,哪里有这种横财呢?好像天天买彩票的人,一生也很难中大奖。 那他为了让更多人相信他的信誉,他在前期,是正常兑付承诺的利息的,那利息从哪里来的呢?是从后面集资的钱来的,借新钱还旧账,以此滚动。这个游戏,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总有推不动的时候。骗子当然知道这个结局,总有崩盘的一天。所以,当集资数量达到他的预期,或者有任何不利的风吹草动之时,他就会带着所有人的钱,突然消失。这种罪,不仅在中国,而且在世界,都很普遍。我们分其大类为诈骗犯罪,还有个具体的名称叫集资诈骗。 第二种情况,就更恶劣。一群人骗一个人,大家都是托,你才是受害者。所有人说话的目的,都是冲着你的钱包来的,而你自己,却以为,其他的人,都是投资者。 这种骗局,最近两年才开始。他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本金的,根本没有利息可言。这种犯罪,节奏非常快,而且都是在网络上进行,所以,传统的侦察方法,就明显不行。 冯警官分析到:“以前面已经有的案例来说,如果燕子加入的公司真的是这种的话,它布局时间也就几个月,而操作时间,也几个月,最后消失。也就是说,这种公司存在于社会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年。” 这就给人以紧迫性了。既然公安已经注意到这类犯罪,那打击它们就是自然的。冬子倒不是怕燕子的钱被骗,也不过两万块。冬子害怕,燕子在里面,不自觉地成了诈骗犯的帮凶,受到法律的追究。 一个清白的人,是她最后的骄傲。如果这个清白被沾上了污点,一生都会留下阴影。 这种东西看多了,冬子自己也觉得,如果它是真的,那简直是个财富制造机。但是,这是不符合逻辑的。如果他有这种本事,为什么还要拉人头呢?拉这多不相干的人头,估计就是为了骗钱。 但公安目前暂时是没办法受理的,因为现在还没有受害人报案。大家不知道自己被骗,还以为自己得了大便宜,感谢还来不及呢。 看着群里那些热情奔放的话语,冬子觉得,用感情思考,是多么危险的事情。许多人本来经常处于感情与理智的矛盾之中,但如果有人努力鼓动你的感情,让你热泪盈眶,你得小心了,有可能是忽悠。毕竟,如果让你的理智有机会,你会谨慎的。 武杰有意无意地在群里说话,试探的意味很明显,冬子则是完全潜水,只是看,不说不问。当然,冬子的号是新注册的,自己的个人资料,完全是瞎编的,他就是在看热闹。 但没人理会武杰的试探,群里的人,好像都在互嗨,根本不搭理武杰的问题。只有一次,一个群主号召:投资五十万以上的vip,可以进入专家聊天室,与专家面对面咨询。 武杰电话里对冬子感叹到:咱钱少,人家不稀得理我。 冬子也接触过一些心理学,在解救能娃的过程中,也咨询过专家,也听冯警官说过。以他有限的知识分析,人家的操作,是很讲科学的。 做一件事,哪怕是骗人的事,也是要讲科学的。一般有两种思路,一是把事情本身做好,这叫有本事,但这种人一般不会骗人。因为他自己做好了,一切都好了。一种是把人搞定,人搞定了,人家的钱也就是你的了。这是骗子的惯用手法,匡仁作为诈骗理论大师,这方面的理论,已经告诉过冯警官了。 把人搞定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诉诸感情,影响他的心理投射。 一般没有学过投资的人,对所谓的专家都有种迷信,以为自己没资格跟专家说话。专家的话太专业,说了你也不懂。所以,这个群里的人说话,大量的专业术语,好像很专业的样子,这就迷惑了一部分人。 第二,在这种投资气氛里,你会觉得,自己没资格得到回应,只是因为自己钱少,钱少嘛,就多加点钱,结果,你就上当了。况且,你武杰,一分钱投资都没有,只是因为同学才进了群,你哪有资格问这问那的呢? 如果专家太积极地跟一个没有投资的人说话,你是不是会怀疑? 这就像一个人进商场,遇到过于热心的导购,给你介绍一个产品,因为介绍得太仔细,你会怀疑,她在忽悠你。聪明的导购,只根据你的需求回答你的问题,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 看着大量的人日进斗金,你却没资格说话,你心痒不痒?这就是心理战了。贪婪是人的本性,利益诱惑,是骗局的基本盘。 他不跟你说话,他只展示黄金,你就动心了。 这个群里,各种晒,也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有人说,自己考虑买个好车,是玛莎拉蒂好还是劳斯莱斯好,结果就有许多群友给出意见,从工艺特点到驾驶感觉,从提速效率到通过性,好像,他是经常换豪车的老司机。你想想,这种诱惑,哪个受得了? 自己没资格跟这群高端人士说话,哪怕看他们说话,都是一种幸福吧。许多人被这种炫耀所忽悠,以为自己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人。 你想成为那样的人吗?你想说话有人听吗?你想进入高端群体吗?你想一搭上财富暴发的顺风车吗? 请进vip吧,投资五十万,就行。五十万,对于人们来说,不多也不少。不少吧,自己有这种余钱的人,并不多。有这多余钱的人,发财的迫切性不那么强,也不会进入这个群里来。 说它不多,是因为你努力一下,可以凑出来,比如拿房子去抵押了,比如抽出生意上的流动资金,比如,找亲戚朋友借,都有办法的。 他们设计这个额度,真是巧妙,正符合当下,人们的一般定位。冬子自己,对这个金额,深有体会。 比如现在,他的卡里就有四十来万,五十万如何用,就成了他考虑的问题。这个钱,不能说富,也不能说穷。很尴尬的数目,不好打理。 如果你拿它开个餐馆或者开个小超市,还差一点。如果你拿它在武汉卖个房子安个家,好像还要贷款。如果你开个小的超市,门面租金与装修都算是够了,但进货呢?如果你要安家,加上贷款算是齐了,甚至还可以简装一下房子。但是,家庭的日常开销甚至意外用钱呢? 任何事情,只要处于跳一跳够得着、你不跳得不到的境地,就非常让人恼火。 凑得出这个钱的人,就处于这种境界。离发财差一步,但手里的钱又有些发痒。他们设置这个门槛,是专门研究过吧?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许玫的问题,她为什么不主动跟武杰聊投资,并且武杰问她时,她也不说?武杰不太理解。 “冬哥,如果你说她们公司是骗人的,我明明在群里,许玫最好骗我的了,她怎么不拉我投资呢?” “如果你都看出这种拉是一种骗,她们也太低级了。”冬子这方面的知识,显然要比武杰多些。冬子在广东在西安最大的收获,就是见识了许多精英人士,眼界比长期处于容城的武杰,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冬子想过,许玫让武杰进群,自己看,她不说话,有两个好处。第一个,她不拉,武杰自己眼红要投,怪不了她。第二个,正因为她不拉,所以,没有骗人的痕迹。 更何况,武杰跟她家是世交,她还是不敢主动去骗的。如果这样骗武杰,她可能再也不敢回容城了。 据武杰的介绍,许玫这个人喜欢在外面晃,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只是不安于自己那小巷子的生活,一直在找出路。她始终觉得,以自己的长相,应该到大城市,找一个好丈夫,应该过着抛头露面的生活。正是这种一切实际的想象,让她整天在外面狂奔。所以,当年,武杰不跟她谈,因为,她是一个不安于在容城生活的人。 但是,这个人的本职,倒并不是太坏。除了喜欢虚荣,喜欢追星,甚至有段时间,也幻想过自己当演员模特之类的,对同学朋友,也算是正常。 叫这种人做太坏的事,恐怕也做不来。也许,她为燕子找工作,她明知道这个公司有问题,但架不住工资高、提成多,只是想让燕子过来,挣些快钱。 这个解释是说得通的。毕竟公司要燕子交的保证金,只有两万,按燕子每周的收入,一个月后,它就回来了。这两万,只不过是公司为了约束员工,搞的一个成本压力,让员工更安心而已。 既然燕子没有钱的损失,那许玫就不认为自己在做坏事。 根据许玫说的,春节不回容城,那很有可能,她们公司的操作,还要利用春节时间进行。这就给冬子留下了缓冲时间,可以更从容地分析与寻找。 春节这个关键点,也有意思。人们对财富的期望,会因为同学会或者亲戚聚会的时间爆发,集中比较的后果,就是焦虑。 近些年来,有的同学会,已经变质了,比谁的官大,比谁挣的钱多,这让混得一般的大部分同学,在自卑中,对钱的期望,产生了巨大的焦虑。强烈地想暴富,这种心态,会在春节时更为明显。 就是亲戚之间打听,你结婚了没有?有女朋友没有?有孩子没有?是男孩还是女孩?最终,都要问一句你的财产情况。有房有车?收入多少?有没存款? 佛山的小袁就遇到这种情况。他回老家,别人老这样问。他不怀疑,大部分人都是出于自然的关心。但是,总有些人,其实心态是另外的打算。如果发现你比他混得差,他就幸福了,他就可以以你为参照物,过一个自得其乐的好年。 我们的幸福感,大多不出于自己对生活的感受,而存在于与周边人,与最熟悉的人,相互比较之中。 春节时这种比较,有时到了变态的程度。小袁总结了部分人在问他时的感受公式。这是小袁的亲身经历,所以,说得比较搞笑。 邻居大婶家,她儿子与小袁是小学同学,她从小就拿小袁跟自己孩子比。当然小袁回来,免不了要折腾一番。如果你说你工资高,她就会说,那工作肯定累。如果你说你买了车,那她就会说,汽车在城市里堵,还没得电动自行画方便。 当你说自己也有了女朋友,长得也漂亮,也有正经工作时,她好像这方面没话可说时。过一会,她会抱着自己的几个月大的小孙子过来,故意强调,她已经有孙子了,正宗的男孩,跟儿子姓,传宗接代的事,已经完成。 总之,她如果没有一点超过你,她的年,恐怕就过不下去。 “其实,我很同情她的。毕竟,要有多么压抑,才这样拼命地寻找我的缺点、她的优点呢?” 春节暴发的焦虑感,会在投资上显示出来。如果你把这样一个群展示给他看,许多人会像飞蛾朴火地冲进来。 冬子拿qq群里面,所谓欧美市场的分析,拿来与电脑上,正规网站里披露的信息进行对比。发现,他们好像都说中了。这难不成,真的是金融天才们干的事?最好的品种与最好的涨幅,都被他们抓住了? 将图片发给冯警官,他又找了同事咨询。 原来,这只是个时间差。“你发现没有?他们在群里所说的话,大概者有这个前提。你细品,是时间差。” 冬子仔细地找了一下,群里有部分vip专家谈话的截图。 “我昨天就说过,今天日元要大涨,你们不信,看看,今天是什么情况?” 当然,今天的日元,确实是大涨了。但是这个话的问题在哪里呢?在“昨天”这个词。 他“昨天”在哪里说的呢?是在内部开会时说的?内部开会,你外人怎么证明它的真实性?是在vip里对小范围人说的?那小范围的人,都是骗子呢?你外人又不能进去,怎么判断。 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今天说的,冒充是昨天说的,好像他是诸葛亮,其实他就是事后诸葛亮。 更何况,他们一开始就强调,欧美开市是在半夜,与我们有时间差。还有一个时间差,是香港市场与欧美市场的对接。 这些包装,刚开始还真哄人,就连冬子这种,一开始很怀疑的人,都差点上当了。 范厨师怀疑赵忽悠,不照样把手表骗去了吗?要什么自行车? 许玫的本性也许不坏,那么,燕子的人身安全,估计问题也不太大,冬子想到这里,稍微放心了一点。 当然,万达广场附近的地方,冬子是走了好多圈的。他对丁哥推荐的旅游点没什么兴趣。他到重庆来,是为了燕子。当然,重庆这地方很怪,到了腊月时,居然是它的高峰时期。 一般的大城市,到了要过年的时候,就有空城效应。因为打工的,都回老家了,人口突然减少,整个大街就比较空旷。但重庆不一样,越是这个时候,人越多。据冬子的了解,主要是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重庆是一个劳动力输出大市,每年在外面打工的,估计没有一千万,也得有大几百万。这些人要过年回家,都得在重庆停一停,从火车转为回乡的汽车,把车站挤得满。在倒车的中途,他们来到市中心,玩一玩,更多的是买些年华之类的,所以,就占满了各大市场。 另一个原因,是重庆最近两年,因为火锅,因为茶馆,因为妹子,因为天气,它居然成了全国冬天的一个旅游点。洪崖洞磁器口,居然成了人们拍照打卡的网红点。 而万达广场附近,人也多了起来。冬子对这些人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在寻找那熟悉的面孔,或者,她们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重庆的地形相当复杂,可以说比其他的地方多了好几个维度。西安,你只需要知道东南西北就行,那是一个方形的城市。在武汉,你得知道前后左右,那是一个曲线图,被水系分割的曲线图。 但在重庆,几乎是3d4d版的图形了,你还得知道上下,知道坡坎,知道弯折倒拐,冬子觉得光熟悉这一个地方的路径分布,就是一个高科技,天然立体路网,复杂程度,比互联网差不到哪里去。 第一百八十章 年夜考核 线索没有进展,冬子在盲目考查的过程中,感到一丝迷惘。人海如潮却无她,梦里满眼都有她。故乡不是一个地方,而是心安之处。母亲在时,她就是家。此时冬子,燕子就是家。 倒是有一个地方,引起过冬子的注意。这是个背街路口,原来的老路上去,有一个小山坡样的地方,与今天的大马路相对隔离,但却在高楼的包围之中。 这地方,听附近人说,曾经是一个国营工厂的办公楼,现在,拆不敢拆,卖不敢卖,主要是出租。 有一个卖报亭的老头,据说是这个工厂原来的一个下岗职工。冬子跟他闲聊时谈到,在这样一样繁华地段,如果卖出钱,这块办公楼,是非常值钱的。 “那可不能卖,那是国有资产,如果没有上级的批准,哪个敢呢?” “上级是哪里呢?” “过去有个七机部,国防工业部,现在属于国防科工委。这个工厂拆了,但东西还在账上。他们不同意,哪个敢卖。” “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呢?卖了是一大笔钱,趁着这些楼还是好的,可以有个好价钱的。我可以猜,如果这楼卖了,钱的利息,都比它的租金高,对不对?” “理是那个理,但是,国家部门差这个钱吗?处置国有资产,万一出了麻烦,那可是要掉乌纱的,我们有句话,公家的东西,好要见物,坏要见尸,宁可烂掉,莫要卖掉。它有残骸账就在,如果没了,找谁负责?” “那这不是形式主义嘛。” “要不然呢?它怎么垮的?你猜?当然,卖掉了,钱到哪里了,是我们能够掌握的吗?它在这里,租金就有了,咱们的社保就有了,就这个理。” 这地方虽然租出去了,但不知道是用作宿舍还是用作学校,反正,与一般的企业不同。 因为它大门长期紧闭,也没见挂什么企业的牌子,更不可能是对外营业的。要说它是学校,也没见过学生来往,即使是短期培训的,也没见人员进出。如果是某企业的宿舍,也应该有上下班的进出高峰。冬子看过两天,没发现。 谁租它呢?租它来干什么呢?冬子有些疑问,但不敢随意猜测。 时间说到就到,转眼到了大年三十了。头一天,冬子就卖好了原料,第二天,提上礼物,还有一大包羊肉串的原料,赶往丁嫂的娘家。 他们家早就准备了各种预备春节的食品了,炸的各种东西,在厨房里分门别类,有肉丸子、萝卜丸子之类的,等冬子进去时,丁哥正在洗腊肉。冬子发现,这腊肉,表皮完全是一屋炭,凭味道判断,这个皮子,好像是刚刚故意烧焦了的,现在洗它时,有些地方洗不掉,丁哥还得用刀来刮它。 从来没见过这种制作,一般的腊肉,是腌制过后晾干的,哪有这种故意烧焦的操作呢? “这是啥讲究?”冬子看到,这腊肉还比较多,丁哥艰苦的工作,还有很长时间来。 “本来就这样啊?我从小吃腊肉,就这样做的。”丁哥反倒对冬子的问题产生了好奇。 “他们不那样,只有我们才这样。”老爷子端个茶杯出现在厨房了。他身上的围裙还没解,估计刚忙过,现在喝茶歇一下。 “这是两种腊味的不同。腌制晾干,是腌肉的基本操作。但是,在云贵川或者湖南湖北武陵山区以及陕西的巴山汉中一带,都加了烟熏这一道工序,形成了独特的风味,这叫烟熏腊肉,小陈不太熟悉。但是,你们湖北也有喔,比如鄂西,现在叫恩施吧?” 冬子点了点头,想知道得更多一点,当丁嫂把泡好了茶的茶杯递给冬子时,冬子没有离开,依旧停留在厨房,听老爷子讲课。 “这样用烟熏,是不是为了保存得更久呢?” “有这个作用,一般没经过这工序的,只能保存半年,到了第二年夏天就不行了。但经过烟熏的,可以保存一年甚至一年以上,我们称为老腊肉,今天你看到的,就是超过一年的老腊肉。” “好厉害,过去没冰箱,这个办法是怎么想出来的。”冬子在感叹古人的智慧。 “可别把这道工序想简单了,它不仅仅是为了保存时间,大量的草木灰烟尘,是在表面形成了一层保护膜,利于保存。但更重要的,是它有两个其它作用,让烟熏腊肉有了独特的风味。” 敲黑板、画重点,大学问来了,要做笔记。冬子此时,可以叫做竖起耳朵听了。 “我师傅用土话总结过,把这两个作用分别叫做上香、出油。什么叫上香呢?因为烟熏的过程,其实就是给肉增加香味的过程。一般,上好的腊肉,是用我们山区的青柏树枝熏的,这种柏树枝,也是作香的材料。我们拜佛祭祖那个香,里面的主要成分,就有柏树。那东西烟大,雪白的烟浓烈,香气独特,正是给肉渗入香味的好东西。长时间用它熏,肉岂能不香呢?” “那出油,是什么功能?” “一般腌制过程中,加入大量的食盐,已经把生猪肉里面的浮油析出一部分了。”冬子听到“析出”这个只有在化学课里听到的词,就知道,老爷子很有知识,不愧是当经理的人。 “出油不仅仅是析油,那还远远不够。熏制过程中,由于温度高时间长,里面脂肪的油脂,充分析出过程中,与瘦肉部分,充分融合,调整了肉整体的口感。它让肥的部分更加紧致,让瘦的部分,更回饱满,最后出来的效果,就形成了肥瘦的口感均匀,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当然,还有氨基酸的形成与化合功能,细讲起来,可以写一本书了。” 这么大的学问,冬子第一次听到。 “那烧这个东西的表皮,是什么意思呢?” 好学的学生,总是让老师开心。 “一是为了清洁,二是为了起壳。毕竟熏了那么久了,表皮的脏东西也多,通过高温烧过,让它在表皮起一层炭壳,不仅杀菌,更重要的是,在表皮上形成第三种口感,硬而不脆,让你在吃它时,不仅有香,还有一种嚼头,当然,颜色也漂亮。” 果然,冬子看到,丁哥洗出的腊肉,表皮金黄,很是好看。而弥漫在厨房的香气,稳定而浓郁,让人有一种被包裹的厚实感。 “好了,该你了。”老爷子指了指厨房窗子边那个烤箱说到:“这个可以封闭烤,也可以开放烤,把盖子拿开就行,不怕有烟,反正我的抽油烟机功率大,小丁,你把位置给小陈让一下。” 这就要考核了?冬子明显紧张起来。 但只要材料一上手,冬子就回到了有条不紊的状态。毕竟,他曾经也算半职业化的靠边烧烤厨师呢。 洗肉切肉,才知道,老爷子的刀真好使。这不是街上商店买的那种刀,而是铁匠专门打的,很宽大,看起来重,但用起来,非常顺手。 切完肉就搞作料,然后是腌制。当所有肉与作料腌制完毕后,老爷子看完了他的整个过程,明白需要时间。 “好吧,你休息一下,按你的流程,需要腌多长时间呢?” 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就行。此时还早,就是四个小时都来得及。老爷子开始指导丁嫂及夫人,为其它菜,做配料。四川人的配料,是极其复杂的。就是一根小葱,也分为三个部分来处理:葱顺、葱白与葱段。葱须的使用,冬子是第一次见到。而绿色的葱段,也被切成长段与末,两种规格。 冬子还想幼年,被丁哥拉到一边喝茶了。丁哥其实一直在注意冬子的操作,当他俩坐在起来喝茶时,丁哥赞叹起来。 “小陈啊,你会厨艺,我在西安怎么就没见你展示过呢?” “西安好吃的东西太多了,我这点手艺,哪里拿得出手呢?” “不对,我刚才也看了,你是个老手,莫欺负我,我跟老爷子当女婿,不会做也会看懂,不会看也会吃,你很专业的样子,骗不了我的。” “你想,丁哥,如果论到烤羊肉,我在西安,有新疆烤肉与西安本地烤肉在,我敢露吗?人家烤了上千年,我怎么么敢?更何况,我们公司虽然有厨房,但那毕竟主要是用来办公的。如果整个烟熏火燎的,影响公司形象,对不对?” 是这个道理,丁哥的姑娘过来,好像很喜欢冬子的样子,跟冬子说话,冬子跟她逗着玩,觉得太美好了。清澈的眼睛娇声的调皮,烂漫的跳跃与故意的撒娇,让冬子产生一个疑问:每一个姑娘,年少时,都这么美好过吗? 如果是的,那燕子呢?燕子肯定美好过。要不然,东山上那清澈与单纯,是从哪里来的呢?她有过的,尽管出身贫穷,但也是父母手里的明珠,也曾是班上同学里的班花,也曾是唱歌跳舞,得到最好掌声的人。 丁哥的岳母,算年龄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但是她的长相,完全像一个五十来岁的人,显得很年轻。重庆人皮肤好,这一点名不虚传。男女都是,就像老爷子,喝了酒,皮肤放光,根本不像是一个已经退休的人。 当然,湿润的气候,也不是没有弱点,这里风湿病比较多。冬子盯着架子上一瓶药酒看,发现了秘密。这个药酒里,泡着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动物,很是好奇。你说它像蝙蝠但又比它大,长相也有区别,你说它像老鼠,又长翅膀,并且还有一个好像长毛的长长的尾巴。 “这叫飞虎,反正我们当地人就这么叫。”老爷子过来解释到:“我过去下乡当知青时,认识的朋友,后来从山上搞来的,搞到它可不容易。这家伙能够啃石头,也就是说牙齿比较硬,它住在悬崖的石头缝里。平时能飞,捉小虫子之类的吃,也偷鸟窝。它现在应该算珍稀动物了,当年,也只有极少数的山区,才见得到它。” “那它是多少年了?” “起码泡了十几年了。当时捉它,是花了我朋友的功夫的。一般的东西扣往它的出入口,它会迅速咬出一个洞来钻出去。人不可能在悬崖上跟它斗,你是吊着绳子从上面下来的。它又聪明又记仇,它如果啃你的绳子,你不是要摔死吗?” 还有这种神奇的事?冬子问到:“那怎么办呢?” “硬怕软,尖怕缠。背一篓子乱草,就是猫抓刺那种乱草,带勾子的长藤蔓,一大坨,做个大笼子放入篓子里,扣住洞口,外面拿烟熏,它就出来了,它的牙再厉害,碰到乱草就麻烦了,左右纠缠,就出不来了,这才把它搞下来。我过去曾经帮过他,他用这表达感谢,才送给我的。” “那有什么作用呢?” “当然不是为了做标本,或者泡在酒里好看。它的药用价值,我熟悉的一个很厉害的老中医朋友,说得明白。” 他本身就是很厉害的人,如果很厉害从他嘴里说出来,说明这位老中医肯定非常权威了。 “这东西,追风除湿,活血化淤,治疗风湿与跌打损伤,有很好的效果。咱们重庆,得风湿,几乎成了常见的地方病了,所以它很实用。” 老爷子敲了敲瓶子问到:“怎么样,要不要来两口?” “不敢不敢,我看着它,害怕。” 厨房的准备工作差不多了,冬子看时间,觉得可以早一点把羊肉烤出来,让他们在饭前吃着玩。但被老爷子阻止了,他的理由,就是要彻底让它腌到们,在晚饭后,大家看春节联欢晚会时,再烧出来,边吃边看,更有意思。 这是把一个小吃,专门留出了最黄金的时间来安排的。老爷子越是重视,冬子内心越是觉得不安。 人们吃一道菜,与时间,与心情,与同伴,都有极大的关系。以羊肉串这东西为例,如果当正餐吃,不一定能有效果。但是,如果在晚上,大家娱乐期间,拿它来作食品,效果就相当好。冬子做生意时,也注意到这个细节。如果白天卖四个小时,不如晚上卖两个小时的效果好。 过了一会,老爷子亲自下厨房了,冬子还顾丁哥的劝阻,坚持厨房跟老爷子打下手,他觉得,看老爷子操作,完全是在欣赏艺术。 红白黄绿,各种颜色搭配到恰到好处,冬子有这方面天赋,在调色配色上,几乎可以无师自通。经他的目光来看,这简直就无可挑剔,他不禁赞叹起来。 “你很懂颜色嘛,小陈,你是不是学过?” “他哪是学过啊,他是专业的设计师,设计的门店,好得不得了。”丁哥在外面插话。 “喔?这还是行家呢。要这样说,你喜欢厨艺,又懂色彩和设计,那中国厨艺讲究的色香味型,你占了两样了,不得了不得了。” 冬子只好抠头表示谦虚。 食品与建材,是完全不同的领域,不可以瞎骄傲。 做菜的时候,老爷子调理的面前的调料盘,比冬子学画时的调色盘还要复杂,总共二十几个小碟子,还有各种酱料,在后面的瓶子里,调料的品种,超过了三十个。这还不算,下面的七八个坛子里的各类腌菜与泡菜。 四川人,总有精力,把吃的东西,搞成了一种行为艺术。 菜做好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好的。冬子的记忆中,父亲做的年夜饭是最好吃的,但今天,吃到老爷子的东西,觉得,那是另一种好,也是顶级的好。 吃完了饭,老太太开始发押岁钱,人人有份,冬子也有份。冬子想推辞,老太太说:“进了我家门过年,就是我家的人,必须拿。” 当然,冬子给丁哥的女儿准备的大红包,也送出去了。 大家已经开始吃瓜子喝茶看电视了,春晚那熟悉的音乐响起来,冬子意识到,这是两三年来,自己第一次在一个家庭里,看春晚。这家人虽然全力把自己当成家庭的一员,但冬子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母来。 眼泪差点出来了,他为了掩饰,主动要求,一个人到厨房,开始烧烤。当烤箱通电后,羊肉串已经穿好了,上炉一烤,蒸汽上来,身后的老爷子的声音传来了:“这烟也不大吧?” “不大不大,很好,您到客厅,这厨房估计有点呛。” 其实,冬子眼里有泪,正好烧烤有烟。当他一遍又一遍翻动竹签时,想起了苦命的父亲,就是倒在烧烤摊子上的。想起母亲,曾经在床上,坚持穿羊肉的情景。 爸妈,你们在天上还好吧?今天过年了,你们闻到我的烧烤味了吧?你们要是想吃,冬子给你们在烤啊。 冬子现在过得很好,工资又高别人又尊重,这不,同事还请我到他家过年,还给我发押岁钱,你们就莫担心我了啊。 这两年来,你们怎么就不晓得看我呢?不晓得跟我托梦呢?我过年没有你们,我差点就忘了,什么叫过年了呢。 爸,我烤的肉串没你的好,你也没机会教我了呢。我向人家学习,你没意见吧? 一遍遍刷油,一遍遍撒盐巴与孜然,一切都是思念,一切都是祭奠,好在有油烟的掩盖,眼泪流得自然。 定了定神,收拾心情,将烤好的羊肉串上盘端出来,突然发现,老爷子一直站在背后,悄悄地看着他。 “来来来,大家尝一尝,我这没手艺的人,你们多提意见。” 冬子堆满了笑意,大家都吃了起来。 刚一入口,大家都说好吃。老爷子吃它的时候,是专门漱了口,喝了白开水的,冬子知道,这是鉴赏的意思了。 老爷子先拿起羊肉串看了看,再闻了闻,最后小口地,慢慢吃,咀嚼的时候,时间很长,最后才吞下去。然后,他喝一口白开水,再拿起肉串,吃下一块。 忐忑不安的冬子,等着他的评判。 “你这是跟哪个学的?”老爷子先不说好坏,直接问这一句,出乎冬子的意料。 “我父亲是做厨师的,他烤的风格,我没专门学,只是事后模仿。因为他去世后,我接过他的摊子,是母亲凭印象告诉我的,没学好。”既然自己的身世已经告诉丁哥了,此时,作为临时的一家人,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高啊,你父亲肯定是独创的,这个味道,不属于任何流派,是他独创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学得不好,您见笑了。” “你父亲是在哪里学厨的?” “不晓得,原来他在部队后勤当了十几年兵,炊事班长,考过证的厨师。至于哪里学的,估计是老班长教的吧。他文化不高,也没上过什么专业的学校。” 老爷子拿着这肉串就没放下来:“对啊对啊,军队是所大学校,这句话没错啊。这种创造,靠自己来,是很有想法的。可惜你父亲去世早了,咱们没缘分,如果他在,我遇到了,咱们可有得谈了。首先,我看了你的手法,估计也是模仿你父亲的吧?” 冬子点了点头。 “你看,你翻动竹签的时候,我就在看,什么时候刷油,什么时候撒盐,什么时候丢孜然,都相当科学,你也许不懂其中的道理,但你仅凭模仿,就做得如此专业,你父亲很了不起。其次,这里面的调料,老姜的比例以及腌制的方式,还有糖的加入,这是新疆肉串里没有的。腌制时,淀粉的运用,也非常专业。总之,我给你这个肉串打八十分。” 丁哥也奇怪起来:“好吃是特别好吃,打八十分,你这也太高了吧。”他看了看丁嫂:“你嫂子跟爸学了一生,现在还不及格呢。” 冬子谦虚到:“您高看了,我妈在世时,说我烤的,跟我父亲相比,也就像个七八成。” “这就对了,你父亲是个天才的厨师,可惜你没跟他认真学。如果认真学了,咱们至少是一个段位的。甚至,你比我高得多,也说不定。毕竟,你是有天赋的,还年轻,正是进步的年龄。”老爷子又感叹了一句:“你不学厨,可惜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顶天的事 “爸,人家是设计师呢,你叫人家学厨。” 女儿的话,让老爷子很不服。“你懂啥,当年要你跟我师傅学,那好的机会,你不学,非要考师范,要我说,莫说你当老师了,就是我当经理,也后悔呢。当年要是听师傅的话,我就越老越值钱了。” 丁嫂的母亲笑到:“又来了又来了,老头子,退休了,不当经理了,没人上门了,失落了吧?当年师傅哪样劝你你不听,非要当什么官。你一个酒店的经理,算什么级别呢?” 冬子好奇地问到:“伯伯,你师傅很厉害是吧?” “也说不上多厉害,反正,他的厨艺,在重庆这地方,是有名气的。川菜特级厨师,全国烹饪协会评委。他后来的徒弟,都成了名厨,有上过人民大会堂的,也有自己开饭店的,反正,我是沾不上边了。” 老爷子突然想到:“哎,小陈啊,我明天跟师傅拜年,你跟我一块去吧?你不是想知道他是啥样人吗?我带你见识见识。” 冬子正在犹豫,他看了一眼丁哥,本来这是丁哥的家事,自己只是个客人,怎么好随便答应呢? 丁哥此时瞪大了眼,望着老爷子,再看看岳母,没理会冬子探寻的目光。 丁哥的岳母拍了拍腿:“小陈,你伯伯带你去,你不能空着手,你得带些东西,我帮你准备一下。” 冬子还没答应,老太太就自行作主了,还要帮他准备礼物,冬子没反应过来。“我自己出去买,不要费心。” “你这是答应了?不要买了,你买的不成,照我的,准备一份,你不晓得,这老头子,讲究多着呢。” 接下来,听丁哥说,冬子才知道此事重大。因为,过年正式向老师傅拜年,除了他的亲戚,就是他的徒弟。这么些年,丁哥夫妇,虽然也见过老师傅,但没有过年向他拜年的资格的。 “别怕,老师傅是讲究,但人很随和,经常跟我拿糖吃,现在我去见到他,他还要帮我找糖,很是意思的。”丁嫂明显看出,冬子有点没适应过来。 老爷子跟冬子喝了点酒,话就多了起来,对冬子说到:“你也不是去当徒弟,就是想当,人家也不收。我师傅年纪大了,已经不收徒弟了,但是,明天,你会有收获。” 原来,他师傅过年有个习惯,就是把今年自己研究的新菜做出来,徒弟们来了,请他们品尝,既是提意见,也是显摆。作为一个饮食上的研究与探索者,他平时,就是研究这些,对其它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原来活着的川菜,就是这样的人,支撑着整个饮食进化的大厦。以老师傅这样的地位,他完全可以想哪里玩就哪里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居然仍然沉溺于这种研究之中。可见,真正的大师,一定是热爱自己的事业,把研究探索当成自己的本能的。 据丁嫂讲,每年过年,他徒弟们回来,中午是吃老师傅做的新菜,评价特点。晚上,每个徒弟做一个汇报菜,请师傅品尝。做得最好的那个徒弟,可以拿走师傅新菜的菜谱,相当于奖品。 “师傅也不专断,他这个人,还是很讲民主的。”老爷子说到:“他的新菜,大家说最好的那个,他就定了奖品,这个菜谱,相当于金牌,那可是他一年来多次试验的心血,相当珍贵。而大家出的菜,谁的好,也是由徒弟们共同评价,票数最高的,当选。” 怪不得,丁哥家里的人,都想去老师傅家拜年,那是个盛宴啊。最优秀的厨师用一年来的探索,展示出厨艺发展的新境界,那该是多么盛大的事情啊。 他们没资格,为什么自己就有资格了呢?冬子不太明白这事。 “你是想让小陈拜师吧?人家设计师,去学厨,也不晓得小陈愿意不愿意。”老夫人说到:“人各有志,莫强求,小陈,你就当去赶场看西洋镜,莫乱说话就行。” 老爷子把眼一瞪:“看你说的啥话?我晓得,你就看不起炒菜的。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我当什么经理?老老实实跟师傅学,哪像今天?我跟你说,厨师是个顶了天的事业,你晓得吗?” 顶了天的事业,这是什么概念? 老爷子红光满面,倒没有生气的意思,当时他跟夫人说话时,也是用轻松的语气。“民以食为天嘛,把食搞好了,就等于天大的事。把厨艺做到顶了,就相当于顶天。小陈,你的手艺,我不能说是很好,这羊肉串烤得,只能算是有些特色。但是,我看出你两个不一样的特点,正是师傅喜欢的那种。” 冬子不知道,自己还有大师喜欢的什么特点。 “第一个特点,你是真心喜欢做菜。喜欢不喜欢是装不出来的。我当过厨师,心里有数。在我酒店工作过的人,我管理过的了解过的,在厨房的,成百上千万,哪些能够成器哪些不能,其实前提就是一个,是不是真喜欢。如果是自然的本能的喜欢这个事业,就成功了一半。你做菜时的表情,包括神色,包括体态,我者观察过,这骗不了我。” 丁嫂不服了:“爸,我也做菜,你怎么看出我不喜欢呢?” “你也喜欢,但只是一般的喜欢,只是喜欢菜做得好的结果。人家小陈喜欢那是真喜欢,人家享受做菜的过程。享受做菜过程的人,表情不同,姿态不同。我就说一点:专注力。小陈做菜时,所有心思与姿势都在做菜中,我站在他身后半天,他没察觉,这是在我家,他都这么投入,你想?” 原来,只有高度专注的人,才谈得上是真喜欢。冬子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做羊肉串时,只是按照原来的标准程序来进行,没有看其它的东西,考虑其它的事情。但是,冬子回想起自己的父亲,他当年做菜时,也是特别专注,外面鞭炮炸响,他也只盯着自己的锅。专注的男人,是很有魅力的。冬子觉得,父亲当年在厨房的样子,很男人。 “专注的人不知道自己的专注,不专注的人知道自己不专注。”老爷子突然冒出一句车轱辘话来,他的重庆口音h、f不分,唇齿音干脆果断,听起来像一颗钉子钉在墙上的感觉。 “外公,你是在说绕口令吗?”小姑娘突然问到,把全家人都逗笑了。 “对,乖乖,是绕口令。”老爷子很温柔地对外孙女说到。 “那我也要学,你教我。” “你莫跟我学了,我重庆话不标准,把你拼音带坏了呢。”大家一起又笑起来,此时,小品已经在电视上开始了,里面的观众,也在笑。 过了好一会,老爷子把怀里的外孙女放在地上,才开始说第二段。 “小陈还有个特点,就是悟性高。这个悟性,不是指的聪明,是天生的。比如对颜色的悟性,对作料的悟性,对温度火候的悟性。你看,他的烧烤,原来是用木炭炉子烤的,但在我家,用电烤炉来烤,这两者的火候完全不同。热的传导方式不同,但灵活掌握,我看小陈只是用第一支肉串进去,从不用角度,试了大约一分钟,就完全掌握规律了。这种悟性,不是哪个都有的。况且,我摆盘,是我最得意的地方,你们哪个夸过我?你们只晓得我做菜好吃,根本没夸过我摆盘漂亮。我跟你们说,我师傅当年,只夸过我摆盘,好吃不好吃的,他从来没表扬过我。今天,小陈是行家,夸我摆盘。这倒不稀奇,毕竟老厨师都看得出来。稀奇的是,他从来没有正规学过厨,只是凭本能,就看出来了。小丁,你说,你跟我一起这些年了,你摆盘还错,对不对?” 丁哥只好点头,冬子想起了,开始做菜丁哥摆那个凉菜的事情况。 “又喜欢又有悟性,这是学厨的好材料啊。小陈,我跟你说,莫说你设计师了,不是我看不起。就是给个县长让我当,我也不一定。明天,不是让你拜师的。毕竟,师傅已经不收徒弟了。明天,是想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优秀的厨师,什么叫高端的聚会,什么叫爱好能力与事业的统一。” “什么统一?”丁哥禁不住多问了一句。 “爱好,一个人真正想知道自己的爱好,容易也不容易。做一件事情,让你得到极大的满足感,这就是爱好。你喜欢的事,做再多也不觉得累,这就是爱好。能力,是擅长,你擅长什么。如果你的爱好得到培养与进步,进化为你的能力,你就算是两者合一了。二合一后,也许你不以它为生,但你始终忘不了它。如果以它为生以它为乐以它为骄傲,那就成了你的事业。这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以自己最喜欢最擅长的事,取得社会的承认,这种利己与利人相结合的事业,是最长久的,最满足的,最有意义的。人生如此,足矣。” “什么足矣足矣的,读过几天大学,就转起文了。”老夫人打趣到,大家过年说了些闲话。 原来,老爷子的经历也是不简单的。他原来上山下乡,到农村去插队,没事,跟一个当地的老中医,学过几年医。那个老中医,是传统医生,在当地很有名。只是因为老爷子有文化又聪明,所以就教给了老爷子很多东西。 “那时,我有时还真以为,我喜欢医这一行呢。我跟你说,一般的病我都能看。药方背得熟,五行分得清,辩证有依据,拿脉也很准。可惜老中医后来去世了,我只学了四年,就中断了。” 后来,国家恢复高考,他就考上了,本来报的是中医学院,结果,当时都按计划调整院校,莫名其妙地,被调剂到营养学专业,因为自己的分不太高,那个专业的学生没招齐,就这样,学个半桶水,就毕业了。为了离家近,也就不考虑什么单位分配了,商业局报到,又被分到酒店,结果,与老师傅分在一起了。 当年,老师傅喜欢他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的中医与西方营养学有底子,他的徒弟中,自己是第一个科班出身的大学生,况且,这两种专业,对厨艺也是相近的,所以师傅就很是器重他。 当然,不仅仅是夫人不喜欢这个事,满身油烟味回来,就是父母也觉得,炒菜嘛,好像不是一个大学生该干的。况且,当时组织上要求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于是,就把老爷子调到管理岗位,最后,做了酒店的经理。 “您刚才说,你学过营养学,我知道,那与厨师这个职业有关,你学过中医,倒底对做菜,有什么优势呢?”冬子很好奇。 据老爷子讲,这里面明堂多了。老爷子是老牌的大学生,按当时的老录比例,他应该算是接受精英教育的人了。他对建立在西方科学体系上的营养学,专门学习过,但是,他发现,这东西只能够在厨艺上作一个客观的借鉴与帮助,不起决定性影响。 毕竟,要确定一个营养成分,营养搭配,造成均衡的效果,一个优秀的厨师不用教,都能够理解。而中医知识体系,对他的厨艺帮助是最大的。 “一桌菜,甚至一个菜,都是一个整体,它出来后,就要保持阴阳的平衡及性质的均衡,这是整体性思维,与中医更为接近。” 这种理论讲述冬子不太懂,老爷子也不细说。他只是介绍了中医里的阴阳五行学说,在厨艺中的体现。 这个理论,冬子是第一次听说,所以,至始至终,没敢插一句话。 人类靠吃饭补充能量,而人体的病,也是病从口入,治病的药,也主要是通过口服来进行的。所以,食品是人生大药。离开食品,人一天也活不了。吃得好不好,在于每个人的需求特点不同,时节不同,气候与地理因素不同。 这种大道理,老爷子知道,冬子可能听不进去。于是,他举例说明。 比如,我们摆盘时,知道,颜色搭配的重要性。但哪一种颜色的五形属性与味型,以及它们作用在人体身上的脏器,各有什么对应关系呢?比如,青菜颜色是绿的,它主要作用于什么脏器?哪种绿青是健康的,烧出哪种颜色,是最好的?其实中医学与易理相通,与厨艺也是相通的。 青色属木,在五脏中对应肝。所以,肝功能不好的人,我们提倡多吃绿色蔬菜。但厨师炒菜时,应该炒出哪种颜色为最好呢?按这个理论,青如翠羽,就是生色,而青如草兹,就是死色。所以,绿色蔬菜炒出来,要保持它的青翠的色泽,就有了营养价值了。这与西方的理论,虽然在结论上是一致的,但在模式上,有区别。整体性思维,就有这个好处,一通百通。 他现场教给冬子一个口诀:“从大姆指到食指到中指到无名指再到小指,所对应的脏器,分别是心肝脾肺肾,你背这个口诀时,可以让这相应的指头合起来,加深记记。你跟我背吧:心肝脾肺肾,火木土金水,红青黄白黑,夏春到秋冬。记住,脾的季节是长夏,也就是夏秋之交,这就行了。” 冬子在背诵的时候,小姑娘也在一边背,她居然很快就背熟了。冬子觉得,这小姑娘也太聪明了,不禁夸赞起来。 “她只是没杂念,没杂念就是专注,专注,就有效率。”老爷子的理论水平确实很高。 “这在厨艺上有什么具体实践呢?” “我跟你举个例吧。比如说火锅,容纳百味,是重庆的招牌。但是,你仔细发现,一个正宗的重庆火锅,可不仅仅是辣椒的红色。它的底料与配菜,一定是集中了这五种颜色的,达成对人体影响的平衡性。” 冬子一回想,还真是。比如火锅里最其名的辣椒是红色的,也就是属于火的,所以对应着火锅,它对应人体的作用,就是促进血液循环,作用于心脏。而所谓的毛肚,分为黑白两种,分别属肺与肾,也是重庆火锅最其名的特点,所以,它也叫毛肚火锅。 再说黄喉,黄色作用于脾胃,属土,成为重庆火锅的标准酸菜。而青呢?重庆火锅都有相应的绿色蔬菜想配,作用于肝,颜色也就齐了。颜色,原来不仅仅是为了好看,更重要的是它们性质的搭配,达成营养的均衡。 “你要知道,这五行与五脏,有相应的生克关系。” “什么叫生克呢?” “就是相互促进叫生,相互矛盾叫克。” 比如土生金,在食品上的运用就相当直接了。肺属金,脾属土,一个肺功能不太好的人,就得先补他的脾胃,让他开胃口,吃得好,有营养,那就会对肺部功能有帮助。 冬子不知道,这一条准则,今后的某个时期,帮助他起了大作用。 “那相克呢?” “互相矛盾的东西,比如,还是举一个肺不好的例子,肺属金,火克金,如果肺不好的人,猛来吃辣椒等强心的东西,那就麻烦了。心脏越亢奋,那肺就越受损害。当然,还有另一种,就是生它。金生水,肺功能不好的人,不能过度损害肾功能,因为肺要花大力气去生它。肾不好,肺就吃亏了。” 这一套复杂的理论,说起来很麻烦,老爷子把五种颜色的东西摆在茶几上,给冬子分别说开,倒很容易记住。 “您说的很高深,但我总觉得,这是食疗的范畴,与普通做菜,还是关系不太深吧?” “深得很。我跟你说,还是以火锅为例。你看,火锅大致上是属火的,也就是起着对心脏的亢奋作用,所以,大家吃的时候,显得很兴奋。但是,以上面的理论,过于使用辣椒,红色为基调的东西,加上如此之烫,心脏倒是高兴了,但肺,岂不是要受到损伤?火克金嘛,对不对?” 是这个道理啊。难道,肺部不太好的人,不能够吃火锅,没听过这个说法啊。 “所以,火锅表面为红色为火,但其实,高明的厨师在制作它时,已经通过调料与药材,将其火性降低了,让它大体上保持着五行的平衡,不会损伤任何身体正常功能的。如若不然,这火锅,莫说影响大江南北,早就被人举报,说它不健康了。” “火锅里加药材?”冬子虽然知道这个事,但是,他想了解得更细致一些。 “这个比较复杂,今天也不可能给你一一说清楚。但是,几乎任何调料,都可以算作药材,这是从广义上说的。熟悉一个调料的味型,这是厨师的基本功。但熟悉它的药理,也是必不可少的。比如我们常用的丁香,是温性的,可以调节脾胃的功能,这是作料,也是药品。比如我们平时用的调味品,桂圆,它是大热的,不是每个人每个季节都能吃。血压太高的人,吃它,会出事。夏天,新鲜的,不能吃多了,吃多了,会激发痔疮,这事,苏东坡就糟过。”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觉得过年说这个病不太好,收往了话题。 他夹起一块腊肉的瘦肉做成的凉菜,你说,这东西,由柏树枝熏出来,除了增加保存期,增加香型以外,它还有什么作用呢? 冬子摇了摇头,这,他哪里知道? “熏它的是侧柏,在药性上,微温,味道上,通过增加苦与涩的办法,来让瘦肉不太油腻。而其药用价值,有凉血、清止咳的作用。春节期间,大鱼大肉,人们很容易上火,但你吃这种腊肉,尤其是它的瘦肉,就不容易上火,就是这个原因。” 老太太估计有点厌烦老爷子在滔滔不绝,毕竟,影响了她看春晚。 “还清肺止咳呢,那柏树熏肉那大的烟子,眼泪出来,哪个不咳,它哪里止咳了?” 这明显调侃的语气,老爷子倒认真严肃起来。“你说的是闻到咳,但是,吃进去,它就止咳了。这是两码事,莫混了。” 冬子把目光转向电视。毕竟,不能为了自己的好奇,影响人家一家人看春晚。 第一百八十二章 高手云集 晚上转钟过后,大家互相作揖拜年,小孙子给外公外婆跪拜,收到了大红包。 冬子要宾馆,被老夫人止住了。“守岁守岁,你来家了,就跟我们一起守吧。你就在沙发上住一晚,咱们看电视,轮流守过去。” 丁哥也说到:“咱们两兄弟说说话,按我们这边的规矩,始终有一个人清醒,这就叫守岁了。” 好在,他们家客厅比较大,所谓的沙发,其实是一圈黄杨木的椅子,上面有厚厚的软垫。老人们都去休息了,丁嫂把小姑娘哄睡着了后,抱过来两床被子,枕头,让丁哥与冬子,在客厅躺着看电视。 冬子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睡前没洗澡,怕把人家的被子搞脏了。他把脚伸在外面,被丁哥发现了。 “没事没事,不讲究这个,脚放在外面冷,就放里面,你看我,还是个臭脚,都没事。他们也不是那讲究的人,没关系。” 躺下来,冬子没有睡意,倒对这椅子背上的花纹感兴趣起来。这种木头雕出的花,非常细腻,虽然只是竹梅兰菊四幅,也就是说,按规格,这个长椅子可以坐四个人,所以睡一个人,绰绰有余。而这套子椅子,并不是西式沙发那种一长两短的规格,而是两长两短。顶头的两个单座椅子,是老爷子与夫人坐的,正对着对面墙壁的电视机。 而冬子的对面也是长椅子,丁哥就睡在上面。 “你在看,你仔细闻,这椅子,是不是有一种香味?” 丁哥这一说,冬子确实感受到,这椅子的木料,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并且,纹路也相当漂亮。这椅子只是刷了一层清漆,体现出木头本身的颜色与纹路。 “你摸摸看,那些雕花,是完全从这木头上直接雕的,不是像广东那边,机器雕好了的花板往上贴的。” 做建材行当的人,对家具还算是熟悉的。那种机器雕花与手工雕花的工艺区别,还是看得出来。但它们的价格,却是数辈的差距。 四川本身的木工艺就非常好,况且,这种黄杨木,是仅次于红木之外,最好的家具材料,纹路好看有香味,更重要的是,它特别有利于雕花,因为它木质细腻,好下刀,而木料本身,坚硬度合适,适合于做那种可以传几辈人的家具。 老爷子本人的成就,仅从家具这一项来看,是大于女儿女婿的。 丁哥喜欢看球赛,冬子看着看着,就迷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还是被老夫人在厨房忙碌的声音搞醒的。冬子吓了一跳。 “伯母,怎么让你来做呢?这事让年轻人来。” 此时,丁嫂也出来了。 “小陈,你莫乱忙。今天早上这一顿,是我妈的专利。”原来这边的规矩,大年初一早上的汤圆,是家庭女主人的活,没人能抢的。 一般的地方吃汤圆是元宵节,但在四川或者重庆,初一早上,吃涝糟汤汤圆,是他们的风俗。所谓涝糟,其实是一种更甜,发酵得更久的米酒,在湖北也有。如果春节期间有客人来了,用它煮个糖心蛋,也是这边的习惯。 冬子吃了第一口,就有个印象,这种汤圆,哪怕到了外国,肯定也受欢迎。既是甜汤,也算甜点。 准备出发的时间到了,老爷子准备好了礼物,全部由冬子拿着,丁哥开车送他们到老师傅家里去,路上,老师傅还交代了注意事项。 “去了,莫乱说,当然不是不说话,人家问你你就说。但是,说出来,要有根据。” “这我知道,我就当是吃个顶级的免费饭吧。”一车人都笑了。确实,一般的人,哪里有这种机会呢? 老爷子住在一个山边的类似于自建的农家小园里。这种小院子,你说他像农家乐,又比它们高档得多。但你说它是别墅,又不像。因为,修得高档是一回事,门口的菜地又是另外一回事。哪个别墅门口种菜的呢?当然,后面一个院子,可以停车。丁哥把他们送到了,车没有停,就直接回去了。他没资格参加,昨天就说了的。 外面有点农家小院的痕迹,但进去后才知道,这是一个严肃的中式而已,各种家具虽然并不特别高档,但摆放陈设却相当讲究,看样子,老师傅不仅有钱,而且也很有文化。客厅的墙正中,是一张某画家的真迹,两边题字的小条幅,居然是某著名书法家的字,复姓的落款,不用说,大家都猜得到。而两边墙上,分别挂着紫檀扁额上镶有玉石雕花,一个是玉如意,一个是玉牡丹。 这种陈设如此规整,就像老师傅今天的装扮。他没有穿孝冬子设想的长袍之类的东西,只是穿着普通的中山装,很正规的样子,像几十年前电影画面中的老干部。 老师傅收了礼,问了问冬子的情况,老爷子回答了一下。然后说到:“这小伙子是个好厨师的料,我带他来见见世面,师傅你没意见吗?” “你经理嘛,要收人,我哪敢有意见呢?”老师傅不冷不热地回到:“你莫不是要收他当徒弟吧?” 老爷子马上回复到:“不是不是,我哪敢,在您师傅这里,我都没出徒,我自己哪里敢收徒弟。这是我儿子的同事,父亲是厨师,但已经父母都过世了,他喜欢这一行,也有些悟性,我是带他来,看看什么是川菜。” 老师傅这下兴趣来了:“喔?小陈,你父亲是厨师,是哪个菜系的呢?” “我不知道,他过去在部队当厨师,后来转业到钢铁厂当厨师,我不晓得他哪个菜系,他在世时,我还真没问过,估计不太正规吧。”冬子谦虚地说到。 “哎,部队出来的都不正规,哪里正规了?更何况,过去最好的厨师,都是在国营单位,错不了。小齐说你有悟性,那你父亲错不了。你是湖北人,湖北人做菜,也有做得好的,他们虽然没有专门的菜系,但有金牌菜,很了不起的。他们的藕做得好,鱼做得好。我的徒弟,在一次全国比赛时,评菜时,还输给了一个湖北师傅,小齐,这事你晓得吧?” 所谓老师傅口中的小齐,就是丁哥的岳父这位老爷子。老师傅年纪也快七八十岁了,叫自己的徒弟小齐,是自然的。 最开始,老师傅对冬子的来历有些抗拒,主要是怕小齐带徒弟。你自己都没学好,搞个半途而废的东西出来,怎么就敢收徒呢。听到这一介绍,老师傅放心了,对冬子的态度亲切得多。 齐老爷子马上笑到:“这事现在说可以,过一会他来了,咱们就不说了。人家的伤心事,准备了半年,代表咱们酒店,参加全国比赛,结果,败给了一个湖北厨师。这位湖北厨师也是代表武汉一个著名饭店的,好像叫晴川饭店,做了一个清蒸武昌鱼,硬是拿了第一名,了不起。” 正说着,外面又有人来了。先给师傅行礼,师傅欠欠身体,拱拱手,算是还礼,但两人的表情,都是很严肃的。行礼完了,自己如此礼物,提到后面屋子放好,师傅都不怎么多看一眼。冬子倒是看了,什么虫草燕窝茅台人参之类的,没一件差东西,都是顶级的。因为,摆放礼物,在后面屋子,齐老爷子去帮忙了,冬子也跟着帮忙,毕竟,他最年轻。 过一会,外面的徒弟们就更多了,大约有十几二十个,也是车子来了就走,不停在师傅这里。想了半天,冬子明白原因了。这些车子,都不是徒弟们开来的,要么是家人送来的,要么有专门的司机。他们没资格,参加这种宴会。倒并不是师傅有什么硬规定,只是徒弟们觉得,带来一个不是厨师的人,有损这个场面。 “我是厨师吗?我为什么有资格被齐老爷子带过来?”冬子有时也在想答案,但没明白过来。 等徒弟们来得差不多了,大家的师娘也就出来了,跟师娘的关系,就亲热得多,拉家常的,说闲话的,师娘就跟着应承起来。师娘没见过冬子,倒听齐老爷子简单介绍了一番,就拉着冬子说话了。 老爷子此时,已经换上了白大围衣,戴上了高高的帽子,进入了厨房。他进厨房办新菜,是不允许徒弟们进去的,因为他要给徒弟们出考题,这也算是一个节目。 但是,过了一会,他出来了,喝茶时,对夫人说到:“我说老了吧,还真老了,准备了好久,昨天的蒜泥,忘了办了。” 徒弟们一看,机会来了,都纷纷要求进去打下手。而老师傅摆了摆手,却盯着冬子问到:“小陈,麻烦你进来帮我怎么样?” 幸福来得太突然,冬子马上站起来,在大家的惊诧中,准备进去。 老师娘低声对冬子说到,进去前,我先给你拿个罩衣,你先洗个手脸。 等冬子洗完手脸后,老太太把洁白的罩衣递给冬子,齐老爷子赶紧帮忙,给冬子穿上。而老师傅却对徒弟们说到:“你们是我的徒弟,所以只考你们。这位小陈,不是专业厨师,叫他帮忙,不是收徒弟,你们不要有意见。” 几个人好像如释重负地笑到:“师傅,就是你收徒弟,咱们也不敢有意见嘛,小陈帮忙,他不参加考试,公平合理。” 进了厨房,你才明白,什么叫豪华型厨房。各类灶具各类厨具各类调料,摆成了一个小商场,整个厨房,跟客厅大差不多,起码有四十个平方。 冬子看到蒜了,问到:“爷爷,你这蒜,是要刀拍了后,再剁,再擂成蒜泥吗?” “不行,绝对不能沾刀。硬剥,剥完后洗干净,这里有个擂钵,你再把它擂成泥,大概做五个蒜头的份量。” 这可把冬子难住了。单纯把蒜剥下来,这比较简单,只是有点辣手而已,但是直接在圆的木头钵子里擂,蒜是滑的,五个大坨子,就得有五六十个蒜瓣,那装进去,会到处跳的。 但师傅并没有理他,只是作自己的操作。这活,必须在师傅把菜炒之前准备好,所以冬子根本没机会观察老师傅的厨艺动作,必须全神贯注地剥蒜。 剥完了后,放入钵子,不能直接擂了,得用办法。冬子问到:“爷爷,可以放点盐吗?” 老师傅头也不回,说到:“你自己看吧。” 一般蒜泥作为蘸酱的一部分,或者作为炒菜的一种调料,都需要些许的盐味。冬子没办法,自作主张,往钵子时撒了一点盐,具体的分量,只能凭经验了。 有了盐,有效地析出了部分水分,让蒜变得不那么滑了,用一只手部分盖住钵子,冬子居然顺利地把蒜擂成了泥状。 此时,老师傅还在做炒前准备,冬子把东西给他看了看,他笑了笑问到:“小伙子,你还算是有经验的,盐的分量,我看过,也合适。你以前,做什么菜最拿手呢?” “没什么拿手的,只是烤个羊肉串,还算是卖得出去。那是个小玩意,不值得说。” “莫小看它啊,小吃也是大学问,把小吃搞好了,可以靠它吃一生的饭,四川的凌汤圆发了大财,就靠一碗汤圆。其实,有名的夫妻肺片,原来也是不入流的小吃呢。” 老师傅准备将菜下锅了,他对说到:“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耍一会吧。”冬子只是有机会看了看老师傅准备即将下锅的菜,真像一列风格各异的艺术品。颜色到形状,从美术的角度看,都是珍品。 所谓色香味型,至少,色与型,都是顶级的。 冬子出来后,下面有徒弟问到:“师傅都在做什么菜?” “我不是厨师,我搞不太懂,一个蒜泥都让我分不开心,哪里顾得上呢?”大家都觉得,冬子是个说老实话的人。 齐老爷子调侃到:“你们想作作弊,在小陈这里,怕是没门了。” 有在杭州某大酒店当行政主厨的徒弟,带来了正宗的龙井,让师兄弟们尝。这可是他保存在冰柜几个朋,都不敢动的东西。 冬子品了一下,觉得太好喝了。尤其,这茶的汤色与形状,在他们的议论中,冬子才明白,什么叫一旗一枪,什么叫醇厚回甘。当然,它为什么这么好喝,好在哪里,冬子还真说不出来。 这帮子服务顾客舌头的人,舌头本身是最挑剔的,他们说好的东西,并不多。比如有人拿某位师兄送来的酒开起了玩笑,说他的老窖是市场上买来充数的,不是真正原厂酒窖的那种可以牵得起丝的东西。 当然,这些关于酒的说法,冬子也是第一次听说。但给冬子一个印象,最好的东西,不是用钱就可以随便买得到的。最好的东西,数量有限,而有钱人太多,不可能人人有份。得凭关系凭实力凭人脉等,才有可能。 包括,最好的菜,并不是大酒店随便可以做的。因为用料过于考究,就没办法商业化了。商业化要求标准制作,而标准制作的东西出来,就是工业品,而不是艺术品了。 “德国我也考察过”齐老爷子当过领导,去过的地方不少。“他们做菜,要用天平砝码,菜谱用料精确到毫克,但是哪里有我们的菜谱里,一个词,少许,有没有灵魂?” 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终于,厨房门打开了,老师傅喊了一声音:传菜。 徒弟们开始鱼贯而入。饭厅在另一间屋子里,等冬子进去后,发现了一张大圆桌子,中间一个转盘,各们座位上,有一个小微波炉的设置。这是目前最新款的大酒店的桌子,在这个古色古香的房子里,显得很是突兀。 “师傅,你还是把我送给你的用上了?你原来的方桌呢?” “先搬在那边屋了,今天要尝新火锅,人又多,少不了这个。” 菜上桌子,正中间是一个转盘,上面各色菜,已经被专业的徒弟们摆成了花团锦簇的样子。而小火锅,已经在各位的座位面前,冒着热气了。 大量的火锅配菜,被装在身后的可以推动的小推车上,很是方便。 “师傅,还是你先来吧。你不动,咱们不好动。” “现在,你们是考官,你们先尝,觉得哪个好,就记下来,过一会评比时,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于是,大家郑重其是地喝了白开水,然后开始各自夹转过来的菜。至于火锅,因为它的味最重,所以,放在最后面。 冬子看老师傅也动手,夹了一块鱼肉,所以冬子也吃了一块鱼。结果发现,这根本不是鱼。表面上,从香味到形状,就是一条红烧整条的武昌鱼,结果一吃,才知道,那是茄子。而此时,发现老师傅,正在看他的表情。 没办法,不懂的事,别人不问就别说话,齐老爷子已经事先交代了的。 这些菜,每吃一口,就漱一次口,然后再吃下一个,大家都没有说话,场面只有嘴巴发出的声音,很是怪异。这张桌子很巨大,巨大这个词,是冬子的第一反应。毕竟这是大酒店最大的厅里才有的,在这个私人家里,出现这种桌子,简直太魔幻。完全可以坐三十个人,如今每个人的位置余地都很宽。 等大家都吃过一遍后,才进入敬酒的程序。此时,伴着大家的祝酒词,齐老爷子才低声对冬子说到:“好吃吧?” “从来没想到,这普通的材料,居然会出这种效果。”冬子没想到,好的菜品,可以让你动感情的。不仅仅是好吃,它仿佛还有情绪色彩。 冬子没有想到,艺术,与好吃本来是两个东西,在这里成了一个东西。食品与情绪是两个东西,此时也合二为一。 而坐位另一边的一位厨师姓刘,他开创了一个著名的品牌火锅,不仅已经开到重庆成都,还在上海北京开着分店,据说,他还要在武汉开分店呢。这样一个大人物,在老师傅面前满脸谦卑,像个孩子一样。 他听到齐老爷子跟冬子的话,对冬子说到:“我都等不及,要尝他的火锅了。” 这道喝酒的程序过后,大家又进行了第二遍的尝菜。刘师傅讲,这是喝酒过后,品尝菜的味道。因为一般的宴度,酒后对菜味的敏感程度,与不喝酒时,会有很大区别。最好的菜配最好的酒,才是更高的考验。 尝了酒后的菜,大家的感觉又进入思考与寂静之中。终于,在老师傅的一声招呼下,大家开始进入火锅程序。 看到师傅们很奇怪的,先拿个小勺,在锅里搅了一圈后,一闻二看再尝汤,最后,才夹起一片毛肚,烫了起来。 这是冬子从来没尝过的火锅味,麻辣烫的特点明显,但更为独特的是,它里面好像有一种很好的药味,好像是甜好像是苦,说不出来那种味道,反正,吃了还想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而身边的刘师傅,不禁悄悄地对冬子树起了大姆指。 等大家烫过毛肚、鸭血、金针菇、碗豆尖、黄喉后,才停下了筷子,打分的时间要到了。 冬子却突然意识到,大家烫的这五个品种,不正是代表了五色吗? 另一个特点,也被冬子注意到,那就是,这火锅汤里,没有底料的痕迹,只是半透明的汤,那底料,肯定是事先已经滤出了。 评比之前,是大家边吃边讨论。每个人都说了自己的感觉,比如哪个加了什么调料,哪个菜的火候有了变化,哪个菜的食材是从哪里来的。这些东西,只有最专业的厨师,才讲得清楚。而齐老爷子,刚好讲到了火锅,五色配五味,说师傅是否是企图把火辣的火锅,变成中和百味的药膳。 这些评论,师傅不置可否。 他盯着冬子,问到:“我想听小陈说说,你没跟我学过,以你的眼光来看,哪道菜印象最深?” 冬子紧张得站了起来,他当然不敢在行家面前乱开口。但此时,不得不说感受。 “我刚才,吃一个菜时,感动了一下,我觉得,它太像我父亲在世时,过年必定摆上的红烧鱼,武昌鱼是我老家的特产,那个或许有人把它叫鱼香茄子吧,但是,我晓得,鱼香是川菜复合味中用各种调料调出来的香,不是真像鱼的香味。但老爷爷这个菜,不仅看起来像鱼,闻起来的香味,也完全是武昌鱼那种略腥带甜的味道,就是口里的滋味,也像鱼,只不过,它是茄子做的。我不专业,大家莫笑话我,让我感动的菜,我就觉得,是最好的。” 老师傅突然一拍桌子,把大家吓了一跳。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最高境界 “说得好,说得太好。你们啦,还赶不上小陈。” 老师傅拍桌把大家吓了一跳,他的话出来,惊吓倒是少了,但诧异却更多了。 此时,老师傅的夫人,在边上笑了起来。“老头子,这事,这多年了,你还没忘?” 原来这里有故事,徒弟们非要扯着师傅讲故事,师傅喝了点酒,也就讲了起来。原来,过去师傅刚参加工作时,跟师娘结婚。那个时代的生活水平低,师娘怀孕时,想吃鱼,哪里去找鱼呢?时代差了,厨师也没肉吃啊。 于是,师傅想做一个鱼香茄子,让师娘过一过吃鱼的干瘾。结果,做出来后,虽然表面上像鱼,但鱼香不是鱼肉的香,师娘不认可。还说了句:“鱼味都没有,只晓得糊弄人,你这个厨师咋当的?” 为了调制出真正的你鱼肉一样的香味,师傅努力了好多年,就是相当一个师娘眼中真正的厨师。在没有鱼的情况下,做出鱼的效果来,今天终于成功了。 原来还有这个故事在,大家都表示了感动。大家也起哄,师娘,是不是该给师傅奖励一下呢?师娘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脸也红了一下,给师傅敬了一杯酒。 师傅得到承认后,兴致明显高了起来。 “你们尝菜是尝菜,估计大家心里都有数了。我讲讲其它的话。做菜,什么是最高水平呢?你们学厨艺几十年,跟我学了基本功,也到大江南北见识过其他师傅的绝技,吃遍了山珍海味,做过了中餐西餐,也试验过无数配方,经手过无数食材。你们为了色香味型,绞尽脑汁,怎么样?好看?好吃?好营养?好生意?哪个才是厨艺的高境界呢?” 确实,老师傅说到大家心里去了。大家都在追求这几个方面,尤其是好吃。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大家费尽了精力。但这种建立在人们味觉嗅觉触觉及视觉基础上的享受,哪里有个顶呢? “哪个都不是!”老人家提高了声音:“那些都是术,技术的术,不是道。食物的道是什么?我看有两点,第一点,它养活人,这是最基础的道。只要能够养活人的,都是好的。所以,饥饿才是最好的调料。你说哪样东西不好吃,饿你三天,什么都好吃了。” 以前冬子听说,最伟大的调料是盐,它是百味之祖,今天,老师傅这个说法,更有趣。 “前面第一点,是道的底线,是根本。那它的顶点呢?也就是高线呢?是感情。我们回忆一下,为什么我们讲母亲的味道,外婆的味道,外国人说祖母的味道,那个英语中,好像外婆与奶奶是一个词,叫什么?” 齐老爷子突然冒出一个英语单词“grandma”,他确实是正宗的大学生,口音类似于冬子中学的英语老师。 “对,祖母的味道,是天下最好的味道。为什么?因为祖母都是好厨师吗?不一定,只是因为,祖母你感情,是寄托在食物上的。我们吃到这种味道时,会让我们动感情。有人说,厨艺是技术,那就错了,技术有高低,有标准。但我认为,厨艺是艺术,没高低,只要能够感动人,就是好东西。刚才,小陈就是我与你们师娘的知音,小陈,来来来,咱们爷俩喝一个。” 大出意外,冬子赶紧站起来,双手捧着酒杯,与老爷子共饮了一杯。 “小陈啊,我看你是做厨师的料”老爷子放下杯子,不说菜,不说徒弟,专说小陈,这把徒弟们的目光,全集中在冬子身上了。 “剥蒜,就仅仅是剥蒜吗?我看了看,要说你们,从小跟我学,哪个剥蒜,我没批评过?” 身边的大老板大厨师刘师傅低声在笑,对冬子轻声说到:“我刚跟他学,剥了一个月蒜,没合格。” “人家知道,这蒜终究是要搋成泥的,但人家细心的,全神贯注地剥,每一颗蒜瓣都完整光滑,那不是手法问题,那是用心。我在做菜的时候,大概是吸引人的目光的,但人家斜都没斜一眼,安心细致地做他的事。专心是做好事的前提,这还不够。人家丢盐时,那份量,那尺度,一个没专门学过的人,这么从容,这么自然,你们当徒弟的时候,只会问:师傅,这行不行?那行不行?这多了,还是少了?你们五心不定,那是食物在掌握你。你们学了七八年后,才谈得上,你掌握食物。对不对?人家没专门学,就已经有底气有自信了,这是什么人才?” 师傅说这话时,大家都明白份量。自己是从择菜洗菜一步步走过来的,挨了多少骂,受过多少罚,个中滋味,人人体会。像小陈这样,一开始就得到师傅的肯定,还没有过。他们相信师傅的眼光,因为,此时的师傅,已经完全与工作、人情、名利完全无关了,师傅已经进入了一个自得其乐的厨艺境界,徒弟们不知道自己终其一生,能否达到师傅今天的境界了。 身边的刘老板:“师傅,我看你身体还好,你就把小陈收了吧,有这样的小师弟,咱们也算后继有人。” 师娘看了看师傅,师傅脸色稍微有些变化。“我是不能收了,不是说我在外面宣传的,不再收徒,我自己也不能收了。” 齐老爷子对冬子说到,因为想拜入师傅门下的人太多了,所以师傅公开地在烹饪协会说,他从此再不收徒,安心过晚年。要不然,他门口会排起长队了。 “我也答应过你们师娘,专心陪她过晚年,这些年,我陪锅灶的时间太多了,没时间陪她,现在要补回来。” 大家明白,这是真心话。师傅一生太忙了,年轻的时候,早上去菜市负责监督采购正宗的食材,到晚上了,还得监督徒弟们准备第二天的东西。比如肉腌好了没,面发出来没有。他不管是带徒弟还是当主厨,每道工序,并不一定非得自己做,但一定是在他的眼皮下完成,才算放心。为了对自己与徒弟们的菜品负责,他从不马虎的。 但对师娘,就太马虎了,师娘一个人在家,养育了三个子女。三个子女在哪里上学,成绩多少,师傅都不清楚。现在,三个女子,没一个人学厨的,原因很简单,父亲当厨师,这种生活状态,让他们不喜欢。他们都在外地工作,只有过年回来。就是现在,他们在楼上吃饭,也不参与厨师界的事情,可见,当年父亲的不管不问,给他们造成了多大阴影。 小陈因为吃一个菜,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这种感情,与老师傅自己子女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对比。所以,老师傅此时,有些激动。 “所以啊,你们都已经小有成就了,有的人,也当评委了,有的人,当老板了。再不济,也带了一大帮子徒弟,到处承包大饭店后厨了。你们炒菜要学我,但做人不要学我。我呢,没注意跟家庭跟孩子交流感情,这事,我有些后悔了。” 老太太在安慰老爷子,大家也一阵吹嘘。齐老爷子在下面说到:“师傅,为了酒店的名声,为了徒弟的手艺,牺牲了与家人的沟通,咱们徒弟们不会忘的。” 这倒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许多徒弟开始回忆,当年自己师傅是如何关照自己的。从生活家庭到婚姻,师傅还发动师娘给自己找对象,师傅这种努力,才导致,所有徒弟们,把师傅当成父母一样的人。 “我们兄弟之间,只有合作,没有竞争。”刘老板对冬子说到:“徒弟们都在生意场上,这种团结,我不敢说在其它领域,但在厨师界,在生意界,这是很难得的。” 原来,厨师之间,涉及到酒店饭店的相互竞争问题。但是,他们十几个师兄弟,如果遇到了竞争,就相互回避,不在同师门里打生意仗,这估计,与师傅的作用有关。 “小陈啦,你喜欢不喜欢学厨呢?”老师傅突然问到这个问题,让冬子有些措手不及。 “喜欢是喜欢,但我没什么基础。” “有没有基础,我看得出来。你有天赋,自己又喜欢,你父亲菜做得好,这就是家传的。如果你厨艺好了,人们想到你父亲,这是不是对你父亲最好的纪念呢?孔子说过,对父母的孝,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的名声更好。我说得对不对呢?” 冬子没听说过孔子这话,但想,老师傅当着这么多人面说的,肯定没错。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爷爷,我目前个人生活上还有麻烦没解决,如果解决了,有条件有机缘,我也想认真学学。” “好,人的命是要讲机缘的。我的老师傅,只教了我一个徒弟,那也是机缘,为什么呢?因为他当年被斗,他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机缘有了,在座的,都是我的徒弟,你们听好了,如果小陈需要学,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乱找理由推了,好不好?” 那是当然,下面的徒弟们想,好不容易有师傅交代的事,生怕办不妥当。这些年来,师傅其实没跟他们提过要求了。况且,给予帮助,教徒弟这事,并不难。 今天徒弟们虽然带着贵重的礼物而来,但他们都知道,今天自己的名誉技术与财力,多半来自于师傅的技术。自己如何报答,都找不到渠道。这种举手之劳的事,巴不得自己有机会,让师傅宽心呢。 接下来,就是评菜时间了。冬子的说法只是艺术上的,算是这顿饭的插曲,而主题是评价师傅的创新菜品,这事就热闹了。 各自发表心得,有人说那个上汤白菜好,据说这个菜上过国宴,因为在清淡中显示出不凡的气质。过去的上汤白菜,对白菜的产地品种太讲究,对高汤的成份与浓淡要求太苛刻,对厨师的火候把握太严格,所以,成为四川最顶级的菜品。如果不是特别有把握的老师傅,是不敢做这个菜的。做得不好,端出来,只看汤的颜色与白菜的菜型,老师傅都会骂死你。 据齐老爷子讲,川菜的厨师,最开始入门的考核,是以回锅肉为标准,最后出师独闯江湖前,最终考核菜品,就是这道上汤白菜。 老师傅当然不是重复过去的做法,他在汤里加了新东西,让这菜的味道更丰富,不仅保留了白菜本有的味道,还在汤里,让你尝到不同的味型,分前味中味和后味,还独特地让你品尝到,喝完汤之后,还有某种余味。这是在顶级菜品上的改良,没有探索精神与自信能力胆量的结合,是不敢在这个菜上动手的。 老师傅却并不说话,让徒弟们各抒已见。 有人说那个冷盘做得好,各种荦素卤菜凉菜组成了新鲜搭配。况且,更为丰富的是,每一种卤菜所用的作料与工序都有区别,造成了百花齐放的感觉。这个卤菜好的特点,让大家有共鸣。不管你口味偏好如何,里面的八样卤菜入个味型,总有一个让你喜欢。 大家仿佛要公认那个卤菜了。而老师傅却想听冬子的意见:“小陈,你还没说话呢。他们是厨房的老油条,我不想听他们的老话,你,旁观者清,你说说呢?” 冬子不好意思地说到:“我门都摸不着,哪里敢说?” “就是要让没进门的人说,你想,作为普通食客,哪里懂得那多讲究?他们觉得哪个好吃才是最好的。毕竟,食为什么为天?因为民嘛。” 这话很哲学了。冬子只好说到:“我只说印象,没有门道,大家不要见笑。我觉得,爷爷卤的鸭脖子,特别好。为什么呢?因为,我是湖北人,吃过当地著名的精武鸭脖。我在西安,有个四川厨师也做过鸡腿之类的卤菜。这个卤菜,是老百姓的菜,登不上大雅之堂,在酒席上是个配角。但是普通人下酒,宵夜,离不了它。所以,你们看是个小菜,但我们看,那是个大菜。” “我就说嘛,小陈开口就不一样。伙计们,你们学学,站在老百姓的角度看问题。在我眼中,只有小厨师,没有小食物。”老师傅鼓励冬子再说下去。 “我分不出味型,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是,我觉得,这东西,好就好在恰到好处。我们吃一个菜,说它好,那是什么原因呢?有人说,它能够开胃,让你口味大开,那就相当于泡菜。有人说,它能够让你吃饱吃涨,还舍不得丢手,那是相当于胖子吃肥肉。而这东西,被爷爷这样做出来,那就像是平时的瓜子,可以不停地吃却不饱,不厌烦,你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久,反正,拿它下酒,你喝醉了,还想吃它。” 此时,刘老板突然想到一个词:“小陈启发了我,我发现一个重大收获:这东西,可以商业化,大规模的商业化。你想,平时我们吃水果点心,但哪个有瓜子的市场大?百吃不厌的,人人离不了。所以说,这鸭脖子,完全可以当卤菜界的瓜子。” “你啊,就晓得挣钱。”老师傅笑着批评刘老板。刘老板已经是在座的,生意做得最大的人。但在徒弟们厨艺的地位上,他仅比齐老爷子与冬子这个外人,地位高一点。老师傅的正宗弟子中,他算是末位了。从座位的安排,就可以看得出来。但这人,商业上是最成功的,估计聪明的头脑里,多了挣钱这一根弦。 “哈哈,师傅,我不像师兄们有悟性,全国金奖我是拿不到了。以后我挣了钱,也赞助一个全国大赛,我当发奖佳宾,这个理想,没错吧?” “也没错,我倒不反对商业化,只是不要过分就可以。毕竟,没有商业化,没办法扩大菜品的影响。从社会上说,酒好不怕巷子深,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是,我相信你,不会赚黑心钱就是了。质量标准化,甚至程序工业化,我也认可,只要让风味保持稳定,食材保持地道,卫生保持标准,也行。你相当于小齐,他当年管酒店成功,只是没遇上今天这个时代。如果小齐年轻二十岁,估计开店子,比你还成功呢,对不对?” 刘老板笑到:“师傅,不是我没请齐师兄,我请好几次,让他来帮我搞管理,人家不肯来嘛。” 此时,冬子看了看齐老爷子,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结果有师兄就说出了原因。“人家齐师兄是正宗的国家干部,你当老板,他跟你打工,师兄听师弟的,像什么话?我开个酒店,让齐师兄来当经理,我只负责厨房的事,人家都不来,你那算啥?” 大家哄笑起来。冬子知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齐老爷子的夫人,并不喜欢老爷子退休了,还到处折腾。这个家庭原因,不知道大家是不清楚,还是不愿意说出来。 当然,齐老爷子当年与老师傅同在一个酒店,师傅当行政主厨,徒弟当经理,那在行政上,师傅听徒弟的,怎么就没问题呢?所以,他们的理由不成立。 冬子想到,有另外的理由。那就是,当年他们供职的酒店太有名了,属于重庆第一流的酒店,政府招待外宾都在那里。从这种殿堂级的单位出来,再到一个私人开的饭店,估计面子上,有点下不来。 轮到刘老板发表意见了,他强烈推荐那个火锅。这个火锅用料最为复杂,出来的效果是,类似于四川人喜欢的一种味型,不明白它的人,叫它怪味。 四川有个包装食品叫怪味胡豆,冬子倒是吃过。当然,这个火锅与它完全不同,不是那种味型。但是,不知道它属于哪种,所以只能叫新味或者怪味。 这个火锅的特点,大家已经开始猜测了。主要因为里面加的药材,有几味大家试了出来。证明,这个火锅最大的特点是,吃了不上火。况且,这种味型,你吃过一次,就忘不了它,还想吃,这就具备很大的市场价值了。 凡是市场价值大的东西,刘老板就很敏感。刘老板强烈推荐它是第一名。 “刚才师傅不是说过了嘛,他不反对市场化。如果这个火锅推向市场,我们叫它新派火锅,或者叫做健康火锅,或者叫做养生火锅,都是卖点。大家想一想,火锅在市场上最大的阻力是什么?季节性。我们重庆人倒是四季都可以吃,但外地人呢?尤其是北方人,他们夏天是不敢吃的,怕上火。这个火锅推出来,北方人就会习惯它,那带来的市场效应,大家想想?” 齐老爷子笑到:“奸商,开口闭口都是钱,师傅这一桌菜,你算算,值多少钱?” “不敢不敢,师兄,我跟师傅估价,怕师兄们打我。” 大家一阵哄笑。师傅说到:“其实呢,这个火锅,材料配伍的原则,我还是按传统重庆火锅的方式来的。只是,我注意了辣椒的制作,注意了各种调料的寒热属性以及它们的比例。再在口味上,调出了稍微平和的状态。你们还有一点没注意,就是汤。” 大家还真没注意,这好像是清汤,也就是说,微红微黄的半透明的清汤,完全不同于平时火锅,那上面一层红油辣椒以及酱色翻滚的汤料,完全没有那种特点了。 齐老爷子感叹到:“吃火锅,大家都以红色为汤的主调,但此汤,虽然保留了重庆火锅的麻辣烫的本色,却没有辣椒花椒的浓重痕迹,更莫说你猜它的原料了。” 刘老板突然意识到:“天才啊,师傅,这东西,底料的保密性,是自然的了,没人能够猜得出来。底料的渣都没有,一点线索都没得。我们跟你几十年,知道你用调料的习惯,都只能够猜得出几味东西来,哪个能够学得去呢?按现在的说法,这应该叫秘制汤料吧?” 大家被他点醒,附和着刘师弟的意思。谁知道,刘师弟来引出了另外一个大好处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市场价值 “除了保密性,还有一个好处是,标准化。”刘老板是连锁品牌的开创者,对标准化情有独钟。 “莫跟我说啥子标准化,你就说可以连锁经营就行了吧?”另一位师兄打断到。冬子发现,虽然大家对师傅比较尊重,但师傅对大家讨论时的各种观点,倒不怎么阻拦,也不轻易站在哪个一边,只是笑眯眯地听大家,很鼓励的样子。也许,这决定了,他不仅是一个顶级厨师,也是一个厨艺教育大家。启发学生的思考,容许不同观点的碰撞,这才是有生命力的教学方法。这一点上,爹爹也类似,他从不轻易否定学生的观点,不打断学生的发言。 冬子突然意识到,这位老师傅的年纪,跟爹爹差不多大。 “师兄你只说了一半,标准化,不仅仅是连锁经营品质的标准化,对单独一个火锅来说,味道的标准化也有意义。” 大家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他继续解释到。“我们吃火锅,就是普通的火锅,大家想,是不是有这个特点,时间比较长?因为火锅好吃,并且有现在年轻人喜欢的diy模式,就是半自助模式,所以,它才会在现在非常流行,在年轻人中,不说别的,就说在上海,那些时尚的年轻人,不要以为他们喜欢西餐,他们更喜欢火锅,我的生意,在那边,就很不错。” “中国菜嘛,哪个西餐比得了。”有位师兄感叹到。 “也别这样说”齐老爷子插话了:“人家西餐也有它的优势,就是标准化。比如,重庆是川菜最发达的地方之一,怎么样?最繁华的地方,总有麦当劳肯德基占据地盘,对不对?人家的标准化,让人们在全世界,吃到一个味道,这也很了不起的。我的孙女,吃我的菜没错吧?但她也喜欢吃那麦当劳,这并不是赶时髦,她是真喜欢,我看得出来的。” 齐老爷子点燃了话题,大家议论起来。毕竟,外来的食品作为中国膳食结构的补充成分,有它的价值。但它能够在中国这个饮食大国立足,并且没有衰退的迹象,确实有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 有个大师兄说到:“对啊,杨师弟今年没回来,他在欧洲开店子,他也说,咱们中餐全靠厨师的个人悟性,外国人不好学,所以,只能由中国人掌勺。这,倒不利于连锁与推广。只能做个体户,做不好大品牌。我觉得,杨师弟的技术倒没得说的,他的意见,我们也得思考一下。” 据齐老爷子讲,杨师弟也是老师傅的弟子,虽然每年也回来看师傅,但不一定是春节。前两天,当地华人在他餐馆聚会,他很忙的。 “我说的标准化,还有一个意思。不仅仅是到哪个店子都吃到一样的风味,这个好解决。师傅这个火锅,已经滤去了底料的沉渣,只留下汤。那么,我以后开连锁店,如果制作好了汤,只给各店子熬汤送汤就行,基本风味也就稳定了。更重要的是,每一个火锅的食用过程,也是稳定的。” 这是啥意思?有人不太明白。 “我们吃火锅的时间都很长,这正是火锅聚人气的特点。但是,大家是不是为这事而恼火?那就是,前面吃的时候,味道特别重,麻辣鲜香恰到好处,让人过瘾。但是,越到后面,香辣的特点,就开始淡了,只是越变越咸?没办法,只好让服务员加高汤,来让它不那么咸,但是鲜香呢?靠什么来补充?靠厨师一个个来配?不现实。因为,他不可能忙得过来。靠顾客自己加蘸料、打干碟子?那风味如何保证呢?” 这的确是烫火锅的一个问题。最开始调配好的底料,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量的菜带走了部分作料,最后,味道就不厚实了。而越变越咸,只不过是汤水蒸发后的原因。但是,整个过程中,前段时间,可以烫需要重味的肉类,而到火锅后半程,只能汤蔬菜之类的东西了。加高汤,虽然改善了咸淡,却让鲜香越来越淡了。 最重要的是,这违背了人们吃菜的口味规律。在座的都是经验老到的大师傅,他们知道,作为中餐宴席,有一个规律。前面上的菜,口味都比较清淡,而越往后上的菜,就得味道越重,因为,人们的口感,会因为吃菜时间的增长,变得迟钝,这就是规律。当最后,大家不喝酒,开始吃饭时,那味道最重的菜,就成了下饭最好的菜了。 要不是跟这帮厨师在一起,冬子还没意识到这个规律。听他们一说,还真是这回事。 火锅容纳百味,融合五色五香,是中华美食的综合体现,至少是川菜中的巨无霸存在,但它却违背了中餐品尝的时间规律,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所以,当师傅把这汤的事点出来后,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这汤是提前做好了的,不论你火锅汤到什么时候,既不需要加调料,也不需要加原来的高汤,只需要服务员提一壶这个底料汤一加,那么,火锅的风味与最开始的理想状态,就是一模一样的,那顾客,在任何时候烫任何菜,都得到相同的享受,这种稳定性,居然被师傅做到了。师兄们,我说它是第一,大家没意见吧?” 此时,老师傅发话了。 “你不能逼师兄静态,最后投票,还是看个人。当然,你说这个标准化,我是有过考虑的。我在想,过去,我们老一辈,为了保持自己火锅的风味,使用老烫火锅,客人用过了,把老汤保留,再加料熬,这种办法,在今天,违反了卫生条例,现代人更讲究了。况且,他只能解决自己风味的一致性,不能解决时间上的稳定性。我在想,是不是有一种办法,能够让火锅店可以轻松地完成这种稳定呢?于是,熬成底料汤,就成了我的思路。刚才你们的讨论,基本上把我的想法,都说出来了。” 齐老爷子好像有一种坐不住的感觉,隔着冬子的座位,居然够着手,拉了拉刘老板,刘老板也给齐老爷子使眼色。 此时,齐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了。“兄弟们,师傅这是在做大文章啊。品味与时间的稳定性,汤的易保存易运输的性质,以及保密性及美观性,都考虑到了。当然,卫生也更容易控制。还有一个,就是它的阴阳平衡性,对健康有益的平和,与对味觉刺激的舒爽,都结合起来。这会有什么效果?天南海北的人,都可以适应它。哪怕外国人,只要过了怕辣关,剩下的,就没有副作用了。这是在跟流行趋势挑战啊,这是大文章。” 对啊,以前老听外地人说,重庆火锅是好吃,但是,吃过后,有人肚子不舒服,有人解手不舒服,关键原因是,过度刺激的味道,让人上火。老师傅把火锅不上火的问题也解决了,既能够快活,又没有后果,那市场前景,是不可想象的。 酒好喝,喝多了难受。火锅好吃,吃久了上下都痛。乐极生悲的意思,总在实效尝试它的人身上应验。如果有一种快乐,没负担,没后果,哪个不愿意来呢?更何况,这东西,不仅在中国有市场,哪怕到了海外,说不定,也会掀起一阵流行呢。 最后,大家进入评比阶段,最后出来的结果,差距很小的。火锅有五票,新式开水白菜有三票,卤拼盘有三票,而冬子发现,那个新鱼香茄子,也有两票,一票是自己投的,另一票是哪个投的,不清楚。当然,还几个一票的菜。 最后确定,新式火锅,为第一名。大家给他取名,想了许多方案,有叫新渝火锅的,有叫鲜汤火锅的,还有叫它正和火锅的。为什么正?味道正。始终保持稳定的口感与风味,这就是正。为什么和?因为五味五行调和,对人体平衡中和,这叫和。 刘老板却想得更远,他说到:“我觉得,不要老加火锅两个字。大家想,火锅界的老前辈们,肯定对这事有争议,他们觉得,这改变了火锅的传统,何必跟他们发生矛盾呢?再说,这东西,哪怕不是烫毛肚,汤鸭血,就是在家烫蔬菜,不也是美味吗?我觉得,今后如果核心竞争力是卖汤的话,它的适应性,就很广了。比如,可以用它来泡饭,可以用它来煮菜,可以做成标准的罐头在超市卖,给每一个人都有平时做它的机会。也给天下的厨师,一个简便而厉害的办法。” 这个口子开得太大,大家都没想过来。倒是冬子有印象,他不自觉地说:“就像广东人做的鲍皇汤一样,做成标准件,包装好在市场卖,厨师做鲍鱼,拿它就足够了。我在广东的餐馆里,看到厨房,那包装袋子一开,厨师就拿它做了,方便得很,也很好吃,好像也推广全国了。” 广东菜,是值得所有厨师尊敬的菜系,他们的市场化能力,因为地域与开放的原因,更为强大。 “对,小陈说得对”刘老板说到:“师傅,咱们就叫它正和汤,只卖汤,肯定能够占领市场,怎么样?” 大家肯定了这个想法,师傅也表示同意。 至于说到正和汤的制作办法,质量管理,运输保管流程,定价机制等,都提了很好的意见。已经涉及到金钱了,这事,就比较敏感。 此时,老师傅把目光盯向了齐老爷子:“小齐,如果把它商业化,你怎么看?你当过我的经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把齐老爷子慌得不得了,他看了看大家的眼神,大家都表示愿意听他的。他在严格意义上说,不在这个行当,不挣厨师的钱,而他当过经理,为人公道,师弟们都信他。当然,更有一个原因,他年纪最大,况且,有几个师弟,原来都是他当经理时招进来的。 “我说两句,说得不对,请大家提意见。我首先有个提议,这个汤的配方,不作为今天的奖品。毕竟市场价值太大,给哪个徒弟,都不公平。师傅师娘为了培养我们,把孩子都耽误了,师傅花这么大心血,研制出这东西来,我觉得,这是对他孩子们的一个交代。也就是说,它所产生的经济利益,应该主要归师傅师娘,这个提议,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意见。” 大家纷纷点头。毕竟,师傅亏欠子女太多,以至于,子女对他,不太亲近。弟子们想办法缓和他们的关系,都没多少办法。师父是有孙子的人了,也快八十岁了,本来是享受天伦的日子,但是孙子外孙,没一个送到他身边的。子女现在事业不成功,与师傅缺少教育缺少关照,有极大的关系。 师傅是有钱的,但这些钱,不至于形成一个稳定的产业。如果没有稳定的产出,他子女的生活水平,要保持一生,并且惠及孙辈,那是很困难的。毕竟再多的钱也是一次性的,只有稳定的产业,才是长久的。 看到师娘眼泪都快出来了,齐老爷子继续说到:“既然大家都同意我的说法,我也想到,这事咱们必须帮师傅做好。要说,经营能力最强的是刘师弟,酒店办得档次最高的,是马师弟。你们已经有经验,身边有人才,如果操作,你们最懂,我就不参与了,我只是提到这里。” “不行”刘老板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把大家吓了一跳。这个生意人,又冒什么尖板眼? “好,就算我跟马师兄参与这事,利润怎么分配,成本如何核算,管理如何透明,徒弟们都在这。师傅年纪大了,当然不参与,但你精力好,不能不参与。” “我能够做啥呢?官,已经退休了,没有官场资源了,人也老了,上坡下坎都喘气,当搬运都不行,我能做啥呢?” “你看看,大家看看,齐师兄,你当过我们领导,我们师兄弟请你,都请不动,你有架子,你想清闲,我们不怪你。但这是师傅的家事,你莫忘记了,你没出师!按过去的规矩,没出师的徒弟,必须义务给师傅师娘打工,对不对?” 大家喊:“说得对,说得对,齐师兄,你不能推。” 马师兄也说到:“你想想,我们都是生意人,都不是好东西。”大家听到这,都笑起来了,有人还笑着骂他们是奸商。 “师傅的事,大家都会帮忙,我们也要尽全力。没有师傅,就没有我们今天。我们都发财了,师傅的子女,饭碗还端在别人手里,这事,是不是我们徒弟们欠师傅师娘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他开始说到正题。“师傅的秘方,必须以师傅的名义申请专利,形成以师傅为董事长的公司。那这个公司,财务人事运营,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做,但是,缺乏监督,师兄弟们说这说那,我可受不了。你来监督,你来掌握全盘,师傅也相信你,师弟们也服你的气,这事,只有你出山,我们再配合,大家说对不对?” 下面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其实,齐老爷子退休后,总觉得自己没用了。跟那些已经出师,成为川菜特级大师一级大师的师弟们相比,自己就显得落寞。但是,如果跟师弟们打工,虽然能够挣钱,但总是有一口气不顺。毕竟,许多师弟,不仅年纪比他轻,过去还当过自己的下属,脸面上有些过不来。 现在,给师傅打工,那就没有话说了。 “师傅师娘,你们相信我吗?” 师傅倒没说话,师娘说了一段。“你们这些徒弟们呢,虽然当年我对你师傅有怨言,我那三个孩子对他也有怨言。但是,没一个人,对你们有怨言。你们师傅没有白带你们,你们说了好多话,其实我是知道的,你们都是有能力的人,想帮我圆满这个家。小齐呢,既是你们的师兄,又当过你们的领导,我一直是相信他的。有他在,我看这事,能成。” 至于公司的架构以及最后的章程,留在了饭后,给刘、马、齐三人去商量了,有了结果,再跟师父汇报。 而那个开水白菜作为投票的第二名,其菜谱,从配方到程序,就成了今天晚上,徒弟们比菜冠军的奖品。 刘、马、齐三人,自动放弃了比赛,因为他们要商量师父公司产品的事。当然,这个奖品,马师兄是有希望拿的,他的菜水平很高,过去春节,已经拿过两回奖品了。为了师父的事业,今年就放弃了。 中午,师傅师娘上楼休息了,是徒弟们忙碌的时间。打电话的,到门口接人的,忙得不亦乐乎。 一会开来一个冰柜车,一会有小车送来各种装食材的盒子。老师傅家的保姆说到:“这就是个小型的比赛,每年都这样,车来车去的,只看到下货的,没见到吃饭的。” 冬子知道,她所说的,是那些搬运食材的,那开车的司机们。总是完成任务就走,一刻也不停留。 此时,冬子出于爱好,走进了厨房,给这些大师们打下手。因为他给老师傅打过下手,所以徒弟们对他倒是很客气,有人还问他的家庭情况,工作及生活,还有人说:“小陈,你性格又好,能力也好,天生聪明,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重庆妹子呢?反正你没有父母了,重庆妹子保证漂亮,专门找家庭环境好的那种,没有三套以上房子,坚决不谈,这种,好不好呢?” 另一个师兄问到:“为什么是三套房子呢?两套不行吗?” “你想啊。小陈跟老婆一套吧,岳父母住一套。以后有了孩子,孩子不也要一套?这叫后顾之忧,一次解决。” 大家哄笑起来,冬子倒有些脸红。 由于灶台只有两个,而操作空间,也最多能够容纳四五个人,所以,他们准备食材时,是轮流的。冬子倒不想撤下来,因为,他看着这些大量的刀工,配料的方式,简直是一种艺术享受。中午没机会看老师傅的艺术,光看这些弟子们,都让冬子目瞪口呆。 前几天他看了齐老爷子的刀工,以为那就是最商境界了。哪里知道,今天看了十来个人,才知道,什么水平才能叫出师。 有一个弟子切豆腐,把冬子看傻了。那豆腐是一碰就碎的东西,要把它切成丝状,那得要多小心?可是,这位弟子,却飞刀如电,干净利落,一边切一边与身边的人说话,好像根本没看刀一样。最后,丝完成了,丢入水盆中,比发丝还细地蔓开,像极了湖中,被风浪轻摇的,自由摆动的水草。 一个做脱骨鱼的弟子,那么宽的刀伸进去,只是几下,整个鱼骨架就拉了出来,外面鱼的形状,几乎没变。 这只是刀功。还有熬老汤的,已经霸占了一个灶位。从老汤开锅算起,几分钟内,他分别加入了各种调料,达十几味之多,并且,间隔时间各有不同。连要搅几次,火的大小调整,都有讲究。 他们有一个特点,就是调料分量一抓准。比如加盐,从不加第二次,搞那种添盐战术。任何作料加多少,手上都有数。这么复杂的操作,他们好像不费力似的,如同一个骑自行车的老手,根本不会考虑是否会摔下来,只需要自然潇洒地往前骑,双手丢把,也不会乱。 这种把厨艺练成自己的下意识行为,这种把复杂变成非常简单的状态,让冬子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 庄子的故事,在中学课本上学过。《疱丁解牛》就是这样,疱丁,不就是厨师吗? 只有掌握了它的规律,才能够达到自由的状态。这种自由的状态,是非常迷人的。 冬子择菜洗菜,大师们也熟悉起来,冬子有问必答。甚至冬子不问,也有主动介绍的。 “莫小看这个葱须啊,你们在家不怎么用它。这也算是一味中药呢,更重要的是,在川菜中,它是卤味的一种调料,有它没它,效果是不同的。不信,你回家自己搞一回试试,你有悟性,应该尝得出来。” 这种有意无意的教导,让冬子对他们更亲近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司徒师傅 跟大师产混熟了,人们就把他当正常晚辈了。有个师傅姓司徒,他喊冬子来,帮他的排骨除水。 “你们湖北,搞这个排骨炖藕,搞得蛮好呢。”他学着一口湖北腔,因为不地道,所以很搞笑。 “司徒师傅,你咋晓得呢?” “不要叫我司徒师傅,就叫我司徒就行,名字多了,麻烦。” “那怎么好意思呢?你是长辈。” “啥长辈不长辈的,齐师兄是我师兄,按说是平辈的吧?但是,他比我大近二十岁,按年龄上说,还不是我长辈?以前刚进酒店时,我把他喊叔叔,后来,我拜在师父门下,就升级了,我叫他师兄。你看,我们做活路的人,莫那多讲究。” 这位师父还真低调,一个川菜一级大师,把自己称为“做活路”的,也就是“做工”的,或者叫“做事”的人。其实,齐老爷子跟他介绍过,这个人,在攀枝花开了好几个饭店,算是当地掌勺老大了,他是当地人,只是过年过节才来一回重庆,拜师傅。 “老叫你小陈小陈的,说起来生疏了,你小名叫什么?” “叫冬子,陈冬。” “冬子。” “哎。”冬子听到这称呼,总觉得亲切那么浓。 “汆一下水,那排骨入冷锅,我告诉你细节。一定要冷水入锅,烧开后,等浮沫起来,滤去浮沫,我叫你关火,你就关火啊。” “好的,你说了算。”冬子喜欢这种没有距离的交流,也喜欢跟这个师傅帮忙。要知道,这样级别的大师傅,让你站上灶台,他亲自指导,可不是一般的待遇。 “司徒师傅啊,别人都做高档菜,你怎么拿排骨撒气了?”冬子先前看到,师傅剁排骨的时候,手起刀落,那个狠劲,那个干净利落,好像他是在剁一根萝卜。这种完全掌握了刀力与骨力的人,每一根都剁得切合骨头关节的缝隙,冬子算是知道什么叫游刃有余,一招致敌。那骨头断裂的剖面,整齐得一点豁口都没有,可见力道之狠,刀之锋利。 “叫你莫加师傅两个字呢?冬子,就叫我司徒。好了,该滤浮沫了,莫用漏勺,就是瓢,不要怕多舀走了汤。” 冬子马上按他的方式操作,他在一边指导得细。“搞干净了,看到汤里白色的东西出来没?没有出来,那好,赶紧关火,那东西如果出来了,关火就晚了。” 冬子还是对这道菜不太理解:“司徒”他一句师傅刚想出来,又忍回去了。“你要做个家常菜吗?” 这样的厨艺大赛,做个普通的排骨汤,可是不太讨巧。 “说家常呢,也算。我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你看他们,什么雪哈,什么虫草,什么海参,我是乡下人,攀枝花你去没去过?” “没有,我还是原来在地理书上知道这个名字的,好像产钢,我是容钢子弟,对钢厂有些敏感。” “嗨,你真该去一下的。咱们有缘分,在重庆碰面。况且,你们湖北人,厉害着呢。刚才说到排骨藕汤,那就是家常菜,也可以上国宴呢。更何况,我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就输给了一条武昌鱼,你说,武昌鱼算你们湖北的家常菜吧?把家常菜做得最好,是最了不起的呢。” 这一通扯,冬子终于明白,老师傅与齐老爷子说的那个厨师,原来是他。 “我这表面上是家常菜,但实际上,一般人做不出来的呢。我的材料,就没人备得出来。我车上有个小冰箱,专门拉配料的,保鲜。排骨就是在重庆买的,不稀奇。但是配料,他们还找不到呢。” “那是什么?” 司徒笑笑:“想不想细看?一骨两吃?一菜一汤,我最新研究的。” “我当然想,但是,这是你的专利,我没拜师,也没送礼,怎么敢随便看你的菜呢?” “嗨,我不怕你看,你又不是厨师,你学个八成,自己给朋友做,朋友都说好,你就说是攀枝花的司徒教的就行。请朋友们帮我传个名,请他们到攀枝花来,吃那些在内地,吃不到的东西,好多好东西,我保证,你都没听说过。” 司徒让冬子把所有排骨捞出来,放在盆子里晾干,然后把锅细细地清洗,要保证,没有一丝荦油沾上。再上水,等水快开了,司徒打开了他第一个保温包装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把笋子来。 这笋子,从外到里依次是绿黄白的颜色,他一层层剥开它,只留下最里面的芯子部分,这笋子,冬子好像见过,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迎着冬子疑惑的眼光:“你见过吗?见过,但不是那个。这是一种特殊的荆竹笋,你看,与你在夏天见到的细笋,是不是很像?” 冬子点了点头:“它为什么在冬天还有呢?是人工栽培,大棚里出来的吗?”冬子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对,在这个极其讲究地道食材的比赛中,用那种大棚的反季节蔬菜,肯定是不可能的。 不是反季节蔬菜不好,也不是说它们的风味不正。最主要的是,老师傅是最讲究阴阳平衡的,吃当季蔬菜,吃当地特产,是最符合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哲学。老爷子喜欢讲中医理论里五行生气之类的东西,因为他的理论根基是:医食同源。病是吃出来的,病也是吃好了的。 这也符合传统饮食界的讲究,当年父亲就说过,大地长什么,你就吃什么。不需要找答案,土地是我们的母亲,她从来不害我们,不要反着来。估计,父亲这句话虽然土,但也是很哲学的呢。 “所以嘛,在整个四川,在冬子能够找得到这笋子的,只有在我们攀枝花。我们城市里,四季如春。气候温暖湿润,鲜花四季不同。许多成都人都在我们那边买房子,有人说成都是全国最适宜于养老的城市,那懂行的成都人都晓得,攀枝花才是四川最适合养老的地方。我们有长江,长江里有的鱼,我们都有。我们有高山,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所以,四季的产出,我们随时都找得到。雪山的虫草与菌子,江河的鱼虾和野鸭,我们一样不少。我们是全国唯一以花命名的城市,是最年轻的城市。你如果去了,就往我那里,我每天给你找茬一个菜,保证,你一年都吃不重新。都是家常的哟,当地人吃的东西,不贵哟。” 司徒师傅看到水开了,马上把竹笋放进去,煮了一会,就准备捞出来。冬子拿个漏勺准备帮忙,师傅阻止了。“不行,不能沾铁,你用筷子,把它们捞在案板上那个瓷盆里。” 冬子正在捞时,司徒已经给瓷盆里加上了冷水,一边加还一边对冬子说到:“这笋子,只要那种坚硬的白,变成柔软的黄,在它刚开始变的时候,就得捞出来,所以你动作要快。” 冬子知道,火候这东西,是千钧一发的事,所以,动作就比较麻利。把这东西放入冷水盆中,司徒又解释了。 “你晓得吧,所有竹笋,凡是新鲜的,都有生物碱,所以有一种天生的涩味,必须通过汆水来去除它。这个过程既要高温迅速,又要离开得快,有点相当于茶叶那个杀青的过程。把它迅速浸入冷水中,让它在快冷快热中,胀与缩迅速交替,像打铁师傅的淬火,以例它的口感,变得很脆。以后,你遇到竹笋这东西,都是这个原理。” 这是在教徒弟啊,自己没拜师,师傅就已经把精华部分说出来了。冬子觉得,这个司徒,还真是个热心人。质朴并且兴致高昂,热爱家乡热爱生活,他一定是个幸福的人。 从冬子这两年接触的人来看,那种保持在一个很好兴致的人身上,体现出他过去的背景。这种整天接受了很多爱的人,才会爱一切人。 所以,能够让别人感到幸福兴奋,不仅仅是一种能力,也与他的经历有关。 此时,他已经开始在案板操作了。此时,他显得很谨慎。他把排骨上的精瘦肉全部剔下来,切成丝状,而贴着骨头的那层筋和骨膜,被他细细地刮下来,放在另一个盘子中。 当他把这事做得差不多时,将骨头放入锅中,加入作料,开始炖起汤来。“这汤得炖上两个小时,我们还做这个事。” 他蹲下来,教冬子如何手撕这盆里的荆竹笋。 “这东西,不能沾刀,让刀上的腥气铁气破坏了它。因为它此时,里面的毛孔是疏松的,它吸附味道的能力是最强的,所以,我们采取在清水中,用手撕的办法。” 这也是冬子第一次听说,做某个菜,不允许用刀。把它们撕成了很细的丝后,放入一个干净的竹篮滤水,就等那个汤了。 此时,其他弟子们,也要开始案板操作了,冬子本想帮助其他师傅的忙,司徒却提出要求了。“冬子,你抽烟不?” “不会。” “算了,你帮我到客厅,我那个包里,拿一枝烟来,还有火机,我在外面抽一根。师父不让在厨房和客厅抽烟,我不能坏他规矩。” 等冬子拿来烟与火机后,发现,司徒已经脱掉了他的白色罩衣与厨师高帽,在厨房侧门与围墙之间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正准备返回厨房为别人帮忙,被司徒叫住了。 “你没看,我把茶都泡好了么?喝会茶,说会话,时间长着呢。你忙了这么久,该歇一下了。” 没办法,人家把冬子的茶都备了,不能不识抬举。 “你没去过攀枝花吧?”果然是个话唠,这种人,一般都热情善良。“我跟你说,那地方你去了,就舍不得走。我们那气候,许多患哮喘的人,去了都不咳嗽,长寿的人多得很。我们那花多,许多花入药,也入菜。当然,一般的花,入菜前,也需要一个脱水的过程。如果不脱水去碱,口感不好。方法嘛,跟今天的竹笋差不多。” 说来说去,不仅是教冬子做菜,更是在夸赞他的家乡。冬子觉得,这个司徒,如果有爱好,可能是两个。一个是真心爱好厨艺,一个是强烈热爱家乡。 “你们湖北人做鸭脖,我也吃过,也有风味。你知道吧?” “知道,精武路的一条街都是。” “如果用上我们攀枝花的鸭子,他们就火了。你不晓得,如果做卤菜,最顶级的,就是我们那地方的放养鸭了。” “什么原因呢?”这说法倒新鲜。 “我们那边,山多水多,就是田地少。当然土地虽然是山地,但是肥,紫土红土兼有,肥得只要有一粒土,它就长一蓬草出来。这种情况,最适合搞养殖了。况且,土肥草盛,那虫肥虾壮就肯定了。散放的鸭子,有虫虾吃,那就长得好。一般鸭子太瘦,做卤菜就容易干,口感柴。我们那边的鸭子,就肥瘦合适,油脂处理好了,就成了今天师傅做出来冷盘卤鸭脖的效果了。” 原来,老师傅的材料,是从他们那里来的。 “更有一点,也许你不晓得。我们那边有钢厂,因为天生有铁矿煤矿。不仅如此,云南红土的成份,在我们那里也有。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茅台郎酒那么好喝?” 这两个问题,冬子还真不好回答,因为他没研究过。 司徒抖了抖烟灰:“赤水河嘛,水好酒就好。为什么叫赤水河呢?因为土地有红色,水就有红色嘛。水的红色,是因为矿物的原因,比如铁矿石,就是红色的嘛。土地丰富的适合于酿酒的矿物含量,是没办法模仿的。酒是一个道理,鸭也是一个道理。” 抽了几支烟,那边齐老爷子过来,喊冬子过去帮忙。 冬子过去了,齐老爷子问到:“你是设计师,电脑打字没问题吧?” “没问题,专业的。”冬子笑着说到。 “这是我们三个拟的公司章程,你打出来,打印十几份,每人一份,晚上大家讨论,一个小时能行吗?” 冬子看了看材料,大约只有一千多字。“半小时足够!”随着齐老爷子上楼,到书房开始打字,冬子敲键盘,齐老爷子校对,很快就完成了。书桌上各种文具,小摆件小工艺品,冬子没来得及欣赏,下面的司徒就上来了。 “忙完了?” 冬子点点头。齐老爷子回头反问:“做啥子,抓壮丁吗?” “对,找师兄要人。你是李老拴,我是王保长。”他们两人大笑起来,冬子并不懂他们的梗。 与司徒下楼来,进入厨房,原来他的汤好了。 按司徒的要求,冬子滤掉排骨,让整个汤锅进入沉淀的状态,放到一边,此时,该他拿出第二个冷藏箱了。只见打开箱子,里面的冰块中,一大篷碧绿的叶子,显露出来。 冬子从来没见过这种叶子,想伸手去试试它。 “别动,挨都不能挨,你要挨了,莫说吃饭,你今天睡觉都搞不成。” “啥东西?毒药吗?” “对,有毒,也是药。”只见司徒用一双长筷子,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夹出来,放入洗菜池子中,让流水充分冲洗,用筷子反复翻动。那算来水龙头开到最大,巨大的压力喷出来,沾出来好多水花。 冬子想帮忙,被他阻止了,在拉扯中,冬子突然觉得手臂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奇痒难忍,差点跳了起来。 “我看看”司徒接过冬子的手,看了一下。“还好,只是手背这一点,用肥皂水洗一下,莫用洗洁精,要好些。” 冬子洗了半天,才觉得稍微缓解了一些。从小到大,没有这种痒法,太难受了。 “知道厉害了吧?这东西,我们土话叫它活妈。其实,它是荨麻科的,荨麻症,你晓得吧?最痒的那种病。”果然是正规厨师,对植物分类,界门纲目科属种,分得很清楚。 “听说过,没见过,反正它好像不好治的。” “所以叫你别动呢。它有毒,但它也是药。这东西可不好找,现在,只有在山上,才偶尔发现得了它了。我带它过来,不仅仅是取它的药用,还要取它的食用。” 原来,等那骨头汤冷了后,他让冬子把上面一层骨汤倒走,只留下下面一层稍有沉淀的,含有骨油的部分汤保留下来。这个汤,加上先前刮下来的筋与骨膜,进入汤中,重新烧开,炖了一会,就加入这种“活妈”,让它由翠绿变为深绿色,然后,冬子发现一个奇迹。 这个汤已经变为绿色的了,还非常有凝胶的意思,汤变得很稠,绿色的叶子配上白色的骨膜及筋条,显得非常好看。葱顺姜末入汤,稍加炖煮,这个汤就完成了。 “这个汤,你叫它什么名字呢?” “我不取名字,我只等师父来给它命名。”司徒说这话时,充满了自信。要知道,请师傅为徒弟的一个菜命名,除非这个菜非常好。 这个菜的第二步,就是用剔骨肉炒荆竹笋,炒作方式很是简单,也只是用骨头汤里的骨油,猛火爆炒,加一点泡椒泡姜,都被切成丝状,然后大火猛炒猛翻,此时,那种香气出来,味道简直无法形容。 此时的整个厨房,已经热火朝天了,两个灶台成了抢手货,而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一个,就是摆盘。 司徒拿出一个特殊的大圆盘,准备将两个东西结合起来。试了两次,效果不太好。 “不如这样”冬子出了个主意。“你这两个,一个白色为基调,一个绿色为基调,差一点红色,不热闹,我觉得,一个萝卜雕成小花,红萝卜,用红色来配。菜摆四周,汤专门用一个碗,放在正中,一骨两吃,就在一个大盘子内。四周点缀几朵红花,好不好呢?” 司徒想了想,觉得冬子说得有道理。他马上砍了一块红萝卜,迅速雕了几朵花出来,那速度,运刀如飞,把冬子看呆了。几分钟,几朵漂亮鲜嫩的月季,就出来了。上面滴几滴即将凝固的骨油,还有一种露水的感觉。 当盘子效果出来后,司徒看了看,再看了看冬子,说了一句:“冬子,你还真是个人才!” 色与型,冬子的建议起了好作用。 大家开始陆续上菜了,所有行家开始从外型来评比。要说,都是大师级的人,都是花团锦簇的东西。食材名贵地道,制作精致考究,当然,冬子注意到,厨房里所有盘子,都是老师父找景德镇订制的,各类奇异的盘型,也开了眼界。 最先尝菜的是老师傅,他尝了一遍过后,不说话,让弟子们自己依次品尝。 大家开始也都不作声,最后进入讨论环节时,气氛就热闹了。对好几个菜,争论不下。 “是投票还是怎么的?”齐老爷子问到。 大家一想,争议中三个菜,如果投票,票数都差不多,都是顶级的。刘师兄没炒菜出来,他倒很直接。“我今年不参与评比,那我该有发言权了噻?我觉得,我们投票的意见都区分不了高下,那还是按老规矩,请师傅定调。毕竟,如果投票,师傅多哪个一票,哪个还是要赢,对不对?” 大家表示同意。 师傅指了指那个一骨两吃:“这是司徒的菜吧?这个菜最好的了。” 大家对师父的鉴赏能力当然不能怀疑,但想听听他的道理。 “把最普通最家常的东西,做出最好的感觉,这才是高手。你看,他只做了个排骨,汤里加了活妈,这是润肺生津、健脾开胃的药。你说它是药呢,但他不苦,却非常香。大家看这个绿色,你都舍不得喝,绿得那么可爱。喝起来,那种稠稔的味道,让你想把它当主食,一直喝下去。不仅有回甘,还有一种青草的气息,对不对?这东西,老人孩子都喝得,没有人不喜欢。” 老爷子指着四周的剔骨肉炒荆竹笋说到:“骨肉瘦而筋道,笋子脆而香甜,这是把肉与笋的好处结合得最好的了。况且,它最大的优点,是他克服了自己以前的弱项,大家年,这个摆盘,是不是最漂亮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意外之外 “我觉得,要评今天的金牌菜,那司徒的一骨两吃。平凡处见精神,食药同源,色味相济,取材于他的本地,制作出材料的新奇。人人吃得起,个个喝得香。莫小看这些特点,这正是我要追求的。不要小看这几个特点呢,它就像开水白菜一样,最便宜的东西,做出最好的味道,那才是道呢。” 师父一锤定音,弟子们都服气。别人两个受人好评的菜品,也有许多优点,但对于“大众化”这个特点,就不如司徒的菜了。 齐老爷子问到:“师父,这个一骨两吃,怕不好听,既然你说它是金牌菜,那你给起个名噻?” “对对对,这道菜虽然是老百姓吃得起的,但要在外面叫响它,必须有一个高端的名字。” 师父摆了摆手:“你们那些什么皇什么王什么诗词歌赋的东西,既不专业,又不接地气。我看哪,首先要得到厨师界的认可,又要让老百姓叫得出来,那才叫高档呢。” 这是个难题了,一般太专业的东西,老百姓接受不了。但如果只说一骨两吃,太俗,厨师觉得难登大雅之堂。如何才能够兼顾呢? 马师兄说到:“那就用制作方法,直接说了,骨肉相思,怎么样?” 马师兄虽然厨艺高明,但取名字,确实差了点。刘师弟笑到:“你还骨肉相连呢,搞得跟油炸烧烤一样。” 在大家笑过之后,老师傅点了点头。“别说,小马的思路还是不错的,只是太直接了点。我提议,叫青汤白炒怎么样?” 果然不错,大家议论起来。第一,它适合于川菜的命名习惯,以制作方式命名。一个汤一个炒,这就是制作特点了。第二,它隐去了主料,骨头,这个主料不说,只说最具备特点的两个辅料。青是指“活妈”,白是指荆竹笋。这正是出奇不意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它会让食客们猜迷,青汤,是什么汤?是普通的青菜汤吗?白炒,拿什么炒,拿白面炒吗?把它的照片贴在菜谱上,颜色这么吸引人,顾客当然出于好奇或者被图片吸引,当然要点了。第四,对于普通人来说,一青二白,寓意也端庄正派,没什么不好。最重要的是,它是老百姓的菜,人人吃得起,人人也能够记住这个名字,所以第五个特点,就是它叫得开。 有了命名,金牌菜的奖品就来了。此时,司徒师傅突然说到:“这个菜,不光是我的创作,还有咱们冬子的功劳,他参与了全部制作过程,还给我的摆盘提出了意见,他的功劳,咱们不能抹杀了。” 大家把目光集中到冬子身上,冬子觉得很不好意思。“我只是打下手,没资格没资格,你们师生的比赛,我没资格参赛。” “哎,你叫我一声爷爷,是咱爷俩有缘分。我是公平的。中午那道冷盘,八个卤味,那是奖品,大家说好了的。司徒,你分一个卤味的菜谱给小陈,你没意见吧?” “那必须的,小陈对摆盘颜色这块,比我还强呢。” “小陈,那你从那八个里面挑一个出来?” 冬子不好意思说话,这样的礼物,完全意外。如此高端的大师,居然能够得到他亲自试验出的菜谱,哪怕是他门内人,都很难拿到手,怎么自己就有这种机会呢? 要知道,如此成功的卤味,那是在座所有大师都想要的啊。 此时,刘老板低声音对冬子说到:“还不快说?师父看着你呢。” 冬子看了看齐老爷子,是人家把自己带进了这个门,在他的眼光中,看到了鼓励与喜悦。他再看了看司徒,司徒总在给他使眼色,意思是要他赶快说出来。 冬子嗫了半天,终于开口:“爷爷,不晓得,你愿意不愿意,把那个卤鸭脖的配方给我,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跟武汉的鸭脖,做出不同的市场来。” “好!有志气!你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志气。咱们中国厨师,就得要有推陈出新的勇气,不能老在老祖宗的菜谱里挖宝,还得要顺应时代,顺应市场的变化。给你了,过会就给你拿。” 大家都为冬子鼓掌,冬子更不好意思了。 “是不是你手机在响?”刘老板把自己掏出来的手机,重新放回口袋,望着冬子问到。 冬子的手机,为了不干扰这个盛大的场面,把铃声调到很低了。拿出来一年,果然,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武杰打来了。 “各位前辈,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冬子一边欠身表示歉意,一边往门口跑。 “冬哥,可急死我了,半天不接电话。” “啥事?” “刚才,许玫来电话了,声音很急迫的样子,好像有急事,问我,是不是有同事,人现在在重庆的,想找人帮忙。” “你怎么回答的?” “我肯定说有,好不容易逮住她的踪迹,你不会一下?” “行行行,那怎么会她?” “我给她说了,我把她的电话给我同事,让同事来联系她。所以,你赶快打她电话,联系她。” 冬子赶紧跑回来,跟齐老爷子低声说到:“伯伯,我私人有点急事,得马上走,没办法”。齐老爷子点了点头,对大家说到:“小陈个人有点急事,要马上走,哪个有车送一下?” 这个地方相对偏僻,拦出租很困难。 “莫慌,等我打个电话,几分钟就到。”刘老板拿起了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示意冬子,可以在门口等了。 司徒马上说到:“你还没领奖呢。” “下次下次,要不,给齐伯伯也行。” 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开了过来,冬子见过,知道那就是刘老板的车了。它怎么来得这么快? 不管了,冬子先上了车。司机倒非常客气,问到:“老总,到哪里去?” “先往市里开,往沙坪坝方向,我得先打个电话。”冬子拿起电话正要拨,突然想到,这有可能有问题。如果许玫知道自己的存在,有意躲着自己,那一切计划,不就露馅了吗? “师傅,把你的电话,借我用一下行吗?” 司机递过来他的电话,冬子先用这个电话拨通了许玫的号码。 “是许玫吗?我是武杰的朋友。你在哪里,要帮什么忙?”这句话并没骗人,他的确是武杰的朋友。 “我在沙坪坝万达广场附近,你到了后,再打我手机,我会告诉你的。你贵姓?” “我姓陈。” “陈哥,求你了,快点,我麻烦大了。” 冬子听她的口气,仿佛有哭泣的声音,有过于急迫的腔调。那是什么事呢?如果受到违法的侵害,她既然能用这么长时间打电话,那不如直接报警。 如果是受到并没有发生的威胁,自己该作些什么准备呢?不行,有可能,她有难言之隐或者难以预测的危险。还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是燕子? 一想到燕子有可能有危险,冬子的头发突然炸了。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必须作最坏的打算。 他回头看了一下,发现一副厨师常用的刀具,就放在车地板上。他问司机:“师傅,把你这借用一下,好不好?” 司机奇怪地看了冬子一眼,然后说到:“送给你都没问题。你是我们老总的朋友,坐在大师家里的人,都不是凡人。莫说送你刀具,就是全套家具,都行。” 这司机还挺幽默。冬子拿了一把剔骨尖刀,比如容易插进袖子里:“就这就行了。” “老师,你这是要干啥呢?” “防身用,总之,不是去做坏事。” “你们高档次的人,哪里用得着做坏事呢?用钱,就可以把人压死了。有时不用钱,用个眼神都行。” 这家伙的重庆话配合着他生动的表情,天然搞笑。 “我是来打酱油的,不是什么老板。” “哪里哪里,老师谦虚了,你能够进门,就是高人。我来这里好几年了,都没资格进门。车子都不能停进院子,只能在距离不远的地方躲到。” 怪不得,他那么快就能够赶到。 在冬子的催促下,车子开得很快,迅速七扭八歪地穿过了盘山路进入城区高架桥。师傅是重庆本地人,据他说,他在老板的一个酒店工作,老板回来,都是他开车。其实,他已经开始搞管理了,但是,作为老板第一任司机,老板只要在重庆,都要他开。 接近万达广场,还是用司机的电话与许玫联系上了。 “我到了,你在哪里?” “你开车了吗?能不能开进来?我在那个大商场后面坡上的老工厂,红砖房子里,你能进来吗?” 冬子给司机问了一下,司机说:“老国营工厂,哪个不晓得嘛,我开进去就是。老板要我把你照顾到底,我得完成任务。” 此时,已经顾不得讲客气了。那司机七歪八歪地穿过小巷子,进入坡上,只有一车宽的水泥路,硬是被他开出了f1的感觉。 大门口,一个女生手握电话,很焦急地看着马路。不用猜,冬子下车就问:“你是许玫吗?” “对,是陈哥?” “是我,有啥事?” 许玫看到冬子与司机下车,这个车估计太高档,出乎她的意外。她强挤出笑脸,对冬子说到:“陈哥,我有个老乡病得厉害,你能不能帮我把她送到医院?” “行,那你开门上车,我们开进去。” “大门我开不了,只能开人走的小门。麻烦你,进去,帮我把人弄出来。” “好!” 两人往里面进,司机在后面喊。“老师,我也进去帮你吧?” “不用,一个人就行。”许玫边在前面跑,边回应司机的话。 冬子跟着她一路往里面跑,里面是个老式宿舍的样子,上了楼,进入宿舍走道,发现全是女生,围着一个宿舍门口在看在说什么的。许玫分开她们,让冬子进去。 冬子进去,就傻了。 床上躺着的是燕子。日思夜想的燕子,到处寻找的燕子。她在床上紧闭着眼,喘着粗气,面色出现了一种很不正常的桃红的颜色。 冬子呆住的那一刻,手脚僵硬。突然,哗啦一声,袖口里的那把刀掉出来了。吓得背后有人尖叫。 “快来搬啊,把她送出去。”许玫跺脚喊到。 冬子这才回过神来,上去把燕子一抱,托着她,迅速往外面跑。在下楼梯时,差点摔了。 终于到了院外,冬子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怀里的燕子,明显发着烧,气喘得越来越微弱。 司机已经把门打开,让冬子他们三人上了车。司机回头问许玫:“她是啥病?” “不知道呢,最近的医院,行不行?”许玫也慌了。 “不是最近,相对近一些,有一个最好的医院,三军医大附属医院,行不行?” 许玫突然问:“远不远,贵不贵?” 司机说了声:“不远。” 冬子好像也是同时说了声音:“不怕贵,有我呢。” 许玫怎么在看冬子看燕子,冬子已经顾不上了。燕子眼睛紧闭,张开大口,好像要努力呼吸,但又上气不接下气。 “燕子,是我,我是冬子,燕子,挺住,马上就到医院了。我在这里,你莫怕。”冬子几乎是对燕子喊着说的。 此时的许玫,突然哭了起来。 “原来是冬哥,你怎么会在重庆。你莫怪我啊,我也不想这样啊。” “莫哭,先救燕子要紧。”冬子止住了她的哭声。 车子开得猛,燕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而冬子突然意识到,燕子的眼睛虽然没睁开,而手,却被冬子捏在自己手里,她好像在用力。 “你听到了吧?你晓得冬子来了吧?燕子,莫慌,冬子不会离开的。” 终于到了,迅速进入急诊科,医生简单地看了一下,大致上就明白了。他给燕子打了一针,再给她口鼻子,罩了一个大塑料罩子,不知是氧气还是喷的什么雾,总之,燕子好像呼吸正常了些。 医生指着燕子的锁骨说到:“哮喘,你看,这锁骨边上,呼吸时,都有凹陷。哪个是家属?” “我是她朋友”。 “男朋友?”医生迟疑地问到。此时,他又看了看燕子,燕子眼睛居然睁开了,眼泪汪汪地,对医生点了点头。 医生就把冬子当家属了:“得住院,至少住院三天以上,得有心理准备,这个病,病程很长的,还需要长期治疗。” 冬子明白,医生是什么意思。“没事,我负责到底。” 等他们出来,办住院手续时,司机跟在后面,冬子才发觉,至今,没跟人家说一个谢谢。 “谢谢师傅,没事了,你回去,帮我跟刘老板说声感谢。” 司机倒有点急:“差不差钱呢?要不要我找关系请专家?”随后,他自己又自嘲到:“嗨,你不可能差钱的。况且,这个医院,个个都是专家。” 冬子倒没怎么细说,接过了司机递来的名片。“如果需得着,就找我,我在重庆,毕竟熟些。” 燕子被安排在呼吸内科,管床医生开了许多检查,大多数都是明天要检查的,今天,就安排了一些输液,还有就是拿出了一个喷雾剂,说燕子只要呼吸不顺,就往嘴里喷,就可以缓解。 燕子看了看冬子与许玫,眼泪又出来了。许玫赶紧说到:“燕子,莫怪我,我只想让你挣钱,想不到,今天成这个样子。”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燕子说话的声音很轻。 “陈哥,你也莫怪我,我没坏心的。” 冬子说到:“许玫,你能够想办法找人救燕子,什么错都原谅了,没事。” “那我就回去了,我明天有时间的话,再过来不?” 燕子摆了摆手,冬子却说到:“你忙你的,有我在,你不用过来。” 许玫如释重负,刚开始出门时,还沉重地回头。出了门,到了走廊,听到她高跟鞋的频率,明显加快。不知道是为了赶快逃离,还是为了回去有急事。 冬子双手抓住燕子的手,已经有一会了。燕子与冬子四目相望时,冬子突然觉得自己不好意思,迅速把手抽了回来。结果,燕子却用力抓往了冬子的手,还用力打了冬子一下。眼泪就再出来,声音也出来,有点控制不住了。 “莫哭,娃娃,莫哭,这个病,哭不得的。”邻床一位老大妈赶紧说到。冬子迅速把凳子靠近,让燕子倒在自己身上抽泣,很自然地拍着她的背。 此时的冬子,心情异常复杂。 自己设想过一千遍与燕子重逢的场景,没想到是这种情况。自己设想过该如何第一次与燕子拉手,如何第一次与燕子拥抱,曾经激动过自己无数个夜晚,没想到,这是这种情况。 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居然就在怀里。自己一生幸福所系的人,现在处于贫病交加的状况。 当燕子的抽泣渐渐少了以后,坐在床上,冬子把靠枕给她弄好,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来。脸上泛起了血色,不是开始那种病态的桃红,是生命力的血色。哮喘病人如果发病了,躺下是最不舒服的,坐起来,呼吸还好些。 “你怎么在重庆?” “找你啊?为了找你,我到重庆好多天了。你莫说话,免得费力气,你听我说就行。” 燕子点了点头,看着冬子。 冬子不敢迎接燕子的目光:“你莫看我,你看我,我紧张。” 燕子笑了笑,低下了头。此时,冬子把那个喷药盒子递在燕子手上:“如果激动了,不舒服,就拿它往口里喷。”燕子点了点头。 冬子就把自己是怎么知道燕子的消息的,以及4号的报告,小简的帮助,还有自己在西安的分析与寻找,到了重庆后的努力,以及近几天经历的事情,都给燕子讲了一遍。 “那这么说,武杰的钱,是你的?4号的钱,你也帮我还了?” 冬子点了点头。 “你哪来那么多钱?借别人的吧?” “莫急,燕子,赶快呼一下,你又急了。”冬子看到燕子胸膛起伏变大,估计呼吸又开始困难了。 “你不说清楚,我不吸!”燕子声音轻,但语气倔。 “我向你保证,每一分钱都没借别人,是我正当工资收入来的。你先吸,我慢慢给你解释,相信我。” 冬子要发誓的样子,脸都涨红了。此时,燕子才拿药吸起来,渐渐有了平复。 冬子就慢慢地从离开武汉讲起,讲到佛山的公司,讲到彭总的关照,讲到小袁的亲热,讲到孙总的光辉,讲到小冯和小夏,以及他曾经关照过的能娃的故事。 这个故事很漫长,在大年初一的时候,邻床的老太太都听入迷了。 “哎哟,年轻人,你也不简单啊,经历都赶得上我老太太了。要不是今晚要回家,见一个亲戚,我还想听呢。” 她已经住了好几天院了,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她是住在附近的人,这两天,只是在医院完成用药后,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她出门时,对燕子说到:“娃娃,这小伙子太难得了,你有福气啊。”说得燕子又害羞了。 这位老太太问到:“你们想吃啥子呢?明天早上我帮你们带点过来?” “不用了,阿姨,我已经定过饭了。” 老太太走了,病房只留下冬子与燕子两个人。老太太哪里知道,这时,他们俩还没有真正地告白过呢。 “我的事,怎么那倒霉呢?”燕子想讲她的故事,冬子制止了:“现在别讲,你病没好,不说不开心的事。我见到了你,我就开心了。你呢?见到我,开心不开心?” “人家病成这样了,你叫人家怎么开心?”燕子虽然话这样说,但是表情,却是幸福的。 冬子知道,他们俩,根本不需要告白或者追求这方面的仪式,他们心里都早有对方,只是没有勇气迈过这一步。 这个勇气,不是因为感情没到位。而是生活,生活的艰难与折腾,让他们无法面对,不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穷就有罪?穷就没资格有爱情? 冬子仰望着顶上的灯光,眼里也充满了泪水。突然,一阵敲门声音,把他俩都吓了一跳。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中医疗法 冬子刚站起来,就看见门外玻璃上,映着丁哥的脸,原来是他们。 一行人,从丁哥夫妇到齐老爷子,手上都拎着东西。鲜花水果蛋白粉及一个保温壶。 “我给刘师弟的司机问,才晓得你女朋友生病了,是叫燕子吧?”老爷子很温和地问燕子。他一开口就说是冬子的女朋友,燕子还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丁嫂端起那个保温盒:“先吃点东西吧,我专门在家熬的汤,估计你好久没吃东西了。” 老爷子摆了摆手:“先别忙,小陈,把医生的诊断跟我说说。” 听说是急性哮喘发作,齐老爷子再看了看医生开的药,点了点头,对燕子说到:“把手给我。” 燕子没明白什么意思,冬子突然想起来,齐老爷子原来在农村,跟一个老中医学过。“齐伯伯要跟你把脉。” 老爷子把燕子的两只手,都把了脉,想了好半天。“确实,医生诊断没错,就是哮喘。这个病来得凶了点,但它多半是遗传性的,你小时候,有没有过这种经历?” “有过几次,没这厉害。” “这就对了,这个病是个慢性病,有时会蔓延一生,燕子,你不要怕,中医或许有办法。对西医来说,你已经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了。” 冬子一听,这话很严重啊,就急了起来。“伯伯,这病不能彻底断根吗?” “不是不可以,但治疗时间要长,你得有心理准备。”老爷子估计看出了两人的紧张,安慰到:“我认识一个老中医,治疗这方面是高手,跟我也有交道,你们莫慌。先在这里住几天院,用西医猛药,把这个病的势头打下去,后面再搞中医调理,加上饮食调理,就没问题了。” 冬子意识到前两天齐老爷子的话,或许今天就能够用上了。“你是说,肺属金,土生金,把脾胃搞好,营养跟上,就有利于这个病?” “你啊,果然有悟性。前两天随口跟你一说,你都记得了。怪不得,你今天走后,我师傅还在夸你呢。” 老爷子招招手,丁嫂马上就端着那个保温盒过来了,那里面是她专门炖的老鸭汤,是凉性的,来清肺热。 丁哥与冬子在另一边,和老爷子一起,商量这个病情。 “小陈,你如果想找我推荐那个医生,你得做长远打算,一个月不够,恐怕得三个月以上。对慢性病,需要这长的时间。如果这次一次性地拿下它,今后就解决后顾之忧了。” 老爷子这样说,冬子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丁哥,太谢谢你了。我估计,我得请假,一时半刻回不了公司,也许,我也有可能要辞职,你看呢?” “请假这事好说,我同意,新来的老总,也会看在彭总的面子上,同意。辞职嘛,暂时莫说。” 燕子在那边听到“辞职”两个字,大声说到:“冬哥,莫辞职,莫辞职。”说完,不知道是呼吸急迫还是汤呛住了,一阵喘。 冬子先表面答应,稳住她的情绪,那边丁嫂,拿纸巾,给燕子擦嘴。 冬子看到燕子在病床上,几乎是一边流泪一边喝汤的。丁嫂不停地安慰。 “你看,燕子,小陈跑到重庆来过年,他没有亲人了,我们把他当自家人。结果,他还有你这样一个亲人,他都没跟我们说过。早知道你在重庆,咱们一家全部团个年多好?现在也不晚,没过十二点,就是大年初一,咱们还是像亲戚一样拜年,对不对?” 燕子一边流泪一边喝,丁嫂的话又来了。“你看,小陈是多好的年轻人。人家又是设计师,又是天生的厨师,那么多大师,都想收他当徒弟。老师父还给了他菜谱,是个奖励,我爸已经给他带来了。你晓得,这意味着什么吗?虽然老师父没教小陈当徒弟,但是,已经承认他是门里的人了。小陈为了你,从西安到重庆,这样的男人,我都找不到呢?” 丁哥听到这话:“啊?那我算啥?” “你就是个好吃的人。” 燕子终于笑起来了。丁哥倒是会自我解嘲:“她在笑我会吃不会做,这我得承认。” 已经很晚了,冬子劝老爷子一家赶快回去,毕竟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莫把老爷子累倒了。久劝之后,老爷子同意回家了,走之前,他给燕子的枕头下面塞进了一个红包。 “这不能要,伯伯,你来看我,我都感激得不行了,你还给这钱。”燕子把红包想塞回老爷子手中。 老爷子把她手一打,故作生气的样子。“你不把我当一家人了?刚才中咋说的?既然是一家人,小陈过年红包我给了,你的不给?你跟小陈究竟是不是一起的?” 没办法,冬子朝燕子点了点头,燕子只好收下了。他们离开前,丁嫂从脚底下扯出一个大包袱来。“洗脸洗脚的,牙膏牙刷,被子床单,水杯水瓶,都在这里了,莫嫌它孬,是干净的。” 这种细心,其实是真诚的用心。重庆人,丁哥一家,为人处事,没有说的。冬子准备把他们送到大门,结果刚到电梯口,就被丁哥推回来了:“你去照顾病人,送我们干啥?我明天又不是不来!” 冬子回到病房,看见燕子在哭。“你哭什么!你这病,怎么老是哭,跟林黛玉学嘛?还哭出声音来了,声音好听,也不是现在表演嘛。” 冬子过去,准备整理丁嫂带来的大包袱时,当一件件东西拿出来时,燕子哭的声音更大了。 冬子吓坏了,难道刚才,自己话说重了?赶快过去道歉:“燕子,对不起,我不该吼你,对不起,我以后再不吼你了。” 燕子一边哭一边摇头,冬子没办法,只好在一边安慰。过了好一会,燕子因为呼吸不畅,拿起那个吸入式药盒,猛吸了几口,才停止下来。 “冬哥,我不是伤心。我是感动呢,人家重庆人,对你这么好,我好久,没有这种亲人在身边的感觉了呢。” “我就是你亲人,燕子,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生活有什么意思。燕子,你在,一切都好,莫哭。咱们把病治好了,回容城,把你一家都接过来,咱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燕子突然害羞起来,打了冬子的手一下。“人家还没答应你呢,你怎么就安排上了?” 冬子只是傻傻地笑,燕子的表现,跟答应还有什么区别呢?冬子长久设想的求婚场景,难道,就这样自然地实现了? 生活有许多意外,根本不按你想象的套路来。主宰命运的老天爷,他才是套路大师,操控着你的喜怒,操控着你的爱憎。 燕子突然想起,老爷子塞进的红包有些厚,让冬子拿出来看看。 好大一个红包,冬子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五千元钱外加另一个金色的包。那个金色的包明显是烫金纸用手工封的,封口处还有蜡封的痕迹。翻过正面,上面有几行字,是毛笔写的小楷。“金奖菜品:青汤白炒。获奖人:司徒山、陈冬。奖品之二:鸭脖卤味谱。” 燕子的疑问,在冬子的解释下,总算明白了。知道,这个红包,在意义上,不知道比那五千元钱贵多少倍。老爷子都没打开它,是对师父对冬子的尊重。 “这是你得来的宝贝,怎么跟我的红包放在一起呢?”燕子无意地问到。 “人家老爷子的心,你还没明白?我的,就是你的。”冬子刚说完,燕子又打了他一下。 吃过东西的燕子,精神好多了。 “你别说,丁嫂弄的汤,还真好喝,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呢。是不是我太饿了?” “饥饿是天下最好的调料,老师父说得没错。”冬子解释到:“另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本身的水平特别高。咱们想一想,重庆的饮食,在全国,是不是水平很高的?人家齐老爷子,就是她父亲,曾经是重庆最有名的大酒店的经理,他本人,也是重庆最其名厨师的弟子,这种传承,喝到她的汤,就是福气,哪能是一般人的待遇?” 燕子明白过来:“按你说,丁嫂的汤这么好,那齐伯伯如果动手,那怎么得了?甚至,如果老大师弄的菜,那是什么感觉?冬哥,你跟我说说,今天你吃的什么菜?” “什么菜?我跟你说吧,你到博物馆看过珍宝没有?就是那种灿烂的感觉。你只需要吃到其中一个菜,你就觉得,这一生就靠它,就幸福了。反正,我都不敢大口吃,怕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 燕子听得入神,望着冬子的脸,她浮现出了欣慰与一丝骄傲。 这一个稍有稚气的男人,这一个到处追自己的男人,居然是一个在那样高端场合出入的人。居然,在这遥远的重庆,还有这么多前辈与朋友喜欢的人,居然,在短短的一两年时间内,挣出几十万的男人。冬哥,他能够站起来的,他能够帮自己站起来的。只是心有愧疚,自己的病,恐怕会拖累冬哥的。 他本是可以成功的人,因为自己,反倒把人家往下拖。 真正爱着的人,是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的。只要对方好,哪怕没有缘分了,也会悄悄祝福。 “冬哥,刚才你跟丁哥说,要辞职,千万莫要,你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工作,挣这么多钱,不要因为我,辞掉它,答应我,好不好?” 冬子心想,这得看治疗的情况而定。但是,此时却不能说谎话。“燕子,你要相信我,我现在已经有些本事了,不管哪种情况,我都可以挣到钱的。你要答应我,不离开我,我做任何事情,就有劲了。” 燕子捏了捏冬子的手,顺便,倒在了冬子的怀里。冬子此时,心跳得厉害但又不敢乱动。那最美好的感觉,哪怕自己多眨一次眼睛,都生怕破坏了它。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两人好久没见面了,其实心里都有对方。冬子想不到,爱情来得如此不同寻常。而燕子没想到,冬子对自己是如此的执着,以前的所有怕拖累对方的想法,就放到一边了。 既然命运安排这一对苦命的人在一起,就只有接受现实了。但燕子倒在冬子怀里,虽然羞涩,但却也踏实。好像冬哥的胸怀,是她早就熟悉的地方,那么安稳,那么自然。其实,这只是他们俩第一次称得上拥抱的动作。 “你休息一会吧,我把床铺一下。”冬子看着身边有一个躺椅,拉出来,就可以作为一张单人床。这种床,在医院很常见,照顾病人,冬子是很有经验的。 “好吧。”燕子在冬子的帮助下,往下平躺,还喘了几声,吸过药后,稍微平静了些。冬子就开始整理物品,打理床铺了。还别说,丁嫂弄来的被子很大很合适,一对折,一半垫下面一半盖上面,还刚好。 冬子正准备先到卫生间去洗个脚,听到燕子的声音。 “冬哥,我睡不着。” “那我就来陪你吧,我也不睡了。” “不,你躺下吧,我想说话,你听就是了,你也累了一天了,要休息。” “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冬子把这张椅子就放在燕子的床边的。 “你还是躺下,有你在身边听,我就舒服些,你先去洗一下脚吧,免得把人家的被子搞脏了。” 冬子洗了脚回来,躺下来,侧着身,望着上面床上的燕子。燕子也侧过身体来,望着冬子,苦笑了一下。“冬哥,能不能把灯开小些?” 冬子知道,男女在一块睡着,有诸多不便。连忙起身,把大灯全部关了,只留下一个脚下灯,让病房有些亮光。 “冬哥啊,我的命啊,说也苦,也不苦。估计,我最难的时候,快过去了。今年是大年初一,不,现在算初二了,是不是咱们的命运,会变好呢?” “一定会好的。没有你,我就谈不上命运。有了你,什么都好了。你放心,燕子,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生活那么难。” “冬哥,我晓得,你为了我,为了找到我,费了好大的心。我其实,只是不想拖累你,所以我就跑,结果,还是没跑掉。” “其实,我也绕了一个大弯,才找到你。早晓得你心里有我,我就该直接跟你联系了,到了重庆,又怕你不听我的,想了好多办法,结果,我们因为这就见面了。你说,你这病,对我来说,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一点同情心都没得,还说好事呢。”燕子伸出手,要打冬子,冬子马上把她的手抓住了。这是第一次,完全有意地去抓燕子的手。前面的拉手都是出于对病人的自然反应,而这一次,冬子的拉手,完全是有意的,有那种强烈的感情。 此时,两人都分别感受到了电流,那是一种太美妙太激动的电流,酥麻而心悸,都不敢松开。过了好一会,燕子才主动抽开她的手。 “你不想听听,我这段时间是怎样过来的吗?” “你想说我就听,你说啥,我都喜欢听。你不想说,我就不听。” “哎,你倒底有态度没有啊,敷衍我?”燕子又想拿手打冬子,突然又意识到什么,收了回去。 “有态度啊,你声音太好听了,你说的话,我都喜欢。” 燕子觉得,那个喜欢调侃的,有些幽默的冬子,好像又回来了。上次,冬子在武汉那歌厅的表现,真的是让燕子心碎。最开始,冬子与苕货打架的情景,让燕子心悸。而今天,燕子知道,是自己的接纳,让冬子开心起来了。她了解这个人,只有在他最幸福最放松最开心的时候,才会调侃幽默,充满了阳光。 燕子开始说她的故事了。从青山到洪山广场的事,她慢慢说,冬子慢慢听,不打断她的话。再到,她爷爷生病的事,请教授,然后借钱,再就是碰到许玫,钱的压力,让她想搏一把,就上了船,到了重庆。 结果,最开始还好,公司的培训或者流程,看起来虽然有点怀疑,但总体上,还是让燕子相信的。只是最近几天,有些不太正常。因为,她在网上,负责跟客户解释答疑的。第一天,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对。因为在网页上,自己居然成了资深投资顾问,这明显不合事实。 再加上,许多顾客在网上有投诉的现象,虽然也按公司提供的剧本进行着解释,但自己内心,有些不太相信。但是,自己进来时,已经投了两万块钱,下不了决心离开。况且,第一周的一万把提成,也到自己账上了。燕子想,再干两周,自己就离开。反正把本钱除开,总有得赚。 谁知道,这一周,本来除夕前,就该发钱的,但迟迟没到账,燕子就起了疑心。自己抽空上厕所时,听到厕所,经理跟另一个人打电话,也很急,但内容,燕子已经猜到了。 那个公司的老板,已经几天找不见人了,对外宣称的口径时,过年期间谢绝工作打扰,但燕子明明听到经理在电话里说:“我会做好善后。对对对,两个严防。严防报警,严防外泄。好的好的,我稳得住。” 燕子知道,自己已经上当了,钱不仅回不来,自己也被坑了,说不定,成了犯罪的帮凶。 “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情况,迷糊地从厕所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洗脸时,看了看我这张脸,怎么会跟骗子挂上钩了呢?结果,我的背后,出现了经理那张盯着我凶狠的可怕的脸,我突然感觉气喘不过来,就晕了过去。等醒来,就是你看到的状况了。” 听到这里,冬子明白了。燕子知道自己受骗,不仅钱没了,还有可能有法律风险,再加上经理那可怕的眼神,她受不了这个打击,把原来就有的病激发了。 “我只是想凭自己的劳动多挣点钱,咋就那么难呢?”燕子自言自语到。 “也许是环境不合适,也许是命运没开眼,反正,时来运转,挣钱倒不是很难。”冬子宽慰到:“以后,挣钱是我的事,你只负责用,好不好?” “吹牛的家伙,有几个小钱,就夸张起来了。”燕子嗔怪的声音,真的好听。“我跟你说,你莫辞职,你只在那公司干,我养我的身体。身体好了,我还可以找个一般的工作,养活自己没问题。只要你的收入保证了,过日子,是没得问题的。” 冬子想了想,这事不能轻易答应。毕竟,自己要亲自陪着燕子,怕她再次跑了。何况,这个病,是齐老爷子提的建议看中医,如果自己不在,哪个来照顾她的营养,医生怎么会尽力呢?燕子是个好强的人,也许病没好,她就要出去工作,这对治疗,可是最大的忌讳了。 “先莫说工作的事,燕子,我跟你说,我这几年,学了不少的技能呢。哪怕咱们回容城,我都可以不做烧烤了,只做建材,只要容城开始了大开发,保证赚钱的。如果有钱,我也可以开个小餐馆,养一家人,绝对没问题。” “那太苦了,你说那远的话。” “只要你病好了,就可以帮我的忙啊。只要有你帮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对不对?” “做生意有风险的,万一亏了呢?” “我们都没做过坏事,老天爷不会这样对我们的,燕子,放心,好人有好报,这是祖先说的,我相信。” 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冬子轻声说到:“燕子,把手给我吧?” “干啥?” “拉着你,我好睡。” 一只手伸了过来,冬子轻轻握着它,像握着一团火,像捧着一束花,冬子哪里睡得着呢?他只是想享受这一时刻,燕子在,他也在,踏踏实实地,哪怕是病房,那也是天堂一样。 正月初二,凌晨的重庆,山上山下的灯光未熄,那明灭的色彩,通过窗帘映进冬子的眼睛,一切都那么魔幻而美好。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理建设 “冬哥,你没睡着吧?” “你怎么知道的?” “你手一直伸着,还在抖,你不舒服吗?” “我那是高兴的,燕子,你要休息,咱们不拉手了好吗?” “我睡不着,但是我高兴。其实,冬哥,我又害怕。” “你有什么怕的?有我在,你放心。”冬子抽回手,坐了起来,看着燕子,黑暗中燕子的眼泪仍然有光。 男生的初恋是什么?是他会把对方当天使、当神,有一种天然的崇拜,至少会把她主人,甘心做她的奴隶。很少有人能够从初恋走向婚姻的,因为天使坠落人间,一不小心,就会摔死。而冬子却没有这种感觉,哪怕是病中的燕子,依然也是他的神。 哪怕燕子流泪,虽然让他怜惜,但依然觉得她太美,尤其在这夜晚斑驳的灯光下,那是天使的眼泪。 “燕子,你哭什么呢?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去找医生。” “不是,我心里好难受。冬哥,真的,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这样缠着我不放呢?我真的不好。” “别说这话,燕子,你是最好的,我从来都这样认为。” 冬子拿了张纸巾,帮燕子擦了擦眼泪。 “不,冬哥。我上当过歌女,你也看到的,我跳舞穿的啥,你也看到的。别人怎么看我,你也晓得的。况且,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好职业,又要被我拖累,我的身体还这样。况且,听医生讲,我这个病,还不容易治好,也有可能是终身的。冬哥,你也不容易。我好歹还有父母爷爷关心我,你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家那么穷,我还这样,只会拖累你。我晓得你对我是心甘情愿的,但我于心不忍,我不想把你害了。你对我这么好,我只要记着,一生回忆就幸福了。听我的话,冬哥,回到你公司上班,莫管我。” 冬子知道,燕子内心的这道坎已经浮现出来了。在上一次青山歌厅时,她为什么逃离?为什么连电话都不留下,不是她绝情,而是她太重情。她不愿意冬子因为自己有任何不好的牵挂,她宁愿看到冬子远远的幸福着,哪怕这幸福,与自己无关。 爱到深处无怨尤,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如果一个女人一次对你说这种话,有可能是装出来的。但在青山那一次,冬子知道,那是没人能够装得出来的。她的话,更坚定了冬子的想法。 先得解决她的心理问题。把她自己当包袱,这个角色定位,就是她心理问题的原因。 “不对,燕子,你对自己的定位不对。”冬子重新拉过她的手,为了让她保持平静,冬子还是平躺在那个椅子上。他得说服燕子,自己为什么要用这大力气来追她。 “燕子,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美好,只是贫穷把你逼成这样。但是,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最好的人。贫穷把你吓怕了,但你要相信,冬子是个男子汉,完全可以走出来。” 燕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冬子的诉说。这是一段多么美好的话啊,哪个女生不喜欢听这些呢?但此时,燕子却感到一阵酸楚。 “我觉得我真没用,冬哥,真的。我家也穷,自己读书也不好,考个幼师证,已经是我能力的上限了,帮家也帮不了,更莫说帮你了。我自己做的职业,你说可以原谅,但我自己都无法摆脱它的回忆,真的,冬哥,我还有这身病,我觉得,我只会是个负担,对你没任何好处。冬哥,你现在有能力了,你可以找到比我好得多的女孩子吧?这两年,估计也有女孩喜欢你吧?你找她们,比我好多了,为什么把时间和感情,浪费在我身上呢?” 这就是症结了,一定要让燕子明白,她的价值,她的意义,她在冬子生命中的作用。不然,她的自信起不来,她那出于自然的歌声,也就不会再有了。 “燕子,你不知道,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的未来,就是因为你而设计的,我没有设想过,没有你的生活。” “你是没有接触过别的女生,你把自己关闭了。” “不对,燕子,你不知道,你对我的意义重大。要不,我先跟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或许对你有所启发。” 燕子听着冬子给她讲故事。 能娃的故事,二蛋的故事。关于记忆,关于老家,关于那残存的但意义重大的爱。没有这种爱的延续,人过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所以,人们找家的冲动,才如此顽固。 二蛋从小被拐走,他姐活在一生的阴影之中,本来他姐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却坚持在小镇上插一杆糖葫芦去卖,为了什么?二蛋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却始终记得老家那棵柿子树,那里面有他童年最好的回忆,一生都丢不掉。 尤其是能娃,他精神都有问题了,他心理因为倍受折磨,已经扭曲了。但是舅舅给他的美好,让他记住了柳树这个词,这个词,是他对往昔生命最美好回忆的概括,以促使这个心理不太正常的人,固执地寻找。 过去的一切,都会成为未来追寻的理由。就像大马哈鱼,为了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迎着急流飞跃,哪怕棕熊等着它们,哪怕石头摔死它们,哪怕波浪打回它们,它们都义无反顾。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因为生命力自然的向往。 “说到人,你怎么说到鱼了呢?冬哥,你这几年学了好多东西啊,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你这两年做了好事呢,你该有好报的。” “对嘛,我的好报,就是找到你。就是今天,就是能够拉着你的手。燕子,你不晓得,我做过好多梦拉你的手,各种场景,各种方式,都没想到,是今天这种情况。” 燕子抽出手,打了冬子一下。她的心理负担,明显得到了些微的放松。 此时不能松气,必须把她的问题全部解决。 “燕子,跟你说这么多,你知道我的心吗?你只说你的心,你怕拖累我,好像在为我考虑。其实,我追你,不光是为你考虑的,我也自私,我也是在为自己考虑呢。” 燕子没说话,只是手上略有动作,冬子感受得到,她受到了触动。 因为能娃的事,因为冯警官,冬子已经有一些心理学知识了,所有知识都不辜负你,总有一天用得上。所有善举都不辜负你,生活总在等着回报你的那一天。 “燕子,我的家没了。你晓得,我的家虽然不富裕,但是是幸福的。我是班上同学最开心的人,没什么钱,成绩也不好,但我就是轻松自在,为什么?因为父母给了我最好的,我感受到了爱。后来,在我最好的时候,也遇到了你。虽然我们没有表白,但是,你我在一起时,是不是最放松最美好的呢?你不会忘了,咱们在东山的时候吧?” “忘了,哪个记得。”燕子故意说到。冬子知道这是反话,好像燕子想什么,他都知道。爱情是个魔法师创造的,它能够让人息息相通。恋人之间的信息传递,好像不是靠语言就可以迷惑或者掩盖的,它好像有一种神秘的生物能,不说话,甚至不用目光,都能够表达意思。文人把它叫灵魂的契合,冬子不是文人,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契合,但是,在燕子面前,说任何话,都不需要考虑,她的正反馈,都会到来。 “也许对于你来说,它并不重要。但是,东山上的你我,对我来说,那是最重要的。我过去最美好的时光,有你参加。我父母留给我的美好,已经无法重现了。而你留给我的东西,能够让自己把现实与过去,连接起来。燕子,你是我过去最好的爱的存储器,现在,我想取利息。” “啥意思?你把我当银行了吗?你在放高利贷?” “对,就是高利贷。我听别人说过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比生命还要贵重的价格,不是高利贷是什么?你一生也还不清楚了。对不对?” “你过去只不过给我吃了几串羊肉串,你还要我还你一生的时间?” “那你是耍赖了。你承认不承认,我们上东山,不是羊肉串的事情,那时候,是不是也是你最开心的时候呢?” “嗯。”燕子轻声答应了一声,但冬子知道,这个承认,是多么重的回答。自己出现在她最美好的时光里,给了她最美好的回忆,这就是对自己最高的褒奖。 有人说,最好的恋爱,就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而冬子此时觉得,这哪里是“对”这个字呢?这要换成“最好”这个词,才正确。 “燕子,你这样想,我本来已经很惨了。父母双亡,还被爹爹误会,幸好还有你在,你能够把过去的美好带来,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完整的人。那个曾经美好的世界,没有离我而去。对于我来说,过去存在你那里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美好,却要让你一生还利息,我是不是有点自私?” “那确实,你很自私。”燕子捏手时用了一点力。“可是,你不能活在过去的回忆中啊,你得面向未来。也许未来,像你这样的人,会活得很精彩很成功。冬哥,我相信,你肯定会富贵的,肯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漂亮的妻子,我相信,你的上进心会帮你,你做过的好事会帮你,你的能力会帮你,你的善良,会让很多人帮你,对不对?” “你说得对,或许吧。但是,你没有理解,成功是什么意思,我得跟你上堂课了。” “冬哥,你学了些什么,就想跟我上课?” “幸福的课,成功的课,你听就是了。” 冬子给燕子讲了马斯洛的成功阶梯论,最低的成功是生存,后来是安全,再后来是自尊,最后,是自我实现。 听完这一套,燕子不淡定了。“净说大话,前些天,我爷爷还在生存线上挣扎呢,讲什么自尊与自我实现。我早就没了自尊了,为了挣钱,我到歌厅,我的人生,是不是失败了?” “还有机会,至少,你遇到了我。”冬子的玩笑,让燕子又打了他一下。 “我的成功是什么呢?我的成功,就是让你成功。让你成为你想做的那种人。如果我做到了,我就成功了。这就是我对自己未来的设计。你只是一个小白鼠,是我的实验对象,不要把自己看高了。” “啥意思?你说清楚!”燕子假装生气地说到,没忍住,又喘上了。赶快拿出药盒,吸了几口,止住了。 “你要安心当我的实验品,人生成功的实验品。你的需求,我都达到了,用来证明,我是一个能干的男人,一个成功的冬子,就这样。你说,我自私不自私?” “嗯,你准备怎么样做呢?” “没难度的事情,根本没有挑战性。有困难有意思,没有困难,创造点困难,也要让人生有意思。所以,你这种有困难的人,正是我人生意思所在。” “那你倒底是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已经这样清楚了,你说这话,究竟是啥意思?”冬子玩起了绕口令,燕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终于放松了。 “我解释一下。你看哈,你认为你拖累了我,这就是困难。但是,这正是人生意义所在。你想,你的病,碰到我了吧?重庆我有朋友介绍老中医治疗,这是不是意思?你需要营养,碰到我了吧?我再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厨师,熬一碗好汤,肯定没问题。你需要钱,碰到我了吧?我肯定会挣钱的。过去卖羊肉串我都过来了,今后,做任何生意,我都有些把握了。你家里的父母及爷爷,你想安顿他们的晚年,碰到我了吧?我家里虽然不好,但房子大啊。怎么办?碰到我,就是你的劫数,对不对?莫跑了,燕子,认命吧,跟着冬哥混,冬哥罩着你,怎么样?” “呸,你还以为自己是黑老大呢,在青山,差点被人打跑了,还跟你混。” “也是,我也长得稍微白了点。” 冬子这调侃,惹得燕子猛笑起来,又被迫拿出药盒来止住喘气了。 “不行不行,咱们还是睡觉吧。燕子,明天还有检查,没休息好,会影响指标。况且,明天,丁哥他们过来,我顶着黑眼圈红眼丝接待,他们还以为今天晚上,咱们在干什么呢。”冬子的调侃越来越大胆了,却有种莫名的轻松与激动。 相爱的两人,在最开始,都通过动手与语言,互相试探,那敏感的心灵触觉,像过电一样。而此时,冬子与燕子,只用一个晚上,就越过了许多恋人,好长时间才翻过的那些大山。 突然,燕子想到一个事:“完了,冬哥,我还没给家里面打电话呢,怎么办?” “那现在打,他们是不是都睡了呢?” “肯定睡不着,不接到我电话,他们睡不了。况且,我的电话,在公司,怎么办?” “没事,用我的打,就说你在加夜班,才下班。不不不,上这么晚的夜班,不合适。就说你跟朋友一起烫火锅,重庆就是这个夜生活,免得他们起疑心。” 燕子突然问到:“哎,冬哥,我看你撒谎一套一套的,你对我说的,是不是也在撒谎?”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就开始管理起我来了。”冬子笑到:“不过,我喜欢被你管。我是不是有点贱骨头?” “今后,不准你用贱这个字,记住了。油嘴滑舌的。”燕子嗔怪了一句,接过冬子的电话,拨给了老家。 老家人果然急了,三个家人,都分别跟燕子说话。燕子坐了起来,生怕躺下时,说电话,会引起咳嗽。她按冬子说的,给家人作了解释,那种出于自然的轻松与欢乐,老家人是听得出来的。 “你们别担心我,我在重庆朋友多,大家一起玩得很高兴。公司也很好,你们过年我忘了拜年,你们别介意。因为,在重庆,同事们拜年的人太多了,没顾得上。” 燕子说谎,好像也很自然。一个人说谎,能力有高低,但要装出那种自然的心态出来,可不容易。不管燕子说的什么理由,但她此时开心轻松的心态,家人就放心了。 挂完电话,燕子说到:“冬哥,我的东西,还在公司呢,等我出院时,是不是回去拿一下?手机,衣服之类的。要不,我跟许玫打个电话,明天,让她过来时,帮我带过来。” “那明天再打电话吧。” 两人说了一会,好像睡着了。 冬子做梦了,好像燕子与他正在老家屋里,看着东山的情景,那阳台的蔷薇,像母亲在时,开得那样灿烂。而冬子仿佛觉得,父母在背后言论着他们,说的什么听不清楚,但燕子听到,好像很骄傲的样子。 护士敲门的声音,把冬子惊醒了。原来,早上的药已经开始了。第一轮药吃过后,就要开始各种检查了。 冬子马上起来,收拾好那躺椅上的东西,出去打开水,回来把开水在两个杯子里互相倒,让它凉得快些。这些技能,母亲在武汉住院时,早就熟悉了。 “冬哥,我想上厕所。”燕子的声音把冬子吓了一跳,原来,她也醒了。冬子突然想到,自己倒水这声音,确实让人产生身体反应。 “要我扶你去吗?” “别,你送我到门口,我自己去。”冬子把燕子从床上扶下来,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在病房内,几步就到了。燕子进去后,把门一关,还反锁了一下,冬子自己笑了笑。 当他回来,准备药品时,燕子在里面喊。“冬哥!” “咋啦?” “帮我拿点纸,我忘了。” 冬子递进去卫生纸时,燕子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门被开了一条缝,冬子当然不会偷看,但自己却羞红了脸。冬子自己想到,自己为什么害羞呢?是潜意识中,有什么不健康的想法?没有啊?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这是一种信任,男女之间,到了这一步,就是最大的信任了。除了有那种关系的男女间,只有亲人,才会提出这种要求的。这种信任来得太快,让冬子觉得不太自然,所以就害羞了。害羞这种状态,要么是没防备的应激反应,要么是心底里有多余的想法。 当燕子出来时,冬子发现,她的脸上,也有红晕。 早检查,必须在早餐前进行。冬子找轮椅没找到,燕子说她能够走,也不要冬子背,于是冬子扶着她,到各种化验的地方,取样化验,这些东西,冬子比燕子熟悉得多。燕子知道,冬子在医院的经历,以前都以失败而告终,父母去世,给了他痛苦,也给了他经验。 等第一阶段化验完毕后,就可以吃早餐了。结果,当他们回到病房时,丁哥丁嫂已经在病房里等他们了。 “我说是去化验了吧?你非说是散步。”丁嫂指着冬子手上一堆化验的单子,对丁哥说到。 “丁哥丁嫂,你们来得也太早了,大过年的,把你们麻烦了。” “看你说的啥话”丁哥说到:“咱们是兄弟,你俩是湖北人,到了重庆,我家就是你家,对不对?我兄弟过年过不好,我就过得好?” 推销员说话,张口就来。在燕子看来,这话太随意了。但冬子知道,这是丁哥的真心话。 在重庆,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冬哥居然有这种尽心尽力的朋友,不知是冬哥的为人好呢?还是重庆的朋友真讲义气讲感情。燕子突然想到,自己也有这种朋友,武汉的4号,不就是吗? 丁嫂送来的早餐太丰富,两荦两素,还有莲子银耳粥。“丁嫂”燕子也沿用冬子的称呼:“你搞这麻烦,早餐随便吃点主食就可以了,怎么搞这么多菜呢?” “我不晓得你们湖北人是怎么吃早饭的。反正这几个菜,就是我们重庆人吃早饭,很正常的方式啊。你上街应该看得到的,重庆人吃早饭喝早酒,都这些,家常的,没专门麻烦。” 燕子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到重庆来这么久,居然没有在重庆任何一家餐馆,吃过一次饭。公司的所谓重庆早餐,只是稀饭馒头的,全是骗人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许玫出事 “丁嫂,你做的菜,太好吃了,你怎么做到的?” 燕子的问题让丁哥得意起来:“嗨,这算啥,你家小陈,比我们都有天赋,他今后做的东西才叫好呢,你就等着享福吧。” 丁嫂打了丁哥一下,燕子羞红了脸。 今天的检查项目比较多,丁哥丁嫂们要拜访亲戚,所以,冬子很早就把他们劝开了。本来丁嫂以为,冬子一个男生照顾一个女生不太方便。但看到,冬子对护士对医嘱对药品对医院的流程如此熟悉的样子,算是放心了。他们离开后,剩下冬子轻松应对一切流程。 检查完毕,中午吃的东西,丁哥送来后就走了,他老家的亲戚过来了,他得去应付。冬子要他晚上莫送饭了,他坚持要送。 “丁哥,你知道,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好不容易回来过年,过十来天,又要回西安,这不是长久之计。你放心,对生活这一块,我有办法。在这大重庆,还怕吃不好吗?” 两对对望了一眼,突然异口同声地说了句:“勒是雾都!”后面的一句话,丁哥没说,冬子憋着嘻哈上的重庆口音说出来,更搞笑:“要不是为了好吃我来都不得来!” 丁哥走后,燕子还没笑结束。“你那是啥子弯管子重庆话,听得人酸,酸掉最大的大牙。” “你看,你说的,啥子,不是湖北话的么子,你也重庆了,不笑我。”两人调侃了一会。 下午到医生办公室,听医生讲病情。一大堆片子化验结果单,都摆出来了。 “慢性哮喘,这次只是急性发作。你得有心理准备,她已经过了最佳治疗期了,从我们专业上来说,完全彻底的治断根,把握不大。” 医生说话,总是严谨。冬子点了点头:“最佳治疗期,是什么时候?” “按你的观察,她这个病,不是职业带来的或者生活方式带来的吧?比如高度干燥或者高度粉尘的环境,或者她本人特别容易过敏之类的,比如荨麻疹之类的经常出现。” “这个并没有,她小时候就有这种,只是发作得少。” “那很有可能是因为遗传或者说是敏感类体质造成的。这种从小带来的病,只有在青春期之前,进行脱敏治疗,才会真正完全治愈,长大了后就不行了。” 医生介绍了所谓脱敏治疗的方式,先是查找过敏源。比如你是虫瞒过敏还是粉尘过敏,是神经性的过敏还是器质性的,是因为药物诱发还是因为精神诱发。把各种过敏源低剂量打入皮下组织,观察它是否起过敏反应。如果起了,就确定这是过敏源。找到过敏源,就通过打入人体低量过敏源,让人体适应这种刺激,当然还有一些辅助药物以防止疾病加重,维持诊疗大约两三年时间,才会让你适应它,与过敏源和平共处。 这些专业术语,冬子半懂不懂。医生看出来他的困惑,打了个比方:“比如一个喜欢晕车的人,如果让他学驾照,他自己开车,很有可能,就不晕了。” “这个意思我懂了,医生。这就好比,一个老厨师,一般的油烟味,不可能呛咳他。” 就是这个道理,但现在,运用这个方法是不行了。冬子追问到:“医生,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怎么没有办法呢?” “有办法,也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你想想,感冒这个病常见吧?我们也只能缓解它带来的症状。你咳嗽了就止咳,你发烧了就退烧,你有感冒特效药。今年你得感冒治好了,明年你还有可能得感冒,对不对?这不是钱,也不是水平的问题。邓丽君有钱吧,她也是得哮喘的,对不对?” 这两个例子,足以说明一切问题。所谓喷雾剂,所谓水气疗法,都只是缓解症状,无法抵达病根。所以,齐老爷子所谓的中药治疗,看来是唯一的希望了。 通过这两天的检查治疗,燕子的脸上,又出现正常的血色了,她完全没有化妆的脸上,那种自然的颜色,才是冬子最喜欢的。冬子仿佛看到,那个在东山上唱歌的燕子,又回来了。她轻松自然,有时故意打冬子一下,像极了撒娇的花朵,在太阳下,半开不开。 但问题来了,燕子的朋友,许玫却并没有来。刚入院那天,她说第二天就过来,却没有过来。打她的手机,她已经关机。她本人有事不来倒是可以,但燕子的衣服手机等物品,还在宿舍。 “算了,你出院后,我去取一趟吧。” “不对”燕子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她的电话总是开机的,怎么可能打不通呢?她是老员工,公司不会控制她电话啊。你问一下武杰,他有什么消息。” 这话提醒了冬子,拨通了武杰的电话。结果这几天,武杰也没收到许玫任何的消息。那个一所谓的投资群,也完全没有新内容好,好像已经停止说话了。 此时,燕子估计了一下。“完了,冬哥,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整个公司卷钱跑路了,要么是被公安查了。不然,整个系统这么多人,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得了呢?”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行,管那么多干嘛?” “那可是好多人的钱呢,我知道,最多的,投了几百万进去的,好像是南京的,这些钱加起来,所有人投的,没上亿,也得几千万了。我是不是,也犯罪了?” “我来重庆找你,就是怕你陷进去了,无意中作了帮凶,摊上法律风险。还好,我研究过,也咨询过袁律师和冯警官,你这刚加入的,自己都受骗了,还没有意识到骗人的活动,就出来了,这没罪。倒是许玫,是个老员工,她可能有麻烦。” “那可怎么办?人家许玫,也不是故意要骗我的,她还是要我来挣快钱的,我自己也贪心。你晓得,许玫这个人比较浮夸,但是,她没坏心的。我病了,还是她想办法的。所以,说她救了我的命,也话也不夸张。她落难了,我不能不管。” 冬子说到:“你莫想那么多,先把病情稳住,反正我们在重庆时间还长,慢慢来吧。” 正说到此时,冬子电话响了。 “是陈冬吧?” “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重庆公安的,有个许玫,你认识吧?” “对对对,我认识,是我老乡。” “你这两天,有空到我们这里来一趟,有个叫于燕的东西,你得拿走,你是于燕的男朋友吧?” “对。” “她在生病住院,出院后,也要来一趟,做个情况笔录,然后,领东西,好不好?” 一听是公安打来的,燕子吓了一跳。“冬哥,公安是不是要抓我啊,还要做笔录,是啥意思?” “公安要抓你,还打电话提前通知你吗?是让你提前跑路吗?什么笔录,派出所我都去了几次了。所谓笔录,就是了解情况,作为证明材料,进入案子的卷宗。这只是例行公事,人家把你的行李拿了,免费保管,还让你去领,就凭这,人家想了解的情况,你也得说,对不对?” 对方发来了地址,冬子看了看,附言,明天过去。因为明天,就是出院的日子。 等到出院那一天,丁哥开车来了。“走走走,位置我都帮你找好了,莫嫌它差啊。” 原来,齐老爷子已经帮他联系好那个中医了。在他家附近,提前租了一个房子,小两室的房子,虽然是老小区,但是,一切生活都方便,离中医不远。况且,租金很便宜,每个月两千元,还包水电气。 燕子听了有些不相信:“那每个月,单纯房租,不只有不到一千五?” “差不多吧,莫算细账了,你们要长住,就莫管高档不高档,老旧小区,但是方便。” 车子了半个多小时,路上堵得慌。如果按冬子计算,大概距离这个大医院,也就五到十公里的距离,也是在市区内,只不过,这是一个外面很现代化,进了巷子,却很老旧的小区。 丁哥指了指马路边上一个门面说:“那就是诊所,是他徒弟开的。老先生平时,只有一三五三天的上午才过来坐诊,其余时间,不来。不过,你的事,老爷子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不需要排号,随时可以去找他。” 冬子与燕子,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丁哥把一系列东西,一起帮忙搬上楼。把丁嫂原来带来的被子瓶子之类的,也送给冬子他们了。 “再是租的房,也算搬家。我家的东西虽然旧,但也实用,就算我的礼,好不好?” 没办法,此时再讲客气,就生疏了。冬子劝丁哥走了,他过年也很忙。只是约好过几天,等冬子这边安排好了,两人再找时间聚一下。 上楼后,冬子与房东对接了一下,结果发现,丁哥已经提前把一个月的房租已经付了。 这个小区虽然没有电梯,但是,各种设施是齐全的,是一些重庆当地老居民住的地方,不及方便,而且合适。整个院子到楼道,倒打扫得很干净,比容钢宿舍好多了。 燕子在屋里面打扫卫生,冬子上街,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当然,一套子崭新的被褥也少不了,毕竟现在是春节,还有些寒冷。冬子发现,这个屋子里,有一种方炉子,但不是烧煤的,也不是烧电的,老板告诉了他的用法,这是烧气的,天然气,在这一带就是产地。 整理房间的感觉很是复杂,冬子与燕子此刻像一家人一样,各自分工的收拾,又互相配合,但他们知道,他们不是夫妻。得铺两个床,分别在两个房间。 “哎,冬哥,你发现没有?这个炉子,完全可以用来烧羊肉呢,我想吃你的羊肉串,好不好?” “我又不是羊,吃我的羊肉,啥意思?” 冬子在逗笑的精神回来了,他把这炉子点火的状态看了看,火焰被约束在罩子里,那罩子,可以拿下来清洁,完全可以烤羊肉。 “好吧,我出去买材料,你在家里不许乱动,剩下的活,都由我包了,你是病人,莫乱来好不好?” 冬子出门,问了问小区里的人,知道菜市场,这虽然是春节,但大城市的好处是,总有市场没关门。在这个老城区里,菜市还有经营的,也有羊肉卖。当然,冬子要买的东西是很多的,包括所有作料,米面油,日常生活用品,甚至连牙膏牙刷都多买了几套子。当然,自己的毛巾都是齐的,但也得要给燕子买几条。 等冬子提着两大包东西回来的时候,发现门反锁着,喊了好几声音,燕子才出来开门。 一阵香气扑来,燕子的头发显然刚洗过。看到冬子的样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冬子看到,自己前几天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已经被燕子洗过了,打开的皮箱,说明了一切。 “你洗澡了?” “好几天没洗了,哎呀,真舒服,借你的内衣穿一下,没意见吧?” 冬子突然脸红了。这是啥情况?帮自己洗内衣,穿自己的内衣,这明明是夫妻间才有的行为。燕子迅速地到阳台,晒衣服去了。留下了,幸福得不得了,忘记把两袋子东西放在地上的冬子。 冬子进了厨房,开始了羊肉串的准备,当然,除了这,他还煮了饭,还有一个小菜一个鱼汤。鱼,湖北人的最爱,在重庆,丁嫂做了好多好吃的送给燕子,但没做过鱼。也许,她没意识到,鱼对湖北人的重要性。 吃过饭后,就决定下午去派出所了。 两人拦了个的士,坐了大约四五十分钟,才到了那个地方。警察倒是很客气,对燕子是如何进入公司的,平时如何操作,询问了大约半个小时,就让她签字按手印,把东西交给她了。 燕子接到自己的皮箱,警察要她打开看一下东西齐不齐。燕子并没在意齐没齐,只是着急地问到:“许玫在哪里,我可以去看她吗?” “恐怕不行,侦察还没终结,不能见人。” “那什么时候才能够见呢?”燕子有些急。 “按这个案件,涉及范围太广,起码得两三个月才行吧?到时候,移交检察院后,你再到看守所去看她吧。对了,你的电话留下,如果她有什么要求反馈过来,找你是一样吧?” “对对对,就找我,我们是老乡朋友和同学。她又没钱没亲人,在这地方怎么办呢?” 警官想了想:“对了,你如果真想关心她,可以给她的账上打点钱,目前送东西,是要经过看守所检查的,一般也不允许,当然如果她有病,需要什么常用药品的,可以带一点。或者妇女用品的,或者想吃得好一点的,你打钱,她可以在看守所里,找警察代买,这还是行的。” 冬子在一边,记下了看守所的位置。 结果,到了看守所,人家不让他们进,连门都不让进,把燕子急得快哭了。 冬子没办法,给丁哥打了电话。丁哥说到:“我也没直接关系,不然,你找那天给你开车的师傅,他在重庆,路广着呢。” 突然想起,他不仅是刘老板的司机,还是一个酒店的高管。看他那样子,就是一个精明的社会人。 好在自己有那司机的名片,打通了电话。那边答应得很爽快:“陈老师,这事找我就对了。咱们刘老板,还说你这兄弟不错呢,义气。你莫急,我打个电话,过十分钟,就有消息了。” 根本没过十分钟,大约只有七八分钟,电话就来了。“直接找邵所长,跟我熟得很。你直接找他就是,说是我的朋友。” 还真是高效率,邵所长,自己就出来了,接待了冬子。把冬子给的两千元钱,打进了许玫的账上。燕子问所长,这钱够不够。 “她在这里面,现在没定罪,人权还是有的。基本的生活都是国家供应的,改善伙食,其实只是我们食堂的荦菜而已。就吃三个月,这都够了。况且,她又没病,有病也是国家治。只是一些生活用品和妇女用品,不需要用什么钱。” “所长,你关照些,听说里面进去了,要挨打的。” 所长摆了摆手:“男犯号子有这事,女犯,这事几乎没有。更何况,我看着的,不会有事。只要她自己不惹事,就不会有麻烦。” “如果万一有麻烦,你就打我的电话。”燕子把自己的名字与电话,写给了所长。所长还专门在手机上存了一下,把他的电话,也给了燕子。 处理好许玫的事,燕子这才放下心来。 “你都交的什么朋友,这么有路子?” “那天你到急诊,没睁开眼,送你开车的司机,也是个老板,他打的电话,就这么神。”冬子自己也感叹不已,身边居然出现过这种高手,还给自己当了回司机。 当两人完全回到自己的住处后,看一切,都有异样的感觉。这是他们俩第一次拥有所谓的“家”,哪怕是暂时的,哪怕有些简陋,哪怕他们还没成家,对它的感情,却有点如同皇宫一般。 这是一个小世外桃源,这是属于冬子与燕子的地方,这个地方,是他们第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燕子继续清洁屋子,还有就是整理东西,而冬子呢,却在厨房中忙活起来。 他要做出最好的东西来,让燕子,长年奔波在外的人,享受到与家一样的温暖。中午的羊肉串,让燕子吃得有些掉泪,她想起了那美丽的东山岁月,她想起了那阳光和风及青草的气息以及冬子那时的温暖。这一切,在重庆这个异乡,仿佛神奇地再现了。 晚上,冬子已经想好了,湖北人最喜欢的煨汤,排骨藕汤,材料都买好了,他得做出来,让那汤的香味飘满屋子,那才是家的味道。 “冬哥,我出去一下。” “啥事?” “买点东西,十几分钟就回来。” 冬子赶快出来,看燕子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个小包,好像放心了。“咋的,怕我跑了不成?”燕子笑到。 冬子笑笑,其实,他内心中,真的害怕,燕子像上一次在青山一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汤煮起来,那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的时候,燕子回来了。冬子问到:“你买的什么呢?” “你忙你的,过会再来看。” 等冬子把饭做得差不多时,燕子过来了。 “冬哥,你过来。” 冬子走过去,原来燕子把她的房间已经用花而及娟花装饰起来了。而冬子的房间,也装饰一新。突然,冬子有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容城的家,好像母亲当年在家时一样,最简单的装饰,也有美的衬托,也有温暖,像这汤的香味一样。 这汤,燕子喝得很多,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喝过汤了。冬子把味道调得很好,这让燕子,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冬哥,想不到,你煨汤的水平也这样高呢。” “只要你愿意,我天天给你做新菜,一百天不重样,你信不信?” “我信,冬哥说的话,我都信。” 吃完饭,冬子要去洗碗,被燕子赶走了。“去去去,你也几天没洗澡了,去洗个澡,你的内衣,我给你买了两套新的,有一套放在卫生间了。” 这种待遇,只有在家时,母亲在时才有过,冬子突然觉得,燕子,让自己感受到家,这是最大的收获。 洗完澡后的男生,对着镜子,对自己的容貌有一种迷之自信。冬子直接穿那内衣出来,对燕子说:“帅不帅?” “帅,冬哥真是美丽动人。冬天,莫冻伤了,有了冻疮,就不帅了。” 提醒了冬子,赶紧穿好外套。 燕子打开了那个气暖火炉,两人在那里烤火。问题来了,在这个春节,是看电视呢,还是两人说话呢?还是只是盯着那团火,把两人的脸,照得通红? “冬哥,又差点忘了,该给我家里打电话了。你要不要听?” “那我走远点,好不好?” 燕子把冬子一拉,冬子又坐回了她身边,她拨通了老家的电话,里面,燕子妈的声音,听得真切。 第一百九十章 疗养结合 “妈,我现在下班了,一切都很好。从今天起,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了,我可以用手机了。公司吗?都很好,你们放心吧。钱啊,钱也发得多,你们放心。” 冬子看到燕子的表情,觉得有些费解。 “爷爷的病好些了吧?他一顿能吃一条喜头鱼?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好好过年吧,我这里放假了,我就回来。” 她挂完电话,冬子好奇地问到:“你撒谎居然不红脸,还笑得那好,什么人啦?” 燕子只是笑,还打了冬子一下。冬子一把抓住她的手,燕子手没收回来,重心也偏了,就倒在冬子的怀里。她那一刻,本来闭了眼的。那一刻,冬子的头是低下去了的。那一刻,房间与人,都是温暖的。 其实只有一埃的距离,物理学上老师说过,一埃等于百万分之一米,是最小的单位,是最近的距离。 一切的发展是自然的,一切的结局是美好的。但在接触那一刻,两人的心是跳动的,是不可言喻的。那是等了二十几年的第一次,那是无论如何都不知道的,动作生疏却心灵极熟的一次,那是从纠缠起就不知道该怎么分开的一次。 一般到这种时候,总有打扰者,总有不个不知如何评价的插曲。这时,也按这个逻辑发展。冬子的电话响了,是齐老爷子打来的。两人猛地分开,像做了错事,都不敢看对方。等铃声响了好几下,冬子才敢接电话,怕自己情绪没恢复过来。 “小陈啊,你明天就去找那个中医,沈先生,你把他叫先生就行,我给他打过招呼的,治疗燕子那种病,他是最拿手的。” “谢谢伯伯,我们明天去。” “另外,我也整理出了一套食疗的方子,配合他的中药。药食同源,等我整理好了,就发你手机上,你明天带燕子看病时,就拿这些食疗方子,给那沈先生看,他如果同意了,就按这个开伙食。” 冬子说了好多感谢的话,才挂断电话。此时他不想评价齐老爷子电话的时间,只是稍微觉得有些遗憾:为什么不晚点打来呢? 他再次靠近燕子时,燕子却往另一边一挪,低着头,并不看他。冬子知道,此时,两人其实想到一起的,但就是没勇气再次行动了。 “高山上修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还想你。”有这样一句信天游歌词,原来小夏唱过。此时,冬子觉得,这首歌写得太好了。 前面冬子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燕子心里想:你那么聪明还猜不出来吗?我为什么高兴,不因为有你在身边吗? 两人坐了好一会,燕子伸出手来,做出烤火的样子。 “燕子,你的手真好看。” 燕子又把手缩回去了“莫乱看,不准看。” 冬子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燕子打破了尴尬:“齐伯伯说的啥?” 这纯属没话找话,冬子接电话就在她身边,每个字她都听得到,但只有这话,好像才能够让两人此时自然起来。 其实,他们跨过初吻这一步,就已经改变了性质了。这是正式的恋爱,这是热恋中的两人,怎么可能重归平淡呢?他们都是初次尝试,那火热的感觉,酥麻的感觉,怎么可能忘记呢? 冬子嗯嗯啊啊地应付着说,燕子假装严肃地点头着听,哪里骗得了对方骗得了自己呢? 但是,不骗自己怎么得了?快乐得不得了,兴奋得不得了,幸福得不得了,也许,此时的世界,只剩下了美好,简直让人不敢相信,简直让人不能承受。 “你不跟你西安的朋友打电话?”女生总是在感情上,最先明白过来的那个人。 冬子明白过来了,给冯警官及小袁打了电话,报告了此事的情况。关于许玫的事情,冬子把他在派出所及看守所了解的情况,也给冯警官说了说。 冯警官不太了解细节,就让燕子听电话。燕子把许玫的事说过后,冯警官详细分析了一下,觉得,许玫很有可能参与到实质性的诈骗犯罪之中了。但值得庆幸的是,她不主犯,况且,她自己也没发大财,所以,作为后来进入的从犯,只要她态度好,积极配合侦办案件,也算是一种立功表现,那她的刑期,也就不多。具体多少到哪里,一是看具体案情,二是看法律判决的具体掌握。 “你最好问律师,或者我帮你问一下我同学,就是那个法院的?” “不用了,你安心跟小夏过日子,就不打扰了。” “哎对了,我跟小夏,估计今年夏天就要结婚了,你不能不来,对不对?” “兄弟,你厉害,这么快就定下来了,我这个媒人,怎么可能不来呢?” 挂断电话,燕子问“媒人”的事,冬子简要地说了下。燕子笑到:“自己都没谈,还当媒人,好意思。” “我早就有了,不是你吗?从一开始,我的女朋友就是你,你不会不认账吧?” “油嘴滑舌的,不跟你说了。” 冬子又跟小袁咨询了一下,他也办过与公司有关的诈骗案子,当然,他也更熟悉法律条文。他认为,上限是五年,下限是判二缓二,也就是不用坐牢,但有案底。 听完小袁的分析,冬子内心就有底了。小袁强调两点:第一,必须完全主动地说实话,表明认罪态度。第二,积极退脏。 小袁有一点,与派出所的警官说得差不多。那就是,这个案件,或许半年内,都不会上法庭,因为取证及侦察的内容,涉及的人与钱,估计太多了。但是,按他的经验,也许许玫本人的事情,大约三个多月,就可以移交检察院了,那时,就可以与她本人见面。 说完这事,燕子说了声:“我还是想见她一面,毕竟,她也没害过我,还救过我。” “必须的。”冬子重新轻松起来。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如果在重庆呆的时候够长,那燕子的病,治好的机率就更大。 “但是”燕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那你工作,怎么办?” “好说好说,燕子,如果你要以此为理由,让我们再次分开,那等于是要了我的命,懂吗?” 冬子盯着燕子的眼睛,燕子并没有躲避。他们之间哪里来的自信!刚才砰砰跳的心,居然还敢如此以目光逼人。 两人都读懂了,燕子说到:“冬哥,你要过得好,才对得起我。” “嗯。”冬子没多说话,只是这个肯定,比说誓言还要重。 两人收拾了一下,各自回到房间休息。冬子当然是睡不着的,与燕子隔一堵墙都不舒服,都想念。冬子在想,燕子,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 过了一会,燕子果然过来了,她穿着睡衣在门口,好像懂得冬子的心。“冬哥,莫想了,明天要看医生,早点睡吧。” “喔。” 燕子离开门口回头,朝冬子笑了一下,把冬子的骨头都笑酥了。冬子心满意足了。一切都是值得的,这两年的四处奔波,这一段的四处寻找,这多年的时时想念,都值了。 第二天,冬子早就设好了手机闹钟,他要给燕子做早饭。结果,进厨房的声音,把燕子也惊醒起来。 “冬哥,这么早做什么呢?我来做就行了。” “你这是瞧不起我这个厨师吗?你赶快休息一会,外面冷。” “不行,你不睡,我也睡不着了。”燕子在外面整理床铺和衣服,冬子很快就做出了手擀面,切上作料,模仿西安那哨子面的味道,做了出来。那哨子面的具体做法冬子不确切,但大致的风味,还是做得出来的。 “燕子,这是我的第一份作业,在西安学的,你尝尝?” 燕子端上这一碗面,一边吃,一边却抽泣起来了。 “怎么?烫了还是辣了?我做得不好?”冬子紧张起来。 燕子摇了摇头,接过冬子递来的纸巾插了眼泪。“都不是,冬哥,好久没吃过家人做的面了,在重庆,我这还是第一次吃面。冬哥,我这是激动的,你做得太好了。这是我这一生,吃到的最好的面。” “这才哪跟哪里,下次,咱们到西安玩,那里的面才正宗。就是重庆的小面,也是很好吃的。我这只是家常面而已,你如果喜欢,我可以换好多花样,瞧好吧,你。” “嗯,我信。” 两人吃过饭,收拾完毕,就出门到诊所去了。刚出门,冬子意识到,燕子已经很自然地,挽着自己的胳膊了。从朋友到恋人,其实只有一条胳膊的距离。 沈老先生,可以用那种非常标准的传统来形容。不仅长胡须带老花镜,而且他穿的衣服,虽然不是长衫,却也是传统的布衫而纽扣,不像其它大夫,总穿白大褂。 老先生先看了看燕子的病历,再仔细搭脉,再看舌头眼睛,听了听燕子说的症状,开始说了起来。 “哮喘没错,但那只是大类。西医说是过敏性的,我们不这样说。肺有火,但不能随便进行降火,不能按清肺热的办法来。因为这种火是虚火,要治虚先补实,固本培元,药食双补,才有治疗的基础。” 冬子听得半懂不懂的,但“药食双补”这几个字,他是晓得意思的。他赶快把齐老爷子发在手机上的食谱给沈先生看,沈先生看了半天,笑到:“他自己都是方家,这哪有错呢?齐经理,也算是真用心了。” 所谓方家,其实就是行家的意思。齐老爷子不仅学过中医,也跟随大师学过厨艺,对食疗这些,相当精通了。 “我先给你开一幅方子,你一次性抓七副,每天一副熬,早、中、晚各一次,七天吃完了,再到我这里来,依据上一次的效果,再决定下一次的治疗。这一周,你按齐经理开的食谱1号来吃,会更有效果。” 燕子问到:“沈先生,那我中午如果要上班,怎么办呢?” 冬子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但沈先生在这里,不好阻止。 “那好办,你早上熬多一些时间,两份的量,多的一份,倒在瓶子内,在单位中午饭后,稍一加热,就可以喝了。” 老先生还交代了其它一些注意事项。这个病是个消耗性疾病,所以,营养得好。再一个,就是不要思虑过重,做一些快乐的事情,更有利于恢复。燕子还年轻,老先生有把握,让她的身体治疗效果很好。当然,这个治疗周期比较长,最短一年,甚至两三年也有可能。 燕子着急的样子,老先生看到了。“你急什么呢?我是说治断根需要这长时间,你就像多喝一次汤一样,每天多喝点苦药就行。不影响你的生活,工作也不影响,没什么的。” 冬子知道燕子担心什么,她是担心,这么长时间,冬子恐怕真要辞职了。 其实,等到抓药时才明白,这中药还真的便宜,一副药只有二十几块钱,一周的量下来,才一百多块钱。 买了熬药的罐子,回到家里熬药,燕子开始数落起来。 “冬哥,咱们在这里坐吃山空,那也不是办法啊,咱们得找工作,要不然,你的钱,恐怕也不好支撑。况且,咱们以后的生活呢?” 冬子听到这话,其实内心是高兴的。毕竟,燕子说这些时,内心已经打算,与自己长久生活在一起了。 “没事,燕子,我的钱,支撑一两年没问题,更何况,我是男人,找事做完全没问题。” 这样,两人就开始留意网上的信息,找工作了。本来已经有专门找工作的网站的,但是,冬子希望找到附近的工作。而燕子呢,因为幼师证的原因,终于找到了一家民营幼儿园,工资虽然低了点,但是,自己挣够自己的,不给冬子添负担,却让燕子有了成就感。 以前,自己一人来应对生活的困难,不知道有多难,看不到出路。现在有冬哥在身边,燕子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 倒是齐老爷子很关心冬子,他已经从沈老先生那里了解了病情了,知道冬子回西安上班已经变得不可能。于是,在齐老爷子的介绍下,他师父的那个“正和汤”企业开始运作时,就给刘老板与马师兄商量了,他们也喜欢冬子。他们给冬子的任务是,原材料的进出把关。 其实,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技术活,要不是齐老爷子手把手的教,冬子根本没有这么多原材料知识。比如四川厨师喜欢使用的辣椒,大部分使用川椒,但也分为十多个品种。花椒的品种也是七八个,哪里调料是正宗的,要熟悉到,不到尝,只看一看闻一闻,就立马判断。 虽然前期只是试制阶段,雇佣的工人也只有二十几个,加上财务及管理人员,也只有三十几个人,但日常长期盯在现场的,就是齐老爷子与冬子两个管理人员。冬子管材料,齐老爷子监督制作。而里面负责各道工序的师傅,都是刘老板与马师兄的徒子徒孙们。 这里有个窍门,就是,每个工序的师傅,不知道下一道工序的内容,这是为了方子保密。他们上班的时间是错开的。其中,加工的地点,都分别在三个地方,最核心的配料配合间,完全由齐老爷子掌控,而最核心的调料制作,是老师父亲自调成,从他家运来的。 好的材料与差的材料表面上没什么不同,汉源花椒与万源花椒只一字之隔,样子与味道,粗看差不多,但是,在好厨师的嘴里,却是天壤之别。材料采购,猫腻最多,所以,请了一个大家都相信的冬子来把关。他并不经手钱,也不出门采购。但每天三个加工点的采购品回库后,都要冬子对质量与重量进行鉴别登记,然后财务才能入账。 这些保密的管理,工序的管理,财务的管理,材料的管理,齐老爷子有一套很规范的流程,冬子明白了,一个企业要健康运行,所谓的管理,的确是一个大学问。齐老爷子发挥了自己的才能,好像又年轻了十岁一样,整天风风火火的。 冬子在鉴别材料的过程中,也趁机与那些工序的组长们学了一些基本技术。比如,为什么有的辣椒要过油,有的辣椒要入盐,有的辣椒什么都不变,硬性添加。 还比如,哪些材料适合哪些菜,哪些调料配合后,会相冲相克,或者会产生出新的味型来。厨师是一个高度专业化的职业,如果没有这些基础知道,光凭悟性,你只能说,是一个会炒菜的人,根本与职业的厨师不沾边。 而燕子的特点,在幼儿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她唱歌跳舞都很好,更好的一点,是她的普通话。重庆人说普通话很困难,孩子们因为环境的原因,自小都有地方口音。燕子的普通话,原来在湖北,都是班上比较标准的,在重庆这地方,简直是很高水平了。 因为这个,家长们喜欢她,园长也喜欢。 冬子在齐老爷子手下打工,齐老爷子跟其他两位师弟也讨论过他的待遇问题。毕竟,他是齐老爷子介绍的人,自己不好开口。刘老板是大老板,开口就很大方:“按管理层标准嘛,人家也是我们半个门里的人,师父听说他进来,也是高兴的。两万三万都行,我没意见。找一个懂行的又实在的人,我们就放心。” 马师兄也是这个意见,但齐老爷子却很矛盾:“毕竟他年轻,这是大家的事业,是师父的事业,不能乱来。” 最后,给冬子定了一万五一个月的标准,已经远远超出冬子的预期了。冬子知道,马师兄与刘老板是看齐师兄的面子,所以找他们要求,不要那么高。 刘老板笑到:“哟嗬,你说我们是师傅,你徒弟都算不上,拿不了这么高。那你就错了。你是拿过师父金牌的人,比我还厉害些,我倒觉得,你拿少了。” 马师兄也说到:“不是,你这个岗位太重要,这种信任值这个钱,你把握好材料质量,其它质量才有基础,这开不得玩笑的。小陈,你放心吧,师父很喜欢你的,你来加入,师父很高兴呢。” 燕子与冬子两个人,一个月的收入,差不多两万块了,这大大超出他俩的预期。 “燕子,你还担心我没工作吗?虽然比西安的收入少了些,但是,工作不累,还可以照顾你,对不对?” 冬子每天要给燕子准备食疗的食品,每个星期还要到沈老先生那里开药,这些都需要时间。但他在齐老爷子那边,下午四点后,就没有材料进来了,所以回家比较早,这一切,都那么恰当。 “冬哥,咱们得为未来规划吧,毕竟以后的路,咱们还是要在容城去的。” “我想过了,燕子,我现在所有的钱,还有三十多万。这就是咱们回容城的基金。况且,我们俩一个月最多用一万,每个月,你还可以给家里寄五千,我们每个月,还存五千,一年下来,就是六万。如果你治病要花两年时间,那么,我们的钱,估计也有差不多五十万了。我老家的房子足够大,够你全家过来住。咱们二楼住人,一楼当门面卖建材。我跟彭总说好了的,他可以賖我一部分材料,我先卖起来,那就不缺少流动资金了。” 他已经给彭总打过好几次电话,彭总理解他辞职的原因,也答应,只要冬子开店,只要他还在公司工作,这种问题,简直不是问题。莫说賖点材料,就是让他投钱,他都干。 “冬哥,跟你说实话,我觉得,一个小建材店,都让你屈材了,只能做原始资金积累的办法。如果你要做大,随时告诉我,一两百万,我都愿意投你。不是因为咱们是兄弟,更因为,我投的不是事业,我投的,是你这个人。” 按小袁的说法,彭总这个观念,有点类似于巴菲特了,投优秀的职业经理人,是最稳定的赚钱方式。 “冬哥,我怎么觉得,自从咱们在一起,我的天,就开了呢?” 冬子摸了摸燕子的头发,刚洗过的芳香依然迷人。她应该知道,她在身边,冬子的天,也开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许玫缓刑 这已经是三四个月过后,在重庆这个季节,鲜花与藤蔓挂满了老小区的阳台,而燕子精心伺候的月季,也开出了香气。她的香水月季,是经过精心培养出来的,剪枝施肥等动手,仿佛无师自通一般,让冬子很是佩服。 对于农村出来的孩子来说,伺候土地与植物,是他们的本能,哪怕没有任何人教,儿童时期在田间地头目睹大人们劳动,也就自动刻进了记忆深处。 经常与派出所的警官联系,他也比较热心。冬子是经过销售公司的洗礼的,每次,给那警官带点小卤菜之类的,表达对对方的感谢。这种东西不算送礼,毕竟这不是他的义务工作,他只是关照这两个年轻人而已。 终于可以见许玫了,她的案子侦察终结,已经移交检察院了。头一天,燕子专门买了些内衣鞋袜之类的,准备给许玫作换洗用,因为她听警官说过,看守所穿的外套,都是固定的囚服,但女人的内衣,还得要自己准备。 许玫的父母,也在燕子去之前接到了燕子的电话,寄了钱过来,要转交给许玫的账上。他们也想来,但燕子劝阻了。因为,来也没有用,如果有其它需要,再打电话通知。 第一眼见到许玫时,那怯生生的样子,还是让燕子吃了一惊。因为,这样一个一贯活泼的人,在这里,像一个乖孩子一样,对警察的回答都是军人式的。“是!”“谢谢政府。” 但看到燕子时,她们俩还是流泪了。 “我需要做些什么呢?”燕子急切地问到。 “做什么都没用了,人都进来了,等法院的判决吧。” 燕子顾不得伤感,因为冬子已经提前咨询了小袁,对燕子判决方面的事,了解了一些。燕子有一些必须要的问话,只能争分夺秒地说。 “你脏退完了吗?” “还差十几万呢,都用了的,哪里去退?” “那不行,如果那样,你要判得重了,我跟冬哥来想办法,行不行?” “你们也不富裕,不行,就当多坐一年,发了我的工资吧。” “你请律师没有?” “没,哪有钱呢?我家里也没多少钱,不可能为了少坐两年,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吧?” “你别说了,我们来请,就重庆当地的律师,如果他跟你会面,你必须跟他说实话。” 一脸懵的许玫眼泪花花:“燕子,我害了你,不值得你这样帮我。要不是我,你根本不会到重庆来。” “不不不,许玫,你帮了我,我不到重庆,碰不上冬哥。你救了我,你跟我朋友打电话,让我不仅有了命,还转了运。” “看样子,燕子,冬哥对你可真好啊,越来越漂亮了。” 燕子可顾不得跟她说这些,只是赶紧交代了必须说的事项,那警察就在门口提醒,会见的时间快到了。 “燕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许玫还是不太理解,忍不住把声音提高了。 “因为,你是我朋友。”这是燕子最后一句话,接下来,警察就把燕子带走了。 按小袁的说法,如果有必要,他可以从广东抽时间过来,帮冬子这个忙,当一回律师。但冬子拒绝了,因为他跟冯警官也咨询过这个问题。 冬子觉得冯警官说得有道理。一般这种案子虽然涉及的人数多,金额大,但对于许玫来说,她只是从犯中的从犯,犯罪情节应该是很轻微的。用不着小袁从广东专门跑过来。因为小袁主要业务是经济纠纷方面的官司,对于这种刑事官司,并不一定很熟悉。更重要的是,这种官司,只要找一个当地靠谱的律所,就可以搞定。 当地人的好处是,他们收费不高,并且门路很熟。从查阅卷宗到会见对象,包括法庭辩护及表达方式,都很熟悉。只要找到当地有点名气的律所,找他们派一个专业的这方面的律师,就行了。 冯警官强调,这个官司,律师介入后,有大量的案头或者调查工作要做,很耗费时间。不可以为了一点律师费,就让人家年收入几十万的人,专门抽空来搞。冬子也觉得,小袁正是在厂里事业的上升期,爱情的热恋期,不必打扰了。更何况,这点律师费,并不贵,好像只有两三万块钱。如果许玫家里不掏,自己掏了算了,也算是帮燕子还一个人情。 有齐老爷子介绍,一个中年律师承担了这个任务。他们老板,与齐老爷子有交情,所以,办事也就很热心。 他先是到检察院了解了案情,也与办案的公安进行了沟通,与许玫本人会过了面,大致的情况,已经掌握了。 “她本身并没有涉及到案件的核心,她只是个拉人头的。拉人头时,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一个纯粹的骗局,她自己开始都信了。按说,最开始别人拉她进来时,她也是受骗人。” 律师强调,这个许玫拉人头,包括燕子就是被拉的人之一,后来,也大多在这公司打工。一个人头,得到五千元奖励,总计有十三万,抓她时,她卡上只剩下两万多了。她平时用钱,很是大方。 这一点燕子承认,许玫虽然没钱,但在外面消费是舍得的,买衣服,总是要品牌。 所以,剩下的问题,就是她退脏的问题,如果退脏积极,在检察院没公诉之前,完全主动地退脏,她就有了从轻情节。按这位律师的估计,许玫本人,按当地法院的判决惯例,大概会判一年半到两年,甚至,还有可能判缓刑,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什么叫缓刑?” 律师用通俗的话解释了一遍。其实,就是不用坐牢,只要你出来后,按当地的规定,隔一段时间到当地派出所报个到,不违法乱纪,就不会被收监,在外面正常地生活。当然,毕竟你是被判过刑的人,案底算是留下了。如果再犯,会从重处罚的。 不用坐牢这话,就刻在燕子心上了,她请求律师多多努力。为此,冬子还专门请律师,在当地有名的一个火锅店,吃了顿火锅。 当燕子事情的经过全部用电话汇报给许玫的父母后,他们相当感激。毕竟,退脏时,还是燕子与冬哥先垫的钱来。他父母现在只能凑出五万多块钱,剩下的六五万,都是冬子垫付出来的。他们倒是答应,明天还他们。 整个案子审查移交完毕,加上检察院对公诉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后,已经是七月盛夏了,此时燕子的身体又有些不太舒服。问了沈先生,他的解释很专业。 “夏属火,肺属金,火克金,此时火太旺,出现这种反复是可能的。但你是不是觉得,她只是偶尔干咳,并不喘,这就是好现象。如果她到温度更好的地方去休养,就会好得多。” 当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为了许玫的官司,她父母已经到重庆来了。他们也没什么钱,他们想先还燕子三万,燕子暂时没收,因为打官司这段时间,他们自己也要用钱。他们挣钱不容易。本来已经退休的人,一个当保洁,一个当超市的搬运,还不是为了女儿。 法庭审判时,充分考虑了律师的意见。一是许玫在审讯期间,主动交代事实,这个态度是很好的。二是许玫主动全部退还了脏款。再加上,她犯罪的主观恶性较小,客观上,受骗的人,也只是公司打工的员工,没有直接骗客户的钱。所以,按整个团伙里最轻的一档量刑。判二缓二,这个结果,几乎达到了之前预计的最好效果。 当许玫出来后,与燕子与父母抱痛哭的情景,深深刺激着冬子。有时候,人走错路,是一个缓慢并且无意识的下坠过程。偶尔的冲动,也会让人犯罪。冬子是进过派出所的人,他知道,这种人,是有可能改好的。 许玫这人本质并不坏,只是有些爱好虚荣,想挣快钱。她虽然骗了燕子,但也只是想多拿点提成,并且,她自己当时也觉得,她好像在帮燕子,并不是害她。她本人并没有什么法律知识,从小父母娇惯,再加上自己长得漂亮,同学朋友们也让着她,所以,让她缺少了敬畏。 而燕子,因为对犯罪这件事的敬畏,造成了她的敏感。当场发病,并不是因为自己的钱没了,而是因为自己可能在做坏事,把自己吓倒了。 有敬畏心,并不一定是弱者,胆子大,也不一定强。 许玫一家人想离开重庆,燕子还是留下他们一家,在重庆玩了两天。刚好双休,燕子带着他们玩。晚上,就回到出租屋里,燕子与许玫住一屋,他父母住一屋,而冬子,倒在客厅沙发上,将就而已。夏天,睡觉很简单。 第二天,许玫一家人就要走了。冬子晚上做了好大一桌子菜,毕竟是容城老乡,大家吃到了湖北味,全是冬子的手艺。 晚上,许玫在床上与燕子说话。 “燕子,你怎么找到冬哥这好的人呢?我怎么就遇不上呢?” “不是的,许玫,是冬哥找我的。从武汉找到重庆,他一直在找我。也许,我运气好,冬哥还算是有能力的人吧。” “燕子,你掉到幸福的窝子里去了,你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冬哥这好的人,在哪里去找呢?他父母都不在了,又没得负担,他挣的每一分钱都是你的。况且,他还会做菜,把你养成大肥猪,一点问题都没得。” “呸,你这张嘴。”燕子虽然嗔怪许玫,但心里还是很开心的。有一件事,她当时没想过来,后来想通了,却并没有跟许玫说。 一个人找到什么样的男人,是因为你是谁。如果冬哥遇上许玫,并不会跟她好,因为他们并不是一类人。找到一个好人,你自己必须要配。 望着火车远去,燕子长松了一口气,对冬哥说到:“冬哥,许玫漂亮不?” “算是漂亮的那一类吧。”冬子说得不太经意。 “那你喜欢她这种吗?” 冬子马上意识到,这是个陷井。“选答题还是必答题?” “必答,马上。” “不喜欢。” “理由。” “因为你把我的心装满了,再也装不了其他人。” “呸,你就骗人吧。”燕子内心,充满了骄傲。 刚好前几天,公司有事,要到攀枝花去进一批材料,那边是司徒联系的。虽然并一要求,冬子一定要去,但想到,司徒说过,那边的空气很好,很凉爽,很适合燕子的身体。再加上幼儿园是放假时期,所以,决定带燕子一起去那边玩玩。 司徒本来也是事先极力邀请了的,他跟冬子虽然只接触过一次,但很喜欢冬子的人品,跟齐老爷子磨了磨,齐老爷子也觉得,冬子长期在重庆,也该出去走走。 两人坐在大货车上,那是拉材料的车,陪着司机说话,经过了七八个小时,才来到攀枝花。 其实还没进城,燕子都感觉到好舒服,她悄悄跟冬子讲,她真的好想唱歌。冬子笑了笑,司徒与沈先生,果然没有骗自己。 到了市内,进入了司徒的饭店,他早已准备了一桌酒席,等着冬子们的到来。许多冬子没见过的食材上桌,冬子才明白,自己虽然在重庆跟师傅们见识了许多,但此时,自己完全像一个饮食行业的门外汉。 这些菜,大多是司徒自己动手做出来的。据在座的一位徒弟说:“咱们师傅很少做一桌子菜了,要么是为父母,要么是为来咱们这里的领导,陈师傅过来,咱们师傅很是下力气呢。” 这些食材,全是在这里特殊的土壤气候与地貌中生长的,在其它地方还真不好买。在司徒的介绍下,冬子才知道什么叫特殊。 这里是青藏高原下来的长江水,雪山在不远的地方。这里是四川盆地与云贵高原的交接处,高山大江形成了不同的气候。 “小陈,你不晓得。咱们这里最难的职业是什么。” 冬子摇了摇头,吃着这么好的山珍,哪有功夫捉摸这个问题呢? “这里最难的职业是气象预报员。莫说一个县的气候不同,哪怕一个村,隔一条河一座山,气候就完全不同。山区小气候,没办法报。我跟你说,山顶上或许下着雪,山脚下的人还在擦汗,没办法,这就叫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冬子这一趟进材料,是一个复杂漫长的过程。因为正和汤里需要的五六种材料,产自己这里,并且收获的时间还不同,整个周期,要一个月左右。 这些,司徒早就想好了的。他已经在临江的一个饭店里,当然也是他本人的产业,专门给冬子两人留下了一个套间,那里风景很好,气候温润,最有利于燕子的身体。而冬子呢,当收完一批货就押一批回去,再带车过来。 这倒是个好办法,燕子却有些不高兴。“把我人生地疏地放在这里,如果冬哥不在,好无聊呢。” “你不会无聊的,燕子,你如果不信,你先住一周,每天自己到处逛逛,你就知道这个地方的好了。这地方有好几个民族的人,都善良纯朴得很,你跟他们接触久了,你会有亲切感的。我的目标是,让这里,成为你们的第二个故乡。” 冬子听到这里:“那重庆算什么?” “那里最多排到第三名。冬天冷夏天热,整天云山雾罩的,看不清人。” 带着当地口音的顺口溜,从司徒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有戏剧色彩,大家都笑了起来。 晚上,司徒把冬子与燕子送到了那个准备好的饭店里去。那里其实是两个院子,一个院子是饭店,足有七八十张桌子的饭店。这主要应对的是旅游团体来,还有就是当地的婚嫁酒席。虽然产业是司徒的,但日常经营,是他的一个徒弟在管。那个徒弟对冬子很恭敬,尊称“陈师傅”,搞得冬子很不习惯:“我还比你年轻些,你叫我小陈就行。” “那不行,不能乱了辈份。” “我跟你师傅也不是同门师兄弟,有什么辈分呢?” “师傅跟我说过,虽然你没拜师爷,但是师爷跟你发了奖,那你是门里的人了。我哪怕到成都,只要报师爷的名字,人家厨艺界的都要高看一眼呢。师傅跟我说了,你们俩一起的作品在师爷那里拿了金奖,那你就我师傅一辈的,我可不敢乱喊,免得师傅找我麻烦。” 两人有说有笑,司徒已经把燕子往隔壁的房子引了。这是一座小楼,是原来司徒师傅曾经住过的地方。用他的话说,这地方也是他起家的地方。从重庆回来后,最先修的房子就是这个小楼与这个饭店,靠做酒席打出了名气,最后才越做越大的。 当进了小院子,走入小楼里时,冬子才知道,它有多么好。全木搭建,临江而立。二楼,整面玻璃面向长江,三楼,临江阳台上,躺椅茶具,点缀在巨大的花树与绿植之间。不仅所有设施齐备,而且所有酒茶烟糖,随手可拿。 “你这条件太好了,我们是穷人,住着都不自然。” “所以嘛,要多做些日子,做到自然为止。”司徒笑到:“刘师弟是大老板,见的世界多,上次来我这里,也是住这里,他都不想走呢。” 司徒还安排了伙食,对他这个负责饭店的徒弟说到:“你每天做不同的菜品出来,尤其是突出咱们这里的特色,请陈师傅品尝,人家陈师傅,你师爷第一眼就喜欢,你如果有他一半,我也把你带给你师爷看看。” 那徒弟摸了摸脑袋,自嘲到:“行不行哟。还没得哪个师兄弟有这待遇呢。” “所以嘛,我最大的失败,就是没带出一个高徒来。结果,在我师父面前,都没办法拿出手。” 冬子不好干扰他们师徒的话,只是望着燕子的表情,那一种惊奇与赞叹,溢于言表。 司徒先走了,他徒弟带了一包自制的点心过来,就回隔壁饭店去了。冬子与燕子还在参观各个房间。这就是所谓的套间,这是一幢楼。 冬子与燕子都是穷人出身,没过过这种生活。冬子虽然在广东在武汉,也见过别墅的样子,但从来没有在那里生活过哪怕一天,突然来到这样高端的地方,有些不太适应。 全实木的楼,加上江景房,加上落地全景玻璃与花树阳台,这一切,仿佛只有在电影里,才看得见。 走到三楼所谓的会客室,冬子马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原来,这里有一道屏风,屏风后面,是木质的长短椅子,格局与齐老爷子家,完全相似。而木料,居然也是黄杨的,雕花的风格,倒像是老大师家里面的风格,最为传统的设计。 比如那个屏风上,是镂空雕的花鸟山石,而椅子上是竹梅兰菊。最有意思的,还有阳台边的一个起居室,里面摆着一个大罗汉床,可躺可坐那种,可以吃饭也可以在上面喝茶,那上面雕的是最传统的东西。 要不是在西安参观过大量的古代家具或者石雕,冬子还真瞧不出它的来历。 冬子跟燕子介绍到:“这个小必定如意,你看,这上面雕的是一枝笔一个石碇一把如意,取它们的谐音,画名就叫必定如意。” “那这个猴子爬树的,下面怎么会有贝壳呢?这两个扯到一起,不自然吧?”燕子的疑问冬子在西安时也有过。 “那叫辈辈封侯,也是谐音梗。” “冬哥,你这些都哪里学的,你文化也不高啊?” “见识,见过就学过。我文化是不高,但我的朋友们都是高人,这个没问题吧?” “对,你朋友们,有好多成功的人。你怎么就交到这么多的大人物呢?”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交到什么样的人。况且,我交的最大的人物,其实就是你。” 燕子又打了冬子一下。进了一个卧室参观。 一进卧室,把俩人都吓了一跳,那个床,太夸张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美好岁月 那是一张真正的大床,占据了一大间屋子的三分之二。对于没参观过博物馆的燕子来说,这种床突然出现在眼前,确实让人吓了一跳。就是对于冬子来说,也非常震撼。 因为冬子看到博物馆的实物,相当陈旧,漆面都斑驳了,隔着玻璃,也看不清楚雕刻,当然也没有这张床上的纱幔。屋里除了一个梳妆台,一套小圆桌,就剩下这张床了。 这属于传统工艺上最高档的三进床。第一进,是有一个换鞋子的脚踏,外面雕的是龙凤呈祥。第二进,有小几和痰盂等用品。第三进,就是床本身了。每一进,都有各色纱幔相隔。 好在冬子在西安看过博物馆的介绍,此时也给燕子当起了解说员。 “你看,这第一层,是换鞋子用的,还有挂衣服的挂钩,也就是脱衣服的地方。第二层,床头有小茶几,是放茶水和点心的地方。” “那侧边还有一个小凳子是干什么用的呢?” “你是说床尾那边吧?男女主人睡觉,需要丫环服侍,那是值夜丫环坐的位置。假如主人要吐痰就递上痰盂,主要要解手,就递上夜壶。当时,这个时代,那个就免了,有味。” 燕子疑惑起来:“那夫妻俩睡觉,身边还坐着个丫环,怎么睡得着?” 燕子说到这里,脸都有点红了。自己的心思,可能被冬子发觉了。 “要不,咱们试试,你睡觉,我当丫环,服侍你?”冬子的玩笑开得有些大胆。 “呸,不要脸。”燕子马上转移了话题:“哎,你看,里面床板上还有许多画呢。” “那是最传统的镶嵌工艺,叫钿,也就是先让木匠刻出凹槽,形成画面,然后用各色贝壳按画面的颜色填上去,形成了有质感的缤纷的画面。” “两边的我看得懂,床头是鸳鸯戏水,床尾的是蝴蝶采花。但是墙头的,怎么全是娃娃?” “那叫百子图,寓意是夫妻多子多福。这几组画面是个因果关系,你品,你细品。”冬子又开起玩笑了。 燕子过了好一会才意识过来,打了冬子一下:“坏得很!” 当然,还参观了另一边的卧室,那完全是现代席梦思格局的,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两个卧室之间,有一道移动暗门,拉开后,是通的。 当然,这个大床,就归燕子了,冬子的理由很简单:“有痰盂嘛,况且,这床稳,你半天吃住都可以在这里面,多方便。而且,夏天免不了有蚊子,如果熏灭蚊片或者点蚊香,对你的健康不好。有这么多蚊帐,它们完全进不来。” “这大个床,我一个人睡,是不是有点害怕呢?”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想我当丫环么?” “滚!”燕子低头笑了,脸都红到耳朵上了。 两人都要早点休息,毕竟明天,冬子要跟司徒一起去验货,第一批材料,也足有几个品种,好几吨的货,价值也得有好几十万。 洗澡过后,两人在各自屋睡觉。但燕子第一次睡大床,觉得有些孤独,就隔着屋子,跟床上的冬子说话。 “冬哥,我现在才晓得,真正的发财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了,按你说,这一张床,恐怕得值我们挣一年吧?” “怕说得,燕子,这是红木的,是按斤两算价钱的。你光这材料,没得一百万根本不可能。这么细的做工,这么地产传统的工艺,又得几十万。我们挣一年,有的人挣一生,恐怕也挣不来这张床呢。” “人与人的差距太大了,冬哥,在这里过几天,我发现,原来我在武汉租的那个单间,跟狗窝差不多了。” “人不能比,人家有技术,会经营,师出名门,钱不是白来的。如果有可能,我不说追到他的一半,至少,能够让你全家,睡席梦思住大房子,这应该没问题吧。” “冬哥,我信你,你做不做得到,你有这个心,我就高兴了。房子再大,也只是来住的,不是来看的。床再豪华,也是用来睡的,不过三尺宽就够了,你说是吧?”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 “冬哥,其实,我就想要在重庆的生活,收入也好,状态也好,我都满足了。冬哥,那已经就是我梦想的生活了。如果我的父母们也过上这种生活,那就是我的造化和神气了呢。冬哥,我们家,一年下来,几乎没什么结余,如果有人生病或者上学,那就难了。你不晓得,人最难的时候,有一首歌唱得才好呢。” 冬子听到,燕子那细腻有质感的声音,如同流水一样传来,如泣如诉地,感染了冬子,冬子都差点哭了。歌是一首相当老的歌,是取材于一个农村题材的电视剧,好像冬子有记忆,自己的母亲好像也喜欢那个电视剧。 歌词中有几句是这样写的:天上有云不下雨,眼里无泪却想哭。 虽然这是一首悲情的歌,但这是冬子听到燕子唱得最好的歌。任何艺术家,此刻都比不上燕子。因为一首歌把冬子感动得流泪,从来没有过。冬子觉得,燕子把他心底里最大的悲凉唱出来了,把自己想说但说不好的话,唱出来了。 冬子长久没有说话,燕子问到:“怎么了?” “我想我妈了。”冬子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妈最喜欢这首歌了。” 燕子知道,自己拨动了冬子心底最痛的那根弦,也不说话了。 当两人静下来,才听到,寂静的夜晚,那屋下面的江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在湖北的长江,是听不到这种流水声音的,那是沉默的安静的力量。而在攀枝花,这长江之水从雪山上陡然降落沟谷,那奔腾的力量,永不停歇。 这声音如此之壮观,如同白天看到的高山峻岭。不要以为它吵人,其实,有它的陪伴,却很容易让人入眠。它好像是你的守护神,它那声音是在告诉你:别怕,孩子,我醒着呢。 它就像母亲的角色,始终以摇篮曲的方式,让你感受到她的保护,让你安心入眠。冬子想到,司徒说刘老板住这里不想回去,恐怕好睡觉,恐怕与这江声,有很大的关系。 第二天冬子先醒来,本来想过来喊燕子,结果楼板那声音,把燕子惊醒了。“冬哥,莫过来,把门关了。” 冬子笑笑,拉上了隔门,知道燕子要穿衣服,不好过去。 整理好后,在阳台坐了一会,司徒的徒弟亲自送早餐过来了。各种小碟与汤面,占据了一个食盘。 “冬哥,这么多菜,颜色真漂亮,真不忍心吃它,把它破坏了,都有一种负罪感。” “这是司徒的特点,他喜欢那些鲜艳的颜色对比。”冬子意识到,自己说得太专业了。“其实,再好看,也是为了勾引你。” “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勾引你吃,就是勾起食欲的意思。你怎么老往歪的想呢?”冬子的玩笑,又招来燕子假装打他的动作。 吃过一会,司徒带着大车过来了。他专门上来一趟:“怎么样,小陈,住得习惯?” “你这太豪华,刚开始,还真不敢习惯。谁知道,住下后,还真享受。享福嘛,哪个不会呢?” “还差什么,就跟我说。” “完全不差了,你搞得太好了。” “咱们谁跟谁呢?”司徒拉着冬子要出去,回头对燕子说到:“你如果一个人无聊,就多到附近转转,很好耍的。” 燕子看着他们离开,冬子与司徒上了一个越野车,后面跟着那个拉货的大车,目送着他们的车子在远处山道拐弯处。燕子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她过来这一路,发现这边的山道太险了,一边是笔陡的高山,一边是巨深的河谷,如果不小心,那不惨? 自己一路上,心都呯呯跳,冬哥在路上,一定要平安啊。但是,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嘱咐司徒开慢点?人家老师傅,本地人,自己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过了好久,看到镜子里自己不安的眼神,燕子终于明白,自己的担心,其实是牵挂。就是冬哥上班出门时,自己牵挂着他的平安。自己的心里,冬子的位置永远存在,看不到他的人,内心就空了。 坐了一会,燕子觉得有些无聊,就决定出来转转。马路两边,是各种高楼,其实白天燕子已经把这边的建筑格局大致有了解。这边除了山就是江,所以找一块平地不容易,修的房子,也就很高。而江边的楼,向外的部门,总有长长的水泥柱子,伸到江岸边,起主要的支撑作用。这也类似于所谓的吊脚楼一样。当然,司徒这房子,是全木料的。用来支撑的木柱,是交错咬合成三角状的,取它们的结构力。每根木料都足有脸盆粗,涂上了黄色的桐油。 这些常识,她原先是不知道的。饭店里一个女的领班,其实就是那个徒弟的夫人,她陪燕子出来逛,跟燕子说的。 这边的鲜花多,品种好些个,都只有当地的土名,说不上它的学名是什么。有许多鲜花是可以食用的,所以,按这位领班所说,司徒师傅,最擅长的就是用花,取花的颜色与形状,还有它们不同的味型与药用价值,这方面,老大师的弟子们,没一个赶得上他的。 这里人虽然是汉族为多,但也有不少少数民族,他们说话,燕子虽然听不懂。但是,他们买卖的样子,接人待物的风格,是看得出来的,就是纯朴。 燕子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已经确立了:鲜艳。这是一个鲜花艳丽的地方,这是一个阳光鲜艳的地方,这里的人们说话高音频的多很亮,这里人的服装习惯,也是亮闪闪的,各种颜色,大胆而隆重,直接把跳动的情绪传递给你。 下午,冬子终于回来了,他把一路上的情况,给燕子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到下面某县去拉货时,遇到的人各种情景,也真是新鲜。 “燕子,我们过一个地方,公路在瀑布下面走,你说神奇不神奇?还有一个地方,我们居然看见有好多白色的鸟儿,非常大,相当漂亮,司徒说,那是白鹤,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太漂亮了。据说前几年,还有人吃它们的蛋,这两年管得紧,没人吃了。” “就晓得吃,你们厨师在一起,除了说吃的,还说什么?” “司徒倒是说起你呢。” “他咋说呢?”燕子紧张起来。 “他说我有福气,找到你这样的人。长得漂亮还文静,说话声音也好听,一看就是有修养的人。” 燕子笑了起来,这话虽然是客套话,但就是那么好听。哪个姑娘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呢?尤其是在自己心上人面前。 “我给你带了个礼物。把眼睛闭上。”冬子搞得很神秘,燕子只好闭上了双眼,他感觉,冬子从背后把自己抱住了,燕子知道,可能又要发生些什么。不管发生些什么,燕子都由他,因为,他已经是自己的人了,从心里,抹不掉。哪怕有一天,冬子没在自己的生活中,燕子也把与冬子在一起的每一天,当一生来过。 脖子有点痒,有东西挂在脖子上,然后,是冬子的身体离开的感觉,因为他身上的温度消失了。 “好吧,戴好了,你可以睁开了。” 燕子这才明白过来,这是真给自己送东西,就是挂在脖上的。燕子低头一瞧,是一个项链,用五色丝线编织的绳子上,挂着一只小小的金兔子。燕子属兔,这只兔虽然不大,但挺沉,因为金子太沉的缘故。 “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什么,咱们富了吗?” “不是,燕子,我从来没跟你买过首饰,这只是个意思。毕竟这是本地产的,也不太贵,不属于24k金,是本地的沙金,不贵的。你只说,你喜欢不喜欢吧?” 燕子对着镜子照了照:“喜欢,你送的,我都喜欢。” “那不就得了?我用这个项链把你锁住,我就安心了。”冬子的调侃并没有减少燕子的疑问:“你是说,这金子是叫沙金,是本地产的,什么意思?” 冬子也是听司徒说过的,就照样给燕子作了解释。长江上游,在宜宾以上,名字叫金沙江。因为这条江的沙里,出产黄金。古代,在这里淘金的历史已经上千了,有一个成语叫“吹尽黄沙始得金”就是指的这个。 把大量的沙从水里捞出来直接淘,最后,上面含金的沙留下一点点金屑,把这点金屑抹在葫芦口上,继续淘,周而复始,搞几个月,才有可能得到一个金戒指的数量。那是一条相当艰辛的劳动,收获却不多。当然,后来就用机器淘了。 这种直接从金沙淘出来的金子是天然的,没经过冶炼和提纯的,所以达不到工业化产品的纯度,大概以18k左右的,就算上等的了,这种金子,人们把它叫沙金。 由于纯度不太高,加上是本地土产,所以卖得也不贵,这个小兔子,也就花了冬哥三千元钱,当然是司徒帮忙讲价的。主要是做工很好,是传统工艺老师傅的手艺,所以,算得上是艺术品。 听冬子讲了这么多,燕子重新欣赏起来。她从来没有戴过金饰品。哪怕在歌厅时,戴的所谓首饰,全是工业镀品,所谓珍珠,其实是玻璃作的,所谓金银,也就是电镀的,根本不值钱。 第一份真正的金首饰,就是冬子送的,燕子觉得,自己终于开始,过着自己曾经想象中女人的生活了。 利用这个白天,燕子已经把一周的药抓齐了。其实,这一个月的四周,四张药方,沈先生已经开好了,他叫燕子放心,全国任何药店都买得到。 熬药其实有两个地方,一个在厨房一个在阳台。燕子怕把人家屋子搞得满是药气,所以提出在阳台进行。阳台的大茶几上,有一个烧茶水用的电磁炉,用来熬药刚好。 经过这么久的吃药过程,那药香,几乎让燕子感觉起某种温暖与芳香的感觉。也许,自己与冬哥在一起,一切都变好了吧。 冬子跟燕子在晚上喝茶时,听燕子在跟家里打电话,那江水奔腾的声音传入电话,已经被她父母听到了。 “爸,妈,我在度假,这边有个地方叫攀枝花,到处都是花,还有金沙江,很好听的江水,从来没听过。很高的大山呢,远处雪山都有。很多民族呢,他们说话的声音漂亮,他们穿的衣服也漂亮。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都叫不上名字来。” “那你不是掉进幸福的窝子里去了?” “对”燕子笑着斜了冬子一眼:“我就是掉到幸福的窝子里了,你们要健康,以后,我也把你们带到这个窝子里来。” 挂完电话,冬子笑到:“撒谎居然那么自然,看,你还在得意,骗父母!” “我没骗啊?我就是掉进幸福窝子啊?” 冬子听到了,很是骄傲。当你的努力,让你最喜欢的人洋溢幸福的时候,那也是你最美好的时候。人生有幸,就是把自己的幸福,让最爱的人分享。 冬子没有读过海子的诗,他没听说过那句话:给每座山每条河取一个温暖的名字,给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夜晚的阳台上,看得见星星。 “冬哥,那就是银河,你看到没有?” “你还知道星相啊?我从来没这样看过呢。” “我们农村,在夏天晚上,总要在院坝里乘凉,也没什么灯光,所以,经常看星星。你在城里住,路灯与高楼,让星星不那么明亮,也没功夫看它们了。” 原来是这样的。冬子觉得,有许多燕子知道的知识,自己也不知道。 “冬哥,你知道,牛郎织女星各在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我们两个就是,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隔着一条茶几。” “你想过来吗?” “想。”冬子回答这句话时,内心在跳动,极痒。 “嗯。”燕子只是这样回答了一句。冬子就明白了,顺势到燕子的躺椅上,与她挤在一块,两人就紧紧抱在一起了。 江水翻腾着情感的洪流,浪花起落着闪亮的情绪,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冬哥,你身上好热呢。” “嗯,我要回我的椅子上了,怕把你热出汗来了。” “嗯。”两人都知道,如果这样纠缠时间长了,都会失控。失控,会迎来什么呢?期待中有点害怕,害怕里又知道,自己还想。 晚上冬子不可避免地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燕子的体温,椅子上的身体感觉在梦里得到某种强化与转换,结果就是裤子湿了,自己也被惊醒。但此时他却不敢起来,怕惊醒了燕子,因为,照例,他们两个房间的隔门,始终是开着的。 第二天早上,冬子拿了换洗的衣服,到浴室洗澡,等他出来时,发现,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不见了。他赶快穿好干净衣服出来,发现燕子正在洗他的内衣,她没用洗衣机,而是用手洗。 “燕子,我来洗,你别动。” 燕子红着脸,没搭理冬子。冬子太不好意思,重新又回屋里了。 今天,冬子又要离开了,他要押货回重庆。过两天,再带车回这里来。燕子让冬子把手伸出来,冬子不知道意思。 “怎么,要帮我搭脉吗?” “伸出来,莫管。”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五色丝线,给冬子编了一条手链,把它套在冬哥的手上。 “我一个男人,带这东西,好不好哟。” “套上了,你就是我的了。冬哥,别的女生一看这个,就晓得这个人是有主的了。冬哥,你看到它,就想起我,对不对?” “嗯,睁开眼看它,闭着眼做梦,都是你。” “怪不得,你昨天晚上想什么了?裤子那脏?” 冬子不好解释了,只是轻轻地捏了燕子的手一下,燕子的脸红到了耳朵边。冬子觉得,此时的燕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第一百九十三章 最好的歌 冬子押货到重庆,再回到攀枝花,这中间得有好些天时间。燕子也没闲着,到处逛,到处听,到处看。她看当地各族妇女的编织,听劳动男女的歌唱,问各地的风情。 这里有一种纯朴的本色,不作假,感情浓,直白而真挚的表达,让燕子对艺术有了新的体验。 这里的山民,就是活在艺术中的。把辛苦的生活艺术化,让平庸的人生出彩;将山川草木人格化,让感情融入每一朵花。这种艺术化的生活,因为真挚,才最美丽。 冬子终于回来了,带来了新调整的药方,也带来了一台电脑。他怕燕子一个人在这里无聊,平时可以上网玩。 “我忙得很呢,冬哥,我在这里学了好多东西,我还学了些歌呢。” “什么歌?你会唱吗?” “你想不想听呢?” “你的声音最好听了,我想。” 阳台上,天上星空灿烂,脚下洪水奔腾。浩瀚之中,有一丝甜美的感情,从燕子嘴里出来,仿佛清泉一般。 这边其实许多山民的生活是很苦的,但是他们歌唱清苦的歌谣却那么悠扬。燕子说到:“这里有外来人唱的歌,你先听这好不好?” 她唱到:斑鸠叫唤咕咕咕,我才到这方人未熟,来给乡亲添麻烦,多多原谅多照顾。 冬子听了,感叹到:“这也是讲客气了,唱得很好听。” “我给你唱个这里穷的歌,是说单身汉的,我觉得好听,也学会了。” “你没资格嘲笑我,我单身汉,还不是因为你。” “老实听歌,别打岔。” 先唱第一首:高高山上哟,石头多;出了门来哟,就爬坡;要把媳妇娶回家哟,只等那包谷收得多。 冬子笑到:“我也穷啊,还没包谷收,恐怕娶你,就难了。” “还有一首专门写单身汉造孽的,你听不听?” 冬子当然想听。燕子唱到:单身汉呢好造孽,铺盖只会折两折,出门铺盖久没折哟,一折折出根乌梢蛇。 “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个老汉唱的,我不好意思问,只是学他唱,学会了而已,你自己是单身汉,你不懂吗?” 冬子确实不懂,他只懂得,燕子唱歌这种神情,比小夏那种专业歌手,要好多了。最好的歌,一定是原始的感情,没加修饰的表达,直接得像把刀子,透过她的嘴唇穿过你的肺。 “那个老汉抽着旱烟,我没见过,问了起来,他又唱了首关于抽烟的歌,我觉得有趣,也学了过来。” 冬子也不会抽烟,尤其到这里,第一次看见当地村民抽旱烟,很是稀奇。司机到乡下收货时,也给他讲了一段关于旱烟的顺口溜。 “燕子,你先别唱,先听我这一段,说是抽旱烟的四大秘诀,你听不听?” “你说,我听着呢。” “一要烟杆通,二要捆得松,三要明火点,四要巴得凶。” “那第四句是么意思呢?” “旱烟燃烧性不强,如果你不猛吮,它就熄了。” 燕子哈哈地笑了起来,接着唱那首抽烟的歌。 第一首也是四句:吃了烟来就要唱烟,白铜烟杆难望完,这头点火那头燃,一股青烟冒上天。 第二首,就有点劝导做人的意思,只是借用烟来起兴。吃了烟来就要唱歌,众位连衫听我说,那扁挑挑水就平肩过,莫争你强和我弱。 “那好像是叫男人们不要互相争斗的意思吧?” “对,还有一首,意思也跟这差不多,当然还有劝人不要嫌贫爱富的意思。” 燕子的声音修长宛转,如泣如诉,好像自说自己的心里话,又好像在给身边最好的亲人诉说。 天上下雨洒洒稀,莫嫌我来穿旧衣;十个指姆有长短,山林树木有高低。 “哲学啊,这是最生活的哲学。有这些歌手,就塑造了当地乡民的纯朴与道德,怪不得司徒舍不得这个地方,宁愿不到成都重庆去挣大钱。” “是的哈,这些歌我是第一次听到。我从来没听到过山民在平时唱山歌呢。以前在电视上,那些山歌,总觉得它们太简单。其实,山歌本来就属于大山的,属于生活的。它像盐一样自然地在食物中,美化了生活,也塑造了生活。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本身的价值观,才能够造就这些歌吧。” “我们怎么搞得跟理论家似的?燕子,说真的,你是我认识的人中,声音最好听的。你今天晚上唱的歌,也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歌。” 燕子想了想,突然自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想起一首歌,还没唱就想笑。我学这首歌的时候,也笑了好几次,搞得那个教我的奶奶都不自然了。我送给她的两包糖,她都不好意思拿了。她说她没教好,把我都学笑了。” “什么歌,那有意思?” “这是一首劝妇女勤劳的歌,老奶奶唱这首歌时,我相声了另一首云南的歌,杨丽萍拿它跳过舞的。” 燕子随口只唱了几句,冬子就想起,在电视上见过那段舞蹈,听过那首歌。“月亮歇得么?歇不得。女人歇得么?歇不得。”那是对女性功劳的赞歌,充满了伟大的母性力量。 而这一首,从反讽的角度来批评一个懒女人,就更有喜剧感了。 这首歌很长:一个铜元两个宝,我给你唱个懒大嫂。太阳出来天边红,她在铺里按臭虫。上沟下沟喊吃饭,她在铺里扯噗鼾。锅一样,碗一样,收拾就煮饭。左边是个虱子疱,右边是个虮子疱,虮子就拿个棒棒敲,虱子就拿来用火烧。收拾就擀面,擀的面,像门扇。 这首歌,音符与节律跳跃,字数变化快,很有调皮与幽默的味道,果然是个艺术精品。当然,主要是通过讽刺,劝人勤劳的意思。 “这里的女人们,做的绣花鞋可好看了。我学了人家一首歌,卖了她两双鞋,你一双我一双,明天天亮了,咱们试一下,看漂亮不漂亮。” “你挑的,有啥好说的,肯定漂亮。你学的什么歌呢?” 那是一首关于晒鞋子的歌:太阳出来嘛晒斗崖,贤妹出来晒花鞋。问你那鞋儿卖不卖,我宁卖那人材不卖鞋。 “那是啥意思呢?” “其实,女孩家晒自己做的花鞋,本来不是用来卖的,她是在展示她的手艺,她出来,也是展示她的人材,这才是她的目的,至于卖鞋,倒在其次了。” “山里时装发布会,是这个意思吧?你还别说,这边的人,自己做衣服鞋子,还怪漂亮,手工艺术,如今在大城市,很少见到了。” “对啊,过去山里的姑娘们,总要给情郎送这送那的,都是自己亲手做的。那一针一线的,总是编织了感情进去的,那一针一钱的,总是扎进了思念进去的。我有一首歌,学会好几天了,总想唱给你,你不要说话,只听就好了。” “嗯。” 燕子突然站起来,跑到茶几边上,喝了一口水。“先把嗓子润一下,免得没唱好。” “你的声音本来就好听,紧张啥?” “叫你别说话,闭上眼睛,你只听就行了。” 冬子闭上了眼睛,耳朵边有热气传来,燕子是俯在冬哥耳朵边唱的,连呼吸换气的声音,都那么清楚。每一个音都传来一股热量,感动得冬子不行了。 “我一送郎顶帽,帽儿五寸高。红的双须耳边吊,显出花荷包。” 那是一种被称为气声唱法的方式,像在冬哥耳朵边吹气一样。冬哥只觉得,那是一种心底的热量,传入了自己的整个大脑。那声音很轻,像在说悄悄话,但燕子却字字清晰,像是那每一个字,都是给冬哥送的礼物。其实,是给冬哥的一串串心意。 “我二送郎块帕,四角都是花。我秀郎拿去呢,把汗擦。” 此时冬子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深情呢?那好像是心尖尖里有一根弦,被拨动了。心眼眼里有一根针,被扎痛了。燕子的声音,气息,她的香味,心意。每一样,都扎入了冬子的每一个毛孔。 “我三送郎双鞋,粗针大线排。我秀郎穿起呢,当草鞋。” 这里与湖北的口音一样,把“鞋”读成“孩”,那么亲切自然,好像她送的东西不太好,还不好意思呢。冬子记得,燕子确实明天要送自己一双鞋。况且,每一针线,穿进去的是思念与牵挂,这是一种生死与共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难得的。此生有幸,能够获得如此高尚的爱情。冬子觉得,如果自己辜负了燕子,那简直就不是人。 “我四送郎件褂,四下都开叉。我秀郎穿起呢,跑天下。” 自己这段时间,总在路上跑,燕子唱到这里时,感觉到自己在外,燕子的思念。自己何尝不想念她呢?要不是为了安全,他恨不得催促司机,在那危险弯曲的山路上,开出一百码。要记往,陈冬,你是燕子称为“秀郎”的那个人,你是有人百分之百感情牵挂的人,你是占满了姑娘心里的那个人。想到这里,冬子觉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五送郎件衣,秦地五百里。我秀郎穿起呢,上陕西。” 自己不就是从西安过来的吗?怪不得,燕子多么想唱这首歌。这歌词虽然是别人编出来的,可唱的,就是自己与燕子两个人啊。 天下的爱情,怎么会如此相似呢? 再也忍受不了了。燕子好像要离开,那气息好像要离开。冬子猛地伸出双手,抱住了燕子的头,把她拉了过来。 此时,天空,银河搭鹊桥,牛郎织女会佳期。脚下,江水低沉吟,洪荒之力奔大海。 天不见了,水听不见。只有燕子与冬哥的世界里,他们用呼吸搅动着自己的世界。 第二天,冬子穿上那青色的布鞋,准备出去走走,但被燕子拦住了。冬子看了燕子脚上的鞋子,是红色的,上面绣的牡丹。 “冬哥,今天只试一下,下次,我们在最正式的地方穿,好么?” 冬子知道,她所说的,最正式的地方是什么意思。郑重地点了点头,把鞋子小心翼翼地交还到燕子手上。 后来,又有一次,冬子从重庆回来,燕子又学了新歌了。 “冬哥,我找到了一个放鸭子的地方,去了几天了,研究它们的养殖,还学了歌,有意思呢。” “你研究鸭子干什么?” “你不是拿了老大师的卤鸭脖的方式吗?据他们说,这里的鸭子是最好的,当时大师也是用的这材料。如果有一天,你要做这个菜,不可能跑到这里来买吧?假如,需求量大,咱们在容城的农村,是不是也可以养殖呢?” “你怎么想这个了呢?你想吃那个菜,我照着方子,在这里跟你做一盘,不就行了?” “不对,冬哥,我觉得,这个方子,是你的缘分,也许,它注定要出现在你命运中的。更何况,假如我回到农村,如果能够养出优质的肉鸭,那不也是生财之道吗?” “那就更不行了,你回农村,我怎么办?咱们在容城,不安家了?”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我养,我教别人养,不就行了吗?” “我听说,这鸭子是因为这里的自然条件不同,所以才产生出这种品质,恐怕我们在湖北,学不了。” “不一定,我觉得,一个东西好不好,其实很简单。第一,它的品种。这个好办,我们在这里引进一些就行。第二,它的养殖方式,它吃什么,怎么吃,这东西掌握了,也就差不多了。我是农村长大的,这个我有心得。” 冬子觉得,燕子想得太多了。当然,也不能说她错。转移话题:“你不是说,你也学了歌,唱来听听?” “那好,不准像上次一样,那大的劲,搞得人家脖子都痛了,况且,气都喘不过来。” “好好好,保持距离,这总放心了吧?” “你就傻吧。”燕子倒没怎么生气:“其实这就是一个养鸭子的人唱的,也怪有意思的。” 第一首,是以鸭子的名义唱的。“只吃虫来只吃草,从来没惹禾与苗;为啥你拿竹杆打呢,上山下河拼命跑。” 这是当地养鸭子的习惯,每当土地翻耕或者田地蓄水时,就放鸭子出来,让它吃虫子与杂草,不仅代替了除草剂与农药的功能,也让鸭子吃得膘肥体壮。 这里因为大山区,所谓一山有四季。当山下已经是夏天时,半山腰上还在春耕,所以,赶着鸭子到那开始春耕的地方去,总是有地方有吃的。吃得好,长得好,平时锻炼又很好,所以鸭子肥而不柴,筋而不犟。 冬子也发现这里的鸭子,如果练习健美的运动员,虽然不瘦,但尽是肌肉。 第二首,是以放鸭子的人名义唱的。“放羊呃,有根鞭哟;放牛呃,有根绳;放鸭子的没得家哟,晚上睡竹棚,白天拿竹竿。” 这边放鸭子的人,由于有点像草原上的游牧生活,用竹篱笆一围,就是鸭圈了。自己睡觉,就在一边搭一个简易竹棚子,轻便好带,没有固定的家。放鸭子,当然是长竹竿了。 还有一首关于放鸭子的方式:“禾苗刚长鸭莫放呢,吃了没吃说难扯谎。下水只能下田塘呢,莫叫鸭子进长江。” 鸭子这东西吃草,但难免偶尔会吃到新鲜的禾苗,这事在农村就是大事,人家找鸭倌扯皮,那就不好说了。关于长江,虽然鸭子会水,但长江在此,如此凶猛,鸭子浮得了水面,但游不到岸上。 所以,要吃水面动物之类的,最好在水面平静的湖塘田湾了。 这些歌谣,本身是关于生产的,与前面的歌谣关于感情生活,虽然打动人心的少了些,但是实用性更多一些。凡是实用的,都有价值。有价值的歌,就是好的歌。 来来往往四五趟,冬子与燕子结束了他们在攀枝花的第一路行程。关于夏天的材料收购也进行完毕了,大约进行了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时,是两人爱情进化的时间。从最开始的相互依赖,到今天的相互欣赏,以及对未来的相互期许,感情从身体到心灵,都得到了升华。 这里是公司的一个最重要的材料基地之一,冬天还要来一趟,时间也差不多要小一个月。 回到重庆时,燕子的身体明显改善,虽然重庆是雾都,也就是说,空气中粉尘或者颗粒物比较多,那是形成雾的基础条件,但燕子却没有发生过喘气的现象了,连咳嗽都很少。从症状上来说,燕子的病,几乎可以称之为好了。 但是,据沈先生说,要治断根,这只是走完了三分之一。因为,断根这事,必须彻底地调整她本身的体质。有人认为中医来得慢,只适合于慢性病,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只是因为它的体系不同,认知不同而已。 久病成良医,除了在沈先生那里听来的,还有齐老爷子平时说的,冬子也知道一些理论了。 对于急的病,中医也有立竿见影的法子,要不然,两千年前就有动手术的纪录,那就是为了治急病。关于华佗,关于关羽,这故事,冬子当然知道。 但对于中医治疗病的时间长短,有一个理论是这样解释的。中医有一个思想,叫治未病。也就是,在出现明显症状之前就觉察病的来源,并且提前介入治疗,效果最好。当然,治完好一个病的症状,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叫固本培元。 这个理论,是把人体的免疫系统与生理运行作为一个整体看。当人体免疫系统强大后,就相当于对病,筑起了钢铁长城,不怕你来,你打不垮。 西医有点像对攻。病来了,我拿子弹消灭你。但是,偶尔也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后果,这就是附作用了。 燕子进入这个阶段,就叫做固本培元的阶段。其实,这个阶段,并不需要每周都换方式,一个方子,一天吃一次,一次吃一个月再换药。更为重要的是,通过食疗的方式,提高她本身的能力,这就是所谓的培养元气。 此时,齐老爷子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他开了许多菜单子,并且给冬子讲解了这些菜,各自都起什么作用。并且,菜的配合中,也是按中医理论,按阴阳寒冷、君臣佐使的方式配合的。这一门理论,冬子觉得,完全可以用在食品制作上。最好的代表,就是公司的拳头产品“正和汤。” “正和汤”这个产品,已经在四川境内上市了,各大超市已经铺开,大师的头像作为防伪标记,当然也起一个宣传作用。公司新聘请的销售总监很厉害,当然,最开始邀请他的是刘老板。冬子与他多次作过交谈,他的许多观点,与彭总的相似,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他原来在一个大公司任职,为什么会受到刘老板的邀请,到这个初创企业来呢?他的理由很简单:参与一个事业的创造,远比坐享其成更有成就感。如果成功了,自己也就成了创始人之一,享受股东红利。如果失败了,也相当于给自己用教训上了一堂课。况且,他本人太喜欢这个产品了,他认为,这么好的产品,如果推销不好,那简直是犯罪。 冬子在这里,虽然大家说过好多次,要给他加工资,但他拒绝了。他是一个知足的人,他只是受到了别人的信任,才担任这项工作。而不是硬的技术能力,如果要按硬能力算的话,那些小组长们,都有人比他强。 不管别人怎么夸他,他都明白,他连正式的厨师证都没拿,是业余的。而大师的所谓金奖,也只是运气,也只是司徒对自己的喜爱而已。 自己有多大贡献就拿多少收入,这是做人的本分。况且,齐老爷子作为总经理,已经把自己当亲人一样照顾,远远不是因为丁哥的关系。如果自己只是他女婿的朋友,他犯不着像父辈一样,从生活工作一直关照到个人的感情。 知足的人,始终有底线。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两年多来 两年多来,冬子与燕子在享受难得的美好生活的同时,哪里断了对故乡的思念。在燕子好几次给她家人打电话时,冬子多么想,也给爹爹打个电话呢。 尽管他每一年,都给他们寄一张明信片,那只算是报个平安。冬子内心中有一口气,觉得,自己要以成长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他要证明,自己长大了,不是他们的拖累,反而,要让他们为自己感到骄傲。 任何曾经卑微的男人出乡关时,都梦想着衣锦还乡的那一刻。 他在重庆,除了学习了大量的饮食行业的制作与管理营销等知识外,也尝遍了重庆的小吃与好餐馆。对于这个品种宏大的美食菜系来说,任何所谓的拿手菜,都只是它其中的一朵小浪花,这是一个让厨师们值得敬畏的地方,民间潜藏的大师们,随便弄一个菜出来,都会让你惊艳。 燕子的病基本已经治断根了,她也稍微长胖了一点,都是冬子的食疗补出来的。当然,她的皮肤更加水滑光嫩,倒比以前更好看了。 有许多女生受所谓时装模特的影响,以为女人越瘦越好。其实男生并不这样认为,太瘦的女生,没有生命力,像个衣服架子一样,反倒不吸引人。 燕子与冬子的感情已经熟到像一家人一样,但始终有一层没有深入,那是因为,两人都有自己的心愿。冬子想,自己与燕子结婚,总归是要在容城办的,那一天来临,他得在父母的坟上,带着燕子给他们看。他要给父母的坟上立一块碑,写上儿媳于燕的名字,那才是最后的礼节。 而燕子呢,她想当一个纯正的“新娘”,穿着那双乡下买来的绣花鞋,给爷爷看。 两人已经准备着回容城的打算了,他们已经存下了将近五十万块钱,估计,如果找佛山公司赊点货的话,可以开一个小建材店子了。据前段时间武杰说,有大房地产公司,要到容城来了,已经找他们电力的,改造线路。 为此,冬子去了几次佛山,一方面是给彭总与小袁表达感情,另一方面,为下一步开始生意,打个基础。 彭总已经是销售部部长了,董事长的培养计划顺利进行。而小袁呢,却迫不及待地结了婚,老婆怀孕后,做菜这事,他倒经常电话向冬子请教。 冬子与燕子还参加了小夏与小冯的婚礼。分别当他们的伴娘伴郎。小夏是学音乐的,但当她听到燕子唱歌时,却震惊了。 “怪不得冬哥这喜欢你,原来你这是天生的好嗓子啊。你这嗓子,不到音乐学院,可惜了。” “我也不想唱得多好,只要冬哥喜欢听,就行。” 两个女生,在此时,都觉得对方是美好的。 这两年来,重庆出现了许多新菜品,那是人家探索精神的体现,老大师八十几岁了,还在试验新菜,这就是一种传承,这就是一种文化。 中国饮食文化,经历了漫长的演变,从来没有落后于时代,就是因为这一群探索者的存在。他们,也是中华文明的传承者与发扬者,如果没有他们,满街牛排或汉堡,也不是没有可能。 关于建材市场,冬子也有意地考察过。因为重庆的房价略低于武汉的价格,那从参照系来说,可以作为容城的一个高点参考。在重庆的中低档次的装修,可能会成了容城今后装修的主流。但是,佛山的产品,主要是高档货,这方面,恐怕要吃一些亏。因为招揽高档楼盘的生意,必须得靠动作关系。当然,罗老板那一套,冬子还是明白的。 作为建材门市,中低档的,只要摆几件高档货,就可以撑门面了。而大量中档实用的建材,才是销售利润的主流。而刚开始,以冬子的实力,简单装修门面得十来万。进货的钱,最多只有四十万了,也就是说,比罗老板在青山开的店子,要小一半的规模。 虽然自己家在下面完全可以有两个门面的面积,但先只能开一个门面,等原始资金有了后,再把那边的开起来,估计问题不大。 这两年多来,冬子明白了,一个城市一旦开发起来,它所具有的活力与蓬勃,简直就跟奇迹一样。重庆这地方,在许多主街道背后的小巷子里,你仍然能够看到那些低矮的、原始的旧房子。但经过主街道的开发,背后的房子也处于拆迁预备中。 大量的资金涌入后,造就了大量的百万、千万级的富人,整个改变了部分市民的生活轨迹。因为这里不仅是西南的中心,也是直辖市,所以,中央投入与商业投入,力度是空前的。 重庆周边的小城市,以前也就是县城规模,冬子也走了几个地方,拿它们来对比容城,他们的建材市场,主流产品以实用为主,这是冬子重点考察的内容。 比如水泥、沙石之类的,不能作为经营内容,因为那一般容易被当地黑势力所渗入,毕竟入门太容易,竞争只能靠最原始的血拼方式。 这两年,燕子春节期间也回去过一趟,说是重庆的工作稳定,一切都好。当燕子的父亲看到女儿长得胖了些,皮肤更好些,就知道女儿没吃苦。女儿那洋溢在脸上的,掩藏不住的天然喜悦与幸福感,让妈妈看出了异样。 “燕子,有重庆有没有男朋友呢?” “妈,你怎么问这个?”母女在一张床上,夜晚寂静,只听她们在被窝里说私房话。 “你莫骗当妈的,妈也是姑娘过来的。女孩子,遇上自己喜欢的人,人都要分外漂亮些呢。” “妈,你说啥话呢。你女儿以前就不漂亮?” “别骗我了,这是大事,认真问你的。” “是有一个。” “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做什么工作?对你好吗?” “妈,你莫问了,明年我把他带回来,给你们看,不就行了?” 母亲放心了,女儿有了心上人,她的眼神是骗不了母亲的。她现在过得很好,她的心情是骗不了家人的。这一点,连爷爷都看出来了。 “燕子,你如果要结婚,结婚前,把男朋友带回来,爷爷先看一眼行不行?” “行。” 就这样,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了,冬子与燕子,作了离开的打算。他早已跟齐老爷子与丁哥,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也表示理解。目前,正和汤的生产与销售已经大火,市场已经铺到全国了,听说海外的那个徒弟,带货去欧洲,欧洲的中餐馆,也要求订货了。 冬子觉得,自己的工作是别人照顾来的。当公司发展好的时候,就是自己离开的时候。如果按刘老板的说法,冬子是创始员工之一,应该拿高工资,或者分一部分期权,冬子都拒绝了。 为此,他专门跑到老大师家里去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老大师倒是理解冬子:“落叶归根嘛,你想得对。重庆的菜,如果有你在湖北,能够做出市场来,也是好事。你只是不要忘了,你不管做啥事业,你是一个天生的厨师,不要耽误自己的悟性,好不好?” 冬子点头答应下来,毕竟,老大师的喜爱,带给他在重庆的幸运,不是一句感谢就能够表达的。 老大师说到:“我公开说过不收徒弟,所以,教不了你。但是我夫人有一手做酱料的好手艺,她可以教你。听小齐说,你喜欢做烧烤,在烧烤时,刷一点这个酱料,风味很有意思。平时做卤菜,那也算是个万能酱,以它为基础,再加上其它调料,形成一种新风格,也很有意思。你如果有兴趣,不妨试试。” 冬子知道,老大师对自己的偏爱,只是对一个孤儿的同情,对后生的照顾,对自己所谓悟性的夸奖。能够得到太婆的真传,自己也算是正宗门内的人了。当然,这事,太婆让冬子不要往外说。毕竟,她不是正规的厨师,这一切,都是老大师试验时,自己试着做出来的。 这种酱料,最大的特点,是为食物上色,那种纯正饱满的酱色,让食物看起来非常诱人。还有一种功能,就是食物味道的包裹性,让浓醇的味道始终包裹在食物上,既保持了风味的稳定,又锁住了食物与空气的接触,让保管期限更长。 这一切准备工作,被一个电话突然提前了。 “燕子,不好了,你爷爷的病又严重了起来。” “怎么回事,不是前几时还很好吗?” “听说你要回来,还要带男朋友回来。家里不是鱼塘打鱼嘛,打的鱼比较多。现在你寄回来的钱也多,所以,我们自己就多留了些。你爷爷要亲自腌鱼,说未来孙女婿上门,回去没什么好礼物带,把他亲自腌的鱼带回家,也是个心意。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听,说自己身体好。结果,估计冬天是受了寒冷,感冒了,病情一重,又喘上了。他这病现在喘,怎么得了?” 一字一句,冬子在一边都听得清楚。冬子在燕子另一边的耳朵边轻声说到:“到武汉大医院。” 燕子点了点头:“爸,你把爷爷赶快送到武汉,教授那个医院,我把地址发给你,包个车,不要可惜钱,咱们现在有钱,不要怕。教授,我打电话跟他联系,要快。” 那边在紧张地联系,这边也不得了。家里面的很多东西,不需要了,都送给房老板。拉上衣服与日常用品,就直接往机场赶快,连订票,都是在手机上完成的。 坐在出租车上,冬子突然想到一件事,马上打了个电话。“小简吗?是我,燕子的爷爷在武汉住院,马上就要到医院了,他父母没在武汉呆过,不知道医院的程序,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在医院门口等他们,帮他们办好住院手续,我跟燕子在往机场赶,估计得几个小时后,才到医院。” “冬哥,看你说的,这必须的。这样,你把燕子父亲的联系方式发给我,也把你们航班号及降落时间发给我,我来接你们。” “你不需要接了,你在医院忙完了,就回去吧,你毕竟要做生意。” “嗨!冬哥你这就不讲义气了。兄弟几年没见面,就生疏了?现在的生意是淡季,要过年了。就是旺季,你不晓得李雯吗?她一个人可以做两三个人的生意,有她在店子,我一个月不在都行。” 冬子笑到:“你可请了个好掌柜。” 到了机场,办完登机牌子,就安检候机。突然看到一个大厅的柜台里,有邮局代办的,有明信片卖。冬子估计,这个春节,估计要在武汉过了,现在还有时间,也写了一个明信片,寄给了爹爹。冬子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在外地给爹爹寄这明信片了。自己平安,燕子一家平安,也希望爹爹一家,新年平安。 燕子是第一次坐飞机。开始冬子说订机票时,燕子还嫌贵,她从来没坐过飞机,觉得那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出行方式。但是,春运已经开始,订最快的火车票已经不可能了。况且,从重庆到武汉,最快的火车,也得十几个小时,心急的他们,不可以承受那么长时间的煎熬。 当冬子跟重庆朋友长辈们的告别电话打完,燕子也已经跟教授的电话打完了,一切预约成功,教授也跟科室打招呼,人先收下来住院再说。 此时,登机开始了。 有人坐一辈子飞机,在登机时,也显得匆忙而慌乱。燕子第一次坐飞机,登记时不管是拿机票与身份证,还是排除递票,一切都那么淡定与从容。毕竟冬子在她身后,看到这一切,觉得很惊奇。 “燕子,你好淡定呢,一步都没错,没多余的动作,好像是老手。” “这有啥难的,照着前面的人学,不就行了?” 第一次毕竟是第一次,燕子的一个动作,还是露馅了。当手推车推来时,空姐问冬子:“先生,喝什么?” 冬子早就闻到咖啡香了。突然想起,到重庆来,已经有两年没喝过咖啡了。“咖啡。” 燕子悄悄地在下面踢了冬子的脚一下,冬子知道,她是嫌这太洋气的东西,是不是太贵,那就太浪费了。燕子是个过日子精打细算惯了的人,从来没铺张过,包括在重庆的日子里。 空姐马上要问燕子了,冬子怕她露怯:“飞机上的东西,不要钱。” 燕子立马恢复了正常的淡定表情:“橙汁就行。” 其实,天上的白云依然晃眼,变幻着它们的形状。地下的山川仍然广阔,在云彩之间时隐时现。但是,坐在窗边的燕子却顾不上欣赏这些美景,她淡定的神情中,掩饰不住,她对爷爷病情的担忧。 一下飞机,马上打开手机,就接到小简的电话:“冬哥,到了?” “到了,还要取行李。” “别慌,一切都安排好了,慢慢来。”听到小简这么说,一边听到的燕子,也长舒了一口气。但是,还有些担忧:“这个小简,靠谱?” “打架那天,他就在,没有他,我都找不到你,你说靠谱不靠谱?” 燕子回忆起来了:“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女的呢?” 燕子内心中,对当时那个特别关照冬哥的姑娘,还是有防备心的。一到武汉,她就有这个隐忧。 “当时我们三个是哥们,现在,李雯,是他家掌柜的。” “他的经理?” “不光掌柜的,还是掌家的,你懂吧?” 听到冬哥这么说,燕子一下开心起来,盯着刚从传送带出现的自己的行李,大呼小叫,蹦跳着过去拿了。 出来后,远远看到小简,拿着一束花空中摇摆。冬子上前要跟他拥抱,他一把推开了。“规定动作没完成,下一步,下一步。” 他跑到燕子面前:“我代表李雯,欢迎燕子胜利归来。” 一本正经地说瞎话,这就是幽默。搞得燕子一脸红晕,因为,至今还没人给她郑重地送过花呢。她接过花后,低声对冬子说到:“你看,你还赶不上人家李雯。” 冬子与小简大笑起来。互相调侃对方都长胖了些,然后,两个大男人,推起行李车,往外面走。路上,小简不忘回头问到:“燕子,是冬哥给你煨了什么好吃的,还是重庆风水好,怎么越来越漂亮了呢?” 冬子笑到:“你这样夸哥们的女朋友,我告诉李雯呢?” “千万别,她那脾气,你晓得的。” 下面停车场,一辆崭新的福特皮卡被打开。冬子眼前一亮:“怪不得,你非要来接我们,这是炫富嘛。这个排量是多大的?” “4.0,主要是耗油。本来我并不太喜欢这个车,但是李雯有一个男人的心脏,她喜欢,就必须买这个了。” “看样子,李雯一来,你们是发财了嘛。” “这个我得承认,我电工技术倒没问题,但要说做生意,会算,那还是李雯强。”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小简还要忙,被冬子劝走了。小简还要求,每天送饭过来,冬子把他骂了。“你做饭能吃?吃饭这事,你跟李雯加起来,都没我强。还好意思!做好你的生意,比啥都强。” 清静下来,往爷爷病房赶,突然冬子想起了什么。 “燕子,有件事,我这算是第一次见面,没什么见面礼,怕不行吧?” “你本人,就是最大的礼物,要什么见面礼。这是在医院,又不是在家。你买些奶粉水果之类用得着的东西,就行。” 就在医院小卖部里,买了这些东西,大大几包,再加上拖着的行李,就显得非常笨重。最后,冬子又返回店子,买了一个鲜花篮。 当他们赶到病房时,发现教授正在门口,跟燕子的爸爸说话。燕子马上丢下东西,向教授道谢,而燕子爸爸,却盯着冬子,上下打量。 冬子看到燕子父亲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脸突然涨红得像个鸡冠。又手死死抓着几大包东西,手足无措。 等燕子跟教授说完了事情,教授走了后,燕子才反应过来。 “爸,这就是陈冬,也是容城人。” 冬子鞠了一躬:“叔叔好!” 燕子爸这才反应过来:“小陈啊,欢迎欢迎,把东西放下,这么远的路,辛苦了辛苦了。” 此时,燕子妈早已在门口洞察一切了。她眼中,这个陈冬,长得一表人才,也很老实,看他提东西的样子,也很勤奋,心底里就觉得,这人错不了。 她突然冲出来,要接冬子手上的东西。燕子又赶快介绍到:“妈,这是小陈。” “知道了,莫拘礼了,小陈,进屋进屋,东西给我。” 几个人突然手忙脚乱起来。一直设想的,如何打开,女婿上门第一次的尴尬,种种场面,居然就这样混过去了。 进了病房,这是一个四人间,爷爷在最靠近门边的病床上。他虽然带着呼吸机,但仍然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朝冬子笑,可能由于过去激动,又忍不住喘了起来。 一家人还没开始说话,燕子就把冬子往门外拉。“冬哥,我跟教授说了,换一个单人间,我们这么多人,在集体病房不方便,价格要贵些,一天多加三百块钱,你觉得呢?” “必须的,这钱不能节约。” 当她把冬子再拉回病房时,冬子才跟燕子妈说上话:“阿姨好,我叫陈冬。” 燕子妈从下面包里拿出一块崭新的毛巾和一个没有开封的香皂出来:“小陈啊,一路太辛苦你了,阿姨给你打点热水,你先洗把脸,好不好?” “阿姨,莫忙,我自己来。” “洗什么洗”燕子把毛巾重新收回包里去:“坐飞机又不是赶火车,天上有灰尘?他没那讲究。” “人家是客人,你不客气些?”燕子妈虽然这样说,倒有些底气不足。 “从今天起,他就不是客人了,冬哥,你说是吧?” “对,我们是家人,只要你们不嫌弃我的话,叫我小名,叫我冬子就好。”冬子倒很实在。 “那就好”燕子爸声音很干脆:“冬子,既然来了,就随便些,像在自家一样。” 燕子给冬子使了使眼色,拉冬子到爷爷跟前:“爷爷,这个人叫冬子,你满意不满意啊?” 爷爷努力地点了点头,又挤出笑容来,难免又多喘了几下,但仍然不忘伸出手示意,让冬子坐下来歇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单独对话 当护士来通知换床时,燕子爸对冬子说到:“住到大医院就不错了,花这多钱,太贵了。”他已经打听过了,每天多花三百块,对于一个农民来说,那就是大数目了。 “叔叔,这是燕子的本事。一般人,不可能有机会调床的,这个大医院的单人间太少了,这是教授看在燕子的面子上才调的。三百块不算多,只要爷爷舒服些,我们有钱。” 刚才燕子跑出去了,现在才回来。原来,她去教授办公室了,给教授送了几条腌鱼和豆豉,这是原来在电话里说好的,让父母带点家乡过年的土产过来。教授还不收,说他什么都有。燕子坚持要送:“教授,你没回家过年,家乡的味道可不能忘,这是我家土产的,你别嫌弃,我们农民没啥好东西,只好拿这来充数了。” 冬子说到:“燕子,你这招厉害,教授念老家,他必须收了。” “对,如果不是他念在老家人这个份上,会亲自过来?会给爷爷调床?” 燕子妈看燕子的眼神都变了,自己的女儿变得如此能干,还带来这么好的女婿,她苦了一生的沧桑的脸上,又浮现出新的希望。 一家人配合护士,把爷爷移到单人间。这个单人间就方便多了,有柜子,放下冬子他们带来的行李以及日常用品。还有一个简易床,还有一个长沙发,也就是说,可以住两个人。 教授跟燕子讲过病情,她给大家复核了一遍。爷爷这是受了风寒,把老毛病引发了。目前看来,没有器质性病变,主要是进行呼吸辅助与抗病毒治疗,只要治疗得当,应该是可以好起来的。当然,大家要作好心理准备,估计爷爷最乐观的估计,也得十多天,才能够出院。 当收拾完一切,爷爷因为打了镇静类药物的关系,已经睡着了。燕子妈给燕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就出门去了。病房里,剩下冬子与燕子爸说话。 “冬子啊,这大过年的,你不回家吗?” “叔叔,我已经没有家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是一家人。” “什么意思?你不是容城人吗?怎么会没有家呢?” “我是容钢的,父母都去世了。” “容钢的?容钢哪里的?”燕子父亲在容钢打工十来年,对它相当熟悉了。 “2号门那边的。我父亲原来晚上在下面卖烧烤,叫老陈烧烤的。” “哎呀”燕子父亲一拍大腿:“我晓得了我晓得,陈刚是你父亲?” 冬子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一家人。哎呀你父母都去世了,是两个好人呢。你父亲做菜,在容钢是第一把刀,这个人人都晓得的。我原来在容钢打工的时候,你父亲就很出名了。当然,现在,也有好几年没去容钢了,不晓得那些情况。你是他家的人,明白了明白了。那你近几年,在做什么呢?” 此时,原来燕子跟父母编的瞎话,冬子还是要顾忌的。他只说了自己从广东佛山到西安到重庆的工作经历,而对燕子,只说她在重庆工作时,自己偶尔遇到的。当然,以前跟燕子是同学这事,他倒没任何隐瞒。 燕子爸听到冬子的父亲是陈刚,内心中放心了一大半。这家人为人端正,人品可能没问题,只是,他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自己担心,如果燕子跟他一起生活,怕是要受苦了。所以,就专心打听冬子的工作,看这个人是否有能力。 老人考察子女的婚姻,因为是过来人的原因,所以对能力的考察更为关注。一个穷人对你好,那是因为他没有选择,甚至把对方当自己的救命稻草,死缠烂打的。但一个有能力有前途的青年,如此诚恳地说话,老人会放心下一半。 眼前这个冬子,从他工作经历以及日常工资收入来看,是一个靠得住的,实干的人。 “那你们还是要回重庆?毕竟那边工作好工资高些。”老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不去了,叔叔。我们准备回容城。我们挣了一点小钱,准备拿它当本,开个小店子,开上路了,接你们到城里来住。我家虽然比较破旧,但面积大,够你们住的。” 听到小伙子这样表态,燕子爸欣慰了许多。看样子,他跟燕子已经商量到老人们的事情了,也就是说,他们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个稳妥的规划。 “我们的事,你们就不要考虑了。我们在农村,也习惯了。养点鱼喂点猪,日子还过得下去。到了城里,什么都做不了,反而不习惯。你们只要做得好,我们就放心了。” “请你们过来住,那是因为我已经没有父母没有家了,你们在身边,我自己就好像重新有了一个大家庭。叔叔,就好比爷爷生病了,在乡下到城里的医院,多费周折。如果住在容城,到医院就很简单。况且,我家那大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对不对?” “冬子,这事以后再说。我们还做得动,我们就在农村做点事,等做不动了,再说吧。” 女儿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也许在外人看来,燕子的成长经历很是普通。但是,做到普通孩子一样经历,可是花费了父亲所有的努力。父亲想让燕子像城里的孩子一样成长,以至于自己的手都残疾了。如今,哪个父亲想成为孩子的负担呢?自己只要有一点能力,至少都要做到自食其力,不愿意拖累自己唯一的孩子。况且,眼前这个冬子,虽然暂时看起来很好,但是,难保以后,他跟燕子闹矛盾呢?自己作为父母的,不仅帮不了她,还因为自己受了人家的好处,让女儿在女婿面前低三下四的,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在医院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燕子与她妈也在对话。 “燕子,你已经说了,他父母是哪个我也晓得了。如果说陈师傅两口子没去世,那倒是个好家庭。那两个的为人,大家都知道,估计这孩子的本质也不错。但是,现在你们没根基,他又无依无靠的,在容城住,那日子该多艰难,你想过吗?” “妈,你就放心吧。冬哥可有能力了呢。要不是因为我,专门跑到成都来打工,人家在西安的时候,一个月可以挣两万多呢。” “我说的就是这事。人家好不容易有个好工作,因为你,到处跑,工资低了还不说,还得添上我们这一大家的麻烦。你也苦,他也苦,这日子,往回过,咋回事呢?” “妈,这些都是暂时的。冬哥的能力多了,肯定不会再回去卖烧烤了。我原来也是怕拖累了他,一直躲着他,结果,他从武汉到重庆,一直找我,我没办法,才答应他的。妈,我们原来在初中时,就经常在一起玩,上东山,所以,没办法,我忘不了,他也忘不了的。” “哟,原来你过去老跑出去玩,是跟他啊?” 燕子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燕子妈看到这情况,叹了一口气。“哎,这也算是劫数呢。年轻人,感情放到第一位,洪水都挡不住了。以后生活如果碰到艰难,你就想想过去的好日子,你就不难了。” “咋老想过去呢?我觉得,我们的未来很好啊。” “万一不好呢?我跟你爸刚开始的时候,也有好的想法。结果呢?要不是他年轻时对我好,我这日子,还真不晓得怎么熬下去呢。”燕子妈眼泪都出来了。 “这不好了吗?你不相信我们吗?这两年,我们给家里寄的钱,大部分都是冬哥挣的呢。现在,我们回来帮你,你怎么还流泪了呢?” “我就是觉得,我苦,我女儿不能苦。原以为,你当个幼师,算是熬出头了。你们在重庆过你们的好日子,我们就满足了。谁知道,你们还要回来,受二遍苦,当妈的,不忍心呢。” “啥苦,妈,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燕子的能力,你又不是没看到?” 燕子妈之所以对冬子的到来,有些意外。那主要原因是,当年武杰表现得太好了,在她内心中,已经把武杰当成未来女婿的人选了。她不知道,武杰只是冬子的一个替身。 燕子过了好半天才想起这个症结,所以,把武杰与冬子的事,简单说了说。燕子妈想了想,明白了。 “这样一说,我稍微放心些。像武杰这种工作好的同学,对冬子办事还那样认真,说明冬子的为人,还是很好的。一个人好不好,就看他的朋友是什么样的,就对了。” 燕子看到母亲笑了起来,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燕子跟4号通了电话。4号明天就要回黄冈了,听说燕子爷爷在附近住院,非要过来看一下。燕子阻止了,因为她知道,4号本来不富裕,来了又要买东西,增加她的负担。 “我跟冬哥马上去你那里,你房子没退吧?我们可以借住一下,行不行?” 这个理由很充分,4号答应不来,在家等燕子。 冬子与燕子到4号租住的房间前,买了些烟酒之类的东西。见到4号后,燕子与她两人抱头哭了起来,又是哭又是笑的,搞得冬子手足无措。 来到这个房间,冬子觉得得一阵心酸,原来燕子在武汉,就是住在这样一个简陋的位置,主要原因是阳光不好,所以,一切都显得非常黯淡。 当看到冬子带来的礼物时,4号推辞到:“我又不抽烟喝酒,你买这些东西干啥?” 燕子赶快说到:“晓得你节约,但你明天要回黄冈了,看父母,不得买这些东西?所以,我们提前给你买了,免得你再花钱。” 4号没办法推,只好接下来。她不知道,燕子已经悄悄给那装酒的袋子里,装了五千元钱,如果当面给她,她肯定是不会收的。 “你明年还要来吗?” “燕子,没办法啊。你好歹还有个幼师证,我什么证都没有。好歹把这两年混过去,弟弟考上了大学,让他自己打零工吧,我也就准备上岸了。” 所谓上岸,其实是这里欢场工作者的俗语。也就是,从些不再干这种出卖尊严的事情了。但是,新的工作,从哪里找呢?男朋友的事,更是遥远。没办法,只好干一天算一天,好歹这里工作,工资比进厂打工要强些。 “燕子,你算是享福了,冬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皮肤还那水灵,你运气咋就那么好呢?” “谁要他养!我自己的生活费自己挣得到。只是他太喜欢做菜,把人家当猪喂,所以就长胖了些。” 冬子听了,不服。“你的意思是说,我做的饭还差了?” “嘿,你们男人,想的什么,我不知道?把我喂胖了,就没其他男生看得上了,你就放心了,是吧?” 4号马上阻止到:“你们俩太不道德了,在一个单身汉面前撒狗粮,你们叫我怎么活?” 燕子安排冬子收拾屋子,她要跟4号出去逛一下商场。冬子承担了任务。因为这里离医院很近,走路也不到二十分钟,可以作为一个临时中转休息点。毕竟医院虽然是单间,但最多也只能容纳下两个人陪护,必须要有另外的往处。 燕子带着4号,直接来到附近的中南百货大楼。这个地方比较高档,前两年,燕子与4号在这里打工时,根本不敢往里面逛。里面的东西太诱人,自己又买不起。那一种羡慕与折磨,简直要人命。今天燕子想带4号来逛逛,给4号买一些过年的东西。 如果在女生中,燕子有朋友的话,4号可以排第一名。为了自己的事,在那穷的条件下,也敢给自己借钱。她对自己是无条件相信,这种朋友,如今是很难再有了。自己最危险的时候,是4号首先觉察到了,通过拐弯抹角的方式,找到小简,找到冬哥。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4号,自己与许玫的下场,差不了多少。 有的人,流落欢场,但内心纯洁,就像4号。她绝对可以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因为她是一个好姐姐好女儿。有的人,虽然表面端庄,但内心躁动,永远不安于一个家庭一个男人,就像许玫。她从来都没打算做一个好妻子,苦心经营一个正常的家庭。因为,她从来没打算做一个好女儿。 今天的燕子,一切都还在起步过程中,自己的生活还没安排好。等有一天,自己的生活安排好了,她一定要尽全力,帮助4号。 但是,友谊不能等,帮助不能停。今天,她决定要把4号打扮一下,让她回老家风光一次,或许,能够引来那些过年回乡的优秀男生。 这样辛苦这样委屈自己的人,应该享受一下自己的美丽,哪怕是暂时的,也有意义。 “这个口红好吧?服务员,给我拿三种颜色,对就这三种,还有那个化妆品套装,都给我包起来。” 看到燕子这么豪爽,4号打心底里高兴。燕子也有今天了,以前看都不敢看的品牌,她居然一口气买了全套,看样子,她是进入幸福时光了。自己虽然穷,但看到朋友开始幸福,4号还是由衷地为她高兴。 女生,一般都有些嫉妒心的。但互相之间完全没有嫉妒,那就是真友谊了,这非常少见。4号此时为燕子高兴,也帮忙在一边挑这挑那的。只是,当看到一件衣服时,4号有些怀疑了。 “怎么让我试,我们身高不一样的,你自己试,我当裁判就行。” “让你试你就试,在你身上,我先看看效果,你当回模特不行吗?”燕子把4号推进了试衣间。 哪有这种当模特的?到处都是镜子,为什么非要让我试一下,是让我过这个干瘾吗?4号满心猜疑地在里面穿好衣服,出来时,燕子发出了惊叹声音。 “对嘛,你穿起这,哪个敢说没气质?好了,服务员,就这件,包上了。” “我们尺寸不同,你就不试一下?” “今天买的所有东西,都是给你的。”燕子付完账,轻声对朋友说到。 4号睁大了双眼,然后夺过燕子手上的东西:“不行,我去退了,我穿不了这么好的东西。” 燕子一跺脚,拉住了她。“你不服好,我把你当姐妹,你不认我了?我跟你说,我今天带你来,就是要让你帮当年的我们出气的。这大商场,进都不敢进,我们今天要买够。我不需要好衣服好化妆品,我就是穿个床单,冬哥都喜欢。你不行,你还没找男朋友。不把自己投资一下,今后怎么办呢?你要当我是朋友,你就得大方地穿出来,要不当我是朋友,随你便!” 燕子把话说到这份上,4号不能拒绝了。她眼睛湿润了:“燕子,你已经翻身了,你想拉我翻身,我都不晓得怎么说了。” “别这么说,最先是你拉我翻身的。要不是你找小简,冬哥找不到我,你说我现在在哪里?我们是要交一生朋友的,对吧?当年我在重庆,你问都没问我干什么,就敢给我借钱,那是什么感情?” “那只不过是一万块,后面的钱,还是冬哥寄来的。” “你给我一万,那是因为你只有一万。你过年要回家,剩下这点钱,几乎是拿命在帮我。这利息,我得还一生的。啥也别说了,我们俩,要活得跟一个人似的,有我一口饭,你就饿不着。” 红尘之中有真情,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等两人回来时,冬子已经把整个屋子打扫一新,还从外面买了些日常用品。一把大电扇对着窗子,下面一个电磁炉,燕子明白,冬子这是摆出要做饭的架势了。 另一边,冬哥还买了一个简易床,已经把床上铺上了新的被褥。看着这一切,4号笑到:“冬哥,你整理屋子,比我们女生还细心呢。” 冬子不好意思回放,只是转移话题:“你们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 “啊,你还会做菜?”4号有些不太相信。 “当然了,在重庆,你问燕子,她做过什么菜?都是我做的。我跟你说,在容城,我几年前卖羊肉串都是赚钱的。” “你又来了,废话多。我们吃什么不要紧,你想想食疗的东西,爷爷现在最需要什么,对不对?” 其实冬子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肺有病的人,尤其这种老人老毛病,关于食补,他是不敢乱来的。他给齐老爷子打了电话,介绍了爷爷的病情,齐老爷子介绍了一个菜谱,让冬子熬成汤,让爷爷主要喝汤。爷爷不比燕子,虽然都是肺的毛病,但爷爷虚,不受大补,只能用些温补的东西。 4号与燕子帮着整理冬子卖回来的菜,冬子拿一个小砧板,叮叮当当操作了起来。 他熟悉的动手及刀功,让4号对冬哥的手艺,刮目相看。 冬子在那边做菜,没事的两个姑娘说起了悄悄话:“燕子,你不是说,啥都愿意送我吗?把冬哥送我,怎么样?” “行,你喜欢你就拿去,我这人,大方得很。” 两人嘻嘻哈哈在一边打闹,搞得冬子有些莫名其妙。 4号第一次吃到冬子做的饭菜,简直开心得不得了。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从味道到营养。她看到燕子找到这么好一个人,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了希望。自己虽然干着边缘的职业,但燕子也一样,不也找到了幸福吗? 4号去上班了。冬子与燕子把饭送到医院时,冬子的父母看到这么好的饭菜,也明显吃了一惊。此时,他们已经理解了女儿的解释,冬子是有能力的。至少从做饭菜来说,开个餐馆,是没问题的。 爷爷喝这汤时,明显高兴起来,听说这汤是冬子专门给他做的食疗汤,又听说,燕子从小的老毛病,已经完全治断了根,与冬子的食疗有关,爷爷就努力让自己多喝了些。 燕子妈故意问到:“冬子,咱燕子有这毛病,你以前知道不知道呢?” “后来才知道的。但是,已经喜欢上了,就得帮她一起跨过去,我也是没办法。” 冬子在他们的赞扬声中,终于可以放松地幽默一下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起步艰难 爷爷的病情加重,是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主要原因是,年纪大了,原来的病虽然做过手术有些缓解,但基础还在。 教授判断,这得做第二次手术,才能够真正得到缓解。 这个病程发展出乎教授的意外,也是正常的。因为再好的专家,也会遇上麻烦的病症。爷爷的肺部功能不好,再加上,长期营养没跟上,身体已经经不起大的折腾了。 即使前其炎症风暴已经抗过去了,但后期的麻烦也会接连不断。第二次手术,摆在大家面前的难题很明显。 “你爷爷经历第二次手术,能不能从手术床上起得来,我不敢打包票,毕竟这种大手术,对于他这样虚弱的人来说,本身就是风险。第二点,手术后的效果,也不敢随便肯定。也许能够多活三五年,也许,就躺在床上,生活质量很差。第三点,这个手术,哪怕成功了,术后恢复也得较长时间,那费用就比较高了。” 教授把一切不得因素都给大家说了,意思是,要大家做好选择。 燕子看了冬子一眼,冬子对她点了点头。 “教授,花多少钱,我们都要治。哪怕多活一年,我们都要努力。我现在经济条件虽然不是很好,但是,爷爷的病比钱重要得多,你说是吧?” 教授看到了燕子的坚定,也看到了她父母的犹豫。心中有些感叹:像这样作选择题的农村人不多,尤其是他们条件比较差的家庭。正是因为燕子这种品格,教授才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她。 教授为了慎重,也大概估算了费用,整个病程如果顺利,下来恐怕得要二十几万。如果不顺利,那还另说。 此时,燕子再看了看冬子。冬子说到:“教授,没事,这钱我来负责,您这样尽心,为我们考虑,我们都感激不尽了。爷爷的病,就拜托您了。”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燕子爸把几个人约到走廊的心头,商量了一会儿。 “燕子,冬子,爷爷本人要是知道花这么多钱,他肯定是不会治疗的。你们挣钱这么辛苦,今后该怎么办呢?” 燕子妈也说到:“冬子,这事让你出这么多钱,我本来不想说什么的。你跟燕子情分深,但是,毕竟今后你们要过日子,如果本都没有,哪里来钱安家做生意呢?” 冬子点了点头:“如果燕子不嫌苦的话,我从卖羊肉串开始,照样可以起家,你们不要慌,我们年轻,有体力有能力。只要能够保住爷爷的命,再多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你们不晓得,我父母去世后,才知道,什么钱啊,房子啊,都没有亲人在世重要。安家嘛,你们在,家就在。燕子,就是我的家,你们莫慌。况且,我还有好多朋友,找他们帮助一点,也是没有问题的。” 燕子盯着冬子说话的样子,有点想哭,有点感动。冬子的话是轻言轻语的,但在燕子心中,像打鼓一样重。 冬子是理解自己的,自己为了让爷爷看着自己出嫁,打定心思要把爷爷治好,但这事却拖累了冬哥。冬哥最后那句“燕子就是我的家”,这会让燕子记得一生。 此时的冬哥,再不是平时那个嘻嘻哈哈的小伙子了,也不是那个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的跟屁虫,他像一个英雄,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人大男人。 此时的燕子,真想抱着冬哥哭一会。但父母在场,没敢冲动。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冬哥不仅此时付出了钱,那是他今后发家致富的底本与希望。而且,在平时,冬哥抱着自己时,那身体冲动的反应,以及他极力克制的状态,燕子是非常清楚的。 此时的燕子想到:只要你想,我就给。 既然我就是冬哥的家,那我只能给冬哥的,就是温暖。 手术前的各类检查,冬子负责了大部分工作,排除交费,推车上楼下楼,各处检验检查,冬子忙得不亦乐乎。燕子有时帮他擦汗,他却笑到:“别擦,人多了,怪不好意思的。” 第二天,手术开始,大家都坐在外面等。 “冬哥,你这一天太累了,想睡,就靠我肩上眯一会?” “不了,我不累,我得等爷爷出来。” “据说手术得两三个小时,还是睡一下,过会爷爷出来了,你不得更忙?” “没事,我是男人。” 对啊,他是男人。自己的父亲手有残疾,母亲照顾爷爷毕竟不方便,大量具体的护理,都是冬子来进行的。燕子回想起当年在容城,爷爷做手术时,自己那无助的状态,再对比今天,完全可以依赖冬哥的样子,觉得,完全是天壤之别。 有一个热爱自己的男人,当女人,就幸福了。哪怕他没多少钱,哪怕他很平凡普通。更何况,冬哥不是普通的人呢,他是挣过钱的,有手艺的,受人尊重的人呢。 燕子爱冬子,以前只是单纯的喜爱,现在居然有点依赖与崇拜的心情了。这种情感的升华,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恋人,走了相反的道路。 一般来说,许多人先是崇拜喜欢对方,再依赖对方,再习惯对方,然后进入平淡的柴米油盐。而燕子与冬子的经历,好像是相反的方向,在渐次发展。 在等待中,冬子的电话响了。“冬哥,你在哪里?” “我在二楼手术室,你有什么事?” “看你不行啊?” 等冬子跑到电梯口时,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已经从另一边的楼梯口传了过来,小跑步的节奏,风风火火的,李雯的性格还是没变。 李雯与燕子对视了一下,双方认出了对方,没等冬子过来介绍,两个人已经拉扯起来了。她们为一个红包在争夺,一个要送,一个不肯收。 “冬哥,你来评评,燕子是不是看不起人,我们啥关系?” 突然听到这句话,冬子还真不好回答。燕子一愣,回想当年在青山时,李雯对冬哥的照顾关心的场景,没留神,李雯已经把红包硬塞进燕子的包里了。 当燕子反应过来时,李雯却先开口了。“燕子,你爷爷病了,前两天小简过来的,今天我们商场关门了,我有时间过来看。怎么,小简的帮忙你放心,我的帮忙你就拒绝,这不对嘛。” “不是这样的,小简这样麻烦,我们就不好意思了,怎么还让你们这么破费。”燕子故意把“你们”这两个字说得很重。 “他是他,我是我。他跟冬哥有交情,我跟冬哥也有交情。如果我不来,就叫不讲义气。下一步,你仔细问冬哥,他当年是怎样帮我的,你就明白了。给你的,你就收入,如果你跟冬哥在一起,你就收。如果不想在一起,你就当我没来过。” 话说到这份上,燕子不收,好像就对不起人了。虽然,在燕子心中,对她与冬哥的关系,还是不太清楚。 “好了,燕子,李雯不是外人,她的钱,你就放心地拿。” 冬子解围后,李雯高兴起来:“对嘛,冬哥还是那个冬哥,我就喜欢你这个实在的样子。” “喜欢”这个词,从李雯嘴里说出来,燕子的心像被扎了一下。李雯估计也意识到了,赶快解释到:“燕子,莫多心,我、小简、冬哥,我们三个是哥们,喝过酒拜过把子的。”李雯拍了拍燕子的肩:“放心,啊。” 李雯跟燕子说了一堆悄悄话,冬子知道,女人们的话,男人不宜,所以,她们说的什么,也不知道。 李雯说了一会,站起身:“冬哥,小简在准备大事,我也要走了,今天中午,我们两家人要吃饭。” 这还真是个大事。他们两家人吃饭,在湖北这边的风俗,那就是要定日子,准备结婚了。在这样重要的日子,她专门来看冬哥,果然是李雯的风格。 “定好了日子,打个电话。” “必须的,我刚才问燕子了,你们两个居然。”李雯偷偷看了看椅子那头的燕子父母,用手把口掩了掩:“嗨,你们够资格,希望保持。伴郎伴娘已经定了,这任务,你们得完成,要不然,这钱我就拿回去了。” 留下一脸懵的冬子,李雯站起来就转身走了。 燕子与冬子要送她下楼,她朝后摆了摆手,加快了脚步。燕子回头看了看冬哥,冬哥提醒到:“燕子,你看她的背影。” 燕子突然觉得好熟悉。等李雯下楼离开后,燕子妈在后面说了句:“从背后看,她长得跟我们燕子一模一样的。” 燕子突然明白过来:“冬哥,有这原因?” 冬子点了点头,然后把燕子扯到一边,详细给她说了,自己与李雯与小简过去的故事。此时,燕子才明白,李雯为什么说“他是他我是我”,原来,哪怕找到任何与自己相似的东西,冬哥都会把她当成亲切的感觉。 这是真爱了。 “哎,你们说的啥,李雯说我们有资格,要保持,是什么意思?” “我们女人说的话,你何必问呢?冬哥,苦了你了。” 冬子还是不太明白。当然,他只需要知道,燕子是爱自己的,这一切都够了。 其实,李雯是悄悄问过燕子,他们俩有没有过那种关系,燕子说没有,倒把李雯吓了一跳。两个人相爱到这种程度,令李雯羡慕不已。 李雯送来了两万块钱的红包,燕子父母此时对冬子更加刮目相看了。以他们多年的社会经验,看一个人,就看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你朋友对你好,说明这个人的为人,差不了。你朋友出手大方,说明你就不会太困顿。 冬子突然想到,自己应该多关心李雯几句的。他们两家人吃饭,小简的父母冬哥认识。但李雯是没有父亲的,她母亲回来了?或者,就是她姑妈一家,代替了她的家人?这也是个苦命的人,幸好遇上了小简,小简这人太靠谱了。 爷爷终于出来了,亲自主刀的教授出来,给大家介绍了病情。手术很成功,但如前所料,他需要较长时间恢复,这段时间,还有几关要闯。比如感染关,愈合关,康复关,哪一步都需要精心照顾。 冬子的表态很是坚决,只要有利于恢复的,不要怕药贵,只要需要,就往上用。教授有些怀疑地问燕子妈:“这位是?” “女婿娃,他说了算。”燕子妈脱口而出,教授笑了。“你女儿女婿都是好人,好人归到一家了。” 其实,当燕子妈把自己称为女婿时,还说自己说了算。冬子有些不好意思来,毕竟,自己还没跟燕子打结婚证,就这么快,得到承认了。 燕子爸的考虑更长远些。 “冬子,你们现在用这么多钱,以后生意咋做呢?” “没事,叔叔,你也看到的,我朋友都是有钱的人,找他们借点钱,开个张没问题。钱是小事,我们能行。” “钱是小事”这句话,燕子爸一生都没做到,从来不敢这么说。眼前的年轻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呢?如果钱是小事,那天下就没什么大事了。 带着怀疑的心情,燕子爸内心是比较沉重的。但是,看到燕子与冬子轻松的样子,又不敢把这种沉重表现出来。 爷爷醒后又在问,要花多少钱。燕子骗他:“没多少钱,我说一万,你信不信?” “我不信,你总在骗我。” “那就两万,没多少钱,我们挣的钱,多得很呢。” “燕子啊,爷爷这病,把你们拖累了啊,真不该治的呢。古人有句话:老而不死之谓贼,我是个强盗呢。” “你怎么这么没志气呢?不是要看着我结婚的呢?不想了吗?” “不是啊。你奶奶只活了六十几岁,我比她多活了十多年,就已经赚了啊。我父母都是六十几岁死的,我这多活了这些年,就已经不应该了,还要拖累后人,不要脸呢。” “爷爷,你这就不对了。自己答应的事,哪有反悔的?况且,我还没结婚,你任务还没完成,不能随便走,对不对?” “孙女婿好啊,爷爷看到了的,也就放心了,还要求什么呢?” “爷爷,现在我们要富给你看,要幸福给你看。哪怕就是有一天,你到那边去了,跟奶奶好汇报呢,对不对?说你孙女幸福着呢,吃的啥住的啥用的啥。你要没看到,不是白活了这些年吗?” 这话说得透彻,爷爷终于笑了起来。“对了,你奶奶估计也要挂着你呢,我得多看看,好跟她说。” 除夕这天,爷爷也摆脱了只能吃流食的状态,冬子下决心,要办一桌好饭菜出来,像当年父亲在时一样,做一套湖北最传统的团年饭来。 由于没有冰箱,采购材料必须是当天的,冬子跑了好几个地方。燕子妈坚持要过来帮忙,但燕子阻止了。“那地方只有一个电磁炉,人多了没益,反而添乱,你就别去了。” “阿姨,以前都是你做团年饭。我家有个传统,以前都是我爸做。现在,你让我保留一点我家的老传统好不好?今后的年夜饭,都由我来负责,你们只管提意见就行。” 燕子妈还要坚持,被燕子爸劝到:“人家冬子话说到这种份上了,就承他这一片心吧。看这样子,以后,这个家,你就再也做不了主了,让他们年轻人做主吧。” 这相当于从程序认定,冬子成了全家人的柱子了,对冬子来说,是一种责任与光荣,对燕子来说,这是一种骄傲。 冬子与燕子忙活半天,提着大包小包,把一桌子菜送到病房时,燕子一家人才惊叹起来。 “你爸啊,是容钢厨师的一把手,你是专门跟他学过?” 燕子爸端起酒杯,要敬冬子,冬子赶快站起来,自己作为晚辈,应当先敬长辈。等他把长辈们的酒敬完后,才回应到:“我没跟他专门学过,倒是看过。我做菜的水平赶不上他,但是,态度还是端正的。” 燕子妈尝了一块鱼,感叹到:“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啊,我们还是养鱼的,怎么烧不这味呢?” 燕子却在一边,忙着把鱼肉里的刺剔掉,给爷爷吃。 “妈,你不晓得,冬哥在外面接触过好些厨师呢。他这菜算啥?冬哥带我吃的好东西,恐怕你们听都没听说过。” “那我们看电视,电视上也没有过?”燕子妈有些不服。 “肯定没有,那些东西,我都叫不上名字呢。我们住过的地方,那才叫豪华,如果以后有时间,我们带你们去享受一下,你才晓得,真正的富人,是咋过日子的。” “那咋过日子的?电视上那些开好车住别墅的?”燕子爸也加入话题了。 “我跟你们说,有的人,一张床,就值一套别墅,你信不信?” “我不信,难不成,那床用黄金做的?用黄金做,也不怕凉得慌?” 燕子与冬子相视一笑,打住了这个话题。 当一切收拾完毕,燕子妈劝两个年轻人早点休息了,这病房,有两个大人在就行了。况且,这里也最多只住得下两个人。 冬子前面走,燕子在后面看,爷爷已经睡着了。燕子妈悄悄一把拉过燕子,低声音对燕子说到:“对人家好点。” 燕子脸红了红,点了点头。 两人准备走着回宿舍,而烟花,突然从江边方向升起来了,那大朵的烟花,把天空染得绚丽,变幻着不同的色彩。转钟了,过年了,燕子兴奋地拍手,冬子看到燕子雀跃的样子,一激动,把燕子抱了起来。 燕子又手展开,作飞翔的样子,冬子在下面抱着燕子兴奋地跑:“飞起来了,燕子飞起来了。” 回到出租屋,洗漱完毕后,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 “冬哥,冷不冷?” “不冷,晚上吃得多,还喝一点酒,一点都有冷。” “我有点冷。” “那我把被子给你一床,我盖个羽绒服就行了。” “不,那样你也会冷。冬哥,你过来,陪我说说话。我睡不着。” 冬子过去进,燕子向里移了移,把被子掀开,让冬子就躺在她身边。 “你想说什么,燕子。” “不想说什么,冬哥,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就那么讨厌?” “不讨厌,是喜欢。原来我住在这里时,一个人害怕,你在这里,我就不怕了。人不怕了,就可以不说话了。” “那好,今天很晚了,你就安心睡吧,我在身边,你放心吧。” “你抱着我,暖和些。” “嗯”冬子抱着燕子,她那温热的气流与芳香,让冬子有些魂不守舍。冬子控制住了自己的念想,因为,他觉得,最神圣的事情,必须有最神圣的时刻。 “不行,冬哥,你抱着我,我睡得好,你恐怕睡不着了。你身体在抖,对不对?” 冬子哪里是身体在抖,整个灵魂都是颤抖的。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不能想,不敢想。” “假如,我让你想呢?” “不行,燕子,我答应过你的,不到那个时候,不能想。更何况,我还没告诉我父母呢,我得先告诉我父母,你是他们的儿媳妇,我才敢。” 燕子叹了口气,用背拱了拱冬子,然后翻过身来:“你个小傻瓜。” 两人被迫分开床睡,那样才会睡得着。当然,冬子做了个自认为不太健康的梦,第二天醒来,就有些不好意思,燕子的目光,他都有点不敢接。 武汉的春节,夜晚的喧腾过后,是比较安静的,街面上行人及车辆很少。大量流动人口回乡过年了,武汉的人比平时少了三分之一以上。再加上,除夕之夜大家守岁熬夜,现在都是在睡觉,街面干净整洁,昨天晚上,环卫工人没少忙活。 进了病房,冬子学着燕子的模样,给几位前辈拜年。在“新年好”的互相祝福中,冬子也接到了燕子父母给的红包,好几年了,冬子没接到过家长的红包了,当接到那一刻,冬子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眼泪。 他想起了容城,想起了那空荡荡的老屋,那里,曾经有父母,在数年前的今天,给自己压岁钱。 第一百九十七章 葛老出门 公元2015年初,农历马年即将过去,羊年即将到来,县城里突然热闹起来。腊月二十七,人们正在补充年货,北堂市场的喧闹声音中,听得出喜感。 “细爷,生意好啊!” “春子回来了?广州的钱挣到了的,看你这样子,几闪呢。” 这是一个摊主跟一个顾客的对话,不要被他们的语言所欺骗,他们其实年纪差不多大。 这里是湖北的一个小县城,距离武汉百把十里远,在今天这个从幼儿园都讲普通话的年代,三十岁以上的人,还保留着家乡土话的亲热。 容城是县城,历史算来已经有三千多年了,据说春秋某位诸侯定国于此,东汉时期为军事重镇,很少有人留意这段历史了。反正,长江边上的古城,历代战争是少不了的。 葛校长身后的女婿是省城的袁处长,如今也四十多岁了。他记得,刚来容城拜见未来岳父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就被容城人的称呼搞懵过。 误会与尴尬在当时是让人脸红的,但今天回想起来很是喜剧。时间长了,袁处长也就习惯了,甚至也熟练地使用当地称呼,来给岳父一家的亲友打招呼了。 这里最奇特的称呼就是:爷和爹的意思是反的。比如父亲辈的人,容城人称之为爷。比如父亲的弟弟,你可以称他为细爷。而爷爷的弟弟,你得叫他细爹! 当然,对亲爷爷的称呼,在大街边上就经常听得到:爹爹! 虽然袁处长也算是学识渊博,但在岳父面前,对于历史与风俗文化,是不敢多话的。尤其对于容城古往今来的事,岳父就是专家。葛校长,县志编撰委员会多年不变的主要成员,可不是吹出来的。关于这个父亲与爷爷称呼颠倒的事,究竟有什么掌故与历史,袁处长是不敢问的。 袁处长在家也算是说一不二的人,不是他有本事,是因为老婆太贤惠。但是,只要提到岳父,打心眼里,他都是尊敬的。他二十年前就悄悄给老婆说过:“咱爸是没有缺点的人。”至今,他也算在省城识人无数,但仍然这样认为。 袁处长的老婆是葛校长最小的女儿,所以,在子女辈中,是最年轻的。今天,袁处长提前回到容城,是因为岳父安排腊月二十八,全家吃团圆饭。 “小袁啊,你们一家三口过年,大年三十回他爷爷奶奶家吧,你们带孩子,腊月二十八到我这里来团年,所有人都在这一天来,好不好哇?” 明明是他为了让女儿在婆家过除夕,牺牲自家团圆的时间,还问女婿好不好。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是为别人考虑。当年袁处长与葛小千金谈恋爱,第一次到葛校长家来时,提着一大堆礼物,站在门卫室。 “师傅,我找葛校长,请开下门。” “喔,找葛校长啊”那门卫大概也已经五六十岁了,以为袁处长是葛校长的学生,说到:“莫说,学生看老师的,数葛校长的多,他这个人啊,好人有好报。” 当时的袁处长还是个科员,年轻人有些好奇,追问了一句:“你说他哪里好呢?” “他啊,一天不做好事,心里就过不得!” 这句话把当时的小袁震惊了,因为从小到大,从来没听人这样评价另一个人。 而此时,葛校长已经八十五岁了,门卫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还是那个院子,还是那些树木,人却换了不少。老一代的,死的死、病的病,像葛校长这样能够自由出门走动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葛校长表面看起来身材又高又瘦,但身体却出奇地健康。他七十岁时,还能够骑自行车带着孙女上下学,买菜做饭都是自己动手。 自从过了八十岁,孙辈们都已经长大了,也不需要他接送和煮饭烧火了,他也就不骑自行车了。当然,这也是子女极力劝阻的结果。这么大年纪的人,万一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过八十后,他还经常上街买东西,四处逛逛,参加文化宫老年人的聚会,找老熟人谈天闲聊,听听那些拉胡琴的,看看那些走象棋的人。过一年把,就不怎么去了,除了买东西,也不闲逛了。 “跟我一辈的人,要么出了远门,要么出不了门了。”葛校长说到这些时,眼神就有些黯淡。家人知道,他所说的出远门,就是故去的人。出不了门的,就是病重在家或者在医院的人。 这是一个传统小县城,人们之间几乎都扯得上关系。有一个新到的县委书记上任前,省里某容城籍领导给他介绍:“容城那地方小,是个人情社会。这样跟你打比方吧:如果一个餐馆有三桌客人,容城本地人会发现,有一桌里有他的老表,另一桌上,坐着他一个湾子的人。” 所谓湾子,跟其他地方的村子是差不多的意思。湖北是千湖之省,容城的湖泊大概也有百十来个,自然把地理环境分割为无数个湖汊河湾。一个湾子的是正宗老乡,老乡之间最疏远的关系,也可以称之为老表了。 前面所提到的北堂市场两人的称呼,也有可能是按旧时的辈份来的,摊主只是辈份比顾客高,也许他们原来就是发小。 从前年起,葛校长就有一个仪式,总要到两个地方去一趟,总是在腊月最后几天,在所有外出工作的容城人回乡的日子里,盛装出行。 今天,他中午吃过饭,就催促夫人桂老师快点。而桂老师总在镜子面前整理头发,女儿刚给她的头发染黑,她总觉得有些地方没染到位,怕出门后,看起来有点杂乱。 “小袁莫急啊,你妈总是要讲究一下。”葛校长反倒安 慰起女婿来。今天葛校长又要座女婿的车,到他的老家去一趟。 “不急,不急,时间早着呢”。不是因为袁处长涵养好,而是因为,今天要去的地方,实在是太近了。 葛校长的老家,原来叫葛家大湾,其实现在已经是城里了,前两年房地产开发,作为城中村,所有人都搬上了楼房,但是,还都聚居在一块,人在,亲情就在,葛校长是要去打招呼的。 前年开始,过年前就去,为什么有这个仪式呢?葛校长的大女儿最了解,她曾给小妹说过:“我爸偶尔会重复那句话:七十三、八十四,他怕他再也看不到故乡人了。” 这其实是古代两位圣人的寿数。孔子活了七十三岁,孟子活了八十四岁,而接受过孔孟之道的葛校长,仍然无法摆脱这种潜意识的文化暗喻,尽管他坚定地反对迷信。 如果是个外地人,肯定不知道这里叫葛家大湾,因为这个楼盘的名称叫:富丽花园。而葛校长从他参加工作以来,在这里就没有住过了,他离开这块土地已经六十多年了,但他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因为这里有他的根:亲人。 “细爷,细娘”,那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头发都花白了,但精神还可以,农村生活的痕迹刻画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刻画在他伸出的粗糙老茧的双手里。“我是建伢,你们还记得我不?” 袁处长赶紧给对方递烟,对方招呼到:“细姑爷也来了?” 葛校长笑到:“你都有孙子了,不好叫建伢了。” “哎,你是我亲细爷,再老,在你面前我总是伢,乱不得的。”对方是葛校长大哥的儿子,葛校长在兄弟中排行老幺。他的兄长与姐姐,都已经去世多年了。袁处长在好几次春节期间,遇到这些岳父的后辈来拜年,也就熟悉这些人物关系了。 “那不是细爹细奶吗?”那边过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过来了。 “来来来,叫太!” “太!”小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桂老师摸了摸孩子的头,答应了一声,给女婿使了个眼色,女婿当然有准备,给孩子一个红包。按这边的规矩,第一次见面的孩子或者新媳妇,长辈是要给红包的。 “你不是到浙江打工吗?么时候回来的?” “细爹记性真好,还记得我在浙江打工。这房子修好后,就回来了,孩子要上学了,我就不准备出去了,就在容城找个工作,陪老人孩子,也好。” “你又有手艺,拆迁了又有钱,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你回来工作,好哇!”葛校长总是好哇好哇个不停,这是他在葛家大湾所呆的半个小时说得最多的词。 袁处长最感惊奇的是,跟岳父打招呼的起码有二十来个乡亲,他居然每个人都记得,包括这些人的职业家庭及姓名。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本事,尤其对一个八十几岁的人来说。 这些年来,容城人外出工作的人太多了,只有腊月底,才会陆续回来。所以,今天葛校长的第一个仪式,就是看故乡亲人,当然,这个故乡离他现在的家不远,开车只需要二十分钟。 多年前,葛家大湾还没拆迁时,袁处长就来过,那些池塘树木与农舍,是典型的江南风格,很有田园美景。据说,葛校长的父亲当年是这里的大地主,整个葛家大湾,就是葛家的,而他的父亲,就是葛家的当家人。 当然,后来,这件事整个影响了葛校长的人生,那是后话。 有婆婆过来,拉着桂老师说话,桂老师见她亲热得不得了,她对葛校长说:“你自己跟小袁去北堂吧,我就在这里。” 袁处长赶紧问到:“妈,我啥时候来接您呢?” “细姑爷就莫操心了,我们送细奶回去。”那边一个中年妇女大声说到。 葛校长对女婿说到:“让她在这里,她自在些,走,我们到市场去。” 葛校长的第二个仪式,就是到北堂市场。他究竟要买什么东西,买哪家的东西,这得按他的临时指示来,这对袁处长是个考验,当然,也在他能力范围内。当了这么多年干部,观颜察色的功夫,也比较专业了。 车子停在市场外的停车场,葛校长下车时,拒绝了女婿的搀扶,表示身体还很灵活。此时的市场周边,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葛校长整理了他的衣服和帽子,四周缓缓地看了看,说了声:“小袁,你不累吧?” “爸,看你说得,你都不累,我年轻人,身体好得很。” 过了停车场,走到街上,就入市场口了。这其实不是一个现代的集贸市场,这里只是一条古已有之的老街,作为容城最传统的市场,它的存在,估计已经有几百年之久了。而今天这个停车场,院墙外还保留着一段古代的城墙遗址,城墙外的地名叫:濠沟。 袁处长在岳父家看过八十年代版本的容城县志,当时的照片上还可以依稀看出,所谓濠沟,就是古代的护城河。 而此时在街口走着的葛校长,上身穿着蓝色的呢子中长衫,下身是笔挺的同色西裤,脚上是标准的软底黑皮鞋,相当严肃正规的穿着。当然比较俏皮的是,脖子上围着的格子围脖,是羊绒的,头上戴着一顶毛毡鸭舌帽。而他最为标志性的眼镜,不是老花的,是近视眼镜。他作为老知识分子,已经近视了六七十年了。 “哎呀,是葛校长来了,好久没看到你了,精神和身体还这么好。”一进街口,就有人打招呼,是个卖衣服的中年女性,转身去端椅子,要让葛校长坐下。 “我不坐,就是过来看看,你生意好哇?” “差不多吧,这几天当然好喔,人都回来了。葛校长,你老人家喝口水噻,莫看不起我哟。”对方递过来一个纸杯子,里面是刚泡好的茶。 葛校长摆摆手:“我老了,喝不得茶。你夫妻都是我的学生,莫见怪啊。”葛校长这样说,好像还有歉意是的。 “您老人家在我这门口过一下,不晓得给我们带多大福气呢,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们是您的学生。”摊主的脸红了,但看得出来,很是高兴。 继续往里走,就不得了了,有叫葛老师的,有叫葛主任的,有叫葛校长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好像不故意显示出跟葛校长的亲热,就不是地道的本地人一样,这气氛,让女婿感到非常震惊。 “气质这一块,哪个有爸硬呢?”女婿心里冒出这个意思,他虽然在省城当处长,也没见过哪个领导有这个场面。 袁处长是外地人,市场上几乎没有人认识他,这是他第一次陪岳父到北堂市场来。况且,按岳父事先的吩咐,袁处长始终在岳父身后十来米远的地方,好像不认识一样。 岳父或许是通过这种方式在教育他。袁处长想:金杯银杯不如百姓的口碑。走得最稳的人,才走得最长。袁处长是善于学习的人,总会及时总结出心得体会。岳父的官当得或许没女婿大,但比女婿所接触的官,成功多了! 有一个六十来岁的卖对联的,老远看到葛校长来了,就丢下正在写的对联,老远跑过来,搀着葛校长的手,把葛校长往他的摊位上拉。 “葛老师,写字,您是我的先生,您如果看得起,也给学生留个墨宝呗?” 当时有很多在他摊附近的顾客,也有几个认出葛校长来了,一边给葛校长打招呼一边围了过来。 “我年纪大了手抖,写不出来了。小张,你的字,现在比我写得好些了。”葛校长拿起那所谓六十岁的小张没写完的对联,仔细看了看,说到:“笔力就是笔力,比我年轻,倒底有力气些。” 就这样,走一路说一路,有几个摊位,葛校长还专门拿着其中一些商品,夸了几句。这一条街,大约有百多个商户,起码有十几个商户是他的学生,或者学生的家人开的店子,再加上逛街的顾客,起码有几十人给他打招呼。 那种尊重与亲热,那种发自内心的拉手与称呼,袁处长当然会辨别真伪,在官场上见过的场面多了,假装的热情,一眼就看得出来。 真情太稀罕,在大街上,在如此众多的人面前,人们毫不吝惜自己的表达,而葛校长说得最多的词,仍然是那句:“好哇,好哇,你们都好哇。” 袁处长走在背后,距离有十多米,再加上人群拥簇,几乎被隔离。但也有好处,他能够听到背后人的议论。 “老爷子身体真好,都八九十岁了,你看看,哪个能比。” “我老师是个有福气的人呢,他跟我拉个手,我都觉得,明年生意都要好些。” “想送他东西,他都不要的。这些年了,他要过哪个的东西呢?” “今天的老师,要有葛校长的一半,就是我伢运气好啊。” 这些议论从背后出来,如同子弹射击入袁处长的心中。 袁处长听到岳父提高了声音在前面喊:“李红兵,生意好哇?” 那个叫李红兵的人,正是摆摊人中主动过来跟葛校长打招呼的人,他的摊位主要是买炒花生的。他也年过半百了,不好意思在搓手。“葛校长,你还记得我的名字?都四十几年了,你都记得我?” “你老父亲还好吧?” “他老人家去世几年了,校长您还记得他。” “他啊,原来身体那么好,怎么比我走得还早呢?”葛校长感叹了一下:“他的花生种得最好的了,我吃过他的花生呢”。 对方赶紧说到:“我这花生怎么样,校长尝一下呗”说着,就拿塑料袋,飞快地往里面装花生。 “莫装了,兵伢呢,我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了,但我可以尝尝你炒的花生,好哇?” 对方赶紧剥开几颗花生,花生仁还是热的,剥出来后,拿手搓掉外面的红皮,捧到葛校长面前。葛校长只尝了一颗:“种得好,跟你父亲当年种的一样,也炒得好,香!” 他说完,就跟人告辞了。这个市场也就三百米长左右,葛校长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怪不得,刚下车时,他要问女婿累不累。 从那头出来,穿过一个背街小巷子,就又回到了停车场。他对跟上来的女婿说到:“这里没人,我在车上坐一下,你去把东西买了。” 女婿当然心领神会,这事不用岳父讲,女婿都已经掌握了中心思想。体会领导意图,是官员最重要的基本功。凡是岳父亲手拿过的东西,都要买。凡是岳父夸了多次的摊位,逗留时间最长的摊位,就要多买些东西。 女婿知道,岳父哪里是来逛街的,他是来给学生扶贫的,以他有限的经济能力,帮助那些做生意的,最困难的学生。 这条老街,做生意的都是本地户,他们守着老房子,做着最普通的生意,保留着传统容城人过年前打年货最基本的传统,在现代化城市建设的冲击下,他们保留着容城生活最老的记忆。 那些从外地回来的容城人,到这里来买东西,其实是在买过去的回忆。主要的年货,超市都足够满足需要了。到这里来,回忆儿时的经历,碰见过去的熟人,那些老面孔老乡音老物件老门面,以及如葛校长,这样的老人。 今天看到葛校长的人,也许回去会给父母说,也许会给兄弟姐妹们说,也许会打电话,给外地的同学说。“今天我看到葛校长了,还跟他说话呢,他身体很好。” 要的,就是这份想念。 当女婿扛着一大包东西放进后背厢后,开车门坐上车,岳父突然对他问了一句话,让女婿很意外。 “冬子的家,你记得吗?” 冬子,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听人说起了。虽然,他过去是那么的熟悉这个小伙子,就像家庭的一员一样,但几年来,几乎没人提起过他。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容钢旧事 “知道,就是原来陈大哥卖烧烤的地方吧?” 葛老校长点点头,对女婿说到:“你拉我到那里去一趟,好不好呢?” 这个停车场从另一个出口出来,上马路,向东开,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冬子的家了。马路右边是容城唯一的一座山,当然的公园,叫东山公园。 而马路左边,就是著名的容城钢铁厂。 容城钢铁厂,是容城的巨大存在。在过去几十年里,这个钢铁厂有几个方面都占据着容城三分之一的比例:在城区里面积占三分之一;经济总量占全县总gdp的三分之一;本厂及配套企业的职工及亲属人口,占城关居民人口的三分之一。 如果要理解远古的容城,你就上东山。如果要明白近代的容城,你就到容钢。当了二十年容城女婿的袁处长,也颇有一番文笔,按他的角度观察,这两者如此之近,两相对照,完全是可以产生出摄影或者文学方面的艺术的。他偶尔猜想,如果岳父想搞文学创作而不是搞县志,这两个地方,就是容城最典型的素材。 而之所以要交代这么细,只是因为我们的主人公:冬子。他在容城二十年的生活里,容钢就是他的现实,东山则藏有他的情感和理想。 袁处长作为容城的女婿,在省城也与容城籍官员以半个老乡的身份相称,平时的聚会也是有的。在省政协有个副厅级官员,是容城人,他在前年退休前组织过一个饭局,邀请了在省城工作的容城籍人士,大约有十几个,一起喝酒。 这种饭局当然是要讲档次的,地点肯定是环境优秀、闲人免进的私家菜坊,白酒肯定是茅台或者法国的红酒,菜品当然不用说,除了什么龙虾或者辽参之外,少不了容城的土产:酸辣藕带和千张皮。 最重要的档次,不在菜不在酒也不在地点,而在参与宴会的人。在这个巨大的转盘餐桌边入座的,最低也是袁处长之类的县处级干部,还有新近发财的容城籍巨富。 在大家一阵恭喜“平安着陆”的歌颂中,主人喝得就有点多。一贯谨慎的他,也冒出一些大话来。“无官一身轻,我退休后,就回容城,住在东山上,研究东山的铜镜,再研究容钢,那可能是研究中国冶金史的一个窗口,肯定会出作品的。” 这位仁兄退休两年了,至今也没看到他的写作动静。回容城老家倒是回过一次,只呆了几天就离开了,后来听说,他到他儿子的家:广西北海,带孙子去了。 那个饭局上,有一件事倒令袁处长收获了一个朋友。省国土资源厅的洪处长,他是第一次与袁处长相识。当听说袁处长岳父的大名后,洪处长站了起来。 “袁处,我先干三杯,你表示一下。” 袁处长吓了一跳,这家伙逼酒吗?在酒桌上,就有这种逼酒的办法。对方敬你的酒,怕你不喝,他先干三杯。按规矩,先干为敬,人家都离开座位到你面前来了,你好意思不喝?如果你真只是表示一下,或者只喝一杯,岂不是看不起人?一般情况下,你也得喝三杯,以示公平。 当袁处长正准备站起来,将白酒倒满要干时,对方阻止了。“我说了,袁处,你只是表示一下,你听我说。”这声音比较大,满桌人都看着我俩,气氛有些突然。 “葛校长是你岳父,我这三杯是代表我家里三个人敬他老人家的,所以,你只用表示。” 在座的另一个人好象明白什么,说到:“对对对,这酒他是得喝三杯。” 原来,洪处长本人,以及他的父母,都曾经是葛校长的学生。 后来接触多了,袁处发现,洪处长是一个正直豪爽的人,他虽然在热门单位当处长,但从日常经济状况及生活方式来看,算得上官员中的一股清流了。 对于那位退休官员的大话迟迟没有兑现,后来洪处长的评论很是经典。“他不是没那热情,他是没那能力。这样宏大的历史,得多大的资料阅读量,更不用说整理与加工,谁敢说这种大话?也就是他喝多了酒。” 东山留存着容城历史辉煌的记忆,在这附近,出土过大量的从战国到汉代铜镜,工艺之精湛,至今仍然有一些被几个国家级博物馆收藏。而东山脚下,有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修的铜镜博物馆,里面除了铜镜,甚至还有汉以后制作的铁镜。 中国冶金史中,镜子作为工艺要求相当高的作品,是冶炼能力的高精尖技术代表。而由青铜到红铜再到铁的冶炼,就是中国冶金历史的进化过程。 这些之所以在容城发生,只是因为两点。第一点:容城有矿,在县城向南走二十公里后,就分布着从古代至今的大大小小的铜铁矿坑,当然,古代矿坑到了今天,已经变成了巨大的湖塘。而今天的铁矿,距离容城县有三十公里了,作为容钢的附属企业,有专门的矿运铁路,与容钢本厂相连。 第二点:紧靠长江。存续几千年的码头一再被整修,让长江这个黄金水道,成为了容城的经济大动脉。而容钢最顶头的北边,就是它在长江的专用码头。煤从船上来,钢从船上去,水运以其巨大的运输量及低廉的运输成本,让沿江的容城,有幸成为长江经济带上的一个节点。 在中国古代,因矿而城的地方不少,但有几个有容城如此罕见呢?你在长江边上有矿,这就不得了,运起来方便啊。那肯定是最先开采的地方啊。当年孙权曾经看中这个地方,让它成为了吴国的冶金中心。 但是,有矿的城市,很容易受到资源诅咒,如同今天的玉门市,有石油时兴旺,石油挖完了,城里的人也就离开了。但上天是如此厚爱容城这个地方。从春秋时期到汉唐,这里开采出铜矿,铜矿再多,也经不起上千年的开采。 唐以后,这里以农业为主,毕竟处于鱼米之乡,农业与渔业还能够支撑一座古城。谁知道,解放后,新的地质勘探技术发展了,在容城境内,居然发现了铁矿。 在那个战争以打钢铁为主的年代,在那个全国对重工业有超强热情的年代,在那个统帅号召大炼钢铁的年代,容城铁矿居然就在长江边上,简直是发现了宝贝。 于是苏联专家来了,省城的技术人员来了,甚至当时中国钢铁的一面旗帜:武钢的工人,成建制的班组也来了。而容城人在这种红旗飘飘的鼓舞下,积极地将最好的资源,支援给了建设中的容钢。 当时,武大毕业生葛校长,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无处可去。容城是个熟人社会,父亲是地主,孩子如果当了国家老师,就会有人不服的,怕耽误了社会主义接班人。幸好,容钢人知道教育的重要性,一个武大毕业生,怎么可能浪费呢?他被容钢工人阶级老大哥所接纳,成为了刚成立的容钢子弟校的小学老师,开始了葛老师的教学生涯。 岳父给袁处长介绍这段历史时,总是笑着说:“当时有个后勤副厂长,也是知识分子出身,曾经是地下党员。他当时为了我工作,与容城县委协调,也是背水一战。” 当时参加工作要政审,这正是葛校长最难的地方。但这位副厂长在与县委的人交涉中,坚持不把村里的家庭背景政审当成主要材料,而要把葛校长在学校的表现当成政审的主要材料。 他是地下党出身,又是工人阶级老大哥,说话底气就足些。他反问:“如果只看家庭出身,不看现实表现,那我是怎么入党的?”他是老革命,而他的父亲,是资本家。 当然,当年的小葛在学校是品学兼优,学校的鉴定肯定是好的。可以这样说,小葛成长为葛校长,第一步,是那位副厂长带出来的。这种用自身努力改变一个人命运的行为,这种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的精神,影响着后来葛校长漫长的教学生涯。 当然,对葛校长来说,他出来工作也是有条件的,那位副厂长严肃地跟他谈过:“你最好少回家,跟父母少见些面为好。” 这句话像钉子一样扎进当年小葛老师的心中,避免了他在日后的运动中,受到毁灭性的冲击。但是,孝道作为他的基因,也让他承受了巨大的自责。他回家太少了,几乎每年只回去一次,当天就回城。而父母家里的事,几乎都是委托夫人桂老师,悄悄地回去处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桂老师才是正宗的葛家大湾的人,而葛老师,是一个离家出走的人。虽然,他走得并不远,但总是回不了家。 从五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末,容钢的三十年,在容城是一个傲视群雄的存在。子弟校从小学办到了高中,职工从最初的三千人扩张到了后来的五万多人,工厂的门从原来的只有四个,扩张到从1号门到15号门之多,整个厂区的长度,绵延有十华里之长,宽度也有两公里。而与职工相关的家属,大约共有十几万之众。 它的发展带来了附属工厂的兴起,最典型的是汽水厂。这里的夏天是非常热的,炼钢工人是三班倒,高炉不能停。穿着厚厚的帆布工作服在高炉前工作十分钟,汗水就浸透了全身。他们降温的办法,除了限制炉旁工作时间外,还有饮料上的绝招。 第一是绿豆汤,熬得浓烂,放入冰块,抬到车间外,从高炉外换班出来暂歇的工人,喝一口这冰凉的绿豆汤,整个身体经历冰与火的交替感受,找到了心理上最佳的平衡。 第二是汽水。当碳酸进入火热的胃部后分解为二氧化碳和水,一个饱嗝,让二氧化碳将体内的热气带出来,那种夸张的仪式感,给高温下的劳动者带来的舒爽,无法比拟。当然,汽水这个洋玩意,还有另外的意思,那是苏联人带来的西方饮料,给人一种高大上的贵族感。 工人是老大哥,钢铁工人是老大中的老大,已经印在了当时五元人民币上面了。老大就要有老大的样子,比如可以喝汽水。 这种汽水最先是武钢发明的,配方也不保密,当时还没有知识产权一说,当然容钢也就学过来了。办了一个汽水厂,除了供应容钢工厂,免费定量发放以外,也卖给普通的容城市民。 据说在七八十年代以前,外地亲友来容城探亲,总要拿些汽水回去,毕竟这东西,在其它地方是很难买到的洋玩意。容城的那个时代,因为容钢而骄傲。 随着容钢子弟校从小学办到高中,葛老师的教学生涯也就晋级为高中老师了。后来在78年恢复高考过后,容城县教育局受当时风靡一时的黄冈高中的启发,重视起升学率来。于是,就把当时容钢与容城县的教育资源合并了,集中了最优秀的老师,办出了一个省重点中学:容城中学。从此,葛老师就在老师到教导主任到副校长的仕途上,顺风顺水了。 有能力的人就像布袋里的锥子,总是要露出头的。这句话,好像春秋时代就有人说过。 此消彼长,从八十年代以来,容钢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五十年代的高炉,技术能力肯定跟不上时代了,优质钢无法跟宝钢这种全日本生产工艺比较。况且,煤电消耗的比例高,成本太高,以至于价格在市场上没有竞争力。 当然,容钢这样的大企业,也不是没想过办法,比如乘着中国大基建的东风,专门搞建材钢。这种钢要求的质量指标并不高,还可以占领一部分市场。但是,经不起民营企业小钢厂的价格冲击,人家设备与工艺都是新的,况且员工成本也低。毕竟,民营小钢厂的职工是以农民工为主体,人家不需要喝汽水,绿豆汤也不需要那么浓,加不加冰块的,都是浮云。 生意不好盘柜台,向外扩张有难度,就内部挖潜,找管理要效益。首先倒霉的,就是汽水厂,与总厂剥离,自找市场,自负盈亏。 不是那汽水的味道不好,也不是汽水的价格太贵。而是面对可乐的冲击,那汽水已经失去了贵族的标签,原来大家眼中的容城骄傲,如今变得土气。 而我们的主人公冬子的母亲,就是汽水厂的职工,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失业的。汽水厂倒闭了,容城的一个时代,就这样,以千万个家庭的命运转折,走向了新的世纪。 本厂职工也要减员增效,最先裁掉的,当然是不在生产一线的后勤人员,而冬子的父亲,容钢炼铁二分厂食堂的掌勺大师傅,虽然是保留对象,但工资待遇,已经降到原来的三分之二了。 最为不幸的是,在冬子读初三的那年,母亲得了慢性肾炎,需要长期用药,加重了家庭负担。冬子的父亲陈师傅,原来是部队炊事员转业的,正宗的二级厨师出身,虽然别人叫他师傅时他有点虚荣,但身上流淌着军人不服输的血液。他白天上班在食堂做菜。晚上回家做羊肉串,晚上十点钟左右,一切准备妥当,他就在家门口出摊了。 为什么是晚上十点钟呢?因为他打了个时间差。一般餐馆在这时都已经关门了。但工厂许多夜班师傅下班后,肚子就比较饿,甚至喜欢喝点酒。劳动的人,需要味道浓烈的肉食,羊肉串是最好下酒的东西。 对门是东山公园的一个小道出口,年轻人谈恋爱的,此时开始下山,给女朋友向个羊肉串,也是浪漫的事。 更何况,新世纪以来,国人的麻将风潮扑面而来。夜晚麻将至半夜散场,赢了的人请客,在老陈师傅这里买一把羊肉串,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既然有如此商机,为何没有竞争对手呢?这里不仅是陈师傅的厂门外,也是他的家门外,他是在此处有根的人,别人不会故意为难。最为重要的是,他是厂里出名的大师傅,掌勺的。按工友的说法,陈师傅的手艺,要不是在家照顾有病的老婆,到哪个大酒店,都是万儿八千的挣。 这是容城美食的一块招牌,时间长了,本地人吃羊肉串都以陈师傅的手艺为标准。以至于到新疆旅游的容城人,吃新疆的羊肉串时,还不忘说一句:“还是我们容城老陈的味道好些!” 从那以后,老陈每晚的休息时间,只有四个小时。毕竟,他收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但是赚的钱多,起码是他在工厂工资的三倍以上。除了保障老婆的医费和冬子的学费以外,还买下了边上一座老房子。 这房子其实也是工厂的,原来是分给职工的宿舍,红砖红瓦的二层楼,上下各两户,中间是楼梯,楼梯下面的转折处是楼梯间,有自来水龙头和池子,里面是厕所。一楼是男厕所,二楼是女厕所。 每一户内,是里外两个通间,用常用的话说,就是个小型筒子楼。当时工厂缺钱,就把这些在厂区外面的职工宿舍作价卖给职工,也到容城县房产部门办了房产证。当然价格是非常便宜的,当时一户人家的两间房,总共也就给厂里交三千元。 工厂大量裁员减工资,有些技术的,生产一线的,就跑到其他的民营钢厂工作。没多少技术的,就跑到广东浙江打工去了。过去旱涝保收的工人,没有多少储蓄意识,以为国营厂可以保他们的一生。到了交房款的时候,另外三户就有些为难,再加上人要到外地工作,这房子也太破旧了一些,毕竟是五十年代修的,就有卖指标的意思。 所谓卖指标,是当时的流行说法,毕竟工厂把宿舍卖给职工,价格肯定还是比市场要低些。这个房子按当时的市场价,应该值四五千,厂里只要三千。 这四户人家,只有老陈拿得出钱了。另外三家想要现钱,于是,老陈以每户五千的价格,把房子都买了过来。此时,邻居才知道,老陈半夜守着个烧烤摊,原来赚了这么多钱。 天下没有小生意。 老陈当时也有他的考虑。第一,他不是容城本地人,父母在外地也早就去世了,他没有根。在容城有个独立的房子,也算是在此地立住了。第二,冬子长大了要成家,把这房子翻修一下,也可以作新房。第三,自己在这里卖羊肉串,光在街头露天生意做不大,受天气影响。如果自己再想扩大规模,办一个正经的烧烤店,下面两户的四间房,就是两个门面,人可以住楼上。下面一间作操作间,另外三间,可以摆六张桌子,那就成了大生意了。 谁能够想到,这看起来很老的红砖住房,可以作为做生意绝佳的门面呢? 老陈知道,他看到工厂走下坡路的趋势,也看到自己烧烤摊的兴旺。勤劳的人饿不死,有手艺的人有饭吃,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在这老厂里,做小生意,他的起步是最早的。 冬子的母亲叫芦花,虽然有肾病,但日常的生活还是能够自理的。羊肉串制作过程比较麻烦,肉要洗要腌,作料要准备,老陈回家后剁肉,芦花就帮忙往签子上串,夫妻的配合中,家庭兴旺的氛围就比较浓。 那是冬子最幸福的时光,父母太宠,不让他干活,他就跑东山公园去玩,寒暑假也没亲戚走,除了按父母要求,偶尔到葛校长家去一趟,剩下时间,几乎都是在东山公园游荡中度过的。 他有一件事不太理解,父母总要让他到葛校长家去。虽然在那里,也有几个孩子可以一起玩,但都比他年纪小,他们都是葛校长的孙辈。按从小的习惯,他叫葛校长和桂老师:“爹爹”、“家家”,就是外公外婆的意思,叫葛校长的的子女,就叫舅舅和姨了。 但是,他确切地知道,他与葛校长一家,没有血缘关系。他自己的爷爷奶奶已经过世,他母亲芦花,甚至不知道自己老家在哪里,是流浪过来的人。 这幢房子是陈冬在容城物质上的根,而葛校长一家,可能是陈冬在亲人上的根了。不知道此时的陈冬在哪里,他会不会也这样想。 第一百九十九章 寻找冬哥 不要女婿搀扶,葛老爷子昂首挺胸地走过马路,来到冬子那已经破旧的红砖楼前。房子好久没人住,几个门的锁都已经开始锈蚀,而一楼楼梯间的地上,还甩着一个破旧的烧烤架,上面是一个装炭烧烤的铁皮槽,下面是几根铁棍焊成了支撑架。 整个架子倒在地上,估计被人踩过或者试图偷过,有明显的扭曲痕迹。但一把自制的铁链锁固执地缠绕过几个关节,硬生生地与楼梯铁栏杆绑在了一起。 如果小偷要偷它去卖废铁,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破坏性开锁,这是个技术活,一般人来不了,只能是职业小偷才有的手艺。况且,按现在的情况看,那锁已经锈蚀,也不好开了。第二个办法,就是硬生生砸或者锯断连接,这动作与声音就比较大,这里在厂区5号门边,出入工人没断过,也在东山公园的一个出入口对面,搞这么大动静,为了一点废铁,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 在容钢附近,这点废铁根本就不值钱。原来容钢兴旺的时候,内部管理就比较松。虽然厂区与市区有高高的围墙分隔,但架不住钢耗子在墙上挖洞,一个晚上,就可以搬走一吨铁。虽然厂内保安有巡逻,但是牛栏关老鼠,防不胜防。 其实,这也算是容钢衰败的原因之一。后来厂里工资降低了,员工裁员了,但这些人中就有些在想歪办法,内外合伙,偷的数量就更大了。当然,后来政府搞专项打击行动,也判了一些人,其中一个人,就与冬子有关。 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当时传遍容城。说厂里有个老工人师傅,每一上班最早来,大约六点钟就进厂了,下班最晚回,估计要到七八点钟,在车间,他总是最早来最晚走的。他这种精神,也多次受到分厂及总厂领导的表扬,年年评为先进。所以,不管是厂里裁员还是离,岗等退,都没有他。人家是先进,怎么不照顾呢? 这里所说的离岗待退,是一个为降人力成本发明的一个新词语。当时容钢的老高炉要淘汰掉三分之二,新高炉需要的工人都是年轻的刚培训过的。所以,大部分老工人就要淘汰。最难受的是四零五零的人,也就是40到50岁的人。新技术学不了,老技术没用了。如果下岗推向社会,也不好找新工作了。怎么办?搞一个提前退休?但这个政策最多向前放五年,也就是男工人必须超过50,女工人必须超过45。 大部分40岁的人就没办法退休。于是,厂里就发明了一个“离岗待退”这个词。先不工作,厂里只发生活费,大概是上班工资的一半,等到退休年龄到了,再办正式退休手续。 工资少掉一半,对许多家庭来说是不能承受之重。而刚才说的那个老工人,虽然已经五十四岁了,但因为是先进,所以他可以拿全工资,直到五十五岁正式退休。当然,所谓在岗的全工资,也只有原来效益好时的三分之二。 当时的专项整治,是很有章法的。厂区保卫部门,从里往外查,主要是查是从哪里偷的从哪里出去的。而容城公安部门是从外往里查,主要是查,出来的钢铁卖到哪里去了,是谁卖的。里外一夹,焦点除了前面所说的围墙,就是厂区出入的大门了。 而这大门里现场就搜到了这位最后离开的先进,他上下班所挎的电工包里,居然夹带了两块“王八铁”。 所谓“王八铁”,其实是小块钢锭,是炼钢出来后未经加工的巴掌大小的初级产品。这种钢锭的标准是每块五公斤,两块就是十公斤。 警察到他家搜查,没发现什么东西。在厂领导的追问下,他才说实话。他三个孩子读书,两个正上大学,正是用钱的时候,家属下岗了,自己工资也少了,于是就动起了这个心思。他是老先进,门卫不会搜他的包,这样持续了大半年了。他也主动交代了自己偷出来的东西,被他埋藏在另一个地点,没有卖出一块。 为什么呢?因为他看到政府在抓这个事,他一贯老实,此时更不敢随便卖了。 主动交代罪行主动上交脏物,在厂领导的同情下,公安部门也给予了证实,最后检察院在起诉书上反复强调他的自首情节。法院从宽,判三缓三,不用坐牢了。 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 现在,容钢终于挺过来了。新高炉出的新产品,还是有市场竞争力的。但是元气大伤,职工减员到一万人左右,但效益总算是扭亏为盈。此时,它再不是容城的经济支柱了,它只是一个普通的企业。 容城的水产联合体,已经成功上市,而围绕湖泊围绕莲花围绕东山的旅游开发,也吸引了大量客源,它们才是容城的明星。 冬哥家的窗户,有几块玻璃已经破损了,在这个家家户户迎新年、房上屋前挂灯笼的时候,显得凄楚。尽管砖瓦的红色有倔强的本色,但仍然在与周边人户的对比中,掩饰不了它的寒酸。 葛老爷子走到墙边,不是透过窗户向里看,他只是在摸那个字。一个巨大的黑色圆圈中一个巨大的字,远在百米外就可以看清楚,但葛老爷子,此时仿佛不认识它似的,非要如此逼近地反复看,用手摸。 拆! 这条街要拆迁了。东山旅游开发是整体性的,除了东山公园本身的整理,公园下这一条街,也要修成仿古建筑,县政府的人员到江南到四川都考察过,没有仿古一条街,就不能将游客的消费留下来。 喜剧的是,即便这条街修好了,背后的高大院墙后面,就是钢铁厂的车间,这个对比,恐怕很难协调吧。 拆迁办已经在半年前都发了通告了,遇到冬子的家,就很难办。他没有直系亲属,本人又找不到,怎么商量赔偿呢? 有心人找到葛老爷子,要葛老爷子做主。 “我作不了他的主,这得要问他本人,好不好呢?” “关键是他本人我们找不到,人家又没犯罪,政府不可能找公安抓他吧?况且,协查通报也不敢发啊?没理由啊?葛校长,您德高望重,他的事你来管,所有人都没意见。更何况,他把您叫爹爹,在容城,跟他最亲的人,就是您,况且,过去的事,我们都知道。您就当支持我们年轻人的工作,帮我们个忙好不好?” 葛老爷子本来是一直不松口的,毕竟,关系到这么重大的利益关系,冬子已经成年了,应该由他自己决定。 这里不光是钱的事。拆迁有两种方案。第一是在原地赔面积,冬子家有两个门面,那后来的仿古一条街就得赔给冬子两个门面,而楼上的面积,可以凑一套百平米单元房。还有一个方案,就是按比市场价略高的价格,由政府收购。大约算下来,冬子家可以得到两百多万元的现金赔偿。 但是,架不住政府负责规划的副县长亲自登门,而且来了三次,每一次来,不说冬子的事,只说来看老师。他是葛老爷子的学生,当时成绩很好,葛老爷子很喜欢他。他家庭条件不太好,是农村的,有时给不起学校食堂的伙食费,葛老爷子就帮他垫钱,帮他渡过难关。偶尔,也会带这位学生到家里来,吃点肉,算是改善伙食。 这副县长平时只是过年来礼节性地拜访一下,礼物也带得不多,但都是精品。葛校长刚开始不收,但架不住对方又好话又是耍赖的,也就收下了。这人虽然在人前是县长,但在葛老师家,就如同进了自家门,像个孩子。 副县长来得频繁,葛校长当然知道他的意思。经过反复权衡,葛校长说到:“我觉得冬子迟早是要回来的,我不相信他就不喜欢容城了。所以,我倾向于赔面积这个方案。” “赔面积倒也不错,但是,到时候办房产证等事情,非得要他自己来才行。如果他自己不到场,怎么办?” 葛老爷子接不下话了,副县长说得有理。 “葛老师,我说如果,如果他明年还没回来,所有手续都办不了,那就没办法了,只有赔钱,先存在你这里,等他回来,你给他就行了,好不好呢?你就当可怜我这个学生吧,冬子的房子,都成了钉子户,我太难了。” 话说到这份上,葛老爷子也不好推辞了。 今天,腊月二十七,该回来的容城人都回来了。在葛老爷子心中,最该回来的冬子,在哪里呢? 葛老爷子总算回头,过马路,再回头望了望那冬子的房,吧了口气,拉开车门,对女婿说到:“回吧。你在省城,找冬子要帮忙的,你费点心。” “嗯。”女婿启动了车子,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完成这艰巨的任务。 很快就到家了,这是容城中学的老宿舍,退休前十多年,葛老爷子就住在这里,至今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容城中学从八十年代合并容钢中学以来,经历过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其实就在北堂市场附近,因为那个地方正处于距离容钢与距离老容城的中间位置,大家上下学都比较方便。合并后校舍扩展,这不仅是一个包含初中部与高中部的学校,而且每一个年级得有十来个班,集中了容城最好的教育资源。 在这个阶段中,追求升学率成了政府与家长的共识,教学水平特别高的葛老师,也就开始了他的主任生涯。从班主任到年级主任,到高中部主任,再到全校的教导主任。管理和教学,都由他抓。 扩大校舍时,需要开展基建。这事也是葛主任负责的。为什么不由主管后勤的副校长负责呢?因为,他不懂基建,而葛主任懂。 葛主任最开始当容钢子弟校小学老师起,就一直处于修建校舍的工作中。随着容钢的工人越来越多,子弟校的规模就越来越大,从小学发展到高中,基建搞了多少回,已经数不太清楚了。反正,按夫人桂老师的说法:“你爸教了几十年的书,也修了几十年的学校。” 更为重要的是,葛老爷子的为人,清廉得有些固执,这是公认的。基建中油水太多,就容易让人不放心。原来在容钢修房子,都是厂里自己的建筑队在搞。但到了容城中学,就得请外面的工程队了。葛老爷子,为了避嫌,不抽包工头给的一支烟,居然将自己抽了几十年的烟,戒掉了。 用他大女儿葛芸的一句话说:“我爸退休前,如果收过礼,那就是他曾经吃过一位学生家长,一把花生。”现在想到这,袁处长笑了,他已经见过这位学生了,今天,老爷子又吃了他一颗。 后来按政策要求,初高中分开办,而作为容城中学最重要的王牌:高中,为了争取省重点,就另外单独搬出来,在今天这个位置,修建了后来的容城高中。而修这个高中时,葛老爷子正式当上了高中既管教学又管后勤的副校长。 当然,这个占地面积两百多亩的高中,也是葛校长负责基建的。后来退休后,子女问他退休要住哪里,当时子女们有两个方案。第一,回老家葛家大湾做一栋独立房,相当于城边别墅,也算落叶归根。但是惊奇的是,葛老爷子当了这么多年校长,修了这么多的学校,居然没什么钱。 桂老师说:“你爸的工资只有那点,除了养你们五个,还要贴学生,要不是我多用点心,退休时,这账上的万把块钱,都不会有。” 这么穷的后勤校长,子女都不太相信。 第二个方案,就是把这房子卖了,子女们再添点钱,买一电梯房,毕竟年纪大了,这老房子三楼,上下不太方便。 “不必了。我自己修的房子,结实得很,你们不要看它老,起码再用五十年没问题。你们说的电梯房,年纪大了,就要多走走,整天不是电梯就是车子,老得更快。”老爷子这样说,实际上还有一个意思,他从来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包括子女。 这地方,也可称为容城高中宿舍。当老爷子坐女婿的车回到家时,发现夫人已经回家了,而大女儿,葛芸,也已经回来了。 明天就是团年,按老爷子的规矩,必须在家里过,只要他们做得动,就不能在酒店混这个团年饭。 现在,大女儿与小女儿都在厨房忙着,准备明天的团年饭。这里团年饭中,有些是要提前准备的,比如肉丸子、鱼丸子、炸藕夹等,明天团年时,只要上一个火锅,把这些东西一下,就算是一个大菜了。寓意也好,团圆嘛。 老爷子问桂老师:“哪个送你回来的呢?” “好几个抢着送,我坐的春伢的车,你看,还带了这多东西过来。”桂老师指着厨房门口堆的东西说到:“贵的东西我没要,像这些蔬菜糍粑之类的,接了点,是个意思。” 毕竟是亲友送的,完全不拿,那就见外了。 女婿走进厨房问夫人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她们都说没有,但袁处长倒也自觉,调鱼丸子是个体力活,他主动从夫人手中接了过来。 “大姐,爸说要找冬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袁处长低声问到。 “我也在想,今天晚上冬子的同学开同学会,我要去参加。看看那些同学们,有什么消息没有。”葛芸停下手中的活,对小妹说到:“那些明信片,你都看过了?” “看过了,妈找出来给我看,我专门记了一下,时间地点都写在纸上的,我放你提包里面了。”小妹妹,就是葛校长最小的女儿,袁处长夫人,武汉工作,专门和丈夫及自己的女儿提前一天回来,帮父母准备团年饭。她与袁处长的宝贝女儿,已经和那几个葛校长孙辈的哥姐们,到东山公园玩去了。 冬子离开容城已经六年了,每天春节前几天,总会给葛校长一家寄一张明信片,字迹大家都认得,是冬子的亲笔,证明他还活着,还没有忘掉这一家人。 但是,他从来不留下地址和电话。明信片上总是那不变的话:“祝爹爹家家春节快乐,身体健康。代问舅舅姨妈们好,代问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好。我一切均好,勿念。” 而寄来的这几张明信片,大概可以根据邮戳判断大致的位置。最早的一年是武汉来的,后来依时间顺序是,广东佛山有两年,重庆有一年,最新寄来的是四川攀枝花的邮戳。他在四川攀枝花干什么? 但,这是葛芸老师所能够掌握的最好的线索了,她要把这个线索带到冬子的同学会去,看能不能在同学中发现什么。 葛芸老师曾经是容城中学初中部的政治老师,师范毕业后,就安排在初中教政治。所以,她是亲自教过冬子的。后来,初高中分家,葛芸老师调到高中部,改为行政了,专门管理学生档案,包括学生填报大学志愿入党入团等事宜。 她是个热心人,喜欢帮忙。在父亲的影响下,她与学生的关系很好。当然,父亲对她的要求也是很严格的,这曾经给她一定的压力。 她在初中时教政治,由于课程压力不大,所以所带的班就比较多,后来考进高中的学生,也大多当过她的初中学生,所以,也算是学生心目中,可爱可敬的葛老师了。 冬子的高中同学聚会,大部分人在初中时就曾经当过葛芸老师的学生,在高中时,也没离开过葛芸老师的关注,所以,邀请葛芸老师参加,也是学生们聚会必不可少的。 “大姐,爸还说过其它线索吗?” “没有说,我也不敢多问,好像这事问多了,他不高兴。” 袁处长也算有点见识,他认为,按这种情况看来,冬子是故意躲大家的。找到一个故意躲开的人,就像公安破案一样,有一定难度。线索当然是越多,越具体越好。 于是,他问自己的夫人:“那明信片,有什么不同吗?” “正面风光不同啊,颜色也不一样。” “不是问这,比如每一张的字虽然一样,但是笔迹颜色、落款时间、标点符号的区别、字迹的工整程度等,都算线索。” “哪个注意那些呢?未必要我再找过来,万一爸发现了呢?这东西,他可要经常看的,不准我们拿走的。” “那好办,你知道它们放在哪里了吧?” “开始妈给我的时候,我知道她放哪里的。” “那就好办,你拿手机各拍一张照片,发到大姐手机上。” 此时,葛老校长正跟桂老师在客厅谈论葛家大湾的事情,而明信片放在卧室,正是利用这个机会,袁处长夫人溜进去,赶快将明信片找出来,用手机拍了一通,再把它们放回了原处。 当天晚上,葛芸老师如约到达了同学会的酒店,已经有十几个同学到了,有女生过来跟葛老师拥抱,有男人从外地带来了礼物,大家相当亲热。 葛芸老师与学生们的距离是很近的,就是她教书期间,学生对她的评价也是:亲切热情。她很善于跟年轻人打交道,没什么老师的架子,平时也喜欢帮学生的忙,扮演着知心大姐姐的角色。 到了高中考大学,同学们填报志愿时,也喜欢听葛老师的意见。毕竟在这方面,葛老师不仅专业,而且热心。 临近春节,外地的同学们大部分都回来了,从离开容城到外地上大学起,每年大约这个时候,都是同学聚会的日子。他们这个班,第一次同学聚会,还是冬子做的东。 按同学们的统一叫法,陈冬的大号:冬哥。 等同学到齐开席时,已经坐满了三桌人了,其实已经多了几个人,本来可以开四桌的,但大家都说同学们挤挤亲热些,就三桌坐下来了。 而小葛老师在这里,要办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打听冬子的下落。 第二百章 有关线索 葛芸老师本来想,让同学们热闹一下,毕竟一年没见了,大家互相说说话,联络感情,需要气氛,她就不好一来就提冬子的事情。 但是,同学会组织者,也是今晚买单人学习委员小卢突然打破了这个氛围。当时最开始的三杯酒喝过后,他放下杯子,拿起餐桌盘子里一根羊肉串,发愣,周围的人明白,他有话要说。 这个班的同学会与普通同学会不同,不实行aa制,是各位同学轮流作东,为了争取作东资格,学习委员在网上同学群里很是费了一番口舌,才得到这个买单的荣誉。 “无论多高档的酒店,再也吃不到冬哥的味道了。”小卢这声音虽然很轻,但大家都听到了。他拿起羊肉串的那一刻,所有同学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第一届同学会,是在冬子家进行的。那一年,九月,本来冬子也考上了武汉的一所二本,学园林设计,虽然他成绩不太好,但因为学过美术,通过特长生的方式,也算进了一所二本。 但只读了几个月,就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回家了。本来,葛老校长要求他把学业继续下去,专门让葛芸老师负责他家里的事,葛校长全家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完全可以保证芦花治病及冬子的学业。 芦花就是冬子的母亲,当时肾病已经多年,丈夫突然离世,给她的打击太大,以至于病情加重了。 但是,冬子却坚持要回来。他回来时,葛校长几次想让冬子到家里来谈一下,但冬子没有来,只是让葛芸老师带了句话过来:“我长大了,家里的事,由我来负责。” 安葬完父亲,冬子重操父亲旧业,凭着味道的记忆及母亲的帮助,也把父亲烧烤的口味复制得有八成了,他重新支起了烧烤摊,就在家门口,重新挂出了“老陈烧烤”的招牌。 冬子的生意虽然没有父亲在时好,但也算过得去,母亲治病的费用,倒还可以维持,甚至还有些余钱,让冬子觉得,这条路虽然不是父母的期望,但也算子承父业,能够坦然了。 冬子在同学中,历来以热心快肠出名。那一年腊月,同学们回来后,知道冬哥的处境,集体约来,在冬哥家聚会,看看冬哥的母亲,也给冬哥精神的支撑。 冬哥的烧烤,受到了同学们的交口称赞。同学中有不少吃过冬哥父亲的烧烤的,所以也对冬哥的味道提出了表扬,说他成功地留住了他爸的味道,很成功。 冬哥知道是同学们安慰他,但冬哥很满足。因为让同学们喜欢和称赞,是冬哥此时最需要的。在那个寒夜的腊月,冬哥的心是温暖的。大家纷纷要求付账,毕竟冬哥小本生意。但是,冬哥一段话,让同学们接受了。 “同学们,你们走向了四面八方,今后想起家乡容城,如果记得我冬子,记得我这个味道,我就真成功了。如果大家看得起我,今后,每年同学会,都在我家来。这是我的追求,也是我人生最好的念想。如果要给钱,你们想忘掉我吗?” 是的,冬哥的味道,在那个欢乐的寒假,是最温暖的回忆。后来,有同学在国外留学时,在同学群里发表思乡情怀时,还这样写到:别人的圣诞,与我何干?好想念容城!好想念冬哥的羊肉串! 事情的变化,在春节后,他母亲去世后。大概到了三四月份,冬哥突然离开容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此时,同学们感叹冬哥的味道,其实是在感叹那一个火热的人,以及在火热烧烤炉边散发出的温暖而浓香的味道。 有人说,人们怀念家乡,首先想到的是山水景色和朋友。其实,对家乡最固执的基因,其实是故乡的味道,那个你曾经习惯了的、保留着人情温度的味道。最近一个电视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不知道感动了多少人。 有人作过所谓科学的解释,说童年时期的味道为什么会融入血液,是因为你胃酸形成的初期,就留下了它们的印记。很多人,哪怕远离故乡几十年,只要吃到母亲的味道,就会流泪,因为那固执的基因复活了你的记忆,故乡是什么?是最深的人情,是最初的味道。 而容城,“老陈烧烤”,已经成为年长的容钢人的记忆,也成为冬子同学的记忆。当年同学们晚上上东山公园玩,总忘不了叫上冬哥。而冬哥,总会在父亲摊子上抓一把羊肉串,带给上山赏月的同学们。虽然羊肉串到山顶时都有点凉了,但那种纯真而欢乐的记忆,足够温暖游子们的一生。 此时,在酒店参加聚会的葛芸老师,意识到,时机到了。她说到:“我想问问同学们,哪个有陈冬最近的消息?” 奇怪了,满屋的三十几个同学,居然没有一个,近几年跟冬子有过联系。六年前冬子离家出走后,几乎没人再收到过他的消息。有同学还在群里发起过寻找冬哥的活动,但线索太少,同学们虽然热情,但没有收获。 有人说到:“我猜,冬哥可能跟别人一块走的,要不然,一人在外,在哪里落脚呢?” 还有人怀疑,是不是被拉到传销团伙去了。这话一出来,马上就被同学骂为乌鸦嘴,并且反驳得也有力量。 “冬哥虽然成绩一般,但他是我们班上最聪明的人,大家得承认吧?社会上的事,他也比我们懂,大家承认吧?他怎么可能上当呢?” 大家认可这种说法,的确,冬哥读书成绩一般,不是他不聪明,只是因为他兴趣太多,没用心在书本上。 有同学提出最有力的反驳意见:“传销,怎么可能?传销的精髓是传字。冬哥的社会关系,哪个接过冬哥的电话?他找哪个人要过钱?他拉哪个人入过伙?如果我是传销的老大,这种不发展下线的人,怎么要他?” 这个理由足够了,冬哥肯定不是因传销被骗的。因为,冬哥的社会关系,大部分都在座呢。 葛芸老师把几张冬子写的明信片照片给大家看,大家地传阅手机的过程中,有了各种议论。分为几个流派,有证明冬子现在一切安好的,因为他的字体工整,变化不大,说明他的心态正常。 有证明冬子是在外打工的,虽然思念家乡,但是,却因为没有出人头地,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回来。还有的企图证明,冬子没有结婚,毕竟,结了婚的人,漂泊的范围不可能如此之大。如果他住在女方家里或者在外地安了家,他也必须有一个相对固定的过年的地方。这跨越三个省份的事,不太好理解。所以,可以肯定他没结婚,证明完毕。 学习委员笑到:“葛老师是让你做证明题吗?你这就算交作业了吗?还好意思,证明完毕。你得把人的线索找到,充什么高人!” 突然,有个家伙拍了拍脑袋,他跟冬子一样,是体育特长生考入武汉体院的,现在在武汉一家小学当体育老师。原来,他也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最重要的特点,他曾经跟冬子在初中同过学。 “对了,葛老师,咱们高中同学没线索,或许初中同学呢?初中同学里,有没有跟冬子特别好的人呢?” 他一提醒,葛老师突然想到了:“你记不记得,有个叫于燕的?冬子离家,与她有关系,不如我们先问问她,有没得线索?” “对对对,问她。”体育委员突然想到:“原来在初中时,冬子就跟她走得近,后来她上职高了,她的情况,我就不太了解了。” 葛老师拿起电话,想找到当年燕子的号码,但是,手机已经换过几次了,五年前的电话,已经没有记录了。 “糟了,我也没她的电话了。估计这些年,她的电话号码也改了吧?” 学习委员毕竟是武大的高材生,逻辑思维反应很快。“对了,葛老师,按这个思路,你好好想想,当年,跟冬哥跟于燕同班,后来又上职高的同学,他们能不能找到于燕呢?这是个重要线索,好好挖一下。” 葛老师马上跟她老公打了个电话,要他把当年自己上初中时,冬子班上的毕业照拍一张,发到手机上来。 照片传来过后,葛老师马上找到了冬子与于燕的头像,哪个人叫什么名字,后来考到哪里了,她都记得。对学生的教学能力,小葛老师没有她父亲葛校长强。但老葛校长那种对学生关心的态度,她是继承了。只要是她教过的学生,她都记得。 周围一群人围着看,毕竟都是容城人,虽然高中不在一起,但初中和小学同过学的,或者平时有私下交往的,同龄人,难免互相认识的。 “这不是武杰嘛”一个同学突然喊到:“我们电力的,他父亲跟我父亲原来在电力是同事,小时候,我们还玩得很好呢。现在他就在电力上班,让我想想,对了,他后来也上了职高,应该跟于燕是一届的,莫忙,我打个电话。” 大家突然安静下来,听着他打电话,他还开了个免提,让大家都听到声音。 “杰子,我是怀子,你在哪里?” “在家啊,你过年不找我玩,我在家喝闷酒。” 怀子笑笑,这种对话,对于发小来说,是比较正常的。 “你跟陈冬于燕,在初中是同学吧?” “对啊?啥事?他们有啥事?”武杰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毕竟,突然有人问起这两个人,恐怕不是好事。 “小葛老师,教政治的,你记得吧?” “当然记得,最漂亮的老师,哪个不记得呢?” 这话当场传到同学宴会上,大家相视一笑,葛老师还有点不好意思了。 “怀子,啥意思,东一句西一句的,有话快说,拿我开心还是么样?” “小葛老师在找于燕,通过她,想知道,冬哥,就是陈冬现在在哪里,很急的,你帮忙打听一下。” 对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搞得满桌人听到,莫名其妙。 “怀子,你先答应我,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喝酒是小事,这事葛老师现在就在场,你莫搞左了。” 听说葛老师在场,武杰就马上正规起来:“葛老师葛老师,对不起,我不晓得你在场,我跟怀子开玩笑呢,您莫介意啊。” “没事,武杰,你知道他们?” “太知道了。葛老师,您先放一百个心,冬哥和于燕现在一切都好。我前两个月还跟他们通电话的,我这就给冬哥打电话。” 好消息来得如此之快,大家雀跃起来。葛老师长舒了一口气,原来以为最难的事,真就这么快能够解决了? 过了一会,电话打过来了。 “怀子,叫葛老师接电话。” 怀子正要把电话递给葛老师,突然,电话里传出武杰焦急的声音:“莫忙,你把葛老师的电话号码报我,我直接打她的电话。” 报过电话号码后,葛老师的手机马上就响了起来。 “葛老师,是我,杰子。刚才我打了冬哥的电话,他的电话已拨不通了。我估计,他已经换地方了,所以换了号码没通知我。燕子的号码也是这样的,估计也换号了。” 葛老师也是开着免提的,大家正在兴奋的心,突然又沉了下来。 “不过,你放心,他现在跟燕子在一起,只要找到燕子,就找到他了,因为两个月前,我跟他们通过话,他们说要准备回来,所以,我猜,他们已经是回来了。” “没有啊,杰子,我爸昨天去找他,他家还是空的。” “也许,葛老师,也许,冬哥在燕子家过年。燕子家我去过的,我明天就开车去找他,没事,就是拿绳子捆,我也把他捆到你面前。” 话说到这份上,葛老师开心得不得了。 第二天,武杰一大早就开车,往燕子老家跑。上一次,也是他送燕子的爷爷回乡,这一次,老路重走,凭着记忆,也找到了地方。 到了地方,傻眼了,燕子一家关门闭户,完全没人。 武杰此时完全慌了,这是什么情况?不仅冬子没找到,燕子一家人的行踪也消失了? 一辆好车开到村子里来,当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尤其是春节,乡亲们都回来了,看着武杰的样子,自然有人要盘问的。 “哎,你找哪个?”问话的,就是燕子的远房堂哥,平时开摩的那位。 “兄弟,这家人呢?我找于燕。”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同学,上次她爷爷生病,就是我送来的。” “怪不得嗦,这好的车,往我们这乡里来。对对对,上次送他来的,是这个车。燕子没跟你说,她爷爷在武汉住院?” “没说啊,我准备来拜年的,结果没找见人。” 侧面看热闹的妇女们,就有些窃窃私语了,有人说,这个人既是燕子的同学,又这么早来拜年,估计是想追求燕子吧?这个看样子也老实,也有钱,燕子怕是苦日子要出头了呢。但是,问题来了,他既然追求燕子,燕子在武汉,怎么就没给他打电话呢? “麻烦你告诉我,他们在武汉哪家医院,我好到武汉找他们。” 堂兄抠了抠脑袋:“其实我也不晓得,当时打电话,我没记住,反正,上次给做手术那个专家,就是那家医院的。” 武杰道了谢,马上开车调头,直奔容城医院。在医院找到熟人,问清楚了上次来做手术的教授,叫什么名字,在武汉哪家医院工作。 立即开车,到武汉,过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这家医院。在前台,本想直接打听燕子的爷爷住哪里,但武杰已经把燕子爷爷的姓名搞忘了,毕竟已经过了两三年了。 武杰不愧是江湖中人,他用了另外的办法。他跑到医院的宣传栏上,找教授的名字,找到了,呼吸内科。于是,他又跑到住院部,找呼吸内科那个楼层,他准备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问,哪怕有一百个床位,只要花精力,总能碰得上。 从东到西,全部走遍,完全没线索。武杰生怕遗漏了什么,再往回搜了一遍,一点收获都没有。 他的行为,已经受到了楼下监控室保安的注意。 “哎哎哎,那伙计,你干么事,窜来窜去的。” 严厉的声音,把武杰吓了一跳,两个提着警棍的保安,就站在他身后。 “我来看病人,没找着。” “看病人?你找护士,直接报名字不就行了?恐怕你不是来看病人的吧?走走走,我们在保安室去,慢慢说。” 两个保安慢慢逼近武杰,武杰马上意识到,别人把自己当小偷了。他马上解释到:“我是电力公司的,这是我的工作证,身份证,驾驶证,车钥匙,你们看,我不会带这么多东西,干坏事吧?” 武杰把随身带的手包打开,里面有一包中华烟,还有那些东西,还有两千多元的现金。 车是好车,烟是好烟,就连他的手包,也是真皮的。保安略微放松了戒备,问到:“你看病人,也不拿点东西,也不知道名字,到处窜,我们不怀疑你?” “大哥,我只晓得他姓于,于老爷子,七十多岁了,前几天从容城过来的。对了,教授还是他老乡呢,要不然,也进不了这医院,所以,我只好一间一间地找,没办法,你们医院太大了。” 虽然语无伦次,但也真诚。本来没找到冬哥,杰子就急。自己跟葛老师夸了海口,还等着怀子请客喝酒,谁知道,出门来,处处不利。一个体面的人,差点被人当小偷,所以武杰也急了。 当保安们正在审问武杰时,有护士也过来听热闹。一个护士突然说到:“对了对了,你说是容城来的,教授的老乡,那就对了。那你咋找得到?他们在楼上单间里,教授亲自调的,你怎么找得到?” 保安一听这话:“那好,我们带你去单间找,如果你不是他们的朋友,那就莫怪我们了。” 武杰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医院还有单间,还要教授亲自调,这冬哥跟燕子,得几大个面子? 上了楼,终于到了那个单间。保安敲了敲门,燕子爸来到门口,看到保安,本就吓了一跳。他们不是在楼下门卫吗?出了什么事了? “这个人,你认识吗?” 当保安让开身,武杰出现在面前时,燕子爸突然明白过来了。他第一反应,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在他的第一印象中,武杰是追求燕子的人,如今,冬子就在里面,该怎么说呢? 当然,老实人始终是老实人:“是朋友,武杰,你怎么来了?” 里面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武杰?哪个武杰?” 冬子从里面窜了出来。 当武杰看见冬子的那一刻,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有一要紧事,必须马上处理。 “你先给我倒杯水,厕所在哪里?” 这话太不合逻辑了,冬子笑了笑,看到武杰焦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马上打开了厕所的门,就在房间内。 武杰在里面终于撒完了憋了半天的东西,出来时,燕子的水杯已经递到他手上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燕子赶紧问到。 武杰正在喝水,没办法立即回答,他只踢了冬子一脚。水喝得太猛,居然呛了起来。等终于平缓过来了,他对冬子摆了摆手:“先不给你们说,不讲义气的东西。我先打个电话,你们莫吵。” 武杰拿起电话,拨通了葛老师的号码。 “葛老师,我是杰子,报告你一个好消息,冬哥,陈冬,找到了,他就在武汉,来来来,让他跟你说。” 武杰把电话递给冬子那一刻,冬子突然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久没跟大姨通过话,自己太不应该了。 “大姨,是我,冬子。” “哎哟,冬子呃,你莫把人急死了呃,找你这些年,大姨的头发都要急白了呢。要是你再不回来,你家家要把你爹爹嚼死呢。”葛老师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像是要哭的样子。 冬子意识到,因为自己的负气出走,带给他们多么大的伤害。他们是爱自己的,爱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第二百零一章 回到容城 冬子听到已经懵了,他已经明白了大姨的意思。因为当年觉得爹爹对自己不信任,自己负气离乡,疼爱自己的家家,拿这事来责怪爹爹,自己本想衣锦还乡,结果给爹爹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 要知道,爹爹一生,很少有批评他的人,他尽量把自己做得很完美。并且,爹爹与家家,本来是非常恩爱的,但因为自己的事,却让他们有意见。 冬子知道,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 再加上大姨,她几乎相当于自己的半个母亲,她都急成这个样子,远远不是自己以为的,每年寄个明信片就可以安抚的。 冬子只好连声说到:“大姨,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告诉你们,我只是想,我只是想混出明堂来,让你们为我高兴。” 冬子只好说实话了。 “你混再大的名堂,还不是我们的伢?你当伢都没当好呢,冬子,你太让人操心了呢。啥也别说了,你现在在哪里,把你的新电话给我,把你的地址给我,快点。” 发了短信,挂完电话。燕子爸才记得武杰在这里,他是个客人:“小武啊,那钱,还没还你呢。”他还惦记自己欠武杰两万块钱。 “叔叔,你搞错了,那两万块钱,本来就是冬哥的,他让我代送的,你莫搞左了,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冬哥安排的。”武杰突然意识到,在长辈面前冬哥冬哥地叫不好:“陈冬,对都是陈冬的安排。” 情况一下明白了,燕子爸妈这才松一口气来。 冬子与杰子在私下说话,燕子爸悄悄问燕子:“冬子刚才打电话叫大姨的,是哪个?” “小葛老师啊”燕子怕父亲不晓得:“就是老葛校长,我们容钢子弟校的老校长,是冬哥的爹爹。” 燕子爸对冬子的疑问马上释放了:“哎呀,他父母虽然没了,我还以为你们今后无依无靠呢。原来,葛校长是他爹爹,这个人,撑得起半个容城,我放心了我放心了。” 燕子其实知道,葛校长与冬子不是血缘关系,但没作解释。这种解释没意义,毕竟,冬子与葛校长一家,从来都像一家人一样,跟血亲,完全没区别。 “冬子啊,听我说一句”燕子爸想了想:“你必须现在就回去,去见一下葛校长,人家等了你五年了,你这伢也太不懂老人的心了,居然没联系。你不晓得,自家的伢,混得再差,也是自家的伢啊。这边有我们,你放心。况且,两边都是老人,你都得照顾呢。” 武杰也在劝冬子,要赶快回去。此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冬子把门拉开,一个见面就要的拳打过来,但随即收了手,把冬子两个肩膀抓住:“让我看看,你这伢,急死了全家人了,看看,小伙子长大了,不需要我们了,是不是?” “小姨父,我错了,你打我吧。”冬子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个小姨父,在长辈中,跟冬子的年龄差距最小,平时过年过节从武汉回容城,要出去玩,总喜欢带冬子一路。 燕子父母及燕子,还有武杰,都站起来,望着这个冬子称为“小姨父”的人,这人穿着打扮,像电视上那些干部的模样,发型到服装,都是相当工整的,但还比较年轻。 当干部的人,总有一种亲和力的本事。根本不需要冬子介绍,他就上前伸出手,与大家握手。“莫忙,我猜猜。这位就是燕子了吧?这位是于大哥?于大嫂?” “这位小兄弟是?” “我同学,武杰。武杰,这是我小姨父。” 武杰叫了声“叔叔好。”小姨父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辛苦了,多亏了你。”然后来到病床边,对老爷爷问候了一下,安慰了一下,还给他枕头下面塞了一个红包。虽然燕子妈坚持不收,但小姨父该严肃的时候还是很严肃的。 “必须收,于嫂,如果你们打算跟冬子长期处下去,我代表家长来,这个必须收,对不对?” 这话说得没毛病。 其实,冬子与燕子的事,大姐已经跟他讲过了,他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冬子,怎么样?”小姨父挑衅地问到:“是我把你押回去,还是你自己主动自首?” “我自己跟武杰的车回去吧,你还要上班。” “有这个态度就行,不要逼我动粗。”小姨父有这个幽默特长,把好话说得很凶恶的样子,把大家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 冬子好像有话要说,小姨父何等精明之人,对冬子点了点头,两人出了病房,在外面说话了。 “小姨父,既然我回来了,就不准备走了。毕竟我出去的原因,不光是因为爹爹的事,还有燕子。我想,我想。” “你想什么就直说,你出去混了几年,越混胆子越小了?” “我想把燕子也带回去,让爹爹家家看看,你觉得呢?” 小姨父沉默了一会,对于他这种人精来说,这个问题也是个大问题。因为按容城规矩,带姑娘见家长,那可不是个小事情,那相当于认亲,相当于其他地方的定婚。 “这事,我作不了主,我得跟你大姨打个电话。” 他跑到一边,跟大姐打了个长电话。过了一会过来,对冬子说到:“冬子啊,跟你大姨商量了。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大姨才能代表你母亲来作这个主。她倒不反对,但得把利弊讲清楚。” 冬子听着小姨父分析,按冬子与燕子的感情经历来看,已经成熟了,可以带回去见家长了。毕竟,冬子是非燕子不娶的,这事,冬子已经简要介绍了这几年,他跟燕子的经历。小姨父见多识广,当然清楚。 大姨妈也知道燕子,毕竟是她曾经的学生,倒并不反对。 但是,如果现在这样匆忙的见家长,有些不太正规。如果要按容城的规矩,得选个日子,全家有准备地进行接待。这一次见面过后,就只剩下双方家长见面,定婚期了。如果冬子决定,今天就带燕子回去,那就得通知全家长辈们,全部到齐,以示隆重,这个时间,恐怕有些仓促。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爹爹,他的讲究,你晓得的,我第一次上门,你还记得?” 冬子当然记得,他一家三口,都是去了的,屋里挤得满满当当,当时的小姨父,根本不像今天这样气宇轩昂,几乎低着头,不敢看人。 爹爹遵守着最传统的礼仪,按《礼记》上的说话,婚礼是最隆重的,因为它不仅关系到夫妻的一生幸福,也关系到家庭的兴旺与传承。那时,冬子还是个小学生,但是,对那种场面,却无法忘记。 现在,这个小姨父已经是省里面的一个处长了,家里的事情,还得请示大姐,可见这个家风保持得如此稳定。这里面,对家庭关系的重视,对仪式感的要求,也是原因之一吧。 “好吧,这次我先一个人回去,然后,找一个节假日,你们能从武汉回来的日子,再把燕子请过来,行不行?” “对,正规的媳妇,正规的进门。只要你心里把这个家当自己的家,就按这家的规矩来,对不对?” 小姨父进屋与大家告别,冬子与燕子出来送的时候,小姨父转身说到:“燕子,把我电话记下来,你爷爷生病这事,在武汉,有任何困难,找我,不要求外人,听到没有?我能够办很多事,懂吗?” 他上了电梯,燕子好奇地问到:“冬哥,这个小姨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省里面的干部,他没说错,他能够办很多事。” “那不是蛮大个官?” “算不上很大的官,跟容城市长差不多大吧。” “那还不算大官?”在燕子心目中,容城这个县级市的市长,就已经是她所能够理解的,最大的官了。但燕子不知道的是,这位所谓的大官,在大姨那一辈,却是家庭地位很低的,原因很简单,他们跟小姨是平辈中最小的。 “燕子,跟你商量个事。” “嗯,你说。” 冬哥把自己的想法,以及这次不带燕子回去见家长的原因,说了一遍。燕子倒听出了惶恐:“幸亏你今天决定不带我,见葛校长,就是见小葛老师,我都怕得很,幸亏幸亏,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跟小姨父说呢?” “你怕什么,他们又不吃人。他们是想慎重一些,按家里的程序来,爹爹最讲这个规矩了,是对你的重视,知道不?” 燕子突然觉得很感动。这一天,只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小姨父,就觉得很厉害了。他那样的亲切,那样随和。毕竟他是个大官,居然把自己父母称哥称嫂的,还给爷爷拿红包。更重要的是,他最后说的“不要找外人”,这是什么意思呢?说明,在他心目中,已经把自己一家,当成自己人了。需不需要他帮忙倒是次要的,但这样的领导,把自己当家人,让燕子非常骄傲。 但燕子不理解的是,有这样一大家喜欢冬子的人,冬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今天恐怕是解不开这个迷了,因为冬子已经在跟父母及爷爷告别了,说过两天就回武汉来,他要回家,去看爹爹家家了。 坐上武杰的车子,武杰虽然尽说些高兴的事,但冬子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近乡情更怯,尤其是自己当年不辞而别,如何面对他们呢? 在武汉的一家商场,冬子购买了一大批礼品,全家人,每人有份。并且,取出五万元钱,当年大姨帮自己垫的,赔洪苕货的医疗费。 过了武汉与容城的界,虽然在高速路上,虽然隔着玻璃,在车内的封闭空间内。但那土地,好像有魔法一般,它的形象,它的味道,它的感情,总是扑面而来的。 这种压迫感,让冬子喘不过气来。 “杰子,见了我爹爹,我该怎么道歉呢?”冬子脑袋完全乱了。 “自己的长辈,你自己看吧,我咋晓得呢?冬哥,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了,见过那么大的人物,见过那么多的事情,怎么跟一个小孩子一样怕事呢?” “关键是,关键是”冬子却不晓得如果组织语言了。其实他内心想的是:见过再大的人物,也没有爹爹这个人物大。见过再大的事情,也没有家事重。如果说我是个小孩子,那在长辈面前,我不就是一个小孩子嘛。 车上,大姨打电话,问到哪里了,说是家里已经做了饭了,全家人都等着呢。她还邀请武杰在家吃饭,武杰谢绝了。 “我可不敢再面对小葛老师了,上一次,都差点出洋相。”他讲了上一次,怀子打电话,自己说小葛老师是最漂亮的老师,这话,当时就非常尴尬了。 听到这话,冬子的心,稍微轻松了点。其实在初中时,小葛老师,本来就是全校最漂亮的老师,所有同学都是这样说的。按冬子的标准来看,大姨是最美的人,至少在容城没问题。 武杰把车开到单元楼下时,已经看到,几个人在单元门口等着了。武杰帮忙把车上的礼物下下来,然后,谢绝任何人的挽留,赶紧开车溜走了。 “大舅、小舅、大姨父,你们怎么下来了?” “怕你跑了,来捉你噻。”小舅故意调侃到:“你带这些东西回来,莫不是中了彩票的?” 冬子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大舅在后面催促:“冬子,你先上去吧,你家家爹爹在楼上等你呢。” 冬子望了望楼上,阳台上,大姨和两个舅妈及一个表弟,都爬在窗子看着他们呢。看着他们熟悉的脸,有的已经变得老了些,五年了,小表弟也长大了,是个小伙子的样子,冬子有一种急迫的心情,恨不得马上上楼,跟他们拥抱。 小舅说的“回来”两个字,让冬子感受到了家人的欢迎。漂泊这么久,才明白,这里,也是自己的家。当走到楼层,接近门口时,冬子突然慢下了脚步,该如何面对呢? 如何面对,因为自己的错误,让最尊敬的亲人,受到焦虑与担忧呢? 冬子正在迟疑,被一只手拉进了门:“未必你不想进来吗?” 大姨早已打开了门,把冬子拉了进去。里面堂屋的大桌子两边,坐着的,正是爹爹和家家。家家要站起来抱他的样子,而爹爹却没有动身子。 来不及考虑,来不及反应,冬子本能地进去,呯地一下,跪在了他们面前。 “爹爹,家家,对不起。”冬子哭起来了。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了,你起来,你起来。”爹爹终于说话了,满屋寂静。而家家的手已经伸过来,把冬子抱在怀里,哽咽着说:“你这伢呢,把人急死了呢。你要不回来,我们咋跟刚子芦花交代呢。” 刚子芦花是冬子的父母,也是她的干女干女婿,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冬子哭得更厉害了。 “好事,哭么事?爸,妈,咱们冬子有出息了,给你们带了这多东西来呢。”大舅进来,把冬子的礼物放下来。 “带什么东西哟,冬子,你把自己当客人了?”爹爹这话,有明显的感情色彩,看样子,他已经老了,不像以前那么严肃了,老了的人,说话的感情色彩就更浓些了。 大家一起把冬子扶了起来,女人们擦干了眼泪,男人们收拾桌子,准备开饭了。 饭桌上,冬子敬酒:“爹爹,家家,冬子做得不对,没跟你们打招呼就跑了,喝了这杯酒,冬子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我也不对,当年不该怀疑你。”爹爹也有道歉的意思。 “都不许再说了。”大姨赶紧劝到:“冬子回来是喜事,莫说不高兴的事。冬子,你就讲,你这几年,出去遇到哪些事了?说高兴的,不准说那些伤心的东西。” 冬子看了一眼爹爹,爹爹放下酒杯:“也许你出去是对的,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自己出去闯,长长见识,反而是好事。” 看这样子,爹爹是原谅自己了。冬子开心起来,大姨又不停地给他夹菜,家乡的味道就那么好,冬子吃定了心,就开始汇报起来。 什么装修生意,到广东搞设计到西安到重庆,遇到了哪些人,见到了哪些事。当然,他有意隐去了燕子在武汉当歌女的事,以及她在重庆参加的那个什么诈骗团伙的事。毕竟,燕子还没进门,不能让她的印象搞坏了。 说了这么多,桌上的菜都吃凉了。小舅妈赶紧拿了菜去热,爹爹早就不喝酒了,毕竟年纪大了,不能喝多,但他听冬子说话时,表情还是很轻松高兴的。 “你这五年,没白跑,你长大了,我们很高兴。我们怕,怕你在外面学坏了,结果,还学了见识,长了本事,这很好。” 爹爹的总结,被家家补充了一句:“人没吃亏就好,我就是怕你在外面吃不好穿不好,被人欺负,天天怕的就是这。” “妈,叫你莫说那些呢?”大姨又提醒起来。 “我问你,你说了这么多,你回来,准备做么事呢?”爹爹问到。 “我现在本金不多,我熟悉的是装修材料这个行当,老公司也有人愿意赊货给我,我想,最近两年,估计容城也要进入大开发了,我先卖点建材,这个生意我比较熟悉。我家房子虽然不好,但有两个门面,做起来,成本低,先做这个。” 爹爹看了看周围的人,再看了看冬子,跟大姨相视一笑:“果然,冬子长大了,有主见了,生意的打算都是对的。” 大姨也笑到:“对,步步踩点。” 冬子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周围的长辈们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在看笑话一样。急了:“我说的是真的,你们咋不相信呢?” “你说你本钱不够,那你现在有多少钱呢?” 冬子算了一下账,燕子爷爷的病,打十万算,还给爹爹五万。“只有三十几万,勉强对付吧,反正开业,慢慢来,积累一段时间,等大开发开始了,估计本金也就多起来了。” 爹爹继续问到:“那如果大开发已经开始了,你得多少钱,才能够正常经营?” 冬子听到爹爹这样问,意识到,爹爹一家肯定又要帮自己借钱了。马上阻止到:“爹爹,你们莫管。上次的五万块钱我都没还,我从小做到大,反正我年轻,慢慢挣,哪能要你们投资呢?” “你不管我投资不投资,你只说这个商业规模。假如大开发开始,正常经营的底本,低限是多少。如果按你的经营能力以及容城的市场容量,高线是多少?” 冬子长吐了一口气,原来爹爹是在考察,自己的商业头脑。爹爹修了几个学校,对建筑行业相当熟悉,对容城本地市场的了解,几乎可以用专家这个词来称呼。既要考这个专业,冬子当然就不怕了。虽然自己赶不上爹爹的水平,但毕竟自己还不会说外行话。 “卫浴材料可以赊,利用它的品牌,把店子的牌子打出来。但主要销售的市场,肯定是中低档的普通建材,这进货就得至少二十几万,再加上门面装修,回款周期,前期运行及投入。如果容城全面开展的房地产开发,那起码得五十万,才能够像个样。如果要说高线,那就把两个门面都开起来,把家装的主要产品都涉及到,那得要一百万的本钱,大概是这个规模。” 爹爹点了点头,对着其他几个人,笑了起来。“果然,冬子,你算是懂行的人了。做自己熟悉的生意,就不会坏事,你刚才的算法,我认为是行得通的。假如现在就有一百万,现在容城就已经进入大开发的市场,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向大规模发展?” 又是考题,冬子听清了题意。 “不行,市场不是看出来的,是试出来的。我跟装修的老板及师傅还没有接触过,他们的喜好与价格承受度我不太了解。我得先从小的干起,熟悉了他们再干大的。摸着石头过河,最稳当。我毕竟小家小户的,亏不起。” 周围的舅舅舅妈以及大姨妈,都大笑起来,把冬子搞懵了:我说错了吗? 第二百零二章 意外之财 冬子觉得,他们是不相信自己,三十万,能够开什么店子呢?况且,只有三十万,还想象着百万的大生意,那不是年轻人夸海口? 但是,这不像是这一家人的风格啊?爹爹这样严肃的人,不可能笑话年轻的啊? 此时,爹爹发话了:“冬子啊,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实际的。我对建材这个行业,算是有些了解,你的打算有道理。我前面说的两个如果,现在已经成了现实了。” 冬子回忆起来,第一个如果,是如果容城也进入了大开发时代。那自己做生意的机会,就在眼前。第二个如果,是假设自己有一百万,这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能的,就是爹爹一家人的资助。但是,爹爹一生是清贫的,虽然当过几个学校的校长,经手过几个千万级的大工程,但他太过清正廉洁,以至于,还得罪了一些想揩公家油水的领导。 爹爹退休时,子女们想让他在老家修个房子,他都拿不出钱来。此时,如果爹爹要发动子女投资,那冬子是万万不肯答应的。 冬子最后的底线是:绝对不能成为爹爹一家的负担。 正因为这个底线,才导致了他五年前的离家出走,才让他决心以自己的力量,创造出成绩,给他们看。冬子的高线是:让爹爹家家,为自己的努力而骄傲。 冬子知道,自己与这一家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帮助自己一家人,都是出于好心,出于他们的仁慈与道义。如果自己还要给人添负担,那还不如不回容城。 当年他离家出走时,就有一个决心。若无成绩,则无颜见东山父老。 “冬子,不要想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你呢,让你小舅陪你到你家里去一趟,收拾收拾,好不好?” 冬子酒量大,现在桌子上喝酒的,只有大舅一个人了。此时,一碗鱼汤泡饭递到了手上,是大姨递过来的。这是冬子最喜欢的吃法,大姨此时,就像冬子的妈一样。 冬子吃完整碗饭,还没来得及休整一下,小舅就催他下楼了:“走,冬子,咱们过去一下。” 而大舅家的儿子,就是那个小表弟,也吵着要跟过去。小舅叫到:“你过去,你帮你冬哥打扫卫生?” “没问题,上房顶都行。”小表弟终于见到儿时的大哥哥回来,一时还比较兴奋。 小舅没喝酒,他开车,三个人在车上,冬子忍不住问:“啥意思呢?你好像要赶我走似的,催我?” 小舅笑到:“不告诉你,你自己看。” 冬子求助于小表弟:“成成,你跟哥说一下?” 成成故作神秘地说到:“我不敢说,细爷都不说,我哪里敢?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得有思想准备。” 这一家伙,把冬子更搞得心上心下的了。 熟悉的街道,老建筑与过去没什么两样。但是滑行两边多了许多新的建筑,还有沿路的一些打围了的工地。冬子意识到,这是大开发的前奏,估计好消息,就是这个吧。但是,坏消息呢?难道,我家的房子破了? 一个房子,如果久了没人住,那破旧的速度是很快的。房子与车子一样,是需要维护保养的。如果顶上掉了一块瓦,那屋里就可能积了一潭水。水久了没动,就会苍蝇蚊子乱飞。更莫说老鼠蟑螂什么的,到处横行,还有大量的蜘蛛网,这些都在冬子的预料之中。联想到表弟刚才说的,他上房都可以,难道,我家房顶都快塌了? 车子进入容钢地界了。容钢这地方,几乎没什么变化。容城的街道已经刷黑了,两边的建筑也有许多崭新的面貌。但容钢却没什么变化。这个过去容城最辉煌的企业,如今像一块老伤疤,贴在美丽的东山侧边,很不舒服。 远处白色的蒸汽烟柱仍然连接着天上的云层,说明它还在生产,但外面的马路,被拉矿石的大车压得坑洼不平,用震动提醒你,2号门,快到了。 远远看到自己的家,透过车窗玻璃,那红砖红瓦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改变,冬子稍微放下了心。 冬子一下车,没来得及细看,就赶紧习惯性地掏钥匙,结果,发现钥匙早就丢了,而门上的锁,也已经长满了锈。只是门口那一幅春联,却鲜红得很明显。那是爹爹的字,他亲自写的,在这家没人的情况下,他依然要给自己的家写一幅春联,冬子意识到,爹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他是用这种方式来告诉邻居,这家还有人,这还是一个家。这个家,与他,老葛校长,有关! 小舅明显看出了冬子的问题:“把锁撬了吧?”冬子看到,小舅好像早有准备,手里拿着一把锤子,给冬子递了过来。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这把锁打不开了,这一切,都是有准备的。 砸锁是需要勇气的,那可是父母留下来的锁,自己把钥匙丢了,可家却不能丢。冬子狠了狠心,一锤子砸下去,那锁太脆弱了,居然一下就断开了。 “冬哥,你力气好大呢”成成表弟,也好像准备好似的,递给冬子一把新锁,钥匙还插在锁眼上面。 冬子刚要推门进去,小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扫把:“进屋就扫,先给你爹妈嗑个头。” 推开那门,父母的遗像,还有那张桌子上摆着,但玻璃上面,积满了灰尘。冬子来不及扫屋子,直接冲到遗像面前,把两个遗像抱在怀里,用衣服蹭了几下,总算看得清楚照片了。 父母好像仍然是对着自己笑的样子,满屋灰尘,有些呛人,冬子哭了。不知道哭了好久,等他终于觉得该打扫屋子时,小舅与成成,已经把这间屋后面的厨房与桌子简单清理了一遍。 父母一直是对自己笑着的,他们在这里,自己五年没有看见过他们了。自己做了这么多错事,最大的错,是把他们孤单地留在这满是灰尘的家里。如果他们在天有灵,该是多么失望。 小舅喊到:“成成,楼上的房子,你都上去扫一遍,锁全砸了,换新的。我跟冬子说会话。” “好咧。”已经上初中的成成,俨然一幅大小伙子的模样,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幸亏我们每年都来补玻璃,要不然,你这屋子,都成了流浪汗避难所了。再加上,每年我们都换春联,所以,左右邻居都晓得这房子有主,不敢乱来的。” 小舅这一说,冬子才明白过来。如果没有爹爹一家,这屋子不是被害虫占领,就是被人为破坏了。 “小舅,你休息一下,这间屋子,我自己来打扫。” 小舅却没有休息的意思:“你得打扫多久?一楼那边还有个通间,我帮你打整,这间堂屋,你自己来。” 冬子知道,这时不是讲客气的时候,也就默许了。当冬子拿抹布时,厨房的大部分抹布,已经干硬得可以扎人,拖把布也脆得,一碰就开始断。 工具虽然不利索,但是一间堂屋,却不费多少时间。等他把堂屋打扫干净,把里外间的桌凳擦好,把父母的照片再弄得明亮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出门冲向小舅打扫的,楼梯另一边的屋子,发现了那个东西,小舅已经擦干净了,就是那块爹爹亲自写的牌匾:老陈烧烤。 当冬子拿着这块牌子,小舅说话了:“你准备还要用?” “用不用,都得留下,我爸当年,就是靠这养活我的。我当年用它做生意时,我妈才安心。” “对,作纪念,保存好。”小舅随手指了指床上的东西:“你家的洗衣机不知道坏了没有,这床上的东西,我就不帮你洗了。” “小舅,我自己来,今天把你忙坏了。” “忙啥忙,元宵节,你出个节目。给全家人,烤一顿羊肉串怎么样?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小舅递给冬子一枝烟,冬子摆了摆手,小舅自己抽了起来。 “必须的,小舅,跟你说,我还有一个新菜,很神奇的,如果试验成功,元宵节,我也摆出来,怎么样?” “那我今天的劳动算是值了,赚了两个好菜。”小舅跟本没把自己当长辈,从来都喜欢跟冬子开玩笑。 成成又跳了下来,对冬子喊到:“冬哥,任务初步完成,是否检验,请指示!” 看他立正站好的样子,冬子想笑。小舅说到:“上中学搞了一回军训,就成这个样子了,恐怕你以后,是个当兵的命。” “不检验了,成成按军事化的标准搞的,有么问题呢?” 冬子刚说到这里,成成对他叔叔说到:“细爷,莫抽了,该揭谜了吧?冬哥不急,倒把我急死了,尽管我晓得谜底。” 冬子断续懵,被成成一拉,出了门,转到侧边墙壁上,一个大大的“拆”字,映入眼帘。 “咋回事,这建筑违法吗?”冬子问到,他的第一反应,这恐怕就是成成所谓的坏消息了。自己的家,父母住过的家,难道就要保不住了? “拆迁!你明白吗?你还搞建材的,拆迁,不懂?”小舅的烟虽然烧到底了,但仍然没有丢的意思。 “冬哥,你发财了,你没明白?”成成喊到:“坏消息是,你家的房子快没了,好消息是,你发财了。” 原来这就是谜底。 小舅给冬子讲了具体的细节,这也是全家人共同努力,想尽快找到冬子的直接原因。 “正月初八,政府开始上班,就得下决心了。如果你不回来,那只好单纯赔钱,大约两百多万,把房子拆了。人家副县长都登门好几次了,你这个钉子户,没办法谈,找我爸,他都不敢作主,幸亏你回来了。要不然,政府强行拆迁,补款,还只能让我爸帮忙保管了。” 小舅介绍到,两个方案,一个是单纯补钱。还有另一个方案,就是赔面积。原来是多少面积,就赔新房多少面积。按这个标准算,冬子可以得两套商品房两个门面。门面就在原地即将修的商业街内。而冬子这个位置,正是商业街最开头的第一个门面。 除此之外,政府在拆迁建设期间,每户给予每个月五千元的暂时安置费用,并且,每户给予新房装修费,按每平米一千元的标准执行。那冬子,单纯装修费,就可以得到二十几万。 “你看呢?”小舅终于把烟头丢在了街边的垃圾桶内,反身回来,问冬子的想法。 冬子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这幢楼,是父母一生心血的凝聚,他们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构成了冬子的整个少年时代,构成了他的历史,构成了他一切对美好的定义。而今,它虽然比较陈旧,却是最温暖的地方,它就要消失了,那自己,离父母在世时那温暖的生活,是不是越来越远? 小舅是明白这个伤感的:“你爸妈,当年买这些房子时,算是拼尽了全力,今天终于有收获了,他们给你留的,比大多数人都多呢。” “嗯。”冬子反应过来,小舅的问题还没回答呢。“我觉得,我应该要求赔房子,小舅,你觉得呢?” “跟你爹爹想得一样的。你爹爹怕你年轻,有了这么多钱,变坏了。你莫多心,莫怪你爹爹不相信你。俗话说,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脸。有了钱,胆子就大了。更何况,你太年轻,又没得父母的约束,有了钱后,容易飘,那就害了你了。所以,前几次,副县长来家里,说是要货币补偿,你爹爹不同意,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找到你,让你自己来做决定,就成了我们全家人最重要的任务了。” 此时,冬子完全理解了,爹爹为自己考虑之细,完全不亚于亲生祖父。想起在青山时,那些年轻的拆二代,有人得瑟起来后,吸毒的赌博的,最后搞得家破人亡,人财两空,爹爹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 冬子也理解了,当时在喝酒时,爹爹为什么要把自己做生意的打算问得那么细,毕竟,孩子要闯事业,那可不能乱来,不能把父母一生积累的、自己到处打工积累的,亏完了。 当然,他们一家人,笑自己时的原因,就在这里。当时自己说只开一个门面,还有底本的高线与低线,都与这次拆迁有关。 小舅介绍了政府的规划。春节后就开始动工,大概一年过后,这里就出现一个很大的商业街区,彻底改变容钢外面街道,近些年来的衰败景象。由于靠近东山风景区,所以街区建筑的设计,相当讲究,还是请许多专家提意见,找大公司设计的。 “有个做房地产的老板跟我熟,他说,这里的商品房,估计单价也是万元每平米以上的。毕竟,这里的教育医疗及商业资源,太好了。” 最好做生意的地方,冬子居然马上就要拥有两套房两个门面,这简直是人生意外,命运从此与窘迫和贫穷无关了。 小舅要回去了,表弟却不想走,他想跟冬哥吹牛。冬子中午讲的外面的经历,让他羡慕不已。在成成眼中,冬哥简直就是一个侠客,走南闯北,无所不能。 “成成,冬子有事,人家刚回来,你就缠人家。人家家里还有事,更何况,你只会添乱,还会什么?” “房子不是我扫的?”成成显然不服。 “那也得回去,人家冬子还没给他父母烧纸呢,你懂什么?” 小舅的话,提醒了冬子。必须马上到父母的坟上去一趟,要亲口告诉他们,冬子回来了,一切都好。 “你要现在去的话,我可以送你去。”小舅问到。 “不了,小舅,你先回吧,我过一会再去。” 春节扫墓,是这里的习俗,冬子在路上买了花纸香烛和鞭炮,到了坟上。 “爸、妈,我回来了。我挣钱了,今天给你们送钱来了。” “你们要是想的话,今天晚上就给我托个梦吧。我好想你们啦。” “爸、妈,冬子现在很好。爹爹一家很照顾我,我也没给你们丢脸。你们的房子要拆了,但是,你们留给冬子的财产,冬子一辈子也不会乱来,把它抛洒的。” 哭一阵说一阵,冬子感到巨大的悲痛。要是他们在该多好啊,看到冬子的成长,他们该是多么骄傲与欣慰啊。自己的努力有了收获,多么想让他们欢喜啊。可是,这个机会已经没有了,他们养育自己一生,却看不到收获的那一天,难道人生,就永远留下这个缺憾吗? 人生之最痛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过了两个小时,纸全成灰,烛也烧完了,只剩下鞭炮炸响后的硝烟味,冬子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当他走到陵园出口时,回头望了望那密密麻麻的坟山,众多石碑里埋藏的故事与人生,突然让冬子释怀起来。 人总是要走的,就像这些人一样。但给后人们,给社会们留下点什么,才是你的价值。有的人,只留下石碑。而冬子的父母,给自己不仅留下了房子,手艺,还给自己留下了口碑及爹爹一家的亲情。不能再多了,他们给冬子的,不能再多了。 回到空荡荡的家,冬子明白,这样生活的日子,不会太长了。他必须把这个家,过得像父母在时一样。 先是细细地整理厨房,那是父亲最重要的位置,所有餐具都擦洗几遍。再检查断电已久的冰箱与洗衣机,它们居然是好的。 然后,再把几张床上的床单与被套都洗了,家里的衣柜密封很严,原来妈在世洗干净的被套,还是干净的。爱干净,是妈留给自己的习惯。 全部搞完,已经晚上八点钟了。冬子早就谢绝了大姨请吃晚饭的邀请,他决定,自己在家做一顿饭,把烟火气升起来。 到超市卖了几个菜,回家弄起来。 当三菜一汤全部弄齐了后,他把饭菜端到外面大桌子上,对着父母的遗像。 “爸、妈,我近些年也学了些厨艺,你们尝尝,哪怕你们看看,冬子能干不?这个菜是从四川学的,大师教的呢。这个菜是从陕西学的,自己吃会的。这个菜呢,是爸最喜欢做的,清蒸武昌鱼,冬子不客气,就先开始了。” 三幅碗筷三个酒杯,好像三个人在一起似的,冬子独自一人,吃完了这三个人的分量。他记得,当年父母总是要让自己多吃,好长身体。今天,就努力吃给他们看。 收拾完毕,冬子将离开这间屋,到那边屋睡觉了,但想了想,决定上楼,到父母原来的卧室,睡这一晚。 冬子锁门时,对那照片说到:“晚安。” 其实,所有东西都已经过了五年了,但当冬子躺进被窝时,却仿佛闻到了父母的味道,好像儿童时代,他总睡在父母身边。 外面的车辆很多,声音杂乱,但冬子却根本没有在意。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如此安心如此平静,一种巨大的温暖感,油然而生。 家,永远是最安全的地方。 突然,冬子想到了什么。 “燕子,是我。爷爷怎么样?”冬子拿起电话,跟燕子打通了。 “冬哥,爷爷好些了,还在问,你到哪里去了呢。” “那就好,那就好,我过两天就过来,你莫慌。”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自己家啊,我跟你说,爹爹一家太好了,我家的春联,他们每年都在换,帮我修玻璃,好像始终有人住一样的。今天,小舅和表弟,还帮我打扫卫生呢。我把床单和被褥都换了,还自己做了晚饭吃。” 人一激动起来,说话就没有逻辑。冬子此时,恨不得把所有感受都跟燕子说。 “燕子,我跟你说,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不管你的好消息坏消息,吃饱了没有?现在天冷,你被子厚不厚,冷不冷?你先告诉我。” 当年自己母亲在时,自己在大学给她打电话,她才不管你有什么同学,开展了什么活动,只先问你吃饱了没有,冷不冷。 冬子觉得奇怪,听燕子这口气,怎么和当年自己妈,一样呢? 第二百零三章 燕子归家 “好了好了,吃饱了,也不冷,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人家怕你病了嘛。你是顶梁柱,你病了,我咋办呢?” 燕子这样说,更像当年妈跟爸说的话了。“燕子,你还没听我的好消息和坏消息呢。” “听你说话的口气,哪有什么坏消息呢?我不听,你来武汉,当面跟我说,好不好?” 在最亲的人面前,要守住一个秘密,是何其之难。但是,冬子忍住了,今天来的信息太多了,来不及细想,他只是窝在被子里,在那熟悉的味道中,等待爸妈的梦。 结果,一夜无梦。 第二天,他又去了爹爹家,一是暂时告别,要到武汉去照顾燕子爷爷,二是还钱,毕竟昨天走得仓促,把这事搞忘了。 “这钱,我绝对不收,冬子,如果你还认我是你爹爹的话。” “那怎么行?你的钱,我不还,我父母在的话,也要骂我的。” “你父母在,也听我的话。他们不在,我说了就不算了?” 冬子没办法了,家家也劝到:“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冬子,只要你日子过得好,比多少钱都值。” “那这样,我店子开起来后,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算你们入股的。加上利息,加上一家人的关系,我店子的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可以吧?” “你做生意做苕了吗?跟我们算这个账?”家家打了冬子一下。 “不是,家家,既然你们承认我是家里的人,那这生意,就算是家里的生意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我也不说还钱,也不说孝敬老人,只说是生意,这应该是公平的。更何况,让我没道理地用你们的钱,我心里,过不去。” 家家看了看爹爹,爹爹也说到:“你非要按这算,也就按这算。你以前说过要做一百万的大生意,你现在也有钱了,那就按百分之五算。这就算你为全家人做了贡献,怎么样?我觉得,我的提议于情于理都说得通,就这么定了,好不好?” 没办法,爹爹的话无法反驳。他们只是象征性地表明,支持冬子做生意,其实,百分之五,聊胜于无。当然,爹爹考虑的是,冬子刚起步,本钱不够,所以才答应下来的。冬子一切都明白,生意场上过来的人,都知道。 冬子到了武汉,爷爷的病情已经一天天好起来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冬子先悄悄把家里房子要拆迁的事,告诉了燕子。 “我是这样打算的,燕子,不要钱,只要房子和门面。两套房子,我们住一套,你父母爷爷也住一套,这不就安家了吗?下面的门面,我们可以做两个。先我们的本金,加上政府给的装修费也大概有五十来万,做一个门面的建材生意就可以了,先试试水,另一个门面租出去,保生活,这样,初步在城里安家,就实现了。” 自己多年的理想,许多的打算,居然在一夜之间,全部都可以实现,燕子突然升起感慨来。 冬哥真是自己的王子,自己是走了大运了。但是,如果没有自己,冬哥完全可以过上富人的生活了。自己家庭的贫穷和疾病,自己的经历及能力,对于冬哥来说,完全是一种拖累。这一切,对冬哥,不公平。 “不对,冬哥,你这样算得太满了。我父母说过,暂时不到城里住,毕竟,他们在农村养鱼喂猪的,还有些收入,可以养活自己,现阶段,没有那个必要。如果那多的一套住房租出去,还可以让自己更宽裕些。如果卖出去,那两个门面的生意就都可以做起来,一做就做大的,不好吗?” “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跟你父母分开。不光说他们,就说爷爷的病,如果在容城,随时可以到大医院。如果在乡下,那来去车子,就更说不清了。不行,绝对不行。” 两人争论的声音,被燕子妈听到了。这两个年轻人在外面说什么,其实燕子妈早就有察觉,偷偷在远处观察着呢。 燕子妈的突然出现,事情就无法隐瞒了。于是,燕子爸也加入了讨论。 “冬子,我觉得你应该听燕子的。我们现在,不想在城里吃闲饭。如果你们把自己的生活逼得太紧,我们做父母的,怎么能够安心呢?至于说爷爷的身体,你们不在身边时,我们都能够照顾,更何况,他现在一天天的好转呢?” 燕子妈也是这个意见,搞得冬子无法坚持了。冬子内心中,对自己父母的离去有巨大的遗憾,所以,他坚持把燕子全家接到一块的决心,从未如此强烈。 从长计议吧,看样子,今天是说不通的。 过了几天,爷爷病好出院,办出院手续时才知道,教授为了帮他们节约钱,很多费用,都已经减免了。最后算账下来,也只用了八万多。 原来,武杰与小简都提出过,如果爷爷出院,他们都说要开车来接。但是,冬子不想麻烦他们,毕竟,自己麻烦别人已经够多了。现在自己的条件好起来了,以后还得找机会回报人家。 他租了一辆车,一家五人,回到了燕子的老家。 这是冬子第一次到燕子家里面,他不顾燕子父母的劝阻,还是买了些礼物,把车子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的。并且,冬子还换上了自己最得意的衣服,皮鞋擦得很亮。 见到这种情况,燕子爸没办法,给自己的亲戚,包括燕子的舅舅都打了电话。因为冬子要以隆重的方式进门,那农村人的礼性,可不能少。 等车子开进村子时,燕子兴奋起来,给冬子不停地说,这里叫什么,那边叫什么,这家是谁家的房子,哪边路旁站着的人,叫什么。 燕子妈给司机说到:“师傅,你把所有窗子都按下来,我们要打招呼。” 春节期间,所有人都回来过年了,路边到处都有人打招呼。 “哎,细爹,你家豪华哟,新姑父上门,别克商务车进来,我们这小路,怕是转不了弯哟。” “燕子哎,你家尽来好车,怪不得,今天早上,喜鹊总在树上叫。啥时候吃糖呢?” 燕子不好意思:“去去去,瞎说八道。” 终于进了院子了,冬子准备先拉开门下来,结果被就被外面一个人拉开了,一阵鞭炮和着硝烟味,扑面而来,把冬子吓了一跳。 模糊中听到燕子声音:“喊哥。” “哥”,冬子大声喊了一下,对方却玩笑到:“光喊啦,烟都没得一根。” 麻烦了,冬子平时不抽烟,此时也忘记了带烟。千算万算,就差一着。毕竟第一次上门,没得经验。 燕子塞给冬子一个东西,冬子一看,一包已经开封的中华烟,递到了手上。原来,燕子爸早就提前准备了的。 直到把爷爷扶进屋,鞭炮才炸完。一时间,看到车子的,听到鞭炮的乡亲,就把院子挤满了。这样的场面,把冬子搞得很不好意思,只好到处递烟。好在,燕子父母早有准备,那些来的妇女们,都已经被塞上的糕点。 那边司机要回武汉,燕子赶快跑过去,给人家给了五百块车费,还送了两包好烟两包糖果,表示感谢。 冬子在里面认亲,什么姑姨舅叔的,在燕子妈的介绍下,敬烟送果的,忙得不行。 外面,农村妇女们就议论开了。 “第一次上门,就提这么多东西,那结婚时,彩礼恐怕少不了,燕子妈,发财了。” “哎别这样说,听说,燕子爷爷住院的钱,都是这个小陈给的呢。人家跟燕子是同学,早就好上了。” 燕子送走司机,被同村的发小喊往了。 “燕子,你没白到容城读书哎,挣了钱,还拐了一个容城的对象回来。” 燕子的嘴却不饶人:“你在武汉打工,下次拐个武汉的回来噻。” 女人们进厨房,帮助燕子妈弄饭菜,来的亲戚比较多,估计要两个桌子才坐得下。燕子那个远房堂哥,就是开摩的那个,从自家搬了一张大桌子过来,凳子被几个在外打工回来的小年轻拎着,表面是来摆桌子,其实是在看冬子的谈吐与作派。 此时的冬子哪里称得上谈吐,哪里顾忌得了作派。坐在人群目光的扫射下,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而村里的长辈们,以来看望爷爷为名,更多的精力,也放在了观察冬子的言行上。现在的春节,不比往常。过去村里人都在本地务农,春节时有龙灯或者旱船,算是有过年的氛围。而今,没什么节目的农村人,正闲得无聊,燕子家有这事,大家都来凑热闹了。 说的都是好听的话语,脸上都是高兴的表情,这种浓浓的乡村情谊,冬子是第一次感受到。冬子还发现,农村人之间,好像都是亲戚一样,他们都是以什么哥什么爹什么婶来称呼,没有随便喊名字的。就是年轻人之间,喊的也是乳名。 这种亲情满屋的场面,虽然让冬子有些紧张,但却觉得温暖。尤其他们家厨房,没有抽油烟机的柴火灶,烟气与香气飘过来的味道,让人升起某种幸福的联想。 妇女们在厨房整得呯呯直响,切菜炒菜的声音复杂而直接。男人们抽烟谈天,打听冬子的情况,不时还有夸奖与安慰。人群带给你的,是安全。 孤独过久的冬子,仿佛迎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来到一个热闹非凡的大家庭,感受农村过年,这个新的世界。 局促不安的冬子,本想到厨房帮忙,以摆脱如今被注目的尴尬局面,谁知道燕子却悄悄把他摁下来了。燕子明白,进入妇女圈子,她们问的问题,还要麻烦些。 大家装模作样地谈谈天气,谈谈收成,谈谈年景,变幻各种话题,意思是想让冬子参与。但是,冬子城里长大的,哪里懂得这些?农业,只有农民,才是专业的。 有个中年男人,燕子叫四爷的,他反应过来了,主动问冬子:“听说你跟燕子在重庆工作了几年,那重庆那么辣的菜,你吃得惯?” 果然是当过村干部的人,终于找准了话题。 “我们打工的,只要吃饱就行。但确实,他们不止有辣,还有香,燕子不怎么吃辣的,也喜欢呢。” “那就好那就好。那边也有鱼吃吧?” “那里有长江和嘉陵江呢,鱼还是有的。”冬子不敢多说一个字。 “你是怕说得,四爷,人家的酸菜鱼,全国人都吃,怎么没得鱼?”一个年轻一点的人接话到:“人家小陈,走南闯北的,啥没吃过?” 四爷作为长辈与前干部的身份受到了质疑,马上要找补回来:“按你说,有两条江,那肯定跟武汉差不多吧?” “嗯”冬子点了点头,他不好随便提出意见。 那边的年轻人又有意见了:“四爷,人家重庆是山城,还是雾都,比武汉,区别大了。” 四爷明显有些急了,这年轻人,怎么在新姑父上门时,专门扫自己面子呢?“未必你去过?” “没,我也是看电视看的。”年轻人也觉得自己过分了。 “那不就结了嘛,人家小陈在那边生活过,他都点头了,你开什么腔?” 一阵哄笑,大家把这个话题结束了。 午饭开始了,大家分序坐下,有身份的男人,其实就是按辈分来的,加上冬子,坐一桌。爷爷刚病愈回来,只是象征性地在桌子上坐了一下,又被人扶回房间休息了。燕子与妇女们坐一桌,男人们喝酒,女人们喝饮料,也共同举杯,分别有不同的主持人,有话讲。 有祝爷爷病好的,有欢迎冬子进门的,有祝贺长辈长寿的,也是祝大家新年快乐的。 反正,这种酒,不是那种常见的哥们朋友喝酒的样子,倒像是一个仪式,互相敬,都有说法。倒是冬子,只是跟着燕子爸的介绍,一个个地敬了一圈。 燕子妈把冬子带到妇女那一桌,每个人按燕子的称呼叫了一遍,然后统敬一杯就行。 全部结束后,冬子要帮忙收拾,结果被拦住了。 “新姑爷来了,你是最大的客,你做事,我们就坐不住了。” 于是,冬子又被请到椅子上,陪着长辈们说话,其实,此时他真想扎进厨房劳动,也比在这里陪人说话自由。但是,这是一种仪式,意思是,你将成为这个村有资格说话的男人。 过了一两个小时,烟抽了好几包,茶添了好几道,大家才分别告辞,冬子要起身送,一次次被客人按回了椅子上。冬子发现,别人来的时候,都没有空着手,拿了礼物来的。走的时候,冬子带的礼物就派上了用场,这个人两瓶酒,那个人几包糕点,补品是给老人的,家里有孩子的,当然还礼的是奶粉。最后,有些妇女们回家时,燕子妈拿出腌鱼来,每人至少送了两条。 客人既然没空手来,那你也不能让客人空手回。并且,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你还要回得更贵重一些,这才叫讲礼性。冬子觉得,这个礼节,与他在陕西农村看到的,一模一样。中国古代的礼节,让远隔千里的人们,居然执行着一样的规矩,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神奇。 大家都走了后,燕子妈问到:“冬子,喝了酒,你休息一下吧,床都铺好了的,被褥都是新的,原本准备今年过年用的,结果今天才用上。” “不用了,阿姨,我没睡午觉的习惯。”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跟本睡不着。冬子与其父母一样,都是勤快人,哪里敢像别人一样睡午觉呢? 燕子蹦蹦跳跳地过来:“冬哥,想不想出去转转?” 冬子高兴了:“对,我这半天都坐麻了,就想活动一下。” 一出门,燕子就挽着冬子的胳膊,很自然的样子,与路边的熟人打招呼,这让冬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熟人面前,他还没跟燕子这样明目张胆地挽手呢。 估计,经过中午那种仪式,人家已经很自然地把冬子看成燕子未来的丈夫了,所以,这种仪式后,乡亲看他们亲热的样子,目光却很是自然。 “燕子,我今天说错话了没?”冬子生怕自己表现不好,给燕子在乡亲们面前丢脸了。 “你哪有错呢?话少,就没得错。话多,才有可能错。” 言多必失,是这个道理。 “那做错事没有呢?” “没有啊,冬哥,你放心,我使的眼色,你都看懂了的,哪里会错呢?” 整个过程,燕子都密切关注着冬子的表现,冬子也时不时地看着燕子,那眼神一过来,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此时的燕子,内心充满着骄傲。在乡亲们面前,自己找的人,大家评价都说好。老实可靠还很帅,见多识广会挣钱,农民们就看中这些。 最让她骄傲的,是冬子的目光,总是在自己身上打转。冬哥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把所有的对错,都寄托在自己的暗示上面,他还能够正确理解,这种默契,旁人都看出来了。 她从小的一个玩伴对燕子悄悄说到:“燕子,这位冬哥,眼睛里好像只有你呢。” 燕子为这句话,开心到现在。 “你看,冬哥,这就是我家的鱼塘。” 随着燕子望去,那鱼塘面积虽然有些大,但水却很浅,里面有几只鸭子,正在那清浅的水里找东西吃。 “怎么这么浅呢?里面有鱼吗?” “早就打完了,过年前都打完卖了。你没看,家里晒的那些吗?爷爷就是做腌鱼才病人。打完了鱼,就得把水抽干,然后要治它。” 冬子不懂意思,燕子作了解释。原来鱼塘这种死水,如果长时间不治,会生虫或者不好的细菌。一般每年打完鱼后,就要抽干水,把塘底的淤泥清理一遍,然后撒上石灰,用来杀菌,最后,等一切干得差不多了,再放水,春天把鱼苗投进去,冬子才收获。 冬子还是学过化学的:“撒石灰?石灰本身到了水里,不起化学反应吗?” “对啊,这养鱼,比如草鱼鲤鱼这些,水就要有点弱碱性,才好呢。” “了不得嘛,燕子,你化学成绩不怎么样,怎么知道这些?” “呸,你以为自己成绩多好似的。”燕子打了冬子一下:“我家是养鱼的,必须知道这些。” 冬子想起当年在西安翠华山的那个水库,问燕子到:“草鱼,是不是吃草呢?” “有些草,它真吃,但如果光吃草,那长得慢。所以,必须添加专门的饲料,有些靠买,有些靠自己用粮食来配,反正很复杂的。” “那边上有电线杆还有电源,那是干什么的?” 塘边上,一根木质的电线杆,从家里拉来的电线,也大概有两百米长,延伸到这里来。电线杆上,有一个电源手板,上面还有挡雨的一个盒子。 “塘里有鱼的时候,必须要有增氧机。你坐车过来,路过的鱼塘,有的还在开,就是那种把水翻起来那种东西。” “那起什么作用呢?” “跟你转路看风景,碰到十万个为什么了。”燕子把头抵在冬子的肩膀上,轻声地解释到:“鱼多塘小,没固定活水进来,那不得缺氧?把水翻起来,让它跟空气充分接触,氧气就带进水里去了。” “那机器呢?” “当然是收回去了,没鱼了嘛。两三千一个呢,别人偷了咋办?你是不是傻?” 冬子笑了,跟燕子在一起时,自己好像是傻了些。而此时的燕子,却变得很聪明,好像她什么都懂一样。 其实,燕子是农村人,农村的一切都是她生活的一部分。经历就是能力,土地里长大的孩子,对于土地的了解,肯定是专业的。 “这点水,也没鱼,那些鸭子在忙活什么呢?” “你以为鸭子吃鱼啊?它们不吃鱼,它们吃水里的生物。就是这水少才好呢,塘底那些小虾,小螺,小虫子,那是最好的东西了。这个时候,它们才算是过年呢。真养起鱼来,水深了,就没它们的事了。” 冬子发现,此时燕子的目光,完全被那群鸭子吸引了,蹲下来仔细观察,手也从冬子的胳膊里滑出去了。 她在想什么呢? 第二百零四章 纯情相拥 “冬哥,我觉得它可以作一下试验。” “你说什么?” “大师给你的菜谱,你不是说,要试验一下吗?” 冬子想起,自己给小舅说过的,要做一个新菜,这个卤鸭脖,不正好吗? “但是,这边的调料,尤其是鸭子的品种,恐怕不合适吧?” “我觉得差不多。你看,这是我家养的鸭子,它们平时也没吃什么饲料,都是野放的,最多,我妈平时给它们一把玉米之类的东西,平时在塘里田里,吃虾子吃蚯蚓,说不定,也能够做出风味来呢?” 原来她是想到这一出,怪不得当时发愣了。对于冬子来说,大师给的菜谱是神圣的,容不得半点因为材料的不地道,做不出地道的味道来。 但是,元宵迫在眉睫,自己不妨作一次试验,大不了,试验失败,自己吃就是了。 看冬子点了点头,燕子马上说到:“明天回容城,就带几只鸭子回去,咋样?” 也好,毕竟是自家的,材料放心。 当天晚上,冬子主动要求到厨房,给燕子一家炒了几个菜,给燕子爷爷烧的鱼汤,让老爷子赞不绝口。“我们燕子有福气了,今后可以天天喝这么好的汤。” “爷爷,只要你喜欢,你天天也可以喝,我们到容城去住,好不好?”冬子笑着说到。 “嗯,我不去,那地方没熟人,没得我乡里自在。”爷爷坚守着自己的底线,不给孙女丢负担。 灶间,燕子烧火洗碗的样子,很是麻利。冬子趁别人不在,悄悄对燕子说到:“你真像一个村姑。” “本来就是,怎么样?我早点现原形,你早点打退堂鼓,还来得及的。” “不敢不敢,你现了原形,也是个妖精,把我迷住了。”冬子调侃起来。 晚上睡觉,虽然屋子简陋,但床上的东西,全部是新的,很是温暖。自从前两年在陕西农村住过一晚,冬子在今天再次体验到,农村的这种安静。 天地仿佛不存在,偶尔的狗叫,也只是背影,不破坏这种寂静。农村的冬天,大地也沉睡了,一切虫鸟休息,人也安心了。 燕子悄悄过来,在冬子脸一亲了一下,临走时说到:“今天表现很好,奖励一个。”转身就走,回去跟她妈睡觉了。 休息好了,起来时精神就好。当冬子起来时,发现燕子早就起来了。“你怎么起得比我还早?” “农村人,女人,哪里敢歇呢?”此时燕子说话的口气,像一个大人一样。 她已经洗漱完毕,把桌子椅子擦了一遍。冬子出来后,看到她在扫院子,冬子准备帮忙,被燕子拒绝了。 “男人做男人的事,你把那一捆柴,抱进厨房去。等我扫完了,就进来烧火做早饭。” 冬子过去抱柴,结果柴堆下面突然窜出一只老鼠,把冬子吓了一跳,柴火都掉地上了。燕子看到,哈哈大笑起来。 老鼠是自然的一部分,农村人已经适应了他们的存在。但作为城里人,冬子总把它们当异端。 “有老鼠,你都不管?”冬子很吃惊燕子的态度。 “它们自然有猫管,各有各的事。” “燕子,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 “跟我一块回容城吧。” “你想啥呢?冬哥,你说啥,我都答应。” 冬子意识到,燕子可能想多了。急忙辩解到:“我只是想,我家那房子,也该仔细打整一下,太久了,破得不行。” “恐怕不是这个吧?”燕子白了冬子一眼:“你说实话。” 冬子一激动,说话逻辑都不清了:“我只是想,过几天,像过去那样的日子。别人说的无女无主无男无靠,你不去,家里好像没主人一样。” “人家还没嫁呢,你就这样。莫乱解释,否认就说明是,你家房子要拆了,还要打整它?” “况且,况且,过几天,人家来谈拆迁之前,我想过两天以前的日子。更何况,东山,你不想它吗?元宵节,还得要到爹爹家去,我想带上你。”冬子为了忙转移话题:“人家把这事当大事呢,莫非你不敢?” 燕子哈哈大笑起来:“去就是了,有你在,我有啥不敢的?” 吃过早饭,与燕子一家人告别,那远房堂兄骑来摩托,带上燕子与冬子两个人,冬子坐在最后面,燕子坐在中间,冬子两手,还没空闲。 一只手提着几只活鸭子,另一只手,提前燕子父母准备的腊鱼腊肉以及大量的农村做的豆丝,在小小的摩托后面摇摇晃晃。 车子不稳,燕子在上面大呼小叫,兴奋得很。而冬子紧贴着燕子的后背,那种柔软与温暖,让冬子的身体,都起了反应。 摩托终于到了主路边,招来一个拉客的面的,总算轻松下来。在面的后面从下,燕子白了冬子一眼,冬子脸都红了。 面的跑得慢,但空间比较大,后面鸭子嘎嘎叫,却不影响,冬子与燕子的手,紧紧握住的温暖。 到了容城,经过燕子曾经住过的七号门外面,冬子说到:“几年前,我到这里找过你,没找到。” “哼,现在好像是我主动送上门来了。”燕子跟冬子开起了玩笑。 终于到家了。先把东西下下来,冬子先没打开堂屋,只是打开了一楼另外一间屋子。收拾停当过后,冬子对燕子说到:“燕子,咱们出去买点东西怎么样?” “听你的,冬哥。” 两人到了附近一个店子,买了香蜡纸烛,回来冬子再开堂屋。打开堂屋,冬子对燕子悄声说到:“莫怕,我父母很和善的。” 两张遗像摆在桌子上,还有供果之类的。燕子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自己刚从热闹的老家过来,看到冬子住在如此凄凉的地方,感觉有些心酸。 冬子跪下点香,嗑头烧纸后,轻声跟父母的遗像说到:“爸,妈,我到燕子家去上门了,人家对我很好。今天我把燕子带来了,以后,这个家,就得她作主了。” 看着冬子自顾自地对遗像说话,燕子再也忍不住了。她流泪起来。这个男人,这个自己的保护者,冬哥,居然这样孤独,这样无助,他家庭的心理支撑,居然是对着遗像说话。想想自己刚离开的家,有这么多亲人,那真是天差地别啊。 这些年,冬哥是如何熬过来的呢? 怪不得冬哥要拼命找自己呢,原来,他过去的一切,都已经离他而去了,只剩下自己,才与他的青春有关联。 燕子流泪时,冬子已经站起来了。燕子几乎是自然地要下跪,冬子把她扶住了:“点个香就行,下次再说。” 燕子知道,冬哥所谓的下次,其实就是自己与冬哥结婚那天。 燕子的流泪,让冬子很是感动。这可是她第一次见到这遗像,她居然动了感情,说明一家人感情是相通的。这辈子错不了,就是燕子了。 其实,燕子流泪,倒与冬子的父母关系不大。毕竟,过去见过他们,虽然没有正式接触过,但初中时,也认识。他们当时是和蔼的,真诚的。 今天,他们只留下了照片,暑睹物思人,不胜唏嘘。 更重要的是,她为冬子心酸。这样一个人,世界上最亲的人都离开了,但冬子的眷恋没离开。如果他不想念他们,还轻松些。但刚才自言自语地跟照片说话,说明冬哥太想念他们了,当他们活着一样。这样的生活,会让冬哥更加痛苦。 这样可怜的冬哥,自己就要做他最亲近的人,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感觉像以前一样的生活,可以回来。 东山上,燕子就是冬哥的青春。在家里,燕子可以当冬哥的母亲。 对,燕子此时坚定了一个决心,要让冬哥的心灵,不再那么孤独,她,要给他最大的温暖。 这一仪式过去后,就开始了房间的精细打理过程。 冬哥自己的卧室,昨天并没有仔细清理,当燕子看到,在他的卧室中,那一块老陈烧烤的牌子时,那个夜晚,洪苕货与冬子的冲突,燕子内心一紧。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擦干净后,把它反过来,放到了书桌靠墙壁的位置。她怕这东西,让冬子总会回忆起那个,让他痛苦的夜晚。 燕子知道,今天,如果自己与冬哥,还有什么不愉快的记忆,那肯定是那天晚上,自己与洪苕货手挽手的一幕。 把所有蚊帐订单及所有衣服,全部清洗完毕后,扫地抹桌是少不了的。这里有四个里外间,八间房子,楼梯上的铁栏杆已经锈了,燕子问到:“冬哥,这铁栏杆,要不要除锈,重新上个漆?” “那就没必要了,反正过些天要拆,只把楼梯打扫下就行。”冬子此时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他知道,给自己最爱的人做出好菜来,是人间最开心的事。 燕子在打扫楼梯卫生时,遇到一个街坊,她是认识冬子一家的,看到这个陌生的姑娘在这里忙活,很是奇怪。 “小姑娘,这房子,是你买了吗?莫上当哟,这房子要拆迁哟。” “阿姨,不上当,冬哥,就是陈冬回来了,我是他朋友。” “真的啊?”阿姨赶快跑到堂屋瞄了一眼,听到里面厨房的响动,看到堂屋的遗像,退了回来。临走时,还不忘嘟囔两句:“这下发财了,找个女朋友,都这么漂亮。” 燕子没搭理她,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猜测,让她很不屑。毕竟自己跟冬哥在一起时,冬哥并没发财。这里的拆迁,是意外之财。 更何况,这个阿姨出来的那幢楼,并不在商业街拆迁的范围,估计她是眼红吧。 但是,燕子对她的判断还是认可的,她说自己漂亮。 优越感如同空气一样,不可或缺。它表明了大多数人生活的意义。人既然是一切社会关系的产物,那么人的意义,就是在与其他社会关系人的对比中产生的。 为了让自己觉得生活有意义,那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与人进行比较。这里分为两个流派。第一,通过贬低别人,来证明自己的意义。当然,有时,这种贬低很隐蔽,像是同情或者像是关心。第二,通过抬高自己来证明意义。在中国,抬高自己的办法有几类。一是证明自己更有钱财和势力,或者有个奢侈品炫一下,也不错。二是证明自己更有知识或者信息,这是街头妇女们常用的,小道消息义务快递员,是她们证明自己意义的手段。三是用道德评判,证明别人不道德,或许自己就占领了道德高地。 大部分人脱不了这些招数。而街头妇女们,基本上各尽所能地在旁人面前试验所有的招数,以证明自己卑微的生活,也是有意义的。 其实,她们想多了,做一个好母亲,好妻子,达到及格标准以上,就已经是很伟大的意义了。那是普通人,接近于伟大的上限。 当然,燕子也难免虚荣,她被人说漂亮,也有些得意。 中午吃过饭后,两人商量,下午要做卤菜实验了。两人打开老大师给的包,仔细研究了上面需要的调料,然后出门,到各个市场转,找了好几个地方,一种川椒正宗二荆条还没找到,泡菜坛子倒是买了好几个。 先做泡菜,这是他们第一步的计划。大师的夫人,就是那个老奶奶,已经教过冬子,做泡菜的方法。燕子打下手,冬子也教给她方法。 教得过于繁琐,燕子有些不耐烦:“你会就行了,我学那多干什么?” “嗨,泡菜,在四川是女主人的专利,老奶奶教给我的,你得学。这个泡菜,是做卤菜的最重要的原料,如果不把它们搞好,卤菜就不正宗。燕子,也许有一天,咱们的卤菜火了,甚至有人偷走了密方,都不打紧。这密方中有几样泡菜,他们做不出来这个味道,也是瞎的。燕子,这个方子归你保管,泡菜的办法你也得学会。以后,要传下去,就靠你了。” “好吧,我当你的替补。” 燕子认真学了起来。 泡菜水的熬制,每一步都是不能马虎的,而温度与时机的把握,有有其诀窍,一步步的,燕子明白,饮食文化是一个非常精细非常复杂的工程,万万不是以前她想的那么简单。 泡菜工程基本完成,最快的,24小时过后,就可以吃了。然后,冬子对燕子说到:“以后搬家,无论如何,先搬这几个坛子,那才是传家之宝。川菜的伟大,有一样,是别的菜系没有的,那就是复杂的泡菜,简直是个伟大的化工厂。” 两人吃晚饭时,还喝了点酒。 晚上,回复了几个问候的短信,就没事干了。各自洗了澡,冬子安排燕子,在自己原来的床上睡,自己准备上楼,睡父母以前的房间。 “冬哥,我一人第一次住这屋,有些害怕,你多陪我一下。” 冬子也觉得,外面车子响,她第一次进门,恐怕有些不适应。于是答应,在下面房间,陪燕子说话,等她睡好了,自己再上楼。 两人关于下一步的打算,关于东山,关于同学间的趣事,关于这次回燕子老家上门的议论,谈了好半天。 “冬哥,你冷不冷?” “不冷。” “我有些冷。” “我上楼给你再拿一床被子吧?” “不,你莫走,你要冷,你上来吧,我们窝着被子说话。” 冬子犹豫了一下。但随即,他镇定下来。“好吧,我不乱动。” “随你。” 燕子让开了床位,冬子没有脱衣服,和衣躺进了被窝。燕子的温度与香味,一切被冬子感受到,身体燥热起来。 “燕子,我还真有点热。” “我说嘛,把外套脱了吧。” “好,我脱了,我不乱动。” 两人本来平躺着说话的,但两人的话,却越说越乱,根本没有逻辑。此时,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呢?只剩下克制了。 “冬哥,把手伸开。” 冬子伸开了手,燕子躺进了冬子的怀抱。“这下,我睡得着了。” “那你就好好睡,我不乱动。” 这哪里睡得着呢?但冬子真的不敢乱动。因为,他知道,从燕子到自己的内心中,总想把那神圣的一刻,留在那一晚。冬子始终用一堆意念来控制自己:燕子还没到爹爹家上门呢,还没带燕子到父母坟上去嗑头呢,还没扯结婚证呢,还没办仪式呢。 婚礼是最大的礼节,发乎情止乎礼,爹爹的教导,让冬子始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虽然,有好几次,没把握住,差点手脚不老实,但也在最后一刻,止住了。 燕子知道,冬哥此时克制着自己。他越克制,越是对自己的尊重与爱。可是燕子又有些不忍心,可怜的冬哥已经忍了两年多了,自己主动一点,也是想让冬哥轻松一些。但冬哥这样忍耐,反倒让冬哥处于矛盾之中。 燕子突然爬起来,在冬哥脸上亲了一口,知道该作出决断了。“冬哥,我要睡了,你手都酸了,莫抱了。” “没事,燕子,你睡吧,我手不酸,我不乱动。” 就这样,一整晚,冬子一动不动。刚开始手是酸的,但是,燕子的身体是多么柔软啊,是多么温暖啊,就像抱着一团水一朵花一样,是多么美好啊。在这种美好中,冬子也睡着了。 第二天又是燕子先醒来的,她确实睡得很好。跟冬哥在一起的睡眠,怎么就这么安心呢?尽管外面有汽车响,尽管这是一个新地方。 燕子穿衣服的动作,把冬哥也惊醒了。燕子穿着的内衣,勾勒出她美好动人的曲线,尽管是背对着冬子的,冬子却觉得那是一团火焰,真的忍不住想重新抱上去啃上两口。但他假装不动,直到燕子对着镜子梳头时,冬子才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幅刚醒的样子。 “燕子,你不多睡一会?” “昨晚睡得真香。冬哥,以后,你就这样抱着我睡,好不好?” “好,我喜欢。” “你喜欢个啥?哼,男人,我不晓得你怎么想的?” 燕子一挑,冬子脸又红了,赶快穿上衣服,跑到厨房做早饭去了。 现在燕子挎着冬哥上菜市场,已经很自然了。结果,在一个超市碰到一个初中同学。“哎哎哎,撒狗粮不对啊。” 两人嘻嘻笑,与对方摆些近来的故事。对方已经经营一个小超市了,过着平凡而稳当的日子。 “你俩啥时候办事,给老同学通知一声,其它同学,用不着你们通知了,我来帮忙。” 与他打哈哈,算是混过去了。临走时,他非要拉冬子在一边说话。“兄弟,我孩子都一岁多了,你要抓紧。” 冬子笑了笑:“我们还没领证呢。” “不耽误,先上车后补票也是行的。燕子是班花,你娶到了,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解气。” 冬子打了他一下,算是男人之间的互动。冬子刚要离开,老同学突然又拉住冬子:“既然不想提前,那得买个保险。这个东西算我送你的,好得很,谁用谁知道。” 他突然拿两盒套子,塞进了冬子的口袋。冬子本相拒绝,但燕子在那边问:“你们说啥子呢?” 冬子怕露馅,没再推辞,不好意思地,出来了。 两人买了一些调料,再到昨天没去过的超市与市场,勉强配齐了材料。当然,有些材料不太地道,比如汉源花椒就买不到。而那杜仲皮,也晒得不太干,香味出来,恐怕要水一些。 冬子想到,这些材料,尤其是调料,还是要四川寄来的才好。当然,自己先做下试验再说,等差不多了,再跟重庆的熟人打电话,要他们快递过来。 当然,今天要做恐怕不可能,因为泡菜还没完全出味,那得等明天再说。 冬子接到一个电话,是政府人员打过来的。说是过两天,要跟冬子谈拆迁合同的事。他提醒冬子,正月十五过后,估计就要准备动工拆迁了,他们得事先找了暂时居住的地方,过渡期,大约要准备一年。 冬子问燕子:“你觉得,你原来住过的七号门那边,怎么样?” “那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第二百零五章 杂事忙乱 七号门,原来燕子一家租住过的院子,还是原来的老面貌。只是,过去门口开的所谓废收购站,因为当年涉及销脏,早就没有了。现在,这里是一个汽车修理铺。 进入里面,房东大婶依然认出了燕子。 “哟,燕子,过来看老地方啊?” “大婶,我们看看,过去的老房子,还空着吗?” “你看巧不巧,前两天那个租客,刚搬走了。现在,正空着呢,你原来种的那爬墙虎,还在后面墙上爬着呢。” 进了屋子,这只是一个普通而原始的三进屋,最外面是客厅以及一个长椅子,也可以当床用。中间是个卧室,后面是个厨房,最后面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厕所,靠着院墙边,长满了绿色的爬山虎。虽然屋子比较旧,但还算干净。 大婶跟在后面问到:“燕子,这些年,在哪里发财呢?” “没发财啊,所以,又想来租你房子的。” “莫骗我,燕子,看你这一身的穿着,我就知道,你是来取笑我的。” “真的,大婶,这是小陈,我们商量,先暂时在你这里住一年,你莫喊高价哟。” 大婶看了看冬子,脸上笑眯了的:“帅歌啊,不给燕子找个高档的地方住?” “我原来住在二号门,不是要拆迁吗?临时得找个地方,燕子喜欢你这里,所以就回来了。” “我说嘛,要发大财了嘛,燕子,你还跟我打埋伏。你喜欢这里,肯定嘛,当年你在这里住了这些年,有感情了。但是,我实话实说,最近,也有二号门那边的人,打听我这房子,也是过渡的意思,所以租金就高了些,我不骗你的。” “多少?”冬子问到。 “一个月一千二,本来我对外开口是一千五的,燕子我们感情不同,所以优惠些。” 冬子同意了,居然没理会燕子暗中扯他的衣服。 两人谈好了细节,出门后,燕子埋怨起来。“你怎么说自己是拆迁户呢?明显土豪嘛,不宰你宰哪个?按我估计,一千都可以拿得下来。你这一说,不仅多了两百,还托个人情,划不来。” “燕子,只要你喜欢,多花这一点没关系。” “你知道个啥?这大婶,当年收我们家房租时,少一天都不行的。她是嘴上说得好,心里精明着呢。你说,她号称有拆迁户来看她的房子。本地拆迁户都是精明人,还上她这个当?” “你不是喜欢嘛。” “以后,这种讲价的事,由我来。节约一点是一点。你要晓得,两百块是什么概念?你过去在青山打工,相当于你干一天的工资。要在农村,我妈送给我们的腌鱼,在市场上,也就值两百块钱。” 确实,对于冬子这种从小没有穷过的人来说,算细账不是他的强项。而对于燕子这种人来说,精打细算,与爱好无关,那是她从小生存的基本技能。 “那好,以后,用钱的事,都由你管,好不好?” 燕子喜欢这地方,是因为这地方集中了她少女时代最好的生活回忆。那时,父亲还有班上,基本生活平稳,自己也是无忧不虑的年龄。有多少少女时代的心思,有多少美好的梦想,都是在这里发生的呢。 出来过后,冬子发现了修车店老板好像很面熟。仔细一打听,原来是父亲厂里的工友。一攀谈,他倒非常高兴。 “你爸啊,是个好人,我是汽修组的,所有汽车晚班回来后,都要我们检修维护,所以下班时,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了。到你爸的摊子上吃烧烤,是我们一天的盼头,他给我们的量又足味又重,还每个人送一瓶啤酒,我不晓得欠了他好多啤酒的。” “叔叔,你怎么辞职了?” “嗨,厂里效益不好,一个月两三千块钱,有啥干头?我办了个病退,算是把养老金保住了,厂里交。自己还有些技术,出来开个候车店。你莫看我这店子,一个月赚的,大几千上万也行,比厂里强多了。大不了辛苦些嘛。但是,我说自己辛苦,哪里比你上你爸呢?他才是个辛苦的人啊。” 冬子不胜唏嘘,自己的父母一生都没有停下劳动,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宽裕的生活,还给自己挣下这一幢房子,为今天自己的事业,打了基础。 “光修车就挣这么多?” “我也不像有些人,以次充好坑顾客,当然只能赚这些。咱们大厂出来的人,脸面还是要的。更何况,有些工友,同事过来修车,偶尔就是帮忙,只收点材料费吧。毕竟,大家都不富。但是,最近,有一部分人房子要拆迁了,估计也要有钱,他们相信我,让我帮忙打听质量过得去的二手车,我也经手了几台,赚点手续费而已,收入不固定,但总有活钱来,倒是好事。毕竟,我这几十年,除了技术,就剩点信誉了。” 说起二手车,冬子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自己今后做建材生意,那拉材料的车是少不了的。 “叔叔,有没有那种小货车,可以拉材料的,就是c照也能开的那种,如果有,你帮我留心一下,我想卖一台。” “c照也能开的,小货车,嗨,还真有,你来看。”他打开手机照片:“有两台,一台呢,是这种,装一吨半的,这个车,估计开不了两年,人家要卖不是没有原因的,你如果只想着过渡一下,拉点菜拉点小货,是可以。但是,这东西,在城里跑,受限制。比如,大白天,到武汉,就会很麻烦。当然,优点是便宜,只要你八千元钱。” 冬子一看,这车也太破了,连门玻璃都裂开了,用一个好像脐带粘上的。后面车箱板也有弯曲,很不像样子。“还有没有更好一些的呢?” “这个怎么样?” 老板滑到另一张图片,这是一台柳州五菱面包车,成色很好,但是,自己要兼顾拖货的功能,这恐怕有些问题。 老板解释到:“你不晓得,这个车叫神车,贵是贵了点,车龄三年,八万公里。人家要卖两万,为什么这么保值,它是神车嘛。” “什么意思?神车?” “你看,既拉人又拉货,你看到他后轮这个照片没有?有钢板的,不是弹簧的,说明什么?说明它的载重量很大,一吨把的货物,对它来说,就是个小儿科。后面门打开,如果把后两排椅子拆掉,那就是个小货车,装的东西,不比前面的车少。如果要拉人,把椅子装上,可以轻松坐七个人,适用性大得很。” “那不是所有这类型面包车,都有这个特点嘛。”冬子没有理解,所谓神车,究竟指的是啥。在西安,冬子不仅开过好车,也见识过许多豪华车,居然在这个修车叔叔的口中,把一个几万块钱的国产车,称为神车,是不是有些夸张。 “好,我可以跟你详细说一下。我总结,它有三神。第一神,返修率低,它的发动机变速箱,虽然不是新款的,但都是经历过时间考验的,日本的货,质量有保证。从我目前接触的国产面包车来说,它的返修率是最低的。甚至,许多轿车,十几二十万的车,出毛病的机率都比它高。买它,你操心最少,是它伺候你,你用不着伺候它,最省心的车。” 这倒是很重要的品质,这个车不是消费品,是个劳动工具,如果它老出毛病,严重影响劳动效率。 “第二个神,是它的动力与油耗,你没跑过川藏线,好多小排量汽车到了那里,就要爬窝。为啥?山路坡度太大,没动力,爬不上去。更关键的是,那里氧气浓度低,汽油燃烧不充分,让动力也打了折扣。所以,跑那边的,都是大排量车。但有一个车例外,就是这个。它排气量只有1.2,但它跑那里,却吼吼神的,厉害。背后还拖了一屁股货,根本不吃力。这种排量,肯定是节油的了,但它为啥动力输出这么好呢?所以,神。” 一般小排量汽车,为了保证动力,就把车子做得很轻,这个车也不例外。毕竟力量小,就拖不动。但是,如果拉上货,那就不轻了,说明这个车的动力设置,是很厉害的。至少,各部门配合得好,才上得去高原。 “第三个神,是它的转弯功能。要知道,不管是盘山公路还是乡村小路,弯肯定是很多的。如果遇上转弯复杂的路段,一般轿车都需要极大的减速通过。而这个车,转弯毫不费力,甚至都不需要减速,神不神?” 他这一说,冬子突然想起了网上一个“秋名山神车”的段子,说是在云南某高原盘山路上,两个豪华轿车飚车,结果被一个柳州五菱超了。 “为什么呢?”冬子也不太理解,这是啥情况,难道那所谓的豪华车,都是吹牛吹贵的? “其实很简单,就是它的动力与转向系统设置,适合于弯道。它是后轮驱动的,跟普通货车是一样的。前轮只用来打方向。轿车是前轮驱动,叫做拉着跑。它这是后轮驱动,属于推着跑,所以,转向灵活。再加上,它车身体小,本身的灵活性就大,对不对?按销售人员的话来说,它的销量在中国是最大的,肯定有不可替代的原因。” 听到这一顿解释,冬子动心了。“好,叔叔,这个车,如果你看着合适,我就买它了。” 燕子又在后面拉冬子的衣服,冬子意识到,自己刚答应过她,用钱的事,她来负责。然后低声音问到:“没事,叔叔不是外人,话你直说。” “你现在暂时又不做生意,买啥车呢?”燕子可惜用钱,这是她的本能。 冬子先没正面回答,只是问到老板到:“叔叔,这车,轻松点使用,还可以开几年呢?” “如果只在水泥路上跑,拉得也不重的话,再用三年没问题,或者说,只要不是太狠心用它,再跑个十几二十万仅是,都可以的。” 冬子这才回头对燕子解释到:“燕子,咱们做生意,今年不做,明年是不是得做?那这车子,迟早要买的,对不对?我只不过早了一年,况且,这一年,你以为,我什么事都不做,只呆在家玩吗?” 燕子明白过来,其实也就是两万块钱的事,况且,它也是今后做生意的必须品,也就点了点头。 老板看他们定下来了:“那这样,小陈,明天,你过来,我们全面检测一下,如果没什么大毛病,就这么定了。” 冬子答应了,两人往回走。冬子说到:“燕子,你猜这个车子,有哪一点让我动心吗?” “不是说拉人拉货都可以吗?” “最让我动心的,是它跑乡里的路,最方便。” 燕子明白过来,原来,冬子买这个车,也是方便自己回老家,有了这个车子,一个电话,就可以随时动身了。虽然内心中,对冬哥这种安排很是高兴,但花钱的过程,还是让她有些心疼。 “哎,花钱如流水,生意还没做,租房子的,买车的,钱都花出去了。” “莫慌,燕子,这种投入肯定要的。我们不可能连这点钱都花不起,那还做什么生意呢?走,回家杀鸭子,做试验。” 先尝了泡菜坛子的菜,主要的是它水的酸度,还有卤菜需要的几种泡原料,包括两种泡椒,两种泡姜,一种泡蒜一种泡小葱头,还有就是泡藤椒了。 这几种材料,是制作卤菜的必备品,它们的品质过了关,卤菜才有基础。 大体上差不多,泡调料的风味出来了。当然不能精益求精,因为有些材料不太地道。然后就是杀鸭子,先杀一只鸭子做试验。但根据老大师的记载,鸭子各部分的卤料却稍有不同,因为各地方的肉质不一样。 “冬哥,我看算了,把整个鸭子都放到锅里卤吧,都当鸭脖子的方案。” “不行,一开始就得按规定来,要不然,出现问题,找不出原因。” 这两人忙活了大半天,总算分别把鸭脖鸭架鸭头鸭翅甲子肠及其它部分,各自卤了出来。由于操作过程过于精细与复杂,燕子始终在旁边看,也没记住,卤鸭子各部分,调料上的区别与工序上的差异。 冬子好像是个天生的厨师,他对这些差异与工序,只需要看了眼菜谱,就不需要再看第二遍了,操作井井有条。 复杂的系统工程,像一个调兵遣将的将军,需要盐时丢多少盐,心中数手里有稳,需要调火候时,及时快速,一扭就准。各种调料的时间加入方式与用量,根本不需要称量,冬子的手,很的把握。 腌炖晾凉几道工序下来,满屋飘香。齐老爷子说过,别人走过你的卤菜时,不下意识地流口水,说明你没到家。 鸭子还没冷,燕子就想迫不及待地啃上一口,胃里好像都在咕咕响了。那酱而亮的颜色,是那么的诱人。冬子用筷子试肉的软硬时,那弹性的表达,真让人疯狂。 当它们终于凉到室温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燕子才发觉,自己没做饭,只有这个菜也够了吧? 冬子却不同意:“燕子,用电饭煲压点饭,用白菜烧个清汤。” “不是有吃的嘛。” “你饿了,吃什么都好吃,那尝不出正味。我们最低的目标,是饱了的人,尝了这个,都还想吃。” 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冬子把鸭子各部分的卤菜端上桌子,燕子的白菜汤也烧好了,饭也盛上了。燕子想夹一口卤菜,被冬子制止了。 “先吃一碗饭,再喝一碗汤,再尝。” 只好忍耐着,迅速吃了一碗饭,喝了一碗汤,两人结束了第一阶段的进食,冬子才说到:“燕子,尝尝?” 燕子迅速夹起一块鸭脖,那味道,莫说闻起来流口水,吃起来,更让人流口水。燕子越嚼越好吃,居然把那里的骨头都嚼碎了,一起吞了下去。 “好吃吗?” “好吃。” “怎么个好法?” “就是好吃,我说不出来,让我再吃一块。” “你吃得太快了,根本没尝出它的味道细节,那怎么找毛病?慢慢来,再喝一口汤,一定要慢。” 冬子自己也尝了一块,再教燕子品尝。先看后闻,入口后,再尝试它的嚼劲与口感。然后舌头品尝它的味道。由于这是复合味的,在舌头的三个部分,会呈现出不同的感受。舌头头部、后部与四周边缘部分,各有味道不同。再就是吞下去,感受它们通过咽喉的感觉,是不是哽人,是不是拉喉咙。最后,感受它的回味,是回甘还是回酸,这一套下来,才有资格提意见。 “我哪里晓得那么多,更何况,普通人,只觉得好吃就行了,哪里有那些讲究?我觉得,已经成功了。” “不对,还有几点没有成功。”冬子嘴里还在嚼,细细地说到:“首先,口味的饱和度不够,不是千军万马,只是单枪匹马。比如这辣椒,只突出了辣味,没突出香味。再一个火候,时间过长,以至于,嚼劲受了损失,这不利于它下酒的品质。当然,最主要的问题是,调料不正宗。” “调料好说,叫重庆的朋友寄过来就行。但是,鸭子,正宗不?”燕子最关心的是这个,因为她为此,专门在攀枝花请教过。 “嘿,你还真别说,这鸭子倒没怎么耽误事,它的肉质,肥瘦兼搭,比例还不错,虽然与那边的鸭子有区别,但另有一种风味。这种鸭子,必须稍微有肌肉一些,才能达到肥而不腻的风味。” 燕子对这方面有研究:“当然,这得是野外放养的,关在笼子里面的,不行,没肌肉。还得是吃虫子田螺长大的,才有肉,要不然,其它鸭子,要么肥了,要么柴了。” “所以,必须要有肌肉鸭,或者叫做健美鸭,对不对?” 燕子被逗笑了,但手下的筷子并没有停。 燕子拿这东西下饭,冬子居然开了一瓶酒,拿这来下酒,因为他要体验,这东西下酒时的风味。因为冬子吃过老大师的原作品,知道自己的差距。 从下饭到下酒,结果上看,它是成功的。饭也吃完了,冬子一个人拿它喝了半斤酒,至少,按冬子看来,在容城,这种卤菜,虽然与老大师有差别,但已经是容城最好吃的卤菜了。如果拿它做小生意,肯定可以长久,就像父亲的羊肉串一样。 第二天,两人再到七号门提车,办各种手续买保险之类的,忙活了大半天,终于把车提到手并且过户了。为了让车子更漂亮些,冬子打老板,专门重新做了一遍漆,老板念在他父亲的情分上,只收了一千多的成本费,冬子怎么客气,他都不愿意多收了。答应,三天后,过来开走。 回到家里,跟重庆的朋友发短信,要求寄的调料,已经写好了。考虑到春节期间,发货收货很慢,冬子只要求,正月十四前,能够到货就行。 因为,正月十五,要拿这个菜,到爹爹家拜年。他已经跟大姨商量好,那一天,也是燕子登门的日子,因为家人全部都回来了,这个仪式,必须正规。 刚挂完大姨的电话,小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冬子,明天,社区的干部要上门,跟你谈拆迁补偿的合同。你先不要随便答应,要等我过来,再说。” 原来,爹爹怕冬子没经验,随便答应了,吃亏。专门交代小舅过来,帮冬子把把关。 冬子答应了后,与燕子准备休息。燕子已经躺下了,最近几天,她总要冬子陪着她睡,冬子也渐渐习惯了,如何既拥有那种柔软与温暖,又克制自己身体的冲动。 冬子在脱衣服时,燕子笑到:“冬哥,你衣服上都有那卤香味。” “那我挂在外面,明天把它洗了,免得你不舒服。” “不呢,它太好闻了,比香水还好闻,我就喜欢这个味。” 冬子上了床,挨着燕子躺下。燕子转过身来,面对着冬子,笑到:“冬哥,如果你天天做卤菜,那味道会不会浸入你的皮肤里面,洗都洗不掉?” “那我不成鸭子了嘛。” 两人又嘻笑打闹了一番。 第二百零六章 作个表率 第二天,小舅过来了,他是第一次看到燕子,当然,他早就听说过她的存在。小舅故意在楼上楼下的房间看了一遍,过来人的敏感,让他产生了疑问。 把冬子拉到一边:“住一起了?” “住是住一起,绝对没那个。小舅,我说的是真的。”冬子表明有些口吃了。 “我信你,如果真是那样,你这是真爱啊。”小舅的口气,又像是调侃似的,仿佛包含着某种不信任。 “真的,小舅,我不骗你。” “没什么,现在是啥时代,我信。”小舅表情稍微严肃了些:“元宵节,到家里去,这可得正规点,懂不懂?” “我明白。” 虽然小舅对冬子与燕子的关系程度有些怀疑,但是,他们已经在重庆一起了两年多,发生过啥事,都是自然的,他本人对此倒并不重视。面对燕子递过来的茶,小舅还笑得很自然:“小于啊,我代表全家,正式邀请你,元宵节到我们家去,也不要什么礼物,你人去了,就行,好不好?” 平时对冬子相当随便的小舅,对燕子说话如此温柔正式,冬子觉得反差比较大。小舅是个大咧咧的人,此时说话,居然有点爹爹的风采,尤其是那句“好不好?”,真像。 “好的,好的。”此时的燕子,显得相当局促。 街道负责拆迁的人来了,他本来与小舅就熟悉,也是看着冬子长大的人。 要知道,搞拆迁的,是矛盾最大的工作。其实对于普通居民来说,拆迁是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暴富,产生幻想最多时候。有的人,祖辈生活在底层,当拆迁的消息传来后,仿佛一下子就要登天了,期望值是非常之高。 这与道德无关,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发财机会,人生难得相遇,谁都没有经验。怕吃亏的,就横向比较。想发财的,就与拆迁办人员纠缠,或许多纠缠一天,就有几万的差距,这种努力效益,抵得上他们平时工作一年。 有一个笑话,其实是这条街上真实发生的故事。有一家,父母都下岗了,守着一个破棚子,就是过去自己在巷子搭建的,红砖石棉瓦的平房,但面积很大,靠着山边,自己往里挖了挖,也扩展出一百平米的面积来。但是,里面很是简陋,连队厕所都是旱厕。他儿子,也没学历没本事,平时游手好闲,大事做不来,小事不愿意做。父母有病,就剩下吃低保了。 这样的孩子,是找不到对象的。但是,自从他家房子外墙上,画了一个“拆”字后,主动上门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 他的要求很高,既然是一楼,他就要求政府赔门面,如果有一百平米的门面,他家光靠吃租子,就可以养活全家了。 但是,拆迁办却无法答应。理由有几点。第一,他家的房子属于乱搭乱建,没有任何机构批准,也没有任何法律手续,属于违章建筑,按理说,可以不赔的。第二,他家是背街小巷靠山边,从来就不具备门面的性质,根本不可能赔门面。第三,哪怕政策照顾低保户,哪怕给他一个安居之所,也最多按住房面积赔给他等面积的一套商品房,不可能给门面的。 但是,住户不答应。既然门面这事不可能,但他们想要两套房,算是让步。为什么这么打算呢?因为穷久了,想自己住一套,向外卖一套,享受一下,有几十万存款的富人生活。 但是,这个拆迁办无法答应。因为,如果都按他的标准来闹的话,所有住户都会以此扯皮,那拆迁成本会远远大于事先的预算。再加上,政策是摆在那里的,不可能为你一个人松动。如果你的要求答应了,其它的人怎么办? 这位谈判人员先是强调,他们是违章建筑这个事实,但人家的反驳,也很蛮横:“你说我违章,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没哪个机构过来拆我啊?现在有钱了,再说我违章,那你们是故意整我,不让我发财。” 谈判人员又使出第二招:“你私自挖山,那是什么山?东山,是风景保护区,你违法破坏国家风景保护区,没治你的罪就算好的,现在还来谈条件?” 对方将无赖进行到底:“好,就算我有罪,那你们抓我坐牢好了,我坐牢是坐牢,但你们赔我两套房是两套房,我跟你们说清楚,为了这两套房,我命都可以不要,莫说坐牢了。” 事情就僵在这里了。 主持拆迁工作的副县长,倒是有经验的。他知道,这事硬来不行,必须软来。软来,不是说好话,是采取奖惩并举的措施。 所谓奖励,就是对率先签约的住户,提供了优惠条件。第一,过度时期的安家费,原定的每个月五千,但可以按工期累加计算。比如,你因为最先撤出来,所以在外面住得长。假如,过度时期超过八个月的,前两个月,按每月一万安家费计算。超过一年的,前六个月,按一万五计算。超过一年半的,前一年,按两万一个月计算。 最后签约的人,在安家费上,就比前面签约的,少得多。最多的可能性,要少十来万。对于一个久处底层的人来说,十来万,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是他们最想要的。 还有一个方式,也吸引人。那就是,新房与门面落成后的分配问题。位置,按签约顺序点。比如,你第一个签约的,那你就第一个挑,最后签约的,就是别人挑剩下的。 以上是奖励的办法。还有惩处的办法。 如果是违章建筑,在规定期限内,不签约的,申请法院判决,判决下来后,可以执行强制拆除。如果你不服,可以找法院上诉或者打官司,很有可能,你一分钱也得不到。 听完这个谈判人员的介绍,小舅早就明白了:“伙计,你这是准备抓两头带中间吗?” 对方一听,这家伙是明白人,点了点头。在他的解释下,冬子终于明白了,这个管理学上,在中国应用最广泛的手段。所谓抓两头,其实就是大力奖励最带头的,用力处罚最落后的,中间层面的大多数,因为这一头一尾的后果,自然就跟着走了。 这里有个关键,就是奖惩都必须有力度。俗话就是:奖得人心动、罚得人跳脚。一拉一打,中间层面的大多数,就跟着走了。 小舅问到:“我们熟人,不说暗话,你准备怎么下手,对冬子这屋。” “冬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父母挣这个家业,受了多少苦,我明白。你是老熟人,我欺负你也许说得过去,但我不会欺负冬子。俗话说:欺老莫欺少、长大吓一跳。明人不说暗话,我准备拿冬子当个头,起个带头作用,你说呢?” “行,但是,你的奖励,恐怕得让人心动吧。” “必须的。我直接亮底牌,你们答应或者拒绝,给个整话,我工作有政策,你们有预期,找个结合点,不成了?” “那行,你说说你的底线,我们商量。”小舅精神一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 “那可不行,冬子,你是户主,你把要求直接提,我看能答应的,我尽量答应。” 冬子的胃口并不大,因为,按以前的政策,如果他享受了,就属于意外了,所以,此次,他准备答应按政策来,却被小舅的话打断。 “哎,兄弟,咱们不能欺负年轻人,他不懂,要不,我就白来了。实话说吧,他叫我小舅,小舅作外甥的主,这不过分吧?” “当然当然,古代分家,都是舅舅作主的。外甥是舅家的狗,饿了来饱了走,舅没有私心,分不了财产,所以最公平。我们也是老熟人了,你代表他提要求,我听。” “不不不,他家的情况,你晓得的,我不是他血缘上的亲舅舅。但是,关于拆迁这屋的事,副县长找我父亲找了三回了,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让我们帮他作主。这事,恐怕你晓得。” “当然当然,葛校长,他作我的主我都愿意,更何况,你们像一家人一样,更没得问题。你如果是你父亲派你过来的,那更没得问题。哪怕突破点政策,我都敢,毕竟我跟副县长好汇报,他自己亲自出面作过工作的,他理解。” 两人如同打太极,说了许多客气话,倒并没作出实质决定。其实,这就是小县城,熟人社会的常有现象,利益之争,也不伤情面。原则刚硬,但政策灵活。 “那我就直说了。我父亲的为人,肯定不会让你们突破政策的,这个你晓得。副县长是他学生,他不可能提出让他为难的要求。那这样,你既然把冬子当成第一家样板,那你按政策的高线,奖励出个样子来,给别人看,既有利于你的工作,咱们也不吃亏,这样不就行了?” 对方一拍大腿:“哎呀,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兄弟,你可把我吓坏了。你晓得,副县长找葛校长的事,我们哪个不清楚呢?你们提了要求,我们下面办事的人,不得照样答应?于情于理,看在葛校长的面子上,看在冬子是第一家的情分上,看在老陈生前的为人上,我们敢不答应吗?我们与你们发生了矛盾,那后面的人,就根本拆不下去了。你这样说,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来来来,抽烟抽烟。” 对方打出烟来,被小舅拒绝了:“兄弟,你这烟还没得我这好,来抽我的。”小舅开了一包黄鹤楼1916,冬子看到,那是崭新的包装,看样子,是为今天的谈判专门准备的。小舅平时抽烟,没这么好。哪怕有好烟,也不敢当前爹爹的面抽,怕爹爹怪他奢侈。 对方不接烟,小舅笑到:“咱们是老熟人,不可能连烟都不抽了,更何况,又不要你破政策,你这就不对了。” 对方接下了烟,提出了方案。 关于是要钱还是要房的问题,早就定好了的,要房。 而接下来,他作为第一个签约的,安家过渡时间比较长,按梯次计算出的安家费,当然也按最高的标准来。这样估算,冬子可以得到大约二十几万的安家费。 而装修费,不可能涨,这是底线,涉及人数太多,不可能特殊。这一点,冬子不坚持。 最重要的是位置。规划图已经出来了,冬子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规划图。这个图内,所有店铺,都是仿古一条街,做的是三国时期的风格,这只是门面,而门面后面的住房,倒是现代化的小区。有电梯,从前到后,从九层到二十一层不等。 当然,拆迁安置房是最外面的九层楼,毕竟后面的高层楼房,由于视野采光及通风效果,要好些,所以留给开发商卖商品楼。这是一般拆迁的规律,最靠马路边的住房,因为噪声及灰尘的原因,倒不是最佳的住房地。 当然,之所以拆迁得到的补偿这么多,那都是因为开发商卖房卖得好。所以,把最好的,留给他自卖,这是基本操作。 至于门面的位置,他是第一个签约的,当然可以在图纸上挑。冬子与燕子早就商量好了的,就在原地方,作为第一家。 其实,按做一般生意的规律来说,第一家并不很好。以冬子在当年销售公司及自己做生意的经验来看,进街后的第三家,生意是最好的。但是,冬子有一个情结,那就是,父母留给自己的家,自己不愿意挪窝。那个红砖楼不在了,但冬子的位置还在,父母如果有灵,回家也不会迷路。 “那住房呢?”社区工作人员对冬子选择门面的要求,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最好的第三家门面,可以留给第二个签约者,当成奖励了。 “住房就在这楼上,也就是二楼。我门面是两个,直接上面的住房两套,就这样了。” 冬子这话一说完,小舅提醒到:“二楼,那电梯的功能就没发挥出来了。况且,声音采光这些,恐怕要差点,你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小舅,我只是想,住的离我做生意的地方越近越好。这样,就没必要找人守店子了,更何况,我以前就是这样的格局,保持不变就行。我做生意,到回家,形成一体,反而好操作些。” 这个要求,与社区工作人员的预计差距太远。他以为,这门面之上的住房,最好的楼层是七八楼,因为有电梯,不怕高。只要不是顶层,没有保温与漏水的隐患,当然是越高越好。但冬子要二楼,这可是最差的楼层的。 小舅大概明白冬子的意思,他不仅是为了做生意方便,更重要的是,对自己这个老家的眷恋,保持老房子格局,是冬子恋旧的表现。 其实冬子的考虑还有深一层的背景,没有说出来。当年他在武汉青山罗哥那里打工时,帮人家守店子,其中的辛苦,只有自己知道。这里如果自己住二楼,店子在一楼,安一个摄像头或者报警装置,完全就不需要人守了,节约一个人工。如果开始做生意,就请人的话,自己负担不了那大的成本。况且,自己与燕子,每天晚上分开睡,一个睡屋里一个睡门面,冬子无论如何,是不愿意的。 第二个考虑,其实与这个设计图有关。 冬子搞过设计的,当拿到这个设计图时,就知道,这是高手的杰作。 第一,下面的门面的内空很高,足有5米7,这是什么概念呢?那就是可以近似地把它视为两层楼。那自己的二楼,就相当于三楼了。 更关键的是,它给做生意带来了灵活性。如此高的内空,如果卖建材,可以把下面一层与上面一层,用角钢焊上架子,分别装不同的货,货品展示,就丰富得多。俗话说,货卖堆山,一个店子,如果货品单一,生意是不太好的。 冬子有这个信心,家装这一块,上面吊上灯具与五金之类的,下面放板材或者卫浴,还有墙壁边展示门窗及瓷砖,只要布置得当,肯定是丰富而且美观的。 冬子作为一名厨艺爱好者,也想过,如果把这两个门面改造成餐饮,二楼可以作包厢,一楼为散桌,也可以摆得下十来张桌子了。而自己相关的初加工及材料堆放,就放在上面的住房内,取用方便,根本不费力。包括最贵重的食材,也可以放在家里面。更重要的是,如果做调料,可以在家操作,既保密又卫生,这就要求,家与门面离得很近,随用随取。 当然,他也担心,噪声之类的事,对燕子家人有影响。燕子倒宽慰到:“这不比七号门那边的大杂院强得多?那大杂院,光装货卸货的声音,就比街面上大得多,况且,玻璃透风,木门有缝,我们住那些年,也没见过不舒服呢。” 道理倒是这个道理。但是冬子想,这也不是没办法。毕竟可以通过装真空双层玻璃,让它隔音。还有一个,装修墙面时,只要用上吸音材料,就可以让屋内很安静。这些材料的运用,冬子早就烂熟。 合同签好了,对方也走了。临走时,他通知,大约正月十五以后,就得准备搬家了,以第一家开始拆起,给人做表率,也给后面的钉子户以压力。 小舅走之前问到:“冬子,你屋里搞的什么菜,怎么这么香呢?” “小舅,我在做试验,如果成功了,元宵节,我把菜带过去,你亲自尝好不好?” “明白了,就是这时我想吃,也吃不成,对不对?” 冬子正要解释,小舅倒没坚持,拍了拍冬子的肩。“我任务完成了,你们收拾一下,准备搬,搬那一天,我开个车来,帮你们的忙,等你们的电话。” “不不不,小舅,已经够麻烦你了。我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跟燕子是年轻人,搬得动。” “行吧,只要需要,就打电话。” 小舅离开了。冬子回头时,燕子瞪了他一眼:“小气鬼,小舅想尝,你都舍不得。” “嗨,你这人,还没进门,就喊小舅了,羞不羞?” 燕子脸一红,打了冬子一下。冬子解释到:“不是舍不得,没成功,拿不出手。我怕辱没了大师的心血,当然得慎重点。你到时上门,没得拿手菜,我们拿什么孝敬?” 两人就开始谋划,哪些东西该怎么搬,哪些东西该先收拾。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尤其对于冬子这种恋旧的人来说,每一条板凳都有父母坐过的记忆,所以都舍不得。包括,父母以前的衣服,冬子一件都舍不得扔。 倒是燕子提醒得好:“你这样想,叔叔阿姨走了这多年了,你留着它们也没用。他们在天上,不如烧给他们,说不定,他们收得到呢?” 冬子觉得有道理,只各留下了父母的一件好外套,其余的,打包在一个包袱里,准备找时间,在墓地边上烧了它。 当然,冬子最为看重的,是那块牌匾:老陈烧烤。看到燕子把它反放在墙壁边,有些不理解。 燕子本意是怕冬子回忆起当年晚上,他与苕货打架的情景,但没解释。 冬子却有另外的理解:“你莫看它旧,但它也可以算是我家第一块招牌呢,爹爹的字写得好。如果以后,我们有机会重新开张的话,它还是要挂起来。如果我们以后发了财,告诉孩子,这个家,是爷爷奶奶从这个牌子开始挣起的,也好让孩子不忘本。” “要不要脸,现在就说孩子孩子的,你想远了吧?” 冬子觉得,自己也说得有些超前了。但,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嘛。 当然,搬家最重要的工具,就是车子了。修车老板在做油漆,过两天就可以去看了。冬子提议到,离元宵还有几天,车子一到手,就开到乡下,燕子家里去。春天要来了,农村该谋划今年的生产。 “燕子,你可以先打个电话,问他们,需要什么东西,比如饲料、化肥之类的,我们在容城买好,直接拖到家,不正好?” 第二百零七章 车子来路 修车老板打电话来的时候,冬子正在给重庆的兄弟打电话。“已经发货了?好好好,对方说三天就能到?那太好了,谢谢你,钱已经打给你了。我们兄弟不要说那话,多余的钱,你留着,晓得你有钱,不需要。但就算下次找你寄东西的,留存行不行?麻烦你帮我跑路,真是不好意思。” 挂了对方的电话,冬子发现,自己已经有两个未接来电,是修车老板来的,赶紧回过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马上来,马上来。” 冬子挂完,回头问燕子:“你联系老家没有,需要带些什么回去?” “今天就回?” “对,那必须的,既然带货,就一次性多带些。” 两人来到修车厂,看到那类似于崭新的车辆,简直兴奋得要跳起来。这位师傅不愧是大厂出来的老师傅,做活精细,从钣金到油漆到灯具,做得天衣无缝的。 冬子正在交修车尾款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你是于燕吧?” 冬子回头,发现一个男生,跟自己年龄相仿。燕子正跟他说话:“怎么是你?” “几年没见,漂亮多了,看样子是发财了哟。我的钱你提前还了,现在还买车。”对方仿佛话里有话。 “哪里发财,发财的人,买这种车?你跟老板熟?” “不是,这个车的原车主,欠我的钱,我是来收尾款的。”那人仔细看了看冬子,给修车老板打了一枝烟,也给冬子一枝,冬子拒绝了。老板给了对方一沓钱,那人就走了。 冬子好奇:“燕子,这是个什么人?” “放高利贷的,我原来找他借过两万块钱,利息高得吓人。还是爷爷第一次做手术那回,要不是这高利贷,我怎么可能跟许玫一块跑?” 这个事,冬子早就知道。只不过,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而修车老板插话到:“你晓得,要不是人欠别人钱逼得没办法,这个车,起码得多卖五千块。这个伢是混黑道的,估计车主欠了他钱,所以没办法卖车。前脚卖了车,钱都进不了自己袋子,后脚,这放贷的,就把钱拿走了。” “车主估计是家里有急事吧,要不然,这么急地找高利贷?” “啥急事?”老板把烟头往地下一扔,用脚踩熄了它。“估计是打牌输红了眼,在桌上借的钱,以为能够扳本,结果越掉越深。这两年,这种事情多了。” 冬子在青山所见到的人,大多数是拆迁发了财的人,疯狂赌博。但平时干正事的人,喜欢赌博,就不太好理解了。本来挣的几个辛苦钱,结果搞得负债累累,把生产工具都变卖了,太划不来。 师傅让冬子先溜一圈,看车子有没有什么毛病。冬子倒笑了:“哎,我该把你叫叔叔,你经手的车,怎么可能?我就直接开走了啊。” “油已经给你加了半箱了,跑个两百公里没问题。” “那我给你钱。” “你给钱,就没人情了。凭我跟你老头子的关系,这样搞,那我们算,不认识?” 对方把话说到这份上,冬子知道,直接给钱,肯定是不行的。只好连声道谢,然后让燕子上了车,发动出发。 燕子看着冬子熟练的动作,简直兴奋得想喊。但她忍住了,在她心目中,这台车虽然不豪华,虽然很便宜。但是,那可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车辆啊。四个轮子,说跑哪里就跑哪里,不吹风不淋雨的,太好了。 燕子也坐过不少车子了,但坐在自家车子上的感觉,就是不一般,那沙发居然更柔软,那玻璃居然更明亮,就连冬子换档时的些微顿挫感,都是那么富有机械的魅力。 冬子把车子停在一个超市门口,对燕子说到:“你等我一下。” 他下了车,只用了大约两分钟,夹了一条玉溪烟出来了。然后调头,继续向修车店开去。 到了修车店,冬子把这条烟,硬塞进老板怀里,像逃跑一样,跑回了车上,启动车子,继续返回。 “这烟不给他,我心里不好意思,不光是天天见面,就是他跟我父亲的情分,我也不能让他吃亏。” 冬子在说这话时,很自然地看了看燕子:“哎,坐自家的车,也要注意安全。” 燕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系安全带。燕子看到车子上有收音机,试着打开了一下,发现居然是好的。边上还有一个u盘插口,兴奋起来。 “嗨,这车虽然不高档,但音箱的质量还不错。我用个u盘下点歌听,那就有意思了。” “你说了算。长官,往哪里走?” 冬子像个士兵一样,听从燕子的指挥。燕子也进入角色:“上士,将军命令你,赶往农资公司,拉饲料。” “是,坚决完成任务。” 燕子列了一个清单,关于买什么,数量品牌等,很清楚,冬子开始了他的购买与搬运的工作。东西上车后,才发现,燕子给后面,都已经铺好了塑料布,估计是怕把车子里面搞脏了。而燕子本人,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等到冬子把事情搞完,几大袋子东西,放好结账完毕时,才看到燕子脸色红扑扑地跑过来,头上还有冒汗的痕迹。 “搞完了?” “采购工作已经完毕,是否出发,请指示!”冬子模仿着在大学军训时的口令,把燕子又拉回到角色扮演的情景中。 “目标,老家,出发!” 两人上了车,才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刚才跑哪里去了?” “这个”燕子晃了晃手中的u盘“我还专门让人给我下了好些歌,听不听?” “你唱的,才是最好听的,别人唱的,算啥?” “就你挑。放心,还有几首,只有伴奏,我来唱。” 音乐响起,城市的快节奏,让人激情迸发。等出了城,来到乡间弯曲的小路时,山歌就来了。那是伴奏,燕子唱起了歌。此时的车窗是关着的,两边的树木与田园如水滑动,燕子的歌声如水般温柔,那发动机的声音,如同固定的背景音,用低音频来衬托燕子的清脆。 冬子连换档,都跟着节奏来,免得打破了这种音乐律动。第一次拥有车辆,极大地扩充了自由的空间,解放了双脚的度量,整个世界好像都变了。 到了燕子的村庄,燕子关掉了音乐。她把车窗放了下来,与路边的乡亲打招呼。这是表达亲情,更是表达成就感。此时的燕子,居然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当燕子父母出来迎接时,冬子正在下货。他们听说这车是冬子自己买的,连连说到:“生意还没做,家还没安,是不是太浪费了。” “妈,你莫慌,这便宜,是个旧车,只有两万块。” “两万块也是钱啊。我跟你爸挣一年也只有这么多,你一个车子就用完了。” 燕子赶快解释说:“你看,它不是消费品,它是生产工具。这么多饲料化肥等,你们以前是不是得搞好多天,给摩的或者三轮车师傅,运费起码也得几十百把块吧。我们这油费,到你这里只要二十几块钱就够了。是不是节约?再说,你们到容城或者到武汉,有这个车就够了。爷爷看病,坐这个车也不吃亏,对不对?更何况,两万块在哪里买得到呢?” 燕子爸这才说到:“你们刚一进来,我还以为是个新车呢,进去里面,才发现,是个旧的。路上跑了一圈,没什么大毛病吧?” 他是怕两个年轻人不懂,吃了亏,买到水货。 “大厂师傅修的,完全没问题。我在广东在西安,已经开过几种车了,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冬子这一解释,燕子爸才放心下来。毕竟从他们的眼光来说,花如此巨款买来的东西,不能光是面子好看。如果有大毛病,那就亏大了。 当然,他们购买的东西,也大约值一两千元钱,那是春天准备养鱼养鸡鸭的饲料,还有一些农药化肥种子之类的。 燕子妈非要给冬子算账,说是不能让冬子亏钱。冬子坚决不要,还是燕子解释得好。 “这是我的家,我给自家买东西,还要钱?我还没嫁呢,你怎么就分你我了?更何况,我走的时候,还要再带两只鸭子走,不就扯平了?” 当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些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们也知道,如今的冬子跟燕子,已经是一家人了。只是,还没办婚礼而已。 在乡下,他们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容城,准备搬家的事,燕子妈非要再给些腌鱼之类的东西。燕子借口,吃不完,没要。他们要回容城搬家的事,燕子爸不放心:“要拆迁是好事,要搬家,那么多东西,我又不能帮忙,你们行吗?” 燕子爸的手不健全,作为一个男人,在力气上不能帮女儿,他内心有些不舒服。 “嗨,叔叔,我家里没什么东西。我家最重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燕子。她走到哪里,家就搬到位了。” 燕子踢了冬子一脚:“你是嫌我胖?” 当着父母的面秀恩爱,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冬子本来也是个稳重的人,但是,近期他跟燕子一起,事事顺心好事不断,也就是过分轻松了起来,直到燕子脸红地踢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抠着脑袋。 逃离现场,以看爷爷的名义。谁知,当两个人到了爷爷睡的房间时,爷爷居然要起床,正在套外套。 原来,他听说冬子两人已经买了车,他要亲自看看。虽然燕子顾虑他的病情,但扭不过他,只好在两人的搀扶下,把爷爷扶到门口,看了看这个车。 本来,他坚持要上去坐一下的,但外面有风,在大家的劝说下,也就罢了。 自家的车子,简直引爆了大家的热情,爷爷的身体在这种精神的引导下,显得很好。他坚持要在火灶边,陪着俩人说话。但是,那地方毕竟有油烟,大家还是劝阻了,只是同意,过一会,他上桌子吃饭。 躺久了的人,对自由活动的渴望,是如此强烈,更何况,有了汽车这个兴奋剂。 汽车,这种算是最低档的普通面包车,况且还是个二手车,为什么会引起全家人,如此相同的兴奋呢? 人生的第一台车总是这样,对于自己可以掌握方向与速度的东西,扩展自己距离与空间的东西,就给了自己掌握生活的虚幻感。 平时没有汽车时,自己那种种的不方便,加以对比,就显得它太重要了。更何况,对于农村人来说,汽车是工业化的代表,从此,从农业向工业踏进的标志,已经来到面前。 相信,每一个人,当拥有他第一辆汽车时的感觉,都差不多。兴奋,爱惜,恨不得擦干净上面所有的泥点。如果被别人刮蹭了,有一种剜心之痛。 冬子开过佛山那公司的豪华车,也开过小袁的二手车,还在西安开过大半年的越野车,应该说,他对车辆可以脱敏了。但是,当这辆车钥匙在自己手里时,当行驶证是自己名字时,那一种兴奋还是掩饰不住的。 这是自己的,自己可以掌控的东西不多,它是最好的。 其实,这辆车的来路,与苕货有关。他开着赌场,而赌场里,输钱的那个人,就是这个车原来的主人。久赌必许诈,廖苕货在今天的容城,已经成功地升级为几位老大之一了。他经历过何姐的培训,知道,黑道上混,必须有一种联合,才能够不翻船于内讧。 廖苕货久在江湖,他知道,黑道内互相争地盘,造成了恶性竞争,就容易成为公安打击的目标。他觉得,这一切,不是因为争强斗狠产生的,而是因为同质化竞争而产生的。 大家都强赌场,大家都抢收脏,就难免发生利益冲突。互相攻击后,打事情闹大了,公安就来了。 于是,他在几个新起的老大中,提出了建议,就是将产业进行分工。你开洗浴的,就开洗浴,用女人挣男人的钱。你放高利贷的就放高利贷,莫要搞赌场白粉高利贷一条龙,搞得别人没饭吃。 而这位曾经给燕子借过高利贷的老大,就成了廖苕货的合作者。哪个输了,一个电话,他就送钱来。当然,这个钱是割肉的锉刀,输红了眼的赌徒,是不顾这些的。 苕货的赌场,已经升级了好几轮了。从单纯的放码抽成,到各种暗线老千,以及放线钓鱼的人,都形成了规模。但是,以他目前的实力,他只能专注于这一行,并且,只能在楼上偷偷地进行。他暂时不想挑战其他老大的地位,做好自己的本分。 今天的苕货,再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他见过高手的,他知道,想好了再做,多留一个活棋,是多么重要。他始终控制着赌博的节奏,不让人输得太多,也不让一个人总在赢,所以,在赌界,保持着某种相对稳定的信誉。好像,他的牌桌,不会有鬼似的。 其实,久赌必有诈,这是规律,苕货设置了各种诈术,但他控制了规模,不那么狠毒似的。 他知道,自己羽翼不丰,既没有多少钱,也没有多少高手在身边,所以,暂时把当绝对老大的心,放了放。 但最近,有一种风潮,让苕货有些坐不住了,他闻到了钱的味道,闻到了江湖即将起来的潮水,会形成铺天盖地的趋势。 他的家,也在拆迁范围内。 巨大的拆迁体量,会催生大量的活钱出来。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猛捞一把,赚大钱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此时,他正在想,是勾引拆迁户的人来赌博呢?还是直接插手拆迁工程,那位放高利贷的老大过来了。 “苕货,燕子回来了,你晓得不?” “你说的是哪个燕子?”苕货没反应过来。 “过去跟你混过的马子,现在跟一个叫冬子的人在一起,他们买的二手车,我钱都拿到手了。” 明白了,苕货知道,这事与他有关了。 这两年来,他经手过的女人不少,燕子远远不是最漂亮的那个。但是,既然江湖上知道,这个燕子曾经当过他的马子,而今跟另外的男人混,那就有个面子问题了。 冬子,这个家伙,给自己手上留下了永远的记号,自己是不会忘记他的。如果找人把冬子打一次,那完全出不了气。或者当着冬子的面,把燕子抢过来,那也只是年轻时的小儿科。 自己的少年时代,从来没有征服过最熟悉的人:陈冬。如今,他回来了,自己拿他当目标,练练手,也不错。主要的原因是,苕货知道,冬子即将有钱了。 他家的那幢楼,面积与位置,都是上好的。冬子马上就要有几百万了。如何把他的钱搞到手,那才是最有意思的。 今天的苕货,好勇斗狠的青涩时代早就过去,他在何姐那里知道了人生的基本道理。只有有钱,才会有一切。打败一个人,根本不需要动手,只需要足够多的钱,砸死他,他还会冲你讨好地笑。那才是真正的打败,想想都觉得兴奋呢。 但是,从哪里入手呢? 苕货知道,这个事,既要能够出气,又要能够挣钱,那才是圆满的。尽管这事同时做到,难度有些大,但,没有难度的事,何需老大亲自出手? 苕货智商并不高,筹划很费神。好在,冬子既然回来了,他有的是时间跟他磨。他知道,冬子一家,背后有葛校长支撑,从明里来打击冬子,做不到。只得从暗里来,让冬子有苦难言地屈服才行。 时间还长,不急于一进。苕货比过去稳重多了,颇有些老大的气质。 另一个消息,是第二天传到苕货耳朵里的。冬子家的房子因为是第一个签约的,所以,光安置费就多了别人十多万。这个消息,居然让苕货很高兴。不是他因为老同学发财而高兴,而是因为:既然要钓鱼,为什么不等他养肥了再动手呢? 冬子完全不知道这些,从农村回到容城,他就开始了搬家的过程。与燕子,先把东西一点点装上车,然后再一趟趟,搬到七号门的居住地。 这一切的消息,苕货都在自己眼线的帮助下,了解得一清二楚。苕货并不急于动手,他要知道,冬子拿到这些钱后究竟要做什么。 冬子与燕子,来到七号院住。七号院内外都是熟悉的人,也就很自然。他们这几天,除在了家做鸭子卤菜的试验,就是有一天,上了一趟东山。 当年跟燕子在东山上的美好,今天多了更多内容。以前是暗恋与互相吸引。而今天,是相拥而明白地爱着。两人毫无顾忌地跳跃追逐,温暖的冬日阳光,把青草与树木的香气,都逼出来了,内心有一种痒痒的感觉,两个人都是。 重庆寄来的调料已经到了,经过几次试验,冬子的作品成功了。主要原因,一是因为泡菜的内容已经到位,二是因为调料正宗。更有,经过几次试验,关于火候的把控与时机的掌握,也比较有谱了。 那香气,不仅吸引了房东大婶,也吸引了外面开修车店的老板。冬子就势一倒,就办了一桌菜,请他们过来喝酒。 毕竟还算是在春节,除了卤菜外,冬子还烧了鱼,也炖了肉汤。这个肉汤里,加入了老大师最新研制的“正和汤”调料包。 这种味道一出来,房东大婶与修车店老板,吃得大为赞叹。他们本来是粗人,也没吃过多么美味的东西。但是,遇到这么好喝的汤和这么好吃的卤菜,舍不得下桌子,总在吃。好在,冬子准备的份量还比较多。 这俩人一边吃一边喝,两人都喝多了。修车店老板不能做生意,居然让伙计把店门都关了。 “你这汤是咋熬的?这么好喝,如果你卖一百块钱一碗,别人都要抢。还有这鸭脖,比武汉那,强了不止百倍,真的是你做的吗?”修车店老板根本不相信,冬子有这本事。 “你父亲在世时做的菜我吃过的,完全不是他的套路嘛。当然,要论好吃,你这两样东西,是我这一生吃得最有意思的。肚子饱了,嘴还想吃。” 工人出身的他文化并不高,形容好吃的最高境界,用心全力夸赞,也算词穷了。 第二百零八章 势力流变 近几十年来,大潮冲击下的人们不淡定,人生际遇新的状态,让老一代失去了经验借鉴的价值。 最突出的是失地农民与下岗工人,他们社会地位变化之迅速,让最聪明的理解不了,让最保守的淡定不了。 隔壁张三到澳门去了一趟,回来就买了门面,并且对财富的来源语焉不详,你怎么理解?对门原来卖豆腐的王二娘家的小子,居然开起了豪车,从小被人欺负的小子,满手的刺青,人人见他都躲着走,你怎么淡定? 以目前容城的江湖来说,原来的势力,以容钢为主。因为大量下岗的人,失去了稳定,他们在找出路时,各有各的办法,分母大了,分子也就自然出来。苕货的老大,就是其中的代表。 当然,那一代下岗者,大多数已经四五十岁了,已经翻不起大浪了。结婚后有孩子的人,也不敢拼命了,顾忌多了。而后代,大多数也进入打工潮,分散得七零八落。 黑道也是道,也因为某种原因而聚集成伙。原来老大的兄弟们,大多数是容钢的工友或者发小,感情因素与共同的命运变化,造成了他们很抱团。而今天,这下一代,已经没有抱团的基础了。 苕货深知,凭自己的实力,招集兄弟,钱肯定是不够的,因为生意不够大,养活不了这多人。感情因素也没有了,以前的技校同学,留在容城的,也没几个。他们凭借当年在学校的一技之长,已经成为打工队伍的师傅级人物,干着稳定的工作了。况且,那些不太稳定的,也基本上结婚生子,不敢乱晃了。 据廖苕货观察,目前新崛起的势力,大约分为三个主体。一个是太河乡的人,这个乡距离县城最远,也最贫困。他们早早就到容城来混生活,形成了一个老乡集团。更有一个因素,就是他们的口音。 他们有一种奇怪的当地口音,与容城境内的其它地方都不同。他们说话快了,如果听天书,根本不知道意思。最开始,他们进入城市,是搞最低端的工作。比如到夜市卖点心,比如到菜市场帮人杀鸡卖鱼之类的。正因为个体力量弱,所以抱团取暖,成了他们自然的选择。 他们的特点,是集团内部异常团结,打起架来,不要命。但是,由于见识及财力的原因,他们只能当打手,产生不了有领导能力的老大。城内的各个势力,既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又从心底里看不起他们。毕竟,打架时需要他们时,就给点钱,他们就往上冲,平时又用不着养他们,用起来方便。 他们由于长期被人瞧不起,所以,对尊重二字看得很重。你见面时,跟他讲感情,把他叫老大,一条烟,一顿火锅,一千块钱,只要感情上跟他们勾兑好了,他们可以为你拼命。 苕货内心中,是把他们当炮灰来看待的,只是口里,把他们都喊老大。这些乡下来的老大们,享受着这种虚假的尊重,在前线流血流汗,死皮赖脸,觉得自己很厉害的样子。 这些人,恰恰是最喜欢来赌博的,因为他们心中存不了大钱。只要有活钱,他们就想来拼一把。但苕货却并不把大赌局给他们玩,因为他们输不起。只要手里的钱输光了,他们有可能会红脸掀桌子的。 平时,他们如果要来,苕货总是好烟好茶献上,就是不让他们上楼。他们如果要坚持,就说公安刚来过,自己怕事,不敢随便搞。 在对方面前装胆小,是有用的一招。因为对方自认为胆子很大,而苕货胆子很小。但如果苕货出钱让他们平事,他们是很愿意的。毕竟苕货出的钱很高,况且,这么胆小的人敢干的事,保险系数比较高。至今,苕货处理过几个赖账的赌客,都是请太河帮来摆平的,效果很好。别人一听太河口音的几个人来,自然就怂了。 打交道久了,太河人知道苕货的生意,既安全,又价格合适,也就把苕货叫老大了。 跟何姐久了,苕货知道,对这种底层混子,打感情牌,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这帮人,如果家里有难处了,苕货也象征性地拿点钱,上门去看望,收买了一些人心。这是苕货的基本盘,一个电话,就可以叫来几个拼命的,让他在江湖上,也有一些名声。 另一个帮派,就是小桥村了。这个村子的人,上一辈因为当车匪路霸,就有四十多人被抓。这是个职业犯罪的家庭集团,所以高手比较多。出狱的长辈们,在狱中学来的新的犯罪经验,及时地传给后人,后人们也因为这种传承,产生了偷、诈、骗、抢等各类专业人才。 这种人一技在身,当然价格很高。如果苕货诓来一个傻乎乎的大老板,要诈他的钱,就免不了请这种赌场老千来做局。当然,苕货的价码也高,盈利五五开,自己拉客户,别人做技术上的工作,也让苕货收益不少。这种大老板,一个月难得拉上一个。所以,苕货与小桥帮的人,只是偶尔生意上的配合,平时交往并不多。 要论骗术理论,没有人比苕货见识多,做局中局的套路,连小桥村的老手们也佩服。毕竟,他是何姐培训出来的人,做过几百万的大生意。这种牌桌出老千的手艺,只是在赚辛苦钱。小桥玩诈术的人,从内心里,还是尊重苕货的,毕竟思路高出一筹。 比如拉大鱼,也就是找大老板来上当这事,苕货就比较成套。第一次拉老板来打牌,不仅伺候得好,还专门找一个,小家伙,故意作弊,还故意让廖苕货抓住,打人打一顿,倒赔钱,以此赢得老板的信任。在廖苕货的场子里,没人敢出老千,这外名声,略有外传。 那三番几次的表演,其实就是在钓鱼,真假难辨。最后,大老板哪怕输了大钱,也只怪自己运气不好。在老板们的感觉中,苕货始终站在自己一边的。 苕货还有个特点,对大老板们输钱到一定程度,总是劝他们不要打了,下次再来。他常说的一句话是:“老大,你今天风水不好,改天再来。等你风水好的时候,就要转运了。” 输了钱的大老板们,苕货总要送上几千元的钱,意思是:“我们是兄弟,你在我这里输了,是我不讲义气,我要赔。” 这种拉感情的方式,让对方很感激。其实,输的钱,一半以上,都进了苕货的口袋。 苕货知道,大老板之所以成为大老板,那是因为他有赚钱的能力。不要把他的底本搞光,他赚了钱后,还会再来的。让老板成为自己流动的赚钱工具,是最保险最长远的搞法。 当然,他偶尔也联系最纯粹的老板局。都是有钱人,都没人做老千,完全凭运气,这种局,苕货是严格执法全程监督的,不允许有任何人作假。在好赌的老板心目中,苕货完全成了公平的化身。 这种长远局,是小桥帮那些赚快钱的人想不到的。苕货认识的大老板真多啊,他有什么背景呢? 其实,这是经营理念的不同。苕货对于那些搞短平快的游击队来说,他就是降维打击了。 最后一个厉害的集团,那就是百子贩村的人了。这个村子,因为城中村改造,全村人的土地都被改建为新的城市了,现在的政府机构,就坐落在他们村子上。 有了钱,有了闲,人就安不了心。于是,赌博的、吸毒的、做生意的,一齐涌来。当然,最开始,因为斗富争狠,也有过一些打打杀杀,但最终,因为有钱,他们中的一些人,就做大了。 黑道的凝聚力,主要靠钱。而他们的目标,也主要是钱。经过几年的洗礼,以毒品为特点的集团开始形成。这是犯罪的最高境界,但也是最为秘密的。有些以贩养吸的家伙,成为明面上的渣渣,而背后操纵的老板,才是最牛的庄家。 与苕货达成生意合作的高利贷老板,就是这个集团中,对外营业的人。他因为能够聚焦钱财,所以,有底本做这种生意。当然,这种生意风险比毒品低,所以,这个已经结婚的人,选择了安全。 苕货与那帮子人保持着距离,只与高利贷老板保持着生意上的合作关系。苕货知道,这帮子人最不能惹,因为,与毒有关的人,要么被毒品搞得生不如死,有的人,已经犯的罪,在法律上,也是死定了的人。 跟一帮死定了的人不值得深交,因为他们会死嗑。行尸走肉般活着的家伙,你不要把他们当人,把他们当垃圾,你也不要去捡他,你又不是清洁工,没这个义务。 苕货知道,任何产业,最终目标是挣钱。与挣钱无关的事,根本没有价值。今天,容城江湖已经被新的开发大潮搅动了,钱来了,自己要有所行动了。 此时,他是多么想念何姐啊。 何姐在他所经历的女人中,是第一个。一个男人,总忘不了第一个女人。她年纪最大,也不是最漂亮的。但是,她是最聪明的,最懂男人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让苕货佩服,除了何姐。从身体到头脑,都是。 更重要的是,在这难得的机遇面前,如果有何姐出谋划策,那凭借自己在容城积累的资源,该是多么大的生意啊。 自己到容城来,电话号码从来没有换过。有人说,多年不换电话号码的人,一定是一个讲信誉的人。要是用这个标准来评价苕货,那肯定错了。他不换号码,一是因为他如今犯的事,并不大,没什么危险。二是因为,他在等一个人。身体到头脑,那个最有气质的导师:何姐。 对付冬子,并不是他最迫切的任务。他跟冬子的仇恨,已经没有过去那么重了。经历的事情越多,你会发现,过去所激动的,所愤慨的,在钱面前,都不值一提。 有了钱,所有人都喊你老大,都对你毕恭毕敬。女人也来了,尊重也来了。 两者结合之下,苕货定了一个小目标,一定让冬子的钱归到自己,从根上打败他。这不仅是感情问题,更是检验自己能力的时候。 把对手当项目做,苕货的思想境界已经升级。 苕货自己今天,已经很冷静了,原因是,他自认为,见识过最好的感情。何姐,拿出所有的身心教自己,还给了自己启动的资金。最后,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事情,根本没把自己供出来。这种感情,在苕货看来,是最珍贵的。除此之外,都不值得苕货付出感情。 从这个意义上说,何姐才是终极高手,她仅用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彻底收服了一个人全部的真心。 所谓基本盘没建立的时候,是没有根据地的。苕货明白,他自己现在从资金人员与平台上,都没什么根基,要做大做强,是很困难的。 所谓资金,廖苕货目前,也只有大几十万不到一百万的闲钱。这点钱,干不成大事。他家的房屋拆迁,与发财没什么关系。第一,这是他父母的房子,不可能没地方住,就把它卖掉。第二,这房子面积小,是那种老式的工厂筒子间,也就六十几个平米,赔面积也只能赔一个小套间。 在苕货看来,冬子的父母虽然死了,但他们留下的那一大幢,原来看起来很破旧的红砖楼,居然让他发财了。苕货认为,冬子如果在新房子起来后,只卖掉其中的一半,都比自己的钱多。输给冬子,不论从过去在同学中的人气,还是后来打架的结果,以及将来要挣到手的钱,都不如他。甚至,还有燕子这一出,让苕货如鲠在喉,总不舒服。 关于人员,苕货是没有基本队伍的。他当年跟老大混时,只是一个小混子,接触的前辈们,都已经坐牢去了。而自己的发小与同学,分散各地打工,根本召集不起来。苕货没有分析原因,他过去的信誉太差了,即使有人混社会,也不会把他认老大。 当然,平台最重要。自己这个麻将馆,其实只是一个维持生活的平台,不是做事业的平台。虽然一年也有二三十万的收入,但增长太慢。 财富增长跟不上期待值的速度,是很痛苦的。 在过去的发小与同学的眼中,苕货的地位也是很低的,并不是因为他的成绩不好,也不是因为他过去好无赖,毕竟,年轻时,哪个不犯错误呢? 有人有句话刺激着苕货:你永远也干不了大事。说这话的,正是自己的亲爹。这句话,也激励着苕货,总想干点大事,让那些看不起自己的同学瞧瞧,更是让爹瞧瞧。 心理学原理告诉我们,男人的成长,有一种弑父的心理过程。也就是,某天,突然从心理上打倒父亲后,男孩就变成了心理上的男人了。冬子没有这机会,而苕货正在创造条件。 他要所有认识自己的人,都对自己毕恭毕敬,哪怕只是在黑暗处,自己也要笑醒。 长期在被人瞧不起的环境里长大,长期生活在父亲打骂与责备之中的苕货,内心里积累了太多的不满,这种不满造成他当年跟老大混时,身上总有一种暴力冲动。总想用最简单有效的办法,证明自己的能力。那就是,打架。 是谁让苕货柔软起来了呢?是女人,是何姐。何姐让苕货体会到,温柔地做事,有谋划地做事,才是成就大事的特征。何姐的声音身体与动作都很温柔,让苕货体会到,这种美好,是值得学习的。 女人,永远是男人最好的老师。她带领你,认识了一个新的世界,尽管这个世界从来没变过,但你的眼光变了,世界也就变了。 在经营麻将馆的过程中,苕货把自己搞得很温柔。他为了拉客户,会给人赔笑,会向人讨好,甚至喊那些自己都瞧不上的人为老大,他也不觉得违心。 一个流氓胆子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会装成胆小的样子。并且,对于冬子来说,这个人始终躲在暗处,这危险程度就更高了。 冬子与燕子的行踪,已经有人报告给苕货了。苕货觉得,此时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因为,冬子自己还没拿到拆迁款。养肥了再我,苕货在夜晚的床上,忍不住干笑了两声。 最近,冬子在卤菜,据说很好吃,这个苕货倒并不关心。他过去是卖羊肉的,哪怕今后发了财,也只配做个厨师的命,这才是正常的冬子。 但近两天,还有人报告消息说,冬子在打听建材市场的消息,让苕货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他与建材市场,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说,是为了自己今后新房子的装修,也不该这么早就打听吧?毕竟,还有一年多呢。 那是什么? 苕货在赌客们的谈话中,闻到了一股气息,再联系到冬子的近况,苕货突然明白了。 建材市场将是一个巨大的金矿。因为,大公司来做基建,自己肯定插手不了的。但是,大公司只做基础,各家装修时,当然有机会插手了。 想想都让人激动呢。冬子的事先放一边,一想到,任何一种建材,如果让自己占领了市场,那该是多么大的事业啊。 但是,自己又不太懂这一行,也没有兄弟懂这些装修之类的东西,该怎么切入呢? 如果像过去那样,直接承包工程,把包工头打一顿,不仅会引起警察的注意,而且,还会有更多的麻烦。因为,那条街,大部分是容钢的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自己的父母有交道,不好硬来。 不能直接强来,自己又没队伍,没技术,从哪里入手呢? 陈冬不是在打听吗?对,他不是也不懂吗?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能够赚钱,我也就能够赚钱。苕货对自己这个判断,还是有自信的。毕竟,在他的眼中,冬子跟自己聪明程度差不多,还没自己大胆。更何况,自己也是受过何姐培训过的。 哪怕不赚钱,只是把冬子的生意搞黄,也挺有意思的。 “哼哼,陈冬,于燕,面对疾风吧!”模仿着动漫台词,廖苕货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在卤菜成功后,冬子除了安排元宵节的准备工作以外,没事时,开着那个二手车,就到处转建材市场了。此时的建材市场是淡季,冬子问价格时,总是假装自己是要买的人,人家也就客气一些,多说一些,冬子也了解到,其中价格的真实差异。 总体来说,容城的建材装修市场,属于发育阶段,相当于武汉青山最开始时的样子。低档货多,次品多,主要以低价吸引人。但是,他们的价格也不太低,因为他们进货的渠道,是从武汉来的。武汉的经销商,已经赚了他们一笔。 进价高了,出价就低不了。 仅从价格战这个角度,冬子就找到了商机。自己如果直接从厂家进货,那价格就低得多。关于厂家的渠道,原来在罗老板店子里,他都已经摸清楚了。再加上小简与李雯,他在这方面的信息,就比同城竞争对手高了一个量级。 所有商业,最关键的利润点,都来自于信息差。 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容城的建材店,货品比较单一。为什么呢?一是因为本金不够大,货品周转太慢,所以不敢多进品种。 其实,如果这条街开发了,货品周转的速度可以相当快。再加上,如果自己信誉好,货品是可以赊销的,更不存在资金压力。 如果自己把所有门类,都有办法找到快速进货的渠道,按货卖堆山的原理,自己这个店子,就只是一个样品展示平台。而背后的信息渠道与物流仓库,才是大生意的来源。 接地气的罗老板,与高入云端的彭经理,两种经商思维理念在冬子头脑中,形成了今后发展的模式。 “我肯定能够做成。”冬子不光是在给自己打气,他确实有经验与底气。他知道,爹爹那五万块钱,不光是有5%的股份,也是一道考题。他有自信,把这道题,答得圆满。 第二百零九章 燕子上门 “每一个都不一样,莫给错了。”燕子在整理给冬子表弟表妹们买的礼物时,不时提醒到。 “错不了,他们喜欢什么,我最清楚的。” 当然,给大人们的礼物,冬子也是各有区别。这既是元宵节团聚,也是集体给所有人拜年,当然,最重要的是,燕子上门。这种上门,在容城老规矩中,叫认亲。大姨怕冬子不懂规矩,已经在电话里讲过了好多注意事项了。 最重要的礼物,就是菜了,冬子专门卤了五只鸭子的份量,各各包装,用袋子装好,每家一份。还用时间腌制了羊肉串,买了一个简易的电烤炉,一起带上。当然,老大师的“正和汤”也是准备了的,那是他大显身手的武器。 到了爹爹家小区,冬子开着洗得崭新的二手车进来,已经看到,门口迎接的队伍中,多了武汉回来的小姨与小姨父。这么东西提上楼,需要几个人努力。 “冬子,你这是把家都搬来了吧,这么多。”小舅仍然不忘开玩笑。 “是个意思是个意思,不值钱的”。 上了楼后,一家人全部在客厅集合了,各个卧室门口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冬子一一介绍,燕子就一一按冬子的称呼去喊,这就叫认亲。 燕子喊一声,对方答应时,就给燕子一个红包,冬子就递上一份礼物。整个过程,持续了二三十分钟,才算结束。最后是大姨:“葛老师。”燕子怯生生地喊着。 “你这称呼得改口了。”小舅在一边起哄,燕子不好意思地小声音叫到:“大姨”,葛老师大声答了一句:“哎,过来过来,跟爹爹家家认一下。” 燕子在爹爹家家面前鞠躬,分别喊过了,他们分别给了大红包,然后再挨着大姨坐在沙发上。而此时的冬子,正跟那帮子表弟表妹们分礼物,得到了许多掌声。 “我觉得,燕子姐姐好漂亮,声音也好听。”小姨家的小姑娘才上小学,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稚嫩清脆。成成,作为其表哥,当即说到:“你怕说得,冬哥的女朋友,差了的?” 一群人哄笑起来。 燕子在一边,跟大家说话,冬子却要撸起袖子,开始他的劳动了。他今天给大家最大的礼物是几个好菜。 排骨已经剁好了的,各种配料按分量都配好,包括藕都准备过。排骨藕汤上了锅,加入“正和汤”,正式进入炖的一切。看着他麻利的动作,一边参观的大舅与小姨感叹起来:“冬子跟刚子哥一样,天生的厨师。” “真传,绝对真传。” 冬子搞完这些,把厨房让给大舅与小姨,他们负责其它菜的制作。而冬子要在阳台,去烤羊肉串了。 在过去,过年时,家里孩子多,总是父亲在一边烤羊肉串,一边烤,一边递给守在边上的孩子们吃。这一幕,如此熟悉。只不过,操作者,已经换成冬子了。这是一种仪式感,在变迁的生活历程中,保持着巨大的稳定性。 爹爹的话不多,只是简单询问了燕子家里的情况,包括爷爷的病,父母的情况。这算是一种礼节性问候。一般认亲,需要了解对方家庭情况,这是规定性仪式。其实,她家的情况,冬子早就告诉过他们了。 家家的问题更多是个人方面的,比如燕子喜欢吃什么,平时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爱不爱逛街之类的家常话。 “只要是冬哥做的,我都喜欢吃。”燕子的回答本来是老实话,但效果却是撒狗粮秀恩爱,把大家逗笑了。 本来,第一次上门,是很尴尬的。但今天,燕子却感受到自然。这中间最主要的两个人,老葛校长,小葛老师,是她熟悉的人。老葛校长虽然威严,但是表情与声音都很亲切和蔼。小葛老师,更是在自己身边,始终拉着自己的手,给自己以力量。 更加上,小舅这个天生的搞笑角色,气氛倒轻松了不少。 只有小姨父,就是武汉那个当干部的,问的问题,好像直接了些。 “你有没有计划,把你父母和爷爷都接到城里来住呢?” “冬哥倒是提过,但他们不愿意,说是农村空气好些。” “那恐怕不是主要原因,他们是怕给你们增加负担。但是,你要做工作,劝他们过来。毕竟,你爷爷的病,进了城,才好办。” 这话被厨房的小姨听到了,突然冲过来,对她丈夫吼到:“今天啥日子?只准说高兴的,听到没?” “好好好。”小姨父官当得大,但在这家庭里,只能算最小的长辈了。 冬子那边的羊肉串,除了给表弟表妹们吃,已经有富裕了,大舅妈用一个托盘,端了一些过来,递给两位老人。而家家看到这羊肉串时,忍不住眼眶湿润起来。 “好多年没闻到这个味道了,上一次,还是刚子和芦花在的时候。” 她这一伤感,马上把气氛降到了冰点。爹爹出来挽回局面:“你们都尝尝,冬子这味道搞得不错,老陈烧烤,又回来了,是不是?” 大家纷纷称赞,这才把情绪重新高涨起来。 按原来父亲在的规矩,冬子知道,整个烤羊肉串的过程,必须贯穿整个等待午饭的时间里,到了午饭上桌时,再烤出一盘子,上了桌,才算完。 但今天,他还要处理那个汤。幸好,大表弟,也就是成成,一直蹲在冬子边看热闹,他自己也想试试,冬子就把位置让给他,教他来操作。学了几遍,大体上差不多了。冬子就让他来进行,自己进厨房,看看肉炖得如何了。 进了厨房,发现大姨父与小姨父,都在边上理菜洗菜打下手,而操作者小舅与小姨,忙得不可开交。客厅里说话的,除了爹爹,全是女将。 这一家人到齐,得有二十多个人,得开两桌,一般情况下,大桌子是大人们坐的,沙发边上的长茶几,属于小桌子,孩子们坐。以前,冬子就是坐在这边上吃的。 但今天,燕子与冬子是主要客人,所以,他们要坐上大桌子。 冬子的汤,香味出来后,大家都觉得很好奇。因为,这是一种他们从来没闻过的味道。 “冬子,你这是啥秘密武器?在重庆学的?”小舅也号称家里的小厨师,所以,对这事比较好奇。 “对,重庆一位川菜大师的独门秘笈。”冬子喜欢跟他开玩笑。 “哎哟,不得了,川菜大师居然收你为徒了?” “哈哈,开玩笑的。我哪有资格当他的徒弟。人家的徒弟都已经是特级大师了,我只是用了他的产品而已,你们的包里面,我每个人都给了两包,那个叫正和汤的,就是。你们回家,不管炖什么汤,都可以加一包进去,照样有这香味。” 他一说到这,客厅里的人都听到了,纷纷在自己的礼物包里找。爹爹要成成把他的老花镜拿来,拿着这个调料包,仔细看了起来。 “容城有卖的吗?”爹爹好奇地问到。 冬子在厨房没听到,这话是燕子答的。“爹爹,容城现在没得卖。毕竟刚开始的企业,产量有限,武汉的超市暂时还没有。但是,武汉的一些大型餐饮企业,已经订购了不少了。”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是哪个发明的呢?” 燕子就把老大师的故事说了一遍。当爹爹听到,冬子与老大师的交往经历时,感叹到:“咱们冬子,没白跑这五年,他确实长了见识,遇到高人了。” “这还不算,爹爹,老大师虽然没收他为徒,但是也教了他两样东西呢。泡菜是老大师家的夫人新手教的,卤鸭子,是老大师亲自研究出来的秘方。” 爹爹当时并没有表态,他只是说:“冬子是天生的厨师,这一点,我没看错。” 中午饭开始上桌了。汤的香味让大家忍不住,都要尝一口。冬子叫大家别慌,他亲手给每个人添了一碗清汤。然后,他再打开卤鸭子,打开包装,里面是分门另类的不同品种,找一个大盘子,按次序放好。 正中间是鸭头,四周分别是鸭架鸭肠鸭脖鸭脚,主要内容之间,用鸭心鸭肝及鸭菌来分隔,四周用烫好的红罗卜花与绿色的生菜叶衬托,像是一个巨型的拼盘,端上了两个桌子。 在喝汤时,大家都赞叹不已了。当吃到卤鸭时,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两种香味,交相袭来,人们已经不淡定了。孩子们那一桌,几乎出现了抢的局面。 爹爹并不阻止孙辈们的吵闹,在他看来,这种吵闹,是家庭兴旺的表现。他只是给冬子示意了一下,端起了酒杯。直到爹爹开始说话,大家才安静下来。 “今天是燕子第一次上门,这个家,也是冬子的家,也就是你的家,来,我代表全家敬你一杯,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燕子要站起来喝,被大姨摁了下去。 其实,冬子与燕子只是喝的可乐,因为冬子要开车,燕子不会喝白酒。爹爹倒是喝了白酒,家家随后给燕子夹了一块肉,说到:“你莫怕,燕子,冬子父母没了,但还有我们。他以后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就让我们说,我们帮你出气,好不好?” 说得燕子不知道是伤感还是高兴,只好连忙点头,内心中有一股潮湿的东西涌上来,哽咽着吃家家递过来的肉。 这边的认亲仪式,相当于别处的订婚。相当于,改口的仪式,把对方的亲戚当成自己的亲戚来叫。燕子想不到,冬哥虽然是孤儿,却受到这样大家庭的重视。以前高不可攀的葛校长,居然对自己这样亲近。 在燕子及她的身边人来说,葛校长是一个神一样的人物。用一个学长的评价来说:他说到的,肯定是他自己先做到。他要求学生的每一句话,其实也用来要求自己。 这个评价非常之高。在职高时,有一个老师,也曾经是葛校长的学生。他上课时,在发表长篇大论前,总提两句。 “葛老师曾经说过,律人先律已,不能说假话。”然后,再开始他的洋洋洒洒。其实,那两句话,根本就不挨着,但听起来,却很自然。 其实,这些话,冬子听得还要多些。爹爹曾经在一次孙辈们在场时,说过一段对孔子的评价。 “孔子这个人啊,当小官成功过,大官没当成。为啥呢?他的政治理想,与时代不合了。有人说他是丧家狗,对。有人说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对。但他还是有优点的。他最大的优点,我看是两个。第一,最伟大的教育家,学说流传下来了,知识得到普及与传承,弟子们功成名就的多。一个老师最好的作品,是弟子的成就。从这点让说,历史上没几个老师有他厉害了。七十二贤士,成材率太高了,后人做不到。第二,他说老实话。孔子没说过假话,至少没故意说过假话。说错了,马上承认改正。真正做到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其实,据冬子观察,爹爹一生,就是按孔子这两个特点,来实践的。专心于教育,以全部的心血。说老实话干老实事,以至于修了几个千万级工程,自己连在老家修一个房子都没钱。 这种人,给人以强大的力量与依赖感。今天,燕子预计,会在这种力量与依赖中,感受到压力。谁知道,爹爹还有很好的亲切感,笑眯了的。 弟子形容孔子: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下午的事,不需要任何提醒,大家都心知肚明。 冬子早就准备好了东西,在车上,他与燕子要单独去上坟。 在父母的坟前,冬子此时好像很开心的孩子一样。一边点香一边说话。 “爸妈,我把燕子带来了,她今后就是你们的儿媳妇,你们看她漂亮不呢?如果觉得她漂亮,你们把这香的烟绕个花嘛。” 果然,一阵风吹来,好像真是绕过一个花似的。 “你看,燕子,听说你来了,他们也来了。” 要是旁人听到这话,会吓一跳。但此时的燕子,却感到欣慰。自己来到这坟前,也得像认亲一样,嗑头,喊爸妈吃饭,收钱。 两人一边烧纸一边给父母之灵说话,说着说着,冬子就哭起来了。 “你们没活够啊,没享受到今天啊。你们不晓得,冬子能干了啊,家家爹爹都夸我和燕子了啊。你们起来,吃一点啊,这是我和燕子从重庆带来的,刚学会的。爸,你是厨师,你觉得这菜好不好呢?妈,你也起来看看啊,冬子的衣服有人洗了,冬子身边也有知冷知热的人了,你应该放心了吧?” 边哭边说,燕子也流泪了。她完全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冬子生活中最大的寄托了。父母的一切恩情,都要在自己身上体现出来。此时的这一声爸妈,如此沉重。 最后,两人离开前,冬子回头说了句:“我跟爹爹汇报过,等我跟燕子结婚了,把她的名字也添上去。字,还是由爹爹亲自写。” 他是说墓碑上,要添上儿媳妇的名字。 他们从公墓回来之后,还是要到爹爹家里去。因为,元宵团年,中午与晚上是一体的。 当他们到家时,爹爹家家已经休息过了,刚起来,精神很好。爹爹详细问了冬子,在重庆的经历。包括这些菜的制作及厨艺方面的见闻。 “冬子啊,我觉得,你做建材生意,是个出路。但建材市场与目前的大开发有关,是挣快钱的门路。要说长远的话,做厨艺,恐怕更长久些。你说呢?” “是这倒是这个道理,但我还没有最后决定。就是建材,我也在考察市场,先从最容易入手吧。至于做菜,我综合能力,肯定是不太好的,在重庆见过的高手太多,我跟他们比,差得太远。以后有条件,专门做这种卤菜,也是个办法。” “你觉得,做卤菜的话,前期资金需要量大不大呢?” “如果只做个摊位,根本不需要多少投入,只是它很辛苦。那是挣的个辛苦钱,像当年我们卖羊肉串一样。” “好吧,我不劝你,只是提醒。你做建材来得快,做卤菜或者烧烤,走得长,反正,你自己总是有办法的,这我就放心了。” 爹爹承认,自己总是有办法的,这句话包含了巨大的肯定,让冬子非常兴奋。爹爹对自家人,很少用这种语气来肯定人,冬子觉得这里面既有鼓励,也有鞭策。 晚餐当然是吃元宵的,和汤圆面,是掌家媳妇大舅妈的事,而最后煮,尝味,确定上桌,是家家的保留地位了。 她亲自端一碗元宵递到燕子手上,燕子诚惶诚恐不敢接。大姨妈赶紧解释:“燕子,今天,你是客,家家给的是招待客人的礼。从明天起,你就不是客了,你来这屋,就该给家家端饭了。” 燕子这才接下来。元宵煮在米酒里,元宵里面包的是芝麻红糖,吃一口甜得人打颤。 人们吃元宵,并不是它有多么美味,而是取团圆与甜蜜的意思,要的是这个讲究。小表弟与表妹们,居然不知道开了哪家的礼物袋,拿出一包卤鸭肉来,吃过元宵,抢着啃了起来。而冬子中午炖的汤,虽然分量不多了,被大舅妈再加了点水烧开,依然很香。 吃过晚饭,这个元宵团圆算是圆满了。大家要离开,各回各家。成成表弟最为活跃:“我们去看烟花呗,东山上,要燃烟花的,今天晚上。” 俗话说,三十晚上的火,十五晚上的灯。东山每年元宵,上面都有花灯展。而今年,那个大开发商赞助,在东山上,要举行元宵烟火晚会,小朋友们都想去看。 冬子马上答应:“好吧,你们一帮子人,都跟我到东山去吧,我那车子虽然不好,但坐的人很多,一个带一个,莫乱跑就行。” 大人们也拗不过孩子们的热情,就让冬子这个孩子王,带着五个小弟妹们,一起上了东山。冬子答应,到了晚上十一点前,再把他们带回来。 一群伢叽叽喳喳上了车,冬子启动车子出了院子。来到大街上,燕子让冬子把车停一下,她到路边一个小超高,买了好些饮料和零售,搬上车来,让小弟妹们,分享。 进了东山公园大门,就是一个陡坡,冬子还不知道这个车的马力,在坐满人的情况下,是否能够顺利上这种坡度达40度以上的坡。结果换档过后,发现,这车子一点也不吃力。不光是爬坡有劲,而且转弯灵活,果然是神车。 车子停的第一个平台,是所谓的灯会了。按事先商量的,燕子在前面引路,最后面压阵的是冬子。成成最大,他在中间穿梭,保持一家人始终在一个集团,不让人走散。 有各种做生意的人在这里,有人要买荧光棒的,有人要买闪光花冠的,有人要画糖人的,燕子都一一满足,不讲价,只给钱。 还有打灯谜的,据说猜中了,会把那个灯交给你。冬子与燕子过去也来过这种场合,自觉自己的水平不高,根本猜不着。但小姨家的小妹妹,虽然是个小学生,她却愿意试试。 结果,她猜中了一个鸳鸯灯,主持人把灯奖励给她时,她却送给了燕子与冬哥:“哥哥姐姐,一定要幸福哟。” 稚嫩的声音模仿电视剧里的台词,把大家都逗笑了。 冬子感叹到:“小姨与小姨父智商高,果然,小妹妹太聪明了。” 烟火晚会在更高处,他们继续上车,往那个平台开去。当他们刚到平台下车时,第一炮烟火就燃放起来了。 巨大的声音在黑暗中颇具震撼,大家望着天空正在发愣,突然,一朵巨大的紫红色的烟花如同云朵般覆盖在头顶,然后变成黄绿向下淌来,燕子想起了一句歌词:高天上流云。这云,是闪亮而缤纷的。 大家的脸上,各种色彩交替辉映,让狂欢有一种魔幻般的美丽。 第二百一十章 燕子挂帅 从上门认亲过后,两人就思考过何时结婚的问题了。按燕子的说法,其实任何时候都可以。但冬子不想这样委屈燕子,他认为,如果没有像样的新房,如果不把燕子的父母搬到城里来,就不算是真正实现了燕子的理想。 一切的盛大,都需要条件。如果要让那一天更辉煌,那还得要忍耐一年。 但这一年来,不可能只是干等,冬子虽然在考察建材市场,但自己的建材门市,不可能现在就开。因为现在基建初期,装修市场并不火热。况且,如果要自己另租门面来做,恐怕又要费精力,与后面在自家门面做生意,接续不上。 燕子倒是有个主意,她想让冬子重新做卤菜,配合着他原来的老陈烧烤,先做起来。这样,既不需要多大的成本,也可以发挥一技之长。 人是不能闲的,坐吃山空不是他们的性格。况且,做这种小生意,也算是今后生意的积累,原始资本当然越大越好。 卤菜的操作,在这个七号门边就够了。而它的市场,燕子看到了商机。 大工程队开始来了,他们是三班倒的工作,整条拆迁的街,工程量是巨大的。要修出几千套子商品房及几百家门面,还包括街道整治工程,从地下的排水系统到地上的绿化工程,来此工作的建筑工人,是天南地北的,大约有万把人的规模。这样大规模的人进来后,他们虽然有公司的伙食支撑,但平时自己的消费,却需要补充的。 尤其是上夜班的人,他们需要大鱼大肉的补充,这正是烧烤与卤菜的市场,因为,用它下酒正好,以慰藉劳动者一天的辛劳。 冬子问了一个问题:“烧烤的问题,倒没什么,我只是像以前那样做,估计卖得更多些。还好,我们的冰箱冰柜都是好的,所有操作工具都简单,肉联公司的羊肉进货渠道,我也熟悉。但是,卤鸭子,我不想糊弄人,比如你家那种鸭子,是可以的,但目前,许多单纯圈养的鸭子,恐怕不行,口感与味道失去了标准,我不想做对不起大师的事情。” 燕子想了想:“那没问题,我来解决鸭子的问题。” “你怎么解决?” “哼,你以为我没有准备吗?我早就想做这个了,你就瞧好吧。明天,咱们开车回一趟乡下,你看我怎么解决。” 冬子不清楚燕子有什么打算,但他知道,燕子不会糊弄自己的。鸭子的质量,是卤菜地道的基础,这可不能开玩笑。 第二天,冬子开车,两人回到了乡下。在路过那个远房堂兄家时,燕子把他叫上车,冬子把车停下,听他们说话。 “哥,咱们村子里,六十岁以下的,可以养鸭子的人,你看还有多少个人?” “有三十来户吧,怎么,你要养鸭子?” “对,放养,怎么样,我来说。养好了,我负责收购。今天我来,先收第一批,只收那种放养的,不收圈养的,你帮我通知一下,凡是放养的鸭子,都送到我家里来,凡是想做这个生意的,都来,我们搞个大事。” 堂兄倒不怀疑燕子的眼光,毕竟燕子是在外面挣了钱的人,说话做事远超自己的见识,他马上下车去通知去了。 他们回到家,清点了自家的鸭子数量,只剩下十来只了。按燕子的估计,这点鸭子,仅够卖一天的量,根本不行。 在等待老乡的过程中,燕子与全家人,说了她的打算。 “我跟冬哥,在基建时期,不可能在家闲着。我们先把卤菜搞出来,冬哥也搞烧烤,挣一点是一点。爸妈,你们也不要专门养鱼了,专门养蚯蚓,养蚯蚓的技术手册和办法,我都带来了,是我在四川攀枝花学的。” “蚯蚓还需要养?地里到处都是。”燕子妈不太理解。 “量不够,所以,你们要专门养,有塘有土有锯末就行。蚯蚓出来后,你们把它们散放到坡上田地和塘里,让鸭子自己跑出去吃,那鸭子长得快肉又紧,最适合了。如果别的家也养鸭子,你们还可以供给他们一些蚯蚓,也是赚钱的。” 冬子一听,这燕子,居然埋伏了一个产业链,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过了一会,有村民提着鸭子过来了。燕子把鸭子的嘴瞧瞧,脖子捏捏,然后翻开肚皮看看。“大婶,你这是家养的,咱们不收。如果是放养的,我收的价,比你到集市上,每斤还多一块钱,你拿些放养的过来,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冬子很震惊,燕子怎么成了鸭子专家了呢?其实,在攀枝花,前后两年多,燕子总共呆了大约有半年时间,她从来没有断过,对当地养鸭技术的考察,还拜访了一些专业的行家,技术早就成熟了。她很早就知道,生活要过得好,必须有专门的技能。冬哥手里有好么好的卤菜秘方,如果自己能够解决鸭子的问题,那不就是好生活的基础吗? 一看一捏一摸,就判断出鸭子究竟是放养还是圈养,这技术倒并不难学。司徒师傅的弟子,就是攀枝花那个酒店的负责人,他就会,燕子只是闲时间,跟他请教的。 也许,冬子经过两年多时间,认识了大量的调料,成了调料鉴定专家。而燕子也成了鸭子鉴定老手了。当然,养鸭的技术,是她根据多个专业户的技术,综合而来的,有些取舍。 陆续有老乡过来,提着一些鸭子,燕子收了所有放养的鸭子,大约也只有五六十只,最多够一周的用量。但,已经把这个面包车塞得很满了。鸭子不是货物,不能堆码,所以,再不能收了。 一些村民好奇,都过来了,桌里坐不上,燕子就在院坝外面,给大家讲了讲养鸭子的好处。 “各位长辈乡亲,你们子女都出去打工去了,你们觉得在家吃闲饭没意思,是不是都想挣钱呢?”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你们原来会的农业技术,种田的,养鱼的,种菜的,这些东西,一年算下来,最多挣个两三万了不起,对不对?” 有人在下面说:“两三万,我挣个万把块都累得不行了,年纪大了,做不动了。” “这就对了,大家年纪大了,重活做不了了。但是,养鸭子,恐怕轻松些吧,只叫你们放养,白天赶到自家田地鱼塘里,或者自家的坡上放,晚上再赶回圈里,这样,大家有这个体力吧?” 当然有这个体力,要不然,收这几十只鸭子,是从哪里来的呢? “但是,它不挣钱呢,我们都是养着好玩。过年了,子女们回来吃一些,或者捡些鸭蛋自己吃,哪里能够靠这个东西挣钱呢?” 提问题的人,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燕子倒不急:“那不挣钱的原因,你们想过没有?” 此时燕子那远房堂兄,作为在座最年轻的人,他出来说话了。“其实,也简单。第一,怕病,这鸭子如果养多了,就会生病,甚至鸡瘟也会传给它们。第二,怕价。本来我们养的鸭子,到集市上卖也只能卖那么多,养多了,价就下来了。更何况,我们大多数都是老年人,他们上一趟集市,还得坐我的摩托车,最多能够提四只鸭子了不起,一只二十块,四只八十,挣不了什么钱。如果有人下乡来收这东西,方便倒是方便,但是,价格就低得多。你今天收是多一块钱,别人鸭贩子来收,至少要少一两块钱,说是路费。第三嘛,就是长得慢,鸭子要成熟,起码要养育三四个月,就那点钱,三四个月长出来几斤肉,卖个打杂钱,不能当主业的。” 毕竟年轻,也是初中毕业的人,说话倒是很有条理。 “大家还有其它原因吗?”燕子很耐心。 大家没有其它更大的理由时,燕子才开始了她的讲解。 “我现在一个个地解决大家的问题。第一个,就是生病的问题,我已经把鸭子的关键技术,印刷成小册子了,今天带来了一部分,下去后,每个人拿一份,我的字体都印得大,老花了的,也看得清楚。如果按我的操作方法来,鸭子一般不会有病。哪怕有了病,也不用着急,给我打个电话,我一个小时就回来,打针喂药的,保证见效。再说,给大家交个底,如果你的鸭子生病出问题了,如果是严格按照我的办法来养的,损失咱们一人一半。按这个收购价,现场称鸭子。死鸭子按活鸭子卖,我给你一半的钱,这下,你们该相信了吧?” 听到这里,冬子内心一震,燕子哪里来的自信,居然敢有这种承担。搞得她好像是个正宗兽医似的,很有把握的样子。 其实,这是燕子专门在四川讨教过几个专业户和专门的兽医,才得到的经验,这些,以前她都没跟冬子细谈过。 “第二个问题是价格。多了,价格就贱了。这个大家放心,如果你们按我的方法养,就按今天的价,你们有多少,我收多少。给现钱,跟今天一样的。我父母跟大家在一起住了一生,怎么敢骗大家呢?” 这一点,是大家比较放心的。本乡本土,眼见着长大的孩子,不会拿一生的信誉开玩笑。信任成本,在农村,也许关乎着你在此地的生存。 关于鸭子的经济效益,燕子给大家算了一个账。一般,按当地农户算,一家有五亩田,包括鱼塘与稻田。鱼塘可以养育那种生长快但没有经济价值的小鱼小虾,作为鸭子放养育的蛋白饲料。稻田一年两熟,除了刚插秧时不能放入稻田,其余时间,都是可以的。 从总量算,一亩水面可以放养一百只鸭子,那五亩水面,可以得到五百只鸭子的量。一般肉鸭成熟周期是两到三个月,就按三个月算,每年可以养育四批,这就是二千只。按一只鸭子的纯利润十五元计算,这个最终的一年收入,一家可以达到三万元。这还只是起码数。 大家一听,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自己作为一个老人,在家也能够一年挣三万元,那该是多么大的收入啊。 一般来说,农村人,主粮与蔬菜都是自己种的。一个月的打杂钱,一千元就足够了。那如果一年还有两万积蓄,趁自己干得动,那养老及医疗的费用,不都挣起来了吗? 更何况,养鸭子这事,根本不需要多大力气,这事听得大家都兴奋起来。 当然,有人也有疑问,就是对鸭子养殖的技术不太熟悉。燕子好像早就胸有成竹一般,随即讲起了相关技术。 这种鸭子的品种与攀枝花的鸭子品种是一样的,这是个巧合,也是当年燕子在四川时觉得很神奇的地方,她就全面留心了。 她把养肉鸭分为几个阶段。首先是育雏阶段,用白炽灯做一个简单的电暖箱,一个温度计,只要保持着那个温度,蛋就会破壳出小鸭子。它们出来后一天,就可以喂食了,喂一些五成熟的米饭就行,每天量小,但次数多,喂6到8次即可。 到了4天左右,把小麦煮烂味它们,它们还可以下水,吃一些浮游生物,早中晚各味一些饮料。 到了15天后,除了味这些饲料之外,主要是赶它们下水面,让它们找蚯蚓小虫子吃,当然,如果田塘内的这些小动物不够,你又想鸭肉长得快,就在燕子父母那里买些蚯蚓,很便宜的。一只鸭子平均下来,两块钱的蚯蚓就足够了。那鸭肉长得快,还很美味。 一般有人养育45天出栏,但咱们的肉鸭,要养育足60天。因为,咱们不是圈里催熟的,而是田塘内放大的,所以,它们生长周期稍微慢一些。正因为如此,所以,价格也就贵些。有的肉鸭,便宜的甚至鸭肉五元钱一斤,但贵的鸭子,会卖到净肉十七块一斤。这个差距,就来源于放养与圈养的区别。 控制温度,湿度,饲养密度,以及鸭圈的清洁。 说到这里,燕子突然说到:“但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大家答应一答应。养鸭子了,那田地就不要打农药了。不打农药,田地的产量,恐怕要少一些。” 下面有老农,就是曾经当过村支书的长辈说到:“那怕啥,不打,大家都不打。毕竟,虫害大部分,被鸭子吃了,不需要打。就是减点产,也只不过一亩地几十斤左右,也就是两只鸭子的价钱,划得来。” 果然是当过干部的,账算得清楚。 “现在,正是好时候。”燕子随即提高了声音:“冬闲田离插秧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大家正好养一批鸭子出来。按一亩水面一百只的规模,反正大家也没事干,养些鸭子出来,咱们试一下,挣钱还是不挣钱,如果不挣钱,咱们就算白试了,我给大家每户贴一千元的损失费,如果挣了钱,大家就接着干,怎么样?” 一顿鼓舞,搞得大家兴奋起来。当然,怕大家不放心,燕子继续强调了,大家这第一批,养多少她收多少,只要是放养的,她都收,当然,只收这一个品种的。 讨论了好半天,大家都要散场了,许多人还找燕子探讨了许多细节的技术问题,燕子都一个个地解释。看着这么多村民围着燕子,此时,她像舞台上的明星,熠熠生辉。整个过程,冬子只在欣赏她的表演,说不出话来。 最后,大家走得差不多了,燕子把那个堂兄留下了。 “哥,你不能走,你也不能养鸭子,你年青力壮的,不能只做老年人的活。” “那我怎么挣钱?” “我跟你找了办法了,你莫慌。” 在屋里,冬子听着燕子的安排,发现她此时像一个将军,打仗前的安排,好像她早就计划好了似的。 “你当个饲料老板怎么样?”燕子这一问,倒把堂兄吓了一跳。 “你是说,要我当个老板,啥好事?” “你看,你又年轻,对我父母也好,看在爷爷面子上,他也是你长辈,咱们是一家人,赚钱的事,怎么不考虑你呢?就凭你给我爷爷找医生找偏方,这个情,当然我是记得的。你又是初中毕业的,又会开摩托三轮车之类的,拉东西方便。所以,你当这个饲料老板,最合适。” “你不是说放养吗,怎么要饮料呢?” “放养的主要目的,是让鸭子在野外活动,让它们长肌肉不长过多的脂肪。但是野外的营养毕竟还是不足,鸭子要生长得快,必须要喂饲料。当然,这些饲料,都是咱农家有的东西。比如玉米面,麦麸,青草之类的,你平时就准备这些材料,我还要往里面添加一些防病药材的以及其它的营养物质,组成一个配套的饲料,这样喂出来的鸭子,肥瘦正好,生长也快,更有一点,搞病防病。我保证,到了第二批鸭子养殖时,人人都要在你这里买饲料。我跟你说,我父母我都只让他们养蚯蚓,不让他们干饲料,为什么?把生意让给你,我够意思吧?” 说得堂兄心花怒放、摩拳擦掌。 “但是有一条,我父母有啥要干的体力活,你住得近,得随叫随到,手机不准关机,听到没?” “必须的,我啥时不这样?” 当她把一切安排妥当,送走了堂兄,冬子才问到:“你莫在饮料中喂抗生素呢,那东西,既违法,也破坏口感。” “看把你急的,我有一个中药方子,也是在攀枝花那里,花了一千元钱买来的,人家养几十年鸭子,就靠这个。全中药材,我拿来,你看。” 果然,燕子从包里的夹层中翻出一张毛笔写的方式,里面有十几味中药,包括饲料的配方,也在背后,这简直是个养鸭子的无价之宝。 “燕子,你好有本事呢,把人家的独门秘笈都拿到手了。” “哼,就兴你拿到大师的菜谱,我就拿不到鸭倌的配方吗?” 但是,冬子却担心着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如此大的量,燕子大量收购,万一卤鸭的销量不行,怎么办? “你也是太保守了,就凭这人人夸的味道,只要摆出来,过路的人闻到香,几个人抵挡得了?哪怕刚开始,这东西销量少,我们吞不了这么多货,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有第二条路径。” 燕子给冬子算了个细账。假如按最保守的估计,全村这些人,每户以最大的规模养殖,前三个月出栏量是一万五千只,三个月是九十天,一天得卖出一百多只,这个工作量,是做得下来的。大不了用几口大锅,好在租住的屋有天井与后厨,还可以自己搭几个灶出来。反正那是平房又不是楼房,背后是山,根本不影响别人。房东闻香,大不了每天给她送一只,她就开心得不得了了。 如果销量没那么大,那就得找第二市场。收购的是活鸭子,只需要在城里的集贸市场去卖,大不了卖便宜一些,一只鸭子损失几块钱,也只有两三万的损失,承受得起。 “我还专门找了几个鸭贩子,他们对放养鸭给的价格,也比我们小镇集市上高,大不了,运费我们自己出,其实也亏不了。” 权当作个试验,冬子想,这点亏损,算到底,自己也可以承受,所以也就接受了。 “你想过没有?我的饲料厂出来,我们家的蚯蚓出来,那也会赚得一些,以盈补亏,还怕啥?” 这一算,这几乎没什么风险,冬子觉得,燕子做生意的算计,比自己厉害多了。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就是李雯。她与小简联手后,两人的生意突飞猛进,那是小简的福气,请了一个优秀的掌柜。 而自己,不仅请了一个好掌柜,还请了一个好推销员,一个好管家,一个好的经理。 “燕子,我看你刚才鼓动村民时,那慷慨激昂的样子,很有风采,你都哪里学的这些本事?” 燕子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以为,在重庆那个团伙,我只是受骗了?我就不能学学人家的演讲?” 冬子抠了抠脑袋,给燕子使了个眼色,怕她父母听出点什么来。燕子吐了下舌头,马上把话题转移到蚯蚓养殖的事情上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早有打算 “你别看蚯蚓,平时到处都是,要专门人工来养,恐怕没什么经验。”燕子爸对此感到焦虑。 “没啥,我在四川都已经学过了。咱家不是人菜地和塑料大棚吗?就用它了,这蚯蚓有个特点,喜欢阴凉潮湿,它与蔬菜在一块时,双方都有利。但是,这家伙,又怕水太多,水太多了,它们就想爬出来跑掉。所以,在蔬菜大棚里养最好的了。” 燕子讲得头头是道,大家完全成了燕子的学生了,听她眉飞色舞地演讲。 关于蚯蚓的饲料,其实牛粪鸭粪都可以,包括稍微干一点的猪粪,再加些锯末鱼骨粉之类的,都是农村现成的东西,就近取材。 养殖密度,其实,可以密度大一些,一边养育,一边取,保持着正常的密度就行。这蚯蚓可以极大地提高鸭子的蛋白含量,也让鸭子长得快。 “我已经给他们宣传过了,喂食蚯蚓的鸭子长得更快,所以,不愁销路。以前我们隔壁乡有养蚯蚓的,那只是用来钓鱼用的,销路差,所以办不下去。我们这个用作鸭饲料,销量有保证,绝对赚钱。还有,一般人一知道诀窍,冬夏两季,蚯蚓总是不怎么生长,影响产量,这个我已经掌握了。也就是说,在冬子,关上大棚,大约保持在零度以上。夏天打开大棚,上面盖上遮阳膜,里面洒水,让温度控制在三十度以内,它就长得快。如果超过这个温度界限,它们不吃食,就不长了。” 怪不得,燕子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原来这些窍门,她都已经打听到了的。 “我算过,一只鸭子要促进它的蛋白质增长,让它长得快,大概得需要喂多少蚯蚓,得需要多少钱。一般一只鸭子需要投食的蚯蚓量,在两块钱左右,按一季一万五千只鸭子算,那得挣得营业额三万块,一年四个季的鸭子,一年的毛收入是十二万。除去平时的费用,那还有接近十万的赚头,爸,你说,这不比你养鱼划得来?” “那起码翻几倍了。”燕子爸搓着手,也兴奋起来。 “这还只是早期的,如果一切顺利,今后扩大鸭子养殖规模,你这还要赚的。我有一个配方,是专门养蚯蚓用的,这个配方你们要保密。我们在容城买几味,你们在乡里买几味,然后在家按比例配起来,这个密就保住了。” 燕子又找出一个单子,上面写了好些味中药。冬子发现,燕子的思维其实是非常缜密的。别人拿不到配方,但药店却有可能知道。分两个地方,两个人不同的店拿药,哪家药店都无法了解这个配方了。 “蚯蚓会生病的,所以,和饲料或者土时,把这东西熬成药汤,按一比一千的比例兑水,每周洒一次,既可以防病,也促进它们生长,都是天然中药村,没问题的。” 冬子想到,燕子关于鸭子饲料,甚至作为饮料的蚯蚓,都有专门的药方,她已经把整条产业链的秘密,都了解清楚了。她哪里来的这么多心计? 其实,燕子在攀枝花就明白情况。在那里乡下的山区,那些养鸭子的专业户,都有这方面的专长。而当地农村,不可能有那么多兽医,这些方子,是当地土医生,经过多年实践摸索出来的,虽然没登上大雅之堂,但很有效。 在今天,我国的养殖场里,为了怕养殖物生病,给它们的饲料中添加大量的抗生素,这种抗生素的残留物进入人体后,会让人产生耐药性,是危害人体健康的。只有用这种天然的中药材,用调和的思想调整各类药材的配比,达到中和的标准,才能保持着鸭子天然卫生绿色的特点。 如果说,冬子所见到的齐老爷子,擅长药膳。那燕子这些东西,相当于给鸭子吃药膳吧。 说干就干,冬子被派到武汉,找一家蚯蚓养殖基地,去拉种苗,燕子在家,跟父母一起,配合着各类材料。等冬子连夜拉回来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一起把这些饮料肥料与种苗洒进大棚时,冬子还帮忙,修理了大棚的几个地方。冬子看到燕子满脸泥水的样子,忍不住想笑。而燕子却指着冬子的裤子,先笑了起来。 冬子的裤子被什么东西刮开了一条口子,而屁股上,还存留着一些猪粪与锯末的混和物,狼狈得不得了。 直到上午十一点,才干完。准备吃了中午饭再走,燕子却等不及了。 “有些鸭子在车上呆了一天了,不吃东西,再过一会,就要掉称了,不行,得马上回容城,把它们杀了,卤起来。” 在父母一再劝导下,他们总算拿了几块腌鱼和油炸磁粑,在路上吃。 开车回到七号门那边租的房子里,燕子先让冬子杀鸭子,她架起了一个不锈钢桶,开始烧开水。 水烧得差不多时,鸭子已经杀完了。进水烫,拨毛,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把所有鸭子清理干净,分门别类地,卤了起来。 房东大婶闻到卤香过来了。看到他们干这么大的阵势,满地软毛虽然已经清理过,但到处的水渍很明显。脸色故意装出很难看的样子。 燕子却笑脸相迎:“大婶,今后我们生意做大了,这些鸭毛,全归你,怎么样?还有,冬哥正在做鸭血火锅,你不尝尝?” 听说有好处,还有火锅吃,大婶马上多云转睛:“还有这好事?这么多鸭毛,晒干了卖,怕也得有几十块钱呢。” 冬子的卤菜还有火炉上,但鸭血火锅却已经好了。他并没有在火锅底料里加多少辣椒,如果自己喜欢辣味,可以在自己碗里打蘸水时,加上辣椒酱,这辣椒酱是从四川寄来的正宗辣椒,冬子自己亲自配的。包括蒜泥与芝麻以及其它调料,冬子都已经配比好了的。 大婶一吃,连连称赞,好吃得不得了。开个鸭血火锅店,保证挣大钱。 燕子说到:“大婶,如果我们卤菜生意好,我在后面,还要加两个灶做卤菜。当然,我们现在没有精力卖什么鸭血火锅,所以,每天杀的鸭子多了,那鸭血就吃不完了,况且,我们也不可能天天吃这鸭血。那样,如果你有心,拿这鸭血去市场卖,卖了的钱,我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大婶一听,这是有大生意啊,连忙答应得不行。 按今天的标准算,鸭血得有一大脸盆。如果按二十斤鸭血算,十块钱一斤,那也是两百块钱。但以后如果生意做大了,那就不是两百块的生意了。 大婶是个精明的,擅长算细账。如果鸭毛自己每天赚几十,鸭血几十,每天就是一百多的收入,抵得上房租了。更何况,如果他们扩大规模,那自己甚至每天会增加两三百的收入。这是要发财啊,增加几个灶?只要能够赚钱,增加十几个都没问题。反正,她这破房子,不影响别人,况且,暂时也租不出去。 “燕子,这房子,我还剩下几间,也不租给别人了,要不,你们包圆算了吧?” “大婶,那得等我生意做大了才行啊。就是包圆,你能不能给我优惠呢?” “如果你们生意做得大,你再加一千,所有房子听你们用,怎么样?” 大婶算的是鸭毛与鸭血的账,房租其实还是小事。当然,这里到处是鸭子叫,整天卤鸭子,别的租客也会烦,不如,把生意都押在燕子一家算了。 两个女人谈好了价钱,到了纯粹吃饭的时候,那大婶居然不吃饭,也不吃下的蔬菜,光吃那鸭血,搞得燕子与冬哥相视一笑,没敢笑出声音来。 整个卤的过程,费了几个小时后,成品出来,还得晾一下。大婶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燕子很自然地,从每一个部位切一点下来,装在一个盘子里。 “大婶,你是美食家,你先提个意见。” 大婶假装客气:“我又不是没吃过,太好吃了。”但手却没停,一直抓一直抓,盘子里的东西,她一人怕吃了一半。 这是一个饱餐火锅后的人,居然还能够吃这么多,大婶的胖,不是没有原因的。 关于销路的问题,大婶突然想到一件事。 “哎,我们隔壁,住的,就是一个项目部,他们把整个院子都包下来了,如果,他们推荐给职工食堂,这东西算一个菜,那是什么生意?” “行,你去联系,咱们现在做生意,我好你也好,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婶端着一些样品跑到隔壁去了,燕子回头给冬子使了个眼色,冬子把耳朵凑过去:“你看,利益捆绑下,推销员就出来了。” 冬子发现,燕子对推销这项高大上的事业,简直有无师自通的能力。 当然,那个买自己二手车的师傅,就在外面的门面里,里面的卤菜香味,他不可能没闻到。大婶端出去的东西,他不可能没看到。 冬子决定,搞一整只鸭子,端出去,让他与徒弟们尝尝。 当冬子把卤鸭子的各类产品端出去时,老板还不太好意思:“上一次不是吃过了嘛,这次我要给钱。” 冬子坚决拒绝了:“叔叔,你这话就见外了。如果你们觉得好,就帮我传个名,这就帮大忙了,不可能要你的钱。” 几个徒弟是第一次吃这东西,大呼过瘾。 “哎,冬哥,三号门那边开挖工程已经动工了,是一帮子四川人来的。他们吃不惯食堂的菜,自己租地方炒菜吃。他们对吃的太讲究了,估计只有你这东西,能够让他们满意。” 冬子突然意识到:今天晚上的营业地点,估计已经有了。 “四川来的工人,他们有多少?” “起码五百个,本来那就是一个四川公司中标的,他们干活利索,但对吃的太讲究。外面餐馆做不了他们生意,他们自己架炉灶,炒一两个菜,晚上下班回来,还要搞两杯酒的。你这菜下酒,绝了。” 冬子觉得,自己应该去试试。 当然,羊肉串是要准备的,不可能在晚上只摆着那卤菜卖,自己没事干。羊肉串已经腌好,燕子正在把它们穿在串上。冬子看着穿着白衫的燕子,那认真串羊肉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母亲。 燕子在下午,已经把她事先在一个五金加工店定做的不锈钢架子车拉回来了。还有许多不锈钢的盘子,下面盛东西的桶,也是新买的,已经消毒。 晚上,大约五六点钟,他们出发了,冬子把烤炉与木炭搬上,燕子与燕子一起推着车子,一起放到面包车上。面包车,已经把后面两排的椅子取掉了,满满一车食物的香味,搞你从身上到头发,全都是。冬子把“老陈烧烤”的牌子也拿上了车,他的烤炉全是不锈钢做的,上面焊了一个架子,那牌子挂在那架子上,上面是一个大灯。 车子上备了蓄电池,那是晚上照明用的。如果蓄电池的电用完了,车子发动后,可以给它充电。 当他们开着车出门时,冬子看了看燕子的妆扮,笑了起来。 “你笑啥?我脸上有灰?” “哎,我们在外混了五年,回来还是卖羊肉串,你不嫁个老板,专门跟我当这个路边摊的老板娘,丢人不?” “凭劳力挣钱,有啥丢人的?” 燕子居然马上适应了这种生活。其实,燕子心里想的是另一个对比。当年她在舞台上衣着暴露,搔首弄姿,那样挣钱,才丢人呢。 况且,跟冬哥在一起,他家本来就是卖羊肉串的,还算是老字号,怎么会丢人呢? 到了三号门,一边是大工地,一边是用角钢与预制构件搭成的简易工棚。当然,这个工地,也算是有围墙的,用彩钢瓦档成的。 看门的,却是原来容钢的几个老工人。他们下岗了,被临时聘在这里守门。一般人,进出要检查的,当然,小商小贩也有,卖些劳保衣服、饮料或者零售的。一般外地的建筑公司做项目,聘请保安,都要聘请一些本地人,因为本地的规矩,只有本地人懂。况且,能够让本地的地痞或者坏人害怕的,也只有本地人。 几个老工人看到冬子开车进来,就要拦他。 “哎,进门做小生意可以,开车进来就不行了。万一人家钢筋少了,或者材料丢了,说是你车拉出去的,我们不好交待。” 冬子赶紧说到:“我是卖烧烤的,几位叔叔是容钢的老师傅吧,我就是老陈的儿子,老陈烧烤,你们看,牌子在车里呢。” “咿?老陈烧烤回来了?你莫非是冬子?”其中一个老人凑过来说话。冬子好像认识他,但又叫不出名字。只好喊:“叔叔,是我,陈冬,我爸叫陈刚。” “哎呀,果然是你,进来进来,好几年没吃,我都还想呢。这几年吃的烧烤,没吃到你家的味道,还想不过呢。位置你自己找,莫挡别人路就行,你烧的第一批,先卖给我。” 冬子赶紧答应下来,把车子开到一个交叉路口的一棵大树下,摆开了阵势。 本来,交叉路口是做生意最好的地方,为什么先期来的小商贩不占领这位置呢?主要是光线。由于上面的大树,完全挡住了上面的灯光,所以,最为昏暗。 这正是冬子带灯带蓄电池的优势了,那灯光足足有60w,两个灯,一个照卤菜,一个照烧烤,居然成了路上最明亮的地方。 冬子还把一个小风扇改造了一下,上面绑上彩色的带子,让它通上电转起来,既起了赶蚊子苍蝇的作用,又是一个吸引眼球的招牌。 两年穿戴崭新的白色工作服的年轻人,俊男靓女站在明亮的灯光下,银色的不锈钢架子闪闪发亮,老陈烧烤的牌子古色古香,这本身就成了一道风景。 今天,一般年轻的漂亮一点的男女,很少出现在工地的路边摊上。况且,这样漂亮的摊位,这么干净的样子,确实也很吸引人。 来了几个保安,都是容钢的老工人,他们围成一圈,看着冬子做的第一批烧烤,那是他们已经预定了的。冬子正在忙时,有一个保安闻到燕子这边的卤菜香,赶紧说到:“你这卤菜是怎么搞出来的,怎么这么好闻,加了香精吗?” 冬子马上说到:“我弄的,我以老陈的名义保证,绝对没有任何香精和工业品,全是作料调得好。” 燕子此时笑到:“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们,但这牌子总是老牌子吧,老葛校长亲自写的,我们怎么敢乱来呢?来来来,我一样切一点,你们先尝尝。” 有老工人说到:“哪里能够白尝的,我们虽然不富,也有脸面的。况且,我们都算是拆迁户,这钱,我们得给。” 冬子赶紧说到:“不白尝,你们帮我们传个名,打个宣传,比什么都强。外地工人不相信本地人,只相信你们,况且你们这穿制服的,哪个敢不信呢?” 他们一伙保安穿着制服,围着一个明亮的摊位,本来就很神奇。况且,人站多了,摊位卖的什么东西,外面睢不出来,只看到青烟直冒的。远处的四川工人们,以为这个摊位起火了,保安在处置。 反正下班了没事干,看看热闹也好,也都成群结队的,涌了过来。 当他们走近了,四川人天生灵敏的鼻子起了作用。“伙计们,闻到没有,烧腊味,羊肉串味,好香。这烧腊味,好像我们老家的那种呢。” 一帮好吃佬兴奋起来,对于四川人来说,吃不好,就意味着生活没意思。 当他们分开人群时,发现冬子正在烤羊肉串,火星直冒的,油滋滋响,味道刺激而欢快。而身边一位声音好听,长得漂亮的小妹子,卖的卤鸭子,分为几种不同的盘子装好,只看一下闻一下,就让人垂涎三尺。 工友们看到保安们在尝,试着问了一声:“妹妹,我们尝一下行不行?” 燕子很大方地说到:“凭良心,如果好,你们就买,不好就算,每人尝一块鸭脖,试试。” 燕子很是热情,年轻的工友们当然鼓噪起来。纷纷伸手要拿。燕子调皮地用夹子挡回了他们的手,一人发了一个一次性手套,然后再把一块块鸭脖发给他们。 “太好吃了,伙计,这是四川味呢,比我们老家卤的,还要好吃,老板,你这是咋做出来的呢?” “这位大哥,你是个高手,一吃就吃明白了。确实,这是四川味,这里面的调料里,最重要的几味,都是从四川泡菜坛子里出来的,绝对正宗。”燕子不忘添油加醋:“你们从四川来帮我们建设,我们也得有表示不是?吃饱吃好不想家。我晓得你们工资高,但吃不到家乡味,所以,从今天起,我们不就送上来了?” 这一说,搞得大家居然激动起来。纷纷要买回去,说是今晚的下酒菜有了,必须嗨一把。 燕子在那边忙不迭地切、称、装,收钱算钱也是一口清。冬子在一边,发现,燕子还真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 冬子的羊肉串烤好了,当然没收保安们的钱。但保安在吃的过程中,边上的工人们也好奇起来。 “师傅,这羊肉串,还有招牌呢,闻起来是好,但吃起来咋样呢?” 一个老保安白了他一眼:“好不好吃,你买一把尝一下,不就行了?” 于是,有不经挑逗的工友,对冬子说到:“你这是正宗羊肉串吗?” “羊肉绝对正宗,肯定不像江湖骗子,用猪肉来糊弄你。”冬子一边烤一边回答。 下面就有人说了,有的火车站,有人卖所谓的羊肉串,用猪肉在羊尿里浸过,惹点羊肉骚味,就出来卖了,害人不浅。 此时,一个大嗓门的保安说到:“你是怕说得,你知道这个招牌是哪个写的吗?我们容城最老资格的校长写的。老陈是哪个?就是这个师傅的父亲,他可是当年容钢厨师的第一把刀。这个牌子,可以说是我们容城最老资格最有水平的羊肉串了。冬子,你这几年没回来,我们这些老容钢人,都想念这一口呢。” “老字号啊”四川工友们惊诧起来,他们自从来到容城,还没吃过当地的好东西呢。主要是他们的口味太敏感,他们吃过的餐馆,味道在他们看来都不怎么样。要不,他们怎么自开小灶呢? 怀着试一试的态度,有几个人,现场就定了几十串。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初战告捷 “嘿,这味道,还真是。”一个四川工友一边嚼着羊肉串一边说话,吃与说有矛盾,一句话硬被他挤成了几个片断。 “香,嚼劲也好,外焦里嫩。”他又吃了两口:“孜然放得好,辣倒不怎么辣,但是有劲。” “哎,你倒是说完噻。”另一个工友抢了他手中的一串,也吃了起来:“过瘾,兄弟们,巴适得很。” 于是,有很多手伸过来抢了。 冬子与燕子就忙活开了,一个切鸭脖,一个烤羊肉,收钱算账,都是燕子的事。燕子好像当年数学并不好,但算这账,却一口清。 “鸭肠12块、鸭架子13块、鸭脖三根15,羊肉串22块,总共62,只算60,你拿好。” 对方喊到:“我这鸭脖,我回去想加热一下吃,咋办?” “送你一个调料包,里面蒜泥葱及酱料啥都配好了的。”燕子看对方买得多,还多给了对方一个酱料包。 生意就是这样,有一种扎堆效应。人越来越多,把他们俩都围了几层了。此时,那几个免费试吃的保安起作用了。 “师傅们,排队排队,莫乱往里挤,有火有电,安全第一。” 于是一条长队就排上了,大概已经有二三十人排队了。燕子看了看自己的货,看了看冬子的材料,利用一个间隙,对一位领头的保安大叔说到:“叔叔,货不多了,后面如果再来人,你让他们明天来。我得给你们悄悄留一套,下班带回家。” 那保安大叔听到燕子这么好听的声音,嘴也甜,更何况,还有好处,马上行动起来。 他跑到后面,对后面一些不知道是看热闹的还是真要卖东西的人喊:“吃老陈烧烤的,明天再来,今天卖断货了。” 已经在排队的人问到:“怎么只准备这点东西,这才卖个把小时就没了?” 冬子正要解释,燕子就提前开口了。“大哥,你想,我们是老字号,品质第一,宁愿少赚点,味道要过关,所以,每天做的数量就有限了。明天我们努努力,多做点。” 冬子原来想解释的理由是,第一天来试试水,怕生意不好卖不掉,所以做得少。结果燕子这一解释,好像更加高大上一般。冬子瞧了瞧燕子,燕子白了他一眼:“注意火,莫把这位大哥的羊肉烤糊了。” 冬子马上把精力集中到自己手上的工作中。 不到两个小时,羊肉串与卤菜算是卖得差不多了。后面一个瞧热闹的还想买:“你不是还有点吗?怎么不卖了?” 燕子笑到:“大哥,我们还没吃饭呢,得给自己留点。”一边说,燕子自己吃了一小块鸭脖:“大哥,我认得你了。你看得起,明天我们来,你不用排队,我第一个给你。大哥,你明天想买点什么呢?” 燕子当场吃鸭脖,并不是她没吃饭的原因,是通过这种方式,让大家知道,自家的卤菜,卫生没问题,绝对放心。 本来,这就是两个讲究清爽的人,货架与灯光,都突出了亮丽与干净,洁白的工作服,也给人以卫生的感觉。在工棚边这种脏乱的环境里,显示出某种突兀的清洁感,本身,就足够让人信任的。 “卤鸭子所有品种,给我来两套,羊肉串我要100串,我先预订了,行不行?” “看你说的,你只要开了口,我保管记得。” 当冬子把手里最后一把羊肉串烤得差不多时,燕子随即就关了灯,只留下那烤炉的炭火,一明一暗地闪。 “赶快收拾东西,准备走吧。” 冬子手里捏着那一大把羊肉串,不知道怎么处理。燕子赶紧低声说到:“走,我们先装上车。剩下的,用袋子装好,我答应了的,给那些保安叔叔们带回去。到时,话由我来说,你只负责给他们就行。” 两人七手八脚地收拾东西,把火用水熄灭了,摊子与各种桶放到了车上,然后,冬子发动车子,向门口开去。 “好好好,就在这里停。”按燕子的指示,冬子把车停好,刚好在保安室边上。 两人各提一个袋子,燕子的袋子里是装的几套鸭子,而冬子的袋子里,是刚烤好的羊肉串。 “各位叔叔,留下一点东西,送给你们,拿回去哄孩子们。” 一位年长的保安,估计是这里领头的。“这怎么要得,你们做生意是要成本的。” “叔叔们,还帮我们冬哥记得这块老陈烧烤的牌子,还记得他父亲的品味,等于是帮咱们老陈烧烤传了名。今天我们后辈,没啥本事。你们把东西拿回家,让家里的老人孩子们尝尝,看看我们砸没砸老人留下的招牌,看新做的卤菜配不配这个字号,我们等你们明天给我们提建议呢。” 燕子鞠了一躬,然后转身上车了。 背后,一个沧桑的声音隐约传来。“陈刚没福气看到今天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哪里找?” 冬子听到这话,鼻子一酸,偷偷看了看燕子,她正在副驾上脱那袖套,眼神在外面的灯光下,一闪一闪的,特别亮。 收了早工,回到家,也才九点钟。当冬子把东西都归了位,燕子把各类桶都洗净了后,把全身的工作服拿到洗衣机里,人才轻松下来。 冬子在准备明天的调料,燕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反正没在厨房。 当冬子搞完明天的准备工作,已经十点了。他一扭头,发现案板上,多了一杯茶,燕子什么时候泡的,他记不起来了。喝一口,冷热正好。 “燕子,你在哪里?” “进来。”燕子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冬子进门一看,床上,居然是一垛垛码好的钱,还有一个记账本。 “你个财迷,我以为跑到哪里去了,结果在这里数钱。”冬子调侃到。 “你猜,我们今天营业额是多少?” “没算过,不是你在算账收钱嘛。” “我们今天只卖了二十只鸭子,送出去的,有两只的份量,所以只卖了十八只鸭子。而羊肉串,按你的标准,也是二十斤羊肉的量,对不对?” “对啊,怎么了?” “你没算过成本?” 冬子大概算了一下,按肉的成本,一只鸭子大约有40元钱,一斤羊肉大约25块钱。鸭子的成本是800,羊肉的成本是500,再加上调料燃料及水电之类的,也就是1600元左右。 “1600元,顶多1800元,不会再多了。” “那你猜,我们今天卖了多少钱回来?” 冬子摇了摇头,也看了看床上的钱,从百元大钞到一块的小票,数量不少。“估计二三千,总是有的吧?” 燕子打了冬子一下:“怕说得,我们今天卖了4116块钱,还没算送出去的,生的煮熟、对半出头,这话还真是的。” 赚了这么多,冬子根本没想到。以他以前卖羊肉串的经历,500元钱的货卖出来1000元就行了,除去调料水电等杂费,每天赚400块就差不多了,想不到,今天,居然赚了两千多。这啥概念?一天按两千元算,一个月就是六万。那比自己在西安销售部上班,拿两个部门的资金工资加提成,还要多。 “这么多,你莫玩称呢。”冬子怕燕子为了赚钱,在份量上搞假的。 “怎么可能,我再没良心,也不敢砸招牌呢。我发现了,这卤鸭子确实赚钱,羊肉串也赚,只要生意好。这是我第一次做生意,虽然回来时天是黑的,但这么多钱进来,我觉得,这时的天,比中午还明亮呢。” “你就是财迷,我说了你还不承认。不过,这收入水平,还真的是高。一天两千,我们还没用全力,只是试营业。如果明天多卤一倍,也是卖得完的,按今天这个情况的话。那是个什么局面?” 燕子此时也处于兴奋之中,如果一天赚四千,那抵得上她当年在幼儿园一个月的工资了。 “燕子,我发现,你好像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你第一次招揽顾客时,没有不好意思吧?” 冬子之所以这样问,在于他自己的经历。当年父亲去世,母亲卧病在床时,自己第一次出摊,吆喝时,总是不好意思喊出口,怕丢人。鼓起了好久的勇气,才喊出来。而今天的燕子,好像自然地就会,而且还欢欣鼓舞的样子,很是自然,甚至有些兴奋。 其实,冬子不太理解燕子。燕子自从在歌厅工作后,就是做的讨好人的工作,吃开口饭的,好话说尽,甚至还备受歧视羞辱。 自己堂堂正正做生意,哪有不好意思的道理。 “冬哥,钱是最亲近的,只要想到有钱赚,有啥不好意思的?我们是偷还是抢?凭劳动凭技术吃饭,这是高兴的事呢。更何况,我这是第一次当老板,开心得很。” “不对吧?我听别人都把你叫老板娘。”冬子玩笑起来。燕子又打了冬子一下:“怎么?老板与老板娘,有区别吗?” “那倒没区别,反正是你说了算。” “真的我说了算?”燕子装着要把所有的钱往怀里拢的样子。 “你算账比我厉害,当然你说了算。老板老板娘都是你,我只不过是个大厨,对不对?” “冬哥”燕子故意拉长了声调,嗲得不行的样子。“你才是老板呢,我都是你的,什么不是你的?” 听到“我都是你的”这话,冬子突然感到心里一震,确实,这句话如此自然地说出来,真实而热烈,冬子向前一倾,两人的嘴,就合在一块了。 过了好久,两人才分开。燕子脸有些红:“人家身子这两天不方便。” “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燕子,我们等那一天,我们等得起。” 冬子与燕子分开一段距离,为了打破这种尴尬,冬子想到了一个问题。 “燕子,你跟那些顾客说得对,我们不能无限制地扩大。扩大一倍营业额,我们有几个跟不上。第一,原料跟不上。鸭子只够卖明天一天的了,在市场上去收,放养的,这个品种,恐怕不多,要等你们村里的出来,那还得起码两三个月。” “你在武汉,就没打听到有鸭子卖的?” 冬子知道武汉白沙洲有一个市场,全国各地的生鲜活物,都在那里卖。但武汉的卤鸭脖,大多数是用的圈养的鸭子,品种也不同。而自己对鸭子的要求很高,数量恐怕也有限。况且,对鸭子是否是圈养还是放养的,只有燕子才有这个迅速的判断能力。 “冬哥,别慌,我们明天早上,开车到白沙洲市场,我们自己去看。听说那市场,凌晨四五点就开始了,菜贩子们批发完,要赶到六点钟前拉到市区内各个菜市场卖,所以开得早。我们明天早点出发,在那里如果找到鸭子了,买些回来,再拉回来,还是上午七八点钟,不耽误明天干活,怎么样?” 冬子马上摆出了第二个顾虑。主要原因是两人的精力有限。从杀鸭子到脱毛到清理,整个过程,非常辛苦。仅凭两人的力量,一天制作一百只鸭子就算是极限了。更何况,还有羊肉串的事。所以,这个工作,是非常麻烦的。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里的操作空间。这么多鸭子加工,得增加灶增加操作面积,这些,都是两个人,无法胜任的。 如果做事不留有余量,万一有任何意外或者突然情况,那是要出事的。 燕子问到:“那我把爸妈叫过来给我们帮忙,怎么样?” “不行,他们本来养育蚯蚓就够他们忙的了。爷爷也不可能到这里来住,整天听到鸭子嘎嘎叫,血腥的味和腥气,他也受不了。如果全家人都在忙这个,哪个照顾他呢?” 这下把燕子难住了,她只用线性思维的方式,加一倍量,多赚些钱,谁知道,生意再好,赚钱也是有极限的。 突然,燕子想到了一件事,大声说到:“人的事,我有办法,你莫慌。” 原来,跟她一起在武汉唱歌的小樊,就是冬子们叫的4号,前两天打电话来了。她原来中学的同学在追求她,要她跟他一起,到广东去打工,说是一个月可以挣五千元钱。小樊也在想,如果自己还在歌厅干,那肯定不是长久之计,毕竟那是一个青春行业,今后,传出去了,也不好嫁人。想找一个长久职业,她这个男朋友催着他去上班,其实是到顺德一个木工家具厂做油漆工。大工,每天月8000,小工每月5000元,工作虽然辛苦,但钱挣得踏实。 要知道,歌厅这种生活,小樊早就想摆脱了。如今弟弟上了大学,自己也该想自己后路了。男朋友对自己太好,不想太伤人家的心,也决定上岸了。 燕子把情况给冬子一说,问到:“你觉得,小樊这人怎么样?” “人倒是仗义,人品没说的。但是,人家细皮嫩肉的,怎么可以干这种事?” “难道我不是细皮嫩肉的?哈,你是嫌弃我了?” “不是那意思。你是为自己挣钱,她是为别人打工,心态不同。” “她油漆工都敢做,那毕竟是有毒有害气体,劳动强度也大,她都敢做。她只不过想跟男朋友一起,做我们这工作,只要工资高,没问题的。” “那你准备给他们多少钱?” “如果按这生意的话,让他们来打下手,我准备都给八千,包吃包住,怎么样?” 燕子算得精,所谓包吃包住,其实这里房子宽得很,跟房东大婶把所有的空房都租过来,也只不过一千元一个月。包吃嘛,只是多一双筷子,根本没什么成本。况且,住这里,离她老家黄冈近,家里有事,随时可以回去。大家宁愿少拿点工资在家门口打工,谁愿意跑到千里之外呢? 冬子想了想,觉得既然是燕子的朋友,应该多给点工资。如果这两个人来了,经营规模扩大一倍,那一天有四千元赚头,一个月就是十二万,给他们每人一万,也是没问题的。 燕子却不同意这个做法。她把理由摆出来后,冬子觉得,燕子简直是个天生的生意奇才。 燕子的理由有几个。第一,生意与感情应该分开算。生意场的劳动力价格,应该随行就市。如果把感情扯在一起,就不好核算成本了。 第二个理由,是关于如何报答人家过去的恩情,毕竟,在救燕子的过程中,人家拿出了全部的精力。燕子的提议是,工资是工资,按每人每月八千算,这个劳动强度,比冬子在青山罗老板那里,给得还高些,出力并不厉害,对他们来说,是划得来的。但是,如果一年下来生意很好,他们也很卖力气,那过年前,多给他们悄悄给个大红包,就是感情了。 “你晓得不?如果是拿正工资,你涨到每人一万,每个月多出四千,长久了,他们觉得是自己该拿的,不怎么感恩。但是,如果按八千来算,每年下来,节约出来的四万八,我再多添点,过年,给他们一个大红包:五万。既体面又意外,人家会怎么想?” 原来燕子想的金额跟自己差不多,但给钱的方式不同,可以起到完全不同的效果,这事,冬子从来没想到过。 “更何况,如果人家家里面有急事,我们资助一点,救急不救穷,这个道理,我在农村知道得很多的。升米恩斗米仇的事,天天发生。我对小樊倒是放心,只是她男朋友,我们得留一手。我要让她男朋友时刻想起,这些意外的钱,全是因为小樊跟我的交情才得到的,那他对小樊就会更好。两个人在一起处长,难免有矛盾。如果小樊掌握了这经济方面的主动权,男朋友对她好了,这才是真的在帮助小樊呢,懂吗?” 原来燕子还考虑了对方两人的感情问题,这个思维深度,冬子感受到,自己被降维打击了。 “更何况”燕子说了第三个理由:“我们的关系又不是她一个人,你有厂里的发小,我有老家的乡邻。如果我们今后做大了,他们都要进来。进来,你给多少工资?小樊两个人,一开始就把工资标准定高了,这工资是只能升不能降的,那以后怎么定?增大这么多成本,稍有意外,我们怎么经营?” 冬子问到:“你还想做好大?” “那说不定呢,先边做边瞧吧。早点睡吧,明天要起早。” 两人洗了澡,劳累一天,很快就睡了。 第二天,闹钟响起。凌晨四点钟,他们就开车出发了。从容城开车到白沙洲,不到一个小时,他们进去后,直奔活禽市场,燕子去找鸭子。 几十个地方卖鸭子的,但真正放养的鸭子,属于这个品种的,燕子挑了半天,才找到两家,价格也稍微贵一些,大小不一样,也不管那么多了,先卖了五十只。五十只,是他们存货的底数,回来后,最多够两天卖的量。 当他们卖完这些鸭子,付完账后,上车时,燕子突然说到:“哎呀,还是上当了。” 冬子赶紧问:“什么,我找他扯皮。” “算了,走吧,没别处卖的了,上当就上当吧,毕竟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车子上了高速路,燕子才说到:“这些鸭子,老板为了增重,给它们多喂了水和食,把水和饲料当成肉的重量来卖了。我看,每一只鸭子,我估计成本多花了三块钱。上车前,我忘了仔细捏它们的肚子和脖子,上车后,我看它们拉出来的东西,就明白了。” 三块钱,还是在自己利润的承受范围内,冬子笑到:“一只鸭子赚五十块,你三块就心疼了,财迷。” “生意是算出来的。吃不穷喝不穷,一会算计一世穷,哪像你,从小父母惯着没缺过钱。我读中学时,为了一条裙子,我必须错季来买呢。” 所谓错季,其实,就是夏天买冬天的衣服,款式虽然不是最新的,但便宜。这种逆向操作的模式,在市场上经常可见,但燕子没什么理论,只是穷出来的见识。 后面鸭子嘎嘎叫,却影响不了燕子在车上打盹的香甜,冬子开着车,手边燕子提前泡的浓茶已经凉了,但喝起来,还真提神,一点瞌睡都没有。 第二百一十三章 扩大规模 “亲爱的,还没走吧,到我这里来,怎么样?” 燕子给小樊打电话,听两个女生之间的腻歪,冬子就想笑,但忍住了。 “你跟小蒋一起来,就在我这里,每人8000一月,包吃住,怎么样?”燕子一边打电话,一边还在搅动锅里的鸭肉,叮叮当当的声音,估计电话那头,小樊也听到了。 “只是工作有点累,杀鸭子做卤菜,就当帮我的忙,这两天,我跟冬哥一起做的,如果要扩大,我们忙不过来。你最好跟小蒋商量一下,莫急着做决定。来跟我吃苦,你倒是没问题,人家小蒋怎么想,你得尊重人家。” 燕子听到对方讲完后,哈哈大笑起来:“莫太欺负人了,我是请师傅的,不是请小工的。我忘了问你,小蒋会开车吗?” 燕子看了看锅里鸭子的颜色,把火调小了些。冬子过来加第二个程序的作料时,燕子又对电话说了起来:“哎,太好了,太好了,我正需要这样的人。我这里条件不太好,你没问题,小蒋来了,我怕他嫌弃呢。” 啰索半天,才挂断了电话。 她跟冬子详细说了那边的情况。按小樊的想法,毕竟遇到这么钟情喜欢自己的男朋友不容易,打工,哪怕油漆对身体有害,也想在一起。两个人过日子,总比一个人单挑要好得多。一听到燕子这边有活干,高兴得不得了。毕竟,跟自己朋友打工,那种感觉与外地与别人打工,完全不同。更何况,价格与待遇合适,两人一个月一万六,还包吃住,这已经超出他们的预期了。如果在广东做油漆工,两人一月一万三,除去吃住,最多落得了一万块钱。整整多出六千每月,想都不敢想的。燕子把这事跟人家一说,人家还感动半天,说是老朋友总没忘记自己,有好事总想着。 在家乡附近打工,到老家车程不到两个小时,家中老人有事,也好回去,再好不过。 “那你没说,杀鸭子拨毛卤菜,这些工作,都是很辛苦的。” “人家说了,我们干得来,他们就干得来。更何况,总比油漆工要好吧,没毒没害的。”燕子拿起抹布,擦着那不锈钢的食品架子。“哎忘了跟你说,小蒋还会开车呢。如果说,晚上出去卖货你开,那早上到武汉白沙洲进货,由小蒋来开,我们卖货时,他们可以早点休息,替换着来,那多好?” 冬子笑到:“燕子,你变了。变得跟资本家一样,榨干工人最后的血汗,居然不给人家涨钱。” “哎呀,涨钱,也得看今后经营得如何嘛。小樊要是跟他真成了一家人,我送他们一个大礼包,不就行了?” “那确实该送个大礼包,你落难时,人家尽全力帮你,这个情分,咱可不能忘。” “工资是工资,人情是人情。我们经营得好,他们就有就业拿工资的机会。我们如果做垮了,他们也得另找活干。所以,冬哥,不能把人情扯到生意上来。对了,我们做生意,除了我们自己的,还有5%给爹爹,这虽然没合同,但咱们赚得多,给爹爹家家的也就多,也证明了你的孝心,对不对呢?要说情分,哪个人比得上爹爹家家对我们的情分呢?” 这倒是提醒了冬子。按冬子的意愿,给爹爹一半他都愿意。后来,燕子给冬子解释了,爹爹这人从来不贪人便宜,本来他就不同意占股份。之所以,他答应这5%,其实是对冬子经营的鞭策,想看看冬子的成绩,这相当于是考试打分。冬子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 这一天,没办法做四十个鸭子了,因为早上到武汉进货,也确实起得太早了些。中午时,要照看火,还要串羊肉串,冬子把准备工作做好后,两人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其实就是电饭煲蒸了点饭,冬子炒了一个羊杂,两人快速吃完后,燕子就劝冬子睡个午觉。 “我没睡午觉的习惯,况且,还有事没做完。” “没习惯,也要睡。你仔细想想,你父亲,怎么得的病?他一天睡了多少小时?” 燕子一脸严肃,很认真的样子。冬子吓了一跳,这确实是个问题。当年父亲那好的身体,因为每天睡眠不足,所以被拖垮的。血压长期处于高位,与过度劳累与缺乏休息,有严重的关系。父亲为了多挣钱,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再强硬的汉子,也坚持不了。 “那火怎么办,煮的东西,可不能停的。” “我来看,你莫管,你就踏实睡觉。我早上在车上睡了的,睡眠时间是够的。所以,今天,我们只做三十只鸭子,不能再多了。” 冬子没办法,只好回房睡了。但是刚躺下,有些睡不着,想到燕子一人还在外面劳动,内心总觉得不踏实。 燕子突然窜进来:“晓得你睡不着,必须睡着,你不睡,我就把火关了,陪你睡觉,你觉得呢?” 火关了,鸭子就废了,这是威胁,冬子只好努力地睡觉。 任何焦虑都是有原因的。但是,当你发觉,自己焦虑的事情没有改变的可能性时,你反而不焦虑了。接受现状,就是最好的安眠药,冬子也确实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很快就睡着了。 等燕子把冬子喊醒时,冬子一年,都快到下午三点了。 “你怎么不早喊我?都睡了两个小时了。” “没办法,本来不忍心喊你的,但是第三次加调料的时间到了,分量与顺序,还得你来掌握。如果你搞完了,还可以睡一个小时。” 冬子从床上一翻就起来了,睡什么睡,这两个多小时,都已经苦了燕子了。 当天晚上,虽然尽两人最大努力备货,但还是不够卖的。昨天有工友吃了鸭脖和羊肉串后,大呼过瘾,搞得今天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又是不到两个小时,又卖完了。 但燕子却不让大家失望:“各位大哥,今天就这些,我保证,明天,量还要大些。既然大家喜欢,我们就索性拼一把,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明天再来,今天有几位预订的,我都记好了的,保证你们明天来得早与晚,都给你们留着。” 晚上回家,再次清点了收入,赚了三千元左右,当然是毛利,如果把一切杂费除开,两千六是肯定有了的。 第二天早上,因为昨天进的货还有,所以睡到六点钟才起床,两人的精神都很好。房东大婶在早饭过后就来了,她带来一个好消息。 “你们在工地卖得太好了,那个四川项目部管后勤的,也听工友说了,想让你们每天送一部分货,到他们食堂去,价格如果稍微便宜些当然更好,不便宜也行。但人家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开发票,人家毕竟是正规单位,要做账的。” 燕子一听,觉得这事恐怕要隔几天再说,况且,如果马上答应,显得自己是上赶着做生意,谈判时有点被动。于是,对大婶说到:“大婶,这得过几天答应他们。如果他们图便宜,那不行,我们的货又不是卖不出去。况且,我的加工能力只能这样,忙不过来。哪怕就是便宜,也只能便宜你,不能便宜别人。这样,大婶,我跟人谈,算原价,但每只鸭子,我给你两块钱的辛苦费,怎么样?” 大婶一听,脸都笑皱了,像个核桃。“那敢情好,我正说,要给你们送钱来的。这不,这几天卖鸭血,总共卖了三百多块钱,你一半我一半,这一百六,应该给你们的。” 大婶把钱摆在桌子上,燕子没有推辞。“那好,大婶,我们是长久合作,都互相信任,亲兄弟也明算账,你给我的,我就收到,莫怪我贪财呢。” “哎呀,看你说的,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那贪财的人?只有我这种挣不了钱的人,才贪财呢。你说的过几天跟人家谈,得过几天呢?” “我提前会通知你的,你就等消息吧。” 大婶离开了,燕子却悄悄问到:“冬哥,咱们有营业执照吗?” “有啊,我父亲当年就办了的,老陈烧烤,还有注册商标呢。” 冬子翻开一个老箱子,果然找到了那张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燕子笑了:“你这是哪里的黄历,业主不应该是你父亲了,应该是你了。况且,卫生许可证,也得是你。你现在没事,今天多忙一点,你赶快出去到工商,找大舅帮忙,给你更改一下营业执照,到医院搞个体检,办一个卫生许可证来。先把你的办齐了,过两天,我的也要办。” 大舅是政府工作人员,他跟工商的人熟悉,他打招呼的话,别人会卖面子的。 冬子跟大舅打了个电话,大舅说:“这没得关系,很快的。我给那个工商所的所长是同学,打个电话就是。如果今天办证,明天就可以拿得到。” 冬子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突然回头问燕子:“项目部送货,要开发票,是这样说的吧?” “对啊,怎么了?” “那还得办个税务登记证,这服务餐饮行业,好像是地税的,要不然,哪里来的发票?” 燕子一拍脑袋:“我没想到,没当过老板嘛。冬哥,你怎么懂这些?” “我毕竟帮重庆的丁哥,在西安做过账的。”冬子前脚刚跨出门,后脚又收了回来。“对了,你不是说,小樊他们今天要来,怎么接他们呢?” “你去忙你的,半天出不了城,跟个大姑娘似的。我都不慌,你着什么急,快走快走。” 冬子出来开车,往工商局去,拿着这个老执照,与所长聊了起来。 “哎呀,小陈,你父亲做的烧烤确实那,你能够继续,我很高兴。你大舅给我打电话,我都在想,哪天有空,专门去尝尝你家的老味道呢。” “叔叔,随时欢迎,多提宝贵意见。” “你拿这个老执照来,其实用不着,这个老执照,是我当年刚参加工作时,当办事员,亲自给你父亲办的。你留着纪念吧,我给你办个新的。当然,老的留着,还有一层意思,表明你这是老字号,这是个证明。万一哪一天有人质疑起来,就拿老执照给他看。新执照,你把这个表格填一下,经营范围,经营地点及方式,填一下。以后,每年这个时候,如果经营内容有变,可以过来改。每年一审的,这是规矩,莫嫌我们多事,好不好?” 冬子当然满心欢喜,很快填完了表。所长知道他要办卫生许可证,就主动帮忙,给食品监督局的人打了个电话,把联系人的名字及号码写给了冬子:“我们工商跟他们,原来就是一家的,后来才分了家。你找他就行,很快的。拿着体检报告去就行。” 到了医院,好像刚好碰到一个工厂,新年开工招人,有几十个人要体检,吓了冬子一跳,这样下去,不知道要排队到什么时候。 他就给那位食品监督局的联系人打了个电话,对方说到:“只要是县级医院的体检报告,都是认可的。一医院人多,你就到二医院嘛,都一样。” 二医院虽然有点远,但好在自己有车,很方便。冬子必须节约时间,好尽快回家,帮燕子的忙。燕子一个人在家照顾这么多火与锅,冬子不放心。况且,今天的鸭子还没杀呢。今天如果办手续慢,那只好明天再抽空来了。 结果,只花了十来分钟,就到了二医院,体检部门,根本不需要排除,去就开始。其实,人家只是抽个血,询问一下,一个尿常规血常规,化验个痰样,就差不多了,至于什么体重身高的,也是过过程序。冬子跟人家说了,是办卫生许可证,也就是所谓食品行业从业人员健康证明,就这几样就行。 结果得要明天来拿。冬子一想,明天,就拿结果再去食品监督局。拿到执照,去税务局。因为据工商所所长讲,其实,工商税务的网络是通的。这边办了工商登记,那边自动就有税务登记,只不过到税务局去,要填一个表,申请发票限额。 今天上午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办完了今天的事,明天就可以出结果,冬子真是感叹,现在经商就这么容易了吗? 其实,他不知道,新来的县长是从外地调来的,有新思想。他要求,能够办的就尽量一天办。能够让商家少跑路的,就一窗办。这种政府效率,才提前吸引了那么大的房地产商过来投资,才有冬子家的拆迁事宜。 其实,在今天的这个时代,有人把发财归功于自己的其勤劳与聪明,其实,更多的是政府创造的良好经营环境。行政机构少一些阻碍,就是对自由市场最大的支撑。没有这个大环境,经商的隐性成本不知道要高多少。时间就是金钱。如果冬子多浪费一天办证的时间,那他就少赚了几千元钱。更有可能,他与项目部的固定合作,也可能因为耽搁太久而泡汤。 等冬子开车回到院时,人还没进门,就听到鸭子叫,那明显是杀鸭子的声音。难道?燕子在亲自动手?她可是不敢杀的啊? 进门后才发现,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操刀,身边一个姑娘埋头,正在端着鸭血的盆子准备换一个。当她直起腰,与正在盯着她的冬子,差点撞上。 “小樊,你们怎么来了?”冬子大为吃惊,他们一来,就进入状态了? “你们有事,我们还敢耽搁?小蒋,这是冬哥。” 穿着工作外套的小蒋抬起头,脸瘦瘦的,但眼光很精神。“冬哥,我这生手,搞得不快,你莫嫌我笨啊。” 冬子赶快上前要接刀:“我来我来,你们刚到,还没休息,就让你们上场,不好意思。” 燕子听到声音,从里面出来:“办好了?” “今天的事办好了,明天还得去一趟,就差不多了。” “那你给小蒋做个示范,让他更快些。” “人家刚来,就让人家下苦力,这怎么要得。” 小蒋把刀递给冬子:“冬哥,你一口一个人家的,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小樊,不是外人吧。来了就是一家人,你做示范吧,我得尽快熟练起来。” 一看,就不是打嘴炮的人,是个踏实干事的家伙。冬子看他精神抖擞的样子,打心底里喜欢。 冬子做了杀两只鸭子的示范。从如果杀,到如何将它放入脱毛机,然后,如何剖,如何分开清理内脏,整套工序出来,行云流水一样,不多一个动作,不重复任何一个步骤,看得小蒋与小樊目瞪口呆。 “行家就是行家,冬哥,你果然是个师傅,我恐怕一时半刻达不到你的水平。” “不在快,少做返工的事。慢点做,但做到位就行。你刚开始时,一步步来,想好了再做,当你杀了五十只鸭子后,你的经验就跟我一样了,成了师傅了。你成了师傅,我是不是得加钱?” 小樊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加什么钱,吃你的住你的,还给这么高的工资,免费学技术,加什么钱!” 四个人做起事来,果然轻松不少。今天杀了五十只鸭子,因为各有分工,所以,速度快多了。比如小樊,只做收纳的工作,相当于传送带。而小蒋,只做杀鸭分解的工作。而冬子,只做调作料,加配料的工作,而燕子,只管火候,到时要加作料了,招呼冬子一声。 社会化大生产,是建立在分工精细的基础之上的。因为分工,所以,熟练程度提高快,形成各个专业的部门,极大的提高了整体的工作效率,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规模效应。比如今天,卤了五十只鸭子,做了三十斤肉的羊肉串,还没有平时累,显得各自都比较轻松。燕子还有时间给两个男生泡茶,而冬子还有时间,给四个人做饭炒菜。两个男人,中午还喝了一点红酒,只是一点点,是个接风的意思,因为要开车。 隔壁房间,也是一模一样的三进通间,家具都是齐的。下午利用空闲,燕子让小蒋开车,带她出去采购。当然,冬子明白她的意思。她一方面是想看小蒋的驾驶技术,另一方面,也是让小蒋熟悉这个车子的车况。因为明天早上到武汉进货,主要是小蒋开车了。 冬子在家也不是没事干,除了卤菜以外,就是在隔壁最后面,还要支两个灶起来。因为,后面与院墙之间的两米的距离,都是通的,正是支灶的好地方。散热散烟最好不过。 而小樊,则主要是穿羊肉,这些动作,燕子已经教给她了。 等燕子与小蒋回来时,煤气灶与新的钢桶和煤气罐已经拖回来了,多了两个灶,那卤菜烧水,倒更从容一些。 当天晚上,本来卖这东西时,是燕子与冬子一起出去的,但小樊与小蒋非要凑热闹。燕子劝阻到:“你们刚来,家都没安好,先把床铺好,生活整理好。再说,明天小蒋要跟我一起到武汉拉鸭子,他得四点钟起床,所以,你们早些睡。” “燕子,那你明天不也得早起吗?你怎么办?” “嘿,我早起,冬哥就用不着早起了。我明天睡个午觉,不就行了?我们小本生意的,只能让一个人换着休息,懒不起不是?” 冬子与燕子开车出门,在路上,冬子问到:“你暂时不让他们参加卖货,恐怕不仅仅是你说的原因吧?” “当然,他们如果也来卖货,他们就晓得我们的利润和生意规模了。不是怕他们眼红,主要是,他们刚开始,就以为我们赚了大钱,把自己的胃口也吊高了。过高的期望值,对他们反而不好。” “你这是啥意思呢?” “你想,生产与销售,是不是两条线。如果是一条线,那不成了老板了?” 话糙理不糙。冬子突然意识到,这是公司管理的基本要求啊。燕子虽然从来没在大公司干过,也没学过这方面的理论,但她怎么对这些知识,有那么敏锐呢? 是不是有个古老的传说,像《武林外传》里郭芙蓉说的:女人的直觉?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两个端点 今天加大了供货量,卖的时间就稍微长一些,大约将近三个多小时,才把东西卖完。 冬子察觉到一个现象:在一个摊位,所面对的封闭环境的顾客,这点份量,就已经到了销售的极限了。 按自己卤菜与羊肉串的加工能力及销售能力,目前,一天保持三千元的净利润,已经到了他们经营的天花板。虽然,过几天,那项目部食堂的生意要来,可能会扩大一些规模,但是,消费群体却大致重合了。 五百来名四川工友,在食堂能买的话,在这摊位现场,买的人就会少些。如果自己再加大销售力度,将小蒋与小樊也拉到销售队伍中来,最多也只能增加一两千元的销售额,而自己的加工及进货能力,那弦就绷得太紧了。 燕子本来还有这个想法,但冬子却劝阻了。“你想,燕子,我们租的院子,面积有限,我们四个人的精力有限,况且,我们管理的能力也有限。能够保持目前的规模,已经就可以了。更何况,每天到武汉进货,这万一车坏了,或者人家备货突然中断,我们没一点存量,经营恐怕要断档的。按我以前跟彭总所学的销售理论,适当留一些余量,是保证安全的前提,你说呢?” “好吧,就按你说的来,我本来想,小蒋与小樊如果多做些日子,会更熟练一些,加工能力还会提高。但是,你说的,留有余地,我也认。毕竟,钱,哪有赚完的时候呢?” 冬子其实很理解燕子的心态。毕竟穷久了的人,突然看到生意这么好,就开始膨胀了,就想越多越好。其实,这是很多经营者,开始轰轰烈烈,最后突然消失,最主要的原因。 “很多事情,顺水推舟,就水到渠成了。如果逆风而上,硬来,就超出控制范围了。我们已经赢了,不慌。但是,我们输不起,对不对?” 燕子虽然不太明白冬哥所谓“输不起”的原因,但她信冬哥,仅凭这一点盲目的信任,她接受了冬哥的观点。 其实,冬子想得更多。首先,他想到的是用火的安全。那么多灶,需要人看管,如果人太疲劳,万一用火不慎,大院又是老房子,万一着火,不堪设想。 还有一个,质量管理,如果整天处于高度紧张与繁忙之中,少加了调料,错过了火候,都会感砸招牌。还有,燕子在农村搞的鸭子养殖,还需要他们时不时回乡下,把控质量关,这些都需要精力。 这样的日子,热火朝天地进行着。燕子与小樊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冬子与小蒋努力工作,房东大婶与前面修车老板偶尔过来看热闹,也觉得,这日子,这生意,过得红火。 各种手续办好了,就是到税务局时,人家给他卖发票时,提出了一个问题。上面有政策,个体户,每个月营业额不超过三万的,税务机关可以免费提供发票。 本来,燕子就赞成这种搞法。“那就跟项目部签合同,一个月,我们只供给三万元的货,因为只有他们要发票。在外面摆摊的,哪个要发票呢?” “不好,燕子,我们做的正规生意,我们办各种手续,人家从来都是一路绿灯。我们的营业额都超过十万了,怎么可能只有三万呢?我们不要差国家的钱,如果差了,我自己内心过不去。” “冬哥,你这样想,我也不反驳,但是,你算过没有。如果按月销售十万来算,那交税按餐饮5%的比例,每个月就多出5000的支出,你想好了?” “想好了,社会从来没有亏待过我,我也不能算这种细账。我反正跟人家税务说了,我们的月营业额大约会超过十万。那个管零散税源的干部说,第一次遇到我这种个体户,税务机构还没查,自己就先主动报出来了。当然,按规定,他给了我两个选择。第一,开多少发票,他收多少税。这叫查账征收。第二,按大体营业额来算,这叫核定征收。我选择了核定征收。” “那什么意思?”燕子没搞过会计,不太懂这方面的规矩。 “查账征收,就是销售多少征收多少。比如你销售额是二十万,那就征收其额度的5%,就是一万块的税。当然,还有附加税,加起来,也就是一万一千多。当然,人家也给你相应的发票额度。” “那就是据实征收的意思吧?双方都按规定来,这你不差国家钱,国家也不吃亏,你应该选择这种啊?” “这里有个困难,就是必须有专门的会计,账目要清楚,依据要合法。比如,你在武汉卖鸭子,别人给你开发票吗?没发票,你怎么做账?还有,每个月要报税。三个表必须要报:现金流量表、资产负债表、利润表。这是正规公司的搞法。我们是个体户,现在不具备条件。做账这事,只有我会,我的精力有限,所以,我没选择。当然,个体户,主要是按核定征收来的。” “那定的是多少?” “我给税务人员说,我刚开始,还无法确定一个月的营业总额,对方让我自己说个数。我于是就说十到二十万之间吧。对方笑了,他跟我说了句大玩笑话。” “什么玩笑?” “见过精明的个体户,没见过你这种。尽量把营业额往高处报。他建议,我先按每月十万营业额报。毕竟生意有旺季和淡季,才开始,稳到来。其实他们也希望我们生意好,不光是交税多,而且也搞活了市场。放水养鱼,才是他们的目标。” “啥意思?” “比如收税太厉害了,商家的利润就变少了,如果商家经营不下去,以后找谁收税呢?商家的生意好,余地大,开始少收一点,后来规模变大再多收点,那与国与民,都是好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与他们的心思是一致的。所以,燕子,这个事,我坚持了,给国家的钱,只能多不能少,我们不能既发财,又不贡献,对不对?” 冬子这一顿义正辞严的,把燕子唬住了。毕竟是爹爹教育出来的人,总有一种坚持,是永远不变的。 正气,无愧于已,因为无愧于人。 与食堂的合同签下来了,每天按二十只鸭子的标准送货。他们卖得也很好。这样下来,冬子他们的营业额,就有了底线。再加上自己出摊,多卖羊肉串,卤鸭子的生意就少一些,两处相加,一天下来,也得有七千多的营业额,各方费用除外,一天的净收入,也有三四千。 燕子计算了利润率,大概毛利在80%到100%之间,这已经是生意的极限。因为,所有的操作都是在尽可能压缩成本的基础上进行的。自己多累些,保证质量与数量,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冬哥,单纯提高利润率,恐怕不是赚钱的方式了。我们如果要扩大规模,估计要降一些利润率,才能在赚钱的数量上增加了。” “你算的利润率是不对的。”冬子先否定了燕子的说法:“你没算过,我们俩算什么?我们应该算熟练的师傅吧?你既搞管理又搞经营,我既是技术总管又兼出力的司机与杀鸭的屠夫,还是羊肉串的操作者,还是火灶上的大师傅,还是调料的进货人,当然,还算是老板。我们的工资,起码顶得上两个师傅级别的人干。” “那又怎么样,个体户不都是这样的吗?” “所以,你说的扩大规模,其实就是办公司。既然办公司,人力成本是必须要算进去的。公司大了,我们不可能把这些功能都来包办,就得请人进来,那就要算人力成本。按我在重庆和西安,对餐饮企业的了解。除开所有成本,利润率如果能够达到50%就算很厉害了,顶了天。” “啥意思?” “你算过没有。如果一个熟练师傅,按一个人一个月一万工资计算。我们一个人干了两个师傅的工作量,那我们每个人工资是两万一个月。我们两人,一个月的人力成本算是四万。你一个月营业额算二十万顶了天。那按你顶天的100%算,你把利润算成十万。那除开我们的工资四万,利润只剩下六万了。但是,我们的设备折旧,你还没算。所谓设备折旧,比如这些锅灶是有使用年限的吧?车子是有使用年限的吧?那算来,我们的纯利润,只有五万了。当然,我还没说税收及其它管理费用。十万进货钱卖出去二十万,但纯利润,按会计表上说,这叫所有者权益,只有五万。十万成本对五万收益,50%利润率,顶了天。这是啥概念?这个概念是,比高利贷还要厉害,你还不知足?” 燕子终于明白过来,这个50%,是除开自己的辛苦钱的。他觉得,冬哥的经营理论与自己相比,有更深的背景,毕竟是在高端销售部干过的。 “哎,冬哥,我想起一件事来。如果我们按这样算,我们的工资是四万,小樊与小蒋的工资是一万六,那五万六,就是我们的工资成本,那跟纯利润差不多呢,是不是巧合?” 冬子看了看燕子,点了点头:“不是巧合,你无意识中,提到了一个伟大的理论,高手啊。” 燕子莫名其妙,以为冬子在拿她开涮。 “有一个伟人,在一百多年前,就以此模式,当成例题讲解,至今,它仍然处处与现实巧合,这背后的道理,简直不要太厉害。燕子,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快说快说,莫瞎扯了。” “马老祖宗说过,剩余价值率的问题。他说,资本家的利润,约等于员工的工资。所以,剩余价值率是一个相对恒定的值。你这样算,算是资本家吗?” “一个体户,哪里能够这样算?” 冬子详细给燕子算了算,做生意的端点意识。这个意识,是在彭总那里学来的。一个生意,它的利润率,有一个高限。从良心上来说,或者从社会允许的层面,利润约等于员工工资,就已经算是做到上限了,如果再剥削得厉害,那就会造成很多社会问题。对于企业来说,工人积极性不高疲劳性工伤,或者把老板放到与工人敌对的位置,许多老板就是这样败的,因为员工不与他在一条心上。 而底线呢?也就是低端。从利润率来说,维持简单再生产,就是底线。也就是说,所有利润用来支付税收或者其它所有成本后,几乎不赚钱,这就是企业勉强生存的底线。所有健康的企业,都是在这两条线中找平衡,尽量不触碰两个端点。 燕子倒是聪明:“你搞得好像数学很好一样,什么端点。我看,其实就是天花板和地板。” 冬子觉得,燕子这样比喻,也没什么不妥。他进一步说明了,一个人,或者一个生意,甚至一个企业,如果有了这两个界限,就会健康。 比如说,地板的问题。对于人生来说,能够正常地生活着,就是你的地板。在今天,你要正常地找一口饭吃,过一个平常的人生,都算是地板。甘于地板生活的人,虽然没有什么追求,但是,他活着,就行,也甘心。但是,哪个人没有点追求呢?但你无论采取哪种办法追求上进,都得有地板意识。 作为一个正常人,睡在地板上最大的好处是,不会掉下来。最大的坏处是,地板太咯人,不舒服。整天为柴米油盐而操心,贫贱夫妻百事哀,人是无法安心的。 向上追求,情感的财富的能力的甚至是荣誉的,都是席梦思或者沙发床,这种追求是正常的。 但如果没有底线思维,搞违法乱纪的事,失去自由,那就失去了地板,掉入烂泥坑中了。这就是,冬子要尽力照章纳税,不愿意占国家便宜的原因。也是冬子要办齐各种证件,维护老字号声誉的原因,也是他力求味道与风味,不愿意偷工减料的原因。 而人的想法与追求,总是无限的。所以,要给自己定一个高线,也就是天花板。如果你总想突破天花板,就会容易撞到头。 “搞得一套一套的,都哪里学来的呢?” 冬子抠了抠脑袋:“在广东时,小袁总喜欢给我讲哲学。况且,我在青山时,看到许多拆迁户发财的,后来,地板没守住,天花板也顶破了头,也是蛮惨的。燕子,我们挣这些钱,应该满足了,对不对?” “是倒是这个道理,但是,如果有机会扩大,为什么不呢?当然,我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但是,我以攀枝花的司徒师傅为标准,这该是一个有地板有天花板的人吧?” 燕子以他为参照来设定未来的发展,冬子总觉得有些大胆。毕竟,人家是有金牌菜的名门之后,他虽然只把自己的经营范围定在家乡城市,但在家乡的高端餐饮行业,他几乎有垄断地位,这可是很高的天花板啊。 “我晓得了,你羡慕人家什么了,你羡慕人家那个房子吧?我们住过的那地方?” “对,如果我们有那种家,那就太好了。” 燕子充满了想象,回忆那时的甜蜜。那是她从小到大,过得最有价值,最为奢华的时光,听歌唱歌学养鸭技术,面对长江与雪山,那种大风景,一辈子也忘不了。 人家说,大江大河大武汉,但是燕子认为,再大的江河,如果没有奔腾的激流与巨大的浪涛,也不震撼。如果没有高过云端的雪山的衬托,也没有那么雄壮。而在攀枝花的日子里,当地人的朴实与风景的壮美,激励着燕子,自己也要过一个不平凡的人生。 浪花被岩石撞得粉碎,但是它毕竟发出了最大的声音。文艺女青年的天生气质,总是想在平凡的生活中,找到嗨一把的机会。 而冬子也觉得,在那个临江的别墅里,在那阳台上,听着燕子的歌声,在江涛的背景下,像是自然的和声,丰富而精彩。天上的星星不说话,但它们眨着眼睛,估计也在表达鼓掌的意思吧。 当自己老了时,愿燕子的声音还那么甜美,自己能够在她的身边,听她轻轻的歌唱。 这恐怕是他们能够想象到的,人生的天花板吧。 那么地板呢?地板就是两人不分开,没有疾病与贫穷,这样凭劳动,衣食有余地过下去。 这些天,由于控制了规模,所以,四个人也不觉得很劳累。小蒋坚持要冬子教他烤羊肉,而小樊也说得有道理。 “不能说,老让冬哥操作,万一冬哥有其它事要忙呢?更何况,有个替换总比没人替换强。” 冬子并不像有的人说的那样,怕父亲的手艺被人偷去了。虽然烤肉串也是有大量技巧和功夫的,但是提前腌肉,各作料,才是核心机密。 冬子说到:“我这刚开张,老陈烧烤的牌子,我也只是勉强打出来的,因为我的味道调配,还没到我父亲的水平,也只是个八成像。所以,要我教徒弟,我可没资格。至少,近几个月,还是我亲自烤,免得人家说我这烧烤不正宗。毕竟,老陈的儿子小陈亲自烤的,人家也不好说我这不好。” “哎,冬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学点出力的技术。我看你每天晚上,跟燕子一起出摊,我们帮不上忙,你们当老板的,比我们还要累些,想分担一下。况且,我也不做羊肉串生意,你教会了我,也不影响你的声誉。” “那好吧,你真要学,也不算是我徒弟,我只是教你,如果现场烤制的基本东西。” 于是,冬子就把火候,时机,以及刷调料等步骤,以及其中的概念,给小蒋示范地讲解了一遍。 还别说,小蒋这人也算聪明,几家伙,就做得像那一回事了。当然,火候的掌握,是需要经验的,成品的口感与劲道,还是明显不对。 好在,他的作品,只用来自己吃,不对外,不影响声誉。 其实,厨师是一个需要经验与悟性的行业,有灵性的人,只是看着师傅操作,就自然懂了。但没灵性的人,师傅手把手地教,也教不出来。 小蒋虽然在烤制上,缺乏一些悟性,只能照猫画虎地试。但是,他在吃上面,却有些天赋。他能够判断出自己的成品,哪里不对,哪里有问题,说得有七八分准确。 冬子内心想,如果今后生意做大了,这位小蒋,做一个质量检验员,恐怕合适。 就像当年,自己在重庆,当一个调料品的检验员一样。会吃的不一定是个好厨师,但好厨师,必须会吃。 这个时节,春天已经很温暖了。东山上的花开得盛,有花香与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冬子与燕子难得有空,一起上了一趟东山。他们拿上了自己家的菜,带了些饮料,就上了山。 上山的路径,与原来他们从初中来就上的一样,还是从树林里面穿。燕子换上了她新买的裙子,这是第一回穿出来。其实,整天做卤菜烧烤的,买来的漂亮衣服,都没机会穿出来。 有一阵香味传来,冬子太熟悉它们了,那是路边的野月季,花朵虽然很小,但长得很是茂盛,而且花朵很香。那星星密布的花朵,像极了西安植物园的蔷薇之门。也像极了母亲当年在阳台种种植的月季,绿得一尘不染、红得激情奔放、香得肆无忌惮。 但此时,他们没有带相机,也不想拿手机拍照。因为,生活的美丽天天有,每时都有不同点,只需要欣赏当下,就可以了。 有燕子在,美丽就在。因为心情好,所以风景好。 冬子埋头,正准备给燕子摘一朵小花。燕子在前面跳跃着,嘴里哼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歌。冬子正在犹豫,是给她编一个花环呢?还是只摘下一朵,戴在她的头上。 突然,听到燕子在前面大声的叫唤:“冬哥,冬哥,快来,好讨厌!” 冬子马上站起来,向燕子靠近:“我哪里惹你了?你嫌我烦?”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生活问题 “快来帮忙,还愣着?” 冬子一看,原来燕子新裙子,被那野刺花,勾住了。赶快上前帮她理开。一边理一边笑:“你勾人就行了,怎么还勾刺呢?” “看你死皮赖脸的样子。”冬子埋头在理她的裙子,燕子轻轻摸了摸冬子的头发。对这个男生,自己的依恋感是越来越强了。 冬子的手明显抖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好了,没问题了。” 这可骗不了燕子:“你手,快拿来。” 冬子的手,被刺扎破了皮,一滴血珠渗了出来。冬子还没来得及反应,燕子抓住冬子被扎的手指,拉过来,放入自己的口中,吸干净了血,用口水抹了抹。 自己的手指在燕子那唇红齿白的口中时,湿润与温暖,让冬子突然产生了某种激动。这完全是妈在世时的动作啊,这是第二个女性,为了自己的伤口,完全是下意识地用这种方式帮自己。 燕子想丢开冬子的手,冬子却不放。他想抓往这温暖,这温柔,这时的世界,只剩下燕子了。 拥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亲得也太久。燕子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我都出不来气了。”冬子才放开她。 两人继续向上爬,冬子跟在身后,两人的心思却不在周边的风景上了。冬子看着燕子的背影,仿佛那里,就是一个活动着的整个春天。 其实,这种骚动已经发生过几次了。隔壁的小蒋与小樊,偶尔在深夜,床板传来的吱吱的叫声,喘气的声音,对于已经成年的冬子与燕子来讲,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小蒋的身体真好,明天还要起早到武汉呢。”冬子只好用这话来转移注意力。 “羞不羞,听别人。” “你说,羞什么?”冬子不依不饶。 过了好一会,从抱着的姿势改为平躺,燕子试探着。“冬哥,如果你想,你过来吧。” 冬子只是捏了捏她的手:“我想给自己最好的仪式感。” 仪式感,是给生活赋予意义的一种方式。冬子听过跟孙总一起谈天说地的高人们,谈论过许多哲学,也对人生的体验有新的看法。 所谓人生,从结果来看,是没有意义的。从生到死,没有任何伟大、任何方式可以避免。既然结局一样,任你挣扎,也无法改变。无法改变的事实,本质无意义。 但是,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寻找它们的意义。当那个原始人开始仰望星空时,当他在寻找大地以外的世界时,人类对意义的探索,就已经开始了。意识,开始有了超越现实的内容,并且,独立发展为一套思想,给生命以价值。 面对这种无法改变的事实,有人采取了否定意义的方式,抛弃宏大叙事,只求及时行乐。 但没有意义的行乐,只是感官的刺激,这种刺激有两个坏处。第一,刺激的力度有限。你都感动不了自己,何来高峰体验?这就像是自渎,一个机械运动,在紧张与放松的感官对比中,寻找那么一点可怜的情绪升降,然后,是无尽的空虚。 第二个坏处是,单纯感官刺激,会升高快乐阀值。这就像是抽烟的人,从每天一包到每天三包,快乐需要的代价越来越大。最后,那除了睡觉就是抽烟的人,根本找不到抽烟的快乐,只是屈从于自己制造的习惯。这也解释了,那些纵情声色的家伙们,他们的快乐成本越来越高,得到的快乐,越来越少。 有人说,快乐就像是存钱罐,人生的数量有限,你用多了,以后的储存就变少了。人到老年,你会陷入痛苦之中。 冬子对这个存钱罐理念不以为然。毕竟,每个人的数量是不同的。有的人天生快乐多一些,我们叫他们乐天派。有的人,一生愁眉苦脸,好像生活欠了他什么。 生活是公平的,给每个人的生命,并且给你身体的自由,看你如何对待它。 冬子喜欢一个说法:“宁尝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并且在尝鲜桃前,给予一些仪式感,让它们带来感官以外的附加意义,以抬高快乐的峰值。 人生的意义,是一种心理感受。冯警官说到:“你认为哪样最好,哪样就是最好的。”这是心理学的基石,所有幸福,都是一种感觉。 冬子要制造出这样的感觉,就是他与燕子结婚时,是一个伟大的时刻,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应该发生在那一刻。这是给自己与燕子,在十来年的爱情中,从暗恋到喜欢再到一起,一个圆满的总结。 今后,无论自己与燕子有任何不顺,只要想到那一天,就觉得自己一生毕竟有过高峰,一切都是值得的。 除了那件事以外,他们俩生活的方式,与正常的夫妻,完全没有分别。冬子的所有衣服,都是燕子洗的。燕子来例假时,所有重活,都是冬子干的。他们之间,从钱到身体,从感情到食物,完全是不分彼此的。 冬子只是想,把高峰往后推,推到那个极致。比如,结婚时,燕子穿戴什么,请哪些客人,甚至包括现场的安排与仪式,冬子没事时,就在想细节。还别说,许多细节,只要想想,都是美妙的。 人有了期待,生活就有了盼头,自己给自己赋予意义,它就真的有了意义。 佛家说,心想事成。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这些天,冬子还开着车,拉着燕子回了几趟农村老家。一方面是看爷爷的病情和父母的情况,另一方面,是考察饲料与养鸭的进展。 爷爷的病情,到了春天后,就明显好多了。冷空气减少后,人就可以起床,还会一个人到周边走一走。跟老人们说说话,听一听年轻人的祝福,这恐怕是爷爷最能够想象到的幸福吧。 父母的蚯蚓养殖也在正常进行中,已经卖出去两批蚯蚓了。当然,有的养鸭农户,心疼钱,暂时决定不买蚯蚓喂。燕子也没有再作劝说。因为,到时候,交鸭子时,那喂与不喂,在质量与重量上的区别,就足够有说服力了。 而堂兄的饲料厂,因为燕子送来配好的中药粉末,已经调配好了,也开始有村民,因为自家鸭子进食不够,来买他的了。这些都有利润在里面,但燕子并不打算,在这两项产业中赚多少钱。 适当的利润率,可以维持再生产,这是冬子教给她的。饲料厂赚来的钱,她可以将一部分分给堂兄,另一部分,作为养鸭基地的备用金,以应付瘟疫等自然灾害。 当村民们开始将养育鸭子的活路当成事业之时,随之而来的附产品,也开始产生,直接影响着燕子父母的生活。 人情与生意的纠葛,从事业刚开始,就发展了。这是最有乡土特色的画面。 有人找燕子父母要蚯蚓,而正规给钱的人却很少。 有人说:“我们是一家人,你家这么多蚯蚓,密度大了,反而有害,送我一点。你家大业大,这现在怕产了几百公斤了,送了几斤,有什么呢?” 这种人,往往是住得最近的邻居,或者是没出五服的亲戚。要说,几斤蚯蚓值不了什么,但是,假如你送了甲,乙就会过来说:要说没出五服,我们的关系还近些,燕子爷爷也是我的大爹,那不更应该多送几斤? 有人说:“我们住得近,你家什么时候有事情,我没来帮忙?就是小陈第一次上门,凳子还是从我家主动拿来的。我不要你送,但是,先借几斤,没问题吧。等鸭子长大了,卖出钱来,直接就在那钱里扣,不是一样的?” 这种借,其实,就是送,只不过,说起来好听一点。毕竟,你不可能为几斤蚯蚓专门记账,到时,燕子收鸭子时,专门找他扣钱。如果这样搞,那邻居没得做了。人家会说,你这人算得太精,为富不仁。 有人说:“我也不要你送,也不借,咱们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便宜一点,让我有个赚头。毕竟,我们养鸭子,也是听了燕子的话,帮助她把生意做大,对不对?” 这话就更不好推了,哪有乡亲不让利的呢?乡亲之间,祖辈生活在一块,你找我借点柴,我找你拿点盐,这事是生活的日常。燕子这个生意,等于打破了日常的小农经济下,农民互助的经济模式,对大家的生活观念,是投石击破水中天的感觉。 当然,也有讲义气的,按正常价格买的,可是这种人,只占少部分人。 “妈,莫在生意上讲人情,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你送别人蚯蚓,不值什么。如果人家家里办事,你直接送钱,这人情才有价值。” 燕子妈愁不过:“你话是这样说,但是,人家求上门,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开不了口。” “开不了口,就莫做生意。”燕子爸在一边愤愤不平,他估计,也被这种事,伤透了脑筋。 但是,这种事情,是无法避免的,燕子也知道,乡亲们,平时生活大体都在一个水平线上,温饱有余,富裕不足。自己家生活好起来了,引起人们的嫉妒,人家不当面恨你就不错了。羡慕嫉妒带来恨,这也是人性。 如果人家找到理由,说你们发了家,就不把乡亲当人,那就失去了乡村生活最大的优势:亲情。 天下不患贫而患不均,在几千年农村自治的平静水面上,燕子生意的出现,虽然会带来大家财富的增加,但也加速了不平均。这种心理冲击,会将以前那种团结互助的状态,打得稀碎。 富贵莫还乡,古人的话有道理。更何况,燕子现在还没有宝贵,大家都以为心理上的富贵病来了。 冬子倒是考虑得远一些:“叔叔,阿姨,不管怎么说,随着咱们的生意做得好,离开这个地方,跟我们一起到容城住,是必然的。因为今天借蚯蚓,明天就会借钱。你们应付不过来的,我们也不放心。” 燕子也劝说到:“升米恩斗米仇,这事也是你们教我的。救急不救穷,当帮手不当扶手,这才是对的。” “不去不去,我们不到城里吃闲饭,你们现在正在起步,我们不愿意添麻烦。你们日子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燕子爸虽然手有点残疾,但内心中却从未对生活失去担当。 燕子妈也说到:“你们自己都是租房子住的,我们去干什么?况且,这边的鸭子还没长成,我们的任务,也没完成。再怎么说,你们生意上了路,一切稳定下来,我们再去也不迟。更何况,按风俗,你还没嫁,我就跑女婿家去,那不成了笑话?” 冬子赶紧说到:“怕啥,燕子,只要你同意,我们明天就去扯结婚证。” “便宜你了。”燕子白了冬子一眼。 但无论如何讨论,今天也不是离开村庄的好时机。但迫在眉睫的矛盾,该如何处理呢? 燕子突然想到了堂兄。于是,她跟冬子一起来到堂兄的家里。看到堂兄已经拿出整整一间屋,堆放了成袋子的饲料,后面院子里搭一个棚子,里面有搅拌机和粉碎机,是加工饲料的工具。后院加工前院卖,搞得很正规的样子。正门口,一个磅称,一个桌子,一个账本,也搞得很像那回事。 问了问情况,居然销售得很好,账目也清楚得狠。基本没有来赊饲料的,更莫说借和送了。 “你是怎么做到呢?”燕子对堂兄的这一点,感到好奇。 “很简单,人家要敢开口借,我就说,这是燕子的生意,不是我的生意。你借或者赊,等于是给我找麻烦,我无法跟燕子交账。” 冬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对,这个说法有道理。经营权与所有权分离,就避开了人情。” 堂兄问到:“小陈,你说的啥?” 他文化不高,当然没听过这些专业术语。冬子解释到:“比如说燕子爸妈,蚯蚓是他们在经营。但是,所有权呢?也就是老板呢?大家肯定知道,不是他们,就是燕子。燕子没嫁,当然也算他们的。既然是他们本人的东西,那他们就没办法推脱了。你不同,你把一切经济利益都推到燕子身上,别人就不好找你了。” 燕子突然想到一个处理办法。她把堂兄叫到自己家里,当着父母的面,商量这个方案。 对外宣称,燕子父母经营的蚯蚓亏了,燕子没说什么,但陈冬子不太高兴。所以,这个蚯蚓经营场,下面就由堂兄负责了。而燕子父母,只是拿工资,没有经营权,当然也没有所有权。因为,所有权,都是冬子的。 冬子还不算正式女婿,所以,得罪不起,这个乡亲们也能够理解。 “但是,乡里乡亲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燕子父亲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这位堂兄,也是乡亲之一。 “不是假交,是真交。堂哥负责记账与核算,你们只是负责技术与管理。最后,堂哥给我报账,我要算盈亏。对外,堂兄的工资,是冬哥发的。对内,这蚯蚓养殖利润的三分之一,也得归他,这样行不行?” 对于燕子父母来说,此时的钱倒是小事,只要燕子有钱,他们就不怕。此时,不得罪乡亲,才算是大事。 当人们的物质水平提高后,就比较重视精神与情感层面的东西了。古人说得好:仓禀足、知礼仪。 冬子却想到另外一层,如果搞个体养殖,倒不需要什么手续。如果要正经开办饲料供应,对外的法律手续得完善。他让堂兄在镇里工商所办一个执照,算是饲料制作销售。法人代表,就是堂兄。 但为了理清楚其中的法律关系,必须得订好公司章程。于是冬子给小袁打了电话,咨询了些法律问题,拟定了一个章程,几方都签字了。出资人与所有人中,除了冬子,堂兄本人,也送他百分之十的干股。 而燕子及父母,没出现在这个章程之中。所以,不管从法律上还是名义上,这个饲料,包括蚯蚓,都与燕子一家无关了。 堂兄签完后说到:“我有尚方宝剑,别人找我借,我就让他到容城找小陈,他就不好意思了。” 而冬子提醒到:“饲料加工,还与农业管理部门有关,你得到镇上,找到他们,看是否要办证,还有卫生之类的条件,你得打听好,办证需要的钱,我来出。” 当一切办完后,燕子父母终于松了一口气。由燕子堂兄经营,但每个月的营业款,都是交给燕子父母的。这只是个私下约定,他必须遵守。 把公司的经营者更换,是否有风险呢?其实事先,冬子也想问燕子,这位堂兄的人品。 “光有人品靠不住,人都是会变的。”燕子悄悄对冬子说到:“但是,他没有配方,没有技术,都在我手里,他没有耍滑头的资本,这就行了。” 燕子果然高手,在开始说饲料这事之前,都已经想到过这一步了。 他们还抽空,到了几家农户,看了看他们鸭子的养殖情况。长势正常,当然,喂了蚯蚓的和没喂蚯蚓的,区别明显。到了第一季收获时期,农户们就知道,钱是个硬道理。 那时,饲料与蚯蚓养殖开始赚钱的时机,就真的来了。 燕子给父母及堂兄交代了一个任务,就是平时注意观察,有没有人,不是每天赶鸭子出门。有的人,过几天才赶一次出去,到收购时鱼目混珠,会增加燕子判断的难度。关键是,收购的时间不能太长,她还得当天回容城。 生活有它自己的逻辑,不因为你解决了一件事,另外的麻烦就不来了。 人们之所以有烦恼,是总天真地以为,生活会按自己想象的进程前进。那是人类对自己的想象力及预判能力过于自信造成的,或者是想得太多。 遇到事情解决事情,但你不要指望,毕其功于一役,解决掉所有麻烦。 原来燕子没钱的时候,总以为,当自己有钱了,生活就没有麻烦了。现在自己有了些钱,却产生了一些富裕的烦恼,这种烦恼,还让自己远在乡下的父母受到了影响。 冬子却没什么烦恼,因为他经历过大的痛苦,就是父母的离世。生活中任何麻烦,在这个对比之下,都不是事。只要燕子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是好的。哪怕偶尔有不愉快,看着燕子笑了,他内心,也在笑。 而在一起工作的小樊与小蒋,此时正处于生活的甜蜜期,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烦恼。毕竟,他们没跨上新的台阶,没看到新的风景与世界,也就没有新的不愉快的景色出现。 他们总与自己的过去比。以前两人分别单身,说个心理话都没有人。孤寂是最大的烦恼,两人抱团取暖,和谐而充满激动。光想想晚上的时光,小蒋就有力量了。 再说,小樊以前在歌厅上班,强颜欢笑的屈辱感,此时被充实的劳动所占领,自豪与骄傲重新回到姑娘的心中,像极了自己当学生时,那得意得像鲜花一样的表情。 而小蒋原来在做油漆工,难闻的气味与未来的迷茫,让他痛苦不已。而今天,与小樊在一起,未来的期许就有了目标。 更何况,这里住的条件虽然简陋,但毕竟是自己的窝。吃的就更不用说了,冬哥的饭菜,那简直是一绝,好像天天进了大酒店,味道好,酒听喝。 其实,他们不知道,随着自己时间的拉长,收入的上涨,今后的追求平台也会越来越高,也会产生新的烦恼。 人总要回忆初心,以找准自己生活的锚。如果不是这样,总是因为生活的际遇而改变自己的追求目标,会陷入无尽的烦恼之中。 想当年,燕子为了一条新裙子而弦绞尽脑汁,去找那过季的衣服及店子。而今天,有钱买裙子了,却烦恼着,没时间穿出去。 当然,燕子这种小烦恼不影响她的快乐,毕竟,有冬哥在身边,她在这种巨大安全感的护佑下,偶尔会没来由地、偷偷地笑。 第二百一十六章 许久不见 冬子与燕子卖卤菜的举动,不用人汇报,廖苕货都知道。他父母还专门跑去买了些,说是老陈烧烤回来了,卤菜特别有味道。 苕货自己也找人买来尝,确实不错。但是,苕货从内心中,却是瞧不起冬子的。今天的苕货,已经渐渐在道上摸熟了,自认为是老大之一。 前段时间,冬子考察建材市场时,他还以为冬子要做大事,结果回到老本行。“切,我以为他会翻什么浪,就是个摆摊子的,哼。” 另一个因素,是许玫的出现。苕货跟许玫,是职高的同学。许玫是当时打扮得最时尚的姐,是苕货追不上的主。但最近,老光临自己的麻将馆,这让苕货兴奋起来。 不是苕货多么喜欢许玫,而是因为,凡是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这是基本的人性。他从来不收许玫的台子费,以老同学的名义。 许玫是何等精明之人,苕货的眼神出卖了一切,这人在打自己的算盘。看如今,苕货也有几个钱了,许玫就动了心思。 许玫从重庆回来时,也以打零工为生。所谓找一个有钱人的计划,从来没机会实现。 社会上很多女生,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就以为自己有机会,找一个有钱的主,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其实,这里有两个难关,大部分人都闯不过。 首先,她们所生活与出没的圈子,根本就没有优秀的男人出现。要知道,优秀的男人,要么在踏实做事,要么在努力赚钱,哪里有时间在社会上晃荡?更不可能,整天出现在麻将馆。不是没实力,而是没机会。按许玫的长相,也算中上之姿了,如今没男朋友,用她妈的话来说,好的没找着,差的瞧不上,也就耽搁在这里了。 其次,得看男人有钱的来路。如果是一个富二代,那他受父母的影响很大,父母,对女方的人品是很看重的。在容城这地方,一个有钱人想了解你的人品与过去,那是分分钟的事,这里毕竟是个熟人世界,了解一个人,只需要找到一两个中间人就可以了。从这一条来说,许玫就无法符合条件。整天在街面晃的,大户人家就不喜欢。哪怕那个男生喜欢你,但是,因为男生自己没本事,得靠父母的钱潇洒,所以,最终的决定权,还在父母手里。 如果是一个自己努力创业的硬汉,二十几岁的男生,哪怕有点事业,也是拼命努力的时候,看起来也是苦哈哈的样子,许玫没有这方面的判断能力。 打个比方,假如她不了解冬子,无论如何,她都看不出来,冬子将是一个有钱人。因为,冬子的生意是如此的低端,条件差,还没父母帮衬,整天干些烟熏火燎的事,没出息。 如果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能够轻松挣到钱,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那不是中了彩票,就是来路有嫌疑。 当然,天生英才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在容城这个小地方,很难遇到。况且,这种人,不缺乏追求者,也不一定会瞧得上许玫。 其实,她母亲的思路还有些道理,就是找武杰,在电力公司找一个。工作稳定收入高,平时也轻松。但是,武杰不会轻易把同事介绍给许玫的,因为,武杰太了解许玫了,不是那种安心过日子的人。 许玫受过刑事处罚,这事武杰当然知道。如果把这事跟同事隐瞒了,同事会怪他一生。 而许玫整天打打小牌,也是混日子。偶然发现,苕货开了个麻将馆,看他的出手用度,估计收入不错,这人对自己恐怕也有那个意思。许玫决定,先试试水,看对方怎么反应。 其实,她不知道,要说苕货奇怪的初恋,其实是从何姐身上得到的。苕货不是很喜欢许玫这种青涩愣头的年轻人,没什么内涵。苕货自己智商不够,缺啥补啥的原理决定了,他想找一个聪明的人。许玫不够聪明,还喜欢张扬,苕货从内心里,只想跟她一起玩玩,并不想投入更多。 “好久不见了,老同学,这几年,在哪里发财呢?”苕货递给许玫一枝中华烟,许玫摆了摆手:“不抽,发什么财,到处跑,空经,玩呗。” 中华烟是个招牌,表明自己有实力的意思。如果碰上道上的老大,苕货会给别一种烟“和天下”。这种烟不仅贵,而且,意义也好,有点以和为贵,讲义气的意思。当然,苕货想不到这么多意义,他只是模仿那百子贩的老大,才这样做的。 “班花来了,求之不得,你任何时候来,我都不收你台子钱。” 所谓台子钱,也就是桌上每一个人,固定打半天麻将,出那二十块钱。一个台子四个人,总共得到八十块。下面五张桌子,每天如果人满的话,可以有四百块的固定收入。而楼上的晚间赌局,才是苕货收入的主要来源。 “无事献殷勤,安的啥心?”许玫飞了一个眼神过去,暗示的意味明显。 “你想多了。我可不敢,班花嘛,追到你,得罪全班人,我可不敢。但是,你在这里一坐,我的生意就要好些,所以嘛,这免费招待,我还奉上茶水,如果你上下午都来,中午饭我都包了,怎么样?” “哼,那得看本小姐的手气,输完了,哪有钱打?” “小问题,如果你输了,找我拿。不是跟你吹,几百千把块的,我还是随时拿得出的。” “你这是啥意思?我是来找你讨钱的吗?” “同学嘛,你带来生意,我给你方便。这样,算借的,总可以吧。随时找我借,没问题。”经过试探,许玫觉得,苕货还是有些实力的。虽然这个麻将馆一天的收入只有那点,但他肯定还有另外的生意。 苕货这人不太聪明,从同学时就知道,只是用蛮力做事。他这人有点痞坏,许玫也知道。但是自己就是个好人吗?毕竟,自己进去过的。 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吧。 这些天,许玫倒是经常来打牌,偶尔中午也跟苕货一起吃饭,都是打电话,叫餐馆送来的,大多数是两三个菜一个汤,算是工作餐。 她不知道,苕货的智商,经过何姐的调教后,已经上升一个档次了。苕货的阴狠,也远远超出许玫的想象。 许玫不是个打牌的高手,当然自己也没多少钱。前前后后,也找苕货拿了,或者叫借了,万把块钱。当然,不是净输,偶尔,她把赢的钱蔵了些。所以,名义上输的万把块,实际上自己留有几千元的底本。 这些哪里逃得过苕货的观察,但苕货知道,此时不是说破的时候。他得先让许玫放松警惕,更充分地暴露自己的弱点。 在容城做事,一般不要硬来,毕竟这是个熟人社会。如果你单凭武力解决问题,那对方家族中,有个什么样的狠人出来,你就麻烦了。 掌握对方的短处,她就任你拿捏了。 苕货虽然对许玫的容貌有些好感,但还没有到不管不顾的地步,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尝试的备胎。他不缺女生,毕竟是社会上混的,那些桑拿或者洗脚屋的,也有姿色不错的人。 但是,许玫的确会打扮,很时尚,苕货知道,这是店里的一块招牌。他要培养许玫某方面的能力,如果,许玫上路的话,夜间赌局,由她来当荷官,赏心悦目的,一定会吸引更多的老板来。 况且,一个美女站在你身后,看你的牌,你不会反感。你做老千的机会就会更自然。更何况,美女在场时,男人的荷尔蒙升高,会更加好斗,赌注也就更大些。这倒不是什么知识,这只是苕货观察出来的经验。 凡是打牌带马子来的人,总是出手大方。 他利用许玫,作为自己的合作伙伴,也许是条财路。 许玫一般到下午就散场回家了,不会跟苕货一起吃晚饭。但有一天例外,苕货做了个局,找了几个打乔牌的,所谓乔牌,就是几个人私下合伙,四个算计一个。 今天的乔牌子,要许玫输,许玫那点钱,苕货看不上眼。五块钱起步的赌注,根本赢不了多少。今天是让许玫赢,让她舍不得走。 “许玫,今天你火好,就把握好些。”有大妈劝许玫,许玫高兴了,也觉得有道理。结果,这一场牌,许玫一个人赢了一千多。于是,大家吵吵着,要许玫请客。 许玫碍于情面,也就答应下来。而苕货今天晚上没赌局,所以也就加入了。“我出酒,许玫出菜,还是老餐饮,让他们送几个狠菜来,老同学,莫舍不得哟。” 话说到这份上,许玫赢了的,当然高兴。毕竟,那家送菜的餐饮,狠菜也不值几个钱。许玫打电话,点了两百多块钱的菜,对方送了过来。 开始喝酒时,正戏就上演了。几位牌友都是酒场老手,不到一个小时,几劝几说的,许玫的酒就有点多。她心中历来对苕货就有提防,所以坚持要回家。 苕货笑到:“我送你回,几位大妈都在,你还不放心吗?”他假装关心地说到:“各位,我同学不能喝白酒了,不要再劝了。咱们喝点啤酒漱口,免得把人喝多了。” 听苕货这么说,许玫觉得,他好像还是个有底线的人,放松了对苕货的猜疑。 白酒加啤酒,其实更麻烦。酒虽然不算烂醉,但思想就有些飘了。 “许玫,我看你一举一动,根本不是我们容城的作派,肯定是大城市学来的,容城哪里容得下你呢?”有大妈故意这样说。 “啥么,再大的城市,挣不了钱,也白搭。气质,有什么用?我在武汉,在重庆,见过的人多了,有几个挣到钱的?” 苕货问到:“莫瞎扯,我听有同学说,他们有人就挣了钱的。” “那分什么钱,有些钱,我还拉不下脸呢。比如燕子,她在武汉,挣那钱,我就不想。” 苕货突然愣住了,马上屏声静气,想听许玫继续说下去。突然发现全场安静,许玫突然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不能再说下去。毕竟,燕子是对自己有恩的人,不能乱传。 “不行不行,我必须得回去了。”许玫挣扎着,坚持往回走,苕货劝也没用。拦了一个的士,走了。 这一千元,花得值。燕子,估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经历,这可是个宝藏。 苕货知道,要拿捏住一个人,必须抓住她的弱点。哼,陈冬,如果你发财了,我搞清楚了燕子的事,你就得听我的,你不喜欢她吗? 但要知道燕子的事,必须拿捏住许玫。拿捏许玫,只需要抓住她爱贪便宜的心态,就足够了。 当然,许玫酒后的话,是需要证实的。 假装平静无事,许玫打了几天牌,苕货假装无事地说到:“许玫,你知不知道,燕子回容城了。” “啊?真的?” “我骗你干嘛。他跟陈冬,在3号门那工地上卖羊肉串呢,我家原来都住那一块,只不过拆迁了。” 许玫马上放下手中的牌,好像要立即过去似的。苕货却劝到:“人家晚上才出摊,你现在着什么急。还说是好朋友,人家回来就不通知你一声,哼。” 许玫心里却是另外的想法。一方面,燕子对自己有恩,她回容城不找自己,恐怕也是怕自己要报恩,给自己添麻烦。这正是燕子为人的好处。另一方面,他们俩在重庆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这死气沉沉的容城呢?还摆摊卖羊肉串?难道,他们在重庆做生意失败了?还是打工不顺利? 许玫心思太多,麻将也输了,提前离场。 她决定,去找燕子。 回到家,吃过晚饭,就往3号门方向赶去。结果一到2号门,就发现了那个巨大的拆迁后的工地现场。联想到苕货所说的,他家也是拆迁户,说不定,苕货还真是个有钱人呢。况且,拆迁这事,会造就大批富翁,没有廖苕货,还有张苕货李苕货,找到一个这样的苕货,自己的大事,不就有着落了?许玫对燕子的思念及对自己未来的希望,让她加快了脚步。 到了三号门,进去后,立马闻到了烧烤与卤菜的香味,发现了那烧烤炉出来的烟气。一个摊子外面,围着许多顾客。许玫钻了进去,发现正是燕子与冬子。 燕子与冬子正忙着自己手里的活,没来得及看。许玫只是看他们卖货收钱,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燕子习惯性地对前面一个人说:“美女,你要点啥?” 许玫故意不搭话,燕子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张开手,想要拥抱的样子,隔着一个柜台,她又把双臂收了回来。 “哎呀,许玫,是你啊。” “燕子,冬哥,你们回容城,怎么不找我呢?”许玫转过去,与站在燕子与冬子之间,燕子正想抱她,结果发现自己戴着手套的手上,全是油,不太方便。而许玫却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老板娘,发财了呗?” 冬子笑到:“我们没发财,但请你吃羊肉串和卤鸭子,管够。” 许玫发现许多客人在边上等着的,不好意思打扰,于是自靠奋勇地帮忙起来。燕子也没阻拦,毕竟老同学,她愿意帮忙就随她了。 许玫只能帮忙剁鸭脖子,称重量,算账与招揽顾客,是燕子的事。 大约忙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把货卖完了。许玫其实在一边看得很清楚,他们这几个小时,卖出去了好几千块钱的货。那其中的赚头,没有上千也有大几百的。看样子,这摊位,是挣钱的。 许玫其实是不懂这个行当,仅凭自己的印象在计算。其实,冬子与燕子的利润,远超她的估计。 冬子在收摊,燕子与许玫在车子上说话,先说了些生活细节之类的,许玫还关心冬子与燕子,领证没有。还羞燕子,没领证,居然在一起住了这几年。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们那方面还没,冬哥说,要等到那一天。” 许玫调皮地说到:“哄鬼,你们感情这么好。算了,我不问了。我只是问,重庆那好的工作不要,跑回来摆摊子,咋想的?” “冬哥家老房子拆迁了,我们也要考虑以后的事了。回来嘛,做做看。他只会这个,怎么办呢?”燕子说得保守。回乡的经验告诉她,人不能露富,不然麻烦多。况且,如果自己说今天多挣钱,引起许玫的嫉妒,那更不好,把纯粹同学的友谊,搞破坏了。 “我看你们摆摊,也算是挣钱的,每天怕有一千多吧?” “也不一定,生意是一时一时的,我们刚做,不晓得稳定不稳定呢。” “莫怕,燕子,冬哥对你这么好。他家房子拆迁了,也发财了,你跟着他,有你享的福。” 两人这样嘻嘻哈哈地说了一会,冬子也把摊位收拾好了。“许玫,我那临时的家,就不请你过去了,里面鸭子乱叫,鸭粪又不好闻。明天,我准备一个全套,一整只鸭的全套卤菜,再加一百串羊肉,你带回去,给你父母。我们回来,没给他们拜年,主要是辛苦,没时间,这就算是个礼节,好不好?” “怎么好意思拿你们的东西呢?你们帮过我那大的忙,我应该给你们作贡献才对。” “莫说废话了”燕子阻止到:“看得起,明天就来拿,看不起,咱们就当没见过面。” 没办法,许玫答应下来了。 第二天,许玫过来,当然是提早过来的,她本着无功不受碌的思想,给燕子带了些水果过来,还是帮忙给燕子打下手,四五千的营业额,用了三个小时,就卖出来了,这让许玫觉得,按这个生意,挣钱是挣钱,但是太辛苦了。自己站在这里,脚站痛了,手也剁酸了,还真是个体力活。 如果是燕子他们,还要杀鸭子卤鸭子,还要串羊肉,那一套下来,劳动强度,比卖这几个小时,不晓得要大几多呢。自己,是做不来这个生意了。 间隙,燕子也问许玫,最近的情况。 “没啥情况,你晓得,我这种人,正规单位不可能进。一般的超市打零工,也不喜欢。你这种活,我又吃不了这个苦,所以,一天没事,就打个牌玩,混时间。” 许玫说的是实话,燕子当然听得出来。“还是要找个工作,你又不笨,长得又好,哪里找不到呢?莫嫌收入低,家有千金不如日进毫厘,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想再看看。” “整天看麻将,你能够看到啥?莫不是,你是想看个好男人?”燕子把声音放得低,生怕其他人听到。 “鬼,就兴你找到了爱情,就不兴我找到了?有个好男人,可以少奋斗好些年呢。” “莫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得自己努力。”燕子说完这话,意识到,自己好像一个多嘴的老人,于是把话往另外一个方向带。 “打牌,手气好呢?” “时好时坏的,都是细牌,输赢不大,混时间。你哪里见过,靠打牌发财的?” “那是,大水来的钱也大水去。只有开牌铺的老板发了财的,他们只赢不输。” “对了,你说牌铺,廖苕货开了个牌铺呢,我在他那里打了几天牌。” 燕子马上警觉起来,停下了手中的活,不顾手上有油,狠狠地捏了许玫的手臂一下:“记到,那不是个好人,你离他远点!” 燕子从表情到声音,都显示出莫名的急迫,这让许玫很意外。因为,她并不知道,廖苕货与冬子与燕子之间,过去曾经有那么大的纠葛。 “晓得,你那么使劲干啥。他是啥人,我们同学哪个不晓得?他那点智商,想跟我耍心眼,嫩了些。我是哪里出来的?我是从骗子集团出来的。他是坏人,我就是好人了?” 许玫说的话虽然声音很低,却让燕子内心沉入到一个低点。对一个无底线的人,许玫也是太天真了些。 “告诉你,骗子只是不要脸,流氓可是不要命。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离他远点,莫忘了!” 许玫一边应付着答应,一边假装忙活手上的工作,用应对顾客的方式,岔开了话题。 “大哥,切厚点,还是薄点?” 第二百一十七章 休假一周 金三银四的房地产销售高峰来临后,就意味着装修的市场也要迎来一年最忙碌的时刻。 小简与李雯,因为春节后忙着帮助精装户型配齐装修材料,已经忙了一个月了。c姨联系的地产老板,已经建好了几个精装户型楼盘,电器都是转包给小简做的。为此,小简狠赚了一笔大钱。 小简在给冬子打电话时是这样说的:“冬哥,你如果有兴趣,来青山,咱们跟c姨好好谈,你负责装修部分的施工,并且参与设计,我负责电器,c姨只管总包,保证赚钱。” “简哥,你恐怕还不晓得,我们容城也拆迁了,如果你想做这边的生意,到我这里来,蓝海,知道不?” 所谓蓝海,这个词是冬子跟袁总学的。一个刚刚开始兴旺的生意,由于市场增长快,竞争对手少,所以,怎么做,都赚钱。每一个伟大的生意人,都在观察与寻找蓝海市场。 而容城,开工面积大,而比较有实力的建材装修及设计的公司,却很少,基本不上档次。如果有一个品牌进来,那就有领先效应。 “那暂时不行,等我结婚过后,如果散户家装生意不是很忙,我到容城来考察一下。” “考察个屁,李雯把你拴得死死的,她不说考察,你根本无法离开她的视线。” 对方嘿嘿笑,太熟悉的人,点到为止就明白。 他们选择结婚的时间,正是一个空档期。前面,他给大公司搞精装房的工程已经结束。目前,正是大公司卖房子的时候。下一步生意,是就针对已经买了毛坯房,将要装修的生意。 这个期间,大概有个把月的空档期。一般推销建材的,都会在售楼总外面,摆一张桌子,放上广告,说自家的装修建材好,什么送货方式,联系方式,价格优惠,反正,就是给买房子的人,打广告,拉散户装修的生意。 但小简不需要,因为c姨的关系,他们已经跟房产销售公司连上线了。售楼部要销售房屋时,除了给别人户型图以外,还给了c姨与小简他们的产品广告。他们的广告是硬广告,里面大量的图片,是人家精装修的样板房。 精装修的样板房,就是他们最好的展示橱窗,所以,以前罗哥那种打游击的推销方式,小简根本不需要做。 c姨是个厉害的角色,她背后的能量与关系,根本无法用常理来推测。比如青山老大,在她面前那种恭敬的样子,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老战友老首长的关系。 并且,冬子内心里觉得,在自己最为危难的时刻,唯一能够帮他的,就是这位c姨,她有一种温柔的巨大力量,沉稳地笑,掌握一切。 冬子觉得,小简要结婚了,自己与燕子,必须准备出最好的状态,拿出更好的精神,为小简与李雯帮忙。还有一件事,就是必须用某种方式,报答c姨的恩情。 但是,人家不缺钱不缺人的,自己拿什么呢?冬子想了想,只有时间,只有心思。c姨是何等聪明的人,自己花了心思与感情做的事,她是看得出来的。 当冬子把c姨在青山的故事,讲给燕子听时,燕子觉得,这种神秘而淡然的高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女中豪杰,想见她的心思,就更急切了。 冬子与燕子决定,为了小简与李雯,他们要休息几天。在休息期间,决定暂停在外摆摊。这引起了小樊与小蒋的不理解。 “冬哥,何必呢?你把卤料准备好,我们来操作就行了,毕竟,所有流程,我们不学,看也看会了,保证不会丢口味的。更何况,小蒋也学会了烤羊肉串,你把羊肉拌好,放在冰柜里,每天用多少,我们取多少就行,大不了,小陈不在,我们不挂老陈烧烤的牌子就行。” 燕子知道,有些原因是不好明说的。卤料配方是核心机密,当然可以通过提前采购,磨成细粉,交给他们,来达到保密的效果。但是,如果自己在武汉,他们卖得太快,卤料不够时,自己是不是要给他们配方呢? 还有一点,自己人虽然在武汉,但到白沙洲买鸭子时,是自己亲自鉴别放养的鸭子的,这方面的知识,小蒋是显然没学会的。那解决办法,是提前选购一大批鸭子,七天的量。但是,这个出租屋没那么大的空间,存的活鸭太多,过于密集的话,很容易生病的,经济损失不说,瘟疫出来后,要消杀,要报政府防疫部门,那都是非常麻烦的事。 况且,如果你的鸭子生了病,哪怕你全部杀灭了,别人也会怀疑,严重影响声誉。对于食品行业来说,声誉是极其重要的。 再说羊肉串,这东西如果提前一周和好调料,放入冰柜冷藏,那风味肯定是赶不上新鲜羊肉的。虽然你表面上不挂老陈烧烤的牌子,但那就一定不砸牌子吗?那不是自欺欺人吗?老顾客哪个不知道,你这不锈钢架子一推出来,那就是老陈家的。 但是,燕子的说法却更策略一些。“小樊小蒋,你们到这里工作,也有快两个月了,工资都给你们结了。给你们放一周的假,为什么呢?你们相信我与冬哥,来容城跟我们干这种又脏又累的活,你老家父母肯定有不放心的地方。你们趁机回去看他们一下,你们也轻松几天。” 小蒋说到:“那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打电话都给他们说过了,钱拿得多,又吃得好住得好,关系也很好,他们都为我们高兴呢。” 小樊说到:“燕子,你别担心,我家里父母是晓得我们关系的,所以,来你这里,他们是开心的,晓得我吃不了亏。他们还说,我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上辈子修来的呢。” 燕子眼睛红了:“快莫说,我最难的时候,只剩下你这样一个朋友了,我们之间说啥呢?这样,你回去,带我给你父母问个好,他们既然相信我,我也得尊重他们。他们喜欢什么我不晓得,我拿两千块钱,你回去时在路上买些东西,就说是我送给他们的。” 此时,冬子已经收拾好几套卤鸭子,用袋子密封好,抽完气,做成真空状态,递给了小蒋。 “小蒋,这东西是自己产的,要是父母问起来,你解释不了工作,就把这拿给他们尝。还有一个,我给你也给了两千块钱。你把人家小樊从家里带走了,你这次把人家送回家去,第一次上门,不得准备些?” 两人坚持不要,推了好半天,燕子假装生气:“你们是不是嫌少?嫌少,我就再加,莫这样。” 两人这才接下了东西。他们离开时,两人去送他们,冬子开车,把他们送到长途汽车站,他们离开时,燕子看到,小樊的眼泪都出来了。 “过几天就回来了,莫这样,没出息”。燕子递给她纸巾,挥手告别。 当然,给钱与送鸭子的事,都是头天晚上,燕子与冬子商量好了的。本来,冬子想多给一些人,毕竟自己的利润不错,这两个月来,也纯赚了十好几万了。但是,燕子却让冬子注意节奏。 “给多少钱,是他们需要多少。这种人情,你不能一下提高标准。要让他们明白,这是人情,不是施舍,更不是分账。他们农村,进门礼物,有两千元就够了。再多了,把人的胃口吊高了,以后麻烦。” “你是怕小樊今后越想越大?” “我倒不怕她,毕竟我跟她的感情基础,是穷的时候建立的,她的三观我最清楚。她是一个容易满足,也重感情的人。但是,小蒋,我就不清楚了。人一旦有了依赖,或者胃口大了,今后就把生活的方式打破了。我们给两千,是帮他完成上门的礼节。但如果给多了,今后要维持这种规模,那一个月八千的工资,恐怕是打不住了。更何况,现在只是放假一周。那以后,他们真要结婚,要成家,有孩子,那该送多少?” 是这个道理,冬子觉得燕子考虑得长远。以后这几件事,都比今天这事大得多,那送礼的标准搞太高,会给人一种架在上面下不来的感觉。细水长流,总比大水漫灌,附作用小。 当然,他们停业之前,他们已经提前加班,做好了项目组食堂要的货。项目组为了保证职工的健康,平时送的卤菜过去,都是经历加热过程的,然后再放凉,以增加一次杀毒的机会。所以,冬子送货过去时,他们可以存放在食堂的大冰箱里,然后加热后冷却,与平时卖的风味,相差不大。 而冬子在现场摆摊卖的东西,是直接卤出来的现货,风味更加地道些。为保持这种地道,冬子宁愿不摆摊,也不能糊弄人,改了品味。 在跟小简打电话时,冬子与燕子本来在商量,要给小简与李雯送多少贺礼时,李雯仿佛已经猜到这一步了。 “冬哥,你跟燕子过来,千万不要送钱。你们要是送我们一分钱,那伴郎伴娘你们就别当了。冬哥晓得,我差的不是钱。你们两个,算是我心里的娘家人了,娘家人嫁姑娘要倒送钱,也不怕别人笑话。” 燕子理解,冬哥已经给她说过了,他与李雯交往的历史。李雯在最困难的时候,冬哥曾经像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所以,这种感情,是用钱无法衡量的。更有一点,李雯是个有钱人,甚至可以叫她富婆,她差的,只是那种友谊与亲情。 而小简就更直接些:“冬哥,你说你卤菜卖得好。我不问你有什么钱,我只是想吃你的东西。这样,你把卤菜准备点。我跟李雯,当年在那个小店子后面,你的土法烧烤羊肉串,是我们吃得最开心的。” “卤鸭子,你没吃过,你怎么知道味道好不好?” “冬哥,你说好的东西,还有错?在我跟李雯看来,你做的东西,是天下最好吃的。看在我马上就要被李雯管死的造孽样,你让我结婚前,过过嘴瘾,还不行吗?” 冬哥与燕子商量,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们准备给小简的婚礼宴席上,加一道菜:卤鸭拼盘。估计,这是冬子用自己所有的精力与技术,所能拿得出来,最用心的礼物了。 而冬子觉得,所有调料的采购与制作,都得自己亲自动手,让味道更为地道。 而婚宴所在的地方,是青山当地最大的一个酒店。倒不是因为李雯喜欢铺张,而是因为小简的要求。 李雯的姑妈与姑父是要面子的人,李雯这个人,没有父亲了,自己要作出娘家人的体现,嫁侄女要像嫁闺女一样,在这个地方,做出样子出来。 这里还有一个插曲,那就是李雯的妈。当李雯好不容易联系到她妈时,她妈居然提出了两个条件,让李雯很难以接受。她的要求:第一,要小简拿出二十万的彩礼出来,毕竟,她养活李雯这么大不容易,青山这边的规矩,彩礼的起价是二十万,不能输这个阵。 但是,这二十万,是直接打入她的账上。这就比较复杂了。按青山这边的一般规矩,如果给彩礼,男方给娘家,也是可以的。毕竟,有家姑娘养这么大,用钱来表达心意,也是一种尊重。但一般娘家,会给闺女女婿给陪嫁的,陪嫁的钱,是大于彩礼的。 这个村子是个拆迁村,家家都有钱,生怕自家姑娘嫁过去不体现。假如你给二十万彩礼过来,我还要倒贴二十万,一起拿出四十万,给姑娘当陪嫁,让姑娘在婆家说话,硬气。这叫输人不输阵。娘家人,就是这么豪横。 李雯知道妈的情况,也没要她任何陪嫁。她只是说到:“人家小简不要陪嫁,咱们彩礼,也就不要开口了,哪怕开口,也少点,何必呢?” 但是,李雯的妈非要这二十万,更不会赔一分钱赔嫁。这让李雯很难办,小简倒不在意,意思是那毕竟是你亲妈,咱们不差这二十万。 自从李雯与小简联手经营,两人合伙挣的钱,早就超过两百万了,所以,二十万,对他们来说,倒不算什么。 但是,李雯的妈,提出的第二个要求,却让李雯忍无可忍了。 她非要当天,带着她在外面那个相好的小白脸过来,要让李雯小简把他当养父对待,不喊爸,也要喊叔,这让李李雯终于爆发了。 李雯当然不能答应:“你们如果结了婚,我喊他一声叔也不能在婚礼上喊,我在村里要做人,这婚礼你没花一分钱,他更没花一分钱,我出的钱,我请的客,都是我爸这边的人,他如果来了,别人怎么看?更何况,你们连一个结婚证都没得,凭什么?他明显就是看中你房子,你的钱的,你还让他得瑟起来了,你要男人,就不顾女儿的脸面?” 李雯的妈好像被猪油迷了心:“那他不过来也可以,除非你让小简再加十万彩礼,算是送叔叔的见面礼,怎么样?” 小简摊上这样个丈母娘,算是麻烦,他为了摆脱这个麻烦,就想让李雯答应下来。 此时的女汉子李雯再也承受不了了。“我把你叫一声妈,只不过是你生了我。我这些年,我过年过节,你问过吗?我生病住院,你看过吗?你还想要钱?咱爸村子拆迁,你得了两套房,你还嫌不够?你在外面包小白脸,我爸的丧事,你来都不来,你们打了离婚证了吗?那个男人,我凭什么给他钱?你这样说,把那个男人看得比自己女儿还重,女儿丢脸的事你都做得出来,我没有你这个妈,什么彩礼不彩礼,一分钱不给。我结婚,你也莫来。” 但是,对方哪里肯放过这事。那个男人打电话过来了:“你结婚,你妈肯定要来。你们不让她进,我们就在门口闹,说你有了男人,就不管亲妈了。我们不来也可以,除非你把钱打过来。” 威胁,完全的威胁。李雯也从不少地方听说,这个男人,吃喝嫖赌啥都有,她妈不知道被他的什么迷住了,反正,这男人并不喜欢她的人,只是看中了她的钱,她妈就被套牢了。 李雯的妈,是李雯巨大的负资产,这让李雯难以启齿。但是,她的表情,怎么能够躲得过天天来关心帮忙的c姨呢? c姨逼问之下,李雯只好说出了自己的烦恼。 “雯雯,莫慌,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李雯当然知道c姨的能量,担心到:“你莫找人打她,她毕竟是我亲妈,我只是不想见到她,但不想让她被打。” “我就喜欢你这有良心的样子。”c姨拍了拍李雯的头:“放心吧,丫头。那个男人在社会上混的,他怕的人多了。他怕了,你妈就不会来了。还有,婚宴的酒店,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的,价格人家也优惠了,菜单给你,你看满意不满意。” 李雯根本没看菜单:“c姨,你定的东西还会有错?谢谢你。” “我们之间就不说谢了,我们联合赚钱,本来就是一家人。”c姨转身要走时,突然看到商场楼梯上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见到她,就突然放下手中两个包,对她鞠了一躬:“c姨,我是陈冬,你没忘了我吧?” “哎呀,是小陈啊,好几年没见了呢,长高了长壮了,你是来参加他们婚礼的?” 冬子点点头,对燕子作了介绍。c姨夸了燕子长得漂亮,这种场面上的话,她说得最得体。 “当年,要不是你,我没有今天,要不是小简与李雯,没有燕子的今天,他们结婚,我们过来,专门来帮忙的。我们也没什么条件,只好出点力气了。” 冬子这一说,c姨觉得,原来那个朴实的小陈还是没变,说话做事就是扎实。 当冬子拿出两套鸭子时,c姨还是吓了一跳。“姨,这是我从重庆一个大师那里学来的手艺,昨天晚上才卤好的,今天专门给你送过来。我呢,没本事也没钱,想感谢你当年救命之恩,也不知道送什么好。但是,你在我心中,就没走过。这是我的手艺,虽然不值钱,但已经尽了我的力气了。你是见大世面的人,你再帮我一次,给我提提意见,我好改进。” c姨笑着看了看冬子,再看了看燕子,对身后的李雯说到:“看到没有?小陈手艺好不好,我不晓得,但他说话的本事,可是长了十倍呢。” 李雯也跟着笑了起来。冬子急了:“我不是乱说的,在你们面前,我不敢乱说的。” 就在李雯的柜台上,李雯找了两双一次性筷子,他们两人打开一个包装,尝了起来。 一看c姨吃东西的架势,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作派。动作优雅这一点没得说。最关键的是,她吃东西前,让李雯倒了一杯白开水,先漱口,再喝一点,然后再夹一点鸭脖,慢慢地吃,估计,她是熟悉鉴赏美食的程序的,对前味后味回味,细细地想细细地尝。 “小陈,你说你是从重庆哪个大师哪里学的呢?” 冬子报了那位大师的名字。又怕她不清楚,接着说到:“他好多徒弟的,有些徒弟都拿过几次金奖了,在全国比赛时。大师本人,是多少年的评委了。” “那我明白了,可能是重庆当地的一把刀,刘老板应该熟悉他。” “哪个刘老板?” c姨说出一个人的名字,然后补充到:“他在上海开的酒店,还有会所,我都去过,很厉害的。” 冬子马上说到,这个刘老板,就是大师的徒弟。 “哎呀,还真是,名门啊,川菜菜系里的豪华家族,你怎么认识他们的呢?居然还把菜带过来了。你晓不晓得,我从来没吃到过这好吃的卤菜呢。” 冬子赶紧说到:“我想,如果你觉得我这手艺还过得去,我跟燕子,就准备给小简李雯的婚礼上,加一个菜,就是这个拼盘。反正送钱他们不要,我就只能送菜了。” “有福了,李雯,你有福了。”c姨对李雯笑到:“我所吃到的天下最好吃的卤鸭子,第一次在武汉,出现在你的婚礼上。李雯,小陈对得起你了。” 燕子敏锐地发现,此时的李雯,迅速扭过头,假装去喝水,其实,是她的脸,已经红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建材生意 商场一楼,罗哥的门面,燕子第一次进来,就感觉它设计得非常漂亮,但没来得及细看。因为冬子要赶快上楼找小简他们,直到跟c姨一块下楼时,才听到有人在感冬哥。 “小陈,你回来了?”是罗哥的声音。冬子听到“回来了”三个字,马上就原谅了罗哥当年对自己的冷漠。当年自己处于危难之际时,他选择了回避,毕竟他是当地做生意的人,出于自身利益,没来帮冬子,是他胆小,但他却并无恶意。当年帮自己的c姨回头笑到:“小陈,罗老板找你,过会,你到我店子里来。” 这个暗示意味很明显,c姨也是建议,冬子要跟罗哥说几句话。毕竟过去的事,都事出有因。 善良的人,总是相信别人的善良。一件事,总习惯以良好的猜测来评价。恶劣的人,总是防备着别人的恶,把自己与他人都搞得非常痛苦。 “罗哥,黄姐,你们都在啊。”冬子满脸堆笑地过去,还给燕子介绍到:“这就是当年收留我的老板,在青山,我就住他家,这是罗哥、黄姐,这位是我女朋友:燕子。” 介绍完毕,罗哥拿出烟来,准备给冬子打烟,突然又想到什么,把烟放了回去:“我晓得你不抽烟的。” “人家小陈万一学会了呢?”黄姐一边倒茶,一边对燕子笑。 “燕子在身边,他也不敢抽。”罗哥玩笑到,几个人全部都笑了起来,过去的一切,烟消云散。 趁着他们说话的机会,燕子仔细看了看这个铺子,感叹到:“这个铺子另外要好看些,做得好。” “对啊,这就是小陈设计的,当年,可是引起了轰动的呢。”这个故事,好像冬子简单介绍过,但是,直到亲眼看到冬哥的作品,燕子才被震撼了。冬哥真的是有才华啊,在武汉这个大商场里,他的设计,真的是鹤立鸡群。怪不得,他能够在广东那大的公司,以一个非大学毕业生进入设计部,会得到彭总的青睐以及那么高的工资。 现在,看冬哥与别人谈笑时,还是显得有些谦虚与腼腆,这让燕子有一个感觉,这是个宝藏男生。在他的含蓄与羞涩中,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怪不得,在青山时,那李雯居然曾经那么喜欢与关照冬哥,冬哥本身的魅力,是由内而外,自然流露的。 冬哥也给罗哥黄姐准备了礼物,其实就是“正和汤”调料。“黄姐,不管你是煨汤还是做火锅,把这东西放进去,就不怕罗哥说你手艺不好了。” 黄姐有些感动,自从当年冬子被迫离开后,她就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人家。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被逼成这个样子,作为当地人,居然选择了袖手旁观。 “小陈啊,想不到你还记得黄姐和罗哥的苦恼。说实话,你走后,我们还真没吃过好吃的饭菜了。你是最会炒菜的年轻人了,我们村里的人,包括李雯父亲去世,吃过你做的菜的人,都这样说的。” 这样扯了半天,黄姐都动了感情了。罗哥问起冬子现在的情况,冬子也算是实话实说:“做点卤菜,我喜欢,也算是擅长,这不,送给你们的鸭脖子,你们拿回去尝尝,我做的,多提意见。” 罗哥看了看鸭脖子,把头向冬子靠近,低声音问到:“容城,开发开始了吗?” “嗯,我家的老房子都拆了。” “那你发财了噻。” “吃瓦片,我还年轻呢,得自己做事才算正经。” “对,我就欣赏你这点,有志气,又能干。但是,既然已经开始开发了,为什么不做建材呢?你也是行家了,又不缺启动资金,发大财的机会就要到了,赶快抓紧。” “我正在考虑中,现在是基建阶段,房子还没修起来。” “对,那才是正事。何况,你在佛山总公司工作过,代理他们的产品分分钟的事。彭总都已经是销售部老总了,他跟你关系这么好,以后,在他面前,你还得帮我美言几句呢,好不好?” “那是当然,罗哥,你放心。” 燕子进店仔细查看这些产品与装修设计,而冬子一一介绍到:“这些都是佛山公司的产品,全国一流水准。要不要我跟这位美女一一介绍呢?一看,你就是讲品味的人,一进商场,就来我们店子。一眼就看到了最优秀的产品。就凭这个鉴赏力,我也想结交你这样高层次的客人呢。这样,我按批发价给你,不赚你钱,只图你多给我介绍几个高端客户。想必,你的朋友们,都是高层次的人。” 这一套子推销语言说完,把所有人都高笑了。黄姐说到:“小陈,业务没丢嘛,还越说越俏皮。” 燕子发现,冬哥平时话不多。一旦说起来,简直就是口若悬河,太会推销了。 冬子曾经跟最优秀的推销员彭总混过,也曾经与最具经验的推销员们一起共事,这种掌握顾客心态的话术,简直是张口就来。 “瞎话满天飞,冬哥,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燕子也挑衅起来,她倒想看看,冬子究竟是什么水平。 “这位美女,果然厉害,一听就知道我说的话有水分。小弟佩服,高端客户,确认了。我之所有说是一流水准,那是怕把你吓着了。既然你是高端人士,我不得不拿出我们的镇店之宝,如果没有超高水准的产品,我都不敢跟你说话。” 冬子把燕子指引到一个柜台前:“路遇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别人我不介绍这顶级产品,怕价格与质量吓跑了别人。我给你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最新系列产品,高居当今,莫说武汉,莫说中国,甚至它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产品。你看这质地,这色泽,这是中国最优秀的工程师,在最好的实验室,用最大的精力,产生的最新发明。这是中国建筑陶瓷史的上新的里程碑,专门为你这种极高端客户所打造。” 燕子看着口若悬河的冬哥,简直想笑,看看他能编出什么花来,于是继续出难题。“说得那么好,你直接说人话,莫搞那些玄乎的。” “好吧,我不是化学家,也不是材料专家。一看你就是知识渊博的人,见识广阔的人,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我只说它的特点。第一,它的色泽,保持终生光洁,用砂纸打,用钢丝球擦,丝毫不影响它的光洁度,过一会,我实际帮你试验一下。第二,它的膨胀系数小。啥意思呢?就是,不管你是拿它铺在东北最冷的广场上,还是铺在海南最热的太阳下,它都没什么伸缩。它可以无缝铺贴。估计你也听说过,有些无缝铺贴的地砖,冬天施工的,夏天受热膨胀,它们就崩开了。咱们这产品,完全没这问题,产品质量论证,你没耐心看,咱们可以签合同,如果出现这类问题,我三倍赔偿。当然,你有钱,要的不是赔偿,你要的是安心。我没钱,我怕赔偿,只有我对产品放心,才敢跟你这样签,你说是吧?” 燕子反问到:“就这两个优点?” “其它优点,估计你都已经看出来了,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我还是想听你说。”燕子想发现,这个冬哥,肚子里究竟藏了多少货。而罗哥与黄姐,此时目瞪口呆,完全不相信,过了几年的小陈,居然推销能力达到了这种高度。他们仔细听着,其实是把小陈的说法记下来,作为他们今后推销的范本。 此时,大厅里也围过来许多人,有顾客,更有做建材的老板,当然,其中,还有不动声色的c姨。他们被冬子这种话术震惊了,像听评书一样,这一个熟悉的小伙子,目前的进化程度,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好,你既然想考我,那我就尽力,说得不对的,请你多指正。第三个优点,你是有鉴赏水平的高手,我就按我的理解来说。它具备了大理石的质感,绝对高档的质感,与法国卢浮宫的墙壁、大英博物馆的地砖、故宫太和殿的地板,完全是一个档次的效果。但是,它比最好的大理石还要好,自从它出来后,室内就可以不用大理石了。为什么呢?因为,它完全无辐射。” “你仔细说,辐射,是什么意思?”燕子假装表情严肃,其实是很享受,众人全部屏声静气,听冬哥发挥的样子。此时的冬哥,完全像舞台c位的明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与听觉。 “你又在考我,你肯定是明白人。所有大理石,甚至花岗岩,都含有辐射的矿物质,如果把它们铺在广场上,没问题,毕竟那是空旷地带。但是,如果把它铺在室内的密闭空间,对人体健康,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古代的人不懂这个道理,现代的人,尤其是你这种高端人士,当然懂这个事。所以,绿色健康,是你们最起码的追求。我们这个产品,既保证了如同大理石一样的美感与质感,又避免了它的辐射,两全其美,不晓得,我的这种介绍,你给不给我及格分?” 燕子继续拷问:“还有没有其它要介绍的呢?” “好,附加题来了,我努力回答。”冬子递给燕子一杯茶,拿起一块瓷砖,敲了敲:“你听,这个声音,既不是那种薄脆的高频,也不是那种沙哑的低频,是有质感的重金属乐音。古今中外,都有拿石头当乐器的传统,这个声音,像优质的玉石一样,清脆而有回韵,干净而不尖锐。我刚才听你说话的声音,如沐春风。这瓷砖的声音,就是在模仿你这种美好的乐音。如果我要说,你是天生的歌手,那这瓷砖就是美好的乐器。假如你拿它装在卫生间,那回音的质量,完全会增加你唱歌时的共鸣。哪怕你铺在客厅的地板上,你穿着高跟鞋,往上一走,就相当于用脚步在弹钢琴,对不对?” 这明显带些夸张的吹捧,搞得周边看热闹的人,都笑了起来。整个大厅,洋溢着快乐的气氛。 “你这就搞玄乎了,把它吹得天下第一似的,我咋不相信呢?” 燕子这种说话,符合大部分客户的心态。你推销员吹神了,客户反倒有些怀疑。 “对,高手总是从怀疑开始,科学从失败起步。你怀疑它天下第一,有道理。我见识没你多,我不敢说它天下第一,但至少,它的产生经历,目前来看,是全国第一吧。在世界,最厉害的意大利产品,也不一定比得上它。你要知道,我们这个品牌,原来就是意大利的代工厂,现在为什么要大力推出这个产品,就是我们想挑战原来的产品,我们成功了。它至少有三个一流,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跟你说一下。” 莫说燕子,就是周边听的人,都想听冬子如何自圆其说。 “第一,它是中国最优秀的瓷砖材料专家孙总的杰作。有人问了,孙总是哪个?很我名吗?对,在行业内很有名,当然,大家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大家只晓得,他是山村里几十年才出现的第一个大学生,当年高考就考了全省理科第一名,高考状元,从硕士到博士,导师都是这行当最优秀的权威,他几十年,只搞这一件事。所以,它是最优秀的人出来的产品。” 冬子看大家听得有味,不等燕子发问,他继续说到:“第二,它的出现,来自于中国最优秀的建筑材料室验室,是国家重点实验室,大量科学研究出来的结果。那个实验室,还有一个功能,就是研究我们最尖端武器的材料。要知道,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最好的研究,在哪里?肯定就是这种地方,对不对?” 这一说,有人就插话问到:“你怎么晓得的?” “不瞒各位,我给这位孙总当过司机,他现在已经做到公司副总的职位,却一个人,天天晚上睡觉只睡五六个小时,平时都泡在实验室。人家年薪几百万的高手,这么辛苦,亲自动手,日以继夜,为了什么?为了自己的理想,想做出世界上最好的瓷砖,对不对?” 这样一说,很多人就明白了。这人有职位有钱有学识,如此拼命,他的努力,肯定是有大目标的。 “第三,它是目前,我们公司保密得最好的产品。它的配方,除孙总以外,能够打开那个保险柜的人,不超过三个人。还得三个人同时到齐才能够打开。为什么如此保密呢?因为珍贵。” 说到这里时,人群中响起了掌声。这个小陈,原来给发明人开过车,还真是见了世面了。 冬子倒并没有过度享受这个掌声,他看到c姨对他在笑,他赶快拉着燕子:“别装了,你又不是顾客。”回头对罗哥黄姐说到:“我到c姨那里坐坐,你们忙。” “中午,我请你喝酒,小陈,莫急着回去。”罗哥在后面喊到。 “中午就算了,罗哥,黄姐,我还得呆几天,小简跟李雯办完事,我们再走,有的是时间。” 一边,拉着燕子的手,进入了c姨的铺子里。 “小陈,刚才确实精彩,你是个做建材生意的高手嘛,怎么,只做卤菜,不准备搞这一行了?” “c姨,刚才让你看笑话了,我跟燕子闹着好玩的。其实,做建材生意,我也考察过,但现在,还没到建材生意开始的时候,现在,容城还属于基础设施开始的阶段,估计一年后,家装市场才会正式启动,所以,这段时间没事,就做卤菜了。” c姨倒没有说他做卤菜不对,只是觉得他这么好的建材生意水平,不做这,可惜了。 “那里的市场容量,我是问总的工程量,有多大呢?假如一年以后,启动了。” “我考察过,大概相当于青山的一半,就这个市场容量。况且,你知道,罗哥代理的产品我熟悉,但过于高档,目前在容城市场的需求量不是很大,毕竟,他们对价格比较敏感,中档的,可能还要受欢迎些。” c姨点了点头,问了一些关于容城的其它情况,冬子意识到,她可能对容城的市场,感兴趣。 “小陈,你可以不限于做那个品牌,做我这个品牌,不也行吗?进厂价格,我帮你跟厂家谈,吃不了亏,你就做容城的代理,估计销售是对路的。” 冬子赶紧拒绝到:“那不行,那是你代理的品牌,要做也是你亲自做。况且,大市场经营,你才是强项,我对付一引起私人家装还行,对付那种工装或者开发商提前精装修的客户,我做不来。” “你也别先把话说死了,咱们在商言商,挣钱是商人最大的道德,不要碍于情面。”c姨看着冬子,目光中,好像还有话没说出来。 冬子意识到,这可能还有其它意思。“c姨,我自己有多大能力我自己知道。但是,你如果要到容城做这个生意,我会尽全力支持,我不要任何报酬和条件。” “哈哈,看样子,当年我没看错,不管你嘴油滑不油滑,本质没变,还是那个重感情讲义气的小陈。没有报酬的合作,是长久不了的。光靠感情的配合,容易出问题。这样,燕子也在这里,刚好,咱们可以商量一个大事。” 此时,冬子与燕子不晓得这个神通广大的c姨,究竟有什么建议,反正,c姨亲自起身,将店员请了出去,并且关上了店铺的玻璃门。 “咱们合作,怎么样?”c姨关好了门,低声对冬子说到。而燕子看到,c姨的举手投足,包括说话与表情,有一种特别的风韵,高档而不冷漠,柔软而又温暖,她的眼神和身体都会说话,连喝茶端杯的姿势,都有一种迷人的味道。 其实,最优秀的女人,别人男人喜欢,连女人都会喜欢。 “c姨,你说,你只要提,我都答应。” “我们联手,你拿下佛山那个品牌在容城的代理权,没问题吧?” “那当然没问题。” “好,那我也拿下我这个唐山的品牌在容城的代理权。咱们高档与中档的产品都有了。我们联合开一个大店子,还经营其它建材,相当于一个综合性的建材商场,只不过,比这个商场规模小一些罢了。关于与当地有关人员与部门的关系,我来疏通。而关于日常推销与进货出货等手续问题,你来做。” 冬子客气到:“我把品牌代理拿下后,都交给你做不就行了?况且,我也没那么多钱,投入到这个规模里的。” “一切都不要你出钱,钱都由我出,但你代理的品牌就是你的。” “那你不是亏了,我这不出钱,光拿收成,我不要。”冬子也是有志气的人,无功不受碌,况且,面对的,是对自己有大恩的人。 “跟你说过了,在商言商,你莫给我乱客气。我有道理的,你得听我讲完。” 原来,在容城搞开发的品牌开发商,c姨与他们早就有关系,他们在武汉的工程,精装房的生意,也是c姨做出来的。所以,到容城去做,有天然的优势。 但人家对产品的定位,却有区别。在容城,对方有几个自有商场要精装修,对装修材料的要求很高,那就需要佛山这种品牌。而容城普通装修商品房的老百姓,唐山的品牌正合适。 冬子对于散户装修的推销,有相当的能力,而c姨对高端集体客户的推销,有天然的优势。两人合作后,c姨的产品,由冬子帮忙推销。冬子的产品,由c姨来负责与开发商联系,这样,双方换手抠背,达到双赢。 冬子是看设计图的,知道开发商自持的商场与酒店的规模。他概算了一下,如果c姨能够全部拿下,自己代理的佛山产品,那里面可有好几百万的利润。 “我能得这么大的好久,还不投一分钱进去,无论如何,我也不安心的。” “所以啊,你得帮我用力推销啊?你推销得好,就相当于帮我挣钱了啊?燕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燕子有点懵,但凭女人的直觉,她明白,这个c姨带着滚滚的财富,那热情,是扑面而来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新娘花束 “好的,只是,如果冬哥销售达不到预期,你可不要怪他哟。”燕子帮忙答应到。 “怎么怪呢?做生意,风险自担,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有小陈在,会差到哪里去?” 冬子本来不想直接答应的,毕竟自己不出钱,让她出资,自己仅凭劳力来分利润,这事怎么说,都内心不安。更何况,这是一个对自己有大恩的人。 但是,对面的c姨可不这么看。她投资,完全是有一定经验的。第一,是市场,容城的市场摆在这里的,你不去占,别人就会占。但是,凭自己的资金与人脉实力,拿到一定的订单是没问题的。 另外的因素,就是小陈了。正因为自己过去对小陈做过一些事,小陈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他在推销自己产品时,会不遗余力的。一个人,既能干又忠心,这就可以投资了。 但为了让既能干又忠心的人,长期帮自己挣利润,光靠感情因素,是不可持续的。必须,让利益挂钩起来。只有利益共同的关系,才是最为稳固的。c姨闯荡江湖这些年,之所以积累出如此大的人脉关系,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背景,她与某位些上层人士的关系。 更为重要的是,她会让利。她会让,所有跟她合作的人,都有利益可得。这样,人们愿意跟她打交道,建立长久的联系。 她不可能把冬子当成自己的员工,因为,员工与合伙人,最大的区别是,员工只干分内的活,而合伙人,会为你的所有利润而奋斗。一个能干人,是不可能一生都当员工的,必须把他培养成小老板或者合伙人,那才会拴住他的心。 过一会,有人在外面敲玻璃。原来是小简回来了,c姨赶快打开门,让自己店的员工也进来。他们在一起,商量婚礼的事情。其实,小简,也算是c姨的一个合伙人了。 为合伙人生活上的事情帮忙,这是她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女人的阅历与细心,让她在这方面有天然的优势。 在他们商量婚礼细节时,c姨拟了一个单子,一条条地跟小简对,并且,让小简拿给楼上的李雯看。而燕子,也跟着小简上了楼,她此时的身份是伴娘了,当然要站在李雯那边去考虑。 关于化妆的问题,关于换衣服的场地,关于婚礼现场仪式中,要交换戒指等细节,都要一一安排落实。 而此时的冬子,却被商场许多老板们拉住了。当年冬子在这里打工时,都与他们有过交往。冬子今天的推销表演,让他们刮目相看,简直不要太惊奇。 在他们眼中,冬子就是带给人惊奇的。当年,以为他是一个看店子的搬运工,谁知道,他还会炒一手好菜。以为他是一个好厨师,结果他设计了最好看的铺面设计。以为他只是一个设计师吗?他还是一个新产品的推广员,是一个说书人,是一个自然而腼腆的小年轻。当然,他还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关于他与小简与李雯的故事,已经有多嘴的大妈们,在背后悄悄地传说。 “小陈啊,李雯要嫁了,你应该是她娘家人才对,你又跟小简是哥们,你们关系扯不清哟。”有人在开玩笑。 燕子没在身边,冬子说话就大胆得多。“扯不清就不扯,万一扯断了呢?” “那好,我问你,当年,咱们青山条件这么好,你不留下来,回容城,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个姑娘呢?” 这帮家伙,不找点麻烦,好像并不甘心。其实,老关系就是这样,通过找你的麻烦来证明,你们关系的熟悉程度,证明,你们是得罪不了的朋友。 “你说是就是吧。” “她是长得漂亮,我懂了。你为了他,把我们这一帮子老朋友都甩了,是不是重色轻友呢?” “大哥莫说二哥,这毛病,我们都有,对不对?” 人群中的哄笑,就是最好的回答。 正因为对这里的人与风俗习惯熟悉,再加上,小简结婚,冬子来了。罗哥与黄姐,好像要弥补冬子当年的事一样,也积极加入了婚礼筹备组。所以,整个人手与资源,就相当丰富。 c姨为了场面,也请了几家房地产商,也就他们做过生意的,到时候,拉横幅,送花篮。如果外人不了解,还以为是哪个大老板结婚了呢。 而当天晚上,小简非要拉冬子他们去唱歌。 “我们唱一回真正的歌,为我们自己,还是老地方,燕子,你该没有心理障碍吧?” 一听说是老地方,燕子内心虽然愣了一下,但马上得到了另外的理解。原来,自己曾经在那里工作过,四个人都见过那天晚上的经历。这个经历,恐怕是燕子最不愿意回忆却永远忘不掉的伤疤。 治理伤痛敏感的最好办法,就是脱敏疗法。适应它,改造它,它才会真正地痊愈。 冬子倒是有些顾虑,怕燕子承受不了。但小简却说了另外的理由:“再不狂欢一下,以后被李雯管死了,我咋办?冬哥,你说呢?再加上,过两天,李雯就要回娘家住,我们不能见面的,对不对?” 这是这边的规矩,新娘出嫁前三天,必须完全呆在娘家,不能跟新郎见面,体现的是这种新字。 其实,冬子也理解小简的想法。他也想给几个人的感情,做个总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冬哥的影子在李雯心中是抹不去的。而当时,李雯之所以答应跟小简交往,那只是把他当成是冬哥的影子。只不过交往久了,冬哥淡了,小简高大起来,李雯才爱上了这个粗糙听话的电工男。 所有的总结,都需要一个仪式感。从单纯感情角度上来说,这个歌厅的仪式感,甚至超过婚礼那种仪式感。 一个是爱情的圆满,一个是家庭的建立,这两者是不可混同的。 此时的酒店,表演舞台已经没有了,只剩下餐饮与k歌的场所。而它背后的老板,只是偶尔出现过几次,很少在这里来了。当然,产业还是他的,日常经营,是他的手下。 他们进去消费,完全是纯粹的吃饭,唱歌,当然也不会请小姐。 作为一个正常的,体面的消费者,燕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今天很好的是,已经过去几年了,这里的服务员甚至包括歌厅的领班,已经换过一茬了,没有人把燕子认出来。 第一步治疗成功,这给了燕子一个暗示:过去的已经过去,连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燕子只是感叹,那些陪唱的服务员们,她们不知道,这只是个青春的行业,表面光鲜,但忍受屈辱,挣得也不多。外面那么多可以挣钱的行当,只要肯努力,照样可以生活的。 悲天悯人的情怀,只会出现在心理强大的人中。此时的悲悯与伤感,正是燕子被治愈后的反应。 找包厢吃完了饭,这次,是李雯尽按好的点,为啥要这样呢?其实,是她设计好的。以前,燕子在这里,是服侍人的,是卑微的。如今,要让她有一种作主人作贵宾的感觉。 当服务员们毕恭毕敬地对待燕子时,燕子内心中升起一股自豪来。 刚开始,走进歌厅包厢时,燕子还是有些紧张的,但看到,沿途没有一个熟人时,她才放心大胆起来。而李雯挽着她的胳膊,风风火火地走,旁若无人地,对身边鞠躬的服务员微笑时,感受到作为顾客就是上帝的感觉。在自己最卑微的地方,享受最好的尊敬,这种治愈,是其它地方不能比的。 进了歌厅时,燕子习惯性地跑到电脑前点歌时,被李雯一把拉开了。“我请客又不是你请客,你只管坐到享受,燕子,想唱什么歌,我来点。” 服务员进来,问需要什么时,李雯指了指燕子:“问这位,她是今天的主宾。” 自己第一次作为主宾,出现在这包厢里时,燕子还真有点不太适应。但身边的冬子与小简,却表现得很豪爽:“红酒啤酒各来一套,水果大拼,点心来个a套餐,燕子,还有吗?” “就这样吧”燕子表现出一种淡然,这种淡然中,有一种骄傲与自豪。 歌声响起,李雯拿起话筒,邀请燕子开唱。那是一首伤心的老歌,那是一首很特别的,两个女生合唱的老歌。《哭砂》,风吹来的沙,落在悲伤的眼里,谁都知道我在等你。 这曲调一出来,两个女生在为过去的时光感叹,唯有悲剧的艺术,最为真诚。因为年华已去,而过去的悲伤,需要抒发。 少女的心态,埋藏着多少悲伤啊,那纯净的心,连同那些不可言说的幻想,如风般,曾经在心里刮过,虽然没留下痕迹,但你却受过伤。 两个男人,没有猜拳行令,他们看着两个女生,眼泪湿润,那丰富的情感,男生虽然不理解,但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多么丰富的一个人。 少女们,哪怕过着最悲惨的生活,内心中存在的幻想,就是她们的美好,好美好支撑着她们走到今天,直到遇上真正的爱情。 这是少女们自己的歌,也是唱给自己听的。但是,正因为不为别人而唱,它才最深情,最真诚,最能够打动人。这两个男人听了,觉得要百倍珍惜眼前的人。 她们年少时,曾经把最美好的幻想留在心底,从不曾改变就是对爱情,对爱情拯救自己的公主梦,对爱情到来的所有期盼,花费了她们最大的想象力。虽然,她们并不知道,将遇上什么样的人。 她们唱完了,没有掌声,各自的男人来到自己女人的身边,拥抱,拍她的肩,摸摸她的头。根本不在乎,身边还有其他的人。此时的世界,仍然沉浸在两个人互相的温暖之中。 接下来的喝酒,就开始进入情况了。酒喝得越多,话就越开放。 李雯放了一首慢摇的舞曲,要小简邀请燕子跳舞。而她自己,主动邀请了冬哥。 “冬哥,这个安排,是帮燕子的,你满意吗?” “你安排得好。” “我原来喜欢过你,你晓得吧?” “我知道,现在你喜欢的是小简,我也知道。” “对,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跟燕子,也会有我们今天的。她是一个干净的人,我觉得,她配得上你。” “嗯,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而那一边,小简却对燕子说到:“李雯跟冬哥跳舞,你不嫉妒吧?” “不,我只希望冬哥开心,他开心了,我就开心。” “这就对了,咱俩是一样的。我只希望李雯开心,像个少女一样,怎么高兴怎么来。” 那慢摇,简直就是一首长诗,总结着过去,缓慢地诉说着感情的历程。 而此时,小简对燕子的尊重,体现在他的动作上,体现在他的体贴的目光与话语中,与其他男人跳舞时,再也没有被压抑的工作感,再也没有被迫的紧张感。这是朋友一起的欢聚,完全没有障碍的与音乐在一起,一切舒缓。 经过这些历程,才又回到喝酒的历程。此时,说胡话的阶段开始了。 “燕子,我敬你,你把我过去最喜欢的人带走了,你是不是得陪我一杯?”李雯总是这么冲。 “那我不是给你带回来了吗?”燕子也不示弱。 另一边,冬子却给小简两人在讨论另外的话题。“冬哥,你要不走,李雯也不会归我。你不要以为你做了好事,我算是麻烦了,被她管得死死的。唱歌,连个小姐都不让叫。” “得了便宜卖乖,人家李雯是为你好,瞧你这身板,经得起折腾?你那点小心思,早被李雯瞧死了。”冬哥倒也不客气。 “嗬,说我坏话,我说当年,冬哥你怎么瞧不上我呢,原来,我没得燕子温柔啊。” 李雯过来打岔。 “当然当然,我一个外地乡下人,还要被你欺负,那不死得快?人家小简家大业大,在青山一带有底子,要不然,他也不敢娶你。” 打闹,瓜果满天飞,这是一个欢乐的夜晚。 最后出来,李雯已经订好了酒店,供燕子他们休息。她悄悄问了问燕子:“冬哥这人不太开窍,你要点拨他。” “啥意思?” “啥意思?你不懂?你莫看小简,表面老实,实际上急得很。冬哥这人,恐怕把那事看得太重,把你看得太重,你们莫非?”李雯不怀好意地看着燕子,惹得燕子又把她追打了一番。 这个酒店,正是他们婚礼的酒店,冬子第二天开始进入后厨,参观了人家厨师的手艺。当然,人家是专业的,手艺虽然没有重庆那帮子超级大厨高明,但还说得过去。 冬子把材料买来后,作料都是在房间内磨好的,怕泄露了配方。当婚礼前一天,再开始在后厨卤。 此时就有师傅过来看热闹,问了好些问题,当成品出来后,有人过来品尝,大吃一惊。因为味道太好了,这事居然惊动了行政主厨。 行政主厨也是见过世面的,他尝了过后,赶紧问到:“小陈,怪不得,你非要拿这个菜进来。这个菜,已经把我们全部的主菜都比下去了。你跟我说实话,这菜肯定不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是哪里学来的呢?” 冬子不好意思直接报大师的名字,因为自己不是他正式的徒弟,只好解释到:“我在重庆有缘,有位大师给了我配方,我本人当然没这本事。” “怪不得。川菜风味的卤菜,这是肯定的,但,它属于一种新味型,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配方出来,恐怕武汉那些卤鸭子的,要小心了。” “我不在武汉做,我小本生意,在容城就行。” “可惜了,可惜了,你完全可以拿这东西,在武汉挣大钱的。” “我没那本事,我只做自己照顾得过来的事情。” 高手对话,根本不需要明说,只点到为止。其实,这位主厨当然想买他的配方。但发现,冬子对钱并没有那么感兴趣,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婚礼在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厅进行,当地的村民及生意上的伙伴都来了,总共坐了四十几桌。 而冬子出现了,许多村民还记得他,纷纷给他打招呼。甚至包括当年,出现在李雯父亲葬礼上的乡村主厨,拉住了冬子的手不放。 “小伙子,你这个天生的厨师,李雯家的事,你不做个菜出来?” “做了,师傅,过一会,来的第一个就是,鸭子拼盘,是个凉菜,还得你多提意见呢。” 当然,还有些人,晓得冬子与李雯那无疾而终交往的事情,只能在私下里议论,不可能在这个场合扫兴。 当音乐响起,冬子作为伴郎,赶快归位,站在了小简的身边。一切仪式,都是婚庆公司安排好了的,提前已经经过演练的,所以,都按计划走。冬子穿着西服,与对面穿着裙的伴娘燕子,总是在递眼神,因为,对方着正装的样子,也真是好看,以前,没看过呢。 交换戒指,喝交杯酒,新郎新娘讲话,给双方家长敬茶,这些仪式,正常进行。 小简的父母当然在场,而代表娘家人的,是李雯的姑妈与姑父。李雯的母亲没来现场,那只是因为c姨提前打了招呼的。 c姨根本用不着直接面对李雯的母亲,她只是找人,对那个男人打了招呼。既然那个男人是在社会上混的,c姨只找了个,他害怕的人,把话说直了,他就怂了。 最后一个环节,是新娘从背后抛花束,其实,这个动作与手法,她都悄悄练过。 当时燕子并没有在意,她正在跟冬哥在下面悄悄评价,新娘婚纱的款式。 一大束花,不偏不倚,落到了燕子怀中。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还有些好事的年轻人,发出了口哨与尖叫。 这是一个完美的婚礼,客人对冬子的菜赞口不绝。对新人的一切,都充满了美好的祝福。冬子带着燕子,手拉手的情景,也让大家看了。大家都说,燕子漂亮,冬子有福气。这一切的祝福因为真诚,就给了燕子以信心。 一个人如果爱得太卑微,那是痛苦的。自豪地爱,那才是幸福,燕子找到了这个感觉,感觉自己配得上冬哥的一切。 当婚礼结束后,冬子与燕子还帮忙处理了大量的后续工作,比如还礼服的,比如送化妆师的,比如帮忙收拾没用完的烟酒的,像为自家人做事一样,尽心尽力。 他们知道,这样的朋友,不光是人情,不光是感情,还是亲人。 当他们一切收拾完毕,准备回容城时,c姨叫来了车子与司机,要送他们回去,推都推不掉。 “冬子,燕子,我前两天说的合作,你们上点心,我等你们电话。还有,前期调查或者做工作,需要的任何花费,都记个账,我可不能让你们掏钱。” “必须的,你放心吧。”冬子与燕子上了车,司机回头时,冬子吓了一跳。 “是你啊,哥?” 原来,这位开车的司机,就是当年送冬子到火车站的人。两人在路上,说了好多话。原来,c姨在武汉,还有其它产业,还有一帮子人在帮她的忙,怪不得,她的生意做得这么大。 车子开得飞快,只用一个小时就到了。冬子非要拿几套鸭子送给司机,司机推脱不过,总算收下了。 回到家,冬子对燕子说到:“那束花呢?你没丢吧?” “怎么会呢?我都用盒子装好了的,把它摆到卧室吧?” “嗯,好,人家是不是在催我们早点结婚?” “你说呢?”燕子调皮地反问。 “如果结婚,我们也这样办,也找一个大酒店,那你满意吗?” “不需要,冬哥,只要有你在,只要爷爷能够亲眼看到我穿婚纱的样子,怎么都行。” 两人洗了澡,上了床,冬子很快就睡着了。这几天,他太疲劳了,为李雯小简干活,他还真值得劲。 燕子却在想,李雯跟她开的玩笑。冬哥至今克制着自己,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呢?这个傻瓜,睡觉的样子,真可爱。燕子俯下身子,没敢接触冬哥的脸,怕惊醒了他的睡眠。 冬哥的头发,真好闻。 第二百二十章 绷得太紧 所有的进化都是以牺牲某些功能为代价的,冬子面对着这熟悉的环境,回想着与c姨的合作意向,总有一种压力。 他在心底里,有一种害怕,把自己绷得太紧。 这个害怕,来源于自己的父亲。父亲一生,都在努力挣钱的路上。按当时他的条件,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精力,挣了尽可能多的钱。但是,结局呢?是前面拼命挣钱,后面花钱买命。最后,钱没了,命也没了。 自从燕子老家乡村的第一批鸭子出来时,冬子就有这种感觉。冬子开着车,每天往乡下跑,都是大清早去的,燕子收购完鸭子,已经到早上七八点钟了。在老家拿点早饭在车上吃,开着车子的冬子,都是被燕子把食物送到嘴边咬一口、喝一口。 虽然基本操作有小樊与小蒋帮忙,但采购与加工调料,一定是自己进行的,还有,羊肉串,这个传统的手艺是不能丢的。自己的营业执照,自己的招牌,都是老陈烧烤。更何况,那里面,有冬子最珍贵的情怀。上午如此忙乱,中午稍微休息一下,下午又是出摊前准备,一直到出摊,冬子在烧烤炉前忙活,烟熏火燎的,忙得直不起腰来。 体力上的劳累,对于年轻人来说,倒没有什么,更重要的是,精力上的牵扯,以至于,你没时间思考另外的事情。 这天中午,冬子接到c姨的电话,汇报了市场考察的情况后,听到燕子在外面询问的声音,她还有串羊肉,而冬子却在床上。冬子睡不着了,他仿佛看到一个轮回。 当年,也是这样,父亲两头忙,母亲始终没有闲,这种生活,好像差点什么。我努力至今,难道还是摆脱不了这种劳碌的命运? 当一个人,对自己的劳动的意义认识不清时,就会产生心理上的倦怠感。冬子想,原来自己只卖烧烤时,日子过得还算轻松。当后来,加入了卤菜后,日子就被挤满。如果最后要加上建材,那自己该是怎样的忙法呢? 燕子倒是很兴奋,因为眼前这迅速的财富增长,让她看到一种可能性,就是暴富。对于一个历来贫困的人来说,巨大财富本身,就是生活的意义。 但冬子,对财富的理解却没有那么急迫。一个人的人生观,其实在他的少年时期,就已经定型了。定型的原则是:差什么,补什么。用外国专家的学术话来说:人的一生,都在完成自己的童年。 而冬子自己的童年与少年,并没有缺钱,所以,对钱的理解,大概相当于:它是服务于生活的。如果生活中的钱足够了,就大概行了。如果要付出超额的精力,挣那不必要的另外的增量钱财,而且要失去许多其它的乐趣,冬子是很难下这个决心的。 按今天这个利润速度,每个月至少可以保持十万以上的进账,那一年,收入一百多万,这个水平,已经超出了冬子的想象了,这比他第一次见到的罗哥等老板们,都要好。更何况,自己拆迁后,有门面有住房,燕子家人搬过来住,完全有余。 燕子对生活的要求,几乎全部可以达到了。这种完成任务的感觉,让冬子有一种可以歇口气的想法。 只是,c姨对自己有恩,自己通过帮她跑业务,来报答她,这是应该的。本来,自己少做些卤菜,把时间腾出来,帮帮忙,就是占去冬子大量的时间了。 但是,目前的形势却容不得松劲。村里放养鸭子,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闭环,当一个产业链出来后,它就具备了独立进化的威力,让你不得不跟着它旋转。 “燕子,你收得太慢了,你每天来,就说明天收我家的,明天就收,结果,我都等了四五天了,多吃些饲料倒没啥,关键是我的新鸭子出来了,它们要场地呢,两头照顾,我顾不过来呢。” “幺婶呢,你咋养了这么多呢?密度大了要生病,如果传染给其它家的,那可不得了。”燕子问到。 “我姐姐家也帮我代养了几百只呢,她就在隔壁村,你认识的,不可能不收吧,反正都是一个品种,养的方式也是一样的,你鉴定了的,没问题的。” 乡亲要出货,那燕子这边,就必须做到应收尽收,但随之带来的问题就是:太多了。 太多了,就意味着要加大加工量与销售量。燕子虽然在乡里喊了暂停,让大家不要向外村发展,只按一户最多五百只一批的速度供货,但是,村民们看到有钱挣,悄悄联合钻杆的亲戚养这,你怎么好拒绝呢?毕竟,质量没问题。 按一般市场经济规律,需求价格曲线的相互关系应该是这样的。当供大于求时,价格会下降。但是,燕子有两个底线,却无法突破。第一,她承诺的收购价,要比镇上的高出一块钱,这个不能坏。第二,她不能不敞开收购,不能让乡亲养的鸭子,无处可卖,让他们亏本。 是什么扭曲了这个市场规律呢?是乡村亲情。所以,一旦感情因素进入生意环节,事情就变得非常麻烦。c姨说了一句真理: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 看着燕子如此的忙碌,有时边串羊肉时,也在打盹,冬子心痛不已,他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的母亲。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燕子要坚持如此拼命,动力何在呢? 其实,这正是因为两人出身不同所产生的理念差异。对于燕子的经历来说,对贫穷的恐惧,导致了她对钱的敏感。挣钱本身,就成了她的一种追求。 有人说,希望与恐惧是人类最基本的心理驱动。对于冬子来说,挣钱,其实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望。当想象中未来的美好生活可以实现时,这种驱动力就会逐渐减弱。 但燕子,却有双轮驱动,除了希望,还有恐惧。对贫困的恐惧,导致她对赚钱,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动力。 当年,父母也是这样的,为了给学习并不出色的冬子挣一份家业,为了让他今后的生活保持着这种,不至于匮乏的境地,父母拼命挣钱,其实也是出于一种对冬子未来的恐惧。可惜,这种努力,结果,他们并没有预见到。 冬子想劝阻燕子,不要重蹈覆辙,但话又不能直说。 “燕子,我觉得你太累了,我们挣的钱也不少了,何必要扩大规模呢?我觉得,帮帮c姨的忙可以,拿利润,就没必要了吧?” “冬哥,不累的,如果你累了,你就只管调料的事。烧烤现场,也可以让小蒋去,大不了加工资就行。如果人手不够,我们可以招人。你配好了调料,就出去看市场,搞推销。人家c姨说了的,生意必须按生意规矩做,你不是不想帮她吧?” 冬子好像真被驳得无话可说。 但是,摆在眼前的麻烦,是销售。不是说这个卤鸭子的销售不好,而是,一个摊位,肯定卖不了一百只鸭子,毕竟,周边消费能力及人群有限。 日常消费,比如饮食行业,或者是日杂副食商店,按附近居民人口及流动人口比例,是可以算出营业规模来的。如果有竞争者分流这个比例,市场还要小些。 要扩大市场,就必须在另外的地方新摆摊位。新摆摊位,那就得有所放弃。 比如,你营业的利润,得让人清楚,你烧烤的方式,恐怕就无法自己来操作。这一切,都是冬子不好接受的。 更何况,如果为了装修建材的事,放弃对食品行业的专注,冬子也有些不太情愿。 究竟作何选择,以前他都是听燕子的意见。但目前的燕子,好像是铁了心的,要做大做强。 广东佛山的小袁曾经说过,当你预感到有事时,好事不一定发生,但坏事一定会来。 一天中午,燕子看火时,估计迷糊了,把一个卤桶碰倒了,幸亏是向她身体的另一边倒下的,没有产生烫伤,但那巨大的声音,还是让冬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当察看燕子身体没事后,冬子长吐了一口气。“燕子,这样不行,万一烫伤了,那可咋整?” 燕子却没事一样:“万一烫伤了,你就不娶我了呗?” “不是那个意思”冬子急了:“因小失大,我们少做点,轻松点,何必拿命拼呢?” “莫急啊,冬哥,这只是偶尔失误,我以后注意点就行。你安心去睡吧,我收拾一下,这有什么呢?” 冬子哪里睡得着。他建议:是该请帮手了,光靠小蒋与小樊,支撑不了每天一百只鸭子的销售量。 冬子知道,要燕子减少鸭子的销售与进货量,是做不到的。至少,暂时做不到。乡亲们的新鸭子,已经在路上,大势所趋,停不下来。 燕子答应考虑一下,毕竟这个问题,还比较复杂。 首先是质量控制问题,这不仅包括卫生条件,还包括品味保证。当然更重要的是,工序流程及配方保密问题。在销售上,也有一个利润率的保密问题。毕竟,一个经历过全过程的熟练员工,对它的利润大概是估算得出来的。老板的利润出来了,那员工对自己的工资待遇要求,也会水涨船高。 这种员工,需要一定的忠诚度,还需要能干。 要找到这种人,是比较困难的。小樊与小蒋,这种关系的人,很难得找。但是对于人性来说,燕子也只对小樊有把握,对小蒋,却说不一定。 所以,她只能暂时答应,先看看再说。 而这种疲劳与繁忙的场面,让冬子有些害怕。尤其是想到燕子打翻卤桶的镜头,冬子就觉得此时比较紧迫。 在一天送卤菜到爹爹家时,冬子那心思重重的样子,被爹爹看出来了。今天是家家的生日,本来是很高兴的。 爹爹把冬子叫到自己的卧室,让冬子坐下,轻声地问到:“冬子啊,最近生意还好吧?” “好,没问题,供不应求呢,钱也挣得多。” “不一定吧?你恐怕遇到问题了,我看得出来,愿不愿意跟我说一下呢?”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冬子把自己面前的焦虑说了出来。 爹爹听了,笑到:“你这是成长的烦恼,莫急。冬子,你面临着选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对不对?” “对,如果想把每件事做好,我精力不够。但是,哪件事,又能够放弃呢?” “那你得转思路了。像你说的,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赚钱不是目的,只是一种手段。赚钱本身的意义,是服务于生活的。这个态度,我很赞成。但是,燕子这种对赚钱的渴望,你也要理解,因为,钱本身是个好东西,只在于你用它做什么。” 爹爹说到,有人认为钱是罪恶的,有人认为钱是高尚的。其实,都错了。在于挣钱与用钱的人,只有人,才有伦理属性。钱多了,可以用来做更大的事,聚拢更多的人,这是事业的基础。 “我要问你,如果有一件你最想干的事业,你有了条件,可以干了,你想干什么呢?” 冬子也有了一些哲学基础了,所以他问到:“你说的事业,指的是什么?” 先确定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再进行分析,这是逻辑的严密性。爹爹明显感觉到冬子的进步,再一次鼓励到:“咱们冬子有思想了,一个很好的问题。我只说说我个人的看法,不一定对。” 爹爹总是以谦虚开头,但说出来很有用的道理。 “你认为,最让自己骄傲的事,做成了,就是事业。你认为,对社会最有意义的事,做成了,也是事业。总之,给别人留下点什么,能够让自己觉得,此生没有虚度,这就是事业。” 当爹爹把定义下了后,冬子瞬间就明白爹爹的一生了。他作为一个武大的高材生,甘愿在容城这个地方,用自己的全部精力教书育人,其实,只是想给这个地方,留下一些读书的种子,一些道德的风范,他做到了。 冬子承认:“其实做建材,这方面,意义也仅仅是赚钱。因为我熟悉它,它又来了市场机会,所以,能够赚钱。但是,如果光考虑赚钱的话,我做卤菜和烧烤,也同样是赚,所以,如果要舍弃一个的话,我宁愿选择做食品。” 爹爹笑到:“你的选择,我不作评价。但是,当你有余力时,做对自己最有意义的事,不浪费光阴,我就为你骄傲了。” 对于冬子来说,能让爹爹骄傲,这本身就是他的一项事业。因为,爹爹是一个谦虚的人。 给家家祝寿,本来燕子也想同去的,但是,家里离不了。那么多的食材要加工照看,他们只能走一个人。冬子吃过饭,就赶快回家,他想替一下劳累了半天的燕子。 燕子在冬子的劝说下睡觉了。冬子一个人坐在火边,听着桶内咕咚咕咚的声音,仿佛回到了某个过去的时光,母亲一人串着羊肉的情境。 往事,一切的往事袭来。冬子想到,父亲创立的招牌,自己如果保持下去,那就是对往事的纪念。那是一种值得传承的价值,那也是作为儿子,对父母心血的报答。 他想起了在西安的日子,在武汉的日子,在重庆的日子。自己这几年外出闯荡,受到赞美最多的,其实是自己的烧烤。自己作为建材推销员,作为店铺设计师都是可以被替代的。唯有这烧烤,无法被人替代,那是父亲一生的心血。这卤菜也无法被替代,那是老大师一生钻石的结晶。 当年,在西安,那个退休老师所说,饮食文化,超越所有文化,具备有最基础最直接的意义,是一个文明最生动的代表。而孙总他们,那一堆所谓高端的文化人,也一再声明,食物,影响着人类生存,影响着历史进程,影响着人类文明。 当看到老大师及其徒弟们,他们虽然已经功成名就,虽然已经财务自由,虽然他们完全不用干活,但对美食的探索,却如此痴迷,为了什么? 民以食为天。 这是中国人最相互的宗教。冬子想起了工商所那们帮忙办执照的所长,他曾经说过,父亲创立的品牌,几乎算是个老字号时,冬子也曾经感动过。当时他听到时,只是觉得这所长因为回忆,动了感情。今天想来,还真有点意义。 想起过去的老字号,掌柜与老板换了无数茬,却把字号保留了下来。让最多人受益,让流传的时间更长,这就是事业。 所以,冬子此时有一个初步的想法了。专心做食品,卖烧烤与卤菜,把它们做出品牌效应来,这才是他不可替代的带来,至少,在小小的容城,是这样的。 容城,本身没有什么特产。它产生的东西,周边县市也不缺少。以至于,到了武汉,小简的婚礼,自己都拿不准要送什么,只好送了自己的卤菜来。 对啊,让容城人出去后,有特产可送,这不正是一个大事业吗?这个事业,让每个人享受到口腹之欲,那不是最大众化的影响吗?如果它能够成为一个老字号,那不正是时间长河里的价值吗? 但是,任何老字号,光靠家庭作坊式的工作,是完全行不通的。一是无法扩大规模,二是无法产生可复制的标准化程序与体系。在工业社会,光靠艺术创作那样的个体模式的东西,根本占领不了市场。 工业化体系生产,却难倒了冬子,他对这不太熟悉。 于是,他给彭总打了个电话。 “冬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如果要成立一个专门的品牌公司,那得有专业的管理体系。这个体系复杂而难以管理,按你今天的市场规模,恐怕支撑不了。” “什么意思呢?” “要建立规模,得有成本。你的利润总额根本不够这个成本开销的。比如成立一个正规的公司,从生产部门来说,你得有采购的,有工序监督的,有质量控制的,有加工流程的,有包装及检验的。从销售部门来讲,你得有核算制度、激励制度、纪律制度等。在后台,你得有人事管理,财务管理等等。” “我开始搞小点不行吗?不需要专人搞吧?” “好,就算你一人身兼几职,但那也得一人懂得几行才行啊?比如你冬哥,一人可以身兼设计、推销、司机等三项工作,那是因为,这三项你都懂,况且工作量不大,时间中可以调配。但我所说的那些专业,一人身兼几职,要懂得几个行当,是很难找到的。况且,一旦你独立运行起来,麻烦很多,你作为老板,协调各类麻烦,会占据你大量的精力。你到时,就只是一个管理协调者,你根本没机会进入厨师这个专业。意思是,你把配方拿出来,自己来操作调料,变得不可能。” 这句话说到死穴了。如果配方泄密,那一切商业都变得没什么意义了。 “那别人也办公司,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行是行,但你必须要做到让利分流。什么意思呢?比如,你不可能掌握全部产业链,要分工出去。比如养殖的,你就不需要亲自掌握了。别人公司养好了,直接供货过来,你只管他的数量质量与价格,不要跟一个农户一个农户地打交道,所以,你要让农户们成立自己的养殖公司,你只跟公司打交道。还有销售。当你的产品出来了,你只负责交给销售部门货,他们卖得好坏,是他们的事,你只负责结算就行。按有保密配方公司的行业规律,你只抓往生产的关键环节,就行。我好像听做豆腐的人说过,最关键的一步,是老师傅亲自把关的,那一步叫什么,我忘了。” “点卤”冬子答到。 “对,你只负责点卤。” “彭总,我对你这,还没什么信心。毕竟,我一直是个打工的,没什么管理大企业的经验。更何况,我目前的经济实力也不够,人才也不够。假如,我只是把今天的规模稍微扩大一点,让自己的生活,稍微轻松一点,那该怎么办呢?” “其实道理一样,养殖端的外包与销售端的外包,如果全包不行,半包总可以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 确定专项 只要生意,燕子总是充满干劲的,虽然看已经看出来,冬哥近期处于某种迷茫之中。 今天冬哥从爹爹家回来,打了一通电话,利用让卤菜自然凉的时机,冬子把燕子叫到了卧室。 “燕子,我有一个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冬哥。” “我觉得,以我们的力量,要扩大规模,需要放弃一些东西。比如与c姨的合作,我们可以帮忙,但不作为生意合伙,因为,我与她只有感情上的关系,不想因为生意,而背上更多的负担。况且,有一件事想通了,就明白了。我跟爹爹说过,他问我,搞建材的目的是什么,我说是为了赚钱。既然我们做卤菜也会赚钱,我们如果只能干一样,你觉得,建材还是咱们的老陈烧烤品牌?” 燕子一听,既然爹爹已经问到这个话题上,那结论已经明确了。“听爹爹的吧,他怎么说?” “他倒没明说,要我自己选择,觉得哪个价值大,选择哪个。这个价值,是指的人生价值,不单纯从钱上说的。” 燕子听了冬哥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 建材市场的火爆,也是近期的事,在这个事情上,冬子面临着竞争关系。各类品牌进来后,以冬哥的高档品牌在容城运行,虽然能够赚一些快钱,但是,长久不了。因为,这里的长期市场,是偏向中低端市场的。 况且,冬哥还有一个顾虑。如果他自己来代理佛山的品牌,那就意味着,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自己是销售部出来的,自己是彭总的好朋友。如果自己不做出成绩来,那不仅是丢了彭总的脸,还会坐实当年,别人对彭总的攻击理由:陈冬根本就是照顾关系进来的,没什么才能。 而容城的市场,只够他赚些快钱,不够他有大的发展。所以,代理商的名字,不应该是他。自己赚钱不赚钱的不要紧,但砸了彭总的形象,那可是睡觉都不安稳了。 不是冬子的能力小,而是这个市场的容量,不够他折腾。但是,帮助c姨是必须要帮的,那就让c姨拿下在容城的代理权,这个事情,完全做得到。这样,c姨的恩情也报了,自己也不会给彭总造成负担。当然,c姨的另一个品牌,生意联系及市场考察,冬子仍然是要帮忙联系的。 “燕子,如果你同意,我们专心做食品,那就从烧烤与鸭子起步,做大做强这事,恐怕还得要放弃某些东西。” “什么,做大,就要放弃,你这是个什么理论?” 于是,冬子就给燕子普及了彭总所说的理论。两人对于其中的细节,进行了讨论。 首先得把全产业链的控制方式进行分解,比如第一个基础,就是鸭子的收购。以后,可以把在乡下的养殖,交给一个专门的人去做。他收购的质量与价格,保持原样不变,而每收购一只,我们给他们多出一点钱的费用。只要质量过关,那多出的钱,算是我们分出去一部分利润。比如鸭子收购时,我们给他两元一只的差价,让他直接送来。 燕子算了算,以全年六万只来计算,那就是十二万块钱。这么大的数目,燕子吐了吐舌头。 冬子看燕子在犹豫,赶紧说到:“你莫只算六万只,你如果算十二万只呢?虽然利润率我们低了,但是,我们销售量大了后,那我们的利润总额不是也上升了吗?你不要老想着剩余价值率,还得考虑自己的精力,对不对?” “哈,你是说,我钻进了钱眼里吗?”燕子打了冬子一下,其实,内心中,已经对这个方案通过了。 要知道,每天早晨回老家拉鸭子,自己两人起早床不说,连饭都没吃好。按这种工作节奏,自己与冬哥,都是无法长久坚持的。 况且,目前,她回老家收鸭子,遇到乡亲,有时较不得真。都是以亲戚相称的,给这个人让一点利,就得给那一个人让,稍有一个要求没满足,就得罪人。甚至有人怕燕子不收他的鸭子,提前一天,以等燕子的车子为名,居然就住在自己父母家了。 既然是亲戚老乡,就不能赶人家走。人家的借口也很光辉,他们是来看燕子爷爷的。在乡邻社会,都把年纪大的人看成长辈,晚辈来看长辈,还带了一包糖或者一袋子奶粉,那就是客了。 这种生意,越做,给父母及爷爷惹的麻烦就越多,自己也不胜其扰。光是自己的电话,就接了不少冤枉。 还有一个,就是来张口借钱的。燕子每次收购,都是带着现金去的,所以,从表面上看,大家都知道,燕子发财了。既然发财了,哪个不想沾点光呢? 近乡情更怯,不是怕他们说自己,是怕他们找自己借钱。因为借钱这事,比送钱还要恼火。直接送的,有个人情。但是借的,就不好说了。有人借了钱,怕你追他还,就故意躺着你,平时交往密切的人,反而生疏了。 一般有人有急事借钱,你都没机会考察其真伪,当然得帮。有的人,借钱其实是借口,他就没准备还,那是还占便宜的。 你想,一样在泥巴里长大的孩子,你发财了,他怎么能够不想心思呢? “冬哥,把收购这事外包,我同意。” 随后,外包的对象,这要搞清楚。关于察看鸭子究竟是放养还是圈养的问题,也要传授技术。更何况,燕子独自保存的饲料秘方,那可是她的心头肉。 冬子认为,她堂兄最近的工作还算可以。关于蚯蚓养殖,也劝他父母放弃,毕竟,如果生意做大了,这么一点收入,根本与燕子冬子的收益,不成比例。 “我们有了,他们就有,我们一年赚上百万,他们还会缺钱吗?” “但是,冬哥,你晓得,他们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怕自己没用,怕拖累我们,所以,给他们找个事做,让他们有自己的收入,这样,也有尊严,也有价值感。” 这就是中国的老人,他们生怕拖累了子女,宁愿自己吃亏,也要努力工作,哪怕有病有残。许多人,只要能够站,他就一直干。 “关于饲料配方,你当然可以保密,你只需要在容城把所有需要的材料买齐,分为几个地方购置,把关键的几味药材打碎,剩下的配料,由他自己回去配就行。你一个月回到抽查一次,就得了。” 由每天回去,到每月回去,这个工作量就小多了。至少,节约了每天去来以及收购时,所花费的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那就按你说的办,他相当于成立了个养殖公司一样,从生产到养殖到收购一条龙,他有利润,我也减轻了负担。分利这事,我同意。” 于是,这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那就是,燕子父母该怎么办。如果此时让他们在老家无事可干,那他们也是不安心的。 “我想到了第二个方案。就是,让他们到容城来,你不是缺少最忠诚的人吗?自己的父母不是最忠诚的吗?关键饮料的购置及粉碎,由他们负责。这不,就把你的任务完全解脱了吗?况且,因为卖饲料而赚的钱,还是算他们的收入,他们不也有价值感吗?但有一个问题,必须解决,就是爷爷的住宿问题,我们必须得在附近,另找房子。” 这件事,说到燕子心坎上去了。他们原来不愿意进城,是因为舍不得乡亲们,那一种亲情笼罩下的温暖,谁也舍不得,所以,中国人,总是安土重迁。 但燕子的父母,毕竟在容城住过好几年,对这里的生活,并不陌生。他们在城里,也有事可干,当然没问题。但是爷爷,毕竟是第一次到城里生活,恐怕,离开了乡土,有些不适应。 当然,在这七号门的出租大院住,是不现实的。不用说粉碎饲料所扬起的灰尘,会污染鸭子的卫生,更说,这满地的血腥味及整天操作的噪声,就会让爷爷住不惯。 “哎,我想起了一个地方,八号门,原来有个院子,如果走路过来,也只需要十几分钟,那边还有出租的屋子,环境比我们这里安静,院子空地也大。过去,院子内还有做苕粉卖的呢,现在已经搬走了。他们的房子空着的,还有院子可以操作饲料,他们住到那边,可能更合适。” 燕子这一提议,把冬子振奋起来。两人甚至决定马上开车,去看一下。但看了看时间,卤菜已经晾凉了,很快就要到出摊准备时间了,所以决定明天再去。 准备好一切东西后,两人在路上,商量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销售的外包。这是风险最大的一个工作,不仅仅是利润率会被迫公开,而且,质量与服务的把控,是最难的。 “这需要最相信的人,还得有销售的经验。” “我觉得小樊与小蒋就不错,两人的忠诚度与能力,可能都没问题。” “你不是说,你对小蒋还不太放心么?” “对,如果他们两人承包一个摊位,倒不是很放心,但是,如果把他们分开,一个专门卖一个专门做,那倒是放心的。毕竟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可以互相监督。这样,我们放心了,对他们的信任,才能够长远。” 燕子虽然对销售的理论所知甚少,但对人性的把握,很有见地。 从底层出来的人,对人性的了解,远远胜过冬子的观察。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没吃过亏,就不知道险恶。人总是会变的,当你没钱的时候,想法并不多。当你看到有利可图时,杂乱的想法就出来了。 其实对于燕子来说,她并不担心小樊挣多了钱。她只是担心,小蒋面对突然增加的财富,是不是变得更有野心。燕子从歌厅出来的,她看惯了许多男生,原来贫穷,后来发财后,那一种奔放的狂热的心态,好像整个世界都围着他转一样,稍有不顺,就发脾气。 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脸,如果一个年轻人,在财富快速增长的阶段,把握不住,就有可能,变成悲剧。还是那句老话,钱本身没有罪恶,罪恶的,是人的心思。 以为给了几个小费,手脚就不老实,燕子过去,天天遇见的,就是这样的人。 冬子以善良的态度对待任何人,这是他的阳光,但生意的确有自己的规律。 “那该怎么办?你还有人选吗?” 燕子没考虑好,冬子当然也没理想的人选。 这几天,廖苕货在掇几个局,没空理会许玫,许玫的手气也不太好,所以,也无精打采的。 自从上一次,许玫到过燕子的摊位后,苕货就问了相关情况,也大概了解了,冬子的营业规模,其实,许玫也不清楚利润概念,跟苕货说的,冬子他们,一天赚得了千把块钱。 这一天,手气不好,自己好不容易有个大和的机会,总被别人屁和混走了。心里生气,而苕货也没在铺子里,许玫决定到燕子这里看看热闹,顺便,带点卤菜回家,给父母们吃。 上一次带的东西,父母吃了大呼过瘾,他们要许玫给他多带点。但是,这东西还是挺贵的,许玫也没赢多少钱,所以也就没当回事。 算了,去窜窜,帮燕子卖点,她肯定会送我一些的。许玫一边这样想,一边往三号门走。春夏之交,许玫的连衣裙花枝招展,化妆精致,眼神顾盼,得到了街面上,某些不怀好意的小青年的口哨声。 许玫虽然知道这帮子小混子没出息,但还是很喜欢这种招蜂引蝶的感觉,证明自己的骄傲。只是,这么久了,怎么没有一个有钱的青年,来跟自己意思意思呢? 燕子老远就看到许玫了,大声把她招呼过来。毕竟,许玫的打扮太出众,人群遮不住眼睛。 “生意好啊?燕子,你这每天出来,不累吗?” “只要有钱挣,再累也高兴。”燕子低声跟许玫说到。许玫倒也不见外,直接找了一套工作服穿上,帮燕子卖了起来。燕子对她有恩,帮忙是应该的,何况,自己没事,还有所图呢。 燕子也不跟她客气,毕竟许玫没正式工作的人,来帮忙,大不了,给她送点东西,老同学嘛,没那么多礼性。 看着许玫熟练的样子,燕子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许玫已经是熟手了,剁鸭脖的手法干净利索,算账时,也清爽,毕竟她曾经在超市工作过。 更为重要的是,她的打扮,就自然吸引人。干净漂亮,哪个不喜欢呢?甚至,有的年轻顾客,就直接点许玫帮他们剁,燕子只剩下算账的功能了。 大概卖得差不多了,燕子一看时间,还收了早功,比平时销售时间短了半个小时,而过去,是冬子的几百串羊肉先收工,今天,却几乎是同时收工的。 在冬子收拾摊子准备往车上搬的时候,燕子低声音问到:“许玫,现在还没找工作,还在跟苕货混?” “跟他混,他人都不知道跑哪里了。”许玫心里有气,这几天,苕货好像在干什么大事,对自己不那么热情了。 “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有人追你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晓得,追我的我看不上,我看上的,都结了婚,咋办?把你的冬哥让给我?” 燕子打了她一下:“莫靠男人了,靠自己,稳当些。” “我会什么?靠我原来,在超市?那不得喝西北风?” “你也莫把自己看扁了,我觉得,你有销售方面的优势。不仅嘴巴甜,还会算账,关键是人漂亮,你今天往我这里一站,生意都快些。” “莫开玩笑,主要是你们的东西好,我只是来帮忙的。” “你怕是看不起,整天油腻得很,不是你这娇小姐干得来的。” “只要挣钱,哪有干不来的事?更何况,我已经帮你卖了几次了,你看我嫌弃过吗?” 此时冬子过来了,送给许玫一套鸭子。许玫推辞了一下,也算是接收了。燕子此时有些急:“许玫,莫忙走,我跟你商量个事。” 原来,燕子与冬子交换了个眼神,冬子对她点了点头,两人的默契就算是达成了。拉许玫进入销售,那可是一个能干的人。至于放心,按燕子的想法,自己在许玫最困难的时候帮过她,她哪怕不同意,也不会害自己,这一点,她有把握的。 “许玫,我不是要你跟我打工,我是想让我们合作,你愿意不愿意?” “什么意思?” “你能不能承包一个摊位,跟我另外一个朋友。如果每天卖出鸭子的数量达到要求,每一只,我分给你们五块钱的利润。假如你们卖出去一百只的话,就是五百块,你们两人分,行不行?” “什么意思?我是二百五?”许玫倒没生气,只是哈哈大笑起来。 “我是真的,你不投一分钱,你如果卖出两百只呢?那就是五百块。一天挣五百,多劳多得,你看如何?” 许玫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并不笨,且有销售经验。按今天晚上不到三个小时的营业量计算,光在这个摊位,就已经卖出去一百大几十只,按每只两块五的抽成计算,一个人可以赚出三四百块,一个月的收入,大概会上万。 这个劳动强度,不是很大。如果自己整天摆着卖,两万块的收入,也不是不可能的。也只是不知道成本。如果按冬子他们原来的毛利,一只鸭子赚三十多,把多出来的零头分出来,一只鸭子赚三十或者二十几块,都是划得来的,因为销售额,至少会翻番。 许玫当场就答应下来,但说辞有所不同。“燕子,你帮我那大的忙,你让我义务劳动我都干,何况还有赚头呢?我答应了,明天就过来帮忙。” 而回家后,燕子就给小樊做了工作。小樊的保底工资,每月八千不变,如果卖出去超过一百只鸭子,那多余的部分,也按一只两块五,算她的资金。 对小樊来说,这是挣钱的好机会,她当然答应了。但有一个问题:“小蒋呢?” “你把小蒋叫过来。”冬子说到。 小蒋过来后,冬子说了他的安排。小蒋已经成了卤菜全流程的熟练工人了。他要小蒋打电话,找自己过去的工友或者老乡,只要是吃得苦爱干净的,就行。找两个人过来,小蒋当师傅带他们,让他们迅速适应环境,以保证出货量。 出货量加大一倍后,小蒋的工资当然也要上升。当然师傅毕竟有师傅的待遇。当两个小工成熟后,小蒋的工资就由八千,涨到一万二一个月。 听说有钱赚,还可以给老乡介绍工作,小蒋兴奋得不得了。“要不要会开车的呢?” “如果你觉得自己开车不累,就不需要,如果觉得想找个帮手,你就留意一下。当然,会比不会好。还有一个,从此以后,进货这事,你就不用亲自跑了,可以睡个饱觉。我让乡下的人,自己送货过来。” 活又变轻松,还当师傅可以指挥人,还加工资,这样的好事,小蒋当然高兴。更为高兴的是,自己的女朋友,也有加薪的机会。看样子,小樊这个朋友,没有白交。 第二天早晨,冬子与燕子忙完了卤菜和腌肉的起步工作后,就出去,订制了一台崭新的不锈钢货架,一切按原来的标准进行。只是,在新摊位是否打老陈烧烤牌子的事情况上,冬子犹豫了。 “不打就不打吧,反正现在咱们只是流动摊位,我俩卖的摊位,有你在场,可以打,他们只卖卤菜,暂时不打也可以。要不然,多一个老陈卤鸭?” “那还没注册呢,名不正言不顺。” 两人把摊位拉回来时,院子里多了一个人,许玫已经提前来了。 “你们回来了?我等你们好半天了。” “你这么早就来了?工作态度蛮好的嘛。” “我只是想蹭一顿冬哥做的饭,怎么,没搭我的米?那我就回去了。” “坐下坐下,我跟你介绍一个合作伙伴。”燕子把许玫往屋里拉。 第二百二十二章 新的摊位 当许玫与小樊两相对照时,燕子觉得对比明显。一个穿着时尚的家伙跟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好像不搭。好在,小樊面目还算清秀,倒并引起许玫过多的联想。 做食品行业久了,烟熏火燎的,皮肤与面容都会受些影响,但小樊底子好,毕竟曾经也靠脸吃饭,差不了哪里去。 “这是小樊,这就是许玫。从今天晚上起,你们俩就搭伙了,你们负责一个摊位,第一期的任务是一百套鸭子,你们自己商量一下,该如何卖,如何分工,咋样?” 小樊倒是大方:“哎呀,这漂亮的人,跟我在一起,我都自卑了。” “瞧你说的,都是给燕子打工,燕子这老板在这里,你怎么捧起我来了?”许玫仅凭直觉就知道,这个小樊,跟燕子的关系不一般。 许玫先被小樊拉过来,说了些女人间的闲话,然后,就开始介绍制作流程。看着两间屋的锅里那沸腾的鸭子与弥漫在全院子的香味,许玫总算明白,这个卤菜制作过程,是多么的复杂。 川菜是复合味的代表,不仅因为调料多,而且因火候与时机的把握,所以产生了百般变化。而正在添加调料的冬子,此刻像一个化学家。进料、搅拌、调火、加水,每一步都非常专业细致。 “哎,冬哥,你都不用尝吗?” “尝什么,一看不就明白了。” 小樊说到:“有时候,冬哥都不需要看,他只闻着味道,看看时间,就自动知道该做哪一步了。” 专业,这是许玫对冬哥的第一个印象。但是,看到小蒋杀鸭子的现场,许玫又觉得,这个场面太血腥,不禁绉起了眉头。 燕子开始忙活她串羊肉的事。那已经腌好的羊肉,已经散发出特殊的香气,许玫觉得好奇。 “这就是老陈烧烤?” “对啊,冬哥他爸发明的,原来你肯定也吃过。” “我们哪有那好的口福哟,还不是燕子你,恐怕都吃伤了的。”许玫的玩笑,居然让燕子有些不太好意思。她与冬子的过往,许玫是熟悉的。 对于爱情,有三种办法。这几个人,分别显示出不同的选择。像许玫一样,采取机会主义的态度,随意碰,如果遇到更好的,就丢掉过去次一点的。这样的好处是,保持了选择的灵活性,为今后的上升空间留下充足的可能。 减小最大机会成本的人,就是机会主义者。但是,机会主义者最大的问题是,会产生猴子掰玉米效应。当你认为,下一个玉米更好时,丢掉手中的,一路丢与拿的过程中,你会发现,过去某个丢掉的,还比现在看到的还要强。 这种选择忽略了一个根本的数学规律,一切事物都是有边界的。猴子不知道,田地中玉米的数量是有限的,而它却无法看清这个有限的全貌。所以,有些凭印象的赌博性质。 她所认识的人,也是有限的,尤其在容城这个地方,按她以表面条件来认识男生的话,既无法正确评估,也无法穷尽可能。更大的问题在于,容城优质男的比例太少,她遇到的机会并不多。好男生与美姑娘,都是稀缺资源,要碰上眼,是一个小概率事件。 最后有一个固定条件需要考虑,那就是年龄。花开堪折直顺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女性青春的美丽,时间很短的,如果烟花绽放一般。而优秀的男性,却很容易被身边的女性提早俘获,已经结婚,退出了选择的市场。 还有一种选择模式,就是小樊的。她纯属把命运建立在自己的基础之上,从来没有靠男人的念头。这一点,燕子也有这个相似之处。但是,她并没有退出观察与出击,当她发现一个男性基本符合自己的要求时,她是舍得付出的。就像她现在,为了小蒋,几乎要到广东,做油漆工。她明白,女生做油漆,是一个迅速衰老的工作。但是,一旦认准了,她就会投入全部的身心。 最后的,就是燕子与冬子这种模式了。从懂得那事开始,就把自己的希望与命运,与对方捆绑。即使当时,冬子还不那么优秀,但燕子仍然对他心存念想,因为,青春少年的那份感情,比起美貌与能力来说,更为稀缺。 有一个调查,说是对将死之人的愿意进行统计,问这个即将离世之人,最想见哪一个人。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说出了自己初恋情人的名字。 有一种感情,是不治之症,一旦染上了,终身不得痊愈。那就是初恋,那就是自己曾经最具生命力的岁月里,最为迸发的热情。那是对活动的眷恋,那是对时光的标记,那是对生命蓬勃时期的最后回响。 把自己过早地绑定在一个人身上,是一种更大胆的赌博。正因为大胆,所以热烈,甚至是悲壮。在平庸的人生中,能够称得上悲壮事情并不多,初恋算是人人几乎都有可能经历的一种。 如果你把自己未来的生活,始终绑定在恋人身上,那只能说明,你对他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或者是幻想。初恋当时没考虑生活,只是凭一种直觉。就是他了,我要得到。 男人的成长是很奇怪的,往往出人意料,比女大十八变,更为剧烈。在同学会上,人们往往会看到这一点。 以前,最受女生欢迎的,比如打球好的,长得帅的。后来混出名堂的,并不多。而以为大家认为的怂人,或者不起眼的小子们,过几年再看他,他已经干出了很大的事情。 是什么促进着男人变化的进程呢?对于女生来说,那是个迷。如果女生能够掌握这种变化规律,投入那个怂人的原始股,那该是一种多么划得来的投资啊。 人,都没长后眼睛。 其实,这事也不是不可以分析的。但不能用线性代数来分析,只能借助量子力学的某些概念。 以前,小袁曾经说过这方面的理论,被冬子所嘲笑。“你这套理论,懂的女生,肯定看不上你。不懂的女生,以为你在忽悠人。” 小袁承认,他的理论有些附会,有些缺乏数据支撑。他犯了文科生通常的毛病,就是仅用逻辑,而不考虑统计学样本与结果的比对。 逻辑可以推出两个极端的判断:可能与不可能。而这个世界,出现这两个判断的事情,非常之少。即使能够得出这两类极端判断的事例出来,那也是结论明显的,不需要逻辑推断,仅凭直觉就可以了。 比如,你可以推论出白天,太阳会出来,晚上,没有太阳。你可以写一篇基于逻辑推断的论文,这没问题。但是,这种论证的意义何在呢?农民早就知道了。 我们这个世界,大量的事实是,两种情况都有,只是哪一种可能的比例有多大,统计思维解决的,就是这种最多的情况:有多大可能。 但小袁引入的概念是:薛定谔的猫。男生的未来,是一个量子态,是女生所无法准确观察并判断的。为什么?只要有女生介入,这个男生的发展方向,就改变了。 这个解释,其实符合冬子的观察。为什么中学最受女生欢迎的男生,往往后来的成绩不太好,主要是受到了女生的干扰。 男人因其雄性的基本冲动,造成了他的创造力与破坏力,这是心理学的原理。对女生吸引的力量,是他证明自己能量的主要驱动力。比如,一个男生,仅凭外貌与体力,就可以得到女生的青睐,那他努力的冲动,就会减少。反正,不劳而获的事,人人都想干,何必努力呢?反正,我会躺赢。 但那种先天条件不足的家伙们,因为缺乏直观优势,从而拼命进化社会性的能力。比如口才太好的家伙们,往往是长相一般甚至中下的男生。成绩太好的男生,往往平时性格腼腆,在与女生交往中,天然没有优势。 与其说这是一种现象,不如说这是一种倒逼。女生对自己的冷落,倒逼他们发展自己另外的功能。 当男生成年之后,发现自己的任务,不仅仅是为了吸引女生,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征服男性世界。那么,这些被迫发展出来的能力,就派上用场了。 权力与影响力,最开始就来源于对异性的占有及冲动。只不过,这种权力与影响力,在今天这个高度社会化的进程中,自然的属性降低,所以,有人说过:权力是最好的那个什么药。 今天社会生活中,权力最方便最直接的体现,其实是一种挣钱的能力。 因为交换发达的今天,钱所能够买来的东西太多了,它占据着主导地位。 当然,也有那种从外貌从气质从谈吐从能力从成绩都是一流的男生,比如像彭总那样的人。但是,这种人,一般的女生就不要期盼了。他们身边从来少不了女生,特别优秀的女生,自动会找到他们的。 彭总这种人,由于不缺少美女,所以,对爱情的要求,对婚姻的要求,那可不仅仅是美貌。许玫这种人再美一个层次,也入不了彭总的法眼。冬子见过彭总的夫人,那气质那仪态,仅用美丽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 最高层次的人,寻找一种灵魂伙伴,那你就得进化出与他一样的思想与情趣,当然还有能力与见识中,不断进化出的崭新的面貌。只要思想更新不停步,那你每天呈现出来的,就是一个全新的人。 天天跟一个全新的人打交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情趣呢?这已经是冬子想象力的尽头了,他是一个知道自己极限的人。 最优秀的人有一个基本品质:知道自己不知道。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今天一整天,她们几个嘻嘻哈哈的,冬子与小蒋不明就里,只好忙自己的事情。 最终的笑话,落在卧室上。因为这个好奇的许玫,是抵挡不住她探寻的步伐的,他看到冬子的衣服与燕子的东西,都在一个床上,她仿佛明白了些。 “燕子,你们,恐怕,我不说了。我不以为”她装出欲言犹止的样子,故意露出自作聪明的微笑。 她只是想看到燕子的尴尬。但燕子并不尴尬,因为,她自己明白。这事,恐怕不用解释,解释了,别人也不相信。你们都睡在一起了,那种事,不是自然的吗? 偏偏,燕子与冬子,就这么不自然。当然,如果你们了解她的感情深度,你才会理解。这只是,冬子与燕子保守的秘密,或者说,某种神秘的仪式感。 燕子避免了这个话题的纠缠,要她们自己去商量,在哪里摆摊子,更为合适。 冬子已经把营业执照与小蒋的卫生许可证,都复印了一份,放到了那个新货架里面了。她们的任务是一百套,当然不能在这边工地上,重复竞争。 这方面,许玫就是专家了。她分析到,在工地是针对四川民工为主,但在另外的地方,就得针对容城本地人了。容城本地人,晚上,喜欢在哪里散步,在哪里扎堆,并且,时间段在哪里,她最清楚。 “燕子,我觉得,在文化宫外面摆最好的了。你觉得呢?” 文化宫,处于容城的中心地带,周围有许多单位与公司,还有许多商场,这地方人流量比较大,是许多人上下班与平时散步的必经之路。 “你们自己的生意嘛,你们自己作主。”燕子把决定权推给了对方。 “好吧,那就在文化宫。”听了许玫的分析,小蒋也觉得有道理,毕竟第一天,先试试看,不行,就改位置。 “我们去的时机,还得有区别。”许玫说到:“一般文化宫,我们得早点去。如果像燕子他们在三号门,吃了晚饭再去,那是针对那些想买菜宵夜的人。而我们最主要的顾客,还有一部分,是下班了的人。” 在容城上班的,许多人会经过文化宫。容城这样的小县城,许多单位上班位置离家的位置比较近,所有,走路上下班的比较多。这些人,早餐一般是在早餐店里吃,中餐一般是在单位食堂吃,只有晚餐,是自己回家弄。 一天中唯一的家庭餐,肯定就比较重视,他们在路上,也就喜欢带点菜回去。卤菜,既方便又节省时间,还是晚餐下酒的好材料,所以,在他们下班回去的路上,这东西,肯定受欢迎。 更有一部分人,是文化宫的老人。文化宫内,除了孩子就是老人。孩子们在什么艺术培训班学习,老人们,在文化宫打牌的、打门球的、唱戏的、下象棋的,总之,娱乐到下午四点多,该接孙子的接孩子去了,该回家为孩子们准备晚饭的,也回家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出摊,应该在四点多钟,就到那里?” “就是这个意思。” 小樊与许玫商量好了时间,中午饭的时间就到了。因为今天是许玫第一天来,所以,冬子就多炒了几个菜。席间,只有小蒋与许玫喝点酒,而其余的人,都是喝的饮料。 “我们先祝贺本公司第二分部正式开张,欢迎第二分部的许玫同学,给大家作个自我介绍。” 燕子像个主持人一样,许玫居然也不客气:“我叫许玫,运气比较霉,最近打算老输,输就输在这名字上。冬哥和燕子决定拯救我,把我拉起来,像燕子一样飞,我很兴奋。我先干为敬。” 她一口就干了,搞得小蒋被迫干掉,太猛,居然咳了起来。 许玫不是第一次吃到冬哥炒的菜,但像今天这些,与过去在重庆吃的花样又有所不同,所以,很是开心。 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燕子玩笑到:“收点收点,长胖了,不好嫁。” “有一种好吃,叫忍不住,何况,我是个意志薄弱的人。燕子,你天天吃这么好的东西,不早点叫我,亏心不亏心?” 她一边吃一边喝汤,反正搞得很热闹。“我也不怕嫁不出去了,反正,只要我挣了钱,男人什么的,有什么用?” 搞得大家欢笑起来。 冬子等到下午四点钟,开车把她们,连人带货送到了文化宫。由于来得早,摆夜市的人还没来,所以,就占了一个好位置。这里是繁华路段,摆摊必须在规定的夜市范围内进行,要不然,城管会来管理的。来得早,就会占得好,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冬子把车停在街道的另一边,他想看看,这两个女生,是如何开张的。 哪里知道,只是在她们把卤鸭子拿出来,在桌面上还没摆好时,就有几个老人来围观了,接着,生意就开始了。冬子看到,她俩的分工还是很明确的。 许玫负责招揽顾客和算账,而小樊负责包装与剁肉,两人配合得,好像很有默契的样子。看到她们已经开张,冬子放心了,开车离去,因为,晚上,他跟燕子,还要去出摊呢。 许玫操着熟练的当地土话,与老人们交流,嘴巴也甜,而小樊的动作麻利,速度也快,所以生意从一开始,就很好。关键的一点,这个卤菜,香气如此之好,色泽如此漂亮,本身就很吸引人。 有的老人有个习惯,不占点便宜就好像吃了亏。许玫与小樊事先就商量好了的。 “爹爹,我们进来时,价格都规定了,你莫让我们自己赔噻,我们是打工的。这样,我们最值钱的不是鸭子,是调料,我送你一包调料,你如果有其他卤菜,家里有的,做起来,加我们这调料包,保管孩子们喜欢。” 用小袋子包装的小调料包,成了她们送人的礼品。这东西成本小,并且数量嘛,在家多加工一些就行。 本地人,都有从众心态,所以,一个东西如果生意好,那别人排队都要来买。如果生意不好,一整天,一个人都没有。引起聚焦效应,人气自然就来了。 为了证明卫生程度,小樊拿出执照与卫生许可证时,有老人认得出来“老陈烧烤”嘛,老陈,不是原来在容钢卖羊肉串的,不是已经死了吗?当有人把这疑问提出来后,许玫就来神了。 “婆婆呢,你是个明白人呢。老子死了有儿子噻?他儿子还在容钢卖羊肉串呢。这个鸭子,是人家花重金从四川学来的手艺,他不可能砸他爹的牌子呢,是不是?” 不讲逻辑只讲感情,是说服普通人的法宝。 有人问这方子花了多少钱,四川什么人传的,许玫就不好说了。但她没闲着:“有人问,这卫生情况如何,我跟你们说,老板是容城本地人,我也是本地人,你们吃出了问题,我们跑得掉?我自己吃的东西,错得了?” 她居然切一块肉,自己吃了起来。毕竟,晚饭时间快到了,她们还没吃过呢。 老人们聚焦性消费,引来下班人的注意。下班人的需求,此时爆发了。他们是有素质的中年人,也是担负着全家生活重任的人。他们排起了队,都想尝尝这个花重金卖来方子的卤子。因为,他们都吃过武汉精武街的鸭脖,仅从卖相与香味来说,这个鸭子,就更吸引人。 文化宫果然是文化中心,许玫的宣传,第二天,就传遍了容城。容城人民与其它地方小县城一样,熟人社会的信息,总是通过耳语的方式,口口相传的。 有名有姓的老板,曾经记忆的招牌,还有明白人认出,那招牌题字的,居然是葛校长。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为招牌写字,信誉倒是没得说了。 当然,更为离奇的,是关于冬子在四川学艺求方的经历。虽然许玫语焉不详,但下面的猜测,却众说纷纭。神秘感与好奇心,给商品增加了品牌效应。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产品本身就特别好。好到什么程度呢?第一天晚上,她们的一百只鸭子,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卖光了,只好打电话,让小蒋租了一个车子,再送来了五十只。因为,只有这些货了。五十只,也只够多卖一个小时的。 而仅凭这三个小时的劳动,小樊与许玫算了自己的账。按这样发展下去,自己一个月,居然收入会超过一万。太出乎意外了,因为,容城这种县城的工资水平,五千为中档,跨过一万,就算是高收入了。 从市场受欢迎的程度来看,增长的预期,充满了想象。一想到这里,小樊与许玫,都有点摩拳擦掌。 第二百二十三章 锁定规模 小蒋找的两个人已经来了,他还真用了心。一个是他老乡一个是他同学。那个老乡姓向,家里曾经就是养鸡养鸭的,当然,因为一场鸡瘟,全家的鸡鸭被扑杀,就再也没缓过气来。但是,对于鸭子的宰杀与鉴别,倒是一个内行。 另一个是他同学,人很机灵,也很能够吃苦,姓熊。他原来成绩很好的,是著名的黄高的正取生。所谓正取生,就是中考凭成绩考上的,这在黄高是很少的。黄高这些年名气太大,以至于一些有关系的,有钱的,子女成绩虽然差点,但宁愿多给钱,送子女到黄高去读书。 据说,黄高一个年级的学生,大约有两千人,但正取生,只有五百人左右。按一般规律,如果在高中时保持这个成绩,高考进入黄高前五百名,进入一本大学,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正取生,一般都在他们的实验班学习。 所谓实验班,其实是尖子班另外一种称呼。教育部门要求学校,不能分尖子班与普通班。这从人性角度以及教育公平的角度来看,是可以的。但是,它违背了教学的规律。 今天的教学,因为有高考指挥棒的存在,一切教育的目标,就是能够考出高分。所谓的素质教育、快乐教育,对于家长们来说,简直就是玩笑。 你愿意让孩子快乐地玩耍,从而考不上大学吗? 关于我们教育的这种高考流水线的做法,有许多人有过非议。冬子也曾经对这种方式,深恶痛绝。但是,按爹爹的说法:“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这两者都是我们教育的原则,但二者在某种层面上,是有矛盾的。” 有教无类,并不是说,给每个人上一样的课,按一样的标准与进度,以同样的要求来管理学生的学习。这是办不到的。因为,人与人,在性格特点、身体条件、心理基础、文化底子、智商情商等各个方面,都是有差异的。所以,有教无类,应该是指,所有人都应当受到他能够接受的教育。 比如冬子,你让他学数理化,肯定成绩不怎么样。但是,让他接受厨师的教育或者美术的教育,他就是能手了。 所以,在实践层面,因材施教更为重要。让你成为最好的你,发挥出你的天赋与潜力,这种教育,是最为科学的。 但是,高考,却是一把尺子量到底。也许你掌握了许多知识,但高考不考,你的学习好像就是无效的。你虽然理解知识点,但做题的反应速度不快,你也得不了高分。 你应当是一个做题的机器,熟练程度才是你应该练习的。 但是,这就束缚了许多天马行空的少年,奇思妙想的天才。在这个基础上,有许多人,批评我们的考试制度。 一个会五国语言的少年,却无法在考场上战胜那个只学了英语的人,况且,这个学英语的家伙,居然口语差得很。 这种情况,经常见到。 但是,这种考试制度就应该彻底抛弃吗?不对,它还是要保留下来。爹爹说过:它不是最好的制度,但它仍然保持了公平。一般来说,素质教育,针对城里的,家庭条件好的孩子,是极其有利的。他们有大量的培训机会,他们找得到最好的辅导老师,就像冬子一样,因为爹爹找的绘画老师,也考上了个特长生。 但是,对于农村来的孩子来说,就比较困难了。他们资源太有限了。尽管他们聪明努力,但是因为资源太少,所以,他们只能接受最基本的课本教育。所以,只按课本大纲来考试,对于他们来说,算是公平的起跑线了。 这是寒门出贵子的主要途径,制度上,应该给这些人,保留着这种希望。 这位小熊,因为高中时恋爱失败,学习上出现过一段时期的自暴自弃阶段。再加上自己在高考时,身体突然得了皮肤过敏,荨麻疹来了后,莫说答题,坐都坐不住。结果,只上线了一个三本。 他家里穷,读这种暂时看不到改变命运机会的三本,对家境的改变,远水不解近渴,所以,被迫走上了打工之路。 这个人体力不是很好,与人交往也比较木讷,但是聪明,学技术一学就会。冬子跟他讲话时,他虽然目光游离,但很快能够理解,上手很快。冬子知道,这小子,以后是个人才。他只是缺少一个舞台。当然,他恋爱失败,可能与他过度专注于一个女生,语言表达不主动,这方面有关系。 小向还会开车,他就成了小蒋的一个备份。 而小熊,刚来几天,就已经琢磨出新的改进。本来,原来卖的脱毛机,使用得还算好,但是程序比较复杂。鸭子杀了后,先得在开水里浸泡,让羽毛与皮层在热胀条件下变得疏松,脱毛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离心机的过程,相当于洗衣机里面的甩干过程。 而小熊却提出建议,想改造出一台一体机,也就是将浸水与脱毛两步程序,合并为一步进行。他从外面那个汽车修理店借来电焊与切割设备,找了一些没什么用的皮带。将电加热集成在一个大桶里,下面连上一根轴承,用皮带将轴承与电动机连接起来,这样,热水与电分离了,避免了触电漏电。而加水装置与脱毛桶保持一定水量,电加热后自动进行。 这样,浸泡与脱毛,只需要一个人操作,并且,脱毛过程完毕后,将毛放入干的脱毛桶后,可以通过控制电加热的温度,让毛速度烘干,免去了过去占地方又费时间的,软毛晒干过程。 节约时间与工序还体现在他设计的分解鸭肉的悬挂装置中。这有点像猪肉屠宰场的东西,杀好的鸭子放在板子上,随着皮带传送,会先进入剖开程序,而内脏掏出及加工,是第二步。第三步,剁鸭子,也是借用电动的力量,人只踩一下脚踏板就行。 这些都极大地提高了加工速度,况且,安全性也得到保证。 他们加工鸭子的数量,从以前的四百只,可以提高到如今的接近一千只左右。 他还提出了新的改进方案,也就是工程专业化,流程自动化。因为投资有点大,仅存在于设计草稿之中。 冬子决定,暂时控制规模。 这里有几个制约因素,虽然燕子觉得都是可以想办法改进的,但冬子总有一种感觉,步子迈得太快,恐怕要摔跟头。 首先是鸭子的供应问题。为保证风味,必须要求有放养的那一个品种的鸭子,按燕子老家的养殖能力极限,在没有瘟疫及意外的情况下,一年最多四个周期,总共有六万只。那一天,供应这边的出货量,也就两百只左右。 按燕子所说,可以暂时到白沙洲市场去现场买。一天也可以得到两百只,更何况,如果提高一点收购价格,可以让销售的老板更多地联系养殖户,得到更多的货源。 但问题是,鉴别那些鸭子,只有燕子有这能力,她每天都要跑市场去一只只鉴定,那就太累了。万一,燕子生病了或者疲劳了,岂不是要断货? 第二个制约因素是销售能力。仅有加工能力上来是不够的。销售市场,从目前来看,一天四百只的销量倒是没问题。但能否达到一天一千只,冬子心里没底。有可能,大家只是吃个新鲜,过一段时间,热情消散了呢? 更何况,按小樊与许玫的销售,她们一天最多销售三百只了不起了,而冬子与燕子,却只能利用晚上时间销售,销售的力量达不到。 燕子说,可以再招一些销售人员进来,但冬子不太同意。不可靠的人,恐怕要出事。因为食品行业,如果出了事,会爬不起来的。 有些人做食品行业,出现了卫生事故,也许,他过两年,换个牌子,照样经营。但是,冬子的要求不同,他宁愿少挣钱,甚至不做生意,也不能砸掉父亲留下的、爹爹亲笔写的这块招牌。 其中有一个核心问题,就是管理。食品行业的管理,应该按最严格的标准,要不然,怎么叫做民以食为天呢? 虽然近期,冬子与燕子,稍微轻松了一些,他们在乡下把父母及爷爷接过来后,在八号门边住了下来,经常给他们送饭送菜的。但是,他们也没忘记,要经常到爹爹家走一走。 “你们搞的卤菜,算是初战靠捷,但是,你们要注意啊,食品行业,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爹爹讲了一个故事。这是八十年代发生在容城的一个老故事。有一个老师傅,原来是县招待所的大师傅,当然在厨艺的名气上,是很有地位的。 八十年代,他嫌在公家食堂做生意不太挣钱,于是就自己办起了餐饮。他是最有名的白案师傅,做早点与面点最厉害。尤其是他蒸的馒头包子,那叫一个绝。那个时代,馒头包子是最大众的消费,所以每天卖得供不应求的。 为了扩大规模增加收入,他请了十几个帮工,帮忙做馒头。以前发馒头都是用老面,可以保持馒头那一种天然的面香。但是,老面发馒头,是需要经验与技术的。老师傅年纪大了,做多了,就忙不过来,就改为发酵粉发了。虽然馒头依然白净蓬松,但有经验的人,还是尝得出来区别的。 这样的馒头发出来,同样面粉的量,蒸出来的体积更大些,也有提高利润节约成本的意思。 老师傅放松了这方面的管理,后来徒弟们也越来越大胆。当时,他在容城开了七八家分店,除了包子馒头,还有其它早点,算是新时代,容城的第一代品牌了。 他的管理是承包制,也就是徒弟们打他的招牌,开分店,质量由他控制。他只坐着收这个牌子钱,每年徒弟只要按期交管理费,就行。这样,既有利润又轻松。 老师傅还是负责任的,每天,他都要去检查各个分店的质量,大概上说得过去就行,反正卫生必须过关。 后来,老师傅病了,就没时间管了,就交给他儿子来管理。他儿子经验也不多,父亲的徒弟们也不太怕他,心思活的徒弟,就被利润冲昏了头。 于是,有人对包子馅动起了心思。不用最好的鲜肉了,用冻肉。甚至,有的肉,已经不能吃了,也与好肉混在一起,进入了馅料之中。 最后,出问题了。有一家分店,有顾客吃了包子后,肚子拉,一次两次没怀疑,次数多了,就举报了。最后,食品监督部门来查,结果出来了。 这种结果,让整个牌子砸了。本来只是一家分店的事,结果连累了所有分店,大家都不去买了。老师傅又气又急,最后病情加重,去世了。他儿子再没办法拯救这个品牌,跑到外地打工去了。 “凡是有钱的事,就有人动心思。当你管理不了别人的心思时,你得先管住自己的冲动。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爹爹的一番话,让冬子与燕子吓出一声冷汗。幸亏,所有加工,都是自己全过程参与的,全过程监督,保证了质量。但如果加工销售量大了,监督不过来,就难免出现漏洞。 有钱的事,就有人动心思。这句话,更让燕子提高了警惕。她专门把小蒋与小樊叫过来,告诉她们,卖东西时,一不能缺斤少两,二不能提价坑人。更重要的是,如果在售卖或者运输过程中,鸭子受到了污染,那坚决不能卖。这东西,可以拉回来,不扣她们的钱。 冬子对燕子说到:“按这个规模下去,我们一年能够挣一百多万,应该知足了吧?” “不是钱的问题,冬哥,如果你想做出大事业,那就得需要更多的钱。” “你眼中的大事业是什么呢?天下的钱,哪里有挣完了的呢?” “让爹爹为你而骄傲,对不对?” 燕子还是懂自己的,把这块牌子做出来,形成一个长久的品牌,那就是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了。但是目前,各方面条件还不成熟,暂时要收缩规模了。 冬子抽出时间后,每天要用两个小时,来考察市场,还得帮c姨争取佛山品牌的代理权,所以也没闲着。 “冬哥,你为什么不自己搞,非要让别人来搞呢?”这是小袁听到冬子的说法,第一个问题。 “我估摸着,容城的市场,只有这么大。而销售部的人,都认识我。如果我不能保持跃进式的发展速度,别人会说彭总当年识人不准。况且,我的能力,能够干好一件事就行了,四处都抓,是不行的。” 小袁其实懂得冬子的顾虑,但还是劝说到:“这样挣钱的机会给别人,你不觉得可惜吗?” “袁哥,你知道,我光做鸭子,也挣不少钱呢。” “有多少?” “至少是原来在佛山公司收入的两倍以上。”冬子没有透露具体数目,仅用这个比较,就足够让小袁吃惊了。 “那我就懂了,一个不缺钱的人,缺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而冬子在考察市场时,难免会有人给那个四处乱窜的廖苕货提供了消息。廖苕货知道,许玫这些天不来自己这里,原来是帮冬子卖鸭子去了,这让自己有些失败感。 许玫的选择,好像在证明,跟着自己,不如跟着冬子。宁愿卖鸭子,也不愿意在牌铺。这其中的原因,倒是苕货没有想到的。他认为,冬子一天只赚一千多,能够给许玫分多少呢?二百一天就顶天了。两百块钱,能够让追求时尚舒服的许玫,这样拉得下架子? 过于复杂的问题,苕货不会深入思考。而冬子考察建材市场的行为,给了他新的启示。建材市场,肯定有钱赚,该怎么赚呢? 从各种江湖人士听到的消息,苕货已经有谱了。从沙石水泥上下功夫。 当然,现在不是入手的时候,可以提前做些准备。现在,这里的改造基建工程,是县里的重点工程,请来的都是大公司,他们的实力,自己是不敢尝试硬来的。 但是,普通人,今后进了新房子的装修,却是可以想办法的。沙,就是门槛最低但有利润的行当。苕货自己没能力搞什么采沙船,但是,他可以销售。 利用兄弟们在道上的威慑力,哪一家装修,如果不买他的沙,可以通过放狠话甚至小破坏的方式,让对方就范。再加上,这些拆迁户,都成了有钱人,自己的沙卖得贵些,他们也承受得起,不至于跟自己的兄弟们拼命。 水泥这事,可以用小水泥厂的普通水泥,卖出大厂优质水泥的价。这可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如果自己抓不住这个发财的机会,那才真的是个苕货。 今天的苕货,已经开始联系沙场老板了,当然是带着几个兄弟过去的。至于是商量谈判还是威胁利诱,那就另说了。 但是,谈得并不顺利,因为苕货毕竟初出茅庐,搞这些生意的老板,都算是滚地龙,什么都见过。虽然表面上对苕货客气,递烟倒茶的,但说到钱,却不那么好说话了。 下一步,必须给几个不听话的人,给些压力。苕货往街边吐了口痰,把烟头掼在地上,用脚踏上,狠磨了几下。 苕货是有威胁别人经验的,大部分时候,他不会亲自出面,而是请马仔出面。要威胁别人时,总是很隐讳地说到:“你儿子在东方红小学读书吧,我看他爷爷有时接他。” 或者说:“你老婆上夜班,一个人回家,她不怕吗?” 容城本地人的信息,了如指掌,最怕这种说不清楚的威胁。毕竟,这种话,你也不可能报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要钱不多,人家一般都从了。 但是,沙厂老板却并不怕。他们面对的总是这种人,所以,他们有经验。更何况,哪个老板手里没几个兄弟呢?硬来,他也不怕。 苕货正处于焦虑期,好在,最近,晚上来赌博的人,更多些了,倒带来一些生意。 冬子却进入了稍微轻松的时段。小熊到八号门那边,帮燕子的父母改造了饲料粉碎装置,让效果好了不少。 原来饮料粉碎,由于加的药材及物品种类太多,他们平时很忙的。再加上,粉碎出来的粉尘及噪声很大,也让人不舒服。尤其是爷爷,呼吸系统有毛病,整天在那个环境中,休息也不好。 小熊做了两改造。一项是定量分类入料口。在粉碎机外,设置了十几个入料添加口,最后统一进入粉碎机。按比例设置刻度,你不需要用称来称这些料的分量,只需要加满那个刻度就行。一次性把所有料倒满刻度后,就不管了。自动进料,自动粉碎。 第二项改造,是全封闭加工。入料工序完毕后,所有入料口及粉碎机都盖上盖子,盖子内外,都有吸音材料。他还把粉碎机与电动机之间的曲轴传动,改为了皮带传动,减少了机械噪声。这样,粉尘飘逸的渠道被封闭,声音也小了许多。 以前,他们加工时,有邻居有意见,只不过不好意思提。现在,没有一个邻居有意见了。当然,燕子送的鸭子,也起了作用。 工序变得轻松,环境也变得很好,这让燕子父母的劳动强度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小熊是个宝藏,燕子决定,要给他提工资。但是,她有一个顾虑,因为小熊的工资有两个参照系。第一,他不能比小蒋的高,毕竟,小蒋是师傅。第二,他的收入不能与小向差距太大,毕竟是同时进来的,主业也差不多。 怎么办呢?冬子想到一个办法。 饲料厂机械维护,这个新的工作任务加给了小蒋,每个月,给他增加一千元的维护津贴,由燕子父母给他发,不从燕子这里出。 当然,小向也有安慰资金:出车补助。 每天,拉两个摊位的鸭子出去,还有就是,有时农村的货供应不上时,得到武汉白沙洲去拉鸭子。按每天拉货到市场的补助10元一天计算,每次到白沙洲拉鸭子,一次补助30元,那小向每个月,也多了大几百的收入。 多劳多得,就是这个意思。 第二百二十四章 财富来去 考察建材市场时,必须了解房地产重心及消费群体的变迁。而容城这个小县城,因为东山下步行街的建设,已经让许多其他街区的人们,也做起了财富梦。 如果把时间提前到三十年前,老容城人知道,最富有的群体,并不是容钢这个巨无霸的存在,另一个闪亮的星,其实在它不远处,那一个叫八一钢厂的工人身上。 容钢是省属企业,在八十年代,执行着大量的官方计划,材料价格是规定的,出厂价格也是规定了的。也就是说,它的利润是相对固定的,工人的工资及福利,也相对稳定。但是,不存在暴富的可能性。 但八一钢厂不同,它是县属企业,它除了满足容城县本地的用钢需求以外,还可以进入市场,自由买卖。这种自由市场的价格,可是随行就市的。 刚刚进入商品经济时代,社会对钢材的需求量是巨大的。以葛老校长修的容城一中来说,以前,容城一中,只是砖混结构,也就是红砖红瓦,需要的钢材是很少,因为钢材太稀缺。而在修新一中时,改为框架结构,需要大量的钢筋混凝土,对钢材的需求量大增。 像这种财政出钱的工程,既然是县财政出钱,当然得用县属企业的钢材,八一钢厂用出厂价,也就是规定价格划拨给学校。 但是,大量的钢材,主要是流向自由市场的。这样,八一钢厂的效益与利润,就有了比容钢更大的操作空间。当时,八一钢厂因为这个差价造成的利润,比容钢大得多。 他是小厂,没有汽水或者学校这种福利,他们福利的体现方式很直接:发钱。效益好的那几年,一个高炉工人的福利资金多到什么程度?他们有时一个月拿到手的钱,是当时葛校长的两三倍还要多。 那时,八一钢厂的小伙子们,是街上最靓的仔。嫁到八一钢厂的村花们,几乎成了全村人的希望。 当时,八一钢厂职工集中居住的街区,也成了最繁华的街道,当时的电影院是最好的,大量的录相厅,发廊,电子游戏厅,也聚焦在那附近,当然,还少不了最原始的歌厅,当时有一个日本名字:卡拉ok,很洋气的样子。那条街,曾经是容城的小香港。 如果说容钢的老大地位,体现在汽水管够的豪横。当时八一钢厂的工人们,最厉害的标配是腰间的bb机,一个普通工人,都学着录相上香港片子里面人的口吻说话:洒洒水啦。那条街上摆着的路边唱歌的摊子上,也以最时兴的广东歌曲为主,当然,发音肯定有浓重的容城气息。 容钢的工人当老大时间久了,就很有些不服。哼,这帮子小厂的,得瑟个啥?容钢子弟们,以貌似标准的武汉话表明自己的身份,很有历史感。 但八一钢厂却衰落得很快,其实是关于财富的平衡。 当一个本地的厂子效益太好时,人们就会打它的主意。能干的厂长换了,是领导的心腹,毕竟县属企业是县领导的钱包,用自己的人,用起来方便。 一般人不太理解,作为县领导,有县财政这个大仓库,用钱还不方便吗?这是说的用钱,是指因公的用钱,不是说贪污还是个人用,那是违法,一般人不会那么明目张胆。 但是,领导毕竟要体现自己的能力,得用钱说话。比如,他想修个路架个桥的,临时起意,手里没钱。找财政,财政毕竟是有程序的,比如要经过人大的预决算,要经过审计部门的监督,不太方便。怎么办?找钢厂啊,钢厂的利润好,拿来用就是。 上行下效,大领导安排心腹当厂长。那小领导就安排亲戚当职工。这些职工进了厂,都是爷,车间主任是管不了了,就是厂领导谈话,也爱搭不理,人家背后有大树,你动不得的。 管理混乱,人人揩油,没几年,就整垮了。 整个厂子从巅峰到破产,如同慢刀子割肉,一步步坠落,拖延了七八年,直到成为废墟。好在,当时厂子修宿舍和门店时,都是占的最好的街区,虽然房子破,但仍然有商业价值。一些商场的租金,用来给一部分老职工购买社保,让他们保留那少得可怜的退休金。而绝大部分人,都在社会上讨吃的了。 把日子越过越坏是最不能忍受的,哪怕有饭吃,也不舒服。有不服气的小子们,最早也是在江湖上混过的,但由于年代久远,现在已经没有他们的踪迹了。 当你在冬天的容城,看到一个五十岁的大爷,正在给自家早点摊的炉子换蜂窝煤时,手臂出露出那仍没消磨的古老的刺青时,你要知道,这个人,或许曾经当老大,或许已经进去过。而今,他不仅怕警察翻旧账,他还怕老婆。 男人一旦没钱,胆子就小得多。年轻的穷小子冲杀勇猛,不是他胆子大,而是他傻,没吃过亏。 久已潜伏的雄心,好像已经看不到新的希望,直到大房产公司要来的消息传来了,直到旧城改造的政策要出台了,这八一钢厂古老街区的当年英雄们,升起了莫名的兴奋。 在小地方的熟人社会,传言为真的可能性很大。最开始,县里面确实想拆迁的,就是这一块。这一块是容城的老中心地带,如今也太破了。它就是像一个伤疤,总在刺激着老的容城人。上了年岁的人都知道当年的小香港,如果变成一个破落户,不得不引出一阵穿透时空的叹息。 但是,当官员跟当地居民进行试接触,探听他们对拆迁的要求时,他们却早已在私下达成了要价口径。如果赔面积,要保证两倍面积。如果要钱,得两万每平米。 为什么会有这种狮子大开口呢?表现的理由有几点。第一,这里是传统市中心,当然要价是按最贵的标准来。第二,当年作为县属企业的职工宿舍,每个职工分得的面积,本来就小,同样的筒子楼,比容钢的宿舍得小三分之一,如果按原面积赔,根本做不成套间。 当时领导劝说,一律按两居室的套间赔给每户,也算大家改善的住房条件,如果要钱,按每平米一万五的标准来算,也算是对得起大家这个破屋。 但他们不愿意,他们非常团结,没一家松口的。为什么呢?曾经富裕过的人,重新升起了,在容城当最靓的仔的往昔荣耀的幻想。他们当年曾经是容城最豪横的人,如今他们的子女们因为没房,连找媳妇都困难。如今机会来了,他们要让子女也有条件,娶上村花。尽管,有一部分昔日的村花已经离街区而去,真的到广东,与真的说广东话的人混在一起了。 某位著名的nba球星说过: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冠军的心。 集体的心理意识是坚不可摧的屏障,领导各种工作无效,这才决定放弃。人家地产公司来时,已经对成本核算有了明确要求,不可能让人亏钱,这个循环就没法走。 而容钢外街区工程的动工,已经搞得风生水起。又有传言说,许多政府机构,因为有钱,也要重新建设了。而这些机构,因为紧邻八一钢厂的街区,当官的要脸面,不可能有一个破烂的邻居。 老靓仔们,重新燃起了希望。 以前说是商人的利润,这次,是财政资金,恐怕不会不舍得。最后发财的机会来了,大家觉得把握很大。很快,就商量好了统一的口径。当然,价钱也涨到了接近三万每平米。 为什么会这样呢?对于小县城来说,最好的工作就是公务员,吃财政饭的。这些人为了上班方便,会买离单位最近的房子。他们有钱,所以,会把附近房子的价格买得很高。 赚有钱人的钱,才是真赚。 这种私下商量的口径,早已被无所不能的地方官员所熟知。他们又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弃原来的办公区域,在隔湖相望的花山乡,重新建设一片新的办公区域。 这倒不是故意跟八一钢厂老街区的人作对,也不是单纯地怕他们要价太高,而是与整体的发展方式有关。 经营城市,这个近年来热爆了的词,其实就是房地产发展的大背景。 政府的财政收入只是他表面上的资产,他最重要的资产是:土地。作为农业用的土地,其实是效益极低的。那只不过是用最原始的办法,收取土地资产的利息。而卖地做房地产,就是一次性地取出土地的本金。见效最快的方法,就是好办法。领导只会考虑一届之内的事情,四五年内没明显改变,他的升迁进退,就很麻烦了。 在湖对面的农村土地,拆迁费用不足中心地带的十分之一。尽管有些先知先觉的农民,会拿一些柳条插入地里,冒充树木,按一百块钱一棵的价格,要政府赔偿青苗费之类的,这也只是小钱。一亩地,算你一千棵,也才十万。而他们卖给开发商的建设用地,可是以百万为单位的。 巨大的价差造成投资的冲动,而开发商也明白,在权力机构边上的商品房,肯定是要涨价的,所以也愿意拿出真金白银来投资。 所以,这个巨大的盈余导致机构向外转移,形成了开发早期的城市新现象:摊大饼。 用这个盈余,来给城市修道路桥梁广场,建一些标志性的商业中心或者楼盘,可以在短时间内将城市面貌大变样。这种投资少见效快的工作,哪个领导不愿意呢? 别说上面的领导,就是当地的百姓,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城市里,有了喷泉广场,有了汉白玉栏杆的石桥,有了高档闪烁的霓虹灯,有了标准的体育场,哪个不说,城市变好了呢?只有一种人不太舒服,那些过去曾经当过最靓仔的人,他们发现人人都靓起来了,甚至农村入城的人,村里面长得不太好的婆娘,进城后都住进了商品套房时,他们的没落体验是最直接的。 因为,他们的老婆既然是村花,却过得比村里的平庸姑娘还要差的生活,当然对老公就很不耐烦。有一个嫌弃自己的老婆,是男人生活最大的悲哀。但这种悲哀掩藏心底,无法向他人诉说。 偶尔会碰到几个当年的工友,拿两瓶烧酒,摆一碟子花生,在某个角落里,谈论着与自己生活无关的国际风云,才有片刻的超脱感,才有高入云端的瞬时优越。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混得很差的男人,如此关注国际局势的原因。他们掌握的资料太少,分析能力也不行,但他们喝酒时,总是说外国怎么样怎么样,其实,他们一天也没去过,大部分人,连飞机都没坐过,但还是会谈论起航天飞机的性能。那是因为,内心苦闷的人,不能谈现实,不能谈生活,那太痛苦了。再穷也要喝酒的,那是唯一可以超脱的机会,互称老大的氛围,让自己回忆起,当年自己好像也曾英雄。 当然,八一钢厂老街区,也不是没有机会,那得等时机。 一般来说,当外围房子的价格上涨处于平台停滞期时,他们才会以棚户区改造的名义,对老旧小区动手。但这里有几个条件。第一,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按小县城的财力来说,必须依靠国家的政策与资金。如果没有这个条件,想都莫想。第二,需要居民的配合,漫天要价的方式,肯定不行。第三,主要以货币补偿为主,尽量不往赔面积上去靠。第四,得需要县财政有一定规模的盈余。 除此之外,最大的条件是,整个容城,房地产开发进入了下半场。此时才刚刚开头,第一个街区还没搞完,老八一钢厂的老工友们,要忍耐。 但是,他们哪里忍耐得了呢?最大的困难是,儿子要结婚。老子给儿子娶媳妇,儿子帮父母养老,这是中国最传统的家庭伦理。但今天,他们已经没时间等待这个时机了。 有的孩子,自己没出息,等待拆迁这个金手指也有几年了,却一直没有消息。谈的女朋友早已远嫁,而自己在街上做小生意,面对的都是穷人,哪里去找钱呢? 按一般思路,这种街区长大的孩子们,最容易在道上混了。但是,却忽略了一个大环境,他们大多数还是走正道的人。为什么?有人说,父辈们当年混了几年,下来的场生动地告诉了他们,混不出来的。 这里有一个故事,那就是有一个叫老丁的在夜市上摆宵夜摊子的老工友,他也是八一钢厂红火时,从部队退伍回来的。当年只要你是城市户口,退伍回来,就可以安排正式工作。这跟冬子他爸是一样的待遇。 老丁当年选择了当时福利待遇最好的八一钢厂,可以这样说,这可能是他当年最现实的选择了。但是,后来的命运谁知道说得清呢? 刚工作时,正工资只有几百块,却能够用得起两三千元的bb机。现在,容城人均收入已经到了几千元了,他却舍不得用几千元钱的智能手机。 厂子破产后,作为曾经军人的他,还是有志气的,没有混,而是迅速自己想办法,搞了一个宵夜的生意,由于干活爽利、敢下作料,也舍得送啤酒,所以生意还算可以。 一般宵夜的人不饿,只是出来找刺激的。喝酒,吃菜,得重口味,敢下大蒜与辣椒,让老丁的摊位,总不缺少回头客。生意维持了,家庭也就维持了。当年的貌似村花的夫人,也适应了老丁的境遇,毕竟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 这儿子成绩不太好,身体倒继承了老丁的壮实。于是,被社会上的老大看中,跟着老大混生意了。所谓的老大,其实就是容钢那个,原来苕货也尊称为老大的人。 老丁毕竟正直,劝说儿子不要乱混。当儿子吹嘘,自己的老大有多少人,有多少钱,有多大生意与势力时,老丁再也忍不住了。 他打了儿子好几巴掌,并且扯着他的耳朵,带他去看了两个地方。第一个地方,就是在街面,跟几个原来八一钢厂曾经当过老大的人面前,打了招呼。 “你看,这些都曾经是老大,他们也曾经风光一时,今天,后来不都进去了?现在吃啥喝啥?你瞎啊?” 第二个地方,就是把儿子带到当地的武警中队门口。 “你看,这才是老大,你看他们的人多不多?真枪真弹的狠不狠?哪个老大拼得过?” 儿子这才算老实下来。但是,儿子等不了,因为他没找到女朋友。所以说,驱动男生向前的力量,既不是父亲,也不是道理,更不是事实。而是女生那种目光。 儿子最后,因为与销脏有牵连,被判了两年,现在虽然出狱了,但也没什么事干。在老丁的摊子帮忙,他怕丢人。 要说八一钢厂老街区,得等到房地产开发的下半场,年轻人都拖老了,那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为什么这些人没有变坏,与大时代的发展有关系。就业充分的条件下,在街面上混,始终形成不了主流。 任何一个容城的年轻人,只要肯吃苦,莫说在外面打工,就是在本地,也可以找到养家糊口的工作的。 今天容城的餐馆,当个最低端的洗碗工,也有两千多块一个月。超市的收银员,工作轻松一些,差不多也是这个工资。更莫说,年轻人学点技术,达到每月收入五千的中档水平,也不是难事。 八一钢厂垮得早,各种尝试做过后,发现,走正路也不是无路可走。许多孩子们对过去父辈的辉煌没有记忆,所以,有形成了一个底线思维,只要能够养家糊口,就可以干。 这样一批年轻人成了街区的主流后,年轻人就不会乱窜了。毕竟,前面容钢的老大,水泥厂的老大们,都已经栽了,教训在前,大家都明白。 个人财富的增长,与大时代有关。如果社会处于发展的停滞期时,你收入多了,肯定有人收入少了,处于残酷的财富存量搏杀期,社会就会变得极不稳定。 但是,当整个社会启动了发展的车轮,增量财富源源不断地涌入,进入了兴旺的增量社会,到处都会有机会。 劫富济贫,只是存量社会的思维。用发展来解决困难,才是最优的方案。经济学上,有一个帕累托最优,那只是存量社会的思维方式。而发展思维的优点在于,他可以将整体社会利益最大化,从而让社会中的每一份子,都得到益处。 这就好比一个家庭,在传统农业社会里,土地有限,产量有限,此时,父母留下的财产,就是一个衡量。 兄弟分家,老大多了,老二就少了。 但是,如果土地扩张了呢?那整个家庭,就会出现老大多了,老二也多了的,皆大欢喜的场面。但是地球的土地资源毕竟是有限的,要达到这个场面,有可能是国与国的战争,也有可能是大户对小户的土地兼并,中国的农业史,其实就是土地流转的剥夺史。 但是,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土地的产量提高。七十年代以前的人,都有饥饿的记忆,他们在同样的土地上劳作,比今天的人还要勤奋,但为什么吃不饱呢? 只是因为土地的单产太低了。 自从杂交水稻的技术推广后,化肥与农药的使用,极大地拉高了土地的单产,把困扰中国几千年的饥饿问题,彻底解决了。 生产效率的提高,是追求增量最好的办法。 生产效率从哪里来呢?从科技来,这是我们能够通过努力达到的。当然,还有一个,从投资来。西方发达国家人均工资怎么这么高呢?因为他们有大钱投资。比如一个修自行车的人,工资永远赶不上造汽车的人。抛开技术能力,光是投资一个汽车厂,一般人都做不到。 开着汽车拉客挣的,与拉着人力三轮车拉客挣的,钱的数量,完全不一样。 容城不是不想拉动八一钢厂老街区的经济,不是不想改变它的面貌。他们需要积累出一定数量的投资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再向佛山 小袁结婚的消息是一周前就已经通知了,冬子肯定要去。本来燕子不需要出席的,但是,她听说彭总要出席,就激动起来。在冬哥给她的叙述体系里,彭总是一个神一样的人物,价值链高端的精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其实,彭总这个人,小樊见过的,小樊还见过小袁,当年在歌厅之时,他们俩被冬子邀请,唱歌中陪同的4个人,就有小樊。 但小樊当然不知道这些事,冬子没跟她说起过自己后来的故事。并且,关于歌厅的故事,小樊与燕子有一个默契,就是再也不提起它。毕竟,这种事情,是不能让小蒋知道的。 过去的伤疤留下记忆深处,既然无法全部抹去,那就不要重新揭开它。 燕子非要去,冬子没办法。他只好,把卤菜的所有作料,全部打磨成粉子,按步骤分为1到5号料,因为添加调料,需要五个不同的时机。关于火候与时机,步骤与程序,小蒋看也看会了。 每一个调料包所含有的调料内容是不同的,有的是几种原料混合的,有的其实只是一种调料与某种淀粉的复合体。按步骤,按一桶鸭子里加的分量,分包装包好,写好加入时机与程序,就可以交给小蒋来进行了。 第一次不由自己亲自掌握,冬子还是很不放心的。毕竟,他怕出现风味变化,以至于把刚开始兴旺的生意搞黄了。 “冬哥,你毕竟要扩大的,以后,你不可能每天都自己亲自来吧?只要保证了配方的秘密,交给他们做,是迟早的事,为什么不做个试验呢?” 也是这个理。冬子专门拿出一个桶,让小蒋来做试验。其余的桶,由冬子自己负责。只是点火的时间,冬子的要晚些。他让小蒋自己来做,不让他现场抄作业,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结果,小蒋作出来的东西,基本保持了冬子原来的风味,就是作为冬子本人反复尝试,也找不出有多大的区别。 这样反复做了几次后,冬子对小蒋是手把手地教,改进过后,就做出完全一样的东西来了。 当小蒋完全掌握了操作过程之后,冬子突然觉得,能够短暂放下工作,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小蒋的同学,那个聪明的小熊,居然提出了更厉害的办法。每一个步骤的时间与温度,火焰的颜色与大小,都是可以量化的。当然,添加的作料,也有量化标准。 “冬哥,如果给我时间,我可以作出一个精确的量化表来,以后,可以按工业生产的要求,进行标准化生产了。” “好,你研究,你研究。我走的这些天,你先研究出小蒋的数据来,等我回来了,再对比我的数据,说不定,今后用得着。” 小熊离开后,燕子问冬哥:“为什么不让他迅速出结果,我们可以扩大的啊?” “生产能力上去了,但原料能力、销售能力,更重要的是管理体系能力,我们没法保证,只能算是前瞻性的尝试吧。” “哟,一套一套的,好像很专业的样子呢。” “我不算专业,你如果碰到彭总和小袁,他们说话时,你少表态,那才叫专业呢。” “嫌弃我没文化?冬哥哎~”她故意嗲着拉长音。 “我也没文化,我们的态度要好,我们一样当个好学生,好不好?” “行,谁叫我们是同学呢?” 两人嘻嘻哈哈地,在手机上订了机票。 到了佛山,来接冬子的,居然是老丁,丁哥已经从西安调回本部了,跟彭总打下手。他一直以来,都是彭总最信任的人。彭总当上销售部的老总,丁哥也就成了销售部,掌握着最核心岗位的人。效益核算岗,直接关系到所有销售队伍的资金提成分配,并且还要做到严格保密,这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燕子见到丁哥,简直高兴得要跳起来了,毕竟,在重庆的经历,她已经把丁哥当成亲人了。 丁哥也很开心:“小陈,燕子,你们要过来,彭总公司忙,今天派我来接你们,宾馆,小陈知道,我们公司定点的那一家。今天晚上,可有一个重要人物出现,他请客,到时,有你们惊喜的。” “我不管,丁哥,你出现就是最大的惊喜了。老爷子老伯母,我都有好久没看见过了,还真是想他们呢,他们在重庆,对我真好。要是我有这样的父母,像你一样的,那才是真幸福呢。” 燕子说这话时,有些哽咽的。当年在重庆,要不是丁哥岳父母一家的照顾,燕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享受生活,什么叫做绝对的安全感。 丁哥的一家人,不仅有能力也有意愿,为冬子与燕子服务,这一种情怀,一句两句说不清,不仅仅是出于同情与慈爱。更有一种可能,那是因为,他们是丁哥的朋友。丁哥是他们唯一的女婿,他们看得很重的。有这样好的岳父岳母,对于丁哥来说,就是一种幸福。 “丁哥,你一直在佛山,嫂子在重庆,虽然工作啥的没问题,但你是不是,还想嫂子呢?” 燕子的问题倒也现实,冬子此时想的是,如果彭总真的照顾丁哥的话,还不如把丁哥调回重庆家门口工作,天天可以与嫂子团聚。 “没啥,我出来这些年,不都这样过来的吗?更何况,我现在每周五都回重庆,每到星期天,再到佛山来,比过去好多了。” “呀,这么好啊,那得多少机票钱?”燕子吃惊了,按一周一个往返,一个月,就得花出去八千块,这还是按打折算的。 冬子赶紧问到:“你现在,是组长吧?” “嗯,核算组组长。”丁哥很淡定地回答,宝马车迅速拐了个弯,到了另一个街区。 冬子瞬间就明白了。组长的待遇是很高的。再差的组长,年薪也有大几十万,至少八十万吧。况且,组长的安家费,有标准经费可以使用,比如探亲的东西,还可以报销。 “燕子,人家丁哥都当组长了,钱不是问题,机票可以报销的。” 丁哥仍然保持着淡定的姿态:“也不是都报,住五星级坐头等舱,那还是不行。” “瞧瞧,这豪横。”冬哥打趣到。 其实,丁哥对冬子的态度,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彭总对他的判断。虽然丁哥从能力上来说,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财会核算人员,也有过做账的经验。但是,人品与忠诚度,却是彭总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在公司一定层级后,所有的高层人士,最怕的不是你能力上的差异,最怕的是,你品行上的问题。更何况,公司斗争文化中,政治品质,或者说你忠诚于谁,你服务于谁。这个问题,比你的能力,更为关键。 当年彭总受到那个外来的总经理的排挤,与能力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他是董事长的人。 这一点,是小袁后来给冬子分析的,冬子本人倒没意识到。小袁后来的分析是这样说的:“冬哥,你本人的能力与感情,或许并不重要。但你身上有一个重要的标签:彭总的人。丁哥是如何对待彭总的人,尤其在彭总比较困难的时期,就可以鉴定出,丁哥是如何对待彭总的。对你好,就是投名状,就是表明,无论在如何困难的情况下,丁哥都是彭总值得依赖的对象。你懂吧?” 不至于这么复杂,冬子觉得小袁有些阴谋论了。人家丁哥,只不过是一个讲义气讲感情的人,对冬子的关照,出于善良的天性。 小袁听了冬子的说法,反问到:“善良的天性?那难道也不是一种品格?彭总是善良的,当然要用善良的人。道相同,才与之为谋,我说错了吗?” 冬子只好承认,这种理解,也有道理。 晚上彭总要出席宴会,这让燕子很激动。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反复问冬子,这样好不好,那样好不好,搞得冬子有些想笑。 “你打扮个啥?你以为彭总没看过美女?他家里就有个大美女,你莫乱费心了。” “人家既然跟你一起来,怕你丢了面子嘛。” “你只要用真诚,我就有面子。更何况,我来,还得求人家办一件事,帮c姨把代理权搞定。人家看中我什么呢?也许是我的真诚吧。” 对的,当年,自己在这里,能力学历以及资历,根本是不入流的,人家为什么喜欢自己呢?只不过自己是一个诚实的人。当年的穷小子回来了,这么多老领导来看自己,还要给自己接风,而自己,却没有为人家帮过忙,没有给人家带来任何利益。仅仅是因为感情,他们就这样客气。 这是一群善良的人,就像自己一样,走到了一路,就非常喜欢。小袁说得没错:人以群分。 “燕子还没来过佛山吧?”丁哥说到:“要不,行李放好后,我开车,带你们到处转转?” “丁哥,这不行,本来你亲自来接,就够麻烦你了。” “这算什么麻烦呢?真朋友,就是用来互相麻烦的。” “这什么道理?”莫说燕子不懂,就是冬子也不懂这个理论。按平常认识,不给别人添麻烦,是基本准则。古人也说过,君子之交淡若水,互相麻烦,会让友谊产生负担,从而造成两人的疏远。 “你跟我距离太远,况且,人都是会变的。所以,在一次次互相麻烦中,我们可以一次次确认,我们关系的亲密程度。麻烦就是测试,测试确认的东西,更放心。”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不是有话说过,天下唯有人性与太阳不能直视。”冬哥说出这段话,燕子马上觉得,自己确实不能够多话,这种话,她从来没听冬哥说过。显得如此高档,却又如此自然。 两位高手的谈笑风生,让燕子觉得,好像是用另外一套话语体系在说相声一样,很是有趣。 “你那是说的故意麻烦,况且,友谊是取人性中光辉的一面。够朋友的人,不会把恶劣的一面展示出来,拿出来的,都是光明。” “你说的是锦上添花吧,这不符合你的作派啊?”冬子明白,在重庆时,丁哥完全是雪中送炭。 丁哥当然知道冬子在说什么:“有几个前提,如果在我能力范围内,是我自愿而不是你找我,况且,能够通过帮助你,达到我内心的满足,那么,对你的雪中送炭,就是对我的锦上添花。话说白了,就是这意思。” 意愿与能力,效果互洽,正是朋友相处最好的方式。 丁哥的说法,燕子好像有些明白。一个高层次的人,总是以帮助别人为快乐。如果这种帮助是自己主动的,不是别人被动求来的,是能够轻松办到的,是有效果的,是对真朋友的,那么,这种帮助本身,给他带来的快乐,是很值得的。 “那你为什么只帮我,不到街上做慈善呢?” “我能力有限,帮助的资源有限,认识别人的能力也有限。万一我当农夫你是蛇呢?我没法理解那么多人,我只认你,奇妙的缘分吧。也许,我们只是同一类人。真朋友,就是这样,在一起,莫名其妙的快乐。” 对啊,人与人就是这么奇妙,有些人,虽然有相同的爱好,有接触的机会,有大量的共同事情,也都是善良的人,但他们成不了朋友。有的人,说不出什么原因,跟他在一起时,就始终觉得有哪个地方不舒服,成不了朋友。 但是有的人,社会阶层差距巨大,甚至爱好、知识、背景、事业、年龄甚至人种,都完全不同,但第一次见面,就会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这种友谊的产生,还真有点像是一见钟情呢。 当年丁哥在重庆,包括他全家,毫无保留地帮助冬子,是什么原因呢?人都是有本能感觉的,他们在帮助冬子与燕子的过程中,不是客气,也不是礼貌,当然也不是做慈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与开心,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不了,丁哥,咱们是一家人,没必要客气。我们在佛山还要呆几天,有空,咱们聊着,比到哪里都强。” “嗯,也是这个道理。对了,过一会,小袁会先到。我去张罗晚餐的事。毕竟,燕子的口味,在这里,只有我知道。” “那你就算我的娘家人了呗?”燕子调皮地问到。 “当然,冬子听到了嘛,不准欺负人。” 进了房间,丁哥就出去了,出门时,他把车钥匙丢到桌上:“冬子,车子在下面,我不需要了,这些天,你随时用。” 冬子正准备给丁哥烧水泡茶,结果,丁哥已经离开了。 当他们洗漱打扮完毕后,门铃就响了。 进来的是小袁和他的未婚妻玲子。玲子与燕子见面时,还有些拘谨,但燕子是个大方的人,把她拉到一边,说些女孩子的话来。毕竟,从小袁与冬子的嘴里,对对方的情况,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最重要的一点,玲子也是底层工厂出来的,与燕子一样,都属于一个阶层,虽然今天,她们的日子已经走上了上升阶段,但是,内心关照的参照物是相同的。三观同,话就多。 小袁倒悄悄地跟冬子说到:“兄弟,几年没见,你倒是精神了。” “没神经算好的。袁哥,我身上是不是有一种卤菜味?” “没有,燕子让你更柔软了。”小袁低声说到:“怪不得你朝思暮想,原来燕子挺漂亮啊。你说得不错,她说话的真意还真好听。” “玲子也不错,人家那身材不用说。更重要的是,她看你的眼神,有一种崇拜呢,你就是冲这眼神来的,对不对?” 小袁点了点头:“男人嘛,被满足、被需要、被尊重,我至少被尊重,对不对?” 那边女生们的话好像少了些,仿佛在偷听这两个男人讲话,小袁吐了吐舌头,冬子也明白,言多必失。小袁把话题转移到另一边:“你晓得,今天晚上,你的面子可大发了。” “啥意思?彭总要来?” “不是,彭总当然要来。毕竟咱们也算是难兄难弟,我的事,你的事,他都会来。关键是,今天晚上作东的人,可不得了。” “谁?” “孙总,孙总听说你要来,他非要做东,把第一次接风的资格,从彭总手里抢过来了。你知道,孙总的官大,人家是董事会成员呢,他在我们公司,就连董事长,都供着他呢,你明白的。” 听说孙总要请客,冬子还是感受到很大的温暖。其实,小袁不知道,孙总与自己,虽然曾经有过上下级关系,自己服务于他。但是,更重要的是,在那几个月中,两人那种如同兄弟般的感情,是外人无法理解的。孙总这个人,平时是不表达个人感情的,他如同普通直男一样,工作与生活都很严谨。只有在与冬子一起的日子里,他才流露出普通的细腻的情感。 能够与你共享情感的人,就是平等的朋友。 “你晓得,孙总这人,一般是请不动的。公司董事会的接待或者是活动,孙总一般都不参加。他上班,除了技术上的事,董事会要开时,他认真准备。而平时董事会,只要与技术无关的,一般会议,他都不参加,只要把会议纪要给他,他知道了,签个字,就算了。他在公司这些年,主动请客的次数,除了他家的亲戚与同学,就再也没见过了。” 这符合孙总的一贯作派。他只对技术与生产感兴趣。他仿佛是一个农村人,在生活上,只对小吃或者几个菜感兴趣。就是在西安,那帮子技术男聚会时,冬子也发现,孙总喝菜喝酒,兴趣都不大,只是对说话有兴趣。倒是冬子推荐的小吃,孙总干得很开心。 在这个追求西化的生活氛围里,孙总唯一保持的习惯是喝咖啡。但,他把喝咖啡当成是提神的手段,浓茶也可以,并不是特别追求味道。 玲子带来一个果篮,她们洗好了水果,几个人吃了一会,看看还有点时间,准备出去逛一下。玲子会开车,找小袁拿钥匙,冬子看了看,小袁拿出的车钥匙,有奔驰的标志。 当她们出去后,冬子笑到:“鸟枪换炮,你那个n手的车子呢?” “它已经成了n+1手了,我又卖了。人家玲子的父母要来,拿那车子接站,恐怕这婚事要黄,所以,临时决定,买个奔驰。当然,他们是农村的,不晓得型号与差价。我这个低端入门级的奔驰,办下地,也就三十万。但是,她父母回去吹牛,说女儿坐上了奔驰呢。” “你这人,就是鬼精鬼精的,骗老人。” “我不仅骗到了玲子的父母,我父母也骗了呢。”小袁把水果的核远距离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准确干脆。“我父母来,一听是奔驰车,都兴奋得不行了。在他们眼中,我算是成功人士了。我承认,我有些虚荣。” “不,袁哥,你做得对。让父母为自己骄傲,就是成功人士。况且,三十万的车,对于乡下人来说,够豪华了。听说,你已经当组长了?” “副组长,副组长。公司要求专门成立一个销售顾问团队,但也是在以前的编制框架内,我就带一个小团队,专门为公司销售部提供法律服务。干的,其实是以前的工作,就像我在武汉跟彭总干的那样。只不过,我们的产品升级了,销售扩大了,必须要一个团队来集体研究了,光代理合同的类型,都已经到了二十几种了,今后,还会新的合作模式,都需要进行合规性审查,提前规避法律风险。” “不是格式合同吗?搞那复杂?” “以前我们有个格式合同的框架,然后等对方提建议进行修改。但现在不同了,对方只能签订我们提供的合同,我们整理出严谨的二十几个版本,对方只做选择题,不能按自己的意愿修改。好处是,我们提前已经把风险规避了。坏处是,对代理商来说,他谈判的灵活度,就差了。” “豪横,啥时候,公司变得如此硬气了呢?” “还不是因为孙总嘛。”小袁这话,说得够明白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代理问题 彭总的提前到来,还是让冬子有些意外。 “冬哥,要不是小袁结婚,你都不想见我了吗?” “哪里呢?怕打扰了,你现在这么忙。”冬子说话都有些结巴,不太自然,脸也红了。可以说,彭总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也是自已的贵人,这种毫无保留的帮助与关照,说不清楚原因。他改变了冬子命运的走向,并且帮冬子树了三观。 “再忙,那也只是工作。生活,我们还是朋友吗?” “始终,绝对,反正,我再怎么,也是你带出来的。”冬子说话零乱,因为内容复杂,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表达。 “坐坐坐,莫乱说话。冬哥,你来了,我很高兴。会议都提前结束了,为的是,多跟你说会话。” 冬子不知道该怎么感动,只好准备起身给彭总倒茶,结果,小袁已经把泡好的茶水,递到彭总手上了。 “你不讲义气啊,冬哥,我都答应好了的,你要代理咱们的品牌,我都可以赊材料,你居然不搞,什么意思?对我们的产品没信心?” 冬子详细解释了,自己不代理的原因。容城市场容量太小,自己的能力又不足以支撑更大的规模,所以,找了一个更有能力的代理商:c姨。并且,介绍了c姨的基本情况。 “如果你怕丢脸,我看大可不必。我的业绩,不是你那一小块就可以抹杀的。但是,你说,另一个比你有能力的人来做,倒是个理由。毕竟,从我一个销售经理来说,打开更大的市场是我的职业。但是,从我一个朋友来说,你主动放弃挣钱的机会,还是蛮遗憾的。” “我没放弃,至少在容城市场启动的前期,所有的市场考察以及销售推广,我都在做。毕竟人家对我有恩,我得回报。更何况,我是这公司出来的,如果公司产品销售不好,我怎么好意思面对你们呢?我想给你汇报一下,容城市场的大致情况。” “别汇报了,你是这行当的老手了,你只告诉我,有多大的市场容量,我们可以达到多大的占有率。” 直接要结果,根本不需要听论证过程,这是完全相信冬子的判断了。 “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到明年全年,这算是启动期,大约的市场规模在一千万以内,我们在同类高端产品的占有率,我估计,按c姨的能力,至少可以占到50%以上。你也别嫌它小,因为容城才刚启动。按照一般规律,五年后,它的市场规模可以达到五千万以上,如果我们能够做到每年两千万,那不比青山厉害得多?” 彭总当然知道冬子这段话背后的含义。青山的市场规模当然比容城大,但是占有率却是偏低的。因为,代理商的能力有大小。罗哥的能力,已经使用到极限了,也只能有那10%左右的占有率。而c姨,可以做到50%的占有率之上,确实是能干人。 彭总久历江湖,知道,高手在民间。当产品具备竞争力后,销售,其实是拼的代理商的能力。所以,选择代理商,是销售经理最需要关注的事情。 “那你呢?你不能光靠帮别人活,毕竟也要养家糊口的,跟别人打工?” “不,我在做食品,现在也在起步阶段,成功不成功还不好说,光看目前,利润还可以。” “你会做食品?”彭总显然有些吃惊。 小袁却大笑起来:“彭总,冬哥在西安,就没给你做过菜吃吗?” “有过,羊肉串比较好,我听他们说的,我自己倒没尝过。但是,这只是个爱好,怎么想起来做食品呢?这个东西,门槛低风险大,你有把握和满街的餐馆竞争?有多辛苦呢?” 小袁笑到:“冬哥可不只是要烧羊肉串,他在重庆,丁哥跟我说过的,还有传奇呢。就说烤羊肉,那还只是他父亲传给他的,他的卤鸭子,才叫一绝呢。人家是有品牌的人,看不起咱们公司了。” 因为烤鸭子的事,冬子与小袁打电话比较多,所以,小袁算是知道个大概。小袁也从丁哥那里,听到一些重庆的事,所以就给彭总讲了一遍。 彭总听了后,吓了一跳:“冬哥,你还真是个人才啊。原来以为,你是搞颜色厉害,搞设计有天赋,结果,你是一个好厨师啊。” “不会设计的销售员不是一个好厨师。”小袁玩的这个梗虽然生硬,但是用在冬子身上,却很贴切,把大家都搞笑了。 “那你的产品呢?莫跟我说,没带吧?”彭总伸手要东西。 “我已经做了一百套子,在路上,因为那需要冷链运输,不然怕坏了,我在武汉,有一家从广东拉冰冻海鲜的车,要返回广东,我让他返空时,把我的货带过来,估计明天就到了。其中三十套,是给小袁结婚时加一个菜用的。我没本事,只有拿这当结婚礼物了。另外的七十套,销售部三十套,到时候由丁哥拿去分。设计部三十套,由袁哥帮我发。其余十套,你和孙总各五套。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回去后再做,再给你发过来。” 小袁听到这消息,高兴坏了。“这可是大师杰作啊,咱们广东宴席上出现川味卤菜,这可是个大事。嘿嘿,我这婚礼,有意思了。” 彭总却有另外的目光,斜着眼睛看了看冬子:“伙计,你还真是会设计,销售水平也是牛,你这哪里是送礼嘛,你这是在打广告。” “我还真没想到这些,我只是想表达个感谢,没想把生意做到这边来。” “不管你想不想,你都这样做了,一个好推销员,可惜了,居然做厨师了。” 从客观上讲,冬子的产品,如果做得好,在这边,让更多人尝试到,如果有10%的人喜欢,就会把名声传播出去,那就是他今后的市场潜力了。 “只是不知道,川菜风格的卤菜,在广东,能不能被接受,我怕坏了袁哥的事。” “冬哥,你炒的菜,我都吃上瘾了。我和玲子都不是广东人,我们吃你的菜,绝对没话可说。” “我是说,客人们。” “客人们?”彭总说到:“咱们佛山算是广东重镇吧,你想想,这边有多少川菜馆?为什么有这么多?因为川菜好吃嘛。咱们广东人是开放性格,只要好吃的东西,什么都敢吃。英雄不问出处,广东吃遍世界。” 小袁突然冒出一句:“连福建人也吃。”大家又哄笑起来。 “冬哥,要是你这产品出了名,要在佛山找代理商,由我来定,行不行?”彭总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 “开什么玩笑,一个卤菜而已,哪里劳你操心。” “假如我说的是真的呢?”彭总严肃起来。 “我这是要当大老板啊。一个上市公司的销售老总,居然操心我这产品,我哪有那个家业?” “我有一个直觉,你居然放弃到手的建材生意,只做食品,恐怕不是情怀两个字就能够解释吧?你是个讲感情的人,但你也是有天赋的人,我感觉,你可能从效益上考虑过。老实回答我,你的利润率是多少?” “随着规模的扩大,毛利率肯定是要减少的。但以目前的利润,可以达到60%以上。如果扩大了,保持在30%以上,是没问题的。”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冬子在彭总这里,根本不需要隐藏。 “你看看,小袁,我是说,冬哥有谱吧?搞建材,这个重投入行业,资金投入大,周转慢,毛利还低。但是搞食品,资金要求少,周转快,毛利还高,你明白,其中的意思吗?” 这是一道考题啊,冬子也没考虑过其中的细节,他只是因为生存,因为情怀,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事。但关于利润比较,却没有深加考虑。 小袁是学法律的,长年跟销售打交道,经济上的账,已经成了半个行家了。他面对的彭总的考题,用打比方的方式,算了一下。 假如,同样投入一百万,如果做建材,毛利率大约能够到20%,也就是赚得20万。但这个周转速度,大概每年能够周转5次,也就是说,最好的年化毛利率,是100%,也就是赚回一百万。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如果除掉税费人工以及销售费用,包括给别人的回扣与优惠,都算是销售成本,最后得到的也只有五十万左右。 这个算法,符合冬子在罗哥那里的观察。确实,罗哥一年的利润,做到最好的时候,也就是那个样子。他已经算是成功的商人了,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只能做到如此。 “那你从进货到卖出去,周期是多少呢天呢?”这是计算的前提条件,小袁必须问清楚。 “一般头天进货,第二天卖完。如果以全周期来算,我现在的手工作坊式的操作,算是两天一个周期。” “你看看,冬哥,你这是暴利啊。” 小袁给冬哥算了一个账。假如按资本周转率来算,两天一个周期,按最低的毛利率30%来算,那一周,就可以赚个对本出来。这比任何高利贷都要高,相当于抢劫。 “但是,这仅限于手工个体劳动模式,如果扩大生产规模,就得进入标准化流程。远的不说,就是备料到出货再到销售回款,这周期就长了。” “那是,食品行业要扩大生产,就拉长了周转时间,综合资本回报率就低了。况且,时间越长,管理的难度就越大,保持质量与口味的成本就越高,最后,变成了社会平均利润率。” 冬子反问到:“社会平均利润率,啥意思?” “就是按银行贷款来算,考虑通货膨胀因素与gdp增长,你如果保持在年化利润率为10%,在今天的中国,就算是平均利润率了。当然,这是指的挣利润,不是指毛利。要按毛利算,你至少得达到年化率15%以上,才能保证不亏本。如果算上前期的设备投入及损耗,那得达到毛利20%以上,你才可以赚钱。而你所说30%,那也只是保证了不亏本。” 这些细账,冬子从来没算过。经过小袁这一盘算,还真是门学问。 “这正是大部分个体户,竞争不了你的原因。冬哥,你的优势明显。”彭总突然插话,肯定有他的一番道理。 一般个体食品行业,从做卤菜到办餐饮的,都有两个问题无法解决。一是投资少,无法扩大,所以,规模与利润就锁定在发点小财的基础之上。线性增长的困境在于,无法在规模与管理模式上跃升。二是周期拉长了,管理的难度呈几何数级的上升,并且,表现上资本周转慢了,所以,年化收益变小了,对外来投资者,失去了吸引力。 只有当大老板进行大投资时,才有机会形成规模效应,这些都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大老板投资时,不仅要考虑投资收益,更要考虑投资风险。从食品行业来看,投资风险是非常大的,一个卫生风险,就吓跑了大部分投资人。因为,管理好卫生状况,是一个科技,而不仅仅是厨师就可以拿捏得稳的。 但是,冬子却有这两方面的条件。第一,冬子的原始资本积累,可以有一年内有所进步。况且,彭总当即表态,如果冬哥要增加投资,他可以想办法,通过入股的方式,或者通过借债的方式,都行。 第二个优势是,冬子对卫生状况的关注,不仅是制作讲究,更是在运输与贮存方面,已经有这方面的考虑了。这对以后引进投资人,是一个加分项。 关于拉长周围周期导致的利润率下降,彭总却并不担心。他问冬子:“你看,包装食品,它们的保持期是多少时间呢?” “类似的,比如武汉的精武鸭脖,分两个月到六个月不等,这与品种和含水量有关。”冬子只好举出这个品牌,因为类似,所以可比。 “这就对了,你们想一想,人家保持期都要六个月,这个产品还在销售生产,说明,六个月周转一次,都有钱赚,你慌什么?一年周转两次,只要每次的毛利达到30%,年化下来,就是60%,净利润可以达到30%到40%左右,那依然是暴利啊,对不对?” 小袁与冬子这算是服气了,从产品的保持期来推算利润率,彭总果然是销售专家。 “再说,利润率虽然降低了,但你规模起来了,品牌出来了,那利润总额,不就上来了吗?假如你做一万块的生意,年化利润是100%,一年也只挣一万块。但如果做一百万的生意,年化利润是30%,那一年也挣三十万了呢。” 这一说,连小袁都觉得非常振奋了。 “但是”彭总刚说完这个词,小袁就跳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后面有但是。” “别慌,从最坏处着眼,争取最好的效果,这叫底线思维,做食品行业的。甚至不管做什么行业的,只要你想扩大规模,想做出牌子来,那就得有这种思维。我说的但是,既是风险,也是机遇。” “什么意思?” “规模大了,管理难度呈几何数级递增,你想自己全面控制,就难了。比如现在,你可以自己卤自己卖,自己运输自己保存。卫生与风味,你自己有把握。这是个体户的做法,赚小钱是可以的。但是,如果规模大了,就得有与你一样能力的人,参与到操作与销售的过程中来,你得靠制度来管理,不能亲历亲为,而管理,有一个十人规模,这点,你必须注意。” 冬子与小袁就完全不懂了。 袁总给他们上了一堂管理课。所谓十人规模,意思是,最严格的管理,能干人最多也能够管住十个人的工作,这就好比部队,一个战斗班,最多也就十来个人,何况,里面除了班长,还有副班长协助。 那么,这就决定了,精英管理团队,也就十个人以内了。所以,按此规律,大公司的董事会,长期开会的,也就是十人以内。各国核心内阁成员,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这不到十个人的团体内,哪怕是在团结的条件下,也得具备相应的能力与专业素质,还得在你的管理之下,这个难度是不小的。层级管理成为必然。假如你公司有一百个人,核心团队顶多十个人,十个人下面各管十人,那公司就分成了三个级。第一级是老板本人,第二级是核心团队,第三级是普通员工。 分级管理,就要求有一定的规章制度。而一个企业的制度,是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没有什么照抄的模式。适合市场的,才是最好的。 食品行业,创品牌难,守住品牌更难。守住卫生底线,已经很让人操心了,但守住风味底线,就更为麻烦。有时,这种风味底线的坚持,会成为比实物资产更珍贵的东西。比如可口可乐,它品牌的价值,已经远远大过它的实物资产价值了。 “你想创立一个品牌,又想让它走出去,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你这不是赚钱,你这是在打江山,懂吗?” 彭总这一但是,把小袁与冬子说得玄乎了。 “我只是想把它做好,另外赚些钱,就这么麻烦吗?”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为了保住品牌,在某些时候,不赚钱,甚至有亏损,你怎么办?” “只要能够维持品牌,只要我亏得起,我倒不怕。如果我品牌砸了,哪怕能赚钱,也对不起前辈,这个事,我不能做。” “好!有你这个决心,我就放心了。” 三人正在说话,玲子与燕子都回来了。冬子赶紧介绍了彭总。而燕子看到彭总,穿着休闲的西服,跟冬子坐在床上,姿势很随便的样子,觉得与她想象的不同。 她以前想象,如同彭总这种职业精英,应该是西装笔挺,正襟危坐的人。此时,一只脚盘在床沿,一只脚放在地板,跟冬哥的姿势没什么区别。 “彭总好。”燕子欠了欠身,把东西放下,把手伸了出来。 而彭总马上站起来,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整个自然的笑容看着燕子:“燕子好,欢迎到佛山。” 整个动作优雅礼貌,眼光真诚自然,果然是精英,不看外表,只听他说话与动作,就明白了。 彭总估计已经跟玲子比较熟悉了,面向她问到:“小袁没时间带你,你要血拼,居然把燕子带上,人家可是长途过来的呢。” 燕子有呢吃惊:“什么血拼?” “英语shopping,买东西的意思。”冬子解释到:“你们女生逛商场,不就是拼命购物,满血复活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尴尬与生疏,瞬间没有了。 燕子洗了几个水果,玲子削了,给大家吃,又彼此闲聊了一会。等燕子跑到洗手间时,彭总悄悄对冬子说到:“冬哥,我晓得你为什么要回容城了,值得的。” 冬子知道,自己从公司辞职的事,彭总肯定也有些不太理解。他看到燕子这个状态,理解了冬子的选择,这是真朋友,才说得出的话。 “袁总,谢谢嫂子呢,我在婚纱店去问过了,要不是嫂子打招呼,人家不会便宜这多呢。” “啊?你们还有交道,我怎么不晓得?”彭总有些茫然。 “你彭大老总哪里管得了这些事呢?嫂子跟我们介绍的婚纱店,说那里的婚纱最好的了。我们去看过,就是太贵,心里想要,但又狠不下心。彭总你晓得,这个小袁,就是抠门。结果,今天,我跟燕子去看,报了嫂子的名字,人家就给我打了七折,啥面子?” 彭总这才明白过来:“哈哈,原来是这回事。你们女生的事,我不插手。但是男生的事,我倒要说说了。小袁,女生穿婚纱是最大的事情,人生唯一一次呢。你还抠门?莫说我看不起你。” 小袁抠了抠脑袋:“我没你彭总有钱,两万多呢,我一个月工资,去了一大半了呢。” 此时彭总对玲子以及刚从卫生间出来的燕子笑到:“看看吧,这就是男人,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你们一生最大的事,他们居然舍不得一个月工资,都是些啥人哪。嫁之前,你们得好好想一下。” 大家正在笑,门铃响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简化能力 “彭总也来了?晚餐准备好了,孙总马上就到。”进门的丁哥,显然没意料到,彭总早就提前到达。 彭总站起来,对冬子说到:“走,我俩下去接孙总,小袁,你带着两位美女到餐厅,老丁,你点菜的时候,孙总喜欢的小米粥,你检查过吗?” “必须的,山西产的小米,绝对没错。” 冬子与彭总在电梯时说话。“孙总怎么喜欢吃小米粥了呢?以前在西安,他面食当家,也问题啊。” “嗨,不是回来进董事会嘛,应酬就多了起来。昨天晚上,他分管的生产部一个老工程师要退休,大家灌孙总的酒,说是胃不舒服,得先喝点小米粥才敢喝呢。你晓得,孙总这个人,是个性情中人,只要是老感情,他是不会端架子的。” “昨天喝了酒,今天还没醒?” “啥,过一会我要调侃他的。他先喝完粥,再劝他酒,这叫让你准备好,咱们公平些。” “也不一定呢,他的酒量可不小,我在西安时发现,他没怎么醉过。” “我还不是要打底子?他喝粥,我就喝酸奶,谁怕谁?” 看样子是要拼体力了,这个晚餐,肯定是一个长过程。冬子倒不怕,他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比较自信的。 宴席上,有两种需要拼酒的场合。第一种是礼节与习俗场合,比如对客户,比如对兄弟单位,比如对远方来的客人。有的地方,总有一种,客人没喝醉,就是没喝好的意思。这种拼酒,还有一种表达感情的强撑味道,不太好喝。 另一种拼酒,纯属朋友之间,最好朋友间的约定。不需要你醉,只需要你承认:我输了。这就像小时候伙伴之间的竞赛,认输就行。关键是,关系最好的朋友间,实力如果差距不大,哪个愿意随便认输呢?更何况,对方对你太了解,你轻易认输,那就叫不真诚,玩不起了。 彭总与孙总,原来的关系之好,已经超出了一般的理解。他们都是公司真正的骨干与支撑力量,他们都经历过红火与沉寂,但如今,他们都是给公司创造利润的关键人物。本来,这种人,从道义上讲,就是天然的朋友。当然从地位上说,孙总是董事,当然比彭总职位高些。但冬子知道,孙总这人,根本不在乎什么级别,他是性情中人,只要是感情到位,农村的烧酒,他都喝得开心。 远远看到孙总的车子来了,他下车时,远远看到冬子,脚步明显加快了些,有点小跑的样子。冬子与彭总赶紧上前,把他迎上。 “莫乱跑,摔了,我们可负不起责。”彭总架着他的胳膊。穿着原来生产部的制服,孙总倒是相当随便的。他没接彭总的话茬:“小陈,听说你要来,我中午都吃得少些,为晚上打底子。” 既然他要搞笑,冬子也就搞笑起来。“那正好,彭总说,给你提前准备了一碗小米粥,你的风格,不打不准备之仗。” 孙总点了点彭总,笑了起来。 酒局开始,丁哥是一个懂菜的行家,也算是厨师世家教育出来的,而彭总又了解孙总的喜好,所以,点出来的菜,大得孙总赞叹。 从名义上来说,是孙总请客,所以,孙总是先发话的人。他先提议,敬远方来的小兄弟,冬子与燕子,接受了大家的敬酒。然后,他双提议,敬在座的,即将成为真正弟媳的铃子,欢迎进入这个兄弟般的大家庭。最后,他提议,大家集体敬彭总一杯,因为没有彭总,这一圈人,坐不到一起来。 领导三句话,三杯酒,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以前,冬子只看到孙总的专业能力,今天,他看到孙总身上,自然有一种领导能力。那一种大气与从容,倒像是从骨子里自然流淌出来的,根本没有一点伪装的色彩。 “两位美女,我的戏唱完了。你们自由了,你们喝饮料喝红酒的请自便,但是,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彭总笑到:“你这人,老都老了,见到美女,话还是特别多。” “哎,这就是男人嘛。女人是见异思迁的动物,年轻时想找帅哥,中年时想找大款,年纪大了,只想找个身体好的会烧菜的。男人就不同了,从十八岁到八十岁,都喜欢年轻的美女,从来没变过,你们说,对不对?” 在酒桌上,不讲两个好段子,不是真正的喝酒人。孙总放下严肃的样子,活跃起气氛来,也是很搞笑的。 “看到你们两位美女,我就生气。”孙总说话时故意严肃起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姑娘们得罪他了? “我生气的是,看到你们,我就知道,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老了,没资格了。” 这话说得,甚至他的司机,都笑出声来了。 接下来,就是彭总说话,男人们喝酒聊天,姑娘们自己说自己的,倒也不干扰。而第一次吃粤菜的燕子,发现,这种菜的好吃,是另一种风味,听铃子慢慢在身边轻声介绍,也觉得蛮有意思。 其实中国最复杂的菜系,莫过去川粤菜系了,川菜,燕子是吃过最好的,今天在广东,吃到这上桌,也算是开了眼界。 酒过三巡,大家的话题从小袁结婚的准备,到公司现在的发展,转移到冬子的事情上来。 “小陈,我在西安时就觉得,你是一个天生的美食家。你推荐的食品,餐馆,从来没让我失望过。你晓得,我过去是个农民,只要吃饱了就行。在你的带领下,我才把口味吃刁了,现在,自己下的面,自己都晓得不好吃了。以前你嫂子嫌我下的面不好吃,自己还振振有辞,现在晓得,我的水平确实太差了。” 彭总问到:“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好坏都有。从好的讲,我接触到了更多的美味,学会了分辨它,欣赏它,并且享受它。但坏处是,一般的菜,自己就嫌弃起来了,比较平台高了,人就容易烦恼。这就好比,你跟你夫人说的那句话一样,很有道理。” 小袁此时兴趣来了:“哎,孙总,彭总还跟你说私房话啊,公开哈噻。” 孙总看了看彭总,有一种挑衅的味道。彭总定了定神:“说,你大胆地说。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我不怕丢人。” 孙总吃了口菜:“你们几个,都见过彭总夫人的噻。就是燕子没见过,但小袁结婚那天,她肯定是要走的。那叫一个漂亮,上画报是没得问题的。” “你这就有点吹了啊。”彭总比较谦虚。 “这是吹吗?小袁,小丁,你们作个证,我吹了吗?” 丁哥说到:“孙总的话,比我们推销员,要实在得多。” 大家又笑起来。因为孙总是搞科研搞产品的,这东西吹不得,得拿出真东西来。而搞推销的,吹牛是他们的基本职业要求。 “老婆漂亮了,也就有麻烦。因为,她天然的优势,让你不敢乱说话。所以,彭总夫人,总有考试题等着彭总。有一天,夫人就问了,老彭,你看了我这么多年,怕是越看越平常了吧,最近,是不是嫌弃我了呢?这种考题,大家觉得该怎么答才好?” 小袁当即说到:“当然是极力否认,因为那不是事实嘛。毕竟,彭总喜欢夫人,那眼神是藏不住的,我们都看得出来。” “图样图森破”孙总却把目光对向铃子:“弟妹,你找这样一个男人,情趣感还不够啊,优点是老实。” 然后,他对丁哥说到:“你是有经验的,这种考试,恐怕也不少,你认为该如何回答?” 丁哥却笑到:“我家夫人,不问我这个问题,她倒总是在问,我炒的菜好不好吃?因为优势不同。” 此时,燕子觉得,丁哥很有智慧。当然,也可能这是实情。丁哥夫人的容貌虽然也算中上,但最突出的特点是烧菜比较好。此时,回避这个问题,是明智的,不会喧宾夺主。 “好,不问你们了,你们也答不出彭总的水平。彭总怎么回答的呢?男生们记好了,这可是标准答案。他说:看你看久了,也就习惯了。不可能像以前刚恋爱那样,一看你就心跳加快,如果那样,我心脏病就出来了。但是,经过这些年,我发现自己有个毛病,就是看大街上的女生,总觉得她们好多,长得不行,这是怎么回事呢?” 哈哈哈,一阵哄笑。这种表面的既不否认也不肯定的回答,却有很高的功夫。 “大家不要笑,彭总说的是实话。美与丑是比较出来的,况且还有个人偏好的差异。所以,它是没有标准的,只是个人喜好的区别。彭总忽悠老婆,机智这一块,拿捏得很死的。” 这样的场合,大家都是很开心的。既可以过酒瘾,又不怕说错话。在自己人面前,人性的放松,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接下来,就把话题转入到冬子的环节了。孙总专门给大家汇报了,关于小陈在西安,帮助别人寻找那个离家被拐的孩子的事情,大家都没听说过这个故事,纷纷给冬子敬酒。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小陈这个人值得深交,那是纯粹的好人,纯粹的为了一丝同情,搭上自己的时间与精力的人。尽管当时,他自己也处于某种困境之中。” 彭总问到:“他当时不是给你开车嘛,有什么困境呢?” “当时没找到燕子嘛,优秀男人的困境,不都一样?”孙总这一说,燕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然后,孙总问起了冬子的近况,冬子也作了汇报,还有丁哥对他在重庆的事情,作了些补充。 “所以,道不同不相与谋,咱们出身与境遇不同,但都是善良的人,我们走在一块为什么轻松,因为只会互相帮助,不会互相拆台。彭总帮小陈,丁哥帮小陈,袁总帮小陈,小陈帮我。” 冬子有些不自在了:“孙总,我保帮你开车,你帮我的事,太大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你不止是帮我开车,你帮我的,是给我以信心。你晓得吧,实验过程中,我一个人孤军奋战,有好几次失败,我整夜没睡,有时,几乎想放弃了。你的咖啡一来,我就知道,还有个兄弟看着我的,我要努力下去,结果,这事就成了。更何况,咱们兄弟分享的故事与情感,已经不是司机与坐车人的关系了。” 随后,大家互相敬酒过了一圈后,小袁就有点飘了,他主动向两们大佬提出,要给冬哥今后的经营,提一些意见。 孙总看样子很喜欢这个提议,他开始了哲学意义上的建议。 “关于经营,在座的,没有人比彭总厉害。估计,彭总已经跟你说得更多了,我只说哲学上的事,小陈,我们当年在西安,那一帮子搞穿越小说的家伙,也在谈哲学,你当时,并不反感吧?” “我喜欢听,有意思。” “那就好,我来说说我的思考。” 孙总开始讲,出口就不凡。“我觉得,从传统手工作坊式向工业化过度,是扩展规模的必经之路。所谓工业化,就是专业化。从人生到产业,从社会到宇宙,都得遵守热寂定律的。” 这一套说辞,把全体人都搞蒙了,连彭总也停止了动作,想听这个工科男,搞出什么名堂出来。 “我们从最简单的细胞而来,发展为复杂的人体。这是一个增熵的过程。最后,我们死亡分解为普通的元素,这是一个减熵的过程。当增熵过程开始后,最终物质的混乱程度达到峰值,也就是运动最复杂时,就是最热的时候。最后,它要归于沉寂,这就是最接近开始或者结束时的状态。发展一个事,好像在作增熵,结束一个事,好像在做减熵,这就是热寂定律支配的宇宙。” 彭总有些不耐烦了:“在我们文科生面前,搞这些,说人话!” 孙总嘿嘿一笑:“我就喜欢你这气急败坏,却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宏观世界的产生与发展,是增熵,所谓三生万物,就是这个道理。但是,越复杂就越脆弱,我们距离幸福就越远。所以,我们在微观个体生活中,有一种越简单越快乐的倾向,那就是减熵,宏观与微观的矛盾就像发展与人生的幸福的矛盾,好像是难以调和的。” 结合到人生,不单纯谈物理与哲学,大家好像明白一点了。小袁毕竟也有哲学基础的,酒也到位,所以就抢先发言了。 “这个我理解,陶渊明要发展,就得牺牲个人幸福感,在增熵的世界里痛苦着。所以,他选择了减熵,回到乡下,种点花什么的,只追求幸福。” 孙总点点头:“不错哟,小袁,你哲学学得很好嘛。但是,这一增一减,难道就不可调和吗?做事业与得幸福,难道就一定矛盾吗?” “不一定吧?”丁哥说到:“比如在大风大浪面前,有许多伟人在创造事业人中,享受到高峰体验,与天地人斗,得到刺激的幸福感,不是吗?” “那种机遇,那种人才,不是我们可以追求的。”孙总叹了一口气:“我们都不是那种人,也不在那个时代。况且,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一种孤独与痛苦,代价是很大的。老子说,绝圣弃智,天下太平,我们还是不要做那种痛苦英雄为好,毕竟,天下太平,我们才有时间与机会,在这里喝酒。” 冬子问到:“我们该怎么办呢?像我这样普通的人,既想干点事,又想要幸福感。” “问得好!”孙总把筷子往盘子上一放,看样子,他要发表另一个长篇了。 “我们退回不到农业社会那一种简单的生活方式了,也不可能再去体验泥土与自然世界的幸福生活。因为,工业社会如同一个世界,把我们带到市场的海洋上了,个体的幸福必须与大海的风浪相适应。所以,专业化,通过专业化,将个人生产工作与生活结合起来,就成了追求幸福的必然方式。” 大家不太懂这个意思。孙总作了详细的解释。 如果把今天这个社会比喻成大海上航行的巨轮,那么,每一个人,就像一个船员,根本不无法全部掌握着它的方向与稳定性。就是船长本人,也无法全部通晓一艘船的所有部门。那么,按人们的特点,分配船员的岗位,你只要做好了自己岗位的事,你就算是尽职了,只做专业内最擅长的事,这很简单。在这种简单的工作中,你体验了减熵的快乐。 “为什么减熵才有快乐呢?”彭总第一次发问。 “因为我们从简单来,最终要到简单去。就像大马哈鱼回溯到它出生的地方,因为这个回溯的过程,有快乐有幸福,有本能的冲动,快乐能简单,依照本能而来。” 彭总好像听懂了,点了点头。在座的,有人没听懂,也不好意思再发问了。 结合到冬子的事业,孙总提出了几个方向。第一个方向,就是冬子今后要搞专业化生产,不必要自己把所有事情都想清楚,他只控制好最核心的配方就行,至于销售,可以请专门人才来帮忙。而生产或者管理,都有专门的人才。 “那么多专门人才,我又没他懂,他凭什么听我的呢?”这是冬子的问题,也是他一直不太放心的地方。 “所有船员,都得听大海的,船长也一样。你做事业的动力,有一个关键因素,对于你来说,是因为品牌情结,但对于员工来说,主要是因为钱。你把这两者一结合,不就行了?” “啥意思?” “因为品牌的成功与钱的成功,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你只要保持这种方向上的一致性,你就会成功,就这么简单。” 看着冬子还没开窍的样子,彭总解释了孙总的意思。其实就是为了品牌,冬子可以分出去一部分利润,给这些人才们,让他们成为这个品牌的利益共同体而已。 冬子总算懂了:“对了,我要品牌,他们要钱,是不是这么简单?” “对了,你只要保证,他们赚的钱,不损害你品牌的价值,这个底线保持了,你就赢了。就这么简单,你懂的。更何况,你这个行业,有这个条件。” 这个食品行业,因为毛利率高,所以,与骨干人才分享利润就有基础了。有了这个基础,那剩下的任务,就是扩大品牌效应,扩大规模。要知道,食品行业的市场是非常巨大的,不存在启动不启动的问题。 这一点,与建材行业不同。佛山公司的建材,属于高档产品,本来市场就有限。如果容城没有大开发,市场就启动不了。当一波开发浪潮过后,又会进入一个平台沉寂期,不能无限扩大。 但是,人们一日三餐是刚需,这个市场,几乎是无限的。只要品牌过硬,其市场前景,无法估量。他还举了一个老干妈的例子,只是一种辣味调料,居然成了中国食品行业,最大的出口产品,每月的利润,以亿计,品牌与利润的关系,体现得淋漓尽致。 “莫搞小而全大而全,你只专攻你的食品,或者说,专门搞卤菜与烧烤,有进有退的,什么不好?地板,就是烧烤,保你维持生活。天花板,就是卤菜,想跳多高有多高,没得顶的。” 燕子听到这,也兴奋起来。 “孙总,啥意思呢?” “啥意思?”丁哥算是明白了:“你这食品如果做得好,甚至比我们公司还要做得大,卖到全国的话,你就是亿万富翁了,就这意思。” 燕子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冬子谦虚到:“其实,我只是想,把我父亲留下的牌子,在容城那地方,保留下来而已,如果每个容城人都晓得这个牌子,我就算成功了。” 孙总拍了拍冬子的肩:“兄弟,容城做得硬,全国都会有市场。你晓得,食品这东西,没地界的,全国竞争一盘棋,大家口味都是相通的。” 他望着燕子,问到:“燕子,第一次吃粤菜,没什么不适应吗?” “太好吃了,还想吃。” 孙总双手一摊:“你看看。” 第二百二十八章 推广条件 “你的意思是,只要能够在容城把牌子立起来,全国就可以立起来?这个推论有什么依据呢?”小袁率先发问。质疑与辩论是律师的特点,喝多了酒的人胆子大,在大领导面前,他敢。 但是,孙总就喜欢这种直率。孙总从来没把自己当领导,他只把自己当成一个理性的做事的人。 “因为,小陈的卤菜本来就是川味,全国没有一个城市拒绝川味。就是羊肉串,在全国人民的食谱中,也是零障碍。表面上,它是产生于容城的地域品牌,实际上,它只不过是全国通行的味道密码。四大菜系的川粤两类,直接冲击着中国人味蕾的本能,是最有杀伤力的。” 丁哥是厨师家庭出来的,对孙总这个判断,是第一次听见。以前倒是明白,四大菜系中,川粤菜系火爆程度远远超过淮鲁,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孙总,你详细说说,我还真想听。” “你要真想听,把杯中酒干掉,得付出代价。如果我讲得不好,我自罚一杯,如何?” 丁哥根本不说话,一扬脖子,就把酒喝下了。 “我们知道,过去人们称赞一个菜,总是说色香味型四个方面。但是色香与型,都有间接的含义,与人们的偏好不同而受个体的区别限制。比如有人喜欢绿色,有人喜欢酱色。比如香,就拿喝酒来说,有酱香的有浓香的有清香的等,比如喜欢茅台的人,有许多人不喜欢五粮液。还有喜欢清香型的,有的不喜欢窖香型的泸州老窖。其实,都是好酒。型呢?各人爱好的区别就太多了。而食物最直接的体验,最爆炸的冲击是什么?是味。因为它不可被替代。” “什么意思?”小袁又插话,铃子都嫌他多嘴,不碰了他一下。但燕子却示意铃子,不要管。她看出来了,小袁的多嘴,并不讨嫌,孙总与彭总,反而很喜欢小袁的问题。 “比如香是用鼻子闻的,花香也是香,可以被替代吧?色与型是眼睛看的,菜做得再好看,有我们对面两位美女好看?对不对?彭总?” 彭总迅速接过了孙总的皮球:“说得好。人们都说秀色可餐,不会说餐如秀色。说明,只要有美女在,哪管菜做得好不好看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好,菜这东西,我不专业,但是,我有直觉,最大的直觉,就是味觉。小陈,你是厨师,你介绍一下,鲁菜与淮扬菜,它们的特点是什么呢?” 这问题踢到冬子门下,冬子却并不熟悉。要知道,他并没有进入过什么正规的烹饪学校,对菜系的了解并不多。 当然,此时救场的,少不了丁哥。说来也怪,丁哥总是出现在冬子最难的时候,仿佛天生就是他的拯救者。 “孙总,这问题不用冬子回答,我岳父也算是正规厨师,我就有些了解。” 听了丁哥的介绍,冬子内心中有一些震撼,原来,我们的老祖宗,留下如此丰富的饮食文化,自己搞这一行的人,居然对此完全不清楚。 其实,鲁菜,最大的特色是悠久的历史传承,它是中国传统饮食文化的保留与继承者,流传有几千年了。春秋时期的易牙就曾以“善和五味”而著称。 在南北朝时期,高阳太守写的著名的《齐民要术》里,对山东那周边的烹饪技术作了很系统的总结,记录了许多名菜的做法。要知道,在中学历史课中,这本书是被当成科技与生产的最光辉历史巨著而被称颂的。 唐朝有个宰相叫段文昌,精于饮食,编写了五十卷的食经。宋代都城时兴一时的“水笼”也是鲁菜的别称。山东不仅文化发达,是圣人的故乡,更是特产丰富,代表了中国所有主产粮食的烹饪方法,当然还包括鱼类与海鲜。所以,它包含了中国传统烹饪方法的几乎所有门类。 尤其以爆炒煤炸溜蒸扒贴等八大类,体现出咸鲜口味。其中,它烹饪中最厉害的是它的“爆”,分为油爆、汤爆、葱爆、酱爆、火爆等多种。其它菜系所熟悉的“爆”法,几乎都来源于鲁菜。这种手法,既能够迅速制熟食物,更能够快速锁住食物中的营养,而川菜烹饪中的宽油大火,也是吸取了这方面的经验。 当丁哥说完这些时,孙总看了看彭总:“伙计,你们销售部里藏了一个宝藏呢。老丁,这是厨师加老师啊,既给我们上美食课,又跟我们上历史课,还是个优秀的推销员和会计师,咋?像当年小陈一样,厉害角色,都被你们销售部拉走了吗?” 彭总笑到:“我不厉害,所以只能拉些厉害的人来帮我了。你孙总自己太厉害了,别人都不敢来。” “那也不能厉害到这种程度嘛,我觉得我当学生都不够格。” “你是不晓得,老丁的家庭背景。他岳父是顶级厨师,他夫人是老师,你说他具备这两项才能,属于家学,对不对?” 孙总看了看丁哥,神秘地一个眼神过去:“也有可能是被逼的,对不对?” 在大家的哄笑声音中,丁哥点了点头。岳父与老婆平时说得太多了,被逼着听久了,自然也就懂了。 “好,丁老师,你讲完了。咱们总结一下,吃鲁菜,咱们吃什么?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当然是历史感,文化感,甚至是厚重感。这些感觉,没几年的修养与教育,是体验不出来的。甚至说,我们这读了几十年书的人,因为专业不对口,所以口里也尝不出它的精彩。太高端,所以市场容量小,不是它不好,而是百姓不知道。对不对?” 大家承认,这确实影响了它的社会普及面。其实,就是市场容量问题。 小袁问到:“那淮扬菜的特点呢?” 孙总给丁哥作了个手势,意思还是请他来讲。 它的特点,主要是选料朴实、讲究火候、重油重色、味道醇厚,尽量保持原汁原味。但是,它真正出名的是,它对山珍海味的精心制作。 早在南宋时期,就有“河地马路鳖、雪中牛尾狐”的名菜。用料精细、工艺精湛、造型精美,色与型,简直就是雕塑与绘画的结合,艺术精品。主要制作方法,擅长烧、焖、炖。 当地为鱼米之乡,物产丰富,人民富裕。大家都明白,衣食无忧的人,就有时间与精力搞点艺术。那一带文人众多,富豪云集,所以,在追求艺术品味上,最为高端。 不要说他们的菜样子好看,就是盛菜的碗盘,都选用精美,饮食华彩、制作精巧。而其中制作时,刀工尤其重要。比如一个云丝豆腐,那真是螺丝壳里做道场,精细到了极致。 “所以,你给它总结一个特点出来?”孙总的考题又来了。 “雅致,没钱人吃不起,没闲人没时间,没品味的人尝不出好来。”丁哥这样一说,不需要解释,大家都明白,这东西要普及大众,难度有多大。 于是,大家明白了孙总的基本意思。 接下来,孙总自己开讲了。他说,粤菜的精华是什么呢?是对不同食材的不同处理办法。要说,这与古代岭南地区属于蛮荒地带有关。 中原地区的物产在岭南地区虽然有,但产量并不多。所以,为填饱肚子,不得不用山上的海里的各种可以吃的东西来。比如,宋代人,是不怎么吃生蚝的。只有最穷的海南人吃它。因为它的腥气比较重,显得也不卫生,内地也不产。 苏东坡来到海南后,改进了它的烹饪方法,让生蚝成为一种美食,也为岭南菜,作出了贡献。 彭总说到:“那苏大学士的贡献多了。原来黄州人,也不怎么喜欢猪肉的,一般当时的人,都喜欢吃羊肉。结果,他发明了东坡肉,因为名星效应,居然风靡起来。” 突然,冬子想到了自己的家乡,赶紧说到:“还有东坡饼,也是他的贡献。他一个文人,在杭州当过官,应该喜欢淮扬菜啊?他是四川人,应该喜欢川菜啊,怎么搞这些名堂?” “还不是因为穷”彭总接到:“苏东坡发明的东西,都是在他受贬时发明的,穷了嘛,又好吃,就琢磨起来了。当然,聪明人总是聪明的,他琢磨出来的东西,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当然,还有一个,除了明星效应的推广作用外,食材价格便宜,人人吃得起,也是推广的基本条件。” 大家明白了,广东菜最大的特点是食材的广泛性,也就是吃遍了自然界的来源。其实,最开始是因为穷,不尽可能地开拓食材的各类,养活不了这多人。 当然,今天的广东,已经是中国最富裕的地方了,所以,这个菜系也推广到全国。你任何食材,到了这里,都有它独特的烹饪方法,所以造成了百花齐放的生动局面。 广东的菜系中,丰富的食材及烹饪方法,造就了丰富的味型,无论你的口味是多么的难伺候,但总有一味广东的食物,让你开心。 仅就早餐,广东这边叫早茶,它的品种来看,如果你一天换一个样来吃,吃上一年,你也不会重样。巨大的丰富性,让你有选择的自由。而每一种烹饪方法的不同,让你有了进入百货店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食材的易得性,让它的价格也拉开了档次。从几块钱一碗的竹升面,到成千上万的生猛海鲜,从百姓到富豪,都找得到自己的定位,所以,它成为统治性的菜系,不是没有原因的。 总有一款,直接刺激你的味蕾。此时,孙总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话来,既像是唱又像是说,冬子只听到其中有“胃”、有“嘴唇”这两个词,大家都盯着他看,不太明白。 还是丁哥率先明白过来:“孙总,你刚才是在唱崔健吗?” 孙总点头过后,丁哥作了解释:“原来是崔健的一首哥,名字叫《像一把刀子》。” 冬子其实早就知道,孙总喜欢摇滚,更喜欢崔健。对于在座的年轻人来说,这个歌手已经是上古时期的人了,其实,对于今天四十几岁的人来说,在他们青春岁月里,这个人是许多青年的偶像。 丁哥问到:“孙总,刚才你把歌词改了,是吧?” “对,原来唱的是:我手中的吉它就像一把刀子,它透过我的嘴唇穿入你的肺。我改为:我口中的大虾就像一把刀子,它透过我的嘴唇穿入我的胃。” 原来是段rap,把大家笑翻了。因为孙总唱得很自然的样子,确实改变了以往理工男那严肃的人设。并且,改得这么俗气,基本上跟街上要钱说快板的风格差不多。 等大家平静下来,冬子说到:“我明白了,孙总的意思是,粤菜的特点是直接刺激人的味觉,因为直接,所以有效。因为食材易得而丰富,所以长盛不衰。那川菜呢?也是这两个特点?” 丁哥说到:“对,我觉得先得树立一个观点。今天最流行的川菜,其实是过去菜系里,最便宜的材料做成的。我们知道,最出名的卤菜,夫妻肺片,那就是穷人吃出来的。” 原来,在成都有一对夫妻,想做饮食摊位,没本钱。怎么办呢?就捡来别人不要的猪的心肺过来,自己用各种调料来去年它们的腥味与膻味,精心加工。卖给谁呢?卖给那些既想吃肉,又吃不起猪肉的人。当时成者附近大量的背夫挑汉,今天就是所谓的棒棒或者搬运工。重体力劳动的人要吃荦,但身上又没钱,怎么办?吃这卤肺片,过瘾又便宜。 因为美味所以受人欢迎,因为便宜,所以易于推广。 在川菜中,还有一个,就是火锅。大家都知道,火锅最具有特点的是毛肚。其实,当年吃这东西的,是重庆长江码头的纤夫与船夫们。 当时,重庆的江边石坝里,其实是屠宰的地方。牛杀了后,看起来最脏最丑的牛肚子,既难得清洁,又有强烈的腥膻味道,不受人欢迎,被丢弃在河边。 船夫们没什么钱,船上也没什么烹饪工具,就一把刀一口锅。他们把这腥膻的东西拿来,凭着苍蝇也是肉的信念,仔细加工。你味道不是太重吗?我用碱发,或者用石灰腌,总之,以毒攻毒,把你的味去掉。 加入那唯一的锅内,让锅内的菜也沾点荦腥。味道还是冲人,怎么办?加辣椒加花椒加蒜,总是,什么味大加什么,其实就是掩盖原味而已。最后,火不能停。因为,牛油的凝结点很高,低于二十度,它就凝上了,所以,吃它们时,得一直在火上。这就是麻辣烫,毛肚是主菜。 于是,火锅就诞生了。经过不断的改进与发展,成了今天容纳百味的著名食品。 “这只是川菜的第一个特点,食材便宜。它构成了川菜易于流行的基础。第二个特点,其实是它的味型。” 丁哥总结到:粤菜的味型丰富到,自然界有多少可吃的,它就有多少味型。而川菜,还创造了大量的,自然界没有的味型。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那川菜来源于自然,却高于自然。 “哲学,确实哲学。”小袁树起了大姆指,但他说话时,明显有一种喉咙往上涌的感觉,估计确实不胜酒力。她身边的玲子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而燕子却有经验,轻声对她说到:“找服务员,拿杯蜂蜜水过来,他没事。” 燕子是出身于歌厅的,长期与醉酒的人打交道,这常识她清楚。但是,像今天这种酒局,不仅是美食的盛宴,也是精神交流的盛宴,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最好的喝酒吃饭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得到不同的心理与知识的体验,得到感情与思想的双升华,得到友谊与美食的双刺激。燕子明白,冬哥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才是他进步如此之快的原因。 “川菜最厉害的味道,是它的复合味。像化学家一样,调配出自然界没有的味型出来。”丁哥把目光转向了冬子:“小陈学的,大师精心研究出来的卤鸭子,就是复合味的新发展。我第一次吃到这东西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的味道,但只是觉得,吃了还想吃。这是复合味的发明,在世界烹饪里,这种厨师像化学家一样的操作,唯有川菜。” 彭总显然没有意料到丁哥有如此的丰富:“哎呀,丁哥,你这是在给我们教知识了。就为这,我处自罚一杯,一个大人才,在我身边,我平时居然没发现。再问一句,听你的课,你不收钱吧?” 在大家的欢笑中,丁哥开始讲了复合味的特点。比如我们熟知的鱼香肉丝,那不是鱼的香味,只是一种新味型,通过泡菜与调料的结合,产生的化学反应,出来的香味,命名为鱼香,跟鱼一点关系也没有。 此时一个笑话出来了,是孙总一本正经地讲的。 “有一个人在广东的一家川菜馆,他第一次吃川菜。他点了鱼香肉丝,因为他喜欢吃鱼。结果,菜上来后,他就找服务员扯皮了:服务员,你哄我嗦。你这鱼香肉丝里,没有鱼啊?服务员白了他一眼:你如果点夫妻肺片,难不成,我还要为你杀两个人?” 气氛达到了高点。 丁哥还介绍了其它一些味型,比如怪味,有怪味胡豆怪味鱼等,都是自然界没有的味型,而是各种调料出来的新味型。可以这样说,这种嘲弄的拓展,几乎有无穷种可能。许多厨师,在探索各种可能性中,用了毕生的精力与智慧。就像教给冬子卤鸭配方的大师,退休后,最大的精力,就是在探索新的味型。 “小陈,你也说两句,毕竟你是厨师。”彭总对冬子说到:“你光输入不输出,尽占我们的便宜。” 丁哥也把目光转了过来,冬子不得不说了番。 川菜复合味的发展,从上限上来说,几乎是没有天花板的,有无限的可能性。但它也是有地板的,也就是说基础。它的最大的基础,在于泡菜。如果没有泡菜,就不会有如此丰富的川菜。当然,豆瓣酱也算一个。 这两种东西,尤其是泡菜,几乎是无所不泡。它们形成了川菜调味品的底色。 孙总问到:“这是不是就像化学里面的溶剂,或者像医生输液里的葡萄糖?” “大概是这个意思。有了它们,才有后面复合味的产生。没有一家没有泡菜坛子的,并且,每家的泡菜风味都有区别。但它们的共同特点是,都是优秀的调料溶剂,并且,酵母菌的出现,让它直接对食物的营养素,起分解作用,化学反应,就这样开始形成了。” 彭总盯着冬子问到:“你这些术语,是跟哪个师傅学的?” “孙总,跟他开车时,他总在说化学和物理反应,我也听了些皮毛。” “说得不错。小陈,你算是从科学角度解释了复合味的来源。但是,仅有味道好还是不够的,还得便宜。比如北京烤鸭,它是好,但是无法在全国推广,是因为什么呢?太贵。” 孙总总结了它贵的原因。一是因为鸭子选料太过考究,原材料贵了。二是制作过程太为精细,制作费用及人工贵了。为保证风味一致性,对分店的管理相当严格,管理费用贵了。 “并且,一般人也享受不了它的麻烦。比如,你肚子饿了,哪有心思看伙计一片片地在老现场加工讲解呢?你一般人,吃得出哪个部位哪个肉质的区别呢?所以,太阳春白雪的东西,是不好普及的。” 彭总总结到:“所以,保持口味就得加大成本,而成本大了后,推广就受影响。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哪个处理好了,哪个就是高手。” “所以,孙总,你的意思是,只是完全的工业化,才能够解决这个矛盾?标准化生产与控制,才能找到扩大规模的出路?” 孙总一拍桌子,把大家吓了一跳。 第二百二十九章 标准路径 “说得好!”孙总冒出这一句话,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悟性这东西没办法学,小陈天生就有。” “嘿嘿,我也是跟你久了,偶尔闪个光。”冬子谦虚,但燕子在一边看到的,的确是一个光辉的冬哥。 “要保证品质,必须走标准化流程。要降低价格,必须走规模化工业。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标准的工业化程序了。” 袁总对此提出了疑问:“那,传统的厨艺,作坊式的操作,难道就被淘汰了吗?” “小市场的精细制作,有它存在的价值,但要面对大市场,非工业化不可。” “这就与传统的观点不符合了。”丁哥说到:“传统的厨师,把做菜当成艺术,也就是不可复制性,独特性。口味中有厨师个人风格的深深炒烙印,如果干成工业化,倒也不是没有先例,比如十三香,那只是调料行业的标准化工业生产。当然,小陈也参与过,那个正和汤的制作,也熟悉。” 于是,冬子就介绍了正和汤的制作方式,基本上,与工业化的模式很想像。但是,由于原料产量及管理限制,目前,虽然在全国的酒店与餐饮企业中铺开,但离走入寻常百姓家庭,还有一些距离。毕竟,它还算是比较贵的东西。 小袁此时仿佛酒清醒了些,估计是蜂蜜水的作用。他也听懂了大意,插话到:“既然工业化,那就是还没彻底,还没扩展规模。既然规模没上来,那产量上不去,价格下不来,最后市场也受限,对吧?” “是这个道理。”孙总说到:“按小陈的介绍,就以正和汤为例,还真得借鉴十三香的经验,标准的工业化流程。当然,那是大投资大建设,一般没工业化管理经验的人,是不太理解的。” 在孙总的描述中,所谓食品工业的大规模流程,应该具备好些条件。他有化学界的同学已经投入到食品生产中了,所以,对这一行,还算是比较了解。 “其实,你发现没有,各地都有好的食品,也制作出很成功的包装食品出来卖,但始终形成不了全国性的品牌,为什么呢?其实,就是产量问题。” 他一说到这里,彭总就来兴趣了,他是考察市场的高手。他不仅仅是个卖建材的人,如果给他机会,他会卖一切。他是个天才的推销员,当然也是处市场嗅觉的专家。 “比如有的地方的牛肉干,有的地方的腌鱼片,有的地方的肉酱,其实都是非常好的食品。我在当地见识过,很好吃,当地百姓也喜欢。但是,它们的市场总局限在当地,却在全国的超市里,看不到它们。原因呢,表面上,是产量低了,或者说价格高了。而我们看,它们与广东最出名的牛肉干的销售情况,就不同了,当然还有山东的生鱼片。这些销售进入全国超市,企业做得很大。为什么有这种区别呢?一是产量,二是价格。” 彭总打了个比方:“假如一斤牛肉干,经销商只能赚一块钱,那么,经销商要进货一次,一般是以车皮为单位地进。比如六十吨,这样,一车皮,才赚一万二,这有点划不来,但可以做。但你如果拿不出这么多,一次只能出货两三吨,人家专门来拉一次货,人工费都打不过来,外地商人就不会来了。” 丁哥说到:“你的意思是说,价格与产量,是正相关?” “当然,一次出货两三吨,为了保证经销商的基本利润,那每斤,你不得让它赚三五块?那价格,自然就贵了。太贵的东西,没什么竞争力的。大家想,我买你的牛肉干,划成两百块钱一斤,我卖新鲜牛肉,四十块,我自己去做好了。或者,我直接买街上师傅摆摊的卤牛肉,也便宜得多,对不对?” 其实,冬子目前,就是这种街上摆摊的卤鸭子。 “那该怎么办呢?”丁哥显然想知道答案,毕竟,他岳父,当了那个正和汤的厂长,正处于这种事事亲为,但是产品发展进入平台期的困惑。 “大工业大投资,标准化,这是一条出路。当然还有另一条路径,我今天想强调的是工业化。小陈,你也晓得,我们这一代人,对工业化的执念。” 冬子点头,想起了在西安的那些酒局。那一帮子理工男,做着工业化改造历史的梦。穿越及想象,在小说与酒话中呈现。其实,小说是虚构的历史,酒话是升级的愿望,两者是相通的。 这里有一个倾向,就是产生出一种风尚。要知道,只要精英人士们都形成抱团的思维习惯,总会在社会上,形成风尚。因为,他们的影响力大。 这种风尚有别于过去的科学技术与知识立国的口号,它只是简单的工业化倾向。但是,你无法随意批评他们的机械与固执,毕竟,他们身上流淌着实事求是的血液,他们是干出实际成果的人。 “比如条件上,你作为食品加工行业,要实现标准工业化,得引进iso质量认证体系,这是管理上的基础。哪怕在设备与厂房建设上,也得有标准化的考虑。比如,你得有无菌车间,不仅车间的设备是无菌条件,而且工人的操作,也必须是无菌化操作。” 燕子在下面听得玄乎,想问,结果铃子轻声对她说到:“其实,就相当于医院的护士,我们厂,只是产电子配件的,也是无菌化车间,人们穿着整套的防护服,过半清洁区再过清洁区,过风门,最后进去。跟护士不同的是,护士怕环境污染他,我们怕自己污染环境。” 两人轻声说话,并没有打断孙总的介绍。他认为,除了无菌条件与无菌操作以外,无菌的全封闭的设备,也需要专门的设计。毕竟,每一种食品材质不同,其设备的形状流程及温度湿度控制的要求,也完全不同。 而且,所有材料的无菌化处理,也比较规范。就说一个,经过食品本身的水,必须是纯净水,这就需要反渗透设备来制作。 “没有经过反渗透的水,算不上真正的纯净水”孙总强调到:“那调料的粉碎与混合,都必须在无菌条件下进行。最后制成成品后,包装也必须符合国家食品卫生标准。这不仅仅是结果上的标准,还是程序上的标准。” 冬子问到:“这什么意思呢?” “每一步程序做到标准化,才能保证结果上的标准合规,并且,这种合规,是可持续的,最后,才可能达到规模化。” 丁哥感叹了一声:“那投资,得多少钱啊。”他不敢想象,如此大的规模与投资,一般人,是承受不了的。就算老大师卖掉他的别墅,徒弟们也给予资金上的帮衬,也不一定够。 “你们太落后了。”彭总敲桌子,相当于老师敲黑板,那是在提示重点。“现代市场中,标准的工业化,是在现代的金融化发展基础上来的。如果仅靠自己的原始资本积累,一般人,哪里有那个本事?” “你的意思是,非贷款不成事?” “不一定是贷款”彭总望了望发问的丁哥:“包括企业债,包括原始股筹资,包括政策性基金,包括其它投资模式,都算。要知道,没有大资金的介入,要成就大事,人都聚不拢,何谈设备,何谈生产,何谈市场?冬哥,你知道,正宗的武汉鸭脖,为什么打不过山寨吗?” 冬子摇了摇头,他知道一些,但不知道全貌。 “你以前一定认为,是山寨货利用价格,打败了品牌吧?” 冬子点了点头,他以前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那你看到哪个饮料,打败过可口可乐?” 这就让在座的不太理解了。要知道,这个品牌存在了几十年,肯定遇到过不少竞争对手,但它始终不倒,肯定不是普通人打得了的。 “那我们再对比看,能够与它分庭抗礼的,比如百事,是不是也是大资金的产物?” 大家又点头承认了。 “大家注意到没有,推动这个世界的主体力量是什么?是大资本,是金融。市场的最终决定力量,是人人都想赚钱的冲动。你想想看,假如你把成本压下来了,光靠价格,光靠冲量,哪个能够抵挡你的攻势呢?” 这话一点,作为推销界的丁哥和冬子,当场就明白了。但是,小袁还不太明白。孙总的司机,更是一脸懵。更别谈燕子和铃子了。 孙总此时说到:“我们打个比方,打价格战。你山寨品不是价格低吗?你牺牲质量来压低价格,对不对?假如一只鸭子我正规做出来要成本是三十块,你偷工减料出来是二十块,这个比例,正常吧?” 冬子点了点头,对于成本的核算,孙总这种长期干实业的人,只需要用常识估计,比例都是靠谱的。 “好,假设山寨品或者小规模竞争对手的价格底线是二十,你的底线是三十,那竞争起来,表面上看,你吃亏了。但是,由于有大资金垫底,你打得起,并且是长时间的耗得起。你就卖十九块,卖它个一年,那些作坊式的山寨生意,是不是都得垮?” “那他自己也不损失大吗?一只就损失十一块以上。”丁哥问到。 “但是,他损失得起啊?毕竟大资金在那里,准备好前三年的净损失就行。哪个山寨店亏得起?哪怕不是山寨的竞争者,如果没这种大资金支持,也亏不起。更何况,大资本背后,还有法律体系,通过无休止的诉讼,拖垮你,小袁,不是也在搞这种事吗?” 小袁笑了,确实,对有些竞争者,就得靠这种诉讼来拖它。在诉讼过程中,通过名声上的压力,甚至通过诉讼保全,施加经济上的压力,对方就屈服了。 “当有大资金进来后,不仅是改造生产与销售,而且也是公司占领市场的主要力量。前期建立销售与原料渠道,也需要大资金。冬哥,你现在鸭子原料渠道,还是从乡村里自己操控吧?” 冬哥把目光投向了燕子,燕子笑到:“我只是在我们村进行了个实验,进货,当然也是我自己把关。” “对了,如果做大了,事事都由你来把关,肯定做不到,得有专门的养殖基地,专业地来负责。那问题来了,专业的基地,也需要大老板的专业投入,没大资金行吗?所以,要走向全国,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彭总说完这段话,冬子马上明白了,司徒师傅,为什么只限于在他的攀枝花做餐饮,是因为他只想一切在自己的操控范围内进行。他与刘师兄所进行的是两条路径。刘师兄的今天,已经不是单纯的厨师了,他已经成了一个资本动作与企业管理的人了,他已经好久不亲自炒菜了。 只愿意做一个单纯厨师的司徒师傅,也只满足于在当地的餐饮企业,那是他的选择。 “孙总,彭总,你们不是说还有第二个路径吗?像丁哥的岳父做的正和汤,可能最后,还是需要大资金工业化的。像我这种做完全产品的,不是单纯做调料,那是不是还有其它的路可以走呢?” 毕竟,冬子的理想,只是想做一个优秀的厨师,挣点小钱,把父亲的品牌,在容城立起来而已。 “当然,那条路是传统的,自己用作坊或者半工业化的路径来走。一切在你的操控之下,但是,你的精力是有限的。哪怕你跟燕子各有分工,你都无法做到全过程控制。比如销售,你们就没办法。” 孙总这一说,让冬子想到了眼前的困境。对的,原料进来有燕子把关,生产制作由自己把关。自己销售,那顶多到两三百只鸭子的水平,所以,才引入了小樊与许玫,让她们开了个分摊位。虽然她们现在运行得不错,也是自己相信的人,但是要说自己完全控制,那已经是不可能了。 “孙总说得对,我要想规模再大点,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仅如此,我还得告诉你,你作坊式制作与销售,由于门槛太低,利润率太高,你会引来两个危险,麻烦事还在后头的。” 这话,把燕子与冬子都吓了一跳。 “抄袭与山寨,是避免不了的。还有质量控制过程中的疏漏,会让你的名声受到影响,这种危险,你恐怕不敢面对吧?” 冬子瞪大了双眼。按孙总的性格,他不可能随便威胁人的,更何况,他是冬子最依赖的人,他不可能危言耸听。 此时彭总说话了:“冬哥,孙总算是那种底线思维,但你不得不作好思想准备。相信人不如相信钱,你要想到,你的员工多了,销售与制作链条长了,利润率迟早不是秘密。那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人都是会变的。你想想,如果有人能够制作差不多的东西,虽然牺牲了部分口味,但因为材料及制作简单的原因,价格特别低,你能保证不流失市场?再比如说,更黑暗的想法,我不想吓你,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更可怕?” 此时的燕子却想听得细些,完全不管冬子陷入的沉思,追问到:“彭总,你说的黑暗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好吧,你既然想听,我就细说,算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希望你们不会遇到。” 他打了个比方,假如有竞争对手,通过打价格战来挖你的市场,那还不是最恶劣的。如果他挖你的员工呢?比如来个里应外合?比如,销售不合格的产品,当然是故意的,然后报给政府某些人,来搞什么突击检查,然后故意曝光,你的牌子,是不是就砸了? 燕子一听,吓了一跳。对这个可能性,她是相信的。毕竟,她见识过黑暗世界,她知道,人性,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是经不起考验的。当年在歌厅,在重庆那个公司,她都经历过。 也许她对小樊放心,但是小蒋,还有小蒋带来的工人,哪个能够打包票呢?不可能,给每个员工都送股份来拴心吧?况且,许玫这个人,虽然自己对她也算有恩,但是,这种心情不定的人,如果受到外人的鼓动,或者自己贪念起来了,说不定,也会想心思呢? 想到这里,燕子一阵后怕。毕竟,自己的产品的利润率,也是太高了,难保别人不红眼。在利润面前,自己老家的乡亲,都要挖自己父母的墙角,那在外面的朋友,更说不清楚了。 正是这份对人性的警惕,让燕子产生了寒意。 “那该怎么办呢?” 她这一问,把冬子吓了一跳。冬子是个善良的人,他肯定是从善良的角度来估计这个世界的,他想,彭总与孙总说的,虽然有道理,但不一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以温柔与善良对待员工,不会有这种人吧。 但从燕子的表情及问话来看,她可能当真了。 “没办法,对待一切的竞争,最直接的战胜方法是:降维打击。”孙总这个词一出来,就让冬子有曾经的熟悉感。他在西安时,听那帮子精英们,说得太多了。 “你的意思是,还是工业化?” “那倒不一定。但是,你得用实力,不仅是资金的实力,还有管理的实力,对对方进行降维打击。” “资金的实力我知道了,管理的实力,从哪方面做起呢?” 彭总此时对已经清醒的小袁发起了问题:“小袁,你从你的角度,先说说呗?” 小袁说到:“首先,你得完善法律章程。你得把你的品牌,先注册,然后,把你的产品,再搞个专利,最后,你的所有商品,都得有不好仿冒的商标。现在就得搞,不要等市场起来后再搞,那就晚了。这叫,把竞争扼杀在摇篮之中,这只是第一步。” 他解释了这样做的意义。因为目前,冬子的卤菜与烧烤,在容城算是初步打响了,那就会遇到假冒的。如果自己没有法律上的依据,别人的假冒,你还真不能告它。所以,先有了法律上的专利权与商标权,然后,把这牌子与这两种权利深度捆绑,在当地消费中形成认知,就算走出了第一步。 燕子此时明白了:“也就是说,当地人一吃,就觉得,是老陈牌的,才算正宗的,其它的,都是二等货,对不对?” 彭总笑到:“冬哥,燕子是天生给你准备的礼物,上帝安排的。你看,你会做,她会管,对不对?” 燕子的脸都红了。 彭总就发挥起来:“你看,光有这些还不够,在形成市场的初期,你得会打广告。也就是说,把你们产品的特点,明明白白地印出来。以后,你们卖鸭子时,就做一个专门的包装袋子,印上商标与专利号。上面写明特点,比如什么筋道不柴、肥而不腻、醇厚浓香、回甘绵长之类的。总之,你这些特点,是不易模仿的。让当地人在吃的时候,形成独特的口味鉴别力。以后,别人山寨你的东西,哪怕是包装相似,也被人尝出来味道不正,那你就是借用消费者来打假了,造假的人没有消费者多,况且,你的法律手续完备,这就是管理上的降维打击。” 原来说的是这个。大家都能够理解。 但后来,孙总再往深处说,在座的铃子与孙总现在的司机,由于没接触过这个行当,就不太好理解了。 包括秘方的保存与使用,包括卫生的检验与风味的保持,包括当地工商部门的关系与认证。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骨干员工的激励与惩罚机制。这一切,都算是管理内容。 “管理就是管理,这些是技术上的手段,我唯一怕的是小陈。”孙总说到这里时,看了看燕子:“估计管理方面,燕子才能够坚持到底。” 冬子不太理解:“孙总,我是有缺点吗?” “当然,既是优点也是缺点。你太善良,心太软,这是管理的大忌,慈不掌兵。比如在订管理规则与执行上,你有可能狠不下心来。这事,得由燕子来做。” 燕子反问到:“孙总,我长得像坏人?” 第二百三十章 分离出来 “你有解析能力,而小陈是个整体。这是特性问题,与好坏无关。” 孙总这话,把彭总也搞糊涂了,难不成,这个理工直男,要给一个姑娘讲解析几何,欺骗纯情少女? 想当年,还是青葱少年时,彭总以其帅气与才华,总喜欢调戏女同学。在外貌协会的女生面前,他装高冷,霸道总裁范,篮球场上受过她们的尖叫。在学霸女生面前,他掉书袋,用发散性思维的随口胡说,打乱人家的逻辑统一性,欣赏别人的心慌意乱。 这种游戏玩多了,也把自己的心思玩散了。直到后来在大学遇上今天的夫人,自己才发现,两种办法都不好使。拼颜值,夫人是校花。拼才华,人家引而不发,只等你说,不作表情,彭总自己就慌了。所以,今天,在气质与地位这一块,夫人是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难道孙总这玩这个?不像啊?他是个安于孤独的人,也是个严谨的人,正派的形象,几乎都可以让彭总自卑,怎么可能呢? “啥叫解析呢?”燕子的好奇心并不是因为有新词汇,而是这个话有关自身。 “最近我老在想一个词,说说我的感受。”孙总这是要说评书了。反正大家有的是时间,对于喝酒的人来说,菜冷一点没关系,场面不冷,就是最好的宴席。 “我们老说一个词:事情。这其实是两个问题:事和情。事是客观的,情是主观的。从一般人来讲,这两件事,是合在一起的。客观与主观的相互影响,决定着我们的人生。但是,对于高手来说,这两者又是分开的。做事就专心做事,感情就感情的私人化的东西,这两者要分开。比如彭总,对销售对象说的话,是他做事的工作,也许不是真实感情的表达,他只是在工作。也比如,燕子在管理中,管理好事,把做事与做人分开,这也叫一种分离,我把高手的这种能力,叫做解析能力。那是能够在控制自己感情的情况下,更好地做事,这不仅是态度,更是能力。” 彭总明白了,孙总这是在讲人生哲学,根本不是调戏人。于是笑到:“你的意思是,我为了工作,净说假话?” “举例,举例而已。” 燕子觉得孙总的评价,自己很受用。居然把自己跟彭总这种高手相提并论,太值了。 “比如说我吧,我就分不开。为啥呢?我没这能力。小陈知道,我因为实验的问题,纠葛着自己的情绪。实验不顺的时候,情绪很低落,甚至不想跟人交流。实验结果好的时候,又得意忘形,乐不可支。” 彭总纠正到:“也许那只是你的态度问题,你只想让自己的事与情统一起来,简化自己的情绪,保持着完整的自我,从而取得幸福感。” “不对,我的工作是面对客观的,是真正的做事。事情没对错,只有存在与不存在,它不应该影响情绪。没有事情错,只有态度与判断错,这是搞技术的人,应该有的态度。我其实也想尽可能平静对待结果,以保持头脑的清醒,但做不到。所以,我认为是能力问题。” 小袁说到:“在我们公司,哪个人要是怀疑孙总的能力问题,那不是瞎?” “也许,我对生活的要求太高,所以才有这种焦虑吧。但是,在今天这个科学发达、分工细密的时代,我这总要求也太不现实了,所以徒增烦恼。” 他盯着冬子说到:“也许你本质上是跟我一样的人,要求太高了。” 这一下,彻底把大家搞懵了。 “有一种圣人,是把做人做事统一作为最高目标的。当做事不顺,就单纯选择做人,像陶渊明。更厉害的,不放弃做人的态度,在做事中,体现做人的标准,哪怕事没做好,也得把人格统一起来,那是孔子。我们是什么人?俗人一个,怎么可能统一呢?我们以如此平庸之资,追求那高的境界,不是可笑吗?理想远远大于能力,这是痛苦的根源。当然,我们都是善良的人,如果没点做事的能力,我们恐怕得悔恨一生了。” 他的一通感叹,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听得懂,但是,他的情绪却是真诚的。凡是真诚的东西,都可以打动人。 “事情合为一体,是农业社会的产物了,我们这种结合的妄想,在工业化社会里,是拒绝进步的表现。我们得学会把事与情分开,那样,才能够把两件事都做好。” 这个道理,大家都听得懂的。 比如开工厂,它本身不是慈善,它的特点是要出产品出利润的。如果你把工厂开垮了,表面上,你与员工的感情再深,也是悲剧。主观上对员工很讲感情,客观上造成了他们的失业,其实是在害人。 “这跟工业农业的,有什么关系?” 丁哥没有细想这里面的道理,当然,冬子也没想明白,它们之间的联系。就算冬子参加过孙总他们所谓的穿越工业化讨论,但也不太理解,那与人生方式,有什么影响。 “在农业社会,个人情感与人际伦理,与生产方式,是相统一的。人是自然的产物,人们的劳动对象也是自然界,主体与客体相一致,产生了我们的自然伦理,因为我们是小农的自然经济。到最后,也产生了我们的哲学体系:天人合一。无论事物怎么变化,人,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它的地位与感觉是不变的。所以,本能的情感冲动与外面的各种事与生产,是统一的整体。这就养成了我们审美情趣与心理底色,我们所谓的幸福与美好,都有田园倾向。” 这话当然对,我们的传统,也许没有什么偶像崇拜,但是有自然崇拜。违背自然的人与事,我们总觉得不美,不舒服,也快乐。 “但是,一旦从工业化开始,哲学上讲人的异化就开始了。人与自然越来越远了,人的心理感受,也越来越与环境分离。要适应这种分离,就需要培养一种解析能力。说不好听叫二重人格,说好听,就是事与情分开。” 孙总自擂一杯后,继续发挥。“我们再也无法面对整个自然界,靠模糊思维建立整体的快乐感了。因为我们的生产,面对的是机械与工业,我们只是专业化分工中的螺丝钉,我们只是机械上的一个零件,这让人难以忍受。但是,谁不能适应,谁就将面临淘汰的命运。被动的适应,让我们这种不甘心被分离的人,很是痛苦。” 彭总淡然地说到:“你痛苦吗?我觉得你还好,一进实验室,就进入到专一的幸福状态,很好嘛。” “但是,我就是不想开董事会,你觉得呢?” 彭总也苦笑了一下,他承认,孙总总是在逃避那漫长的会议与人事纠葛。 “搞专业的人,是幸福的,不要打破他的幸福。我只想搞点专业。小陈,估计你也是这样的,只想当一个好厨师,哪怕搞建材你也行,也能够挣钱,但只有在厨房,才像我在实验室一样,找到自身统一的快乐。你这种人,当董事长不行,最多只能当个总经理,还是主管生产的总经理,对不对?” “哪里哪里,孙总,我怎么跟你比呢?我是一个体户,不敢不敢,我自罚一杯。” 冬子自己喝了一杯白酒,光听孙总说话了,自己的酒还喝得比孙总彭总少,冬子要补齐短板。 “燕子,你觉得,我说得有没得道理?” 燕子点了点头:“孙总,你说的有些,我文化低,听不太懂。但是有一点,我是明白的。管理与人情,是需要分开的。比如对员工的工资,就必须随行就市,不能随意加。哪怕我跟这个员工再有感情,那也只是人情上的往来,在她需要的时候,多送一些就行。但是工资,必须按统一的标准来。” 彭总很欣赏此时燕子的态度。“你说得对,因为个人感情,而影响整个管理体系,那是不行的。古代还有挥泪斩马谡的事,那还是在农业社会呢。” 小袁问到:“孙总,按你的说法,冬哥要是把事情做大了,那他就不可避免地进入了痛苦人生的泥坑?” 这个反问很好,大家会心一笑。 “当然,他在成长,或许他会成为彭总那样的人,在两个世界游刃有余,最后,在圣人的境界上成为自我,这也说不一定。” 说得冬子吐了吐舌头:“不敢不敢,我还是做小作坊为好。只不过,把专利等法律手续完善而已。搞大了,我跟燕子都是白手起家,亏不起。” “不一定对,你要想不亏,就得做大。当然,还有第二种办法,也可以尝试。”彭总此时成了主讲。 “你可以靠自身积累,做在别人前面。比如,当别人竞争时,也摆摊卖卤菜与烧烤时,你就进化到办餐馆。当别人办餐馆时,你就进化到搞连锁。当别人搞连锁时,你就进化到卖产品,一步步来,只要你先人一步,就可以降维打击。” 燕子很理解这种办法,但有一个疑问:“彭总,我们凭什么,能够先人一步呢?” “你们没有认识到自己的核心能力。我总结了一下,不一定对,但是可供参考。你们有五大核心竞争能力,在容城,出现在这五个层面与你们都具备竞争能力的人,不能说没有,但至少很罕见。更何况,有这种能力的人,早就在武汉等大城市发财了,可能也不会在那个小市场,跟你们血拼。” “哎哟,我们还有五大能力,我想听好话。”燕子眨巴着眼,问了问身边的铃子:“带没带笔,我要做笔记。” 大家一阵哄笑,铃子才意识到,燕子在跟她开玩笑,停下了翻包包的动作。 “第一大能力就是品牌,在容城这个地方,小陈的父亲经营了十年,把老陈烧烤牌子立起来,还是当地最有威望的人亲笔写的,叫什么?” “葛校长”燕子回答到。 “这个牌子虽然不是很大,但在当地,名声还不错,连工商所都知道。当地熟人社会中,就喜欢认本地老鼻子,这个心理倾向,你们就有优势。所以,只要完成了注册手续,那就算是老字号了。竞争者要立一个新牌子起来,可信度,情感亲近度,就差得多。” 这一点,冬子承认,今天许多顾客来买羊肉串,来试卤菜,也是冲着这块牌子来的。 “第二个优势是配方。前面丁哥也说过,这个卤菜配方含金量是顶级的,这是冬子所掌握的最核心的东西,只要它保住了,卤菜味觉的独特性就保住了。不管你今后能否扩大,但在细分市场,你始终就有了一席之地。” 燕子不明白啥叫细分市场,彭总打了个比喻:“有人就喜欢那一口,就像二锅头,茅台再好,有人就喜欢二锅头,包括有的有钱人。” 这一比喻,就明白了。果然,在教育方法上,这个定律是真的:下定义不如打比方。虽然有些失真,但接受度最好。 “第三个优势是原料。从鸭子的养殖到鉴定,燕子都已经形成产业链了,当然这里面也有饲料的配方问题,也有养殖方法的问题。但核心是鉴定,是产业链。一般人要竞争,要他重新建立这种产业链,那所费的时间与金钱,成本就非常大。可以想象,低投资的地摊货,如果要搞出这种产业链,生意没开始,他就亏了。” 这个意思,大家都能够理解。质量的保证,原料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而这种原料,别人没形成产业之前,只得高价购买,在价格上,就无法与燕子竞争。如果以次充好,就得牺牲风味,别人吃得出来的。 丁哥也补充到,原料上的优势还有一种,那就是冬子的调料。那可是刘哥的供应链出来的东西,最地道的四川厨师挑选的调料,才做得出最地道的川味来。 “第四个优势就是资金。你们不要看,自己没钱。那种想搞山寨货的人,比你们还没钱。你要知道,目前容城拥有几百万的人,他首先想到的是,做建材,做工程。来钱快,效益明显。有几百万,在小县城,谁还去卖卤菜呢?所以,山寨你的人,没你有钱,打不起你的价格战。当然,这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因素,谁也无法跟你比。” 彭总说到关键地方,突然不说了,他跟孙总相视一笑,也给丁哥挤了挤眼色,好像他们明白答案,这可把冬子搞糊涂了。 “你倒是说啊?把人急得。”冬子也急了。 “你看看,孙总,冬哥就是个直人,事情都摆明了,他还没想过来。不是他不聪明,是他从来没这样想过。” 冬子更迷糊了。 孙总笑到:“烂泥糊不上墙。小陈,你以为我们酒喝多了吗?你以为我们没事,在这里寻开心吗?你以为我又在别人面前喜欢飚哲学吗?我跟彭总,说了这么多,我们什么心思,你没猜到吗?” “莫非,你们想帮我?”冬子这才明白一点:“怎么好意思,一再麻烦你们呢?那我不成了癞皮狗了?总成了你们的负担?” “不对,我们不是帮你,是看好你的事业,所以,才给你说得这么细。如果我跟彭总想给自己挣点私房钱,入股你,你不会拒绝吧?” “那怎么行?我开垮了,可负不起那个责。” 冬子赶紧拒绝,这个责任太大了。这两位大佬根本不是差钱的人,投自己,那是在做慈善。做人与做事分开,刚才是谁说的? “你也别拒绝得太早,我跟孙总,老婆都管得紧,想找你讨点零花钱,还那么抠门。”彭总假装生气到:“反正,如果你需要资金,我们投点,你不准拒绝。如果需要贷款,我们找银行,肯定也是有办法的。算了,不跟你说了,你不是搞管理的料,燕子,你不会拒绝我们吧?” 燕子激动得站起来了:“冬哥是啥福气,怎么碰上你们这样好的大哥。这样说,只要我们事做得好,你们看得上,哪怕公司股份,你们占大头,当董事长,我们都愿意。” “坐下坐下,我们占大头,那就麻烦了。冬哥就不负责任了。必须让他占大头,他才肯卖力帮我们赚钱。我们是看中你们的项目能力及人品,我们纯粹是财务投资,我们是来赚钱的,与感情,没得关系。” 这一扯,才明白,所谓资金优势,有了这两位大佬的支持,在容城,那就没说的了。要知道,仅孙总个人的身家,不能说以亿计,也是大几千万了。而彭总一年的收入,也有好几百万。更何况,他们的社会地位与名誉,是银行追着他们给钱的主。 以前,冬子听彭总说过:什么叫银行?银行就是,尽量把钱借给不差钱的人。 “最后,第五点优势,就是管理的优势。要知道,我们在座,几乎就凑成了一个完整的管理班子。倒不是我们要参与你们的管理,但我们懂了,你们有问题,就直接可以免费咨询了,并且,我们也可以推荐最好的人才来帮你们。公司的管理大约有几点:生产管理,销售管理,法律及规则管理。这桌子上,我们还差什么呢?” 这一说,冬子内心中燃烧起一团火来。这还真是耿朋友,把自己的发展都关注了。 就像燕子所说,不知道自己前世烧过哪柱香,结了哪些缘,能够得到这么多优势的人的亲近与帮助。 但是,关于今后怎么发展,那只得一步步来,走到哪里唱到哪里的,不能在酒桌上定了。 当天晚上吃饭,还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小袁的婚事。其实,孙总以前跟小袁不熟,只是因为共同的朋友冬哥,才坐到一个桌子吃饭。 孙总对今天有点冲的小袁,印象很好。他喜欢那种有冲劲的男生,喜欢那种二愣子性格的有热血的人。看样子,冬子喜欢的朋友,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热忱善良,还有一点奋斗的劲。 今天,有一些新来的大学生,也是搞技术的。但很多人,动力有点不足的味道,他们来,只是享受这种稳定的工资与工作环境,算是在上市企业工作,四平八稳。没有几个人,在专业上有很大的追求,在事业上有很强的冲劲。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有些佛系。 这是时代造成的。他们这一代,生活在历史以来最好的年代,从读书起,从来没有遇到过物质上的匮乏与生活上的折磨,对拼搏二字,提不起精神。 虽然他们也算是尽职的,但是缺乏主动的追求,这是孙总所不喜欢的。毕竟,孙总当年努力读书,是为了摆脱贫困与饥饿,努力科研,是为了出人头地体现尊严。 但对于这一代年轻人来说,贫困没有过,尊严从来不缺,他们为什么要努力呢? 当然,像小袁这种,追求的心如此迫切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太少了。 酒席完毕后,送走孙总与彭总,丁哥在冬子房间坐了一会,说了会话,就离开了。 第二天,那拉卤鸭的货柜车到货了,冬子也分别把东西分好,准备送人。小袁过来,本来他是要代替冬子送给设计部的老同事的。冬子已经把要送的人,列了一个清单。 “我自己就不去了,免得有的人,跟他打交道不好,不打交道也不好。” 小袁当然知道,当年,有人告冬子的状,居然牵连到彭总,这种人,不太方便直接面对。 “冬哥,我发现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可以改进一下。你这鸭子,如果大家吃得好还想吃,怎么办?你得把你的名字,牌子,电话号码贴在包装上。有人吃了觉得好,找你订购,这不也是市场吗?” “那多不好,人家要一只两只的,他给钱,我是收还是不收?毕竟都是有感情的老同事。” “必须收啊,同事们的收入这么好,你不收他们的,就是看不起人。” “收了也不好吧,毕竟这也不值多少钱。” “苍蝇也是肉嘛。更何况,孙总咋说的?事与情要分开,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对吧?” 第二百三十一章 漂亮铃子 要说燕子的特点是声音甜美,像夏天的清泉冬天的甘蔗。那铃子给人的印象,就是漂亮。 当然,她还有其它优点,比如乖巧本分。这一点,从冬子与燕子,帮他们布置婚房时,就看得出来。 她是一个能够吃苦,心细而实际的人。她很珍惜这个未来的家,把抹布都分为三种,第一种是普通抹布,也就是过去的旧衣服剪下来的布料,擦最开始的脏的部分。第二种是街上卖的那种抹布,用来细擦。第三种,是专门买的纯毛巾,用来擦生活用品。 当燕子看到厨房内的厨具都锃明瓦亮,每一个玻璃杯都通透干净时,禁不住都赞叹起来了。 “铃子,你把杯子擦得这干净,我可以理解。你把窗户玻璃擦得像没有似的,小袁不得碰了头?” 搞得一边忙活的小袁与冬子,都笑了起来。 “哎,我这媳妇,咋样?” “你哪里捡来的福气,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美死你了。” “对着呢,冬哥,我也觉得,我纯属走了狗屎运。” 原来,他追女生,这不是第一个,但以前受到的失败,让他曾经很难以理解。直到遇到铃子,只是请人吃了顿饭,就觉得,是她了。 “啥事,这样让你感动?不是你单纯看人家长得漂亮吧?” “漂亮是眼缘,当然是前提。关键是,她帮我节约钱。我请她到粤菜馆吃,就是你第一次来那个地方,最有特色的。她不肯,她说,咱们去麦当劳吧,那就很好吃了。况且,我问她,要点什么东西时,她说,只要一个两人套餐,最划得来的,就行了。你说,我第一次看到,跟男生约会,故意找最便宜的东西点,是不是有意思?” “啥么,燕子还不是帮我节约?你这有什么稀奇的?” “原来这样啊。我遇到的,怎么不是这样呢?” 趁着两位女生在卧室拉装饰花时,冬子与小袁在阳台,试一下那个新买的滚筒洗衣机。小袁讲了讲,他近几年,在这里的所谓恋爱经历。 小袁对自己的定位很低调的。刚来法务部,作为一个新手,工资在公司里虽然不算很高,但在跟打工的比较起来,还算是白领了。自己住的是公司的宿舍,开的是破烂的二手车。况且,老家在山区,每年,也得给父母寄点钱回去,所以,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低配版凤凰男。 “我这种人,冬哥你是晓得的,在大学时,有没有暗恋的人呢?当然有。毕竟我们文科院校女生也多,漂亮的也不少。哪怕不漂亮的,我都不敢追人家。为什么?因为穷嘛。不要说,人家水平跟我差不多,人往高处走,凭什么看得上我?我又没你那么帅。就是请人家吃个饭,看个电影,那也会让我节衣缩食,主要是没钱。” 冬子呵呵一笑,反正对小袁的恭维也罢,实话也罢,并不作表态。最好的朋友就是这种状态,根本不需要多说,也不需要故意,你说我听,就很舒服。我愿意相信你的每一句话,听你讲话我始终觉得有意思,这样的朋友,才算是好朋友了。 “到了广东,工作也算顺利,但年轻人出差多,所以,也没办法在公司里找到一个固定的女朋友。尤其咱们这公司,我拿着最低的工资,人家凭什么看上我?” 当然,在当时的条件下,能够比小袁工资还要低的人,估计就在生产部,那些民工了。但问题是,这个生产部的民工中,大多数都是男人,以及已经成家的妇女。仅有几个姑娘,估计小袁也看不上,看上了,也没时间接触。 “于是,我就分析了自己的定位与需求,觉得,还是实在些好。我不怕对方工资低,因为按我的发展趋势,一个人养全家,还是做得到的。我不怕别人家庭困难,毕竟我的家庭环境也不是很好。我也不追求跟我一样,毕业于正规大学,毕竟我当年都没资格追求同学。我只希望找一个,能够安心陪我过日子的人,有一定的文化的人,当然,如果漂亮点,就更好了。” 冬子点了点头:“嗯,最后的要求,是重点。” 小袁嘿嘿一笑,露出他狡黠的面目。洗衣机通上电后,试着打开了一下,一切结果正常。冬子正准备进去帮她们的帮忙,结果被小袁拉了一下。 “铃子有她的标准,我们大男人做得不合规格,她晚上还得重新来装,划不来。” 小袁自己进去拿了两杯茶过来,阳台上有两个竹椅与一个小茶几,正是喝茶聊天的好地方,小袁还把客厅到阳台之间的玻璃门拉上了,好像要说私房话。 “这房卖了多少钱?” “过渡一下吧,八十几个平方,也算隔出了三室,拿下地,一百多万,按揭倒是轻松,我一个人就对付得了。” 当然,以小袁今天的作为副组长的收入,每月四万,拿出其中的一个零头就够了。 “不错,对面还有山,上面是公园,平时上去也方便,空气视野都很好的。” “关键是,它面积不大,是三室,你晓得,我家和她家的亲戚多,偶尔过来也是肯定要住的,所以,得三室。哪怕房间小一点,也行。” 随后话题又不自觉地扯到小袁的恋爱史上去了。 其实厂妹是很难追的。按理说,以小袁的硬件条件,大部分厂妹的未来,都过不上今天铃子要过的生活,应该是非常好的。小袁文化与专业高,除了个子低一点,工资也高。这种人,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也没什么不清白的历史,应该是姑娘们最放心的小伙子。 但是,按小袁的介绍,厂妹们的追求方向有些偏,原因在于她们的眼光与追求,要么远离现实,要么太现实,总之,没有科学的决策依据与参考数据,所以,恋爱决策起来,就非常盲目。 把挑对象的过程,当成一个决策机制来分析,也就小袁这种逻辑性强的人才做得出来。一般人,爱了就爱了,命运不给你打招呼,当面就是一击,你就昏了头,于是,就结婚了。大部分人,不都这样吗? 厂妹们,大多家境一般,文化一般。她们身边优质男很少,由于没有参考数据,所以决策起来,就仅凭简单的直觉,而女人的直觉,在平时是很准的,在恋爱时,就笨得不可救药。 “好像你很理智似的,有个女生约你,搞得像个哈叭狗似的。”冬子的嘲笑是有依据的,小袁为了赴约,可以不吃饭。 “当时也是急了,父母催得紧,自己没抓拿。连个过年女朋友都没得,咋好意思回老家?” 他介绍了当时的情况,在老家,一般年轻人结婚都比较早,早生儿子早享福,是当地的观念。这种催婚的过年,是让单身汉非常难受的。尤其是像小袁这种,在老乡们眼中,他算是读书出来的成功者了,结果媳妇没找到,就让人着急。甚至亲戚家七大姑八大姨的,把自己的亲戚与老乡都介绍过来,让他相亲,搞得他很不自在。 没办法,在佛山当地解决婚恋问题,成了一个任务,急迫地摆在小袁面前。 “我已经把自己的要求放低了,以为降维打击,总得见效吧?结果不是我想的那样。许多厂妹,不仅看不上我,反而认为我土。是因为我没杀马特的装束吗?是因为我不会把摩托车的排气管拨掉吗?” 冬子笑了起来。许多在这里打工的小伙子,模仿电视上的人,穿个花衬衫,烫个颜色头,挂一串镀金链子。嘴上的烟一定要往上翘,那是气质。胯下的摩托一定要改装排气管,声振林木,那是实力。郊区小厂外,流行着这种山寨摇滚重金属风,随着那些被载重车压得坑洼的路面,灰尘扑扑而来,起伏着少男少女的心。 不要嘲笑杀马特,那花哨的装束中,也有一颗追求上进的心。他们模仿着画报或者电视上,某些镜头的色彩,内心中的偶像外化为自己的形象,自卑久了的人,突然自信起来。 “你有车,虽然是二手的,但毕竟比那些摩托还好些吧?更何况,那些骑摩托的,大多数是租来的,对不对?” “人家不看这个,关键看气质。一种虚幻的美学文化,在燥热的工厂流行起来,粗砺感、颗粒感、金属感,人们需要的,是那种直接的刺激。像我这种开二手破车,被认为是怂人的标志,上不了人家的法眼。当然,我这格子衫,在她们眼中,也是落伍的标志,不男人。” 冬子哈哈地笑了起来。里面的燕子出来看了一下,又被铃子拉了进去。 “直到遇到了铃子,我才知道,大部分的她们,跟我,根本就是两类人。”此时的小袁,目光沧桑而老到。成功男人在回顾自己早年受伤的经历,都有一种自豪感。 “她们中的有些人,爱情观念,结合了虚幻与现实两个极端,像她们的生活,显得极不稳定。这是个人际遇造成的,不幸,我在她们身上,耽误了点时间。” 他首先解释了,什么叫虚幻。他的第一个所谓的交往对象,基本上称不上是女朋友,一个正式的拥抱都没得到,这一点,让小袁愤愤不平。 这个初中毕业的姑娘从十七八岁就出来打工,估计是韩剧看多了,老梦想有一个白马王子来拯救她。而对白马王子的最大定义是,得帅,得有气质。 都是韩剧惹的祸,厉害的欧巴虽然没出现,但对他的幻想主宰了审美。要么是小白脸,要么是肌肉男,反正,不是小袁这种类型的。 幻想的极致是,宁要崭新的电动车,也看不上破旧的二手轿车,虽然价格明摆着的,但她就想体验那一种闪光的感觉。哪怕只是油漆的原因,也要闪光一下。 为什么电影里那些浪漫的桥段没出现在自己身上呢?这是那位小姑娘经常思考的问题,而小袁最大的浪漫,只不过给人家送过一次花,请人家看电影时,点了可乐与爆米花而已。 “对奇迹状态的期盼占据了她的想象,而我身上没有奇迹,所以,她失望了。” 冬子说到:“这不是扯嘛,工作那么辛苦,挣那一点钱,还期盼奇迹,哪里来的勇气?” “给生活赋予某种奇怪的意义,像烟花一样闪亮一次,这是她人生最高的追求吧。就像一个最贫困的拾荒者,也得要有一口酒,以慰藉他那苦难的人生。孔乙已排出九文大钱时的豪迈,优越感与满足感,不言而喻。我后来想通了,这也没错。如果梦想不能实现一次,那人生就无意义。当然,迎接她的,可能是一次次的失望,最后,追求的勇气也随时光流走,剩下的期盼会让剩下的日子更难。但是,我拯救不了她,因为,她的梦想太辽阔,我跟不上。” 小袁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样子,毕竟是自己第一次追过的女生,有一种初恋的性质。男人被拒绝,被伤害的自尊,会让他们记一生。 在这个下午,在这个阳光明媚的阳台上,在结婚前,他要把那一切感情历史的负面,清零。 他要给铃子一个崭新的人,开始崭新的生活。冬子明白,小袁对感情与婚姻,是非常严肃的。当然,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么好的性格与勤劳的女主人,值得他这样对待。 “那太实际呢?” “其实就是贪小便宜。生活对她们亏欠太多,在男朋友面前找补回一些算一些,这就算是实际了吧?” 小袁对另外一个谈过的女朋友作了这样的评价。那个女生代表着一类人。只要你小恩小惠,或者帮她付个账,帮她打个架,都算是恩惠,她都喜欢。但是,这种女生,往往经不起诱惑,不是结婚的好对象。 “有过第一次的经历,我知道,如何判断一个女生爱与爱了。其实很简单,你看她,她看你,一切都明白了。对方不爱自己,自己还在追,其实是自我欺骗,感动自己而已,并没什么意义。” 原来,这个女生把他当钱包了,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所有好处,除了讨好或者撒娇,就是没有爱。 今天找小袁借什么,明天要小袁送什么,小袁都是答应的。但是,始终找不到爱的眼神,这让小袁很是沮丧。他产生了一个怀疑:难道她把我当钱包,并不喜欢我这个人? 这就很伤自尊,会让一般的男生,对自己的魅力产生怀疑,从而改变人生观。但小袁是个理性的分析者,是一个能够反思的人。他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小袁可以给人朗诵诗歌,也可以为姑娘系鞋带,他认为,这就是最好的浪漫,但别人不懂这种浪漫,别人以为的浪漫是钻戒。 “但是,铃子懂。我所做的一切,她的目光都透露出来了,她懂得我的闷骚,她把我当成比她自己还重的人。” 这句话很重,冬子知道,像小袁或者自己这样的人,如果对方这样爱自己,自己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给予男人幸福的女人,注重提供三要素。被满足、被需要、被尊重。如果达到这三点,男人就幸福了。至于钱啦,辛苦啦,都不在话下。 他们的认识,其实还是一个意外。小袁一天开着他的破车,东张西望,其实是在找一个路边摊,他当时还没吃饭。人饿了,理智就不管用了。 一声尖叫,本能地刹车,不好,撞到人了。 当时铃子陪本厂一位大嫂,其实也算是她老乡,正在下班的路上。 小袁吓了一跳。但学法律的,这点知识是有的,他马上打了报警电话,等着警察来,然后再下去,查看那位大嫂的情况。 大嫂已经被铃子拉起来了,铃子让她活动活动,看有没有事。其实,当时车速很慢,有事,事情也不太大。当然不能跑,逃逸,那可是犯罪。 铃子问了问大嫂,她们说的是家乡话,小袁听不太懂。但铃子过来,跟小袁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咱们没事,你走吧。” 小袁最开始怕遇上讹人碰瓷的,听到对方这么说,放下心来。但是,学过法律的人,总是要严谨些。 “那不行,咱们还得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有时候,有内伤,当时可看不出来。” 那位大嫂不喜欢了,说了句什么话,后来铃子才告诉他,原来当时大嫂说,小袁在咒她,她不高兴。 终于等到警察来了。双方留下了电话与身份,然后,小袁非拉着她们,到医院检查了一遍。证明了没问题,才算放心。 出来的时候,小袁已经饿得不行了,就想请她们吃饭。结果,铃子拒绝了,说她们已经吃过了。 “我也没吃饭,一起呗,不打不相识。” “你自己吃吧。” “那我给你们两个二百元误工费,毕竟,耽误了你们时间。” “我们下班了,误什么工?”铃子坚持不要。当然,美女,总是让人留心的。第二天,到医院拿片子,是跟铃子约好的,两人在医院碰头时,互相加了电话qq,彼此印象很好了。 在网络与电话上交流多了,才知道,铃子也算是正宗高中毕业生,普通高中,考一个三本大学没去读,觉得对就业没帮助,况且家里缺钱,就在这里打工了。现在,已经是小组长了,因为文化水平高一些,学技术也就快一些。 “最主要的是,我说的笑话,她都听得懂。她说的,我也听得懂。她问过我一个灵魂问题:你恐怕已经追过好多厂妹吧?” 冬子一机灵,这问题太好了,果真是个聪明的人。 “你怎么回答的?” “我只好老实说了,追过两个,人家都没看上我。” “她怎么回答的?” “她们不识货,没那眼光,捡不到宝。你是个宝,袁哥,我算是捡漏了。” 冬子觉得,就凭这句话,得让小袁骄傲一生。 而那边,燕子在敲玻璃门,两人赶快拉开。 “两个大男人,遇事躲懒,好意思?” “我们只做有价值能做好的事。你有煤气罐要找吗?在哪里?”冬子故意调皮。 “你们就贫吧,来来来,看看我跟铃子的作品。” 原来是参观,两人进了新房,看着铃子与燕子布置的彩花条与各种气球,简直不要太缤纷。 从明天起,铃子就不能过来了,因为他们在宾馆订了些房间,铃子的老家亲戚在那里住,那边就算是她临时的娘家,是新娘出门的地方。 “你娘家要来多少人呢?”燕子问到。 “来了十几个,你莫管,都由大嫂在照顾,还有袁哥他们组里的有个女同事,也在帮忙。” 此时小袁扯了扯冬子的袖子,低声说到:“就是那位,车撞过那位。她还有个身份,充当了媒人的角色。” “名正言顺,要不是她,你哪里去找这么漂亮的人?” 燕子叫到:“你两个,背着人说坏话吗?” “都是好话,说你们漂亮呢。”冬子赶紧解释。 晚餐,是小袁请客,本来是要到那个著名的粤菜馆的,但冬子不同意。 “家庭起步阶段,莫乱花钱。请我一餐客,自己心疼好几天,这种事,我做不来。那个,原来驾校附近,有个烧烤一条街,现在还在开么?” 小袁摸了摸头,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说,你当年学驾驶那个地方吗?” “对啊?它外面,不是一条街的夜市吗?” “啥黄历啊,你都过去五年了。早拆完了,驾校也搬走了。那算是老城区,还能够留到现在?再说,冬哥,哪里的烧烤,有你的羊肉串好吃呢?还是依我的,吃正宗佛山老牌子吧,让燕子有个好印象。” “不行,未必它拆了,佛山就没有宵夜的位置了?路边摊总得有吧?你找一个生意好的地方,本地人最爱去的地方,我们就吃那种,沾烟火气。” “不远千里而来,请你们吃路边摊,什么讲究?” 燕子此时说到:“我们就是在路边摆摊的啊?哪有那些讲究呢?” 第二百三十二章 远虑近忧 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所谓的夜市,下面是大排档,当然,相较于过去冬子吃过的地方,要干净整洁得多,步行街,没有机动车过,但也不是烂市场,下面都很整洁。 这就是新风格的,整个街面,居然还有电视上所见过的那种,欧洲风格。彩色的布篷子,大的遮阳伞,在夜晚,都拉上了通街闪烁的小灯泡。这就像许多中国人以为的西式装饰吧,反正不分季节与地点,都打扮得跟电影上的圣诞节一样的。哪怕是个卖臭豆腐的,也有个荧光手写板,上面夹杂着些英语单词。 “冬哥,咱们是单纯吃饱就走,还是边吃边玩?” “多说会话吧,咱们像以前那样,整夜聊天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冬子知道,一个男生,结婚过后,与婚前好友聚会的那种整体输出的畅玩,不会再来。 作料与主食是完全不同的。以结婚以前,朋友是你的主食,你们的友谊,是时光的菜。让时间充分烹饪,做出友谊的味道出来,感动自己感动对方,最后,觉得人生没有虚度。 而结婚过后,与朋友的交往,只能作为作料而存在。你已经成了老婆的菜,而时光,采取何种烹饪方法,最后做出来的,都只能是夫妻肺片。 现在看来,燕子与铃子,好像很快就成了闺蜜,那一种亲密的感觉,不是装出来的。她们说话时,跟本不理睬这两个男人的状态。也许,她们也意识到,有一个探讨人生的同性,不是多么难得,而是没什么时间了。 当夫妻即将把未来的时光交给对方前,总是有些莫名的不舍。以前的自由与机会,大把的可能性的探索,都将远去。 得到的哪怕是黄金,也会因为失去选择的机会成本而惋惜。甚至有人在想,或者再等等,我可以得到钻石呢?当然,没有人,会随意松开刚刚抓到手的黄金的。这就是人性,存在于心理的底层,供我们缅怀。 而对于铃子来说,即将出嫁前,既有兴奋与期待,当然也有害怕与忧虑。都是第一次,也没什么经验。更何况,两个故乡不同,教育不同,工作不同,甚至日常爱好不同的异性,长久生活在一起,舌头跟牙齿打架了,怎么办呢? 她需要跟燕子探讨,两个人长久在一起生活,会有什么问题。她需要提前有思想准备,以免到时慌张。 “我有什么经验,人家还没结婚呢,你问这?”燕子有些不好意思。 “莫扯了,我都听袁哥说了,你跟冬哥,都住在一起几年了,说说,他平时对你好吗?有没有不耐烦的时候?” 这个不得不承认,跟冬哥在一起生活两三年了,他虽然也有情绪不高的时候,但却并没有对自己不耐烦。 “对事情不耐烦,对自己不耐烦,对生活某些细节不耐烦,并不意味着,对我不耐烦。他不耐烦是他难受,我就要帮助他,让他高兴起来。只要我确认,他不是对我不耐烦,我都是有办法的。”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不需要区别。你只是想想,他每次不耐烦后,后来是不是又对你更好了呢?如果是,那就是对自己不耐烦,并不是对我不耐烦。我看得出来,袁哥是很喜欢你的。所以,生活中的不快,是生活本身带来的,并不是你带来的,所以,你不仅不要害怕,还应该觉得,是该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哟?”铃子掐了燕子一下:“你说的技术,是那方面吗?” 燕子马上红了脸,低声说到:“人家,还没那个呢。” 当铃子听到,燕子与冬哥还没有那个时,简直觉得难以置信。她们为细问起来了,路边行人与叫卖的喧闹,掩盖了她们声音中的秘密,但是,当你觉得害羞时,整个世界,好像都在为你们害羞呢。 在被逼问之下,燕子才说了,她与冬哥现在的状态。这让铃子大为吃惊。这种只有在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怎么会出现在生活之中呢?这种状态,是神圣还是奇怪呢?不好理解。但是,有一点,她明白了,燕子还没有使用那种武器,就已经过上幸福的生活了,看来,自己未来的幸福,还是有保证的。 那种武器是大嫂教的,说是男人遇到三种情况,就会屈服了。一种是被夸,男人一被老婆夸,什么胆量与热情就来了。二是女人流泪,男人要是真爱自己的女人,女人一哭,他就慌了。三是那事,治好男人的身体,就治好了他的心病。 而自己与袁哥的状态,与燕子的状态,有些相反。袁哥总是要,没个够,这是为什么呢? “主要是,他想确认,你是他的人。你太漂亮了,他不敢相信,所以要确认,你完全属于他。这个确认过程,恐怕要有一生。你莫生在福中不知福,当他不要时,你才要警惕,对不对?” 燕子虽然在这样说,但自己总觉得,这话好像不该在自己嘴里说出来。要说,自己跟冬哥,还没有到那一步呢。 在这个二楼的小阁楼,也算是一个小包间,平时服务员都不上来,在下面忙得很。等菜送上来后,啤酒烧烤与小菜,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话呢,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男人们之间,只需要几个动作与眼神就够了。而女人们,却需要嘀嘀咕咕。 在我们的饮食文化中,吃饭不仅仅是吃饭,还包含着另外亲密的意义。有人说,西方人用分餐制,比较卫生,是文明的标志。 他们哪里知道,我们在古代,也曾经用过分餐制的。比如在春秋时期,所有的正餐,都是分餐制的。在《礼记》的记载中,连水果,也是分开吃的,只不过,各因等级不同,而造成了吃法的区别。 合餐制,在一个碗里夹菜,相互之间,那一种信任,有如家人般、爱人般的亲密感受,才是我们后来的追求。要知道,共同吃菜的过程,也是交换唾液的过程,其中的含义,与人类最基本的两个欲,结合了。 民以食为天,食,是最基本的需求,也可以达到情感交流的最高层次。 冬子跟小袁酒喝得有点多,对两位女生完全不设防,也就大胆了起来。 “袁哥,你找这漂亮的媳妇,不怕拴不住吗?”冬子是低声问的。但小袁却高声答:“这正是我的成功标志,你用不着嫉妒,燕子也不错。” 对面两个女生知道他们要说胡话了,并没有躲避的意思,倒是想听听,所谓酒后吐真言,是个什么概念。 “那以后就难办了呢。铃子上街,这么多人盯着她,你就没有危机感?”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老婆套不了流氓。我这是在为民除害,对不对?她不结婚,别人害相思病怎么办?有困难我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我也要上。铃子,就是一座大山,我也要翻过去。” “对了,说到孩子。”小袁根本不给冬哥以说话的机会,他已经嗨了。“我这是改造基因最关键的一步,不容易。我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我长得不帅,怎么样?因为铃子,我的下一代,长得漂亮的可能性,起码有50%,那我们就生两个,对吧,铃子,你如果同意。产生漂亮孩子的可能性,就一定了,对不对?” 铃子拿了一根串烧烤的竹签扔了过来,小袁的身形一躲,倒在了冬哥身上,几个人笑得不行。 “莫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吃不帅的亏太久了,所以,这才明白过来,成功毫无捷径可走。” “袁哥,你考虑得太长远了。”冬子说到:“你说出道理来,我自罚一杯。”小袁的酒量没冬子好,冬子找个理由,得稍微多喝点。毕竟,刚开始,两个男生夸下海口,要把这一箱啤酒,干完。那可是大箱子,24瓶的那种。 有酒量有时间,这还不够,得有快乐,才能坚持到底。 “年轻时,我成绩还算好,觉得自己的未来,有无限可能。当年,梦想中,举起弯弓射大雕,结果后来,雕没射中,反被雕把屁股琢了。有老师告诉过我,成就一个贵族,至少需要三代。我不想成为贵族,因为没那条件。” “你还是有条件的,毕竟第一代算是打了基础。” “嗨,中国自从国民革命后,贵族被打倒,今天某些人自称贵族血统的,都是装。”小袁挥了挥手:“我只想,让我的下一代,不受我经历过的困难。主要是有三难,得克服。” 此时,两个女生也停止了悄悄话,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袁哥身上,想知道他又有什么高论。 “第一难,当然,如你们年见,长相困难。我能够找到铃子,纯属运气,如果我像你冬哥那样,在初中就可以套牢一个美女,哪里来这么多折磨呢?” “你这就矫情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冬子看得出来,铃子其实是很开心的。 燕子不服了:“冬哥,你都给袁哥说了些啥?你初中就把我套牢了?亏你敢说。” 冬子玩笑到:“我是想隐蔽来着,我也想低调,但是,实力不允许啊,你说是不是?” “莫小看外形啊,那是最直接的自信来源。”小袁继续夸张:“这个问题,看样子,刚才通过数学概率运算以及铃子的同意,有把握了。” 又是一根竹签,这次,小袁倒是没躲。“第二个困难,就是经济困难。我们四个人的家庭,都不是富裕的,除了读书或者工作,没得选择。努力,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铃子提醒:“人家冬哥是富二代呢,人家是拆迁户,这你比得了?” “我是说以前,以前,我俩差不多。” 冬子笑到:“大哥莫说二哥,麻子长得一样多。初一到十五,你的命好苦;十五到月底,我还不如你。你还有个二手车,我当时,只有一个破皮箱了。” 边吃边说,主要是喝酒。此时,燕子与铃子,也分别撬开一瓶啤酒,她们也喝了起来。一旦男女们喝酒玩笑时,节目的精彩度,就有了基本的铺垫。 “第三个困难是见识困难。不到大学不知道,所谓的薯条可乐,我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美食,被别人称为垃圾食品。所谓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人家出生的起点,我一生追求的终点也比不上。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当我一个同学,因为手机卡了准备扔掉,那恰恰是我节衣缩食,想买的东西。当别人在看英语片子时,我没有字幕看不懂。当别人认为牛仔裤需要养时,我觉得他们的裤子破了洞,是因为穷。当我暑假想在外面打个工时,人家传回来在欧洲参观卢浮宫的画面,讲述说大英博物馆的某件传统文物,把我的历史知识,打得稀碎稀碎的。” 他语速越来越快,冬子很是理解。一个从小学习好的人,本以为,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谁知道,出了门才明白,自己的见识有多么满浅。知识,是支撑他自尊的唯一武器,当这种武器被视为不堪一击时,那一种沮丧,简直是绝望。 “八卦公司代办出国留学护照、合资经营太极拳,这些王蒙笔下的段子,我也算是背过的。但是,他太老了,我引以为豪的引经据典,成了笑话。我以为,鸭绒被是最高档的,结果人家家里,用的是水床。别人出于礼貌不说,我自己也不愿意承认,我只是个憋三。” 被屈辱的知识,是他最大的痛。如果知识不能改变命运,你可以推给机遇什么的,给自己找个理由。如果努力学习都无法扩充见识,到达跟别人平等视野的层次,那你根本没有理由,跟人家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此时,冬子突然一激动,拍了一下桌子:“那又怎么样?袁哥,那又怎么样?他们有你这样漂亮的老婆吗?他们有你今天的幸福吗?他们的心理感受,除了骄傲以外,有你这样满足吗?” 此时,冬子仿佛给在座的人打了一剂强心针,人们兴奋起来。 “人们所遇到的,他们也要遇到。生老病死,都得经历。况且,你经历着美丽的心理历程,而他们经历着难受的过程。要知道,成功是一件极其偶然的事。他们的生活曲线,没你的漂亮。” 袁哥红着眼睛:“啥意思?” “你们在上山与下山的途中相遇了,偶然的交集,不值得深交。但是,没落贵族与暴发富,你喜欢哪种生活?生活的曲线向上走,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情,如果一天不如一天,那该多痛苦?我说过,成功登顶是偶然的,不可复制,他们要超过父辈的顶峰,是非常困难的。所以,他们走在下山的路上。” “有意思,上山有希望,下山,只剩下疲惫了。”铃子也明白了冬哥的意思。 “对,人生只不过是一个旅程,你只要在这过程中,体验到鲜花与蝴蝶的美丽就好,只要有快乐与享受就好,何必在乎高低呢?你得承认,你一天比一天好,这是一种美好的心理享受。而人家,永远享受不了父辈的荣耀,关键是这种荣耀是他们亲自看见过的,那一种无可奈何的下坠感,无法快乐的。当然,陶渊明除外。他是贵族之后,下落了,最后把自己放在泥土上,不会摔下来,巨大的安全感与安定感,才支撑了田园诗,对不对?” 此时的燕子,对冬哥简直有些崇拜了。他哪里来的这些知识与感受呢?他的文化并不高,但此时,他却洋洋洒洒地,让思维与情绪倾泻出来,如水银般闪光。 发散,让思维与情绪发散,与朋友一起,乱谈。这种没有逻辑的乱劈柴,有点像一种自我抒发与表演,在美女面前,更是有一种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快乐,真爽。 人要是说爽了,一切都那么生动。 “对对对,冬哥,眼前的快乐,是如此真实。命运的轮盘赌,结局没什么不同。在苍茫的大海上,那海燕并不是在与风浪争夺生存权,她只是在享受,那种逆风而起的快乐。凡是过去的,都是美妙的,那只不过是一个巧妙的自我安慰法门。普希金太过追求高峰体验,自找折磨,最后死于一个笑话般的决斗。我们不能那么做。我们要感动于身边的人和事,并且享受当下的美好。比如,铃子穿上了漂亮的裙子,燕子在唱着一首自编的歌。” 两人的这种对话,有一种自然的诗的韵味,搞得两个女生都有些感动了。 什么叫浪漫,这才叫最高级的浪漫。不要以为这两个女生没见识,感情不需要知识,只需要感动,能够感动自己的极限浪漫,只用直觉,就可以享受。 过了好一会,两人的情绪恢复过来。小袁说到:“其实,对过去的不满与对未来的焦虑,是我们太自大了。” “何解?”冬子故意用了一个古词。 “我们以为,这个世界,我们不好认识。对自己的命运,恐怕还是可以认识的吧?错!我们无法判断自己的未来。历史早就告诉我们,那些伟大的人物,他们都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我们有什么胆量去总结过去,展望未来呢?” 两位女生的疑惑已经被冬子看出来了,冬子提醒到:“说人话。” “在农业社会,凭经验,以为世界发展是线性的。用人话来说,去年赚一万,今年最多赚两万,粮食不会凭空产生,这就是线性思维。而今天,昨天也许赚了一生的钱,股票期货与彩票,不都是这样吗?再说,今天的世界发展这么快,进入工业与信息社会,以指数级的趋势发展,我们猜得到,明天会是什么样吗?我们在明天,会过什么生活?” 冬子看他掉书袋的毛病一时半刻改不了,只得解释到:“我也没想到,这条街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这才五年。” 这就是人话,以事实为线索,通过打比方来形容抽象。 “没什么要必然出现的未来,也无法说,哪个东西必然不会出现。那我们今天,何必远虑呢?考虑半天,世界变了,你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以前找对象的标准,是自己不讨厌就行。谁知道,天上掉下个大美女,我自己都难以想象。” 这算是说人话了,搞得对面两个女生,笑了起来。她们俩居然已经开了第二瓶,看样子,不喝醉,是无法收场的。 冬子不会放过他:“美女来了,你是不是当时考虑,自己接不接得住,是馅饼呢?是陷井呢?” “呸,考虑个啥。我有个日本名字:仅次于狼。羔羊来了,哪有时间考虑,每一个细胞和思想,全体动员,上就完了,思想,在身体面前,就是个屁!” 几乎全桌喷饭。铃子还不忘加上一句:“流氓!” 嗔怪,是最美的回答。 “那按你说,享受当下就行了,那不相当于自我流放,随波逐流?”冬子不忘考他一下,节奏,快乐需要停顿,让灵魂追上身体,让积累出峰值需要的谷底能量。 “不,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小车不倒只管推,这才是老司机的作派。” 笑话到这里,就有点颜色了。两位年轻男人,撕下伪装,都是一路货色。两个女生在看笑话,自己的男人原形毕露时,有一种野性的可爱。 于是,节奏与歌声,沙哑与粗暴,从一个古老的曲子中传递出来。什么二蛋睡猪圈,什么想亲亲,杂七杂八的,不堪入耳的歌谣,两人只唱得了几句,反正都不完整,让快乐的情绪稀里哗啦,这就对了。 只有在最放心的时刻,在最放心的人面前,男人才会露出他狰狞的面目,这种面目,在爱人面前,是一种阳刚,是一种野性,是一种骄傲。 判断一个男人是不是从心底里爱你,你得看,他是否疯狂过,在你面前,不像个人。 嘿嘿,就这么阴暗。 第二百三十三章 慨当以慷 一般这种酒,会喝进第三个阶段,也就是自顾自的阶段。几个人自顾自地说话唱歌,语言完全不搭边,居然在节奏与情绪上,保持着统一性,真是神奇。 知己喝酒,必须说话,不如此不能够表达慷慨,不如此,不足以点亮那庸常的人生。这就是心灵迪吧,发散式的思维,从嘴里蹦出来,如同有一阵没一阵的dj的话,正因为语言与旋律不成篇,才能够突出节奏的意义。 “你们说得好有思想哎”铃子在这短暂的低潮间,如同音乐的楔子,突然把袁哥的思绪又炸毛起来。 “思想,思想没得用。伙计,咱们只要快乐,只要接受。兄弟,你喝多了,就不去想那多。太阳没想照亮谁,它只是热得慌。月亮没想浪漫谁,它只是反的光。对世界,不要过度解读。” 两个女生听到这里,一会兄弟一会伙计,就嘻嘻笑。如果把男人喝成了兄弟,他床上还想要,那就是灵魂伴侣了,至高无上的境界。 燕子树起了大姆指:“高境界,夫妻成兄弟,实在是高。” “境界,什么是境界?一个人活着的最高境界是保持一颗童心,就是真心,就是不加掩饰,就是无善无恶。虽然智慧与逻辑复杂,但目的最简单,以最直接的方式抵达,就像截拳道,直线,打击中心线,最高明。它不是任性,它是认真。”冬子对燕子也发起了挑战。 但燕子跟铃子碰了一下肩,傻笑起来。冬子不解,铃子笔到:“你说到童心,那你是想在燕子面前,当个孩子?” 呸呸呸,燕子羞起了脸,冬子却得意于自己的表达。 “你认为,我们是坏人,对不对?”袁哥又开始了。 “对,都不要脸的家伙。”铃子也振奋起来。 “那我是个坏人,跟我结婚,你怕不怕?” “不怕,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也别在我面前假装好人。如果你装成个好人样子,突然变坏,那才受不了呢。” 冬子突然觉得,这个铃子,几乎说到了某种真谛。当你每天做好人做到极致的时候,就要控制自己,不要把坏人做到极致。否则这个反差,让这个世界受不了。没人骂一个烂人,人们只会骂一个好人太烂。 “找个坏人结婚,找抽吧?”燕子突然问到:“哎,袁哥,我有一点不明白,你得老实回答我。你这么着急跟铃子结婚,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因为时间不等人?” “时间,确实是个问题。但是,这里还有个陷井,原来谈的,都没瞧上我。结果一跟铃子,她同意了,好像不太对。其实,如果爱上了,跟时间关系就不大了,就像你跟冬哥,居然在初中就私订终生,那是关键时间吗?爱情是突然的袭击,只有你遇到了,你就明白了。最后的道理说不出来,因为,你已经死了。” 等公交的人,等的是去往正确的目的地的车,哪怕晚点了,也得等。而不是等到那个时间,只要有辆车进站,你就上,不管它的方向。 “什么死?”铃子敏感地一问。 “要死就死在你手里,这一首歌你听过吧?我是说,每个人最伟大的恋爱只有一次,你既然已经被杀死,就没有生还的可能。像你跟冬哥,已经爱过一次,是真的爱死了。以后再遇到任何人,有喜欢与结合,但那种爱,不会复生。我跟铃子,我不知道她过去是什么情况,反正,我是这样的,第一次,身体到心灵,第一次。” 酒喝得坦白,话说得明白。燕子打了铃子一下,铃子脸红了,羞涩,最美丽的羞涩,在今天这个世界上,已经很罕见了。一个姑娘,从青涩到羞涩,如果全是因你而起,那恭喜,你就是她的第一。但要敬畏,你不能让她伤心。 你塑造着她的成长,她也塑造着你。真正的恋爱,为什么难忘,就在这种双方的塑造感。从此,你的性格及情感,以及对异性的看法,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对方的烙印,终身。 “袁哥,说得好听,你这不会是套路吧?”燕子还要为铃子打听明白。” “不,靠套路,根本没有彻底的幸福。我的真假与粗陋,都展示出来了。套路看起来聪明,其实一点都不智慧,把人的天性禁锢在算计之中,最后被自己的小聪明,困住了。” 扛忽悠反套路,当你反了所有的套路,还会有新的套路来等着你,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创新。这样,你就掉进了反套路的套路之中。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识和层次,沟通不是为了让别人接受你的见识与层次,更不是评价别人的见识和层次。沟通是理解他们的层次,欣赏他们的见识。如果你是男生,那与女生这样醉谈一次,去欣赏他们的见识。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机会。你坦荡,对方也一定要坦荡。 “那你爱铃子,要是铃子对你不理睬,你该怎么办?她不杀死你,你自杀?”燕子越来越有挑衅性,冬子很喜欢她这个状态。 “你感兴趣的事情,不一定会成功,但会坚持。做有效果的事,有可能成功,但不一定会坚持。”先用理论来过渡一下,先得答错了。面对考试,袁哥总是有缓冲的办法。他是久经考场的。 “说人话”铃子不想忍受对方的拖沓。 “坚持到绝望,直到没机会。你印进来了,就忘不掉了,其它女生覆盖不了,所以,真爱,哪怕是单相思,都是治不好的病。当然,人死不了,心可能就难以活过来了。你不用杀,我已经死。” “哼,像个英雄一样,把自己搞得悲壮似的。”铃子话虽然这样说,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让自己的女人得意,那可是一个很爽的事。她是你的镜像,心是连着的呢。 “不错,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冬子赶快结束了这个考试,小袁满头是汗,估计不仅仅是喝了啤酒的原因。 “你们的理由,都是乱的,说服不了人,净是好听的,忽悠我们吗?”燕子不依不饶。 “嘿,正是因为乱说,才是真话呢。正是因为醉了,才是实在人呢。”冬子接了上来,他知道,自己跟燕子的交锋,就要开始了。 “说人话,例子例子,莫扯”燕子居然把筷子在酒瓶上敲了起来,好像一个不太严谨的节奏。 “好,我打个比方。有三个人坐电梯上到了楼顶。一个人在电梯里跑步,一个人在电梯里做俯卧撑,一个人在电梯里撞墙壁。最后上到顶楼,有人就问了:你们是怎么上来的啊?第一个人说:我是跑上来的,需要坚持。第二个人说:我是做俯卧撑上来的,需要力量。第三个人说:我是撞墙壁上来的,需要忍受痛苦。他们说假话了吗?” 当然没有,大家都在摇头,笑着等他的答案。 “他们说真话了?” 好像也不是,他们自认为说的是真话,却没有说出正确答案。 “所以,当你不明白一个事情时,就不要随便总结与思考,让上帝发笑,自己犯傻。你接受它就行了,有时,感情这东西,到了就到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冬子说完这句话时,他跟袁哥都明白,这个不可知论的结论,也是错的。但是,正确的东西在哪里呢? 对了,生活本身,根本不需要分清对错啊。对了一样活,错了,也不可能去死。人总是要死的,难道就不活了?生活的本质是什么呢? 进入圣贤模式的探讨,让男人们陷入了沉默。但不要小看女生的敏锐:“哈,你们这些家伙,自相矛盾地瞎说,忽悠女生,我看不出来吗?” 冬子反问:“刚才我们说话,你们快乐吗?” “那倒是”铃子承认了。 “这不就结了嘛,快乐,是生活的本质。如果正确需要痛苦,我宁愿快乐地犯错。” 燕子又敲了敲酒瓶,声音比较重。“过分了啊,你这是要堕落,想犯错误吗?” 冬子此时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头脑还是清醒的。“对啊,一直想错一次,但我稳住了。” 其余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燕子也明白,脸都红了。而袁哥与铃子,此时却会心一笑,一幅小人不能得志的样子。 “世道变坏,是从嘲笑高尚开始的”冬子举起酒瓶:“袁哥,早不是得自罚不杯呢?” 话说到这份上,就已经进入非常危险的境地了。当认真地说着瞎话时,大家都赌上了的自己的尊严,但你如果一直嘲笑下去,朋友都没得做了。 但是,本能中,小袁与冬子,就是朋友,根本不会发生那种嘲笑。 “仪式感虽然是自找别扭,但极为重要,不如此,生活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就像我们失去了大脑,行尸走肉一般。”小袁自罚了一杯,接着说到:“先蹲后跃,起伏不定,这才是活着。我们给自己制造困难,让意义来升华后来的高峰,这正是人们折腾的最大目的。” 再一次接收到对面女性朋友说人话的警告。 而冬子用一个反问,让她们也加入这个貌似哲学的话题来。“铃子,你们既那个了,也办证了,那为什么非要办一个婚礼呢?难道,袁哥的工资卡没交你手里?” 铃子只是笑,没有说话。冬子继续加大压力:“非要请这么多亲戚来,难道只是为了收礼?要买那么漂亮的婚纱,难道是为了演出?在那大的酒店办酒,难道只是为了请客吃饭?还有司仪与婚庆公司与主持人,难道只是演一出戏?” 这么多的难道,要是对一般人来说,在平时来说,都是让人难堪的逼问。但此时,却没什么不正常,狂欢,重点在狂,结局才欢。 “花那么多的钱,费那么大的劲,还让我们千里迢迢送鸭子来。当然,我不是鸭子啊,这得声明”。在大家的狂笑声中,冬子继续发挥。“你们从身体上经济上法律上生活上,已经是正常的夫妻了,为什么把自己折腾得疲惫不堪。当然,据说,最快乐的事,也让人疲惫。” 燕子丢过来一个瓶盖,砸到冬子的头发上了。 “仪式感。最伟大的仪式感是真心的外化,为什么要外化呢?因为心太易动,必须找到客观的不易动的东西来证明。” 又开始哲学了,明显不受女士欢迎。对方拿起酒瓶,要求对瓶吹,这个转移话题的动作,就是证明。 有一种醉,会让你突然进入某种不知名的空白中,仿佛是放空,也仿佛是沉默,也仿佛是积蓄某种能量,等待那啤酒泡沫的一个嗝。 “爱情是个奢侈品,冬哥,这个问题就不用讨论了吧?” 当然不用讨论,冬子难得搭理他。这个话题,不是过去在宿舍的年代,已经讨论过无数回了吗?可以说瞎话,可以说脏话,也可以说笑话,但是,真喝酒,还是要少说废话。 “不对啊?你们刚才说的,一见钟情,奢侈吗?”燕子的谈兴起来了,喜欢多事。 “当然奢侈,那是机遇的奢侈。”袁哥开始了他的理论课:“你想想,表面上彩票中大奖,没什么大成本,但是,那种机率,是一般人用一生的时间也等不到的。你得遇上那个人,至少嘛,七亿分之一,特殊口味除外。” “啥特殊口味?”铃子问这话时,就有些挑逗的眼神了。 “比如喜欢洋大马,那得按三十亿来算。当然,如果还有厉害的角,那按六十亿分之一来算。” 这不明摆着嘛,把话题故意往歧路上引。这个铃子,估计也喝多了。 “机率的奢侈,你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时间,生命的长度,不是靠坚持,可以克服的。更何况,还得对方对你也一见钟情,那概率合起来,太小了。这种奢侈,相当于撞大运,不好搞啊。” 冬子拎起啤酒,对袁哥说到:“来来来,我们都是撞大运的人,共勉共勉。”四个人又开始碰杯。 “当然,我还有一个想法,对于一般人来说,不要说那种爱情了,就是生活,有爱的生活,有质量的幸福,也是奢侈的。感情,所有美好的感情,都必须建立在一个基础上,没这个基础,都是瞎话”。 冬子把杯子往桌上一笃:“有爱饮水饱是个瞎话,以为自己的感情能够抵挡一切,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贫贱夫妻百事哀,才是真相。” 大家互相望了一眼,这个冬哥,喝酒是开心的事,怎么老揭伤疤,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燕子与冬子,因为命运,因为贫困,他们所经历的折磨与抗争,能够得到胜利,简直就是个奇迹。人生哪里能够抹得平那些伤痛呢? 想起燕子被打的情景,想起冬子那无力的抗争。那曾经的一丝信念,却因为现实的贫穷,而变得越来越灰暗。燕子曾经在无数的夜晚盘算,自己该怎么办。在青山那噪声不断的出租屋内,冷清的自己,再厚的被子也暖不了心里的寒意。在洪山广场陪人唱歌时,再甜的笑,也掩饰不了屈辱的凄凉。不情不愿的笑啊,故作甜蜜的歌,比沉默,更能杀死一个人的自尊与希望。 冬子知道燕子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但没有力量抓住,没人办法挽回,曾经看着她远去,她坠入泥潭,而自己伸出的手,却没办法抓住。因为,自己也在另一个泥潭中。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最后无能为力的温情,其实是一首最为凄凉的挽歌。 悲剧就是,把最好的东西撕碎给你看,你还无能为力。一般人的愤怒是对自己无能的表达。但在那个时候,你连表达愤怒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些一人在街道上心底无声怒吼的夜晚,那些紧紧抓住被子企图留住温暖与安全的寒冬,他们终于过来了。这是不是运气?眼前的一切,都是奢侈啊。 而最先流泪的,却是铃子。 她曾经是多么的努力啊,用自己那有限的智商,花掉最大的精力。她曾经在路灯下背英语,为了跟上同学的进度,却不愿意打扰同学的睡眠。她曾因为想搞懂一道数学题,而扯断自己的头发,因为想考一个好大学。 中学的老师,也只有那点见识啊,自己的少年也只有那点见识啊。想走出大山,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老师说过的,知识改变命运。 结果,自己还是失败了。有人说,只要自己尽力了,失败了,不会后悔。这句话说对了一半。另一半,一般人是不敢去想的。用尽自己的全部努力,都失败了,你很可能收获的是:绝望。 在绝望的情况下,来到广东打工。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有知识的努力的人,谁知道,命运把自己扔到一堆平庸的人群里。大妈们的家长里短,年轻工友的及时行乐,让她以为,自己这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自己生活的平台,绝望与寒冷,天天摧残着她。 不是没人追,不是没人示好。但是,那些男生们,既不聪明也不努力,甚至,连自己都比不上。 当时在工厂的铃子,只剩下内心的某个固执的骄傲。自己是优秀的,至少在他们面前。 所以,从一般工人到技工再到组长。有大嫂说:“你那努力干啥?每个月多一千块,有意义吗?” 她哪里知道,这多出来的一千元钱,这个岗位,最大的意义,是自己用来证明,自己是优秀的,自己跟他们,不一样。但这话,能够跟谁说呢? 自己因为长相还好,所以,老家有一些家境不错的,也加入了亲戚介绍相亲的行列。但是,那是一群啥样的人啊。钱本来也不算多,还是父辈留下的。他们没有学到父辈的勤恳,却学到了公子哥的作派。对生活的态度,对人的态度,对他自己的态度,都不认真,这种人,怎么可能拯救自己呢? 直到帅了袁哥。他是一个认真的人,他对待这个车辆的事,足以证明,他在认真地活着。对别人,对事情是这样,那么,他对自己也应当是这样。当然,有可能,对待铃子,也会是这样的。 认真地活,就行了,铃子对富贵不抱希望,只求有机会认真的生活中,有机会能够品味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细节。 认真的袁哥,还有一个特点,礼貌并且严谨,很聪明但不卖弄聪明。这是最吸引铃子的地方:跟着他,一切都那么放心。 是该有一个安定的家了,有一个放心的人。 谁知道,自己不小心中了大奖了呢。谁知道,这袁哥是真爱自己呢。这袁哥不仅工作好,挣钱多,还事事为自己考虑呢。当知道自己还有弟弟时,袁哥说了一句话。 “弟弟以后结婚,咱们要存钱了。如果仅靠父母,他都没能力追求同学。” 这正是铃子的心病呢。铃子突然发现,自己追求的所有东西,都被袁哥提供了呢。不管是钱还是心,袁哥都给得太多了呢。 袁哥买房子的时候,专门是以铃子单个人的名义买的。当然,钱,是袁哥出的首付。铃子问:“你出钱,为啥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为什么不先拿结婚证,再买房?”袁哥有法律知道,铃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呢。 袁哥的回答太感动了:“没有你,这房子,我要它有什么用?” 铃子流泪,不仅仅是某种幸福与感激,而是对命运的神秘力量而崇拜。自己是积了什么德呢?上天给我一个王子来拯救我,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派来了袁哥。 袁哥不仅给了自己最好的生活,还在努力中,进步中,今后的生活图景,袁哥并没有描绘,但铃子想象得到。未来,恐怕还有更多的喜悦,在等着自己呢。 我以前固执坚持的骄傲,那只是任性。今天的骄傲,却是实打实的。别的不用说,老家来参加婚礼的人,只在火车站,看到袁哥开来的开,就惊大了嘴巴。住进那个酒店,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赞叹呢。 袁哥跟冬哥说话时,不管铃子听不听得懂,但晓得,他们俩,都是高人呢。 燕子知道铃子为什么流泪,所以也不去劝她。而袁哥紧张地看,燕子却对他摆手,让他不要紧张。 冬子只给一个眼神,燕子就懂了,根本不需要说出来。 “高兴的?”冬子的眼神意思明确。 燕子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再遇杨哥 多年以后,冬子才明白,像这天晚上说胡话喝烂酒,完全不设防的张狂,是多么难得。 第二天,与拉卤鸭的冷链运输车结尾款,冬子是一个人去的,燕子跟铃子已经成了闺蜜,两人正在佛山的商场乱逛呢。 冬子开着小袁的车,把她们送到商场之后,离开前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在哪里接你们?” “不用了,冬哥,我们自己都不晓得在哪里,什么时候逛完。你去忙你的吧,燕子交给我,你还不放心?” 冬子开车离开,今天上午的事比较多,因为后天就是婚礼,他得帮小袁,干许多杂事。 当他按电话上的地址,输入导航时,发现,那个冷链物流公司的位置,离自己不算太近,在码头边上,距离有十来公里。 一般来说,货物从武汉出发,冬子给的一半的运输费,到了目的地,收货方验货完毕再给剩下的一半钱。那一天收货的是小袁,直接拉到酒店的冰柜保存的,所以,当时冬子没给钱。 本来冬子只需要把钱打到人家卡上就行了,对方收完款后,直接把开好的发票寄过来。但是,冬子怕自己钱打过去了,别人的发票不正规,入不了账,自己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再跑一趟佛山,也不能麻烦新婚的小袁来帮忙,所以决定亲自来。现场拿钱现场开票,这样稳妥些。 到了这家公司,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比较大的停车场,码头边上是一坐山,山水之间的平台,有许多公司的招牌,大都是物流的,打着拉货找车的广告。既有霓虹灯光现代式的,也有手写在纸板上的那种,反正,混搭乡村杀马特风里,有一种爆炸式的生机。 这些热闹的场景,其实就是近些年国内市场的生动体现。杂乱而生动地混合着各种生意,人人都在赚钱。 就快到那公司了,导航显示,只有五百米,冬子却开不动了。一个拉鱼的大货车与一个三轮车擦碰了,两人正扯皮呢。后面等着的车,猛按喇叭,前面扯皮的两人,却不为所动,仍然在为谁给谁赔钱,而争论起交通理论。 没办法,这种情况是无法得出结论的,只有看谁先妥协。一般来说,谁要赶时间,谁就先认怂。对于大车来说,他走在直行道上,速度也比较慢,没把三轮车怎么样。 但是三轮车坚持说,自己的车板子已经被刮凹进去一块,非要大货车赔。 “你随意变道,我直行,我没错,肯定不赔。”大货车司机坚持着交通法规里转弯让直行的原则。 “你把我板子搞破了,我损失大,我是弱势群体,你必须赔。”三轮车司机摆出一幅不慌不忙的神色:“交警来了,也是一样,我又不是碰瓷,我只要你赔我车厢板子钱,找个修车师傅看一下,就明白了。” 大车司机软了:“晓得你不是碰瓷的,你我都是拉鱼的,何必呢?” “你拉一车鱼,我拉十下都赶不上,你财大气粗,莫为难我小本生意。” “你再小本生意,你都是老板,我是给别人打工开车的,一天才挣两百块钱,你这一搞,我一天白干了,老板,你就饶了我吧。” 他们扯皮时,周边看热闹的人,居然都笑了起来。这就像是庸常生活中的作料,是人生平淡的白开水里,扔进了一粒泡腾片。周边的人,七嘴八舌。 “人家大车没拐弯,按正路走的,他不违法,你乱窜,你怪别人?”有人要三轮车司机算了:“你这鱼,再不拉到市场去,要臭了,莫耽误了。” 但是,有另外的人不服:“凭啥咱们骑三轮的就该背时?大车让小车,不是规矩?欺负弱势群体,还有理了?”说这话的人,正用平板车,拉着一车塑料筐,堆得老高,都是那种装鱼的空筐子。他还有意提示到:“你拉鱼怕耽误,他就不怕,他也是拉鱼的,那大一车,他不急?莫慌,等他赔钱。” 谁知一个帮大车忙的人在一边冷笑:“你跟一个冷柜车耗时间,他等一星期都没问题,苕不苕呢?” 听到这里,三轮车司机明显有些慌了,头上开始冒汗,用袖子擦了擦,但表情与目光,仍然表现出坚持要人家赔的样子,不服输。 正在此时,冬子听到后面一个重重的关车门的声音,出来一个人,向那两位扯皮的司机走去,大声说到:“扯什么扯,让路让路。交警来了,两个都得罚款,先罚款扣分,再说责任,你们阻碍交通了,不知道?” 那身影那口音,冬子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明显的,不是本地话,是普通话。 那人对三轮车司机说到:“你也莫诈别人了,人家打工的,赔了你,他吃什么?你这板子,回家找个锤子一拍,就正了,又没死鱼,怕什么?我就问你,一百块,你干还是不干?” 那位大车司机明显紧张起来,看着这位中年男人,没敢说话,而那位三轮车司机,明显被这位中年男人的气质所震慑,只好点头:“好是好,就算我吃点亏。” “这不就结了?”这位中年男人掏出一张红票子,递给了三轮车司机,一边往旁挥手:“都让开都让开,大上午的堵什么路?” 一群人渐次散开,那位大车司机要跟这位中年男人说话,中年男人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大车司机也开车走了。 等那位中年男人转回来时,冬子突然想起他来了。 “杨哥!”冬子按了按喇叭,把经过车门边的杨哥吓了一跳。 他本能地往旁边一让,然后再仔细看了看冬子,拍了拍脑袋:“兄弟,是你嗦。”他再看了看冬子的车:“伙计,鸟枪换炮,发财了?走走走,到我公司去,请你喝茶。” “我上午还有点事,办完了再说。” “你在哪里办事?是在这个市场里面吧?” 冬子点了点头。 “那就莫慌了,在这个码头,没有我办不了的。先喝茶,再谈事,好几年没见了,发了财,不认师兄了?” 他居然自称师兄,也是对的。他们学驾校在一个师傅手下,他年纪大些,自称师兄,好像并不不妥。 “我走前面,你在后面跟着就是,不远,马上到了。” 冬子只好点头。从后视镜看着杨哥上了他那辆白色的丰田霸道,一声油门怒吼,窜到了冬子车前面,打起了双闪。 冬子跟着这车子,走了几百米,看到他拐进一个院子,也跟着拐了进去。院子里有一块方形的铜制牌子,冬子吃了一惊: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这个公司,正是冬子要去结账开发票的公司。 这个院子很大,里面已经停了七八辆冷藏货柜车,如果停满,估计再停二十辆没问题。而公司办公,其实也就是一排操作棚里的二楼之上。 杨哥跑过来,要帮冬子开车门的样子,冬子却已经下了车。冬子望着杨哥哈哈大笑,把杨哥反而搞懵了。 “你笑什么?我脸上有麻子?” “我笑我们俩太有缘分了,我今天办事,就是在这里,这家公司,你在这里上班?” 杨哥这才反应过来,也笑起来了。“跟朋友合伙办的,刚起步,都还有点乱。”他随即给冬子介绍了这个院子的情况。 “看到背后那座山没有?那里面,原来是个防空洞,后来被改造为一个冻库。比如说海鲜来了,当场不可能卖完,就放入这个冻库里。我们呢,就是拉这东西,到全国市场的。我们的冰柜车,主要拉这,当然还有其它的。” 他指着左边的棚子说到“这里有水道,通码头的,码头上打来的鲜货,如果找到了买家,直接用船拉进这个棚子,我们直接装车,拉到目的地。右边这是个机修车间,我们平时车辆的维修保养,都在这边。楼上,才是我们的办公点。”他指着门口一排简易箱式板房说到:“那里就是职工宿舍,平时司机回来了,也在那里休息。” 冬子看了看那一排板房问到:“你们养了多少个司机?” “百把个吧,我们只有五十几台车,但跑长途,这东西要抢时间,一车两人,替换开。歇人不歇车,保证最短时间送到,毕竟,多呆一天,就多一天油费。这家伙,不跑路,也不能断电,不能熄火,冰柜没电了,那货就瞎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在杨哥的指引下,上了二楼。 办公室虽然比较简单,但茶具还是成套的,杨哥从柜子里摸出一盒茶来:“别人带给我的,算是好茶,你尝尝?” 泡出来,汤色金黄纯净,香气独特,很有意思。冬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是一种顶级的红茶。一般不懂茶的人,把这种茶当成是铁观音或者大红袍等茶喝了,其实,它是一种红茶。 “好东西,杨哥,发展得不错啊。” 杨哥倒没理会冬子的话,只是从下面又拿出一盒来:“来,兄弟,咱们几年没见,这一盒送你了。你会喝茶的人,拿上应该有意思。” 冬子倒并不推辞,毕竟,人家这种实力,送你茶叶,相当于顺手,也是讲感情的表示。“只是,我空手来的,你不亏了?” “嗨,你跟我说这。当年,你请我吃烧烤,我都没跟你客气过。对了,你说你办事,就找我们公司的?” “对啊?你说巧不巧。”冬子拿出了票据,是拉货的预付款收据与当时写的简易合同。 他一看,大笑起来。“嘿,还真是,武汉发货的东西,居然能够让我们碰上,你说怪不怪?兄弟,这事我找会计办了就是,尾款就不用交了,钱又不多,我尽点义务,也是应该的。” “不行。在商言商,我既然来了,就必须办。钱不多,但生意规矩不能坏。咱们喝茶归喝茶,生意归生意。” 杨哥想了想:“也对,兄弟,看样子,你也做生意了?” 冬子才把他最近做卤鸭,来佛山参加朋友婚礼的事,简单给杨哥说了说。 “你不在大公司上班,自己出来创业,兄弟,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干事业的人。你以后做大了,食品这行业,跟我们冷链运输是关联的,那咱们兄弟联手配合一下?” “杨哥,我现在才刚起步,根本用不上你这些装备。” “哎,你是干大事的人,放心,我看人没错,你最后,比我会厉害得多。我还不是,跟朋友合伙干这个,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大,实际在行业内,还属于小兄弟。当然,比以前做个中介,那倒是强多了。” 他介绍了他的情况。他原来只是为打工来的人,搞个工作或者出租房的中介生意。积累了一些小钱,结交了一些朋友。而搞这个冷链运输,其实是另一个朋友发起的。 这里,原来就是一个国营运输企业的,因为经营不善,所以就要转让。几个朋友合伙,凑起钱来,把这地方拿下了。自己钱不多,只能算是个小股东。但是,平时经营,主要是杨哥。因为大股东们,还有其它生意,而自己,只有这个生意了。 他们找到杨哥合伙,不光是因为钱的问题,还因为杨哥的勤奋与精明。杨哥属于那种白手起家,独自在佛山打下生意的人,更何况,最开始的生意,招司机这一块,就是杨哥操作的。他毕竟从事多年的职业中介,知道长途车司机的信息。 “我的第一笔生意,是重庆成都那边的。那边的人,吃新鲜海鲜比较贵,这个价差,就是我们的市场。广东到贵州到重庆这一条线,我们目前,已经拉到陕西去了。” 冬子一听,又笑了起来。“杨哥,咱们还真是有缘分,你不晓得,我从公司出来后,分别工作过的地方,就是西安和重庆,你咋跟我一样呢?” “我踩着你的影子往前赶嘛。所以说,你干的大事业,我以后跟着你操,绝对发财。你不知道,我拉武汉的货,也才开始一个多月呢,结果,又拉上你的返回,还真是的。” 世界上有些巧合是说不清楚的,冬子与杨哥这种巧合程度,还真像是数次中大奖的感觉。 原来武汉这地方,有它固有的海鲜运输渠道。比较高档的酒店,用的是空运来的海鲜,为了保证新鲜,所以宁愿价格昂贵一些。 有一些低档的大拍档,用的是,轮船拉来的海鲜。轮船运输量大,舱内冰冻装置也是可以启动的,一次性拉大量的货过来。虽然运输便宜,但周期很长。从上海码头往上走,最低的是一个周期,一般是半个月,才会到市场上出现。 但是,今天大家吃海鲜的热情,不同以往了。人人都吃得起,但又嫌大酒店的太贵,大拍档的,品种单一,成色不好。在大拍档,最多是一些扇贝和生蚝之类的东西。如果是龙虾,在酒店太贵,得卖出五百元以上的价格。但在大拍档,却没这种货。毕竟,轮船走的是量,而不是这种消费量不太大却又占地方的货色。 此时,冰柜冷链运输中,汽车就显示出优势了。汽车一天就可以到达武汉,可以随时根据餐馆订货的品种,进行小批量的快速运输,既不用找航空公司的关系,又不用给那么高的运输成本。目前,武汉大龙虾的卖出价格,已经从大酒店的五百以上,降到了小餐馆的三百元左右了,甚至小一点的,两百元都可以吃得了。 正因为价格的降低,就促进了平民消费市场的打开,于是,这种运输就变得繁忙起来。 “凡是运输时间在三天以内的,我们货柜车就是最好的方式。超过三天以上的,是轮船或者铁路运输划得来。找最贵品种不计成本的消费,那是航空运输的事。但是,航空运输毕竟针对的是小市场,我们针对的是大市场。” 能够改变一个商品的价格从而改变市场格局,运输起了很大的作用。杨哥还分析了另外的原因,那就是道路好了。 高速公路发达,使汽车运输的速度得到了提升,甚至,在某种情况下,全周期速度,不亚于航空运输。以武汉为例,从码头到机场,得一两个小时,到了机场,还得经过诸多流程,再上飞机,最后,到天河机场落地,又得经过诸多流程,才能够拉到客户的车上。这一通折腾,也得一天的时间。 我们算运输全周期,是从顾客下单到他把货拉到店子里的全部时间。顾客给渔业公司下单后,直接把单子打到我们这里来,我们直接装车出发,直接拉到武汉餐馆门口,这个全周期,也只要一天。所以,目前,依赖航空运输海鲜的武汉客户,很大一部分,已经来找我们了。 杨哥说到这里时,望着冬哥:“咱们生意归生意,要是你做大了,我的生意又发财了。” “什么意思?老盯着我一个家庭作坊想心思?” “我们货柜车,拉货到武汉,总得要回来的。返空,那成本谁付?我是冰柜车,不是普通货车,不可能拉武钢的线材或者东风的汽车吧?我们有时也拉点武汉那个药厂的药品,但数量很少。武汉又没什么需要保鲜的食品给我们拉,所以,我们的返空率是很高的。” 冬子问到:“那你们在重庆成都,拉什么呢?” “那边的食品就太多了,很多东西,都需要保鲜的,我们不愁没有回来的货。所以,在武汉,如果有你这种保鲜的货,那我们的运输成本还会降得更低。” 冬子一听说武汉的食品,就想起了精武鸭脖,但他们,都是真空的包装,不需要保鲜车的。当然,从高档与保鲜的质量看,卤味还是用保鲜车最好。但现在,这种鸭脖,显然没把自己当高档食品来看待。 制熟食品,从运输保鲜方式来看,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脱水真空保鲜,比如大量出现在超市货架上的干鲜食品,就是这样。这种运输方式,只适合一般的食品。它只能够保证食品在保质期内不变质变坏,但无法保证食品本身,刚做出来的那种新鲜与风味。 而冷链运输虽然能够极大限度地保证食品的风味,但是,由于运输成本的问题,它的价格就比较高,也就无法走低端策略了。 会计来开票收钱,是很快办完的。杨哥非要请冬子吃了午饭再走,冬子也不好推辞。两人虽然不喝酒,但光是那各种没怎么见过的海鲜,就让人眼馋了。 毕竟是干这一行的,杨哥公司有定点的海鲜餐馆,用来定点招待客户。好的海鲜,真的是活蹦乱跳的,养育在装满海水的玻璃缸内,让顾客挑选。许多东西,冬子别说认识,连见都没见过。 大海就像原始森林一样,它长了什么东西,没进入过的人,根本就无法想象。哪怕是最有经验的山民,也会遇到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各种菜份量不多,但品种繁复,杨哥的意思是,让冬哥真正地开一下眼界。这边有远洋捕鱼船,有的船出海后,半年后才回来,打回来的鱼,有名贵的,也有普通的。但是,总有一些,大家平时没怎么见过的东西,而这家餐馆,就这些东西,品种很多。 边吃边聊,冬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杨哥,我前天去看,咱们以前学驾驶的学校,早就拆迁了,它搬哪里去了呢?” “哈哈,我不好跟你说具体的什么路什么乡,总之,越搬越远了。反正,它的重要性因为其利润,越来越低。所以,我总结了两个规律,不晓得对不对。” “啥规律?” “第一条规律,在如今这个大家都往前跑的时代里,如果你守在原地,不论是职业也好、技术也好、产业也好,那你就不进则退,越来越边缘化,从地理位置到社会地位,都是如此。所以,我们得不断折腾,才能够跟得上大家飞快的步伐。” “嗯,我也有这个感觉。那第二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综合效益 “凡是进入门槛低的行业、技术或者产业,就会面临低水平恶性竞争,它的被边缘化的速度会特别快。” 看样子,杨哥已经从单纯赚钱,上升到理论总结的地步了。 “那你的综合利润率是多少呢?”冬子对这个行当不太熟悉,所以有此一问。 “这个还真没法细算,分情况吧,况且,这是一个以运输为主,其它为辅的行当,主营业务与非主营业务,究竟哪个利润高,还真不好说。” “算了,你这商业秘密,我也不打听了,咱们吃菜,这些东西,以前还真没怎么吃过。” 聪明的人,话题稍一试探,就知道深浅,不必太执着。 “不是不是,兄弟,我怎么可能跟你搞什么商业秘密呢?我这个行当,是充分竞争的行当,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不是不能说,而是不好说。你话到这里了,我偏要跟你交流一下。那我先问你,你的卤鸭,利润率是多少?现在,还是行业平均。” 冬子想了想:“这个行业,是个性化非常特别的行业。一整套卤鸭,价格从四十元到一百多元,这个行业的平均利润率不太好算,我做生意刚起步,不精确。但按我的估计,不会低于30%,如果按我本人现在的水平,当然不会低于50%,各家有各家的算盘。” “兄弟,你说的是实话。我平时主要跟饮食企业打交道的,多少也知道点行市,毛利从50%到100%的,都有。规模越大纯利越少。一般纯利,大致是你说的范围。你既然跟我说实话了,我也跟你交个底,有时,我们单纯运输这一块,表现上不怎么赚钱,但如果加上副业,我们就是赚钱的。” 一听这,冬子倒很好奇了。 原来,单纯运输这个行当,由于门槛比较低,加上个体司机的进入,所以竞相压价,运输费报价越来越低,以至于,从账面上看,基本不赚钱。 比如拉一车钢材,从武汉到广东,别人报价运输费是200块一吨,再不可能更高了。哪怕你是特殊钢材,只有你们武汉产的,别人要得急,也只有这个价格。 但是,你一辆东风车,只装4吨重的话,运输费也才800块。那问题来了,从武汉到广东,油费,过路过桥费之类的,就要支出这么多。请问,那车辆的折旧费,司机的人工费,都没钱出来,谁干哪? 一般司机的办法是,给车辆加装钢板,加大其载重量,从东风车的马力来说,按今天这样好的路况,只要按正规国道或者高速路来走的话,装十吨没问题。那运输费就是两千元,而所有成本,也在一千元内。司机这两天的工钱与车辆的损耗,也算一千元,这才是行情。 但是,杨哥公司这种冰柜车不行。毕竟,它不可能拉钢材建材,更不可能拉煤。只能拉些蔬菜农产品,因为这种东西可以走绿色通道,路费总有减免的。但是,一次性拉得不多。人家同样的载重车子可以拉八吨,他们这车子,只拉得了四吨,为什么?因为冰柜车的结构所限制,还不能把它搞坏了。 所以,这个车子,只能拉高档货,去的时候拉海鲜,回来的时候,比如从成都回来,就拉一些松茸、虫草或者高档竹笋之类的,四川产得多,广东人好吃,四川这条线,有不会返空。但武汉这条线,就缺乏冬子这种商品,要求风味品质的、必须保鲜运输的食品。 但是,这种拉货只挣运输费的方式,已经落伍了。毕竟,只要发个小广告,在市场外一蹲,个体司机都做得来。这种门槛很低的产业,是养不活一个公司的。 “那你们的副业是什么呢?” “贩运贩运,以运促贩,以贩养运。”杨哥解释了他的车轱辘话。其实,从古至今,贩与运是密不可分的。过去老的国营运输队之所以经营不好,就是因为在运输市场上只做运输,被个体户抵垮了的。毕竟,个体户没有管理成本,也不是按月支工资。 他们接手以来,通过运输,发现了各地的商机,积累了大量的可以寻找价差的信息,从而带动了贩。 比如,石斑鱼,这边已经有人养殖了,所以价格也不像过去那样贵。但是,在内地人看来,他们吃的时候,当然分不清楚,哪里是养殖的哪里是深海的,所以,习惯了它的贵。 这里就有一个价差,我们送过几次过后,就知道,各个养殖场的价格差异,内地各地餐馆的价格区别。我们就做这个生意,让内地餐馆如果要这东西,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备货是很直接的,保证明天或者后天送到。只要收集的餐馆信息多,我们跑一趟是划得来的。 “这不是个体司机可以做得到的。个体司机最多认识十家餐馆的人,那十家餐饮,哪怕每天要鱼,也只要得了十几条,怎么可能为了十几条鱼,专门开车跑一千多公里?那成了啥价钱了?我们就不同,我们长期为上百家餐饮企业服务。这一家需要龙虾那一家需要石斑还有一家需要海参,我们综合起来,很容易凑成一辆车的量。我们按这个需求,就在广东进货拉过去,一手钱一手货的,相当方便。这样,我们等于做了一个信息归集与发散的工作,这是我们的优势。” 冬子笑到:“果然,从古至今,都是用信息差赚钱。” “对对对,兄弟果然高手,这个词更准确。去年,我为什么开拓了武汉市场?往武汉送海鲜倒是容易,担是返空难受,以前,我们没那动力。” “搞什么动力,就是没那多利润,好不好?”冬子调侃,对方也点头称是。 “去年,你们那边有一种梁子湖螃蟹火了,我们这边把它当成顶级的食品来吃,我们为了贩螃蟹,才打了这条线的主意。到今天,从九十月螃蟹季到十二月上旬,我们赚了不少贩的钱。而全年其它时候的运的利润,倒是薄得可怜。但我们不能放弃这条线,毕竟信息流,客户群要保持住。” 这倒是让冬子心头一震。这个湖,不近邻自己的家乡吗?这里的螃蟹倒是好吃,但它火成这样,却没有想到。 其实,冬子是去年腊月才回容城的,那个时候,螃蟹季已经过了,他没有感受到当时火热的市场。 湖螃蟹的鲜美程度,远远超过海螃蟹。公的吃肉母的吃膏,独特的风味,是历代美食家追求的高档食材。以前,上海人吃大闸蟹,居然开发出一整套工具来,讲究得过分。但是,不知道,那洪泽湖的大闸蟹,与梁子湖,有什么关联。 梁子湖是湖北省内仅次于洪湖的第二大淡水湖,但要按蓄水量来说,它比洪湖要大得多。它最深的地方,可能有几十米,平均水深也比洪湖深得多。洪湖由于水浅了,所以,平时渔业就不太发达了,主要靠种些莲藕来卖钱。 而梁子湖,因为水深,又没污染,所以,渔业比较发达。它位于武汉空城及咸宁等三个地方的交界处,在传统意义上,是比较偏僻的地方。所以,冬子听说它的螃蟹火了,吃了一惊。 “我就是那里的人,我怎么没意识到?” 杨哥一听,就来神了。“你居然是那里的人,那好了,以后有好螃蟹帮我打听一下价格,给我回个电话就可以了,兄弟,这顿饭没白吃,居然有了商机。” 老杨介绍了它的来龙去脉。在那边,原来的特产是武昌鱼,但是,随着全国其它地方养殖业的发达,武昌鱼遍街都是,所以也不稀奇了,价格也很低了,现在专门用冷柜车拉的,都划不来。 八块钱一斤的鱼,运费不可能高到哪里去。但是螃蟹就不同了,几十块钱一斤,太贵重,需要保证新鲜度,冷柜运输就刚好派上用场了。 这个螃蟹火,当然是有原因的。广东人吃遍了自然界,这句话不是吹的。洪泽湖大闸蟹,都被上海人吃贵了,被长三角的富人们吃完了。有钱难以买到这好东西。 梁子湖的螃蟹就出来打广告了。当然,它还是有硬特点的。第一,它的口味,肉质中居然有股甜味,这是洪泽湖螃蟹没有的,说明了独特性。第二,它的环境,由于地处三地交界的边远地带,附近水域根本没有工业,所以,至今是没受到污染的湖泊,打广告,就用它的纯净天然与环保品牌。 这两个硬实力,让它的价格一翻再翻。二两蟹从最初的十几块一斤达到今天在广东卖四五十一斤。如果最大的,号称三两蟹的,可以卖到八十一斤。杨哥还专门给广东的一些顶级餐馆送过货,最顶级的母的超过三两的蟹,光进货价就到了一百二每只,那就不按斤来算了。卖给顾客,也按只来算,贵的,可以卖到两百块一只。 冬子吐了吐舌头:广东人,为了吃,还真舍得花钱。硬是把一个偏远湖泊的产品吃出了大洋深海的感觉,这比得上澳洲大龙虾了。 “那,我觉得别人也能做这生意,比如一个湖北司机拉这东西到广东来,直接到市场上卖,不也会是竞争吗?怎么?非得买你的?” 刚才杨哥说过,没有门槛的事,注定要被边缘化。 “这你有所不知,信任,保证信息的真实性,其实就是我们的竞争力。” 他有这么大的实体公司在这里,不会为了一车螃蟹来骗客户,这就相当于要找银行贷款,必须要有抵押一样。 他介绍了,这类螃蟹的三个品级。这不是指大小,大小,凭肉眼可以判断,这唬不了人。他说的,是产地。 最差的,那螃蟹,就是农民自家鱼池养出来的,根本与梁子湖没关系,拉到广东来,冒充梁子湖螃蟹,你普通人,哪里分辨得出来?所谓个体贩运者,他们拉来的哪怕是正宗的梁子湖螃蟹,在市场上,别人也会怀疑,他那货是冒充的,卖不出高价来。 “洗澡螃蟹”是第二种。所谓洗澡,其实就是把普通养殖池里的螃蟹,在成熟前的一两个月,放入梁子湖的网厢中养殖,算是在清洁的湖水里洗了个澡。外地贩子,到当地收购时,也是现场看到,它是从湖里捞上来的,冒充起来,更有欺骗性。但是,它的风味,毕竟不是正宗的梁子湖螃蟹,只需要把螃蟹的脚里的肉拿出来尝一下,生吃都可以,有没有那一丝丝甜味,如果没有,那就是假的。 所以,顶级的,就是从出生到成熟,完全成长于湖里的。这种东西,谁来判定?因为自己公司,与湖北当地的餐饮企业合作得多,他们进货的渠道被自己掌握了,所以,跟他们当地行家在一个地方进货,就不会被骗了。 冬子一想,是这个道理。怎么骗你也骗不了当地人,况且,个个都是行家。 “我们拉来的,可以保证是正宗的货,专门供应这边的高档餐厅。要知道,高档餐厅招待的是高端食客,他们对价格不敏感,对是否正宗,非常敏感。我们以信誉及专业来保证,所以生意好。” “那你拉一车最顶级的螃蟹,能够挣多少钱呢?” “一只可以挣十块,你自己算吧。” 吓了冬子一跳,如果只拉一万只,那就是十万的毛利。怪不得,一个螃蟹季,就把一年的运输费挣回来了。 当然,他们不怎么挣钱的时候,这条线也得跑,必须得维护客户。当你长期跟客户送货后,从信用上,从交易的方便程度上,就与客户有了粘性,你就占领了市场。 从信誉上,长期的守信,导致人家的放心,那就不仅仅是一个价格竞争的问题了,那还涉及到风险问题。比如,你拉来的货以次充好,让酒店在客人面前毁了名声,那你在行业内,也就混不下去了。 还有结算的方便。对老客户,长期供货的关系,资金根本不需要每次结算,只需要一月一结就可以,大家都省事。信用,是市场经济的基础,有了它,会极大地减少交易成本,对买卖双方,都有利。 “你最赚钱的线路,恐怕是四川,你还倒腾了些啥?”冬子有些好奇,觉得自己对四川比较了解,看他说的跟自己知道的,有没有对上。 “大家知道松茸虫草,不知道,比它还要牛的东西,运输量大,还非常贵,远远超过了海鲜,你在四川呆过,听说过吗?” 冬子懵了,哪有这种东西呢? “雅鱼,那可算是最牛最挣钱的了。” 要不是杨哥介绍,冬子根本不了解这种东西。因为,这个名称,他都只听说过,还是在丁哥岳父的嘴里听说过,自己从来没吃过。 原来,处于成都平原与青藏高原交接地带的雅安,号称有三宝:雅女、雅雨、雅鱼。雅女是说那边的姑娘漂亮,说雅雨,那边经常细雨如丝,很有诗情画意。最大的特产,应该是雅鱼。 雪山上下来的水,如奔腾的岷江,水流太激水温太冷,高山冷水回游鱼中,大型鱼类根本对抗不了那种环境。于是,就产生了许多珍贵的鱼种。许多鱼种,大多数人都没见过,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吃遍天下的广东人知道后,哪里肯放过呢?他们非要吃,但这东西,很麻烦。 第一,它是无法人工养殖的。到目前为止,模拟那种激流与冰冷的环境,人工养殖厂的成本,就是天价,划不来。第二,它的回游式繁殖方式,也让人工繁殖无法进行。这就决定了,它无法通过人工养殖来增加产量与降低成本。 要运输它,必须得带着岷江的水,打好氧气,必须在三天以内,拉到目的地来。沿途还得要经常加注氧气。这东西,进货成本很贵,动不动就是几百块钱一斤。虽然利润很高,但风险也很大,普通个体司机,根本不敢尝试这种运输。 万一全死在路上,把车子卖了都赔不上。但是,杨哥他们却有办法。他们总是两个车,一个车拉,一个车做保障,包括氧气,换水与投食,当然,也咨询了当地专家的技术。不仅保证了鱼的成活率,甚至,鱼到了广东,也不掉称。 这东西的成本高,所以运输费用也高。广东的高端食客,根本不怕你贵,只怕你不正宗。 “当然,我们冰柜车,可以保持一种恒温的状态,让水温始终保持在5度到10度之间,也可以模拟江水的环境,这是其它车辆做不到的。而我们,只要把温度控制器改一下,就可以了。” 这才是他们的秘密武器,冬子算是听懂了。 “那你这大的摊子,恐怕投入不少吧?” 冬子想知道,按杨哥原来的实力,要盘下这大的公司,恐怕有一个难以想象的跃升过程。 “哪里,我表面上是股东,其实也就是个打工的。大股东,也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朋友,他出资两千万,其实的股东,全部加起来,总资本总算是凑齐了五千万,但是,他们的投资,是有代价的。最终,负完全责任的,是我们两个。当时,我只投了二百万,两百万,除了我个人的家底,还借了些朋友的钱,才算凑齐的。” “你既然是打工的,为什么还要入股呢?” “相当于保证金。你光拿别人的钱玩,别人凭什么相信你?让你来当经理?你自己不出血本,你要是瞎搞,怎么办?钱,相当于人质嘛。我把全部家当投入了,我就经营得小心了。” 按冬子的理解,杨哥相当于职业经理人。本质上是打工的,但本身也必须成为公司的股东,相当于给他用金钱挂了一条锁链,让他专心经营。 他们公司的大股东,是当然的董事长。虽然出资最多,但也无法盘下整个公司来。其余的股东,平时虽然跟大股东是朋友,彼此也很信任,但他们入股投资,是有前提的。毕竟,拿自己的血汗钱投入,万一搞亏了,那就是风险。 在公司章程里,加入了一条,就是其余几个股东,保留了股权转为债权的权利。假如公司的年分红利润达不到10%以上时,他们有权利,随时把投入公司的股权转换变债权。也就是说,如果公司效益不好,他们就可以按章程退出,并且,公司必须退还他们的本金。这就转换身份了,从公司的股东,转为公司的债权人。他可以拿这章程打官司,逼你还他。 这是保证他既能够赚钱,又能够控制风险的办法。保证本金的安全,是他们出资的前提。但是,如果没有他们的出资,当年这公司根本就盘不下来。 “那分红怎么办呢?你出资才二百万,占公司总股本不过4%,按利润的4%来分成?” “当然不是,我跟大股东是干活的人,分红时,大股东与我,得多占5%,算是经营劳动所得的。况且,按我总经理工作这种日常工作来算,我的基础工资,也算是年薪,也有四十万。按去年的经营算下来,我的效益还算可以。我去年一年,就挣了将近两百万了。” 冬子的数学成绩虽然不好,但简单的加减法还是熟悉的。他默算了一下,整个公司的利润率。 杨哥的工资四十万,分红按160万来计,那么,他的分红比例是9%,那整个公司的所有都权益增加值,大约是1700万。按五千万的总投入,年利率已经超过30%。当然,公司积累出来的资产,恐怕已经超过一个亿了。那利润也超过15%了。那些股东们,当然不愿意退股。因为过去的一股是一百万的话,今天的一股就已经有两百万的价值了。况且,有钱赚的事,哪个不高兴呢? 这种投资模式,是冬子第一次听说的。如果把这个生意当成一个赌场的话,那杨哥就是打牌的,董事长就是出资的,其余的几个股东算是搭伙的。打牌的伙计不能走,出资的老板不能走。而搭伙的人,这一盘如果输了,下一盘,他大不了离开,不必等到整圈打完。 按个这模式做生意,假如自己是那些搭伙的股东,那是只出资,让别人帮自己赚钱,风险还很低。 钱生钱易,人找钱,难! 第二百三十六章 美食之乡 如果不是接到那个电话,恐怕杨哥还要拉冬子说半天。 “喂,小陈吗?听出来我是谁了?”电话那头,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了过来,冬子刚有点发懵,对方又说到:“没良心,喝了我的汾酒,不记得人家,这才几年?” “程姐,是你啊,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呢?” “吃了你的卤鸭脖,就不兴打个电话来?啥也别说了,设计部一帮子人,晚上周末,咱们到顺德去吃,不准不来,听到没?” 冬子正在想,晚上万一小袁有事呢,该怎么办。那边好像已经猜到他的想法了:“小袁那边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下午五点钟,全体宾馆门口集合,带上女朋友,听我招呼,听到没?” 这种亲切的命令式请客,是程姐常用的办法,冬子只好答应。她都不给你回绝的机会,提前把所有事情安排好了。所以说,程姐,是整个设计部,搞公关外交最出色的人。 冬子赶紧跟杨哥道别,双方留了电话,就分手了。 赶紧到商场,帮小袁买的东西,花了一个多小时,就备齐了。男人买东西,长于精准发力,最大的特点是,列个清单,知道自己买什么,在哪里买,至于价格品质什么的,主要是挑贵的,质量好些。尽管东西品种蛮多,但冬子这种点杀的购物方式,快捷高效。 女生就不同了,她们也许出门前想买的是这件,但进入商场后,却又看上了那件,互相比较,左右为难中享受那种挑选的自由感。正因为目的不同,所以男女一起逛商场,就会发生误会。 男人总以为女人把他们当搬运工,自己的意见与建议得不到采纳。女人总认为男人心神不定,这么好的享受过程,他居然无法与自己同乐,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冬子买完东西,给燕子打电话,燕子与铃子在另外一条街上逛,也差不多了,冬子就开车,接上了他们。 到了小袁家,把车子和东西交给小袁,说了晚上的事。小袁笑到:“你不想打扰他们,但鸭子送给他们时,他们就策划要请你们了,今天晚上我就不去了,你们估计要在顺德浪一天。” “什么意思?” “人家洪大美女在老家请客,估计是个周末派对,大户人家的派对,不是整晚还是什么?” 冬子吓了一跳,这个神秘的洪大美女,早就知道她是当地人,是有钱家庭出来的,但小袁这样说,估计还会有预料不到的场面。 “但是,把肚子留好是真的,顺德,中国最出名的美食之乡,随便拉出一个保姆,都可以在内地开餐馆的,你不是厨师嘛,真该去尝尝。” 一时间,冬子与燕子还有些激动起来。他们被小袁开车送到宾馆后,专门洗澡换衣服,穿得稍微体面一些。燕子还把今天在商场的专卖店买的一件衣服拿了出来。 “怎么样,冬哥?” 燕子穿着新衣服,转了一圈。 “漂亮,相当漂亮,档次也高。” “这是专卖店的呢,害得人家花了一万多块钱,这是我买的,最贵的衣服了。要不是铃子使劲撺掇,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大约到了五点钟,门铃响了,冬子一开门,居然是帅哥。“哎呀,帅哥,来来来,燕子,我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师傅:帅哥。” 燕子跟他打招呼,帅哥却笑道:“燕子是靓女,我姓帅,长得不帅,莫把你吓到了。” “男人无丑相,冬哥叫你帅哥,肯定有道理。有实力就有魅力,是不是?” “哎呀,小陈,你这燕子,说话真好听。不光是语言好听,声音也真好听呢。” 几个人急忙下楼,因为下面的人都等急了。 楼下,两辆面包车已经停在门口了。后面一辆是普通的旅行车,前面一辆,是一辆保姆车,里面冲出来一个人,是程姐,把燕子拉进了车,冬子也只好进了这辆车内,而帅哥,上了后面一辆车子。 到了车上,才明白,车上已经提前坐上两个人了,都是以前设计部的老同事。冬子一一与他们打招呼,他们却故意不跟冬子说话。 程姐笑到:“人家都看美女了,小陈,你没地位。” 说到这里,大家哈哈大笑起来。燕子跟他们打招呼后,他们才开始活络起来。 “小陈,你送的卤鸭子我们都吃过了,太好吃了。结果,我们大家夸你的东西好吃,引起了洪大美女的不满,她要给你点厉害瞧瞧?” “什么意思?她要吃了我?” “哼,想得美,今天不是周末嘛,没事,她提前回顺德老家了,她要拿出正宗的顺德菜来请你们,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好吃的东西。” 把请客说得如此霸道的,也只有这位大美女了。 车子很快就到了一个山边,一个貌似仿古建筑的院子,路边花草茂盛,这里面就是洪大美女的老家了。冬子去过北方的豪华院落,也在四川住过江边那大江雪峰边的别墅,但见识了洪大美女的家,才知道,什么叫做内涵。 花草各色艳丽,树木青草芳香,砖木古朴青苔,古板落叶驳杂。整个院子三面,一正二厢,表面看面积不大,但进去后,发现里面停几台车,都有巨大的空余。里的的房子居然是三进的,各套着两个天井,雕石的鱼缸盘花的窗户,彩绘的梁柱烫金的牌匾,对联中间是古佛画像,客厅圈椅是明代造型。 这才是传统,只有中国的岭南地区,才保留了几百年前,中原人留下的老传统。房子是老的,书画也是老的,但因为主人的维护与修缮,它保持着八成新的成色,日常用度中,透露出从容的积淀。 冬子在西安懂得些文玩古物,在四川接触过红木工艺。但像这样,保留着许多年前正宗的东西,而不是新做的,还极为少见。 随便一把圈椅,看似简单,估计拿到市场上,也得卖几万块钱。而这些,只是客人随便散坐的地方。就是保姆端上来的茶具,也是定做的杯子,极为精致。大户人家,也得保留着数十年的兴旺,才能够置得起这份家业吧。 洪大美女出来,先跟大家打招呼,然后跟燕子说了几句话,又把程姐叫过去,说了些。然后,她让大家随便,自己跑到后面去了。 “洪大美女说了,她要准备晚餐,大家先坐一下喝点茶,过一会,开席了,再来陪大家。” 燕子悄悄地问到:“果然是大美女呢,谁娶了这种又漂亮又有钱的人,不得享福享到天上了?” “莫说这话,她的个人问题,是个谜,莫乱猜。况且,这边有自梳女的风俗,谁知道,她是咋想的呢?”程姐低声对燕子说到。 所谓自梳女,是顺德一个神奇的现象。当地过于富庶,普通女人,仅靠过去的手工业,就可以让自己的经济得到独立,根本不需要男人就可以活得很好,当地民风淳朴,单身女人不需要婆家的庇护,就可以过得平安。所以,百年以来,许多姑娘因为看到,嫁到婆家的小媳妇受到压迫与欺负,决定不靠男人生活,就不嫁了。自已梳头自己看,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洪大美女肯定不属于这种情况。她的生活太好,上班只当是混个点。估计,她对男人的要求太高,没碰上合适的。 过了一会,洪大美女出来,邀请大家到餐厅吃晚饭。进去过后,冬子才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美食之乡。 这一桌子菜,用工艺品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从色香味型四个惊讶来衡量,都称得上是精品中的精品。为了做这一桌子菜,她请了三个厨师,加一保姆来打杂,忙活了整整一天。 洪大美女端起酒杯:“今天,以小陈回来的名义,请最亲近的同事,一起,欢迎燕子来到佛山,跟我们一起度周末。大家是第一次来我的老家,所以,我得拿出最好的状态。我们佛山人都是吃货,所以,我的身材就毁了。希望,今天晚上,让你们吃上瘾,大家的身材都毁了,我们算是平等了。” 大家一通笑,帅哥说到:“洪美女,你要把我吃胖,那就难了,恐怕周周都想来。” “你想多了吧,帅哥?”程姐这一反问,大家突然明白她的意思,又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洪大美女倒不在意,大家干杯过后,她开始劝大家吃菜。 今晚的主宾是燕子和冬子,他们坐在洪大美女的两侧,这个安排太正确了。 原来,洪大美女才是真正的美食家,她一边介绍菜品,一边给燕子布菜,一边给冬子说制作方法,冬子才明白,最好的生活,究竟该怎么过。 最好的生活是精致,是随性,是按自己的爱好而来,根本不需要别人的认同,只需要自己觉得满意就行。 最好的生活不是追求豪华与奢侈,而是追求能够打动自己内心的东西,只要能够撩拨出心中的痒,狗尾草也是鲜花。 冬子马上端正了态度,先用白开水漱口,然后一点点尝试这些美食。他知道,要吃到如此正宗的顺德美食,哪怕就是在顺德的老字号名店,也不一定能够集得这么齐。这是洪大美女的自信,也是她的展示,用这种方式,体现着对美食的对朋友的热情。就像她不急不躁的性格,内心却埋藏着一团关爱的火,慢慢地让你温暖。 鱼生,顺德的做法,被称为中国的正宗。这里是粤菜的发源地,这里有它自有的骄傲。因为美食与文化的传承,这个菜已经成为了名菜。其实,这种吃法,在唐代都已经有了,洪大美女将它的历史慢慢道来。 把生鱼片与多种配料放入一口大钵内,食者合力搅匀,然后分而食之。在当地,有讲究的老人还会齐呼:“捞得风生水起!”这种吃法与火锅相似又截然不同,火锅是因火而起,这里却是生吃,但那种集体亢奋的状态,却是一样的。 拆鱼羹却代表了当地另一种吃法“拆食”,在洪美女的介绍下,冬子才明白它的做法。真正的美食家,一定清楚最正宗的做法,也有可能是最高端的厨师,这就是洪大美女在最开始,说她要在厨房帮忙的意思。 鳙鱼稍微煎一下,然后,特有的刀功,把鱼的骨头拆下来,只用它的肉。配菜中,木耳、胜瓜、冬菇、陈皮、炸粉、柠檬叶等,都切成细丝,与鱼肉一起烩成羹,起锅时,撒上榄仁、葱花、胡椒粉,并且,那胡椒粉一定要生麿的。 出来的效果非常好,乳白色的汤,鲜美香浓,入口后,味觉感受多重分别到来,层次分明。如果不是仔细地,在漱口后慢慢品尝,你都无法尝出里面味道的层次数量来。冬子觉得,把一个菜做成这样,得是多少厨师多少次摸索,才能有这个结果啊。 鳙鱼的另外部分,骨头虽然不要,但鱼头却有两件好东西,加上另外两种独特的烹饪手法,得出了另一道名菜:煎焗鱼嘴。顺德是鱼米之乡,不仅对海鲜有兴趣,对淡水鱼的研究,也远比湖北人精细。 他们总结了谚语:“大鱼头、扁鱼腹、鲩鱼尾”,这是指各种鱼最精华的部分。而鳙鱼就是其中所谓的大鱼,它的头有两个部分,鱼嘴,包括鱼唇及鱼脸肉,还有鱼头的皮,主要取它们的顺滑口感。先用作料腌入味,再放入锅中煎到两面金黄,最后撒上黄酒来焗。 焗这种早已在内地失传的烹饪方法,普通听起来,好像是西餐的做法。但是,它却是中国最传统的做法之一,只有在岭南才保留了下来。而今天晚上这,洪大美女作了改进,她发现,用法国的一种红酒来焗它,会另有一番滋味。 香浓顺滑多汁,酒香鱼香交替。真是人间美味,不好形容。 有一道菜,青白红黄搭配,颜色非常诱人,这就是其名的菜远炒水蛇片了。表面上,它是以色取胜,但吃起来,你才知道,所有那些繁复的做法,都是必需的,要不然,出不了这种上佳的味道来。 按她的介绍,这道菜,分为四个大步骤,十几个小动作,但必须要在五分钟内全部完成,这是考验厨师手艺的一道菜品。先要大拇指粗细的嫩水蛇,退皮起肉,然后入热油,到它刚刚熟的时候,就得马上出锅。然后,将西芹、新鲜百合氽水,这算是第二个大步骤。第三个大步骤,是煸菜远,加味炒熟。最后一个大步骤,是把水蛇片与前面的辅料放入热锅炒,此时要大火,快进快出,还得要加上勾芡的程序。最后,将炒好的蛇片及辅料,倒在菜远之上。 冬子吓了一跳:“这还真是手忙脚乱啊。” “所以啊,它也算是功底菜,就跟书法家要临帖,先从楷书写起一样。虽然有大功夫,但在咱们顺德,它才归于小炒一类。” 要是这种小炒做生意,那不得把厨师累死。 顺德人吃鱼的技法之繁复,在另外两道菜上也显现出来。蒸鱼,方法与湖北人有所不同。在湖北,最出名的是清蒸武昌鱼,但都是把鱼两边打花刀,略腌入味,加入简单调料,清蒸取鱼的本味。而顺德做蒸鱼,是将鱼背朝天,这种蒸法,让鱼的各部分充分受热,所以,出来的效果,特别鲜美。 酿鲮鱼,按洪大美女的介绍,这只是一道家常菜。鱼的最大毛病是有刺,让吃的人有些防不胜防。湖北人的做法,是做成鱼丸子,味道偏为清淡。这里的做法是,将鲮鱼连头带皮完整剥出来。如果湖北的鱼丸需要的是力气和耐心,顺德的做法,需要的就是精细与技巧了。将鱼肉剁烂并且加多种配料,然后再塞进鱼皮内,文火细煎至双面金黄,勾芡后,与真鱼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刺。这种精细做法,简直太绝了。 家常菜做得这样精致,可以相见,当地人,是多么的有时间有精力。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最富庶的地区。 当然,当地有无鸡不成宴的说法,这一点,与内地的传统是相同的。大名在外的“四杯鸡”就是其中的代表。其实,取这个名字,是根据它的调料与烹饪方式来的。油、酒、糖、酱油各一杯,这就是所谓的四杯,做出来的鸡肉,五味调和,香鲜浓味,很有吃头。 粤菜之所以成为最受欢迎的菜式之一,与川菜一样,从来没有停止过它的改进与发展,西方人喝牛奶的习惯,作为西风东渐的首陆之地,广东人发明了炒牛奶拼野鸡卷,这个菜,你可以把它作菜,也可以当作点心,也可以当成主食的辅助,中西合璧。 它产生于80年前,其做法是用鸡蛋清与鲜牛奶混合,加入虾仁,腊肠切成粒,用花生油炒制,装盘后,再撒上炸榄仁。这算是炒牛奶的主要做法了。而野鸡肉卷呢,是用陈年绍兴黄酒腌制,冰肉卷着火腿肉,切成象棋那样的开关,炸至双面金黄,香脆可口。这两样东西装在一个盘子里,肉香与奶香齐来,油炸与炒制共享,简直是复合型享受。 “鸭子我们就不上了,你做的鸭子已经是顶级的好了。”洪大美女指了指那盘烧鹅说到:“脆皮烧鹅,尝尝?” 只见它油光耀眼,色如红枣,皮薄如绸,光滑无皱,光看这样子,这色泽,你就动心了。据她介绍,这边有些师傅做这个,还坚持着传统的做法,经营时宁愿亏本,也坚持着“不靓不卖、过时不卖”的原则。 漂亮,还真是漂亮。 猪肉,也是中国式宴席最重要的硬菜了。这里上的是均安蒸猪。它的历史悠久,其传承与演变可以写一部书出来。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这道菜,皮滑肉爽,香美肥嫩,入口即化,相当酥软。 洪大美女轻声介绍过程中,同事们其实也保持着相对的安静,与他们平时在办公室内大呼小叫有所不同。也许,他们虽然平时吃过不少本地餐馆,但对这些做法及传统,可能也是第一次听说。 “对不起,刚才只顾说话了,你们太拘谨了,我说多了,让你们放不开吧?”洪大美女要大家活跃起来。 “你这才叫吃菜,你这才叫宴席。我们那平时,都吃的什么呢?我们那平时,只能叫充饥。”程姐这一说,完全没有恭维的意思,大家觉得,非常贴切。 有时间有财富,才会产生艺术性的追求。老话说得好,穷不养艺。在顺德这样历代特产丰富的地方,人们长期保持着这种富庶的生活,才有精力与能力,把食品发展得如此丰富。这一点,与江南一带有些相似,就是不怕麻烦。 但江南一带,是做法讲究。与广东的区别在于,食材的多样性。毕竟,平原水网地带,物产的数量与质量虽然好,但是品种,却差了顺德两个大类。 这里有山,所以,就多了许多山珍。这里离海近,所以就多了海味。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中国接触外国烹饪及食品最早的地方,他们的办法与中国最传统的办法一结合,就产生出许多新奇的做法来。传统中,总会透露出现代的气息,这就是广东。 吃饭进入第二个阶段,就是互相敬酒。冬子拉着燕子,一个个回敬大家。这里,洪大美女备了好几个各类的酒,红酒黄酒白酒都有,都是正宗的品牌,各取所需。 所以,这种喝酒的方式,也没有拼酒一说。大家说好话,互相意思一下,你酒量大的,可以干完白酒。你酒量小的,只抿一口红酒,也不失礼貌。 燕子说话的声音,得到了大家的称赞。洪大美女突然问冬子:“小陈,你是被她的声音迷住了的吗?非得回老家?” 她所指的是,冬子的辞职。如果当年冬子不辞职,现在还跟大家是同事呢。 第二百三十七章 电源接地 “莫笑话,我没见过世面,我觉得,自己配得上的,最好的,就是燕子了。” “哟?撒狗粮了。”程姐大声一说,周围的人都欢呼起来,燕子脸也红了。冬子觉得,自己的话没错啊,他们好像都在看笑话似的? “小陈,燕子,我觉得你们是最幸福的,少年是啥样,长大后还是啥样,没有分离感。” 洪大美女依然保持着她不紧不慢的从容,举起酒杯,自饮了一口。 “分离感?我文化低,听不懂。”燕子也好奇地发问。此时,可能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太懂这个词的含义,场面安静下来。 “大家先吃菜,如果大家想听,咱们过一会,喝茶的时候再说。晚上,大家要睡的房间,我叫张姐已经安排好了,大家可以吃完后,先到房间去整理一下。对了,大家今天想怎么玩呢?是出去嗨吧,还是就在我家,咱们聊天?” 眼前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是该安排晚上的活动了。 还是帅哥通透:“蹦迪为啥要到顺德来?你这豪华的老家,多呆一分钟,就是赚,对不对?” “对对对,聊天,你这地方,空气都是甜的。”大家对帅哥的提议,表示赞同。 吃过饭后,张姐领大家到靠右的厢房小院,这里面有七八个卧室,有的卧室之间是相通的,相当于小套间。大家把自己洗漱整理一下,再来到二楼一个小阳台。那阳台上有一个拉伸蓬子,四周被细丝网罩住,风吹得进,雨下不来,更重要的是,在南方,隔绝了蚊虫,但不远离自然。 周围的盆景与花草,也是经过精心培育的。外面一阵风,有香樟打底的空气进来,带来一些虫鸣蛙叫,蟋蟀的声音作为背景音,创造出频率的幕布。仔细分辨,啬薇与牡丹的香气是不同的,它们不争宠,只是在不同时段,乘着不同的风,飘进来。 巨大的茶台上,摆着有好几种茶了,红酒也有几瓶,瓜果点心夹杂期间,美女帅哥都衣着随便,可以算是神仙会了。 当然,首先的话题,还得要从主人开始,她得回答大家在饭桌上的问题。 “分离感,其实是少年与成年过后,心理历程的断崖式改变。或许是你的际遇,或许是你的三观,这种不相连接的心理跳跃,造成了你的巨大矛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你是不是觉得,你今天的现实,其实是对过去的自己,一种背叛?这就是分离感,因为分离中巨大的空隙,所以,你为填补这个空虚,对回溯历史与展望未来,都心虚,造成了你永不满足的烦恼。” 她说着这些话,好像是书面语言,又好像是真心话。总之,你觉得她有道理,但又无法全部听明白。 “举例举例,哪个听得懂呢?”程姐抓起一壶茶,往小杯子里倒,还不忘给身边人续,她一心可以三用。 “比如,我这个老家。其实,它不是我的老家,是八十年代,我伯父,他几十年前到南洋去打拼,回来时带了些钱,买了这个地方。当时,这个院子,虽然是古建筑,但是已经很破败了,但他当时,也花了几十万人民币,把它买了下来。为什么呢?因为他有个情结,就故乡情结。” 帅哥感叹到:“落叶归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这句话,又引起了更多人的疑问。帅哥解释到:“这不是我说的,这是老子说的,我只是背书。更何况,那些让你快乐的,不就是童年的玩耍吗?最简单的快乐,其实只是需要重现那些场景而已。至于什么叫复命,反正,我是不晓得的。只是背书,背书而已。” “帅哥说得对,我伯父我父亲,从小就生长在这山边,上山打鸟下河摸鱼,是他们的快乐。我从小,跟我爷爷奶奶长大,也在这座山边,只不过,后来,因为规划原因,搬家了。我伯父挣了钱回来,当时爷爷奶奶还在,所以,他就买下这座院子,作为二老养老的地方,他每年回来,还有故乡可还。当然,后来,他客死异乡,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房子,陪我长大。当年,我父母挣了点钱,就拿回来装修房子,收罗老家具,总算差不多可以恢复,我爷爷奶奶童年时所见到的大地主家的模样,我爷爷奶奶前后去世,但最后的时光,他们是满足的。” 程姐问到:“难不成?这些老家具,这些雕梁画柱的,都是后来添置的?” “当然啦,你仔细想想,在今天的中国,哪个大户人家,把全家能够原样保持到几十上百年?天下都变过好几次了,家能不变?不变的,只有这块土地,这座山,以及,这些泥土与树木青草的味道,不变的,只有那残存的记忆和过去的快乐。” 此时的洪大美女,像一个抒情诗人,柔声细语地讲着一个古老的故事。也像一个唱史诗的歌者,那漫长的时光,流淌在绵绵的长调之中。 在后面的谈话中,冬子才知道,这位洪大美女虽然是工科学霸,但本质上是学艺术的,画得一手好画,弹得一手好钢琴,当然,现在,她也是一个好诗人。她曾经在设计部,对冬子的设计稿提出过五大优点,都是从艺术角度来提的,这是冬子所不知道的。怪不得,这个高冷的人,对冬子,却有着大姐姐一般的关怀。 一个在鲜花丛中长大的女孩,天生聪慧,并且从小接受过最顶级的艺术培训,她所具备的气质,一般人是比不了的。正因为她接触过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所以,一般的东西,很难让她兴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过朝霞的壮丽,就不会为普通的光明,大呼小叫了。 能够让她激动的男性,恐怕已经很少了吧?这样有趣的灵魂,很难碰上与之匹配的火花。 “由是过去的,都是美妙的。普希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分离感。你再也回不去时,那曾经的快乐,让你的回忆变得珍贵。而小陈,凭我的观察,他的少年时代,肯定是幸福的。所以,他回到他曾经幸福的地方生活,与那曾经让他快乐的爱人一起,少年与成年的心理鸿沟没有了,人生也就串成了一串整体,他是完整的。我只想问一句,燕子,你跟咱们小陈在一起时,你觉得符合你的期望吗?” 面对这样一个聪慧的大姐姐,燕子当然不敢撒谎。“实话说,我觉得自己中了大奖,居然实现了以前许多不敢想象的梦。当然,哪怕没有梦,跟他在一起,也觉得踏实。” “嗨!”程姐一拍桌子:“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最喜欢的人在一起,连对方的缺点,都好看,对不对?” 燕子与冬子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帅哥说话立马跟上一句:“这也是背书啊,我可没那境界。” “山石林泉在,不见故人来。我改了改以前的诗句,来说明这种分离感。我在国外生活过,在广州香港上海都生活过,但没有在这里生活踏实快乐。为什么?因为在这里,我完整地觉察到自我了。我家不算是有钱的,有钱的人,住在巨大的别墅,打高尔夫去了。但是,那又有什么快乐呢?自己骗自己罢了。” 她说了一个大家最感兴趣的话题:真正的富人,如何生活。在顺德,有一个高尔夫球场,周边有一个别墅群,当地最有钱的老板们,大部分都住在那里。女人打牌男人打球,除了买买买,就玩玩玩。他们快乐吗?穷人的想象力是有限的,只有找洪大美女这种富家千金,也许能够知道真相。 “快乐其实很简单,只是因为分离感,回不去了。退而求其次,在身份认同的虚荣里,活着假装的快乐罢了。” 身份认同感,是一个巨大的欺骗性感觉。这个事,要说清楚其实很难,但是简单一句话,你活在这种貌似快乐的时光里,很少有带自喜悦的满足感。 最快乐的人,往往是偶尔情不自禁地自我洋溢出笑意,满足而得意地炫耀给自己看。凡是给别人看,用别人的回馈反应来证明自己的,那些快乐,都不太真实。 当然,洪大美女也没细讲,免得过多地讲这些,引人不快。人们对一般的富豪都有一种羡慕嫉妒恨的心理发展,所以,保持低调,是最可取的办法。 “这么说,小陈,你跟燕子,算是初恋呢。太难得了,太难得了。”帅哥说到:“我当年太穷,根本不敢恋爱,暗恋别人,都觉得自己是在犯罪。你看我长相丑陋家境贫寒,我还算理智,不会像有些人,老做着牛郎织女的梦,骗自己。” “那你跟嫂子,是什么状态?小心回答,慎防我告状!”程姐开始咄咄逼人。 “拱伙过日子嘛。哪怕算恋爱,也是先结婚后恋爱。最后,归于正常夫妻。要说呢,我们之间,恩情多于爱情。当然到今天,你把我们这种相互可怜的扶助叫爱的话,那我们也算是恩爱了。” 帅哥根本不怕程姐的挑衅,他是实话实说。 “恋爱是个奢侈品,我很早就知道,要么有人才要么有实力,我这条件,偷看女生都是犯罪,为了挣得恋爱资格,我努力学习,拼命工作。小陈,你初中都敢约女生,我可不敢。你的起点,我再也不可能达到。当时我初中时就想,有个女生,愿意把一生给你捆绑,你是哪里来的福气?所以,为了这个福气,我只得努力,读书掉头发,用成绩来补。我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这就是代价。但是,我不后悔,毕竟,以前没有想到的,今天都得到了,算是赚了吧?” 按他的话说,他跟嫂子见面时,嫂子也算是穷二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勇气,敢把她的命运跟另外一个穷二代捆绑。为这个问题,程姐感叹到:“你家嫂子,也真是胆大啊,当时结婚,你们连房子都买不起。” “我是矮矬穷,她也不是白富美。她读完书找工作,年纪已经大了,我们算是同病相怜。唯一她敢肯定的是,我不会看不起她。因为,我们经历相似,所以能够理解。我们算是抱团取暖吧,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独木难支啊。” 用帅哥的话来说,婚姻制度首先是一个经济制度,也是一个生育制度,保证财富的共享与共济。当然,结合到男女相互吸引的自然法则,它被披上了爱情的外衣。 “那你刚才不是说,先结婚后恋爱的吗?”不要跟一个女人较真,尤其是中年女人,她们都活成了精。 “对啊。我们的恋爱,首先从陌生开始,互相探索对方,发现对方跟自己想的差不多,但又那么截然不同。我们因为这种神秘感而保持着敬重,在生活的配合中,互相感激。有时,我们互相讨好时,会感觉到爱。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场误会。我不了解女人,她不了解男人,所谓神秘感,仅此而已。但是,双方习惯了,就戒不掉了。这种依赖,有可能让人理解为依恋,所以,爱有可能是误会,恩倒是真的。” 帅哥的话,有许多逻辑不圆满的地方,肯定有许多毛病,但程姐却并没有挑他的毛病,她只是感叹了一声:“我们这些人,恐怕也都是这样吧。最好的,莫过于此了。” 估计,她的婚姻也是这种现状。 冬子与燕子此时都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是多么的珍贵。在这一群所谓精英的圈子里,富贵典雅如洪大美女,能干努力如帅哥程姐,都有无法圆的梦。 在几年前,冬子刚到公司时,发现这些人,是如此的高不可攀,他们日常生活工作的状态,简直都超出了自己的梦想,但今天看,自己也有值得骄傲的地方呢。 自己与燕子,几乎在每一天,都可以觉察到对方的激动与心悸,这种感觉,或许在他们身上,很早就没有出现过了。甚至,他们连梦想这种感觉,也没有勇气与希望了。 这里的一切都很美好,只是没有故人再来。洪大美女所谓的故人,是哪个呢?是那个曾经让她灵魂震动的人? 话题转移到爱情是什么这个问题上来了。脱离具体的个人生活,纯粹感性地讨论问题,可以把气氛搞得更自由活泼。 一位同事,他说:“我在网络上看到的,我虽然跟前女友分手了,但刚开始,我也有这种感觉。那句话写得好:月老牵的是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那就爱情吧?” 这个比喻倒是生动,把大家逗笑了。 “好,且让我来理性分析一下。”帅哥是工科男,当然,也是专业知识最丰富的老大。 “第一点,把爱情与月老牵扯在一起,这本身就不科学。你想想,月老牵线,是与婚姻紧密相连的。而许多爱情,如同你与前女友一样,没有婚姻,爱情不也发生了?当然,如小陈与燕子,他们算是功德圆满,但符合这条件的,有几个?” 对方显然还要狡辩:“我的爱情是假象。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你相信别人就不相信自己了?你经历过的。你还得练啊,兄弟。要我说,如果只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那是功利的,是不纯的,甚至是假的。恋爱只是一瞬间的事,双方都明白,它发生了。燃烧了,有了闪电,你们都看见了光,就这么回事。但是,有闪电,不一定非要下雨,所以,有爱情,不一定非得结婚。” “你这就玄学了。” “你听,我还有第二个分析。一路火花带闪电是对的,但是,带电的东西,就一定会有火花吗?那单相思怎么说?你巨大的电能,对方却无动于衷,那是什么感觉?你学过电学的,你说?” “那就好像电线接地,巨大的电能,几乎消失了。” “那能量,到哪里去了呢?物质不灭定律不起作用了吗?” “也许对方关闭了开关,也许对方是绝缘体呢?” “只要是人,就不会永远关闭,只要是土地,就永不绝缘。”帅哥这个理论问题映射了许多社会现象,让大家都想听听他的高论。 是的,许多电力施工过程中,都有接地的概念。电能入地后,难道就完全消失了吗?是的,在平时工作中,就是这样操作的。 在帅哥的解释下,知道了另外的道理。 电能,在我们个人看来是巨大的,220v就可以打死人。上万伏的高压,就会制造出闪电的效果来。但是,对于大地来说,它连抠痒的能量都不够。大地如此宽厚,以至于人类造就的许多脾气,在它面前,就是个笑话。 这就像,我们孩童时期,在母亲面前制造的哭闹与脾气,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伟大的母亲,总是把巨大的爱包藏在那平静的有条不紊的日常之中,像土地一样。 你发脾气了,母亲照样平静地处理你的脏衣服,仿佛不受你情绪影响。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那德不德的,不好理解。但是厚,确实是厚。 你容不下那电能,所以被激发出火花。但对方如果冷静地处理,你那点火花接地,根本不会出现一丝升温,根本不会引燃一丝热情。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地下有金属矿,那么会有立即的反应。比如你接地的位置特殊,刚好接入了一口水井,井里的蛤蟆会跳起来。 那就是巧遇了,所谓灵魂伴侣,只是这种巧遇的结果,是一个小概率事件。爱情不仅得追逐,小概率事件,在统计与科学上,可以视为不存在。但是,它如果真被你遇上了,你得抓点紧,因为,这种机率太小,你中奖了。 程姐笑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得用电把它打起来,万一激灵一下,真跳起来了呢?” “前提是,不被电死。”帅哥打击了她的热情,继续说到:“我们面对的社会,我们大部分人的日常生活,就如同大地一样,没有对上频率,没有相似条件的电,根本不起作用。当然,我们还得要知道,有一种人,根本不可能恋爱的,因为他心中只有自己,这种人,再大的电能也击不了他,他是绝缘人。” “绝缘人?啥意思?”燕子不太清楚帅哥所指。 “世界上有两种人,可以对感情绝缘。一个是愚痴,一个是圣者。愚痴者,靠本能生活,他不知道感情的事,只是用动物的方式,傻乐傻哭,他有感情表达,但没有感情接收装置,他对外界人的心思,是体会不了的。当然,青春期之前的某个时间,在感情的开关没打开之前,许多傻小子,暂时会处于那个状态。甚至,以女孩跟自己玩为耻。” “为什么是傻小子,不是傻姑娘?”程姐又来了。 “男生懂事比女生晚,这种不合拍的时间节奏,让他们看起来暂时会傻上那几年。有首诗,我最感动的了。当时我就背下来了的。二十岁的小哥哥装什么乖、丢给你个眼色你发什么呆。” 这首诗有点长,帅哥吟诵完毕竟后,需要喝口茶来缓解一下,然后再看着冬子笑到:“人家小陈十几岁就开窍了,二十岁,改为十六岁还差不多。” 大家哈哈大笑,催促着帅哥讲关于圣人的故事。 “伟大的圣人,体验到某种超过我们凡人想象的真相,对这种转瞬即逝的爱情,不抱有希望。有可能,他们看到了爱情燃烧的危险性,也有可能,他们看到了激动时分的虚假性,更有可能,看到了遇上的小概率性,或者保持的小概率性。所以,不对它作为自己的追求。但是,这总圣人的故事,我总有些怀疑。”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你在怀疑什么?”程姐追问起来。 “我怀疑柳下惠坐怀不乱,并不是因为他是圣人。而是他的要求太高。他要的可不只是美女,他毕竟是高官贵族,有条件,他追求的是灵魂。当然,随便一个美女过来,他一看,不是我要的那种。就主动关闭了开关,自我绝缘了。” 此时,冬子才发现,帅哥说的这番话,好像有劝导洪大美女的意味。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人来人往 她守着这片院落,以及那些满山的花草树木,听林泉鸟鸣,是不是太过孤寂了些?而面对这一群同事,他们为生存而奔波,是不是也太劳累了些? 生活是无法对比的,各有各的难处,也各有各的优雅。比如,没有汗水湿透的衣背,哪里感受得了泉水带来的清凉?没有屏心静气的安宁,哪里感受得了微风与花香的耳语? 从洪大美女家离开时,是一个有红色晨曦的时刻。她站在鲜花拥簇的院门向车子挥手,那一种美丽与落寞是同时展现的。燕子感叹了一声音:“真美啊,可惜。” 冬子知道她想说什么,两人相视一笑,手扣得更紧了。他们得到的收获是:知足。 在小袁的婚礼上,大家忙里忙外,有小袁亲戚的嘻嘻哈哈,也有铃子老家人的嘀嘀咕咕,同事们人来人往,那音乐那仪式那鲜花那炮仗,归于平静之时,仪式感过后,就是平常的日子了。 善于在平常的日子里寻找温暖,发现美的眼睛,是你幸福的基石。祝愿小袁与铃子,每天都有机会有能力有意愿,相互撩拨。 撩拨这个词太好了,在飞机上,燕子这样做了一次,搞得冬子一哆嗦,那种爽利感与兴奋,甚至比打个喷嚏还要舒服。 “你这是搞哪样?”冬子低声问到。 “刚学的,前两天,陪铃子做了个spa,别人这样搞,我觉得太过瘾了,想不到,你比我还敏感。” “确实,火花闪电,跟爱情无关,就是个刺激,哼哼。那里面,没找个帅哥服务?” “想啥呢?”燕子掐了冬子一把,冬子在飞机上,不敢喊出来,勉强保持了正常的表情,迎接着燕子得意的笑脸。 人体感受到最敏感的器官,是交感神经的刺激。而交感神经最发达的地方,在立毛肌。立毛肌主要在皮肤毛孔周边,如果只接触皮肤的毛发而不接触皮肤,轻轻地撩动,交感神经就被拨动了,人就有了那特殊的感觉。 这些道理,也是在那次体验中学会的。燕子看到冬哥手上的汗毛比较长,就试验了一下。当时,她在做保养时,服务员手里拿的是羽毛。 身体撩拨是个科学,而心灵撩拨,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行了。那种娇羞是等待撩拨的信号,那种挑衅的眼神,是想让你加大撩拨的力度。 信息素到来时,整个机舱的世界里,好像就只有你们两个人。所以,爱情最开始,的确与性别吸引有关。 只有回到容城,才容得松一口气。尽管他们即将投入繁忙的工作中去,但那内心的踏实,确因为看到容城的东山而来。东山,两看两不厌。 见识了别人的生活,才觉得自己的生活是那么亲切那么踏实。燕子与冬哥都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别人有钱,没有别人清闲、光鲜,但自有自的乐趣,应该自得其乐。 人来人往,根本阻挡不了两人的眼神穿梭,会心一笑,洗去了多少辛劳。 而这一趟广东之行,也带来了些副产品,那就是,要求定购他鸭子的人,电话打得频繁。自己现在可以多做一些,这个人才也够,但是广东那边,最开始打电话的,都是些熟人,不好拒绝,但一个个地办,却很麻烦。 “你莫那样,人来人往的,把你麻烦死。”杨哥在电话那头对冬子说到:“你每周,找到我送货到武汉的车,把鸭子送过去,包装上面写上收货人的地址与电话就够了,我收到货后,你让他们直接到我公司来取,这不就完了吗?” “那样行吗?” “只能这样,这才叫物流,你还以为让你自己到快递公司去填单子,让别人送吗?专业人干专业事,我是搞物流的,听我的没错。但是,兄弟,送我是免费送的。你给钱,我也不要。但我给你说的,秋天过后,螃蟹的行市,你得帮我打听。再有,如果你以后做大了,那物流的生意,交给我,懂不懂?好歹我还算你师兄吧?” 冬子笑了起来,这才哪跟哪啊,就随便做大到那种程度吗?当然,螃蟹的行情,打听起来太方便了。自己过去就有同学,在梁子湖当地做这生意的。 而c姨要求的,帮她办好了上层沟通,代理协议,已经签下来了。按最优惠的标准签的,因为那是彭总亲自给办事人员打的招呼。按彭总本人与c姨的电话沟通,c姨不仅有能力办好容城的代理,周边的几个市,她好像也有那种能力。 找一个好的代理商,是厂家期望不过的。按彭总的销售经验,他完全有这个判断能力,这个c姨背后有强大的资源。 光资源强大还不说,她还非常有能力,相当精明的一个人,况且,层次也远远高于罗哥那种江湖人士。公司的产品走向高端市场,就需要高层次的代理商,让产品更多地进入高档酒店与住宅,进入别墅区,用户本身的层次,也代表了产品的格局。 彭总在想:冬哥这人虽然文化不高,但眼光不错,他推荐的人,表面上是来找关系的,实际上,是在帮自己的忙。 彭总理了理思路,想到一个问题。包括自己,包括孙总,包括这个c姨,为什么这么多明显在社会层级上远高于他的人,都乐于与他做朋友呢? 估计,你见过冬子的眼神,你就不会忘记了。那一种清澈与诚恳,任何人都拒绝不了。在今天这个社会里,在成年人身上,已经很少见到这种眼神了。没被污染,骨子里有一种莫名的自信。 一个成功的人,不一定很有能力,但总能让别人喜欢上他,愿意给他帮忙。况且,冬哥这人,也有些能力让你意想不到,像个宝藏一般。以前自己以为他只是个填色高手,谁知道他是个设计怪才。原以为集齐这两大能力就能了不起了,居然,他还是个优秀的厨师。 老实说,他亲手卤出的鸭子,不仅受到自己及夫人的喜爱,现在,已经都传到双方父母的老家了,他们也喜欢吃。但他不敢直接找冬子要,只是让丁哥,借用其他同事名义,找他订购。 丁哥成了收发员,眼见着遥远的冬子,生意越来越好。丁哥老往杨哥那里去取货,跟杨哥也成了熟人。两人一聊,有共同的朋友,又都是爽快人,很快就活络起来。重庆的食品冷链运输,丁哥还帮他拉了不少生意。毕竟,岳父师兄弟开的高档酒店,需要最新鲜最地道的海鲜。 社会是一张网,有一个叫什么七人还是六人理论。说一个人要认识另一个人,不管是他在球上的哪个地方,只需要通过六七个中间人,就找得到。 但找到,不一定能够交往。冬子作为中间人,在人们的交往中,无形地充当了一个信誉背书人。跟着冬子关系好的,大概率上,也是个好人。市场经济是信用经济,这就大大节约了交易的信用成本。 中间,冬子与燕子,还到西安参加了冯警官的婚礼,燕子从小夏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些故事的端倪,但是,燕子却感觉到某种骄傲。自己的男人,是那么优秀,那么优秀的女人,也曾经对他动心。 冯警官所谓的一大堆传奇事故,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们帮人找老家的事,让燕子也觉得,冬哥在西安的光景没有虚度。当然,冯警官说得最多的是,他们一起寻找自己踪迹的过程,搞得跟破案似的。 小夏是学音乐的,听到燕子的声音说到:“你父母是唱歌的吗?” “不是,他们都是农民。” “怪不得,冬哥非要不娶。上帝给了你最好的礼物,不唱歌,可惜了。” 燕子心想,唱歌才可惜呢,自己当年承受了多少屈辱。 冬子带着燕子,到了原来的城墙下,到了原来吃过的餐馆,想找到当年那个退休老师。但餐馆老板说,那老师,已经半年没来过了,估计是搬家了吧? 原来这么亲密的人,他现在还好吗?冬子只好把自己卤的鸭子,本来要送给老先生的,转送给了餐馆老板。老板尝了一下,大加赞赏,追问冬子的做法,冬子只好语焉不详地敷衍几句,就离开了。 人生来往聚散,让人生出几多沧桑。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在这个古老的城墙边上,你知道,时光可以追溯,历史留下印迹,但大部分的人,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丝音信都没留下,像帅哥所说,电线接地,再也没有火花。 c姨到容城已经来过几次了,她在寻找开门市的地方,也跟开发商接触,这些,冬子都陪着。她不知道从哪条线下来的,跟大开发商接触时,人家对她都很热情。到有关部门找领导时,好像也有准备,人家都是提前在门口等着她的。 冬子想,c姨这种高层关系,强大的资金,精明的头脑,对普通容城的建材老板来说,跟她竞争,她都可以降维打击。其实,这很好理解,她在跟罗哥竞争过程中,都有降维打击的实力,只不过,罗哥的代理商品高端些,他们之间,并没发生正面的竞争。 有一个假设,假如,青山的代理权,如果c姨跟罗哥开始争夺,那罗哥是必败的。但是,按c姨的性格,她是不会这么做的。她宁愿到其它地方,开另外的代理店,也不会在身边逼人。 她做事的原则,好像更着重于做增量,而不是做那种残酷的存量竞争。在这个快速发展的年代,根本用不着盯着同行搏杀,市场足够大,完全有机会开发新市场。更何况,当你把老对手打败后,你突然发现,身边又冒出一大批新的对手来。不仅是代理商的更新与交替,哪怕是产品,也是各领风骚三五年,甚至有的产品,上半年还在主流媒体打广告,而下半年,公司就遇到破产。 从建材市场中,寻找当地人装修的喜欢。冬子还找了许多从事装修的工人师傅与包工头,了解了他们的行情。比如,他们装修时,全包还是半包,人费还是材料费,多大利润,多长时间,总价规模。更重要的是,当地人找装修队的方式。 是看广告找的?还是找熟人推荐的?是找公司全包,还是路边拉几个工人,主人家自己监督自己设计,搞出一个装修方案来? 魔鬼与利润总是处于同一个地方,在细节里。冬子能够很快地掌握这些细节,除了他做过这个行当外,还有他的亲和力。过去有一个鬼谷子的办法,对地位低下的人说之以尊,对追求利益的人说之以利,对贪小便宜的人,送点卤菜就行了。 那些久历江湖的包工师傅们,请他们喝酒吃羊肉串,只要他们看你不是竞争对手,酒喝到位了,他们的话也就到位。 而这是家装市场的情况,工装及房地产商的精装方案,c姨已经基本拿下了。两相配合,这个店子,就开在离冬子老家不远的街的附近,离新市场近,交通方便。为了这个房子本身门面的装修,冬子可是费了些脑筋,帮c姨拿了三个方案。除了突出产品的特征性以外,还要与新的商业街的氛围融洽,与东山的自然环境、容城人的审美习惯相配合。 三个方案中,c姨挑出其中一个,冬子发到公司总部,让他们拿意见。洪大美女有一句话,让人印象深刻:“如果在容城,他的家乡,找出另外一个人,任何高手,都不可能比小陈的方案强。” 这个方案的图片,也进入了公司本月的刊之上,这可能是冬子在设计上,得到的最高成就吧。 十月份,冬子帮杨哥联系的螃蟹生意,已经开始运作,杨哥为了感谢冬子,准备给冬子佣金,冬子拒绝了。毕竟,几个月前在佛山,那盒茶叶,就是个情了。 十月份的商业街,前后的新屋主体工程已经初具规模了。今天的大型建筑公司,都是全程机械化施工,只要地下工程完毕了,整体工程时间,就算走完了一半。不管你多高的楼,两三天一层的速度,都不算快的。 大的建筑公司过来,也让容城当地搞建筑的老人们惊叹。他们想不到,一个水泥自动浇筑车,可以把水泥灰浆打到十几层高的楼面上,那得好大的功力?爹爹作为曾经修过几所学校的建筑行家,也过来看过,对这种工具改变建筑行业的时代,发出了惊叹。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就是证明。” 当年,为修学校组织那么多人员集中会战,挑灯熬夜搞人海战术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主体工程的完工,就意味着装修市场的铺开。房屋按揭的市场已经兴旺起来,而那些拆迁户,已经在开始联系装修公司,对自己未来的家,充满了各种规划。 而对这样巨大的市场,自以为会有所作为的廖苕货不可能不动心。他企图进入黄沙水泥市场稍微受挫时,有人提供了新的信息,就是商业街后面有一个湖要清淤泥,抽干水过后,把塘泥挖走,这需要大量的人工,这种事,没什么技术含量,可以加入。 谁知道,他与所谓的朋友合伙,准备投标时,提前知道,被武汉一家大公司抢走了生意。 后来,人家操作时,苕货才明白,他们以前报的工艺,早就被淘汰了。现在人家清淤,根本不用挖机来,不用铲车往汽车上铲。他们用高压水枪打出淤泥,通过管道运输,让淤泥走向它的预定沉积地即可。 那种水压像一把冲锋枪,威力无比,打出的水柱,是用机械自动控制的,根本不需要几个人,也不需要运输车,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完成了。以前,苕货他们投标,用传统的挖掘机和车拉的方式,作业时间起码要三个月才能完成。 低端的进去有困难,高端的已经科技化,苕货此时,陷入了某种恐慌之中,难道,这么好的机会,自己就没能力抓住了吗? 冬子最近的动向值得注意,他好像对家装市场感兴趣,苕货找人跟踪了一段时间,打听到,冬子好像亲自参与了一个门市的装修,好像要开装修建材店了。 他搞羊肉串,苕货倒并不反感。但是做卤菜,居然吸引了许玫,让苕货很受挫。而做装修,简直让苕货难以忍受。这个家伙,怎么好处都要占? 有时候,嫉妒是男人进步的动力,此时的苕货,除了发财,也有赌气的成分,他总想做点什么,让自己爽一把。 在今天这个社会,盯住一件事,盯住一个人,是比较愚蠢的。但是,哪个不犯些傻呢?尤其对于廖苕货,这种只用情绪思考问题的人。 一天,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喜出望外。期盼已久的那个人,何姐的声音,正是他日思夜想的。 “何姐,你怎么想起我来了呢?” “我看你忘了我没有。” “怎么可能,我天天都在想你。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那我凭什么要来?”何姐知道,如果一开始就不傲骄,最后就会失去掌控力。 “何姐,真的,我请你过来,这边有大机会,如果你来了,咱们一起挣钱,你七我三,还是老规矩,怎么样?” “那得看是什么机会。”何姐假装冷淡,但内心中充满了欣喜。自己开始人老珠黄,五年牢狱出来,居然还有人这样期盼自己。看来,当年布的闲棋冷子,确实起了作用。 她不是没有布棋,但是,其它的棋,都已经走死了。她在给廖苕货打电话前,已经打过好些个电话,找过好些个人,都没有效果。因为年轻人易变,她打苕货电话时,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的。 结果,廖苕货的热情,超出了她的想象,她顿时觉得,未来光明起来。 对于苕货而言,当年何姐给他的,都是他最需要的。给年轻人一个温润柔软的身体,给穷小子一笔钱财,并且,为了他保守了秘密,这一切,都是意外。 更重要的是,她的能力及思维,给了苕货以震撼。一个只给了自己好处,并保护了自己的人,苕货没有理由不期盼。况且,如今,他正需要一个聪明的老手来指点。 其实,苕货这些年,对女人身体的探索,已经有见识了。但是,当年何姐留给他的享受,仍然是最好的。 有时候,感情与回忆这东西,很怪。一个女人尽心地服侍你,你不一定满意。因为,她提供的不是你需要的方式。而何姐,太懂男人了,她提供了苕货一切的需要,以苕货最激动的方式呈现。 苕货详细给何姐介绍了容城目前的现状,自己的经营及班底。他的叙述杂乱,情绪激动。 “兄弟,你说得太快。你只说三个方面。现在的容城是什么,你手头有什么,我们能够干什么。你把这三件事想清楚了,明天再给我打电话,好吗?” 故意让年轻人煎熬,是心理控制的一种方式,何姐对这种技巧的运用,信手拈来。 廖苕货哪里知道,此时何姐正住在一个小招待所,身上只有一点安家路费,和以前某个混过的男人,打发的那几千元钱。 苕货又喜双急,他知道,自己大干一场的机会来了。他对何姐的能力深信不疑,他对何姐的依恋也从未改变。他知道,混社会,光靠心狠不行,光靠力气打天下,那是过去的时代。如今,聪明的人来了,自己好像要发达了。 那三个问题,苕货想了整整一晚上。总算得出了一个思路,但目前,还不是打电话的时候,他得想好另一件事。何姐来了,该住哪里呢? 太差的地方肯定不行,但要找一个好地方,设备家具齐全,别人还愿意租,那就只得找朋友打听了。 最后,在牌铺后面,有一个牌友的亲戚,家里有一套子两居室可以出租,家具是齐全的,档次也还算高。苕货去看了一下,觉得,如果何姐要来,他只需要买些日常用品及床上用品,就行了。 等这一切安排好,他拨通了何姐的电话。 第二百三十九章 花会说诗 容城的桂花已经把空气染香了,菊花也开始湊热闹,东山公园已经有一年一度的菊花展。 以前菊花展的时候,都是一些菊花养殖爱好者,拿出自家养育的品种来,互相评鉴,交流心得,然后,公园方面出来两个园艺师,进行评比,得到花魁头名的菊花,是要上到当地地方小报《容城日报》的封面上去的。 这个报纸,平时头版都是领导讲话或者开会什么的,中秋前,照例有一天,专门刊登菊花。 但今年有所不同,好像上面突然开始有钱了似的,由公家出面,专门进行了一个免费公益的花卉盆景展示,外地运来的各种花卉,让人大开眼界。 有一株花几种颜色几种形状搞在一起的,有各种外国品种什么的,甚至画报电视上都没见过。还有的,把小盆子的菊花扎在一个大的造型上,组成了字,组成了龙凤,组成了熊猫的图案。 当然,更多的盆景及花卉,不仅限于菊花了,铺满了一遍坡。而这花团锦簇的上面,是一坡桂花林,那香气也来勾搭,让游客都舍不得走了。 东山公园开始有钱了,其实是公家开始有钱了。各种设计都在整修,前几次,冬子与燕子抽空上去,总看到各种工地。原有的一个园中园名字叫秀园,是苏州园林风格的,里面的睡莲和竹林,包围着古式的这台假山,大量的盆景,已经算是容城最高层次的了。而那最权威的园艺师,把主要的时间浸泡在这里,透露出贵族般的骄傲。 但这次花展中,外地来的盆景,把以前所有的骄傲都比下去了。人家盆景的档次与造型,变化多端,精致典雅,名贵而意蕴超远,搞得那两位权威,都不好意思当评委了。所以,这次花展,不评奖,只欣赏。 本来,今年以来,有些种植菊花很厉害的当地人,也对自己的作品有期望,但是看到这些展品来了后,提前踩点观察,就把自己作品藏在家里面,自惭形秽,不敢随便拿出来了。有过去吹牛能够讲出一二三的,也闭了嘴。过去得过奖有经验的,此时也像个学生,只是观摩。 听说,这是一个专业的园艺公司来的产品,他们是由公园出钱请来展出的。当然,人家也买花,当然特别贵。 “哪个买得起呢?”一个种花老头子指头一盆狮头菊,对身边人问到。这盆子下面有标签,标明这盆从花型到颜色都特别的东西,居然要卖两千块钱。 “本来就是爱好,哪个会花这多钱去买呢?”同行的人,仿佛也在证明。 “切,你们不晓得,那些不会种花,或者没时间种的人,也爱花嘛。你看,今年上山来看花的人,是不是比平时多得多?我都看到,还真的有些人在买呢。先预订,等花展结束后,他们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莫以为没人买,下面这么多拆迁户,都是发了财的。” 身边另外的一个姑娘心直口快,估计是某位老人的后辈。 “唉,人家是专业的,我们比不上啊。” “你不算专业?你都得过两次奖。一次第二名,一次是优秀奖,对不对?咱们单位,你也是头把手呢。怎么,看到这些,你就泄气了?” “啥专业啊。我听说,人家公司,是专门的专家培育,大学里都带研究行的。人家开公司是面向市场的,我们是什么?我们专业?你看看,往时,获奖的都是哪几类人?一类是退休爱好者,一类是进城老农民,还有一类,是过去种花剪草的园丁,虽然他们算是半专业,也是自己摸索,没什么文化。况且,平时除了种花,还得打扫垃圾搬运黄土的,最多会点嫁接技术。你怎么可能跟专业的比?听说人家都搞到基因工程上去了,博士硕士的,你比得了?” “哎,看看人家,你看那个公司来的人,长得漂亮,还会说。她只是农学院毕业的本科生,她的知识,比我们不晓得高到哪里去了。确实,我也问过她有些刁的问题,昨天,结果人家一口回答,搞得我很服气。” “对嘛,人家才是人才,我们最多算人口啊。” 两人正感叹,突然发现背后有一个熟人,都惊叫起来。 “葛校长,您老也来了?” 葛校长笑着点了点头:“一个科长一个厂长,退休后嘀嘀咕咕地,在台上时,指点江山的气势,没了吗?” “葛校长,你身体还真好。这地方你能上来,还听得到我们那小的说话声音,我是服了。我没记错的话,您今年八十几了吧?” 葛校长是在小儿子的陪同下,在这里来看热闹的。本来,他不好热闹,过去的菊花展,他几乎不来。但这次,小儿子硬说今年的花展太漂亮了,公家花了钱,不来看看,可惜了。 “虚长了几岁,也该退出舞台了。老而不死之谓贼,我这是在耗费粮食呢。” 葛校长的自谦说得真诚,不像是开玩笑。但两位退休干部却来兴致了。“葛老师,话不能这么说。你是我的小学老师,只要你在走动,我就觉得自己年轻,我是个学生。”这位老干部,把称呼从校长改为了老师,把“您”改成了“你”,其实并不是不尊重,反而是对葛校长另类的亲热。 用容城话来憋着说“您”,非常不自然。把校长改称老师,就意味着,自己又回到调皮的童年时光了。老师还在身边,自己的一生,就有见证人,就是完整的。这有点类似于撒娇,也有某种骄傲。 当两个容城人在外地碰上了,叙起同学来,都以葛校长为参照物。 “啊,你是子弟校的,那你小学就有葛校长了吗?我是一中的,直到读初中,才归他管呢。” 他们就这样拉上了同学关系,并且在共同回顾里,加深彼此的认同感。活化石,见证人,少年本性的守望者。这种亲切感,只有自己的家长,或者极少数老师,才能够担任这种角色。 “葛老师,刚才我们说话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我们今后还送花吗?” “你们刚才说,自己被人家比下去了。你们的立足点错了,如果只是比哪个的结果高低,那肯定是人家赢。你用自己的业余爱好,来挑战人家吃饭的本事,啥好事你都想占,不公平吧?” 这话说得在理,老师毕竟是老师,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果大到专业与业余的地步,就没法比了。就像一个街头乒乓霸王,别说遇到国家队的,就是遇到省队的专业选手,恐怕他的发球,你都接不起来。 所谓专业,要么花的功夫深,时间长,一生只干一件事,没理由比你业余的差。况且,他要靠这个吃饭养家,如果比你业余的都做得差,他靠什么赚钱?你退休后,有工资,坐着拿钱,闲着无事摆弄一下,凭什么就比人家好? “那我们就不种了吗?反正也比不过,不如买一盆在家,就行了。” “目的不同。你想想,陶渊明也种田,他就比农民种得好?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但是,他因为自己的收成少而烦恼吗?他种的是快乐,是过程,是那种游刃有余的从容。他不靠这吃饭,所以,你认为,他是业余的。但是,他种出了诗歌,对不对?” 葛校长一边走一边讲,几个老学生也认出他来了,跟在身边,不说话,生怕漏听了校长的教导。 “对对对,采菊东篱下,也有这个意思”退休厂长反应蛮快。种花其实是种的自己的心,你精心伺弄的结果出来后,发现泥土从不欺骗你,那得到的是一种踏实感。如果花长得漂亮,那简直就是一种惊喜。 一行人围着花展转了一会,也对各种花卉盆景评价了一番。这段时间,葛校长并没有插话,只是偶尔点头,偶尔微笑,偶尔看看上面那坡桂花林。 年纪大了,要休息一下,他们来到附近的一个亭子坐下来。有人拿出水果有人拿出糕点,有人拿出水来,要葛校长尝一下,葛校长一一谢绝:“年纪大了,不能乱吃。谢谢你们的心意,你们该玩,你们就去玩吧,莫陪我这个老头子,怕把你们年轻人急死,走得慢,说得慢。” 有个年纪大的妇女在一边笑到:“葛老师,我是你初中学生呢,你看,我多大了?” 葛校长看了看她,想了想。“你是?我想一下,你是王秋月?住在北门那个,你爸爸做得一手好鱼丸,对不对?” 对面的妇女眼泪都出来了:“葛老师,我都退休了,你还记得我?” “你长得像你娘嘛,当年你娘的样子,跟你今天差不多。他们还好吧?” “都过世了呢。葛老师,记得我年轻的时候,除了他们,就是你了。” 此时,葛老师好像沉默了一下,他好像不该在这个喜庆的气氛里,问起这事。“你爸爸做的鱼丸子,老容城,在北门那一块,最好了。” 大家都不说话,都想多听听葛老师。当年,他们也许不是好学生,不是学校的骄傲。但是,那毕竟是他们的青春岁月,听着葛老师的声音长大,那是多么真实的回忆啊。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葛老师刚刚感叹出这一句杜甫的诗句出来,就有身边的人,开始一齐朗诵了起来。那容城土话吟诵诗圣的诗歌,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那是他们中学时课文里的诗句,那是当年葛老师亲自教的,他要求每个学生都必须背诵。 想不到,几十年后,大家早已成了祖父祖母的时代,居然又找到了重新回到青春课堂的时光。不知道是感叹悲伤还是回忆激情,反正,能够背诵的,都跟着和了起来。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这里居然变成了一座课堂,在这个著名的亭子下,一群白发老人,跟着自己几十年前的老师,一起再诵这首诗时,那种情绪,让所有人都受到了感染。 那位王女士,突然挤出人群,跑到一边,低声哭了起来。她在想,自己那早逝的父母,还有人记得啊。而自己延续了他们的长相,还有活着的人,能够记得这个基因的传承,记得那门手艺,那个鱼丸,那个养育了全家的生意。如今,真是世事两茫茫了。 最伟大的文学,总是能够直接打动人心的。杜甫被称为诗圣,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文字功夫,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记录了当时的历史。更重要的是,他记录了中国从内心中最深沉的基本情感。 我们的情感,从来没有改变过。哪怕三千多年前的诗经,那里的人物情感,我们仍然感到亲切,穿越三千年风雨变化,人的性情没有改变,这就是文化传承,已经进入习惯进入血液进入我们对生命的一切理解。 而此时,这些几十年前的师生,在感叹人生变化无常时,却保留着那永远不变的情怀,这就是文化的成功。而文化传承的成功,是葛校长永远的无形勋章。 “哎呀,我说不要跟着我这个老头子了呢,你们非要跟。把人家小王都说哭了。” “我们想听,葛老师,我们就想听你讲课的声音,我们人虽然老了,但还有当年那颗年轻的心。” “对啊,葛校长,再给我们上一课吧。就是批评我们一下也行,让我们像当学生时那样。” 下面纷纷要求,葛校长看样子,不是瞎说的。年纪大了的,加快青春,才觉得快乐。此时,为了留住葛校长,有人跑到公园管理人员那里,借来了一个小茶几,还泡过来一壶茶,瓜子什么的,放在葛校长面前。 “你们这是要听书吗?我老了,声音不好,说不动了。但是,既然被你们这帮子小鬼抓住了,我不说几句,怕是跑不脱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个地方,大家都晓得吧?” “晓得晓得,你总要上这一课的。反正每届新生来了,第二天,就得上这里,大多数,都是你亲自讲的。容城的历史,你说过,就在这东山上了。” 确实,过去葛校长当校长时,把新生拉到这里上第一课,其实是让他们了解,容城人的历史,那些战争那些特产,更重要的是,那些著名的人,留下的足迹。这个亭子,往往是第一讲的开始。 这个亭子上面有一个题记,是著名的苏辙撰写的,它是容城文化兴盛时期的见证,如果上面有一个阁楼,牌匾是黄庭坚亲自写的书法一样。在三国时期,这里是著名的都城。在北宋,当年最其名的四大高手,在这里集齐。他们影响着一代文化,流传着的故事,已经成为我们审美的习惯,人生态度了。而葛校长上这课,不仅是让学生了解热爱这个家乡,更是要,把这种文化习惯,让学生们传承。 苏东坡、苏辙、黄庭坚、佛印。这四个名字,随便一个,都足人让人仰望一生。 “厂长,你退休时,是什么级别?”想到不到,葛校长以这样的问题开关,把厂长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回答到:“副县级调研员。”这是当时,为了照顾他这个老科级干部,县里面给的一个礼节性的提拨,在退休前一个月完成手续,当了一个月的副县级,光荣退休。它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通过政治待遇的提升,让你坐一回主席台,跟县领导一起享受一下光荣,仅仅一下。以证明组织上对你工作几十年的肯定,对自己最后的工作履历,算是一个光荣的句号。第二个意义,确实在退休工资上,高出一个级别,多拿了一点退休费。 “对嘛,你生活在这里,享受的待遇跟八百年前的苏辙苏轼,差不多嘛。但不同的是,他们是从副国级正部级往下降到这里的,你是从一般的级别,按理说,你算不上传统的官员,吏呢,也不算,士,也不算,因为你文化不高。你是一步步干上来的。人生的曲线往上走与往下走,心情如何?在同一个地方生活,你觉得该如何理解?” 退休厂长想了想:“我还是觉得我自在些。毕竟,他们当年,明天还坐不坐牢都说不定呢,哪里有我安闲。” “对了,大家都要注意。人家从高处坠落到咱们这里来,依然还有精力,爱这些山水,不是山水有多么可爱,而是他们内心中,有一种可爱的力量。这种力量,体现在我身后这个题记中,体现在苏轼的诗词中,体现在对日常生活的态度中。对不对?” 老师的话提醒了大家,确实,在受到近乎屈辱的折磨过后,在对未来命运的恐惧之中,居然还有心情,欣赏山水田园,经营美食小吃,写出伟大文章与诗词,他们确实有一种看淡生死的力量?还是,他们有某种天然的禀赋? “这种力量是什么?它来源于哪里?这一句话,说不清楚。但是,受到折磨后,处于恐惧中,依然有热爱生活的能力,它肯定是有原因的。” 葛校长说到这里时,没一人插嘴,因为大家都不知道答案。 “我没那高的水平,我也无法说清楚,我只是提出问题,试着回答一下。我认为,他们身上有一种文化的力量,文化不灭的自信,来自于几千年的传承。大家看到了,他们如同东坡所说,早已灰飞烟灭了,但是,背后这题记还在,我们今天,依然能够跟他们当年一样,体验那一种快乐与自然,在一样的地方,面对不同的时光,得出一样的心情。这就是力量。” 这个道理很深,大家有些不明白。 “老师,我们水平不高,你只说我们该怎么做吧,我们体会不了那么深。” “那吧,超越时光的,不是生命,是文化。文化是什么?不是说你读了多少书,有什么文凭。而是那一种精神。一个文盲,它有礼义节操,尊崇所有劳动与智慧,那他就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文化,是一种态度,态度对了,一切都垮不了。刚才,我听到有人说退休生活。没理由不快乐,没理由比苏氏兄弟还要伤心。大家想想,平安无事即是福,衣食无忧即是福,大家都占了。今天,大家完全可以为自己活,为了自己的爱好自己的追求而自在地活,自己作自己的主,为什么还有烦恼呢?那是因为你没放下,你总在惦记自己的盘算。放下,随缘,接受现实中的一切变化,并且活在自己的那种传承的自信中,你就是一个自尊的文化人。” 这一番话,明显是针对这些退休学生们说的。许多刚退下来的人,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感觉自己的社会功能被抛弃了,自己的身体功能在退化了,总有些愤愤不平。 “时间不早了,大家散了吧。你们看。”葛校长站起身来,转向亭子外边,指着江对岸说到:“那边,江那边,当年苏东坡在那边有五间草房,也写了一首诗。有会的,也跟我一起读一读罢。” 如洗的碧空映衬出长江的平静,江对岸那边,周边的人都去过的。那边有一个古老的名字,有一个古代的人住过的亭子,与身边这个亭子遥遥相望。那是兄弟俩呆过的地方,如今,所有物件都不是当年的,都只是翻修现代版本。但是,文字却从来没变过。文字中透露出的人生态度,仍然在今天,顽固地流传。 一齐吟诵的声音,好像是在缅怀,也像是在鼓励,有一种洒脱中的沉重。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启动营营。夜阑风静榖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第二百四十章 养生之道 秋天来了,燕子心中的隐忧开始明显起来。她爷爷的毛病,到了冬天,是否再次严重呢? 明年准备结婚了,爷爷支撑到今天,精神上的这个愿望,是燕子与冬子坚守的动力。冬子在重庆时,听丁哥的岳父说过,食疗是养生的长远并且有效的办法。当年为了给燕子治病,他开了不少方子,其实就是一些菜谱,吃什么怎么吃,对肺功能的恢复有好处。 这些菜谱,冬子依然保留着的。当年,他给燕子做这些菜,亲身体验过它的疗效。但是,既然是针对病情而来,所以,也敢随便把这些方子,给燕子的爷爷吃。 辩证施治,人不同,病情不同,年龄与性别不同,不可以混淆。这一点,冬子早就听他说过。但是,还有一个说法,让冬子不得不打这个电话了。 “老爷子,燕子的爷爷肺有毛病,也做过手术,在吃方面,要注意哪些呢?” “啊,他的情况,我已经听你说过好多次了。但是,我没见过本人,也没把脉望诊,不可能通过打电话,就给你开方子。” “那咋办?” “他现在胃口还好吧?” “还好,吃得了一碗饭,喝一碗汤,目前还可以在近处走动,我怕他冬天,起不了床。” “既胃口还行,那就抓紧点。肺属金,脾胃属土,采用土生金的办法,不能直接治肺,就给肺以支撑的力量。” 老爷子这种说法,冬子倒是能够理解。毕竟,重庆那名老中医治疗燕子时,也经常给他们讲这些道理。 传统的老中医,有一个优秀的传统。他们几乎是全科医生,按冬子的归纳,他们有三个整体性思维。第一个整体性思维,就是天人合一,他们总喜欢把天气的变化及地域的不同,来确定病的原因。比如,他们认为西北属金,所以肺气过旺,容易生火病,因为火克金。而东南属水,肾气过旺,容易生胃病,因为土克水。 还有就是他们喜欢把四季节气,分为不同的症候高发时段。比如春属木,属肝,所以肝气郁结的人,在春天容易发病,所以,春季是乙型肝炎的多发季节。再加上肝主思,肝气过旺,导致思绪纷飞杂乱,有精神病体质的人,容易在此时发病。正所谓:菜花黄、痴子狂。 第二个优秀的传统是,他们把人体当成一个整体,这就是,他们作为全科医生的理论基础。一个人的五脏六腑,都有相应的生克关系。并且,他们建立了一个理论模式,就是对五行生克理论与人体五脏相对应起来。 保持着各个脏器的功能平衡,是他们治疗疾病的基本原理。平衡有三,与当地环境与自然的平衡,与自身的身体状况平衡,各脏器之间,既不能有过于先进的,也不能有过于落后的。与自身的心理与精神状况平衡。这个统一平衡的原理,可以用来解释一切病症与健康的关系。 关于人与自然的平衡,有一个理论,当时完全出乎冬子的意料。当时老中医告诉燕子:“冬子来了,要早睡晚起,不要太早出来,要减少早起锻炼的强度”。当时,冬子与燕子都觉得,早起锻炼,应该是强身健体的办法,自己还为自己的坚持锻炼而骄傲呢。 但是老中医的理论,却让他们大吃一惊。“早睡早起,只适合于秋季,冬天得早睡晚起,夏天得晚睡早起。燕子这个病,与过去冬天,睡得太晚有关,你们仔细想想?” 当时肯定不会跟医生争辩,但回来一想,燕子觉得还真神了。她小时候有过这种病,但症状轻,没怎么上心。后来长大,第一次发病,就是在青山。当时晚上歌厅下班回来的路上,骑着自行车,大概是转种的时分了,冬天,刺激的冷空气加上身体的疲劳,当时就喘了起来。要不是室友帮忙,到附近的药店买了点激素类的药,自己当时都有要窒息的感觉。那些天,自己刚工作,跳舞穿得少,想挣钱的心又狠,大概一个多月,都是凌晨才上床,所以就发病了。 后来,在重庆发病是最凶险的,那也是冬天,每天睡得很晚,因为许多所谓投资人,只有晚上有空在网上说话,所以,加夜班是长期的事情。 多少年来,人们认为早起锻炼是提高身体素质的好办法,结果,在老中医那里,这是违背规律的。当然,老中医把事情说得那么准,并且把燕子的身体彻底治好了,他的话,你不得不信。 理念冲击实在太大,冬子有些不太肯定,当时,燕子的病毕竟是天大的事。他就找了老爷子去核对,老爷子给了他一本《黄帝内经》,翻到了《四气调神大论》,指着给冬子看。 “你看这古文,如果觉得难懂,就问我。” 冬子其它学科不太好,但是语文水平还是可以的。毕竟,爹爹给了他那么多历史书来看,他也算是看过《史记》原本的人。况且,这个远古时代的书,写得却如此直白,根本没有用什么转文的东西来。 “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生而勿夺,赏而勿罚,此春气之应,养生之道也。逆之则伤肝,夏为寒变,奉长者少。” 这里已经说明,春天要晚睡早起。况且,还得要散漫自由,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不受拘束,以保护肝气的生长。 “夏三月,此谓蕃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夜卧早起,无厌于日,使志无怒,使华英成秀,使气得泄,若所爱在外,此夏气之应,养长之道也。逆之则伤心,秋为阂疟,奉收者少,冬至重病。” 这里也跟春天一样,要示晚睡早起。但有一句叫“无厌于日”,也就是不要怕太阳晒,这与我们平时,喜欢在夏天躲阴,是有出入的。还有一种精神上的保养之法,就是不要动怒。有了怒气,要尽快发泄出来,不要憋闷在胸,最后在秋天得病,到冬至,就成了重病了。 “秋三月,此谓平容,天气以急,地气以明。早卧早起,与鸡俱兴,使志安宁,以缓秋刑,收敛神气,使秋气平,无外其志,使肺气清,此秋气之应,养收之道也。逆之则伤肺,冬为食泄,奉藏者少。” 秋天,看样子,是提前保养肺部的关键。秋属金属肺,此时正是治疗肺病的最佳时机。此时的早睡早起,才是正确的。“与鸡俱兴”,这个词,让冬子想到了闻鸡起舞。 “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逆之则伤肾,春为痿厥,奉生者少。” 冬子看到这里时,才明白,老中医给他的建议,都是有据可查的,没有故弄玄虚。 “差什么补什么,医生是在干这事吗?”冬子当时问这问题时,话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已经看到后面的一句话。 “是故圣人不治已病冶未病”。这句话就已经点明了,预防比治病更高明。养生远比治病重要得多。医中圣者,都是养生的高手。 “也不能乱补”老爷子解释到:“中医注重人体各部分系统的功能平衡,有过于亢奋的或者过于衰弱的,都会生病。如果你身体是平衡的,就保持着健康的状态。如果哪一部分弱,就补那一部分。哪一部分强,就泄哪一部分,这就是辩证施治。” 冬子问到:“我看到,有些药店,卖什么枸杞,说是补肾的,卖什么人参,说是补气的。这些东西,也没个医生的处方,普通人,能吃吗?” “绝不能乱吃乱补,要出事的。”他举例说明了一下。比如,一个肾没毛病的人,那如果老吃枸杞来补肾,结果,肾功能过于亢奋了,就会影响心脏功能,因为肾属水,水克火,心属火。 以前,冬子听到这种说法,总觉得它是个玄学,这样来对应身体脏器,有什么根据呢?但是,读到许多报道,也听一些医生说过。那些为了增强那种功能,老来补肾的人,死于心脏骤停或者猝死的,不在少数。 老爷子还给冬子介绍过他的所谓食疗原理,其实就是调理五脏平衡而已。 当然,还有重要的线索,就是精神状态与疾病的关系。在这里,身体机能作为一种物质表现,与精神的意识表现相统一了。 这一点,冬子是比较信服的。因为他也看过长寿者的原因分析。有的人长寿是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荦腥,但有的长寿者偏偏爱吃糖爱吃肥肉,甚至抽烟喝酒的也不在少数。但是,他们共同的特点有一个:心情好。基本不喜欢操心,此所谓情志保守之法。 这就涉及到老中医传统里的第三个特点:精神与思想疏导,与药物治疗,共同进行。 老中医一般会与病人长时间交流,在冬子观察那位老中医与燕子的对话过程中,发现,这不仅仅是望闻问切中的问,不仅仅是了解身体状况及发病症状,还有更大量的内容,是解开燕子对疾病的担忧与恐惧。这其实是心理医生的工作,但在传统中医那里,他们也担负了这个任务。 所谓全科,甚至还包括心理医生的事。神奇不神奇? 冬子想问的是,有哪一种办法,可以让燕子的爷爷调理好身体。 “现在就是个机会,俗话说,谷桩烂、正吃饭,他现在的饭量,按你的说话,还是很好的。那么,正是食疗的好机会。按理说,应该多吃些白色食物,白肉或者白萝卜,就可以。当然,猪肺荨麻汤,也是可以的。” 荨麻不太好找,在容城这个平原地区,找起来,可不像四川那么方便。但是猪肺萝卜汤,还是可以炖的。 “主要是白色的,大体上有助于肺。”老爷子强调到:“五色五味与五行,这是一个整体模式,你可以试试。” 关于这个整体模式,冬子第一次听说,所以就问得细一些。老爷子从宏观上举了一个例子,把冬子吓了一跳。 “你知道,西方人吃牛排,尤其是白种人,他们总要三成熟四成熟的,如果咱们黄种人吃了,肚子受不了,对不对?” 对啊,这是冬子在西安时就明白的。一般我们最多吃六七成熟,如果像老外那样,吃三四成熟,别说肚子受不受得了,就是刚看到那血丝鲜红的样子,闻到那浓浓的血腥味,你就难以入口。 “这是什么道理呢?” “那我还说,西方人喜欢吃生冷的,也喜欢喝冷水,他们的肠胃功能出奇的好,你想过没?” 以前只觉得,这是人种问题。他们是游牧社会进化而来,估计适应了这种半生不熟的饮食。但是,后来一想,也不对。咱们内蒙或者新疆,都算是刚离开游牧生活不久,他们吃东西,也没这种生吃的习惯。他们喝奶茶炖羊肉,烹制的程度,跟我们是相似的。 “主要原因,可以用颜色来解释。人家的皮肤是白色的,白色主肺,肺亢奋,是因为土好,脾土生肺金,他们的脾胃功能,是天生就好的。而我们是黄种人,黄色属脾土,我们有毛病,总是从脾胃上开始,所以,我们有这个说法:病从口入,也就是我们的病,大多首先是入侵脾胃的。因为我们黄属土属脾胃。” 老爷子还强调,我们黄种人属脾胃的,所以,所有医生,都要在大部分病症的方子里,加上调理脾胃的药物。而西方白人,他们最容易被病症侵蚀的部位是呼吸系统,比如流行性感冒,这东西,就容易在西方造成较大的伤害。而感冒,对于中国人来说,是简单的事。西方人最容易得肺病,这是因为肺色为白属金。而哮喘这个病,就是典型的呼吸系统病,以前在中国是比较少的。只不过,后来人们太爱干净,就容易得这个病了。西方人得哮喘的比例,比我们高得多。这与他们的人种,有某种关系。 这个理论,冬子还暂时不太好理解。老爷子就介绍了整个五色五行对应的法则。 按季节分,春为木为肝,夏为火为心,秋为金为肺,冬为肾为水,而其中,有一个长夏,这个季节,就是指的现在,农历九十月,公历十到十一月,正是所谓“谷桩烂”的时候,它属脾属土,因为脾胃功能最好,所以“正吃饭”,此时是进补的好时机,为冬病夏治打下了基础。 此时积累能量,对抗秋的肃杀与冬的藏养,正是时候。方法就一个:吃。 而这些季节相应吃的东西,却各有讲究。但归结起来,五行与相应的颜色,可以作为大致上的参考。 春天属木,当吃青色的东西。一般来说,新鲜的蔬菜,就属于这种青色。夏属火,可以吃红色的东西,比如辣椒或者红肉,都属于这类。长夏,也就是现在,可以吃黄色的东西,比如南瓜之类的。而秋天,属金,可吃白色的东西。冬天属水,吃黑色的东西,比如黑木耳之类的。当然,也包括黑芝麻之类。 “那就单纯凭颜色,就可以决定它的属性吗?” “这只是个大概分类。一个人既然是五行兼备,那植物也是的。因为根茎叶,虽然长在一株植物上,但它们的药性与起的作用是不同的。这是专门的药物学来规定的,你没学过,也不需要过多了解。我只说一个,火锅中,有一些调料,是专门用来调和脾胃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枳壳,好像有这功能。” “那我问你,枳壳是什么色的?黄色的吧?”老爷子自问自答后继续说到:“丁香叶子,也是火锅调料,它有绿色的,而大枣,是红色的,它们各起什么作用?” 这就把冬子考住了。这些调料,当然是为了调配出味道出来,如果说他们的药用价值,还真不好区分。 “难道?绿色的是补肝的?红色的是补心的?” “所以嘛,我就怕你犯教条主义错误”老爷子老干部出身,哲学词汇不注意,就出来了。“它们都是补脾胃的,只不过,补的方式不同。比如丁香性温,其性为辛,而大枣性平,其性为甘。这就像给汽车加油,有机油有润滑油有汽油。有直接给能量的,有畅通渠道的,有保持运转的。人也一样,比如一个虚弱的人,到了医院,有人给输葡萄糖,有人给你打白蛋白,还有的,给你口服能量。方法不同,渠道不同,但都为你恢复能量提供方便。” 这个也太复杂了,冬子觉得,哪怕就是老爷子在身边,几年,自己也学不会。于是,只好寻求更简单的办法。 “你要简单办法,我只告诉你,这个病,如果要注意的时候,那就是,从冬至开始,它会很严峻,但到了春分时节,它就开始好转。这不仅是这个病人规律,所有呼吸系统病症,都有这个规律,包括通过呼吸道传染的流行病,比如流感,也是这样。所以,你要抓紧冬至前的黄金时期,通过药物与食补的方式,把他的身体调理过来。” 结果,还是按冬子的描述,老爷子给燕子爷爷推荐了几个菜谱,算是把燕子的心安住了。 燕子每天按方买菜,冬子做好后,有时是燕子,有时是冬子,把汤送到八号六那边,让爷爷吃下,这才放心。 秋天,螃蟹正肥之时,燕子准备给爷爷也买几个尝,结果,被冬子制止了。 “螃蟹是到寒之物,就是我们年轻人,都不能多吃,更何况,他是有病的老年人。” “我不是看,爹爹每年也吃一两个?” “爹爹是啥体质?他八十几岁的人,还可以爬山坐车,他的健康程度,是一般老人能够比的吗?肺为金为寒,肺有毛病就寒,如果寒上加寒,那怎么行?” “不懂你那些什么理论,反正,听你的就是了。” 过去,家里穷,吃不起这东西。现在条件好了,爷爷却不能吃。燕子内心,还是有遗憾的。她并不是很相信冬哥的所谓理论,冬哥又不是医生。但只是一种妥协,听从了冬哥的要求。 冬子明显看出来了,燕子的目光,他有什么不懂呢? “我打个比方,你知道,人们吃螃蟹时,必须要哪样东西?要姜,是不是?姜是极热的,吃它,就是为了中和一下螃蟹的凉性。还有,人家江浙人吃大闸蟹,要喝黄酒,为什么?因为得利用黄酒的热性,来中和。” “早这样说,我不就明白了?”燕子笑到。 下定义不如打比方,冬子再次体会了。 随着梁子湖开湖后,外来的鱼贩子多了起来。湖中心有一个岛,现在也成了一个热门旅游地。冬子开着车,也拉燕子上过那个岛,觉得大家主要是凑热闹,其实岛上的东西,在容城,都买得到。 他上岛的目的,是帮助广东的杨哥联系最好的螃蟹,这主要靠平时的关系积累以及利润的好处,与上不上岛关系不大。但这个风气一起来,却牵动了青山的李雯与小简,他们却对上岛有兴趣了。 冬子在给他们介绍时,除了介绍螃蟹以外,最主要的,是两种鱼类。一种,是那种小鱼,刺很少的,当地人叫它“饭蒸鱼”。也就是做饭时,放在锅边蒸一下,就可以吃的那种。吃起来,相当嫩。 还有一种,就是红尾鱼了。这种特产,用油煎过,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下酒下饭,都很好。 鱼,是给爷爷进补的好材料,它们都是白色的,都是当地的,适合进补的基本原理。平时多给爷爷煮鲫鱼汤,熬出白色的汤来,那汤自带一种回甘。从颜色与味道来说,都能够补脾胃、益肺气。 但这红尾鱼,鱼身子是白的,鱼尾是红的,那燕子爷爷,吃的时候,是不能吃鱼尾巴吗?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宜忌大防 老爷子虽然辈分比冬子长,但平时喜欢跟冬子开玩笑,两人就是在电话里,也说得比较随便。 冬子拿这鱼来打岔:“我们在湖中一个岛上,有一种红尾鱼,身子是白的,尾巴是红的,你说,它们各属什么性质,难道要分开吃?” “你故意的吧,冬子也学滑了。大体上是什么颜色就行,你还把花纹算上,不地道了。要抓主要矛盾嘛,在运用时,也要考虑矛盾的主要方面。” 老爷子一用哲学术语,冬子就卡壳,老爷子用这一招,打败了很多次冬子的挑战。 “哎,你刚才说,燕子爷爷平时都喝什么汤?” “鲫鱼汤,还有炖的老鸭汤,偶尔也喝点猪心肺汤或者鸡汤。” “等等,一般你是分开给他的吧?” “大致上是。但是,老人嘛,有时候节约,昨天没喝完的鱼汤与今天刚炖好的鸡肉,一起吃,也不是不可能。” “那得要注意了。我给你说,食物搭配有宜忌之分,年轻人可以不要紧,但老年人,特别是虚弱的、有病的,可得要注意了。” 按他的说法,许多食物之间,都有相生相克的道理。冬子原先以为,只有药物才讲究这个东西,却没想到食物也有这种讲究。 在中国的菜系里,许多调料本身就是药物,所以,药物之间最重要的宜忌关系,作为职业的厨师,是要清楚的。比如醋,虽然是食品,也算一味药,如果吃海参时,喝多了醋,就会引起消化不良。 要食物中,也有特别要注意的相克关系。比如猪肉加上芝麻粉,这两种东西,都是日常最常见的食品,但两者一起吃,就会引起急性的血管中毒,必须立即送医院。 食药同源,在这个讲究天人合一的文化中,自不待言。 按老爷子的说法,鲫鱼与鸡肉,最好不要同时吃,因为两者药性不同。 “那吃鲫鱼还得要注意什么呢?”冬子很关心这个问题,因为,鲫鱼汤,几乎成了燕子送给爷爷的主菜了。 “最好不要跟猪肉一起吃,因为两者的功效恰恰是相反的。当然,问题没多大问题,但何必互相将功能抵消呢?但是,猪肉中,鲫鱼最好不要和猪肝一起吃,因为有刺激作用。” 老爷子还介绍了其它几个更为严重的搭配。比如,鲫鱼汤里加冬瓜,有可能会加重人的脱水;鲫鱼汤里大蒜加多了,不能吃大蒜,它也是伤身体的。而最为注意的,鲫鱼里,不能加糖,尤其是蜂蜜,那有可能会导致人的中毒。 冬子听了,吓一跳,赶快让燕子拿支笔来,就坐在那个吃螃蟹的餐馆边上,记了起来。 “烤羊肉是你的主业,但是,羊肉这方面的禁忌,你不可不知。”老爷子关心起冬子的生意:“羊肉是性温上火之物,功能有益气补虚、温中暖胃,燕子爷爷少吃点,没问题。尤其是它煨汤,如果配料加得好,可以起到益气的作用,对他的肺病,有很大的好处。比如食品中,可以在汤中加入芋头、柠檬、洋葱,都是益气的办法。药物中,羊肉汤中加入当归或者黄芪,都可以做到气血双补。当然,你要注意,虚不受补,必须在他胃口好、身体还行的时候,才可以进补,病情况厉害时,不要这么搞。” 而对于羊肉,老爷子所说的后面的注意事项,才让冬子吓了一跳。原来,自己做了这么些年的羊肉,居然对这些知道完全不知道。父亲做的羊肉串配料中,虽然都避开了这些禁忌,但他再也没有机会一一讲解了。幸亏碰上老爷子,冬子才明白,做一个专业的厨师,需要了解的知识,真是太多了。不是说,你把菜的味道炒好了,你就是个好厨师。 羊肉首先是不能跟鲶鱼一起吃的,有可能会产生中毒反应。而鲶鱼,却是湖北最常见的鱼类。另一个湖北常见菜是梅干菜,梅干菜扣肉,说不上是名菜,但湖北人民喜欢它,就像喜欢妈妈的味道一样。梅干菜可以扣猪肉,但不可以扣羊肉,不是说味道的问题,它会产生胸闷的不良反应。 还有就是,吃羊肉时,不能吃西瓜,一个热性一个凉性的东西在胃里打仗,有可能产生腹痛。羊肉与南瓜同吃,也可能产生肠胃不适、胸闷腹胀的反应。一般湖北人喜欢板栗烧鸡,但不能搞板栗烧羊肉,因为会造成消化不良,甚至引起呕吐。 吃羊肉,也要少喝茶,因为都有收敛的功能,会造成大便结燥。而在吃羊肉时过多地吃醋,因为两者性味相反,还不利于心脏。与羊肉性质相反的,还有荞麦和豆酱。总之,性味过于相同的促进,或者相反的抵消,都是不可取的。 老爷子还着重强调:“特别注意,羊肉与竹笋,不能同食,有可能会引起食物中毒。” 搞餐饮,光做好卫生不行,如果不知晓这种食物与调料搭配的禁忌,照样会产生事故,冬子赶紧得补上这一课,老爷子在电话里,也不厌其烦。 “那鸭子呢?”冬子知道,自己目前以它为主业,必须让老爷子细讲。 老爷子也知道,冬子得到这个方子不容易。老大师的方子里,本来早就排除了禁忌的东西,按方制作没问题。但是,如果冬子自己要开发其它样式出来,就必须知道,这里面的禁忌。 老爷子首先介绍了,鸭肉可以适宜的东西,以及它们对身体的好处。 鸭子本身属阴性的,也不燥火,是四季皆宜的食品。它的药性功能:滋阴养胃,利水消肿。与其它食品配合,可以达到许多功效。老爷子是开发药膳的专家,对这方面的知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百科全书。 鸭肉与猪蹄同炖,气血双补,还是产妇催奶神器,并且能够起到疏通气脉的作用,这是女性佳品。对于男人来说,鸭肉与鹿茸同食,那是补肾壮阳的上品,很是见效。这是鸭肉作为补的作用。 还有药的作用。如果要祛火除热,洋溢五脏,可以用鸭肉与海参同食。如果要治疗肺燥与干咳,那在鸭肉汤里加沙参,是不错的食疗方案。鸭肉的凉性与参类的补气的特性,互相促进,鸭肉药用的主要原则。 比如党参与鸭肉配合,可以清热、祛湿、补虚。而最名贵的冬虫夏草与鸭肉配合,可以滋补肾肺,止咳喘、盗汗。这个方子,冬子在前面燕子身上用过,现在,也可以用在她爷爷身上。 鸭子的阴性,可以起到清热解毒的效果,如果与其它食品配合,治疗热肿有效果。比如跟豆豉或者银耳。而豆豉这东西,在容城,有一种美食叫武昌鱼,做成豆豉武昌鱼,卖到了全国。 而鸭子还有一功能,就是养胃健脾的功能,如果搭配其它食品,效果更好。比如丝瓜、桂花、糯米、山药、莲子、柠檬等。 “还有一个功能,估计你没听说过。鸭子与金银花合食,还有一种滋润肌肤的功能,你可以让燕子试试。” 这种功能究竟在医理上作何解释,冬子没细问。反正,如果老爷子把药理说得再多,自己也弄不懂那里面的哲学。 接下来的重点是,鸭肉与哪些食物有禁忌,这是冬子要重点记下来的。 首先,它不能与兔肉同食。因为,会造成阳虚,反应在大部分人身上,有可能是消肿腹泻。同样的,还有,它不能与甲鱼同食,造成的后果是一样的。 鸭肉与板栗同食有可能会造成中毒,而吃鸭肉时大蒜吃多了,会让人气滞。冬子想到,大师的方子里,虽然用过大蒜,但只要求卤料的工序里,加入整个的大蒜瓣,不能把它搞碎或者搞成蒜泥。第一遍卤过后,还得要把大蒜捞出来。看样子,他早就规避了这种同食的后果。 “那螃蟹呢?”此时,冬子与燕子正面对着老板,送来的大螃蟹,这个老板,因为冬子的关系,现在已经成了给广东杨老板的供货方了,所以,专门挑了最好的螃蟹,来招待冬子与燕子。下一步,如果它真的特别好,冬子还准备拿它来招待小简与李雯。 “蟹是至寒之物,所以,吃它的时候,有些规矩不得不知。它的药性当然与它的寒性有关:清热散瘀,通经疗伤。如果鸡蛋冬瓜等相配合食用,可以增加营养,减肥健美之用。如果有荷叶配合,还可以起排毒的作用。在调料里,吃螃蟹时,如果用上大蒜、生姜、醋,都可以起解毒杀菌的作用。” “这是宜的,那忌的呢?”冬子想,自己也不做药膳,宜的东西知道少点没事,但忌的,必须清楚。 首先,螃蟹因其至寒,所以与有些东西混食,有可能中毒,这不得不防。比如西瓜、南瓜、莲子、蕃茄、蜂蜜等,都容易引起中毒反应。 其它的东西,虽然没有中毒那么危险,但也得要引起厨师的注意。比如它与鳝鱼同食,对孕妇相当不好,与泥鳅呢,因为功效相反,也无意义。与芹菜同食,会影响对螃蟹蛋白质的吸收。而母螃蟹吃膏,主要就是吃它的蛋白质。而与茄子、香瓜、柿子、梨子、花生同食,或者喝了螃蟹喝冰镇饮料,会引起腹泻。 这个道理很简单,凉性碰上凉性,会让肠胃受不了。 相对于水果,螃蟹与桔子、石榴,也最好不要同食,会造成气滞和刺激肠胃。特别要注意的是,螃蟹与红苕不能同食,长期如此食用,会引发结石。 这些还不是最厉害的,当面解释不清楚,老爷子以短信的方式,给冬子发了一个对照表过来,让冬子自己看。 第一个短信是以下划线加星号表示的,标题就相当重磅。“无解药的食物相克”,除了前面已经说过的猪肉加芝麻粉以外,还列了八种搭配,因为无解药,一旦中毒,必须第一时间去医院。 番茄与板蕉相配,会造成胃出血,甚至发展为胀破肝。鸡蛋与消炎片相配,会造成胃出血、发高烧、头痛的症状。蜜糖与豆腐花相配,会有腹痛、肠结石、胃出血的危险。兔肉与荞白芥子相配,严重者会出现五窍出血。而鹅肠与枸杞相配,会出现肠胀破、胃出血。矮茄树与猪腰杜仲相配,会出现胃出血及呕吐的症状。菠萝加蜂蜜,腹痛与肠绞痛的危险就大了。最凶险的莫过于田鸡放入浓茶中煮食,这种吃法,会出现结尿,如果抢救不及时,会导致死亡。 以上所说的无解药,其实是指厨房内无现存的食物解药,如果在医院,只是送医及时,能够马上说出原因,医生还是有办法的。当然,作为厨师,要尽量避免。 他发的第二部分,内容就比较复杂,是拍成照片发过来的,好像是他手抄的笔记,其中许多内容,冬子都没有接触过。但是,对其中最常见的食品搭配错误,以及它们的消解方法,冬子还是认真看了看,准备平时把它们记下来。 比如猪肉,是最普遍食材,它与百合配合有问题,解它的,就用韭菜汁就行。与乌梅在一起有毒,用地浆水就可以解毒。而它与羊肝的组合会令人胸闷,解决它的,只需要用绿豆煲水就可以了。有一个组合有点好笑:猪肉加田螺组合,会让人脱眉毛,当然解决办法很容易,用莲子水就可以了。 冬子最擅长的羊肉,烹饪时,有几个组合也不是允许的。但是,万一出现了呢?大致上,也有简便的办法。比如羊肉与竹笋的组合有毒,解决办法还是地浆水。羊肉与西瓜的组合会导致腹痛,口服葡萄糖就可以了。羊肉与约豆也是不能同食的,如同发生了,用鸡屎白也可以解毒。 对于燕子给爷爷爱做的鲫鱼,它是不能与蜂蜜或者糖组合的,万一出现了,可以吃黑豆甘草汤解决。 面螃蟹与南瓜、蜂蜜、花生仁的组合,都可以用地浆水来解决。 听说燕子爷爷平时也在用中药调理,老爷子还专门发来了中药的五反,要冬子切记,必须避免。 一是中药里最常用的甘草,反大戟、芫花甘遂、海藻。乌头这类药,有强烈的毒性,如果与以下药物在一起,就非常危险:贝母、栝楼、半夏、白敛、白及。而贝母,恰恰是燕子爷爷方子里的必用药,那是治疗肺病的常客了。河豚是一种鱼,也是食品,但其中有一部分有剧毒,一般国家有专门的培训与考核,才发给专门的厨师以许可。它本身去毒后,与下面的东西在一起,还会产生严重后果:煤台、荆芥、防风、菊花、甘草、桔梗、乌头、附子。而蜂蜜与生葱不能同食,这在厨师那里,算是常识。柿子与螃蟹不能同食,冬子已经了然。 但是有些常用中药,在服药时,有些饮食却是要忌口的。比如白术与苍术,在服用有这两种药物的方剂时,就要忌吃桃子、李子,雀肉、青鱼。而巴豆,经常是用来治疗大肠结燥的,吃它时,忌吃芦笋、酱、豆豉、野猪肉,也不可以喝冷水。在吃羊肉喝羊血时,也不能服用中药中的半夏与菖莆。还有,川菜中,喜欢什么鸭血粉丝汤、毛血旺之类的,在服用中药空青、丹砂和轻粉时,切忌不能用。 鲤鱼是最常见的食品,但在服用天门冬、紫苏丹砂与龙骨时,不能吃它。况且,紫苏也是我们常见的一种调料,许多厨师用它来增色,这个厨师就要小心了。 香菜和蒜是最常见的调味品,但药方中如果有牡丹时,不能吃它们。生葱与生菜,不能在服用常山这味中药时吃。而药方中如果出现地黄与何首乌时,葱蒜萝卜及一切血,都不能吃。甘草是最常见的中药,服用它时,不吃猪肉菘菜与海菜。 老爷子还发来了,冬子最感兴趣的几种食品的药性及药用价值,让冬子觉得,非常有实用价值。 比如,鲫鱼,它的性味是味甘、性温、无毒。其药用功能是,与五味同煮,作用是温中下气,补虚赢,止下痢肠痔。其头可治小犯头疮和口疮。其鱼子,可以调中,益肝气。它的骨头如果把它烧成灰,涂于患处,可以治疗因为虫咬引起的烂疮。鱼脑也可以治病,将其放入竹筒中蒸熟,将其中的液体滴入耳朵中,可以治疗某些耳聋。而平时大家不吃的鱼胆,它可以杀虫止痛。如果吃鱼被刺卡住了,把它点入食道处,可以化解。 而湖北最常见的武昌鱼,老爷子也发来它的药用价值。它大体上与鲫鱼相似,但鲫鱼性温,它性平。它与白芥子同食,可以助肺气,去胃中之风,消食。这才是燕子爷爷最好的食物。 冬子是烤羊肉串出身的,老爷子对于羊肉的介绍,可以说是不厌其烦。作为冬子,也是重点来看的。 羊肉,当然主要是北方的羊肉最好,尤其是以河西地区的,主要是指大西北的。南方的羊肉,吃各种杂草,补益的功效就降低了。如果单纯按补益功效来排序的话,第一名是大西北的羊肉,第二名是华北平原的羊肉,山西河北的都算在内。第三名,才是南方的羊肉。 这里,老爷子介绍了一个基于羊肉的最重要的方子,对燕子爷爷有很好的效果。当然,这个方子,对肺结核及慢性肺病,如慢阻肺到肺气肿,都有好处。 用羊炼脂、羊炼髓各五两,煎沸后。加入炼蜜、生地黄汁各五合,生姜汁一合,不停地用手搅,微火熬成膏。每天,空腹温酒调服一汤匙。 这个方子,冬子想,如果其它治疗手段效果不明显时,可以一试。毕竟,爷爷年纪大了,用猛药,还是要遵医嘱的,不能乱来。 羊脂还有治疗子宫脱垂和虚劳口干的药用。当然,治疗后一种,需要与酒、枣相配制。 而羊血,可以有大用。比如治疗妇女产后血闷,就饮热的羊血,马上能够见效。当然,今天一般人在大医院生孩子,这方面的顾虑就少得多了。在以前,女人生孩子,相当于在鬼门关前走一趟,是很危险的。 羊血还可以治疗鼻子出血不止的病,也是饮热的羊血就行了。我们今天,一般吃羊血,早煮熟了吃。它煮熟后,也有药用价值,拌醋吃,可以治疗大便下血。 关于羊肉的药用价值,可以说是从上到下,无一没用。冬子好奇地问到:“它好像全身都是宝呢”。 “其实,天地万物都是宝,只要用对了地方。羊,作为人类食用的最古老食材,人类对它的药用价值,不管是观察还是实践的过程,最为丰富,它所具备的作用,也收集得最为完整。要知道,中国最古老的青铜器里,那个著名的四羊方尊,就说明了,它不仅是一种食物,一种牲畜,并且已经成了一种文化现象。要知道,几乎所有人种,都与羊没离开过亲密关系。” 那确实,有的文明,对猪肉有禁忌。有的文明,比如印度,不准吃牛肉。在西藏,有的人,不吃鱼肉。但是,从来没听说哪个民族,不吃羊肉的。 而最古老的壁画及传说中,羊的地位始终存在,它伴随着人类发展的进程。它好驯养,它全身都是宝,人类与它,可以说是相伴成长,才有了今天各种的选择与分化。 比如绵羊,人们通过选育,就是要利用它的毛皮。而山羊,主要是吃它的肉。北方人喜欢头皮袄,南方人喜欢头皮鞋。而羊肉,大家都喜欢。羊肉串这个食品,可以说不分东西南北,国内国外,大家都喜欢。 羊肉是人类最古老的动物性食物,而烧烤,是人类自从能够利用火之后,最古老的烹饪方式。这两者的结合,估计早就发生在几十万年以前,直到今天,仍然保持着那最原始的习惯。 最固执的方式永续传承,说明它体现着某种本质性的东西。而对羊肉其它部分的药用价值,老爷子给冬子发了许多篇过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不可不知 “我们食用一个食品,如果不知道它的药性,不了解它对人体的功效,那个厨师,就是半个瞎子。” 齐老爷子这一说,冬子马上问到:“那从哪里了解呢?”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估计你没读过。我给你发过来,你详细读一下关于羊的篇章,一个厨师,如果以它为主业,就不可不知。” 过了好半天,齐老爷子终于发过了好多张图片,估计是拍摄那书中的片断。冬子认为,自己想做好羊肉串烧烤,了解这些,是必须的。就算别人问起来,也可以回答,像半个专家似的。 羊肉味苦、甘,性大热,无毒。缓中,治字乳余疾及头脑大风出汗、虚劳寒冷,补中益气,镇静止惊。止痛,益养产妇。可治风眩引起的头晕和消瘦,男人五劳七伤,小儿惊痫,另可开胃健力。 李时珍说:热病、天行病和疟疾后食用,必定会发热致危。妊妇食用了,会使子羊肉女多热。白羊黑头、黑羊白头、独角羊都有毒,食用害人,食了会生痈。中羊毒后,喝甘草汤便可解毒。若用铜器煮羊,食后则使男子损阳,女子暴下,物性相异如此,不可不知。与荞面、豆酱同食,则会引发旧病。同醋一起食用则伤人心。 李时珍说:按《开河记》载:隋朝大总管麻叔谋病风逆,不能坐起。炀帝命太医令巢元方看视,巢说是风入腠理,病在胸膈之间,须用嫩肥羊蒸熟,掺药食用则愈。大总管听其言,未用完一剂病便痊愈了。自此以后,每次杀羊羔,都取羔肉同杏酪、五味食用,每天几枚。由此可以看出,羊肉确有补虚的功效。 头、蹄味甘,性平,无毒。主治风眩瘦疾,小儿惊痫,脑热头晕。安心止惊,缓中,止汗,补胃,治男子五劳引起的阴虚、潮热、盗汗。热病后宜于食用,患冷病的人不要多食。还可疗肾虚精竭。 皮主治一切风和脚中虚风,补虚劳,可去毛作汤或作为肉羹食用。 取湿皮卧伏后,可散打伤青肿;干皮烧后服用,可治蛊毒导致的下血。 脂味甘,性热,无毒。使人长脂肪;可治下痢脱肛,可祛风毒和产后腹中绞痛。治鬼疰,去游风和黑 熟脂可治贼风痿痹飞尸,辟瘟气,止劳痢,润肌肤,杀虫治疮癣。加入膏药中,力可透入肌肉经络,祛风热毒气。 血味咸,性平,无毒。主治女人血虚中风和产后血闷欲绝,热饮一升马上就会活转。可治产后血攻及下胎衣,治突然受惊所致的七窍出血,可解莽草、胡蔓草毒,还可解一切丹石毒。 乳味甘,性温,无毒。补寒冷虚乏。润心肺,治消渴,疗虚劳,益精气,补肺和肾气,调小肠气。同羊脂一起作羹,可补肾虚和男女中风。利大肠,治小儿惊痫。含在口中,可治口疮。治心突然疼痛,可以温热后服食。另外,如果蚰蜒入耳,灌耳即使它化成水。大人干呕和反胃,可时时温饮。可解蜘蛛咬毒。 刘禹锡《传信方》说:有人被蜘蛛咬,腹大如妊妇,遍身生丝,他的家人因此将他弃于街市,四处乞食。有个僧人教其啖羊乳,没有几次病就好了。 脑有毒,食用害人。加到面脂手膏中,可润皮肤,去黑干黯,还可涂搽损伤、丹瘤、肉刺。可发风病。与酒和服,迷人心,成风疾。男子吃后,会损精气,少子。食白身黑头羊的脑,肠会长结块。 髓味甘,性温,无毒。主治男子、女人伤中,阴阳气不足,利血脉,益经气,方法是用酒送服。还可祛风热、止毒。经常服食不会损人。和酒服用,可补血。主治女子血虚风闷。润肺气,养皮肤,并可祛除瘢痕。 心味甘,性温,无毒。可以治愈忧愤引起的膈气。补心。有孔的会伤害人。 肺味甘,性温,无毒。补肺,止咳嗽、伤中,补不足,祛风邪。治渴,止小便频数,方法是与小豆叶一同煮食。通肺气,利小便,行水解毒。三月至五月的羊肺中有虫,形状如马尾,长有二三寸,须去掉,不去令人泻痢。 肾味甘,性温,无毒。补肾气虚弱,益精髓。补肾虚引起的耳聋阴弱,壮阳益胃,止小便,治虚损盗汗。和脂一起作羹食,疗劳痢甚效。加蒜、薤食一升,疗腹内积块、胀痛。治肾虚消渴。 羊石子即羊的外肾。主治肾虚精滑。 肝味苦,性寒,无毒。补肝,治肝风虚热。治眼睛红、痛和热病后失明,用羊肝七枚,生食,有神效。切成片用水浸贴,可解蛊毒。与猪肉、梅子、小豆合食,伤人心。与生椒合食,伤人五脏,对小儿尤其如此。与苦笋合食,会致青盲病。妊妇食了,会令子多病厄。 按《三元延寿书》说:凡是治疗眼病,用青羊肝最好。有人年龄达八十多岁,瞳子孑然,还可在夜里读很小的字。自言并未服用什么药,只是自小不食畜兽的肝罢了,如果按《本草羊肝》明目,他的说法则是值得怀疑的。大概明目是肝的本性。其他肝则不这样,凡是畜兽临杀之时,忿气都聚积于肝,肝的血不利于目,是有道理的。 胆味甘,性寒,无毒。主治青盲,可明目,点赤障、白翳、风泪眼,解蛊毒。疗疳湿时行热火瘭疮,和醋服用,效果好。治各种疮,还能生人身血脉。同蜜一道蒸九次后,点赤风眼,有效。 胃味甘,性温,无毒。主治反胃,止虚汗,治虚弱,小便频数,方法是做羹食用,三五次即愈。羊肚和饭食,经常如此会使人多流清口水,成反胃作噎病。 脬主治下虚遗尿,将水盛入脬中,炙熟,空腹食用,四五次即愈。 胰主润肺,治各种疮疡。加到面脂中,可去面上黑斑,使肌肤光泽明润,去除瘢痕。 舌主补中益气。《正要》用羊舌二枚,羊皮二具,羊肾四枚,蘑菇一斤、糟姜四两做羹,食用肉汤。 睛主治目赤及翳膜,方法是晒干为末,点眼。取熟羊眼中白珠二枚,于细石上和枣核一起磨汁,点目翳都会复明,接连用三四日即愈。 筋主治尘物入眼,煮熟后嚼烂,纳入眼眦中,仰卧即出。 公羊角味咸,性温,无毒。主治青盲,可明目,止惊悸寒泄。久服,可安心益气身轻。杀疥虫。进山时烧它,可辟恶蛇虎狼。可疗百节中结气,风头痛和蛊毒吐血,妇女产后余痛。它的灰可治漏下,退热,御山瘴溪毒。 齿性温。主治小儿寒热引起的痫证。 头骨味甘,性平,无毒。主治风眩瘦疾,小儿惊痫。用公羊的最好。 脊骨味甘,性热,无毒。主虚劳寒中羸瘦。补肾虚,通肾脉,治腰痛和下痢。 尾骨益肾明目,补下焦虚冷。 胫骨味甘,性温,无毒。主虚冷劳、脾弱、肾虚者不能摄精或精液白浊,除湿热。健腰脚。固牙齿,去黑斑,治误吞铜钱。 毛主治转筋,方法是用醋煮后裹脚。 须主治小儿口疮,蠼螋引起的尿疮,方法是烧成灰后和油敷涂。 在后来,李时珍在书中,也记述了另一种羊:黄羊。在今天,那可是内蒙最著名的美食了。在西安的时候,有人也挂起招牌,冒充黄羊来卖。 但那们退休老师告诉过冬子,那些都不可能是真的黄羊。为什么,不要说味道或者肉质,就是价格,也不真实。 一只黄羊最低也得五千块钱一只,如果按肉的价格算,也得一百块钱一斤,他的羊肉汤,怎么可能只卖十块钱一碗呢?明显划不来的事,他傻了? 老教师还给冬子说过一个典故,说内蒙人送礼,如果给你拉一马车黄羊来,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了。 而对羊肉本身的判断,是一个厨师的基本功。为什么说西北的羊肉好呢?这方面,冬子还是有经验的。 新鲜的羊肉颜色呈鲜红色或淡粉色,羊肉纹路较细,分布均匀,瘦肉之间也会有丝丝肥肉。真正品质上乘的羊肉,摸起来肉质有弹性,有少量水分。西北的羊肉肉质新鲜,品质上乘。其中的羔羊,日常食青贮草料,营养价值很高。饮弱碱湖水,羊肉呈弱碱性,吃起来非常地健康美味。而弱碱的水,大致上只有西北地区或者内蒙与东山省界的地方,才常见。 跟市面上的山羊不同,山羊的膻味重,吃起来肉质较硬,而且是酸性、凉性食品,不宜多吃。西北的羊则具有膻味轻,口感鲜嫩,属于温性食物,无论是老人、小孩,还是产妇、病人都可以吃的特点。羊肉质细嫩鲜美、膻味轻。 人们常说:“要想长寿,常吃羊肉。”羊肉是驱寒佳品,铁含量也十分丰富,常吃能提高身体素质,增强抵抗力,还能改善人体气血虚的问题,尤其是女性朋友一定要多吃些。 而羊肉串,在西北,一般把它直接称呼为肉串,因为,在他们眼中,所谓肉就是羊肉。他们因为材料地道,下调料猛烈,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冬子的父亲自从烤羊肉起,就注重羊肉的质量。到肉联厂,有一部分羊肉是西北来的,有一部分是内地的。他一般都挑选西北的羊,这一点,冬子也坚持到现在。这是老陈烧烤从材料上,就胜过别的烧烤摊的法宝。 齐老爷子重点发来的,还有关于鸭肉的有关内容。一般人学医或者学厨,都是先理论后实践。在冬子这里反过来了,自己已经拿到方子了,却并不清楚鸭肉在药品及食性上的理论。况且,齐老爷子名义上并不是他的师傅,却主动担负起了老师的职责,这是什么缘分? 更何况,老爷子以其扎实的理工化学功底,居然结合了现代医学的特点,整理出一套子新的理论来,这让冬子大开眼界。不是学贯中西的人,不是有现代科学思维的人,哪里总结出来这些东西呢? 《本草纲目》中有记载:鸭肉有清热、排毒、滋阴、增强人体免疫力、补肺、润燥、养颜的作用,而且对咳喘、便秘也有一定功效。 研究也表明:鸭肉中的脂肪不同于黄油或猪油,其化学成分近似橄揽油,有降低胆固醇的作用,对防治妊娠高血压综合症有益。 法国西南部加斯涅地区的居民习惯吃鸭肉,这里的人很少患心血管疾病。现代医学认为,鸭肉的营养和药用价值都很高,含蛋白质达16.5%,脂肪7.5%,以及丰富的钙、磷、铁和多种维生素等营养成份,对低热、肺结核、贫血、食少、便秘、尿赤等病症都有明显的食疗功效。鸭肉中的脂肪含量适中,约为7.5%比鸡高,比猪肉低,并较均匀地分布于全身组织中。 脂肪酸主要是不饱和脂肪酸和低碳饱和脂肪酸,因此,熔点低,约为35c,易于消化。鸭肉是含b族维生素和维生素e比较多的肉类.鸭肉中含有b族水溶性维生素约10毫克,其中6-8毫克是尼克酸,其次是核黄素和硫胺素;含维生素e90-400微克。 尼克酸作为人体内两种重要辅酶的成分,在细胞呼吸中起作用。它们与碳水化合物、脂肪和蛋白质能量的释放有关,还参与脂肪酸、蛋白质和脱氧核糖核酸的合成。对心肌梗死等心脏病人有保护作用。每人每天的推荐摄入量为15毫克左右,只要吃200克鸭肉就够了。 核黄素在细胞氧化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硫胺素是抗脚气病、抗神经炎和抗多种炎症的维生素,在生长期、妊娠期及哺乳期的人比一般人需要量更大。维生素e是安康能够氧化剂,是人体多余自由基的清除剂,在抗衰老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药用价值小提示:鸭肉性寒!可以去火!性味:甘、凉、无毒。归经:入肺、肾。功效:大补虚劳,清肺解热,滋阴补血,定惊解毒,消水肿。主治:水肿胀满,阴虚失眠,疮毒,惊痈禁忌:外科化脓溃疡者不能食用。说明:本品性凉,清肺解热是指老鸭而言;若嫩鸭性温则温热燥,治病功效不及老鸭。 防治妊娠疾病:鸭肉因性平和而不热,脂肪高而不腻。它富含蛋白质、脂肪、铁、钾、糖等多种营养素,有清热凉血、祛病健身之功效。不同品种的鸭肉,食疗作用不同。 看到这些,冬子才感叹到,一入厨房深似海,不知知识如此多。从中医到西医,齐老爷子传给他的,哪里是知识,分明是他一生钻研的精华啊。 这只是指的鸭肉及脂肪部分,老爷子还把他一生所搜集的,关于鸭子身上其它部位的偏方,给冬子传了过来。老爷子说得客气,让冬子仅供参考。但冬子知道,民间所谓的偏方治大病,这又是一笔可贵的财富。 比如鸭头,煮熟后,或者卤了后,可以治疗水肿及小便不利。他还附了一个方子,介绍了具体做法。 这个方子叫“鸭关丸”:阳水暴肿,面赤,烦燥喘急小便涩,用这个方子,效验如神。做法:用甜葶苈二两,先炒制再煎成膏,汉防已末二两,以绿头鸭血同头全捣烂,做成仁丹大小颗粒,每次用木通汤下七十丸,每天服三次,效果明显。 鸭脑髓,也有药用,可以涂在患处,用来治疗冻疮。 鸭血可以解诸毒,热饮,如遇到野葛毒、尘银、丹石之毒都可以解。甚至,新鲜热的鸭血,可以解砒霜之毒,相当厉害。 鸭舌也有作用,它可以有治疗痔疮和杀虫的功效。鸭胆,可以用来治疗外痔。如果遇上红眼病,刚开始的时候,用鸭胆汁往眼睛上点,很有效。 鸭的胃内有一层肫衣,跟鸡相似。但它的药用价值,除了与鸡肫都有消食导滞之功,还另有妙用。有人吃鱼或者骨头,卡了喉咙后,可以将鸭肫烧成末,和水吞服。而鸭蛋,也可以作为辅助治疗心腹及胸膈热邪。 这些药用价值的鸭子,是指中国最传统的绿头鸭,也就是攀枝花的那种放养鸭子,与燕子所收购的鸭子是一类的。如果不是这种放养的绿头鸭,这些功效就不确定了。 由此看来,一个食品之所以是这个味道,起这个作用,与他的品种,有莫大的关系。 我国目前的鸭子,主要有十几个品种。鸭子种类很多,肉用型鸭种有北京鸭、樱桃谷鸭、瘤头鸭、克里莫瘤头鸭、海格鸭、枫叶鸭、力加鸭等;兼用型鸭种有高邮鸭、建昌鸭、大余鸭、昆山鸭等;蛋用型鸭种有绍兴鸭、金定鸭、莆田黑鸭、连城白鸭等。 其中作为肉鸭的,恐怕以北京鸭为著名。它长得大,肉质细滑,是做烤鸭的最好材料。但是,如果拿它来做卤鸭子,就稍微肥了一些。 作为绿头鸭的正宗,传统上,恐怕有高邮鸭与建昌鸭两种。而燕子选用的,类似于攀枝花的鸭子,就是建昌鸭一类了。麻鸭类型中肉用性能较好的品种,以生产大肥肝而闻名,故有“大肝鸭”的美称。产于四川省的西昌、德昌、冕宁、米易和会理等县。西昌古称建昌,因而得名建昌鸭。该品种体躯宽深,头大颈粗。公鸭的头和颈上部羽色墨绿,有光泽;颈下部有一白色羽环,胸背部红褐色,腹部银灰色,尾羽黑色。喙黄绿色,胫、蹼橘红色。母鸭羽毛褐色,有深浅之分,以浅褐色麻雀羽居多,约占65~70%。喙橘黄色,胫、蹼橘红色。此外,还有一部分白胸黑鸭,在群体中约占15%左右。这种类型的公母鸭羽色相同,全身黑色,颈下部至前胸的羽毛白色。近年来,四川农业大学又从建昌鸭中分离选育出一个白羽品系。成年体重:公鸭2.2~2.5千克、母鸭2~2.3千克。肉用仔鸭8周龄平均活重1.3~1.6千克。全净膛屠宰率,公鸭72.3%、母鸭74.1%。平均肥肝重220~350克,最大达545克。开产日龄150~180天。年产蛋量150个左右。平均蛋重72~73克(蛋壳有青、白色两种,以青壳占多数)。公母配比1:7~9。种蛋受精率、受精蛋孵化率均在90%左右。 这些养鸭子的知识,若不是燕子细心收集,冬子也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多。 燕子在白沙洲市场挑鸭子的时候,着重要区分建昌鸭与大余鸭的不同。用她的话说,江西大余离武汉近,在武汉市场上,就有许多鸭子是从那边过来的,这也是个传统品种,体形也差不多。并且,有个别公鸭,头部也有墨绿色的毛,如果是外行,也把它当成绿头鸭了。 这种大余鸭,不是不好,只不过不太适合于卤菜。用它来做腊味板鸭,比如其名的南安板鸭,就是最正宗的材料。 而使用建昌鸭做卤鸭子,那比较大的鸭肝,单独卤出来,目前也成了市场上的抢手货,虽然卖得比较贵,但大家爱吃。老大师在钻研这个方子时,对鸭肝的处理,有相对独特的程序,一是防止它被卤粉了,二是防止它的腥味没被中和掉,它在卤制时,是不能和鸭肉在一个锅里卤的。 至于外来的鸭种,要么是它生长周期短,肉的转化率高,要么是利用它产蛋量大的特点,总之,是以数量为标准的。 在过去,我们粮食产量比较低,肉食品缺少的年代,有它的意义。但是,如今,粮食产量已经非常高了,人们对肉食的口味追求也开始有要求了,传统的鸭子虽然长得慢,因为其独特的品味及药用价值,再次引起了人们的兴趣。 从植物蛋白到动物蛋白,是我们今天中国人生活变化的一个重要参数。以前吃肉的少,是因为那些仅有的粮食,用来填饱肚子就行了,如果拿它来当饲料,就有些奢侈了。哪怕要用饮料喂养,也得是那种转化率高的。 今天的粮食产量,几乎达到了人均每年一千斤的水平。而一般人的口粮,大概只需要一年三百斤。多余出的三分之二,用来酿酒或者作饲料,转化为动物蛋白,才有今天这丰富的餐桌。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艺被社会推崇,厨师可以挣大钱,这是与食材极大丰富的时代,紧紧相连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体系力量 我们普通人今天有滋有味地吃着鸭肉,把它当作下酒的菜,甚至当成平时开胃佐餐的零食,其实是很奢侈,很近代的事情。 来打工的小向,对此深有体会。他家是养鸡养鸭的,对饲料成本及鸭肉成长的比例,很清楚。当然,他家原来养的是大余鸭,不是这个卤鸭的品种。 “冬哥,我家虽然养鸭子也因为禽流感失败了,但过去也曾经赚过钱的。我们家的场子小,人家的场子,一年出栏几万只,那损失才叫大呢。” “这么说,你这是船小好调头吗?” “不是,我老在想这个问题,这么多鸭子,光我们那一带,就这么多,我晓得,江西养鸭子的还要多些,人们怎么这么能吃?更何况,那得要多少粮食?我知道,我们农村,现在,有些地都抛荒了,人都去打工了,哪里来这么多粮食,是从国外进口的吗?” “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我咱回答呢?” 冬子与小向正说着,小熊过来了。“我觉得,粮食产品提高,是主要原因。” 冬子好久没有与他们俩认真交谈过,利用这个在卤菜时的间隙,正好可以多说会话。小蒋与小樊还有燕子,都睡午觉了。 “粮食单产在高了,现在一亩地打的粮食,相当于过去三亩地,所以,即便有少量的土地抛荒,粮食的总产量,也足够大家吃。总产量高了,粮食价格就高不起来。为了让粮食的效益最大化,就得进行转化,将植物蛋白转化为动物蛋白,将植物淀粉转化为动物脂肪,这既是大家口味与营养升级的需求,也是农村提高粮食效益的办法。一个需求一个供给两个合了拍,这事就成了。” 冬子觉得,这个小熊算是有思想的一个人,只是平时交流不多。他平时捣鼓一些机械的东西,想不到,思维也如此清晰。看样子,一个人有了科学基础与良好的逻辑思维能力,就可以得出相对正确的判断。 小向还有问题:“我觉得,我们祖辈在这地上种粮食,也可以算是经验丰富了,他们也算是勤劳了,但为什么,他们却永远提高不了粮食产量呢?按我父亲说,他们原来种地,一亩地打四五百斤稻谷,就算是丰收了。而今天,随便一个人,种懒田,也收得了一千大几百,甚至有人接近到两千斤,这是啥道理呢?” 小熊刚要回答,冬子马上赶话:“啥叫种懒田?” “嗨!过去,种个稻谷,起码你先得选种吧。选种后,得育苗充秧吧,育出秧苗,得分开栽吧,犁田耙田打田坎放水施底肥,这些费力的工序就不说了。栽完了,一切顺利,你还得要薅秧扯稗子除杂草,那又是体力活,蚂蟥叮人不说,不会让脚上起粪毒。” 看到冬哥不太理解的样子,小熊作了解释。所谓粪毒,其实是因为过去秧田主要的底肥是农家肥,其实就是人畜粪尿。长期泡在水里,那毒素进入皮肤,除了会让人脱皮外,至少会让你皮肤过敏,那一种奇痒难忍的痛苦,只有过来人才会形容。农村也没什么办法治疗,有狠人,把高度白酒烧着蓝色的火苗,往皮肤上抹,也只能是以一种痛掩盖一种痒,不起多大作用。 蚂蟥这事也可恶,它吸血是用吸盘的,估计也有麻痹毒剂,它爬在人腿上时,你都没感觉,它就吸饱了血。你发现了,还不能硬扯它,越扯,它越扒得紧。你可以猛力拍击附近的皮肤,它在震动中,才有可能脱落。这家伙,再生能力强,你把它杀成两段,它就可以活出两个来,比蚯蚓还厉害。 这些东西,冬子都没听说过,所以感觉很新鲜。不要说农民黑,那是田野劳作太阳晒的。不要说农民的手糙,那是扯杂草拉的。不要说农民瘦,有蚂蟥吸血呢。 “老一辈那么苦,一年到头混个温饱都难。更莫说收稻谷,晒稻谷,碾米,那些辛苦,贯穿全年,有的一年搞两季,甚至听说我们老一辈,还有一年搞三季的,那太辛苦的作用,抵不到今天,种懒田的人,一年搞一季收得多。” 所谓种懒田,现在的人,栽秧用机器了,放水有渠道了,不用薅秧除杂草了,收谷时也是机械,晒谷被烘干机代替,碾米有打米机。哪怕偶尔下田,穿着橡皮衣裤,根本不怕蚂蟥和粪毒了。 “其实,现在的田里也没有蚂蟥和粪毒,也没得杂草。”小熊解释到。 “为什么呢?” “改良了,选种也不需要了,种子公司的杂交水稻种子,你直接买就行。不长杂草不需要薅秧,其实是使用除草剂的结果,当然,没有蚂蟥是农药的使用,而粪毒,现在主要的底肥是化肥,农家肥这东西,使用量越来越少了。” 所谓种懒田,是化肥农药的结果,是机械化的结果。极大地减少了劳动强度,并且,还提高了产量及抗病虫害的能力。 “这里有几个关键技术,可是不容易的。”小熊开始了农业科普工作:“它们是一个体系,当我们渐次突破后,农业面貌彻底改变,就成了今天这个现实。” 在小熊的介绍下,冬子才明白这个科技术爬升的艰难以及它的巨大意义。 首先,杂交水稻的发明与推广,是典型的生物技术,以袁隆平为代表的农业科学家,极大地提高了粮食的单产,可以说,这是决定性因素。其实,农药的广泛进步与推广,从杀虫害到除草剂的使用,减少了农业的损失,并且降低了劳动强度。 还有更重要的是,化肥的使用,让田地的肥力,有了革命性的改变。 小熊估计化学学得不错,他介绍了化肥的发展历程。据说,化肥的制造,原理上大家都明白,但要大规模低成本地造出来,需要一种耐高温高压的罐子,据说,能够造这种罐子的国家,就可以制造潜艇,是工业化到中级阶段的产物。 到了这一步,得理解化肥的发展步骤。植物需要的肥料,主体上分四种:氮、磷、钾及包含大量微量元素的复合肥。而传统上的氮肥,主要是人畜粪尿;传统的磷肥,主要是骨粉及豆饼等,传统的钾肥,一般是草木灰。有化学工业之前,人们不知道复合肥。 而化肥工业,首先得从氮肥开始。在我们中国,最开始的县级化肥厂,生产的主要氮肥是碳铵,化学全名叫碳酸氢铵。后来,高级一点的化肥厂,才产磷肥。当这个国家能够产尿素时,才表明,他的工业体系,已经开始完整了。我们国家能够全面生产尿素的时间,也只是从八十年代开始,那也是我们粮食大增产的第二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杂交水稻的推广,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从水稻亩产四百斤到八百斤。第二阶段是八十年代中期尿素的大量使用,从八百斤到一千二百斤。第三阶段是九十年代开始至今,复合肥的使用到各种种子与农药的使用,再加上杂交水稻的改良,已经达到了接近两千斤的水平。 冬子听了,吓了一跳,这不是原来的接近五倍嘛。所以,按人口与总产量的比例来看,今天人均占有的粮食,至少是以前人均粮食的三倍。 “野蛮式增长啊,原来是这样,好多问题可以解释得清楚了。”冬子感叹到:“农业,从原来紧绷的社会基础,变成今天可以完全轻松对付,这为中国工业化创造了条件。没了饥饿的包袱,我们可以完全放心地搞工业。而工业化的成果,又促进着农业的发展,这是一个正反馈,良性循环啊。” 小向明显不太懂冬哥的话,小熊倒是听懂了一些,但还是有一些疑问:“冬哥,你想解释什么问题呢?” “我们国家几十年了,一直想搞工业化,为什么一直坎坷?因为农业落后这个问题没解决,大家为吃饱费尽心力,既没钱来投资工业,也没劳动力抽出来搞大工业。为什么八十年代后,工业飞速发展?因为农业盈余带来的积累,以及大量被解放出来的农业劳动力投入工业,比如说打工潮的出现,才给工业化提供了物质与人力两方面的基础,所以,条件具备了,发展就自然顺畅多了。” 小熊此时,对冬子简直佩服得很了:“冬哥,你一个厨师关心起工业化来,太了不起了。” “不是,我原来在广东和西安时,那一帮子朋友,整天讨论这个问题。” 冬子喝了口茶,也分别给小向与小熊倒了一杯,那是杨哥送给他的茶叶,虽然号称是顶级的,特别贵,但在冬子这种不太讲究的人面前,它只是称得上很好喝而已。 “体系的力量,科技树的攀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们普通人,把吃肉当成好玩似的,不知道,有些国家,把人民喝上肉汤,当成最高领导人的理想呢。” 冬子有一种明显的感觉,所有人的发展及兴旺,与国家民族的整体命运是相连的。 比如,小从的方面来说,没有容城的房地产开发,就没有自家老屋的拆迁,容城突然之间冒出成千上万的百万富翁,其实是享受了时代的红利,与个人的努力,关系不大。 再比如,人们的包含结构。以前在容钢时,父亲做菜,工人们最喜欢的,莫过于红烧肉这种大鱼大肉的东西,因为大家缺少动物性脂肪与蛋白质的补充。而后来,对味道有追求的人,脂肪量充足的人,才对这种比较瘦的卤鸭子感兴趣。 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骨头比肉贵。猪排骨买到二十多元钱一斤,而瘦肉,却只有不到二十块钱,纯粹的肥肉,一般用来炼猪油,大概只有十来块一斤了。这种包含习惯,在近些年,与传统的,刚好调了一个个。 小向对这些没有兴趣,但对卤料有兴趣,总在冬哥面前问这问那的。冬子当然不能透露自己卤料的内容,对方也没这方面的意思。对方只是对卤料烹饪本身感兴趣,想多了解一些知识。于是,冬子从一个问题开始,给他上了一课。 “你既然对调料感兴趣,那你知道十三香吗?” “哪个不清楚?这满大街卖的东西。” “那好,我问你,它里面有多少种调料?” “不是说十三种吗?” 冬子望了望对方,笑了起来。小向看到冬子这个表情,有点不自信:“难道不是十三种?” “过去曾经是过,以十三种为主,其实不止。” 于是,冬子给小向普及了十三香的基本知识。 “十三香”就是指13种各具特色香味的中草药物,包括紫蔻、砂仁、肉蔻、肉桂、丁香、花椒、大料、小茴香、木香、白芷、三奈、良姜、干姜等。属调味料,厨房用品,佐料。 “十三香”的配比,一般应为:花椒、大料各5份,肉桂、三奈、陈皮、良姜、白芷各2份,其余各1份,然后把它们合在一起,就是“十三香”。分开使用也可,如茴香气味浓烈,用于制作素菜及豆制品最好;做牛、羊肉用白芷,可去除膻气增加鲜味,使肉质细嫩;熏肉、煮肠用肉桂,可使肉、肠香味浓郁,久食不腻;氽汤用陈皮和木香,可使气味淡雅而清香;做鱼用三奈和生姜,即能解除鱼腥,又可使鱼酥嫩相宜,香气横溢;熏制鸡、鸭、鹅肉,用肉蔻和丁香,可使熏味独特,嚼时鲜香盈口,满室芬芳。 制作“十三香”时原料必须充分晒干或烘干,粉碎过筛,而且越细越好。每种原料应该单独粉碎,分别存放,最好将其装在无毒无异味的食用塑料袋内,以防香料“回潮”或走味儿。使用时并非用量越多越好,一定要适量,因为桂皮、丁香、茴香、生姜以及胡椒等料,它们虽然属于天然调味品,但如果用量过度,同样具有一定的副作用乃至毒性和诱变性,所以使用时应以“宁少勿多”为宜。 讲到这里时,身边的小熊几乎要拿笔来记录了,冬子制止到:“这些都是常识,你多翻翻书就知道了,还有一些,老厨师的经验之谈,听听也就过了。当然,如果作为正规的厨师,不仅要知道它们的香型及使用方法,地道产地,还得要知道它们的各种成份的性味及营养价值。” “你说得,跟老中医差不多。”小向感叹到。 “医食同源嘛。吃五谷杂粮的食品要生病,治病也要服药物。况且,许多调料本身,就是中药材,作为专业厨师,不可不知道。” 这一次,冬子倒是让他们两人记录了一下,毕竟,自己说得简洁,他们暂时无法理解,只好记下来,以后自己在实践中注意就是了。 八角:性辛温、理气止痛,温中散寒,是菜肴中必不可少的调味品。丁香:辛温、香气浓烈,温肾助阳,温中止吐。山奈:辛、苦温,温中散寒、理气止痛,少用。山楂:性酸,消食化积、散瘀行滞,对高血压高血脂有明显的降低作用,一般以温煮为好, “这个山楂当茶饮也有良好的收效。过去就有喝北方人喝那种三炮台的复合茶,里面就可以加山楂。”冬子说完,在接下来的内容,就讲得更为快捷了。 小茴:辛温、理气和胃、祛寒止痛,是烧鱼的常用调料。木香:有广木香、云木香两种,行气止痛,气味浓香,但配料时少用。甘松:辛、甘、温,近似香草药理,食欲不振,气郁胸闷,常用作卤盐水鹅。甘草:甘、平、补中益气,泻火解毒,润肺祛痰,缓解药性,必备之药。 干姜是家庭伤风感冒、胃不好的必备之品。分南姜和北姜,辛、温、发汗解表,温中止呕,化痰温肾散寒。白芷:发汗解表,祛风止痛,有抗菌作用,是龙虾调料必用之品。豆蔻:气味辛、温、浓烈,化温和胃,产在印尼、马来西亚,是烧、卤、腌制菜肴的上好材料,龙虾调料必用之品。 当归:甘辛温,补血活气,止痛,一般与母鸡同煮,可起到滋补的作用。当归是女性圣品,常用药。当然也是调料与香料。 肉桂:平常所说的桂皮,三年生,产于广西,温肾助阳,温通经脉。肉蔻:辛温气浓香,涩肠止泻、温中行气,产于东南亚,是香料中的调味佳品。 花椒:四川产青椒为最佳,陕西产红花椒次之,山东与内地产再次之,温中散寒,止泻温脾。是家庭菜肴中的必用之品。 孜然:原产于新疆,现大部分都是甘肃孜然,是新疆烤羊肉串常用调料,清香型。当然,冬子的老陈烧烤,也少不了它,这一点,一边听课的小向都说出来了。 香叶:国内香叶质量差,进口香叶,香气浓郁,有较强的防腐作用。辛庚:辛温、通鼻窍,我国各地都有。它的别名,木笼花、望春花、通春花,是卤菜烤肉的好材料。 胡椒也是烤羊肉的必备调料:辛温、热、温中散寒,增进食欲,助消化。我国海南岛产白胡椒,广东、广西部分地方产黑胡椒,大量的黑胡椒从越南进口,是家庭必备的调味品。 草果:辛温、胸脘胀闷,食少治症,是烧卤鸡的主料,主产于广东。现价格昂贵。草蔻:辛温,温中开胃。阳春砂:辛温,是腌制卤菜的佳品,价格昂贵。其实,不用多说,他俩都已经猜到,冬哥的卤料中,肯定有这一味。 “这些是调料的性状,也就是它们的性质。但在实际过程中,他们是成套使用的,也就是说,他们分类型,大约有五大类,各自组成不同的香型体系,形成复合味,这也是川菜的重大特点。所以,关于它们的使用规律,我也简单介绍一下。” 辛温型:八角、肉桂、小茴、花椒、丁香称五香,一般适合家庭小吃、瓜子、制酱等用,适用范围广泛,适合大众口味。一般市场上流通的五香粉都是以小茴、碎桂皮为主,八角、丁香很少,所以没有味道,真正制作起来,应该以八角、丁香为主,其它的为辅才行。 麻辣型:在五香的基础上加青川椒、荜菠、胡椒、豆蔻、干姜、草果、良姜等,在烧制当中,要投入适当的辣椒,以达到有辣、麻的口感。用法各异,在椒子和花椒可用热油炒,达到香的感觉,也有磨成粉状,也有全部投进锅中煮水用,那就是说每个厨师他有他本人的看法和爱好,都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浓香型:在一般材料的基础上加香砂、肉蔻、豆蔻、辛庚,进口香叶,制成特有的香味,如香肠、烧鸡、卤鸡和高档次的烧烤。 怪味型:草果、草蔻、肉蔻、木香、山奈、青川椒、千年健、五加皮、杜仲另加五香以煮水,这种口味给人以清新的感觉。 滋补型:如天麻、罗汉果、当参、当归蔓长、肉桂作为辅料,佐以甲鱼、母鸡、狗肉之类,系大补,可壮阳补肾、益气补中,增强人体的免疫力。 此时小熊问到:“这五种味型,是独立的呢?还是仍然可以整合?” “都行。如果是独立的味型,按我上面的说法,就可以用了。但如果想把其中的几种味型进行整合,要想试验成功,那可得花大量的时间,有经验的老师傅经过长期的摸索,才有可能拿出合适的配比来。你知道,按数量与品种不同的组合形式,会有多少吗?” 小熊想了想:“那就太多了,仅是品种,那就是几何数级的,如果加上各自的数量不同,组合起来,可以算是无穷无尽。” 冬子点了点头,而对面的小向,却吐了吐舌头,估计,他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如此复杂。 此时冬子想起来,自己这些调料知识,大部分是在重庆,帮齐老爷子收购调料,当检验员时学到的知识。在这两位面前,自己也得瑟了一把。 知识,特别是成体系的知识,就是力量。 第二百四十四章 用法细分 “冬哥,我倒不是想学那么复杂的东西,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单个香料,最简单的用法就可以了。如果这东西掌握些,以后在家下厨,不是也有意思?” 小向的追求很朴素,但是现实却很尴尬。冬子笑到:“你以为的简单,其实不简单,要了解这些香料的单独用法,其实也可以写一本书了。” “你简单讲讲,我记一下,能用多少就是多少。” 而一边的小熊,却更为直接,他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光凭录音,就省下了许多笔力。小向却在用纸记录中,对某些调料的名字,都要细问。 冬子介绍了大约二十九种常见调料的个性用法,当然都是指对日常菜肴而言的。 八角,又名大茴香、木茴香、大料,属木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甘、香。单用或与它药合用均美。主要用于烧、卤、炖、煨等动物性原料。有时也用于素菜。如炖萝卜、卤豆干等。 八角是五香粉中的主要调料。也是卤水中的最主要的香料。属性:性温。功用:治腹痛,平呕吐,理胃宜中,疗疝瘕,祛寒湿,疏肝暖胃。 茴香(即茴香子),又名小茴香,草茴香。属香草类草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甘、香,单用或与它药合用均可。茴香的嫩叶可做饺子馅,但很少用于调味。茴香子主要用于卤、煮的禽畜菜肴或豆类、花生、豆制品等。味道、属性、功用与八角基本相同。 桂皮,又名肉桂,即桂树之皮。属香木类木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甘、香,一般都是与它药合用,很少单用。主要用于卤、烧、煮、煨的禽畜野兽等菜肴。是卤水中的主要调料。属性:性大热,燥火。功用:益肝,通经,行血,祛寒,除湿。 桂枝,即桂树之细枝,味道、用途、属性、功用与桂皮相同,只不过不及桂皮味浓。 香叶,即桂树之叶。味道、用途、属性、功用与桂皮相同,但味道较淡。 砂姜,又名山奈、山辣。属香草类草本植物。本食香料。味道辛、香。生吃熟食均可。单用或与其它药合用均佳。主要用烧、卤、煨、烤等动物性菜肴。常加工成粉末用之,在粤菜中使用较多。属性:性温。功用:入脾胃,开郁结,辟恶气,治胃寒疼痛等症。 当归,属香草类草本植物,味食香料。味甘、苦、香。主要用于炖、煮家畜或野兽类菜肴。因其味极浓,故用量甚微,否则,反败菜肴。属性:性温。功用:补血活血,调气解表,治妇女月经不调、白带、痛经、贫血等症。为妇科良药。 荆芥:属香草类草本植物,本食香料。味道辛、香,用途不广,有时用于烧、煮肉类,主要作菜用。属性:性温。功用:入肺肝,疏风邪,清头目。 紫苏,属香草类草本植物,本味两用。味道辛、香。用途不广。但用于炒田螺,味道极妙、有时用于煮牛羊肉等。属性:性温。功用:解表散寒,理气和中,消痰定喘,行经活络。可治风寒感冒,发热恶寒,咳嗽气喘,恶心呕吐,食鱼蟹中毒等症,梗能顺气安胎。 薄荷,属香草类草本植物。味本两用。味道辛、香。用途不大,主要用于调制饮料和糖水,有时也用于甜肴。属性:性温。功用:清头目,宣风寒,利咽喉,润心肺,辟口臭。 黄栀子,又名山栀子,属木本植物,味食香料,也是天然色素,色橙红或橙黄。味道微苦、淡香。用途不大,有时用于禽类或米制品的调味,一般以调色为主。属性:性寒。功用:清热泻火,可清心肺之热,主治热病心烦,目赤、黄疸、吐血、衄血、热毒、疮疡等症。 此时,冬子强调到:“西方人最喜欢天然色素,如果要用黄色,最高档的,就是黄栀子提炼出来的。如果要用红色,就是藏红花或者疆红花提炼出来的,可贵了。” 两人此时,已经完全像一个学生,静听冬哥授课了。 白芷,属香草类草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辛、香。一般都是与它药合用。主要用于卤、烧、煨的禽畜野味菜肴。属性:性温。功用:祛寒除湿,消肿排脓,清头目。 白豆蔻,属香草类草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辛、香。与它药合用。常用于烧、卤、煨等禽畜菜肴。属性:性热、燥火。功用:入肺,宣邪破滞,和胃止呕。 草豆蔻,属香草类草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辛、香、微甘。与它药合用,主要用于卤、煮、烧、焖、煨的禽畜野味等菜肴。属性:性热。功用:味性较白豆蔻猛,暖胃温中,疗心腹寒痛,宣胸利膈,治呕吐,燥湿强脾,能解郁痰内毒。 肉豆蔻,属香草类草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辛、香、苦。与它药合之,用于卤煮禽畜菜肴。属性:性温。功用:温中散逆,入胃除邪,下气行痰,厚肠止泻。 草果,属香草类草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辛、香。与它药合用,用于烧、卤、煮、煨等荤菜。属性:性热燥火。功用:破瘴疠之气,发脾胃之寒,截疟除痰。 姜黄,属香草类草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辛、香、苦。它是色味两用的香料,既是香料,又是天然色素。一般以调色为主,与它药合用,用于牛羊类菜肴,有时也用于鸡鸭鱼虾类菜肴。它还是咖喱粉、沙嗲酱中的主要用料。属性:性温。功用:破气行瘀,祛风除寒,消肿止痛。 “那些不是外国人吃的?”小熊问到。 “外国人爱吃,中国人也吃,当然,印度人爱吃咖喱,这都出了名了。”冬子说完,大家笑了起来。他们也曾到广东打过工,对这些食品估计多少也有些了解。 砂仁,属香草类草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辛、香。与它药合用,主要用于烧、卤、煨、煮等荤菜或豆制品。属性:性温。功用:逐寒快气,止呕吐,治胃痛,消滞化痰。 良姜,属香草类草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辛、香。与它药合之,用于烧、卤、煨等菜肴。属性:性温。功用:除寒,止心腹之疼,散逆治清涎呕吐。 丁香,又名鸡舌香,属香木类木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辛、香、苦。单用或与它药合用均可。常用于扣蒸、烧、煨、煮、卤等菜肴。如丁香鸡、丁香牛肉、丁香豆腐皮等。因其味极其浓郁,故不可多用,不然,则适得其反。属性:性温。功用:宣中暖胃,益肾壮阳,治呕吐。 花椒,又叫川椒,其实并非四川独有,也并非四川产的好。我国华北、西北、华中、华东等地区均有生产。花椒属木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辛、麻、香。凡动物原料皆可用之。单用或与它药合用均宜,但多用于炸、煮、卤、烧、炒、烤、煎等菜肴。荤素皆宜,在川菜中,对花椒的使用,较广较多。 孜然,味食香料,味辛、香。通常是单用,主要用于烤、煎、炸的羊肉、牛肉、鸡、鱼等菜肴。是西北地区常用而喜欢的一种香料。孜然的味道极其浓烈而且特殊。南方人较难接受此味,故在南方菜中极少有孜然的菜肴。属性:性热。功用:宣风祛寒,暖胃除湿。 胡椒,属藤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浓辛、香。一切动物原料皆可用之。汤、菜均宜。因其味道极其浓烈,故用量甚微。常研成粉用之。胡椒在粤菜中用得较广。属性:性热。功用:散寒,下气,宽中,消风,除痰。 此时,冬子特别提醒他们要注意:胡椒能发疮助火,伤阴,胃热火旺者忌吃。 甘草,又名甜草,属草本植物,味食香料,味甘。主要用于腌腊制品及卤菜。属性:性平。功用:和中,解百毒,补气润肺,止咳,泻火,止一切痛,可治气虚乏力,食少便溏,咳嗽气喘,咽喉肿痛,疮疡中毒,脘腹及四肢痉挛作痛等症。 这里,冬子也提起大家要注意的地方:多食令人呕吐。 罗汉果,属藤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甘。主要用于卤菜。属性:性凉。功用:清热,解毒,益气,润肺,化痰,止咳,解暑,生津,清肝,明目,润肠,舒胃,可治呼吸系统、消化系统、循环系统的多种疾病,尤其对支气管炎、急慢性咽喉炎、哮喘、高血压、糖尿病等症均有显著疗效。 香茅,属香草类草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香,微甘。通常是研成粉用之。主要用于烧烤类菜肴。也用于调制复合酱料。属性:性寒。功用:降火,利水,清肺。 陈皮,即干桔子皮。属木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辛、苦、香。单用或与它药合用均宜。主要用于烧、卤、扣蒸、煨等荤菜。也用于调制复合酱料。属性:性温。功用,驱寒除湿,理气散逆,止咳痰。 橙叶,属木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用途、属性、功用与陈皮相同。 乌梅,属木本植物,味食香料。味道酸、香,其用途不大,只用于调制酸甜汁,或加入醋中泡之,使醋味更美。 讲完了它们的用法及属性,又一个问题出来了。这是小向提出来的。 “冬哥,我看你经常收到重庆寄来的调料,这些调料,是不是都是用的四川产的呢?” “那倒不一定。只不过,四川师傅寄来的,是经过他们挑选的。如果说产地,也是全国都有。其实,每一种调料,最正宗的样子是什么,产地在哪里才地道,这也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说说呗?”小向经常开车却取调料,也开车随燕子去收鸭子,对这个原料采购有兴趣,倒是很自然的事情。 于是冬子就讲了各类调料的外观及内在特点,以及它们的地道产地。当然,这只是对香料一类来说的,对于其它大量的辅助调料,那得放到后面再说。前面说的,都是最常用的香料,作为采购参与者,也必须要知道。 首先介绍的绍兴黄酒。我们在厨房时,经常看到一种调料叫“料酒”,其实,这就是“调料用酒”的简称,其最正宗的,就是绍酒。它是浙江绍兴生产的著名黄酒,相传在2300年前的战国时代就开始酿造。其主要原料是上等糯米、黍米,以麦曲和药酒进行糖化和酒精发酵,成酒后又用坛子密封贮藏,储存的时间越长,酒味越醇香。绍酒的酒精浓度低,一般在14.5度左右,香气浓郁,口味甘醇,颜色淡黄,其品种有加饭酒、元红酒、善酿酒、花雕酒等。绍酒是去腥、增香的调料。潮菜许多菜肴都是用绍酒作调料,故也称料酒。 其次要介绍的,也是目前厨房用量很大的川椒,就是四川产的花椒。花椒是花椒树的果实,立秋前后成熟,果实呈红色或淡红色。除四川外,河南、河北、江苏、浙江及山东、陕西均有产,但以四川的质量最佳。花椒含较多的钙、磷,香味浓郁,并有辛辣味,能去腥增香。潮州菜有“炸川椒肫球”,另制作“果肉”及“美味熏香鸡”、“炸芙蓉肉”等众多菜肴和烹调卤味,都以川椒为调料。使用时,一般是先用慢火把川椒略炒一下(以不烧黑为原则),然后研成细末。 桂皮是桂树的皮,晒干后呈圆筒形或半圆筒形,红棕色,产于两广、两湖及云南、四川等地,含有挥发油约1%,油中有水芥烯、丁香油酚等成分,气清香,味微甜辛,适用于腥臊味原料的调味。桂皮分桶桂、厚肉桂、薄肉桂三种,桶桂为嫩桂树的皮,质细、洁净、甜香、味正,呈土黄色,质量最好。厚肉桂外表粗糙,味厚,皮色紫红,炖肉最佳。薄肉桂外皮较细,肉纹细,表皮灰色,里皮红黄色,只有薄香。潮菜烹制卤味品常用桂皮作调料。 丁香是丁香树的花蕾,呈紫红色,采摘干晒成暗棕色或棕黑色,芳香而含辛味,性温。产于亚热带国家,我国海南岛也有产,多与其他植物香料合用。 八角又名大料、大茴香,属亚热带植物,我国云贵、两广和福建有产。颜色紫褐,似八角星状,有甜味和强烈芳香味。八角含芳香油4.8%,因而产生香气,稍带辣味,是潮菜卤制品不可缺少的调料。 甘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茎有毛,花紫色,荚果褐色。干甘草是甘草树根,切片后为中药材,俗谚有“甘草和百药”之说。甘草性温,味甘甜,常与其他香料配合,如“美味熏香鸡”,使用甘草与八角、桂皮、川椒等作为配料。 大家制作蒸菜或者卤味时,就不免用到五香粉,它其实是由多种香料研末混合而成,赤褐色,浓香。五香粉各地均有生产,但选料和用料比例不大一致。常用的配料是桂皮、八角、花椒、甘草、丁香、香芒等。烹制卤品或香味较浓的菜肴,五香粉是其调味品。 花生酱是本地花生经精细挑选烘烤碾磨后用植物油熬煮加工而成。花生酱呈棕黄色,香味浓郁,营养丰富,是调味佳品。 芝麻酱纯粹用芝麻制作而成,其制作方法与花生酱相似,但制品溢发芝麻浓香,比花生酱更烈,颇受群众喜欢。 南姜白贡腐为潮州市及澄海等地所生产。事先选用优质黄豆,先制成含水量较少的豆腐,然后切成长2厘米、高1.5厘米的贡腐胚,晒干后加热蒸炊,再晾干,加酱醅(即绿曲霉,起发酵作用)、盐水、白酒、南姜末、芝麻油等配料腌醅,分装于白陶瓷瓶中发酵,3个月后即可上市食用。成品呈乳黄色,质地细腻,有独特的腐乳香和南姜气味,鲜美爽口,既可作小菜,又是调味佳料。 潮州菜的酱碟、佐料使用较多,它在菜肴中起着辅助调味,增加美味,适口解腻,增进食欲的重要作用。 以上仅是中国的香料,如果是做意大利等菜肴则需要看其他的知识。 冬子此时问到:“你知道,从古至今调和五味,如果按我们的感观来说,主要有哪五种味型呢?” 这只剩下两人摇头了。冬子此时说到:“咸甜酸辣鲜,是五种对味道的形容,也可以称之调和出来的五味。” “那你说说呗,也给我们长长知识。” 好为人师是人类的通病,更何况,冬子的偶像就是老教师的葛校长呢。他介绍了这五种味型的大概理论。 咸味自古就被列为五味之一。烹饪应用中咸味是主味是绝大多数复合味的基础味,有“百味之主”之说,不仅一般菜品离不开咸味,就是糖醋味、酸辣味等也要加入适量的咸味,才能使其滋味浓郁、适口。人类认识并利用咸味的历史以相分泌当悠久,文献记载中国最早利用食盐约在5千年前的黄帝时期。咸味调料包括:酱油、食盐、酱甜味调料 甜味古称甘,为五味之一。甜味在烹饪中可单独用于调制甜味食品;也可以参与调剂多种复合味型,使食品甘美可口,还可用于矫味,去苦、去腥等,并有一定的解腻作用。在中国烹饪中,南方应用甜味较多,以江苏的无锡菜用甜味最重,素有“甜出头,咸收口,浓油赤酱”之说。自然界存在蜂蜜等天然甜味物,早已为人类所食用。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已有“蜜”字。至东汉已有用甘蔗蔗汁制成的糖。甜味调料包括:蜂蜜、食糖、饴糖 酸味调料目前深受大家喜欢,酸味为五味之一,在烹饪中应用十分广泛,但一般不宜单独使用。酸有收敛,固涩的效用,可助肠胃消化;还能去鱼腥,、解油腻,提味增鲜,生香发色,开胃爽口,增强食欲,尤宜春季食用。酸味调料包括:醋、番茄酱 辣味调料:辣味实际上是触觉痛感而非味觉。不过由于习惯,也把它当作一“味”。辣味调料包括:花椒、辣椒、姜、葱、蒜。 鲜味是人们饮食中努力追求的一种美味,它能使人产生一种舒服愉快的感觉。鲜味主要来自氨基酸、核苷酸和琥珀酸,大多存在于肉畜、鱼鲜、禽蛋等主料中。味精、虾籽、鱼露、蚝油、鲜笋、等食物也可以提鲜。鲜味不能单独存在,只有同其他味配用,方可烘云托月交相生辉,故有“无咸不鲜”,“无甜不鲜”的说法。 冬子说完这么多,小向还有订正错别字,而小熊却感叹起来:“冬哥,你在专门的学校学了多少年吗?知道怎么如此系统?” “没学过啊?你可以问燕子,我从来没在学校学过烹饪。” “那一定是名师严格训练出来的,要不然,从大的理论到细节的把握,体系全面,操作明确,甚至,连队每一种调料的鉴定判别,用法用量,都这么清楚。刚才我听了,你叙述时,条理特别清晰流畅,不是科班出身的人,肯定无法达到你这个高度的。也有可能,你这是家传的,老陈烧烤是你父亲传下来的,童子功,最专业。” 冬子摇了摇头:“我父亲在世时,从来没跟我说过一道菜的做法,我也没正式拜过师,更没上过烹饪学校。当然,这些,也不是我有多聪明,自觉就可以成才了。就像你说的,自学的人,有悟性或者知识,但肯定成不了体系。我这些调料知识的来源,与我过去的工作有关。” “啥工作?” “正和汤,你不要以为我拿回来是仅仅好奇。我在里面工作过两年,主要的职责,就是鉴定收购调料与食材。如果我对这些东西没有系统的了解,凭什么拿工资?” 这一说,这两人才明白过来。小向说到:“熊哥,乱猜什么?我想,当年冬哥也跟我们今天一样,有疑问就问老师傅,才有今天的成就,对吧?” 冬哥微笑,不置可否。而小熊却自言自语似地冒出一句话来。 “跟高手久了,你就成了高手。” 第二百四十五章 老街新贵 现在,容城有些好车出来了,这都是拆迁搞出来的效应。以前,冬子在青山见到过这一类人,而今,自己身边的邻居,同龄人中出现一大堆,还是觉得震撼。 长期在困窘中埋伏的人,终于因为拆迁,可以起来抻抻懒腰,这也是人之常情。比如有人买几件名牌的衣服,有人拿着一个所谓名牌的打火机,在熟人面前打得蹦蹦作响,有人花几万块买一个好摩托,改掉排气管,在夜晚的马路上炸街,让重金属的风格重新回到过去曾经风光的钢厂之外,这都可以理解。 自从容钢下岗潮过后,十来年,没有这种冲动了,老一代已经接受了日渐下滑的人生,天上掉下来的钱财,让他们八十年代老摇滚范,也流行了几天。 年纪大的,农业社会留下的印记未灭,喜欢办喜事,喜欢请客,哪怕给孙子做个周岁,都得在酒店包个餐厅,将过去曾经看得起看不起自己的亲友,请了个遍。门口一定有几个大字“某府周岁宴”,以府自居,好有一派地主老财的豪横,甚至在某一瞬间,觉得过去的贵族,也过得不如自己的今天呢。 时代如果飞速发展,就会出现一个明显的标志,那就是:老人们没见过世面。 如果老人们见过大世面,可以在年轻人面前吹一辈子牛,那说明时代发展慢了。 农村发了财的人,主要的精神享受是,过年或者办事时,喜欢大量放鞭炮,烧钱可以听响,让四邻八方的熟人听听,看看,这豪横,炸了。烟花是不分红白喜事的,也不分白天黑夜,就一个劲地往天上轰,在一个山湾,创造出短暂的一方炫烂的天空来。 而城里的土豪就有些悲催,他们没办法在酒店外放鞭,这得要公安部门批准。当然,有个别人不信邪,申请倒是递过,照例是不准的。理由很多,比如防火啦,防止空气或者噪声污染哪。 “这是现代城市,懂不懂?”当有关部门人员拿出这话出来,那些企图用鞭炮烟花来宣告自己豪横的老人们,就萎了。他们年轻时,都是农村出来的。究竟城市的现代化是什么样,他们也不知道。 有的人虽然只有六七十岁,孙子婚宴上,不知道该穿什么才能证明自己成功者的身份了。如果在以前,只是一个退休工人,那倒是穿一身新就行。但如今不同了,自己也算是财主了,那得穿什么呢?他们凭着记忆或者老电影里的装扮,穿着他们认为豪横的衣服来。穿丝绸马褂戴瓜皮帽子的,已经有好几个,在酒店门口迎客了,打恭作揖的动作虽然笨拙,那自得的笑容中也有几分骄傲。 虽然有些不服的酸客人,背地里说人家穿得不伦不类,但明里还是不说出来为好,因为,你送一百块钱礼来吃酒,人家回的礼包里,至少有一包六十块钱的烟一包巧克力加一堆红鸡蛋,你吃这一餐,你是赚了的。 其实,你发财了,不要以为老亲友老邻居,都是真心来祝贺的。大多数人,成功过后,能够为你喝彩的,除了子女父母,就是最好的知己了。一般关系,除了嫉妒,就是不服。你的发财,就是打击人家的优越感。优越感如空气一般不可缺少,那里面,藏着人生的意义。 为啥只送一百块呢?其实这是当地熟人社会的规矩。人情薄子上写有四个大字“礼尚往来”,家家都曾经办过红白喜事,人情往来都有账可查。过去,我家办事,你送了八十块,这次你家办事,我只是送得比你上次的多,就算是礼数了。 但是,这种礼数,恐怕要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往来,恐怕圈子要转了。你想,这次到你家孙子的周岁宴,你送这么重的回礼,这是欺负人了,我家孙子办周岁宴,莫说这大的酒店请不起,就是这份回礼,我也给不起啊。过去,回几个红鸡蛋就算完事,哪里还要花这么多钱。 这一次摆谱,估计是对过去人情圈子的告别,人们吃得心情各异。 这个回礼,几乎成了拆迁户的某种标配模式。假如是婚礼,把红鸡蛋换成喜糖。而丧事,把巧克力换成高级香皂,把红鸡蛋换成高级毛巾就可以了。 而最值钱的烟,始终坚挺地存在着。 以周岁宴回礼包的三种东西来说,各自表达着不同的含义。先说那红鸡蛋,那是过去最好的补品,鸡蛋是穷人家的人参,因为是喜事,涂成红色,就成了礼品了。这叫做,尊重传统。 巧克力呢,表示那是西方来的洋派,表明自己的生活期望,已经可以仰望发达国家的了,今后咱家的孙子,就得像西方孩子们一样,是吃巧克力长大的,明显的阶层跃升。 最关键的是那一包价值六十的黄鹤楼烟,那可是人人都知道价格的。这种烟最贵的是1916,一百元一包,但如果回那,显然有点装。因为别人都说过,买这个烟的人自己不抽,抽这个烟的自己不买。显然,哪怕你抽得起它,你也不能拿它当回礼,对自己来说,太装了。对客人来说,人家送一百的礼来,你回礼光这一项,就超过了人家的送礼,人家是来白吃的吗?太侮辱人了。 装,也要有个度。如果太欺负人,有人在酒席上借酒发疯,把你过去的穷酸样,借醉当众说出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过去曾经有一个外国人,算是个中国通,他写了一本书,说,中国人如果有宗教的话,那就是:面子。其实,这也不是宗教,这是一种理性的社会化产物。 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产物。中国人早就不是真信神了,他们相信社会。他们早就知道,人的本质,体现在社会关系之中。别人怎么看你,你的本质就确定了。如果别人高看你一眼,哪怕穷一点,你也是有价值的。孔乙已为了维护他那点残存的读书人价值,装出可笑的局面来,这就告诉大家,装,不能过分。 我们活在别的目光中,虽然有些累,但是,是实在的,随时都可以比较的,可以量化计算的。比那虚无的神性来说,可操作性强得多。这不知道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六十块钱的烟,不失体面地给双方留下了面子的空间。对于主人来说,无异于宣告:我已经抽上这种烟了,阶层上升了,你的明白?对于客人来说,六十块与一百块的礼金还差一点,自己不算白吃,最后的尊严,算是保住了。 对一某些亲朋来说,这算是最后的宴席了,因为,下次自己办事,达不到这个规格,回不起这个礼,也就没面子了,几十年的往来,终将告一段落。 认可吧,人生都是在不断告别中前行的,直到你与全世界告别。 而中年人的理想也有所不同。他们喜欢开同学会,或者一起下过乡的,一起扛过枪的,或者是一起进过厂的,一起扛过筐的。他们要在相同出身的同龄人中,寻找存在感。 他要让过去曾经成绩比自己好的,工资比自己高的,羡慕一下。过去,他们曾经看不起过自己。其实,也许并没有人看不起他,那是他自己的感觉。自卑的人,总感觉全世界的人,都在欺负自己,其实,别人根本没有欺负你。大多数情况下,别人对你的态度是:不关注。 现在,哪怕重新为了获得关注,也得要请客。利用各种名义,到处打电话,找最好的酒店,喝茅台五粮液,点最贵的龙虾鲍鱼,桌上摆的是中华或者是1916,如果能够来几个女同事女同学,那最好不过。最妙的,曾经的暗恋对象或者追求对象能来,那才过瘾呢。 聪明的中年人,当然久懂人情事故。他们知道,你买单时的豪爽,能够真正引来同学们的欢呼,其实是很少的,或者说是假装的。但能够引起他们的嫉妒,也是很好的。最好的方式,让那个曾经拒绝过自己的女神后悔:当年,怎么没想到,他也会发达呢? 这是一种心理补偿机制,缺什么补什么。今天炫耀什么,说明昨天亏欠什么。 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脸,他们认为,自己终于有资格,追求一下子时尚了。过去的紧身衣已经穿不上身了,中部崛起后,只能用大汗衫来代替,但名牌的标是不能剪的,最好是花的大衬衫,有一股南洋风,好像从沙滩晒太阳回来的架势。手上的珠串多弄几个,至少得有两套。 一套是木质的,好像自己今天与世无争一无所求,追求的只是精神上的超脱,信仰上的虔诚。另一串,就是显示身份的。其实,身价就是身份。蜜蜡、玉石、玛瑙或者沉香紫檀之类的,这种东西,好像很高雅,关键是很贵。 其实,他们也不懂这些东西,有的是被别人骗了,买了假货,有的是自己知道是假的,便宜地买来,只是为了装。他清楚,自己的老同学老同事们,没一个真实货的。 一个过去连喝酒的下酒菜,都只能靠花生米维持的人,怎么可能研究起玉石来呢? 一般来说,他只是炫富,虽然会造成某些人瞬间的心理不快,但还可以忍受。中年男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与脸皮的厚度成正比,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人前装大爷人后装孙子的事,几乎成了职业习惯,所以,对这事的反感程度,基本在容忍度以内。 但有一种情况,有一种人,就无法忍受了。碰上两个都要装的,那就容易发生火拼。 从最开始的言语对比,到后来的酒量比拼,都是在女同学的眼光下惹火的。而另外一边看热闹的男同学,才巴不得他们出丑呢。别人不点火,他们就引火上身,最后的爆发点,估计就是抢着结账的问题了,为这事,据说还差点闹出人命来。 那些陪看的男同学们,也不是毫无战斗力。他们在言语上,有一种吹法,就是吹自己认识什么人。好像自己认识的人,比你们都高档,这事你们也没法查证,属于虚张声势,强作打气而已。有酒量大的,以劝酒为名义,偶尔占点女生便宜,偶尔鼓动大款多喝,等着看好戏。 只有一种人靠谱,想让事态不要往大了整,总想转移话题,总想让大家少喝。但这种人在这种场合最讨厌了,好像他是个明白人,这不侮辱大家智商嘛。人家来这种场合,就是要让自己火的,你灭什么火呢? 追究起来,那一团火,并不来自于人老珠黄的女生眼神,也不来自于珠光宝气的反光之中,更不来自于羡慕嫉妒恨的表情里。来自于,自认为的压抑被解放,那一种急于表达的扬眉吐气。 这个阶段完毕,如果大家的酒还喝得不到位,接下来,不是唱歌就是打麻将,这就更好看了。酒席没买成单的新贵,总得要在唱歌的地方找回场子。点洋酒,说几个别人没听过的品牌名字,点些老哥,抒发一下过去不敢在女生面前唱的情感,这都是小儿科。 不唱歌的人,就跳舞,过去连同桌的手都不敢拉,今天终于可以抱在一起缓步款款了,借着酒劲,说着耳热心跳的话来,当时,说的听的,都有些当真。当然,酒醒了后,也可以不负责任,都成年人了嘛。 打麻将,也是一种娱乐。钱少的,想挣机赢一把,钱多的,想直接展示实力,各取所需。 但老牌友都知道,这赌桌有个奇怪的规律,牌,它欺负穷人。你越没钱,越怕输,结果就越输。于是,有些起心不好的同学,会私下商量,专门赢大佬的钱。打“桥”牌,就是私下串通的意思。 但这种牌局,大概只能玩一次了,因为酒醒了后,大家都会想明白。既然在一起喝酒吃饭,智商差距应该不大,所以,你们合伙的事,心知肚明。 合伙的人也不怕,因为他们知道,你们已经走在不同的路径上,今后的交集会越来越少,做一锤子买卖,总比一次不做,要实惠。 但是,只有通过打牌,才能够看出一个人真正的实力,钱饭厚度,在牌桌上是隐瞒不了的。车子,可以是租来的借来的,名片也有可能是临时印的,珠串也有可能是假的。但是,你打牌时的胆量,就显示出真的实力了。 钱是人的胆。 而年轮新贵们,还没到这么牛的程度,他们哪怕有钱,也是父母给的,或者爷爷奶奶那里拿的。他们能够做到的:衣是人的脸。 与乡村杀马特不同,他们都好歹有些硬实力。花几万元装,买小车肯定是土了,国产品牌小排量,一看就不豪爽,也没贵气。但是,你花几万买个品牌摩托,就不同了。那是实力加个性的结合体。 衣服,一定要混搭,千万别装套装,搞得跟卖保险似的。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最大可能是推销员,这在今天是常识。而穿着随意的名牌,展示低调的奢华,才是年轻人的正路。 如果有一个品牌,知道的人少,但它很贵,这可就算是装的一条捷径了。 更有厉害的,找一块小众名表带上,真皮的带子就是身份,至于那表,究竟是高仿还是正品,没几个人追究。 有钱年轻人最主要的职业是撩妹,吸引眼球是第一位的。他们没有多少喝酒打算的恶习,但他们有藐视街面的傲气。 作为整条街最靓的仔,他们自有的霸道风格,可以从炸街时的声音里判断出来。那钢铁嘶叫的声音里,有一种愤怒与轻蔑,有一种震荡与激越。 唱歌时,也故意要改编,不怕跑调,因为,我就是这个调调。不怕把歌词唱错,身体摇摆扭动,自信夸张,明星不都是这样的吗? 颜值是他们最现实的追求,比如在酒吧,鸡尾酒最受欢迎,灯光下那各种色彩的搭配,一定要在调酒师花哨的动作里出来,好像自己在欣赏艺术一般。 好了,这样的好事,怎么少得了女生们呢?我说的是,那些突然有钱的女生们。不要用女人这个词,那是欺负人,那是对有钱人的不尊重。 女生们擅长反向操作,用对比来夸张出艺术效果,显然,在对艺术的理解上,女生始终比男生高明。 年纪大的发财女性,开始装嫩,她们卖来勉强适合体型的年轻款服饰,并且拍照时,带上年轻时代喜欢的纱巾。她们唱歌时喜欢点两个小哥哥陪唱,把少女心唱得深情。她们的香水都是牌子的,口红妖娆,白发染一下,烫上波浪,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而年轻的女生,家庭有钱后,反而变得文艺深沉起来,穿着破洞的衣裤,撸着有洋名的猫,给靠边的乞丐钱,并且尽量在目光中,显示沉静。 这种反向操作,在美学上是有价值的,对比,始终是艺术夸张的辅料,逆光,才显示摄影师的技巧。 许玫在跟一个拆迁大嫂聊天时,发现对方挎着一个名牌包包,却不施粉黛,她可不是买不起化妆品的人。况且,这位大嫂面容确实有些得罪观众,需要修饰了。 “我一直是素面朝天的。”这位大嫂的回答,让许玫吃了一惊,一个街坊家庭妇女,说出这么有文化的话来,简直让人震撼,她哪里来的自信? 而燕子遇到的一位少女,却另有风格。她的衣服是绉巴巴的小众牌子,几天没洗头发,闻起来好像都有点异味。问了原因才知道,与她的发型有关。 “你知道,这叫什么发型吗?” “不知道。怎么这么多头发像辫子又不像似的。” “这叫脏辫,美国流行的,起源于非洲,唱重金属的朋克,你懂么?我做这个,花了上千块是小事,人家两个发型师,忙活了整整半天呢。” 燕子明白了,花了上千块,这是她话的重点。 “脏辫嘛,如果不脏点,那成了啥?” 不讲道理就是美,这是年轻人才有的豪横。 容城毕竟是个小县城,熟人社会中宁静是主色调,但自从挖掘机来了后,整个县城的人心,好像也像那些泥土,被翻了起来,亮出不同的颜色与气味呢。 县城太小,而躁动声音太大,所以,整个城市被点着了火一样,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热闹,产生着不同的新闻。街坊大妈们的话语,从传声筒变成了放大器,让这些火花,弥漫出巨大的烟雾来。 房东大婶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因为燕子与冬子帮她发了点小财,她也开始得瑟。当然,她没有拆迁的待遇与实力,但可以吹,她认识大老板啊。 冬子与燕子,就是大老板,这话,首先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仅从鸭毛的产生量来说,她就知道,冬子每天卖出多少鸭子来。要知道,每天四五百只的出货量,一只只赚十块钱,那每天得多少? 她仅靠鸭毛这一项每天可以得到大几十块的收入,这还只是一半,另一半,是交给燕子的。况且,每天给工地食堂送的卤鸭子与羊肉串,她得到的佣金,也有一两百块。再加上房租,她一个月也有大几千上万的收入了。 她收入的变化,首先是牌友们发现的。牌友们发现,她打牌,对一天几十百把块的输赢,已经不感兴趣了。所以就探她的底:“你怕是发了财了嘛,最近豪爽得多了。” “我没发财,但我家住着发财的人。”谦虚与骄傲同时展示出来了,大婶果然是街坊老手。 于是,在大家的追问下,冬子与燕子的传奇,开始有了不同传说与版本。 老陈大家都熟悉,他家房子拆迁,是面积最大的。人家除了拆迁成了百万富翁,还做这么好的生意,赚这么多的钱来,怎么,好事都让他们占了? 况且,他家的鸭子是好吃,羊肉串也是老牌子的,这家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积了什么德呢? 人怕出名猪怕壮,被人羡慕上了,接下来的,就是嫉妒,并且有可能发展为恨。 第二百四十六章 正向能量 对于房东大婶的吹嘘,有一种伪新贵的虚张声势,其实内心中掩藏的,是自卑。她无一不刻在内心想:等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我家还不拆迁呢? 当然,这也是牌友们安慰她的话:“急什么,你家那大的面积,越在后面,价格越高,等房价涨起来了,你家拆迁,那不成了千万富翁了?” 一边是房东的骄傲似谦虚,另一方面是牌友那种“苟富贵勿相忘”的期许,大家都暂时陶醉在快活的气氛里。 其实,自家的房子什么时候能拆,那期待却是等不了的。自家儿子早就收不住心了,靠房租吃瓦片,虽然不穷,但也得瑟不起来。只要无法得瑟,许多想追的姑娘,就会被那些摩托车手带走。时不我待,荒废青春。 但是,修车师傅,却饱含着正能量。本来,他家也与冬子家相似,当年,也是厂里的处理房,后来,也低价买下了另外一家的房子,算起来,也有两套。当年大部分下岗工人都南下打工,或者到市场摆摊。或为了路费,或为了本金,出售了自己都瞧不上的老房子,现金为王,落袋为安。结果,今天,这些房子却变成了金疙瘩。 最开始,他家并没有在拆迁范围,因为离得有点远。但后来,他们家又被重新划为拆迁对象了。原因很简单,他家在湖边,而那个湖,要做清淤整治工作,而需要的施工作业面,也就是冲出来淤泥水,那一个专门沟管,必须通过他家。于是,他们当时那几家人,也成了拆迁户。 他陪了两套房子,一套准备自己住,另一套准备出售。他家有一个姑娘已经出嫁了,不需要等房结婚。 哪怕一套房只值五六十万,但银行里有五六十万现金,对于一个工人来说,也是飞来横财,可以保证晚年无忧。这可是很多人的毕生追求。 但这个消息,很少有的知道,因为师傅不说,徒弟们也没到他家去过。只有原来厂里的老同事才明白,他家的位置及现状。所以,消息散布出来,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七号门附近的熟人,才开始跟师傅玩笑起来。 “你这满脸油污的,搞么事呢,有房有钱,赶快收摊,带上老婆去旅游,莫让她再在街上卖毛线了。” 师傅的老婆,在明堂路市场卖毛线,已经卖了十几年了,虽然也挣得出来几千块钱,但起早贪黑的,陪人笑脸,也比较辛苦。当地普通人,尤其是老年妇女中间,还有手工打毛衣的习惯。但现在,手工打毛衣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大家有了钱,也喜欢直接买成品毛衣了。所以,这种卖毛线的摊子,越来越少,而这位修车师傅的老婆,是仅剩下的几个做这生意的人,望着客户日薄西山。 “嘿,你不晓得我老婆?她固执起来哪个拗得过?她说,只要容城有几个人在打毛衣,她就坚持做那最后的卖毛线的人,她的性格,你晓得吧?” “晓得晓得,当年只准你晚上喝点酒,几十年的工友,硬是没人看到你早上中午喝过,除非放假前。” 因为修车的人,在车间有可能有安全事故,偶尔也会开车试车,喝酒增加危险,师傅的老婆就有了这规矩,把师傅管得严。 当然还有同一车间的,懂行的人,问话就不同了。“伙计,你这一个月修车带卖二手车,起码赚一两万吧,劝嫂子别摆摊了,够用就行了,你还准备给女婿挣好大个家业?多玩哈子不好?” 邻居的牌铺就在不远处,这位工友也正准备到牌铺去的,估计是三缺一,想找师傅加入。 “嘿嘿,这就是你跟我不同了,当年,在厂里,你为么少我两级工资?我就喜欢修车开车的,我把修车当快活,一天不沾机油,我这手就痒。你嫂子喜欢打毛衣,喜欢卖毛线,也是爱好。我们是辛苦命,喜欢的都是干活的事,不像你那么清闲,打麻将钓鱼,都坐得住。” 对方显然很服气:“嫂子打的毛衣是漂亮,但又不跟我打,你穿的是温暖牌,我们都晓得。你是个劳碌命,哪个跟你比工资呢?你这家伙,闻到汽油都是香的。” “也莫说我了,丁老三,你晓得吧?” “他啊,焊接组的那个?抠了一生,当年吃烟,都自己躲在一边吃,也不能我们散。我们班长问他啥原因,他说他抽的烟孬,没资格跟我们打堆。” “对啊,人家老婆是从农村来的,一人工资养全家,哪里像你当年,父母有退休工资,自己也是双职工,抽的红金龙,喝的小黄鹤楼,人家跟你交往不起呢。” “哎?他在哪里去了?当年下岗后,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人家发达了。人家跑南方厂里打工,技术过硬,工资高得很。回来又把邻居的房子买了,现在拆迁要得三套房呢。” “我朝!”老工友吐了口痰:“鸟枪换炮,想不到他还有这个铛。那不喜死,他老婆怕一生也没想到过今天吧?” “哼,你猜丁老三在干啥?人家有新生意了,正在整门面,准备开一个不锈钢门窗店子,搞防盗网呢。他的活没得话说,那生意,肯定差不了。” “活是没问题,六级焊工,相当于技术员了,大厂出来的,现在八级都考得上。他钱没挣够?” “不是钱挣够了没有。你想想,天下的钱,哪里有挣完了的?什么时候是个够?这不光是钱的事,这是价值。自己的价值,通过钞票体现出来,自己还有用,在社会上还有意思,懂吗?我劝你,把修车的技术拿起来,给我打工委屈你,但你自己可以开一个嘛,现在车这么多,莫说修汽车了,就是修摩托,也不少你赚。” “嗨,你不晓得我?耐不得那个烦。”工友被牌铺的牌友喊走了,师傅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个工友,父母也是容钢的退休职工,算是容钢第一代建设者。他是顶替父亲接班进来的,这种老工厂子弟,父母作为老职工,还是有优势的。挑岗位时,他不愿意到炼钢炼铁车间,嫌那里太热太苦,于是进了机修车间,进了汽修班。 汽修是个技术活,他学得不痛不痒的,但基本的活,总算是看会了。毕竟,跟着这么多高手在一起,自己也成了半个高手。但是,这种整天跟机油打交道的生活,并不是他的所爱。他爱的东西,在工厂之外。拿个收录机,穿个喇叭裤,跳个月光迪斯科,做一名八十年代的现代青年,才是人家的追求。 诗与远方是那么诱惑,但梦想却直接得很,就是找个漂亮的姑娘。他的老婆算是漂亮的,毕竟条件在那里摆着。当年的容钢是容城的绝对老大,父母又职工,自己又是技术工人,那简直是当时容城的贵族。贵族只会跟贵族联姻,另一个漂亮的厂职工子弟,跟他结婚了。 结婚时,他们几乎到了人生的巅峰,双方家长都是双职工,夫妻也是双职工。如果容城县长只有一人在工作,父母是农村的,那县长的家境,也不一定有他家的好呢。 本来的工人,具备了成为公子的条件,这恐怕连武钢的人,也没有这个资格吧。此所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当然,这工友后来的人生,就开始了下坡路之旅。原因与大势当然不细说,但越来越愤世嫉俗是真的。 这条街上,许多家的悲欢都与时代有关。也许许多容钢人,都会有些许的抱怨,但这种类似于拯救的拆迁,又会让许多人狂喜。 悲喜之间,人与人的过去的工友关系,就日渐分野,容钢的老工友们,再也无法在情感上,扭成一个整体了。过去那种吃大锅饭时的亲密与平等,再也找不见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整个容城,已经变得不同。至少,活力,比以前大多了。 追求那平淡如水的安宁,是一种安定感,但这是老年人特有的追求。在安定的情况下,哪个不抱有一点梦想呢?年轻人,才会展示活力。在这样一个古城里,久已蛰伏的活力,仿佛被地底下挖掘出来一样,晒在人们面前。 安逸太久的人,好像已经动不了了,他们没办法起跑,因为梦想没有了,觉得自己不如当个看客,来得舒服一些。但是,这种看客,其实是最不舒服的。因为,我们观看体育比赛时之所以会兴奋,那是因为我们是啦啦队员,我们是鼓掌的,我们是真心为运动员的拼搏喝彩的。 但是,社会发展中的看客,基本上收获的,只能是失落。有人说,人的生命到了最后之时,最后悔的一句话是:我本可以。是的,望着别人跑远了,甚至看不到别人的尾灯,你的看客生涯也就只剩下顾影自怜。 人都跑光了,你评价谁?谁在听你的评价。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当全社会丢下你跑了,你还剩下啥? 所以,在这个全民跑步的时代,你坐着不动当看客,你不光是落伍,你恐怕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你没看,街边喝酒吹大牛的人,他们的对手也不越来越少了吗? 人们之所以不能忍受孤独,除了缺乏安全感之外,更重要的哲学意味是,他们缺乏作为社会的参照物,没有参照物的物体,不知道自己的运动状态。误以为自己是静止的,其实是大浪淘沙、随波逐流。落花于流水之上,以为自己与水的关系是相对稳定的,行走的是两边的岸。其实,自己走到哪里来了,将要到哪里去,莫说自己不能作主,连判断的依据都没得。 孤独的人往往会在心底深处算出疑问:我是谁?我在哪里?将要去哪里? 这种高层次哲学问题,会把一般人逼疯。所以,有人说过,只有大奸与圣贤,才可以孤独,普通人,承受不了。 而这里面,就有一位正能量的高手。这位高手,已经成了容城一个标杆,还当选了人大代表,他的名字叫胡富贵。 他其实是早期下岗,进入收废品行业的人。当然,当年的钢耗子与他无关,他只收废纸与塑料瓶之类的。凭着一点点资本积累,利用当年在电工班学的一些技术,他后来改行,收旧的电器,大街上,用一个干电池喇叭喊:“收旧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那略带点梁子湖边上口音的声音,几乎成了许多容城人早年的回忆。 那些年,他把这些电器收来,维修过后,便宜卖给农村,也算是有些赚头。 其实,当年电工班跟他一起下岗的,大多数都跑到外地,跟别人打工去了。比如武汉,装修市场特别发达,弱电装修,就需要电工。大厂出来的电工,技术过硬,还是很受欢迎的,收入肯定比当年在工厂里高。 但是,他离不了家,他家有一个因车祸瘫痪的老婆,整天端屎尿喂饭的,还经常推老婆出来晒太阳。 过去,收废品时,他老婆就坐在里面,记账或者给钱。后来,他收电器,一个大板车,有时也带着老婆出来兜风,老胡蹬三轮车,吼吼神的。那一种恩爱,让老人们看了,都既怜惜又羡慕。 后来,电器维修积累了一些钱,他又开了一个电器商店。卖家用电器。他因为自己有修理技术,所有在他家买的电器,如果坏了找他修理,他只收材料费。所以,白天卖电器,晚上加班修电器,成了他的日常。 他成了这方面的专家,用他的话来说,除了机器的壳子不好修,其他的,他都奈得何。 因此,他的电器商店生意也就比别人好些,图的是他搬不走的信誉和坏了就可以修的放心。 搬不走的信誉,在熟人社会,可是金字招牌。 从电器商店到品牌电器专卖店,他经历过一次次的升级,如今,他已经拥有一个商场了。这个家用电器卖场,可不仅仅是家用电器,还卖手机之类的东西,已经成为容城的老招牌了。 一个底层工人的逆袭之路,只因为他当年,没有成为愤青。有人问他,当年为什么要守着这样一个老婆,下身瘫痪,面部浮肿。他的回答很有意思:“我记得她年轻时,漂亮的样子。” 这句话,简直就是诗。一个工人,为什么会变成一个诗人呢?不是因为他读了书,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文艺上的追求与探讨,而是因为,他把生活的苦难,活成了艺术。 他至今认为,自己一生的技术,其实只体现在老婆的轮椅上,他为此,还专门申请了专利。有一家轮椅厂,开出几百万的高价,要收购,被他拒绝了。最后,武汉一家厂子,答应与他合伙开厂,他只用这专利算是技术入股,占有公司两成的股份。这个厂子,现在生意很好,工厂也开到容城了,给当地,带来了丰厚的税收。 他的轮椅,当年是专门为老婆设计的。凭畜电池,操纵扶手上的手柄,就可以自由驾驶,这没什么稀奇。最厉害的是,它可以上下楼梯,安全快捷,这纯属创新了。 整个装置加起来,也只不过三十几斤重,普通人都搬得动,充电方便,续航时间长,极大地解放了瘫痪病人的活动空间。 胡富贵这人,父母死得早,把岳父母养老送终后,就以给养老院作慈善为快乐了。基本上,这种人,是以换钱并且付出为人生方式的,物质精神双丰收。 还有一个农村人来容城的典范,她是个寡妇。年纪轻轻的,就死了老公。她是从农村嫁进城的,当年也算是村花级别。但老公死了,有人劝她再嫁一个算了。她不同意的原因,是因为婆婆还在世,要为她养老。 从自学理发开始,办一个理发店。周游于大量心照不宣的顾客间,保持着不卑不亢的距离。从年轻人的时尚发型到老年人的染发,她都会。心灵手巧这个词,好像是专门为她设计的。 后来,名气与生意都越来越好了,收的徒弟也多了,于是就开了连锁店。她的连锁店有一个特点,所有理发师,都是她的徒弟,技术与态度这两项,都是她新手调教出来的,深得当地人信赖。 成了富婆,姿色不错,当然有更多的人想心思。当然会受到拒绝,当然会遇到失败。有人愤愤不平:“她嘛,徒弟里面,那帅的年轻帅哥,怎么会看上你?哪怕是同性的美女也不少,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这种猜测,纯属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却从来不辩解,自己不婚的原因。 直到有一天,她婆婆去世后,在葬礼上,她大哭一场,大家才明白原因。 原来,她从农村来的,嫁进城里,自然就矮了一截。刚进门时,做好了饭,全家人上桌子,公公与丈夫喝酒,她都不敢上桌子,在厨房吃。但婆婆帮她撑了腰:“无男无靠,男人在外面是英雄,但回了家,女人才是主人。无女无主,你们两个男将,都得听媳妇的。” 是婆婆把她请上了正席,她不动筷子,全家人都得等着。 她是念着这份尊重,才坚持了这么些年。 “妈呢,我回娘家,你都要悄悄给我塞钱呢,咱家不富呢,你尽力了呢,怕我回家,邻居笑话呢,爹娘看不起呢。全天下的人死绝了,只有你在帮我撑场面呢。” 这连哭带说的,才让大家明白,女人一旦讲起义气讲起感情来,会舍得自己一生的时光。 正向的能量无处不在,只是在今天,它可以让你双丰收。在存量社会里,你太讲理性,太讲风格,你让别人占多了,你就占少了。 但这两人的经历证明,他们付出得多,让别人占得多,但自己也没少得。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整个时代,已经进入增量时代。你只要不断的努力,你的财富会不断增长,在增长条件下,你给别人一点,并不影响你绝对数量的递增。 当年,彭总给冬哥上过课,说过经济学中的复利原理。当生产发动起来后,工商业社会的增量现象,就有可能成为常态。 他问过冬子一个问题:“你把钱存银行,假如存一百块,按通货膨胀不变的情况下,十年后,它会自动变成一百五十块,多出来的那五十块,是谁给你的?” 当时冬子有点懵,对啊,怎么凭白就多出来了呢?以前自己总认为是物价上升带来的,购买力没变化,只是数字变了。但彭总的前提说得明白,假如通货肿胀不变。 “其实,是整个社会发展的红利,支撑着你的利息。” 这就是增量社会的秘密,整个社会的生产发动了,所有人都在挣钱,你的付出,都有利息回报的。 你付出了本金,有人付出了劳动。结果,两人一分账,都得到了利益。 最怕的是一种人,既不愿意掏本金出来,也不愿意付出劳动,只是在那里评论。 没有本金的人也不要灰心,只要你干,就可以收获这个增量红利。时代在前进,你跟着就行了,跟着大家的步伐,你也就前进了,不用太刻意,也不用太聪明,自然有胡富贵那样的带路人。 而今天,冬子觉得,他们这两位正能量,最大的贡献是,他们带动了徒弟与员工,让他们也成为可以养家湖口的人挣钱人。 而自己的价值,不仅从保留住父亲的品牌,而且从扩大就业,增加税收这个角度来看,也是有价值的。 所以,在保持品牌上,如果能够扩大规模,或许是更有意义的一件事呢。比如,冬子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小向一个小熊,一个月接近万把块钱,已经成了老家里的顶梁柱了,他们自己,也换了新手机,偶尔会在老乡与同学的电话里,得瑟起来。 更莫说,小樊与小蒋,这两位,已经在开始讨论,是否要在容城买个商品房的事了。毕竟两人月收入两万多,对付房贷那每月几千元钱,很轻松。 小樊当年的理想,仅用这一年的时间,好像都看见曙光了呢。 第二百四十七章 社会反馈 小樊自不必说,许玫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天忙碌得像只狗。她早上七八点钟就过来了,仿佛要接早班一样。 “这还是许玫吗?大美女,你不是爱睡懒觉的?”燕子对许玫的情况门清,这人,要出门,从洗脸到化妆,不折腾得个多小时。况且,她最大爱好除了逛商场,就是睡懒觉了。 “我六点就起来了,么样?”许玫把脸凑近燕子,让燕子看她化妆的效果。 “美美哒。”燕子笔到:“一个卖卤菜的,搞得太漂亮,人家是买什么?” 最近,冬子的卤鸭子已经树立了口碑,而小樊与许玫,在容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摆摊子,当然也引起了大家的评论。“卤鸭西施”这个称号,自然也传到了许玫耳朵里。她享受这个称号,让更多人认识自己欣赏自己,不正是得偿所愿吗? 凭自己的漂亮,到处漂这些年,居然没几个优质男追自己,许玫还是觉得有些失落的。好在,快要过年了,那些在外地成功的青年们,也要回到容城,他们要明白,卤鸭西施正在这里,在家乡等他。 另一个反馈,当然是钱了。她俩除了正常的200只规定数量外,一天还会多卖100多只,这给她们的提成是很丰厚的,一个月算下来,她们每个人的收入,都至少超过了一万五,这个收入,在容城,已经进入最好的档次了。按武杰这个最好单位最好岗位来算,也差不多。 武杰所在的电力公司,是最好的单位之一。其实供电公司,是连接发电与用电的桥梁,它收的,相当于过路费。这就好比算来水公司,收的费用主要是管道费。这种生意,是天下最好的生意,况且还是独家经营。 而武杰本人,又在施工部,凡是与工程沾边的,都有油水。别人不敢发的东西,他们可以随便发。比如有工程,就有夜班加班,夜班加班的补助可以发吧。误餐补助可以发吧,交通补助可以发吧。哪怕是下乡维修个变压器,下乡补助也是可以发的。 社会上有个说法,说比公务员收入更高更令人羡慕的职业是:两电加一草,银行也不少。电信因为引入充分竞争,现在要差一些。但供电与烟草,那绝对是金饭碗。银行收入高,只因为它们离钱近。 按武杰的收入总水平,加上五险一金福利补助,已经可以达到18万每年。相对于供电行业人均年收入15万来讲,还要高些。但在容城,普通人认为的公务人员,年平均收入也才十万左右,不在一个档次。 容城也算是一个文化古城,有像葛校长一样,一大批的教育工作者,将这里的文化传承延续了下来。每年,这里会举办各种文化艺术和体育比赛。这里也有自己小有名气的书法家、音乐家与舞蹈大师,虽然只是在小县城,但水平并不低。因为,他们办的艺术培训班,每年通过艺考的比例,是很高的。比如冬子,就是经过一个优秀的美术老师,进行了两三年的培训,就可以通过艺术考试了。 艺考通过率,反映了当地艺术老师的水准。这其实是当地考大学的一门捷径。还有体育比赛,也有从正规院校毕业的体育老师。当年葛校长在容高时,到武汉音乐学院或者武汉体育学院招老师时,都是亲自严格把关的。不仅对对方的专业素质与教育能力加以考察,更重要的是,考察对方是否热爱教育这项事业。 比如容城有几个项目,在全省都是拨尖的,如果按县级水平来平均的话,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全省第一。乒乓球、举重、皮划艇、艺术体操,每年,容城除了大量相关专业的运动员被录取到武汉体院,还有一些进入省队,或者在全省拿了金牌。 艺术之风更盛,并且不拘一格。当年,有一名容城土生土长的青年,由于高考并没有考上正规大学,但他从小被优秀的舞蹈老师辅导,有这方面的天赋与爱好,他自己一个人跑北京,居然考上了北京舞蹈学院。当然,这是一种非高考渠道,相当于职业培训,没有直接分配工作的资格。 但他的作品,也曾在全省比赛中获过奖。为了他,葛校长用自己的关系与威望,找教育局,找人事局,甚至找到分管的副县长,把这个人招进了容高当老师。 这位老师果然不负期待,他每年都会帮容高,输送出舞蹈专业的艺考大学生,提高了容高的升学率,也给许多孩子与家长带来了一条新的出路。 葛校长对体育与艺术的重视,是基于对现代文化发展的考虑,更是为许多年轻人,打开成长成材的基础。让一个火把点亮更多的火苗,不正是教育的意义吗? 而社会,给了葛校长的努力,以巨大的正反馈。他的学生中,最有成就的体育人才,现在已经当上了国家皮划艇中心的主任一职,而女子举重,容城也出现过两个世界冠军。对于一个仅有一百多万人口的县来说,这个成材比例,也太高了。 一般的高中,是不怎么上音乐美术与体育课的,尤其到了高三,这些课基本上就停了。但是,当年的葛校长,却坚持了一个制度。凡是艺考生,在高三,都得分别按专业集中到相应的班,专门有老师对他们进行培训。 有人问过葛校长:“这些专业,有天赋的,可能会吃这碗饭,一般人,哪怕艺考上了大学,也吃不了这碗饭,何苦呢?” 葛校长的回答是:“先得让他们有大学可上,让他们开了眼界,就等于打开了生活的窗口。他们不吃这碗饭,但是,艺术是饭的作料,有艺术的生活,品格就高了。所有成材,如果不改变生活状态,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理念得到了收获,容城人的生活状态,总与艺术有关。每年的运动会,省队总有教练来,考察选拨队员。每年的几个重大节气,群艺馆组织晚会或者比赛,总有节目送到省上参加会演,也经常拿到奖项。主管教育及文体卫的副县长,是最好当的,因为总能够在省上获奖,脸上有光,工作有业绩。 还有大大小小的书法美术展,行业间的体育比赛、演讲、辩论、知识竞赛,丰富了容城人的生活。就算前次的花卉展览,也因为以前有菊花会,而让容城人的欣赏水平,得到了培训与提高。懂得欣赏美的生活,就是给平凡的生活,加上了可口的作料。 人生不要说结局来说没意思,就是从大部分人的过程来说,也没什么意思。要让人活得好,就得让他们的生活有意思。说高了,这叫境界,说低了,这叫状态。 然而,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是有条件的。比如每次合唱比赛,要么是政府某局的赢,要么是电力烟草银行之类的赢。为什么呢?他们有条件。 他们物质生活满足后,就比较注重精神层面的东西了。领导重视与群众的需求结合后,他们请得起最好的老师来教,也有时间进行排练,所以效果就有所不同。更有甚者,某些国企,为了提升自己的文化档次,招来有某些特长的职工,形成自己的球队与文艺队,屡次在容城的比赛中获奖,这也相当于一个正反馈。有钱有条件,接着就是有成绩有名气。 冬子曾经听说过某些人的抱怨,说有钱的单位,总是招工时掐尖,又有钱有时间,他们参加比赛老拿奖,是不是不公平? 爹爹的回答很有意思:“人家炫的是文化艺术,这比单纯炫富,正得多。况且,大家看了高水平的晚会或者比赛,不也享受了?” 冬子想起多年前的老职工,说起容钢当年的企业篮球队,那威风八面的样子,也是充满了骄傲的呢。 据说,当年这批老容钢篮球队员,随着容钢的落寞,人才也日渐凋零,但他们还是组织起了一个业余队,到处找对手打野球。在容城平时业余时间,估计对手都很弱了,于是挑战部队。当地武警部队的篮球队,以生猛著称,体力那叫一个好,身体素质那叫一个棒,他们平时是不参加容城的比赛的,怕伤着人。 这帮子老篮球油子没事,去挑战他们,并且给自己的球队取了个爆炸的名字:“tnt”,穿着这招牌背心就去了。结果,被人家用体力干倒了。上半场明明领先部队十几分,结果下半场,人家奔跑的速度与弹跳的高度好像比上半场还厉害,反转的结果是,老油子们全场反倒输了十分。 他们终于知道,属于当年自己称霸容城球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有人还愤愤不平:“厂子不行了,连球都不行了。” 这算是负反馈。 新近崛起的一批文体势力,是当年艺考出去,又回到容城的年轻人。他们不再像自己当年的老师一样,舞蹈从劈腿开胯入手,他们直接进入街舞或者拉丁等状态。体育上,也没有多少练习举重的了,开的三家健身房,以练习肌肉为主,当然兼做减肥的生意。 美术方面,也引进了动漫设计及电脑绘画,与过去单纯从素描到色彩的训练,有所不同。文化宫教孩子们的,还是那些学院派老老师,走的是艺考之路。而这些年轻人,回来办的个人工作室,走的是爱好之路。 最厉害的几个年轻音乐人,成立了吉它培训机构。并且抢先利用网站注册的优势,办了一个所谓的中国吉它协会的组织,这是容城第一次,有一个中字头的组织。 有人觉得,这些组织与工作室,有些路子不正,有些野鸡与山寨。燕子自己就是唱歌的,但对这些老师培训的流行甚至是rap唱法,也是不太感冒的。 “爹爹,你怎么看呢?”在一次爹爹家吃饭时,冬子正在厨房忙,燕子问起这个问题。 “看反馈,你看,他们办的这些培训,是不是也是一种美?只要大家觉得美,他就是价值。更何况,时代变了,年轻人喜欢这些,他们就提供这些,这是一个正反馈。他们有了收入,学生满足了爱好,都是艺术上的好事情,不要怀疑它。文无第一,不要争论哪个高雅哪个不高雅,只要没破坏公序良俗,只要给社会带来美感,就是有价值的。当然,我不喜欢那电声乐队的吵闹,我喜欢听燕子唱的老歌,但我没有理由反对别人喜欢流行的,对吧?” 燕子总算是理解了,喜欢这个词,是非常个性化的。审美情趣,总是随时代变化的。 爹爹突然冒出一句燕子听不懂的话来:“艺术探讨可能性,科学追求必然性,不一样的。” 既然不太懂,燕子也就不问。因为,在她与冬子心中,爹爹的世界太复杂,太深奥,自己没能力完全懂他。 但正反馈的观点,燕子还是有所体会的。许玫目前就属于正反馈的阶段。她出名了,终于因为美丽而有我外号,她也赚了钱。更重要的是,她居然有存款了。 早餐吃不了多少,中午和晚上,就跟冬子家吃。冬子炒的菜,你只要吃过了,就不太愿意到餐馆吃了。冬子不仅把味道搞得好,而且善于搭配。 我们通常的人,觉得某样东西好吃,大部分有个特点,就是喜欢高热量大口味的东西。比如肉食好吃,那是热量高。重油重盐的东西好吃,那是辣椒与油盐把得多,舍得给作料。在某些厨师的眼里,宽油大火是他们炒菜的法宝。但这些东西吃多了,就容易造成人的肥胖。 要控制体重,除了少吃以外,还有多动。其实有另外的法则,一般人做不到。这是齐老爷子教给冬子的法宝,那就是提升人体的循环水平,这就是医道了。 在老大师的弟子中,很少有长得胖的。这与我们平时所看到的胖厨师,有很大区别。冬子的父亲也是厨师,虽然长得不胖,那是他长年劳累的结果,他的菜,油盐成分也比较重,他没有中医的丰富经验,不知道这个窍门。 为什么正宗重庆火锅有这么多中药呢?调料的种类也相当多,刚开始,冬子不太理解。后来才明白,最高明的厨师,让你天天大鱼大肉,也不会让你三高,也不会让你长胖,那是因为,他不仅调理着调料与食材的阴阳平衡,也调理着你身体的循环状态。 冬子凭借着这些知识,炒的菜又好吃,但吃他菜的人,却没有一个胖子,所以,许玫自己身材保持得好,也有这个原因。当然,她整天站在摊位前做生意,体力付出也是很大的。 整个人体,如果保持着收支平衡,保持着循环流畅,自身的调节机制,是经过几百万年进化而来的,很是精确,不容易生病。 另一个意外收获是,许玫居然有存款了。一方面是她挣得多,另一方面,是花得少。因为,她没有机会逛商场,没有机会乱花钱了。 这大半年下来,许玫本人,居然存了六七万块钱,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有一次,她母亲在外面打牌,欠了别人的钱,当时就借了些。当时急于想扳本,高利贷也借了一万块。结果到了期限还不上,人家打混混,都开始骚扰到家门口了。 其实今天的混混也不像过去那样野蛮了,他不可拿刀打打杀杀的,因为这很容易进派出所,被打击。他们就采取另外的办法,在熟人社会,很好用。那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你小区楼下,大声喊你的名字:“某某某,还钱!”除非你搬家了,你敢不还?第二天,满街都是你的传说,还好意思出门? 那一天,许玫回家时,已经晚上十点了,有两个混混明显堵在楼道口,准备晚上要喊话了。这事,许玫门清。这种人,公安也不会管,毕竟,你确实欠了人家的钱。最多把人驱走。但是,今天驱走了,他明天再来,你怎么办? 许玫妈吓得不敢出门,女儿回来了,赶紧求助。 “我听说,你跟廖苕货是同学,他在社会上有面子,你求求他,说几句话,把这几个人叫走吧。” 许玫问清楚了情况:“没钱打什么牌?” 她妈平时要听许玫这种口气,肯定是要生气的。但如今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还不是想赶本,结果越赶越深。你就帮我这一回,下次不这么打就行了。你给廖苕货打个电话呗?” 毕竟是亲妈,许玫当然不会不管。 “欠了多少?” “本金一万,按他们的利息,现在连本带息得一万五。” 许玫知道,这才两个月就收百分之五十的利息,简直是在要人命。高利贷,除了面对救急的人,就是面对这些赌客了。 “如果你保证,今后不打大牌,我帮你。”许玫盯着她妈的眼睛,她看到了某种挺卑微与痛惜。这样一个母亲,也曾经是一枝花,也曾经骄傲地走在这条街面上。但时代的变迁中,她与父亲落后了。她自己不往辛苦的那条路上走,往轻松的路上行,结果,越走越难。 她曾经把女儿当成自己的骄傲,继承了她的美貌,幻想通过找一个好女婿改变自己困难的生活,重拾年轻时期有过的光荣。但女儿成绩不好,女婿也没找到,自己在这种消磨日子中残喘。她的人生就像牌桌一样,越是缺钱的人,越是容易输。 这是养育自己的母亲,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结果自己还是让她失望着。过去,自己急于摆脱这个命运,差点坐了牢,而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从这个负循环中走出来。 “不必打电话,我去解决。” 许玫穿上鞋子,就要下楼。母亲问到:“这么晚了,你是要找他吗?” 再怎么说,自己也不愿意让亲生的女儿,这么晚去冒险找一个社会人求情,打电话可以,这么晚送上门,后果是什么,她想得多了点。 “算了吧,莫出门了,大不了,我找过去的老同事借点,给他们就是了。只是利息太高了,划不来。况且,你爸上次生病也用了些,你晓得,我们的退休金,也只刚够生活。” 许玫心想,你是知道刚够生活的,但为什么还那么爱买衣服呢?其实,她母亲爱买衣服,并不是奢侈,她只是想保住自己那曾经美丽的形象,形象上的优越感,支撑着她的面子与意义。 “爸,你陪我一块下去吧。”许玫叫了上父亲,他们一块下去后,许玫只问了那两个混混。 “不就是一万五吗?何必呢?” 本来美女就是有魅力的,更何况,口气如此洒脱。他们随许玫找了个atm机,许玫取了一万五,把借条抽了回来,算是了事。许玫的父亲在身边看到,许玫的账上,居然有这么多钱。这些钱,可以抵得上他两口子一年的全部退休金。 当父亲把这事跟母亲一说,许玫就此在家中的地位就发生了变化。这是一个能干的女儿,她拿得出钱了。并且,许玫知道,母亲不打牌是无法过日子的。于是她拿出一万块钱给了母亲:“你只准打一块钱的小麻将,这钱是总数,什么时候你输完了,你也就别打牌了,听到没?” 女儿的豪爽与大气,显然把母亲震住了。她好奇地问到:“你卖个卤菜,老板就给你这么多钱?是不是燕子跟你关系好,多给了你的?” “你怎么老是关系关系的?这是和正该挣的工资,与我一起的人,也挣这么多,燕子并没有多给我钱。妈,挣钱靠汗水和能力,单纯靠关系,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呢?” 许玫居然也会教育起人来了,说出一番大道理。许玫的父亲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自家的女儿走了正路,她的这些道理,估计也是跟她那一帮子人学的。 这也算是正反馈。 第二百四十八章 小熊的盼 望着美女来去,小熊与小向这两个单身,是不可能没有反应的。当然,许玫这种高贵的西施,养养眼也就罢了,不可能当真。偶尔小向会跟许玫开个玩笑,也只是过过嘴瘾,但小向有时候就当点真,把许玫对他的一笑,当成精神粮食。 没有对象,身边还有两对撒狗粮的,你怎么安得下心来?小向整天观察许玫,那蠢蠢欲动的样子,小熊当然是旁观者清。但小熊理智得多,既不跟许玫多说话,更不会献殷勤。他至少有两点是清醒的。第一,许玫永远没有可能看上自己。第二,自己跟许玫说话多了,就会挤占小向套近乎的时间。小向这人,心胸并不开阔,他会急眼。 有男女的地方,就有是非。小熊想,自己还是不要惹这个打了鸡血的小向为好,他自己非常珍惜这份工作。 其它几位,也没往这方面想,各自都有各自的事做,几个男生在家杀鸭做菜,两个美女上街卖菜,相处的时间,只有吃饭时。 小熊过去在中学都早恋过,但那给他的,除了失恋的痛以外,更有高考的失利,学业的失败,整个人生都被毁了。而今,后悔是不可能后悔的,因为后悔没用。那毫无希望的打工生活,存不下几个钱来。自己家穷,娶媳妇的标准也不高,只要是女的、活的,就行。 小熊知道自己失败了,也不想委屈自己,自己挣的钱,给彩礼都不够,所以,对结婚找对象这事,并没抱多大希望。 想不到,不等于不会想。尤其看到冬子与燕子这恩爱默契的一对,恰好符合了小熊学生年代,对灵魂伴侣的定义。他觉得,这两人,是最幸福的。更何况,小蒋与小樊,偶尔做那事,也不是密不透风的,这更让人难受。 对人的情绪影响最大的,不是思想,而是身体,因为它来得直接。 他在广东打工挣钱少,干的都是最初级的活,很辛苦。那一种活路,对小熊来说,最难受的不是它的辛苦,而是它对知识的蔑视。根本不需要动脑筋,只需要出力气的活,本来就不是他的强项,更莫说,自己整天跟一帮子粗俗的老汉子们一起,根本融入不了。 那些打工老男人们,闲下来的事,只有三件。一是打牌,一幅烂扑克,也要下赌注。小熊看过多次,他们打牌的技术都很低,但却自认为是高水平,所以,输钱的不少,有的甚至把孩子的学费、父母的医疗费都输给别人了。当然,这种牌,大部分只是在工棚里打,工友之间的输赢,起伏着欢笑与咒骂的交响。 还有就是谈女人,谈自己或者别人的老婆,谈街面上新来的野女人。小熊不理解的是,这帮子家伙,大部分人其实是怕老婆的,平时胆子也小,但为什么背地里谈论别人的女人,那么著肆无忌惮?为什么这么大胆露骨呢? 后来才知道,那是压抑后,集体的反应。那是在给自己壮胆,语言上歧视女性,是因为,他们只有在语言上找一点平衡。而他们自己,几乎成了大多数社会人歧视的对象。拿谈论女性那方面的事,形成工友们的共识,在集体力量的鼓动下,显得豪迈。 他们好多年没有豪迈过了,他们只是看到别人的豪迈,他们只是压抑,休息时,就需要抒发一下,伸展一下,那不屈的情感与需求。当然,也有个别付诸行动的,窜小巷子,找红灯洗头的地方,十几分钟,花掉一两天的体力钱。 如果上述两项参与者不是普遍性的话,那喝酒,喝最劣的酒,吃最大的味,恐怕是大家最共同的爱好了。如果生活给了你痛,你摆脱不了,那你就找一个更短暂的剧痛,来代替吧,至少,他会让你暂时忘掉生活的苦。这就像一个皮肤过敏搔痒的患者,偶尔为了缓解那长时间的搔痒,猛地扎自己一针,用痛来代替一下,转移一下注意力。 喝酒时不吹牛是不可能的,喝酒就是为了吹牛。别人吹牛时,你不追捧,你就不是合格的酒友,吹牛的目的,就是互相捧嘛。自己的想象,大话空话,所有的野望加猜测,甚至是自己的妄想与海口,都有人承认。 “大哥,你说得对,我觉得,只有你,才称得上是英雄。”这才是下酒最好的东西,吹捧嘛。接下来,我会反过来捧你的,兄弟,你放心,过一会,你也是英雄。这种互相短暂承认,在旁人看来,是可笑的。但是在酒桌上,你是不能责备的,酒话嘛,重点不在真假,重点在抒发。 蔑视知识,也是他们的抒发重点,这一点,小熊就经常被拿来举例。他们还说,哪个包工头是初中毕业,跟他打工的技术员,却是个大学生。总之,证明自己也不差,就对了。这本是酒话,但却让小熊忍不了。 忍不了有什么办法呢?在这里,好歹也能够挣上个五六千块一个月,自己省吃俭用,也能存个两千块钱,但这一点钱,哪里够娶媳妇呢? 钱少是小事,对自己一直崇尚的知识的侮辱,就打破了小熊最后的优越感。优越感也是人在社会比较中的价值感,如同空气,不能或缺。就像那帮工友,在喝酒时说大话,也要找到暂时的优越感。 万般无奈的小熊,接到了小蒋的电话,算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到容城的。毕竟小蒋介绍,只是杀鸭子,体力倒没那么重,收入肯定也比在建筑工地上拿得多,他就过来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离自己家乡近,至少回家方便,路费也便宜些。 结果一来,就知道自己遇上机遇了。两位老板,都是有素质的人。冬哥这人,不仅本人有知识,而且还尊重知识。要知道,小熊唯一在底层混的心理堡垒,就是对知识的优越感,在这里,这种优越感,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不管是改良烤火与炉子,不管是进料口设计与温度控制,自己小聪明的改良,总能够得到冬哥的尊重。并且,因为自己设计的全封闭式饲料粉碎装置,还得到了燕子的高度赞扬。老板赞扬自己这话并不稀奇,但赞扬自己有知识,这可不得了,人生追求契合了。 干活也不累,也没有歧视,老板与他们是一同操作的,就像工友一样。小熊的聪明,他不可能估算不出老板的利润,他知道,这样的老板,一年赚的钱,可以够大部分人赚一生,但老板年轻有知识有见地,这种思维上的宽广性,让自己佩服。自己佩服的人,跟自己同吃同干,那就会给你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 还有满足感的是,老板亲自炒菜,他炒的菜水平有多高,自己不好估计。小熊有自知之明,自己没吃过大饭店,没上过高档场面,不知道最优秀的厨师是什么样的。但是,冬哥炒的菜,是他一生中,吃到味道最好的。 前一段时间,冬哥给他们讲营养搭配与作料性质,这样丰富系统的知识,绝对不是自己这种小聪明可以比拟的。同样年龄段的年轻人,中学时水平差不多,但出了社会几年,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小熊知道答案,那就是冬哥这几年,净跟高手在一起,而自己却总在那下力的工棚。 吃着老板亲自炒的菜,那可是一个百万富翁的手艺,那可是有品牌的厨师的制作,那可是自己吃到最好的东西,小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更让他满足的是,冬哥支持自己的技术改良,对自己搞机械方面的技术革新,保持了高度的宽容与赞扬。燕子还给自己的改良付工资,每个月一千多元的所谓设备维护金,虽然数目并不大,但那是第一次,将自己的知识变现。 自己最骄傲的东西,能够变为钱来,这让自己更加优越了。优越感的正向回馈,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有价值起来。 平时,他喜欢跑到前面的修车师傅那里去,借用他的电灶或者切割砂轮,弄一些机械上的小玩意,冬哥鼓励的方式主要有两点。一是给那师傅打招呼,让师傅行方便。如果有损坏,由冬哥来赔。二是让小熊自已捉摸,如果需要材料,尽管去买,钱由老板来出。 所以,当业余时间,小向逛街或者找人闲聊时,小熊在屋里,跟一堆不锈钢或者电焊打交道,一个小单间里,从锯子到万用表,东西越来越多,小至于,蛮像一个专业修机器的人了。 不出门就不怎么钱,一个月万把块钱的收入,几乎可以存下八千元来。这大半年,他也存了有六七万块呢。如果按这个速度,再干几年,不仅老家的房子翻修的钱有了,说不定,娶媳妇的彩礼钱,也会有的。顿时,小熊充满了期盼。 他并不期盼一个美女在等着自己,不像小向那样,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想。他并不期盼自己大富大贵,像小蒋那样,还想在容城买房,让孩子从此成为真正的城里人。 他喜欢看网上一句话:“农妇、山泉、有点田”,有个砖木结构的新房,有个踏实本分的老婆,最好再给自己生个孩子。孩子的教育可得抓紧,但至少在初中以前,凭自己的能力辅导,就不需要在外面培训了。 但是,他的梦想中,也经常矛盾。因为,他知道,农村,估计是回不去了。估计,没有媳妇愿意在那地方定居了,虽然自己的理想要实现起来,还有蛮长的距离。但到了那时候,世道是不是又变了呢? 如果在农村,自家的孩子是不是也会遇到自己的困境,自己的努力成长,跟不上社会发展的速度。 从这个意义上说,小蒋与小樊,他们的考虑既现实又合理。但自己要走到那一步,起码得有个像小樊那样的人,还得有小蒋的收入水平。 何其困难! 困于容城,见识不可能有多大长进。他以冬哥为例,冬哥就是出去五年后,不仅长了知识,结交了高友,还拿到了传奇的秘方。于是,他作了最重大的投资,买了一个大屏幕的手机,手机的性价比与配置,他是经过反复比对的,花了他五千多块钱。 “唉,熊哥,你那抠的人,下得本哟,这样花钱,不准备娶媳妇了?”小向的调侃,并没打消他的兴奋,他也懒得解释,哼,燕雀安知鸿鸪之志哉! “我懒得出去上网,不像你,给网吧钱,我这就相当于上网吧了。”这个解释,小向听得懂。说服一个人,必须用他听得懂的语言与道理。 他拿这手机,不仅仅是为给老家打电话方便,更重要的是上网。上网找媳妇,那是大海捞针,也容易上当。他上网,主要是查找食品机械方面的内容,看看别人的产品与设计,看看专业人士的意见。 当然,也不是没有qq群与微信群,主要是加了初中同学的群,他知道,自己未来的媳妇,只有可能在这一块了。高中同学,自己是个失败者,根本没机会。 他不是网上撩骚的高手,本人的职业也不高大上,也炫不了穿戴与旅游,当然,跟他主动说话的人就很少,久而久之,在网上找媳妇的念头也淡了。 “算了,随缘吧,万一碰上了呢?” 安慰自己的话好说,但安心很难。只不过,在网上,他倒是大开眼界,看到了一些奇妙的机械设计,一些天才的无聊想象。有一个网友,以专门设计无聊机械而出名,比如自动洗头机,比如强迫健身器,网友的点赞量居然很高,他也发了财。 但是,他的成功是无法复制的,因为那人比较帅。自己这个相貌,估计是没多少粉丝的。况且,这种制作,投入很大,自己没那财力耗不起。人家是专业人做专业事,而自己却无法抛开日常工作,不拿工资,就得饿死。 好在,一个新的好消息,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前段时间,冬哥总在帮某个装修公司做事,没时间跟他们细说。但最近几天,冬哥在试探性地问,如果要扩大规模,需要生产设备改良与场地的问题,找小熊帮忙思考一下。 扩大规模,究竟有什么规模,冬哥没说。但按小熊的预设,卤鸭子的产能,恐怕要超过一天一千只才行。至于羊肉串,最近容城也搞什么卫生文明城市建设了,那禁止炭火烧烤,显然是必须的。 那得设计出更适合老陈烧烤的电烤炉来,冬哥以前也有这方面的设备,但是太简单了。能够自动排烟,能够控制温度,能够自动翻转。加作料及取放还得要很方便,这些要求太多了。 但有两个约束条件。一是,一个烤炉,至少得同时容纳下两百串的量。二是,机器体积不能太大,重量也不能太大。 “你思考一下,有什么方案,就跟我说,要用什么材料试验,你尽管买,我出钱。如果搞成了,我给你资金,以后它的维护保养,每个月多给你两千块钱。” 冬哥这一说,把小熊的希望点燃了。他知道,自己所谓的找媳妇的期盼,不管是在农村安家还是在网上找,遇到的困难,其实就只是一个,自己没有钱。一听说,冬哥要发资金,那兴趣自然不同。 他知道,冬哥对发资金是很大方的。要不然,那个许玫与小樊的收入,也没那么高。再加上,如果这一个搞成了,每个月多出两千收入,那自己每个月都可以存一万元了呢。 月存款达到一万,这是自己以前给自己的最高设计的台阶。小熊知道,存款数量与收入总数,不一定是按比例来算的。 比如,你收入只有五千块时,你只能存两三千元,因为你的必须生活用品与支出,得占你当时收入的一半。而如今,自己月收入达到一万元,支出因为包吃住,反而还减少了。生活品质不减少,而支出减少,这也相当于收入福利。所以,自己每月能够存八千元钱,相当于总收入的百分之八十。 由此,他推算,冬哥与燕子,他们每月至少十几万的净收入,可能用的钱支出,都不及他们收入的十分之一。却仍然保持着很高的生活品质。 至于杀鸭子剖鸭及卤鸭的机械设计,因为受到规模不清、目的不明的限制,小熊并没有头绪。他把思考目标投入到最现实的烤羊肉串的电炉子中。 一般的电烤炉有几个缺点,有一种简易的,就是电加热,但取用不方便,加作料也不方便,只是用电代替了碳,这东西虽然轻便小巧,却减轻不了劳动强度。甚至,它还增加了劳动强度,因为,你要加作料,要把它取出来,你判断好没好,也要取出来看。 所有技术的进展,只能是让人越来越方便,最高的技术成就,就是把复杂的事变得简单。 在网上,小熊也见过最复杂的设计,那也是一个羊肉串爱好者的设计。从自动翻转到温度控制到加作料的入口等,都算是完备。但是,它没有商业价值,因为,它太重了,太大了。莫说摊位放不下,就是搬运,都得要壮劳力,显然不是女生能够承受的。 没有借鉴,没有方案,小熊知道,要完成功能,就很难减设备。不减设备,那体积与重量问题就解决不了。 怎么办? 当他把这个问题,在吃饭时,给冬哥汇报时。冬哥想了想,对他说到:“你听说过ak47吗?它是工业化的杰作,实现主要功能,将次要功能简化,以提高效率为基准,这样思考,是不是好些呢?” 果然高手,就为这句话,冬哥当老板发大财,就是必须的。小熊对有钱人并没有过多的嫉妒,他甚至对凭才智创造财富的人,有一种佩服。这也契合他自己的骄傲:知识就是财富。那些看不起自己的女同学,哼哼。 那么,什么是基本功能呢?怎么提高效率呢? 问冬哥是没时间了,平时就多问问蒋哥吧。据说,蒋哥跟冬哥探讨过烤羊肉串的秘密。除了腌制羊肉的配方,蒋哥不晓得外,他知道所有火候与烤制时调料的技巧。 “这个事很麻烦,因为火候,刚开始时要大,后来要小,调料,分温度与进程不同,添加的种类与步骤,都有分别。这属于一种手工艺,你怎么可能把它自动化呢?” 但是,小熊相信,只要凭知识,是可以解决的。天下这么多手工艺,不是也因工具的变化,而自动化起来了吗? 他先跟着小蒋试烤了几天羊肉,记录下每一个步骤与要点,在业余时间,就在思考,如何用自动化的步骤,将它们简化。 简化的最主要目的是什么呢?小熊想起了冬哥的提醒:提高效率。 从学习的情况看,烤羊肉串的时间,是无法减少的,因为如果为了抢时间,加大火候,那会把肉烤糊。那提高效率的办法,就只有一个,一次性的多些。比如三百串? 但烤多了,就意味着烤箱要做得很长很大,会突破体积的约束条件。并且,加大功率后,电量用得大,发热电阻丝的损坏概率就增大了,如果烤在半路上,机械损坏,那就极大地增加了成本,破坏了效率。这就跟走长路一样,不怕慢只怕站。宁愿慢一点,也不要返工。 先把烤箱的烤制的规模定下来,再决定其它参数,是小熊的第一步。 第二步,他要思考,什么地方还可以简化。于是,这就涉及到产品经营问题。 目前,有资格在市面上烤出正宗羊肉串的,只有老板冬哥一人。哪怕是蒋哥,也不能出品最正宗的老陈烧烤来。因为温度火候及调料的把控是非常精准的事情。但如果扩大生产经营规模,那就得让冬哥摆脱亲自操作的困境。 设计出各种精准控制的机器来,让机器的精准代替冬哥的经验,这才是设计的目的。 所以,加快时间不现实,扩大一次性进炉的肉量有局限。但把冬哥的手艺,通过机械控制,达到可复制出正宗老陈烧烤的风味来,才是最终目标。 如果成功了呢?小熊自己笑了起来:我还真是个人才! 第二百四十九章 小向之望 小向当年也是瞧不起父母的养殖场的,整天鸡屎臭,甚至,对喝鸡汤吃鸡蛋,都有一种厌烦。父母原来打工本来是挣了点钱的,本来是可以在镇上买个好房子的。结果,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回乡下,办什么养殖场,做着百万富翁的梦。 在他很小时,父母就在外面打工了,他跟爷爷奶奶长大,隔代疼这句话不假,但爷爷奶奶要干农活,也没什么文化,所以,对他的学生,也就没那么关注。 “男伢嘛,有体力能打工就行了,何况,我孙子还那么聪明呢?”爷爷对家访的老师,都是这样说的。 野地里自有野地的乐趣,偷鸡摸狗、逮鸟捉虾,再加上有几个小伙伴一起斗胆,勇敢的气质,就培养出来了。 过去,也曾经羡慕人家父母在家的同学,自己也想念远方的父母。但后来,父母过年回家,就要检查他的作业,看他的成绩,他就不太喜欢了。 所以,小向跟父母的感情,是有些隔膜的,反而跟爷爷奶奶亲近。 本来,初中毕业后,他就想出去混了,但父母不同意,说最起码要读个高中,他当时也考不上普通高中,就学个了职高,当然,成绩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他读高二的时候,父母回来办养殖厂了。现在想来,如果当年父母把那些钱拿来买房子,全家住镇上,或许,自己已经结婚了,毕竟,家里有一台二手东风小康面包,镇上有房,已经具备了找媳妇的最低硬件标准了。 好在父亲见过世面,知道自己读书是读不出来了,就让他先学个驾驶技术,开一个面包车,给市场送鸡鸭。 最开始,养殖场的产出是不错的,也有盈利,好像生活充满了希望,所以,小向闻着那些鸡屎味,也没觉得那么讨厌。出去送鸡蛋,也没觉得丢脸。 养殖鸡鸭是一个体力活和技术活,体力的事,他不想干,技术的事他不想学。毕竟,这方面,父亲的教育方法简单粗暴,让他不感兴趣。 年轻人学东西,与喜不喜欢老师有关。父亲的态度生硬,与爷爷奶奶的宠溺形成太大反差,他有些不喜欢父亲。所以,父亲教的东西,他不想学。心底里不服:你不就一个初中生嘛,有什么资格教我?我还上过高中呢。 一般人,有了盈利,就想扩大生产,没有风险意识。父母看到养殖场在赚钱了,就加大了投入量,结果,因为养殖密度太大,就没躲过那该死的禽流感。 小向记得,那是一个冬天,一家人望着满场的鸡鸭,畅想着今年过年的行情以及要赚的钱。母亲保守一些,也估计,这一批鸡鸭,至少也得赚十万回来,看在钱的面子上,小向也努力地附和着笑了起来。 当父母在想价格,在想来年扩大规模的打算时,小向却在想象,有了钱,他该具备追姑娘的资格吧?镇上那一家小超市的公主,她家卖的鸡蛋,就是自己送的。人家是甲方,当然自己得面对人家的挑剔。 当自家有了钱后,把崭新的好车往她家门前一停,估计,自己拿一把狗尾巴花送给她,她都会笑的。 小向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猜别人的心思,采用的办法,是将心比心。说得好听一点,是同理心。说得不好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人嘛,有了钱,什么都好办。小向一直是这样想的,他也相信,所有人,都会这么想。过去那些看不上自己的女同学,哼哼,我还不追你了呢。 鸡瘟来得很突然,只是一个晚上的事,第二天早上,听到母亲的尖叫声音,小向就被吓醒了。当他披上袄子出来时,母亲已经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抹起了眼泪。 已经死了一百多只了,剩下的有一半,也没精打采,明显是生了病。父亲要他赶快开车到镇上,找那个当地最著名的兽医,结果,他已经到别家的养殖场去了。 那兽医的老婆问了问小向,具体情况。小向本来不想说的,你一个家庭妇女,又不会医病,问这么多干嘛。但是,求人得低头,于是就简单地说了一下。 “禽流感,政府已经通知过了,你没看新闻吗?” 都惊动政府了?小向知道,这种上新闻的事,肯定是大事了。于是就央求这位,赶紧给她老公打电话问。心里还在庆幸,幸亏我没走,要不然,得罪人家了。 电话那头的兽医听得明白,也说了声:“禽流感,赶紧把死了的处理了,凡是有病的,都隔离,不然,要死光。” 咋处理?咋隔离?小向还没来得及问,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小向只好上车往家里赶,一边骂这个兽医不说细,一边加大了油门。结果,还没到养殖厂,远远看着,有一台小车一台大车,停在了自家养殖场门前,还有一些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 自家的鸡鸭全部扑杀,并且被防疫人员拉到一个镇上的石灰坑里消毒焚化填埋,一切都来得这么快。父母接过防疫人员递来的单子,核对数目时,眼泪与颤抖的手,都无法签字。虽然有部分政策补助,但是,最终损失的是,所有的投入。 一切变为零,几年的心血白废,所有的希望破灭。他们再也没有勇气,重新办养殖场了。他们重新外出打工,人生命运转折的努力,从此不再提及。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小向虽然对养鸡的技术学得不多,但对杀鸡杀鸭的技术,倒是会了,主要是实践。还有一项技术,就是开车。 但这些技术,只能糊口,不能发财。再加上,从小被爷爷奶奶宠溺的孩子,天性奔放,他不可能像父母那样,总想挣几个汗水钱,所以打工的历程,就很不稳定。不是在找工作,就是在换工作。总之,小向有一种迷之自信,自己肯定可以找到发财的机会的。 他所谓的发财,最现实的标准,是按娶媳妇的标准来的。如果娶一般的姑娘,家境跟自己差不多。有台小车,镇上有房,十万彩礼,就可以了。如果找个稍微好看点的,那得市里有房,有崭新轿车,起码得准备二十万的花销。 小向按后一个标准算了一下。市里有房最低得五十万,一台好车二十万,彩礼及婚礼花销二十万,加起来,小一百万了。自己原来打工,一个月挣几千块,根本存不下钱,那一生,恐怕就无法实现理想了。 当你穷得只剩下理想时,你该反思,你所谓的理想,好像只配叫做梦。 单身汉做梦娶媳妇,是很正常的事情。他跟小熊没事时,也探讨过,不同等级的媳妇,需要的资金。比如前面说的入门级,需要五十万,后面的较好级,需要一百万。那娶到村镇之花的级别,那得多少呢? 小熊毕竟成绩好,他会用数学思维。“2的n次方乘以50万,上升一个档次,n加1”。 “莫跟我乱扯,你都出公式了?” “你听我解释。假设你的最低入门级,是50万,那较高级,是多少呢?此时n为1,那就是50乘2等于100万。以此推测,镇花村花级别,那n就为2了,50乘以2的2次方,50乘以4等于200万。如果再高的档次,比如县花校花之类的,那就是50乘以8,400万了。” 其实,这个档次划分,他们私底下是有共识的。县花校花之类的,标的对象,就是许玫。 哪怕100万,自己都挣不上,小向打消了自己这条路径的念头。“什么破买卖婚姻,战无不胜的,是爱情。”小向决定另辟蹊径。 小向迷之自信,当然来源于从小接受到的评价。在最为低沉的人生路径中,小向都以这种评价来激励自己。当然,权威评价,自然是来自爷爷奶奶。 “我家大孙子,长得闪、想得抠、霸得蛮,哪个比得上?” 注意,他们说的这三个评价,最后一个字都要读三声,算是当地土话。所谓长得闪,就是长得帅的意思。想得抠,就是想得精,很聪明的意思。霸得蛮,其实是勇敢加有力气的状态。你想,帅气、聪明、勇敢的人,怎么可能没老婆呢?大丈夫何患无妻? 其实,老一辈的评价最当不得真: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嘛。老一辈当然也教会了小向一些朴素的道理。诸如:端了老板的碗要服老板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饿儿不吃猫儿饭临死不向佛前灯,这一类增广贤文的话,多少也是听了些的。 自从听了小蒋的,来到这里跟冬哥打工后,小向才开始明白起来。自己会有物质基础的,存下五十万,估计还是有盼头的,大概在三十岁以前完成得差不多。所以,他工作勤劳,生活相对检点,没怎么乱花钱。偶尔上个网,玩个酷一点的手机,夜店酒吧的,可不敢去。衣服,也是仿冒名牌,可不敢进专门卖店。 加上开车加班费用,他一个月的收入也超过一万了。如果节约一点,一年存个大几万块钱,是没问题的。现在的小向,比以前还要节约些,还要工作努力些,为什么,看到希望呗。 许多人喜欢骂有些人,挣得太少,还又懒又好吃。农村人些老单身汉,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其实,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懒才穷的,有时候,是因为穷才懒。 因为,穷,看不到改变生活的希望,所以,为什么要努力呢?再努力,也没老婆来。 这就像某些穷国的人,我们出去做工程的老板,总说他们,工资一天一结,有了点钱,就去喝酒,钱没用完不来复工,用完了,就再来打一天工。说他们,是烂泥扶不上墙。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老板们没有想到。他们在那种条件下,祖辈肯定也努力过,抗争过,但没有用,生活没有明显改善,所以就养成了他们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因为没希望,所以主动放弃了努力。一代代的,把这种放弃,当成了习惯。 现在,明显看到了希望的小向,却开始膨胀,喜欢找许玫套近乎,就是这种膨胀的表现。当然,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搭上许玫。人家毕竟是城里人,还长得这漂亮。人家就是现在的收入,都比自己高得多,是不能比的。但小向霸得蛮,只要有了心,他就有那个胆。只要许玫本人不反感,他就敢套近乎。许玫当然不反感,享受着别人的崇拜,它不香嘛? 小向分析自己的优势,决定从长得闪入手,通过爱情,来获得婚姻。 许多人有一个误区,把爱情与婚姻当成一回事。小向老早就知道,它是两件事了。从小跟自己玩得最好的同村小姑娘们,长大了,都嫁给了比自己有钱的人,这就是最好的教材。 婚姻本质上是围绕着生活的财产制度,如果没看到这一点,那就是不成熟。而爱情,只专注于感情这一件事,并且还是在极端条件下产生的,它有保鲜期,有许多限制条件。虽然小向总结不出这些理论,但模糊中,他有这个认识。这也是他小聪明的体现:想得抠。 直到看到冬哥与燕子,小向又重新相信爱情了。于是,他决定,少用钱甚至不用钱,利用爱情这个杠杆,或许能够撬动婚姻的大山? 除了长得帅以外,还有一个获取爱情的方法,就是说得好听。他喜欢看人文社科类书籍,比如故事会、知音之类的,他也听说,女人是听力动物,就像男人是视角动物一样,只要你说得好听,有的女人是动心的。 他撩许玫,本质上并不抱有能够娶到许玫的妄想,只是想试验一下,自己的语言功底,能否打动一个高层次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恋爱对象,估计还在大街上,在网络上,在那些不知名的小巷子中。 所以,业余时间到处乱窜,没事到网吧上网,成了他的主要生活方式。当然,外出前,是要换一套好衣服的,还要有个好手机,还要一个假冒的名牌打火机。而好烟,只需要一个硬中华的盒子而已,里面装的红梅,别人也不太瞧得出来。好女孩子不抽烟,更不懂烟的。 小向也曾经想过,如果要娶到许玫这种人,必须有当老板的实力。他也曾经想向冬哥学习烹饪技术,准备以后有条件,回老家也开一个卤味店甚至饭馆,但学着学着,他就知道,这里面的知识太多了。自己穷其一生,也掌握不了冬哥那么高远的知识。 有一件事小向有些疑惑,同样差不多的学历,冬哥为什么就懂得这么多呢?难道,自己没有他聪明? 不对,绝大部分人是不肯承认自己笨的。承认自己的笨的人,要么是有智慧的过来人,要么就极其聪明。小向当然不属于这两者,他只是在猜想,冬哥知识的来源,肯定有取巧的地方。或许,是运气吧? 把一切自己不理解的东西,都归结为运气。这是一项省力的办法,可以让自己变得简单舒服。小向与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宁愿多挑一担土,也不愿意多动一会脑筋。所以,他对小熊这种在房子里琢磨电器机械的人,感到有些不理解。摆弄那些玩意,有什么意思吗? 小向的思维习惯是将心比心,也就是说,他自己认为没意思的事,别人干起来,肯定也没意思。天底下这种人很多,就是自己不懂的事,别人肯定也不怎么懂,别人大概也是在乱说。 承认自己与别人在脑力上体力上甚至天赋上的差距,是真正勇敢者的智慧,因为,这种降维打击,对于一般人来说,会让你彻底失去前进的信心。 只有坚信自己会前进的人,才敢于面对高手的打击,并且去学习甚至模仿对方,哪怕是相对的失败,与自己的过去相比,自己也胜利了。 比如小熊,他知道冬哥比自己厉害,也知道,自己可能一生也做不出冬哥的成绩来。但是,这不妨碍他沉浸于自己的进步与努力之中,至少,今天懂的,比昨天多。 小向的一切努力目标,都是以婚姻作为标的的,虽然看起来太短浅太现实,但实际上,也是正常的。毕竟,这是正常男女最基本的追求了。况且,哪怕是用爱情的名义而骗得的婚姻,那也不是骗,历代人不都是这么做的吗?做得好的,还很高尚。 其实,他想象中的爱情,只是男女之间的互相吸引,并没有达到冬哥与燕子的高度。凡是深思熟虑的爱情,都不是真正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只有你碰到了,不可遏制了,它才会现身。 有人说过,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从这个意义上说,小向还算是正经人。 但是,天底下的女生们,要注意啊。当你觉得你爱这个人,要嫁给他时,你得想想爱情与婚姻的不同之处。婚姻是生活,而爱情,仅仅是一种感情。如果单纯靠这种感情而生活,那是需要许多条件的。 比如,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需要生活的三观相符,需要默契的互动以及妥协与谅解,需要经常有意的双方之间的维护。一般意义上的爱情保鲜期,大概是三年,到了七年左右的时间,甚至会产生互相讨厌的情绪来。但是,如果有生活的其它支撑,你们的婚姻会度过那些困难,最终可以保持恩情与爱情的延续。 如果只有感情这一个支撑点,那是让生活玩杂技,太危险了。 误以为自己长得闪的小向,天天走街窜巷的,遇人搭讪也有几招,但是却没什么收获。在网络上,有些什么酒托茶托的,也被小向看出来了。所以,他很郁闷,哪里出了错? 没有哪里出错,只是时代变了。姑娘长大后,人也成熟了,动漫世界以及童话世界那种单纯感,早就没有了。在市场经济发达的今天,钱的作用越来越大,她们认清了现实。况且,小向一直没有反思,自己长得并不闪,只是一差不多比较普通的长相,大概能够及格吧。爷爷奶奶夸他,只不过因为长辈爱孙子而已。 这里也要纠正另一个极端,小向从小被溺爱的后果,不仅仅是坏的。也有好的一面,那就是相对直爽,并不阴暗。从小受到的无原则的爱,让他也有可能无原则地相信别人,只要自己确定,那人是爱他的。 爱,也是一种储蓄,少年时存了多少,长大后才有那么多的付出。 而如今,一个现实问题摆在小向面前,那就是父母身体越来越弱了,估计,再过两年,他们也打不了工了,得回老家务农为生。那么,家里的开销及活钱,得靠自己来支撑了。 当年父母经营养殖场失败的那一天,小向就明白,自己的未来,只有靠自己。而如今,再加了一层,全家人的未来,也得要靠自己了。 所以,努力工作是他必须的态度。 哪怕有时候,燕子没时间去,一个人去收鸭子时,小向也还算正直的。他拒绝了别人的好处费坚决不收品种不对的鸭子,坚决不在称上耍花招。不仅仅是怕老板发现,更有一种自然的原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所以,后来的鸭子采购,燕子自己亲自参与的,也越来越少了,毕竟她太忙了。晚上出摊,早上起早床,长期这样,也受不了。 冬哥有时也忙着一些事情,包括在外面帮别人搞什么建材生意的。除了配调料这些关键步骤,其余的生产事,也是交给小蒋在管。小蒋是自己的同学,爱情事业双丰收,这是小向最近的榜样。 吃过晚饭,两个摊位的人都出去了,小蒋正在操作间收拾,而已经收工的小熊与小向呆在宿舍,小熊正在纸上画着什么。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小熊拍桌子的力度太大,把桌上的螺丝钉子锯条的,震得哗啦啦响。正准备洗脸换衣服的小向吓了一跳:“吼吼神的!么事?” 第二百五十章 想太多了 “不是,绕了好大个圈子,想太多了。” 小熊盯着桌面上的纸发呆,小向倒并不急,这个神神叨叨的家伙,整天没事,就画啊算的,反正也看不懂。穿好衣服,梳好头发,过来看了一下。 “还在整你那么事烧烤机?这都是些啥?”小向拿起几张稿子扒了扒:“兄弟,你确实想多了,这么多专家教授都没设计出来的东西,哪里是你干的活?” “话不能这么说”小熊把稿纸收拢,根本就没抬头看小向,就说到:“昨天用了一下你的洗发水,你发现了吧?” “用就用呗,你确定,你洗澡了?” 小向凑近小熊的头,闻了闻,拍了拍他的头。“怎么又是肥皂味?用我的洗发水,都干啥了?” 确实,小向平时不管洗头洗澡还是洗衣服,都用肥皂,没怎么用过洗发水。 “有个东西,机器上的,我拿洗发水当溶液,溶掉上面的油脂了,用了一点,要不,下次我给你买瓶新的?” “莫跟我说什么专业术语,你不就是拿它洗了烧烤机嘛。”小熊已经试验了几个版本的烧烤机了,拿来试验烤羊肉串,估计也耗费了几百串羊肉了。上面的油脂及调料不好洗,他就直接拿它在卫生间,用洗头水泡上,然后再清洗。 这家伙,爱惜自己那不成功的机器,比自己的头发还重要,也相信是信了他的邪。 “赔就算了,那也用不了几个钱。”小向的洗发水也是地摊货,十几块钱的东西,也可以洗个把月的。反正自己的头发不长,洗洗更健康。更重要的是,男生,只要一洗了头过后,就对自己的长相,生出一种莫名的自信来。 “你也搞了好久了,莫说钢材废了不少,就是把门口师傅的砂轮都磨坏了两个吧?羊肉串就不说了,反正也是咱俩自己吃了的,糊了或者生了,我都能扛。但是,到今天,你拍桌子吓我就不对了。” 小向是笑着说的,本来平时两人相处,还算可以,没有构成竞争关系的同龄人,如果性格上不高度雷同,那平时相处的关系,可以打到80分。如果性格雷同,关系会进入两个极端。好的关系可以到无话不谈、形影不离的程度,打100分。差的关系,水火不容,甚至降入冰点,只能打0分。 他们属于及格以上80分以下的水平,关系较好,但沟通较少。互帮互助,但默契不够。其实,这种关系最容易长久,彼此保留着空间,但又不互相反感。 夫妻间,其实也有这个规律。如果两个都是急脾气,那好的时候要飞起来,差的时候要掐死对方。如果两个都是慢脾气,要么恋爱谈不起来,要么结了婚,把老人和孩子急死了。 这些天小熊丁丁咣咣的,小向决定调侃一下。他知道,无论他开什么玩笑,小熊都不会生气。 “你一个高中生,还想当设计师,搞创造发明,哪个给你的胆量呢?” “这你就不对了。”说到自己的技术问题,小熊突然严肃起来:“那杀鸭子的流水架,是不是我设计的?那边八号门,她家的饲料加工机,是不是我改进的?况且,老板还给了我钱,没用吗?” 有点知识就张狂,况且,他的知识也并没多少,这一点,是小向最烦的。 “你那些是什么?只不过焊个架子、加个盖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设计师?人家设计师,都是读了大学,跟了教授,进了大厂或者研究院,戴厚眼镜、穿博士服的,你嘛,嘿嘿。” 小熊听到这“嘿嘿”,明显不服起来。“我就问,冬哥,你服不服?” 他居然把老板端出来了,那不服也得服,领了人家的工资嘛。况且,人家爱情事业双丰收,如果当演员那叫德艺双馨,敢不服? “服,当然服,我啥时不服的?”小向知道,把老板都端出来了,今天这嘴仗,看样子是要打定了。明显,小熊认真了嘛。 “他当过装修设计师,人家在大公司拿过高工资,今天又在给一个大老板在容城的门面搞设计,他算是设计师吧?” 冬哥的事,虽然自己没说,但小樊肯定是了解的。小樊知道就等于小蒋知道,小蒋知道,这两位多少也就知道了。 “算,那当然算。设计有作品,人家给高价,那肯定算,没说不算。” 小熊心里想,这家伙没逻辑。他发现了小向说话的一个习惯:“没说不什么什么”,把不否认当成肯定,这就是逻辑有问题。逻辑判断的三个最基本结论:是、或、非,而小向,只知道是、非,对世界上占有绝大多数的关于“或”的判断,没有概念。 成年人凭借经验就知道,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无法进行“是与非”的判断,争论事物,大多数也不按对与不对来区分。或,讲可能性,讲可行性,这才是生活中面对的最大量的判断。 既然要争论,小熊决定通过诱导,对小向进行一次降维打击。 “那好,冬哥既然算设计师。他进过研究院?穿过博士服?” “这”小向有些急了,想不到,平时脾气温和的小熊,居然此时认真起来,本来开个玩笑,他当真了。其实小向不明白,他触碰了小熊的底线,小熊才认真的。小熊的底线是自己的骄傲:知识就是力量。而小向,从来不认可这个观点。他只是认为,所谓知识,只是聪明的一部分,不如说:聪明就是力量。 小向急了,马上找个理由搪塞:“人家冬哥,有天赋,你有天赋吗?” 看着小熊眨巴眼的样子,小向得意了。天赋这东西,你能够拿得出证据来?你证明不了自己有天赋,那你还说啥?当然,他没有反思,他给出冬哥有天赋的判断,依据又是什么呢? 这个漏洞马上被小熊抓住了:“你说冬哥有天赋,你凭什么这样认为呢?” 意思是,小向也拿不出冬哥有天赋的证据来的。按法律上的规定,谁主张谁举证,你小熊既然说到天赋的主张,那证据,得由你来提供。 “人家赚了钱,你呢?”小向没办法,只好硬来了。 这又是一个逻辑漏洞,因为天赋与赚钱没有必然联系。有许多穷天才,也有许多笨富翁。小熊知道,小向一切认知,都是拿钱来作标准的,所以,道不同不相与谋。 不要跟比自己傻的人争论,那样的话,你也傻。知识框架与认知模式不在一个体系内的人,日常交流都困难,更何况争论问题呢。小熊想到了这些,于是决定缓和下来。他知道,小向有种迷之自信,不能让他输得太难看,免得把他惹毛了,没意思。 毕竟两人共同工作与生活,互相帮助的时候多。 “你说得也是,冬哥挣了大钱,那他是有大天赋。你开车,挣了钱,说明你有驾驶的天赋。那我搞机器,一个月也多了点收入,说明我也有一点点小设计天赋,对吧?” 先肯定别人有天赋,然后再说自己,对方容易接受。小向的思维模式是将心比心,把自己拉到与他相同的位置,他就认可了。 “对嘛,你这样说,我承认。对了,你刚才拍桌子,说你自己想多了,啥意思?” 小向居然关心起小熊的设计来,小熊正在兴头上,也喜欢讲了。 “我原来掉入一个习惯思维的定势出不来,把自己困住了,今天总算有些明白了。” “照直说,莫跟我文绉绉的。”小向最讨厌小熊,书读得不多,爱讲书面语言。 小熊得换种方式来解释了。 “我以前认为,机器是用来提高效率保证质量的,对吧?” “那是当然,如果不做到这两点,机器还没人好使呢,废电。” “我原来一想提高效率,就自然想到加快时间,一想到加快时间,就想到加速运转,一想到加速运转就想到电动机,想到电动机,就想起蓄电池。一番折腾下来,设计出来,又大又重,搬都搬不动,根本没有实用性,都是做的无用功,对不对?” 小向就欣赏小熊这种自我批评的态度。 “你不是给冬哥说过嘛,冬哥给你指点过的嘛,吃饭的时候,当时许玫也在场,是不是?” 就知道说许玫,小向的心思,离了许玫都不转了。小熊差点有嘲笑他的冲动,但抑制住了。 “对,提高效率,这事,冬哥倒提醒了我。时间上走不通,从规模上来,这也是个办法。” 看样子,喜欢说话的小向没接话,小熊只得打比方了。 “我打个比方,比如从黄冈到容城,要坐车。汽车公司要提高效益的话,最直观的做法是,加快车的速度,原来一趟卖出100块钱的票,一天跑三趟,就挣300块钱。如果加快了速度,一天跑五趟,那不就挣500了,对不对?” “对,没错。”一提到钱,小向就很敏感,脑袋的理解能力,就会上一个台阶。当然,他是开车的人,对这个道理,体会很深,就像他当年拉鸡蛋一样。 “这种直观的想法,如果受到限制了呢?如果你这车子,只能跑80码,跑不快呢?如果只在时间上做文章,走不通了呢?” 小向理解了。这种情况,出现在他拉鸡蛋的实践中。因为乡村公路不平,如果速度跑快了,鸡蛋容易碎,所以,拉鸡蛋,要提高效率,得另想办法。 小向突然灵光一闪:“对了,可以一次性多拉一些,我原来拉鸡蛋就这样,只要车子载得动。” “聪明!”小熊知道,好学生是夸出来的。“你指定是有点聪明,这就是从规模上想办法嘛,照样可以提高效益,对不对?” 听到对方夸自己聪明,小向决定,把这个谈话深入下去。 聪明要显示出来,显示的方式,就是置疑与挑战:“光多装人装货,交警也是要管的,不光是限速,限高限宽限核载人数,交警都要管。” “对!你说到点子上了。”小熊发现,要说服一个固执的人,原来这么简单,只要你夸他,顺着他的话,加以诱导,他自己就会自动跟着你走了。 “所以,我们不能不考虑限制条件。比如东西的体积太大了,车装不下,摆摊上下不方便,人的手有长短,操作也困难,就像你说的,交警总是有限制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小向理解过来了。“那你最多,一个机器一次能够烤多少串?” “我计算过了,一个机器最多一次能烤三百串,再多了,手没那长,车子都不好装。这就是限制条件。” “那按你说,速度也限了,体积也限了,那还设计个什么鬼?只能是人工操作了?”小向还想了想:“也许,让机器代替一点人工,让冬哥烤串时轻松一点,你是在这样设计吧?” 小向的小聪明再次发挥,这一点,其实小熊也想过,知道,这个目的哪怕达到了,意义也不大。生意要做大,老板整天亲自上阵,再轻松,也没多大意义。 “我也曾这样考虑过,但没意义。我前段时间,想保持口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基本上有思路了。就是控制温度,按时间比例加调料的问题,我们可以自动精确,这样,烤出来的羊肉串,只要调料是冬哥亲自配的,那就是老陈烧烤,这个味道,还没给冬哥尝,但给小蒋和小樊尝,他们都说是对的。这条路,还是走得通的。”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整天晚上就出去了,哪里有时间关心我这个?昨天洗机器用你的洗发水,烤出来的羊肉,都被他们试味试完了。” “下次给我留点,我也尝尝。” “最关键的是,今天,我想通了另外一个问题。这就是我拍桌子的原因。” 此时小向已经可以很认真地听小熊的讲解了。毕竟人家没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保护了自己的自信,这就是朋友。况且,人家也搞出点名堂出来了,居然能够复制老陈烧烤的风味,虽然冬哥没亲自鉴定,但小蒋小樊都认可,估计也差不多了。 小熊解释了他的想法。以前,他总有一个前提,总想在一个机器上,体现出效益与准确来。但今天,突然想到另外一个路径。为什么非得只有一个机器呢?为什么老陈烧烤,非得要小陈亲自操作呢? 烧烤风味除了操作流程外,更关键的是配料的制作,而如果现场烧烤不需要冬哥亲自下场的话,他只关注于配料制作,那么,可以用其他人来代替冬哥在市场上卖。目前,冬哥自己亲自卖,晚上那两三个小时,是他体力精力的极限,也只能够卖出一两千串。 这个招牌已经火了,老字号嘛。所以,市场不成问题。假如,有五个人,分别带五台机器出去,代替冬哥的现场制作。那么,哪怕一个人一晚上只烤得出一千串,合起来,不也是每天五千串的销量吗?因为规模效应,不也是提高了效率吗? 他进一步说明了,质量控制的自动化,减少人为的因素对质量的影响。他先把现场烧烤的过程,分解为几个参数,各自找出他们的最佳质来。比如最开始的大火高温阶段,需要多长时间多少温度,得刷哪些调料,刷几次,各在什么时间。最后的低温阶段,加盐加孜然加辣椒面的时机与数量,最后上油的方式,都确定下来,那归结起来,需要控制的参数,不过是三个方面的。 时间、种类与数量。 专业术语讲得有点多,小向又开始不太理解了。于是,小熊又开始直白起来:“以前我总想,设计个机器,让冬哥轻松一点,让他出成品快一点。实际证明,我想多了。再轻松,冬哥都得在现场,对不对?现在,我准备制造更多的机器,相当于在现场复制出更多的冬哥来,让你我都能操作出冬哥的效果,这是不是扩大了规模,也提高了效益?” 小向这才明白:“对,卖的点多了,营业量上去了,挣得也就多。” 他的关注点,始终在钱。科学思维不仅有逻辑的成分,更有数学的成分。而小向对数学的残存教育知识,主要运用在算钱上了。 按这个思路,小熊继续讲解了他的想法。比如,电动机可以不要了,因为根本没办法加快时间。那么蓄电池也不需要了。这就减轻了重量与体积,节约下来的空间余地,可以搞一些小的设计,让烧烤变得更简单。 比如,手摇式多功能调味刷,就是小熊的想法。小熊详细解释了烧烤时的过程。其中刷调料,共有五次,有两次是单独的调料,有三次是复合调料,只要把这些调料,按次按分量,在一个专门的壶内装好,让它自动进入刷子,依次按时间转动刷子,调料就自动刷上去了。 “那时间呢?你不要控制时间吗?还有温度?” 看样子,小向已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了,他不是不聪明,只是没进入状态。 “对,你问得好,我把步骤与数量品种控制好了,剩下的参数,主要是温度与时间。温度传感器与电流的自动控制,这一块我已经解决了。而时间,可以用一个发调,就像老式机械钟那样的发调,来控制。到了一个步骤,该撒盐了,它就叮地响一下,操作手就转一下调料轮刷,不就行了吗?” “还叮地响一下,你哪里学来的?” “根本不需要学。”小熊从脚下的一个纸箱子里,翻出一个废旧的机器来,那好像是废品收购站里面出来的一个东西,上面的铁都生锈了,外面框子上的玻璃也没有了。 “这是个么东西?” “烤箱,最简单最原始的那种。” “你从哪里搞来的。” “废品站,十块钱,贵不贵?” “这东西有什么用,烂成这个样子了,看到都脏,你拿它来做机器?” 小熊从桌子上拿出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来:“这就是上面拆下来的,我要的是这个。时间自动报警装置。你看,这刻度是指的分钟。假如你提前打到五分钟,到了时间,它就叮地响一下,我要的就是这个功能。” 原来是这,小向觉得,这个小熊还是勤俭持家的,老板已经答应给报销了,他还要找便宜的。 当然,试验嘛,小熊想的是,能试就试,试错是研究的一部分,但不能把老板的钱,都拿来试错了。 “我只是利用它的原理,还得要改进它。如果它能够提前设置几个时间点,自动按时报警,提醒操作员,这事就算成了。过几天,我的样品又要出来了,咱们到时试验一下,万一成功了呢?” “你没跟冬哥说过吧?” “没作品,拿什么说?” 小向既然听懂了些,参与的意识就来了。他跟小熊两人,在屋子里,居然讨论起,刷子是轮状的好,还是排状的好。这纯粹是个技术问题,他当然懂得不多。但是,看到有人对自己的发明感兴趣,并且愿意听自己上课讲解,小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崇拜知识的人,总有一点好为人师的毛病。而有好学生在场,过过当老师的瘾,为何不可呢?自己想了这么多天没出路的事,今天突然有了新思路,还有人感兴趣,陪着自己搞事情,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而他们讨论的声音比较激昂,小蒋忙完了手里的活,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就跑过去看,知道这两人,居然在争论技术问题,不觉得笑了。 小熊这人对机器有点迷,那是他的爱好。小向这家伙,喝酒打牌还可以,至于机器,他懂什么? 不过,老板既然说过,要支持小熊的发明,自己也不好打扰。看看晚上快十点钟了,按平时,小向该开车去接他们下班回家了。 小蒋刚准备去叫小向,走到门口,突然想起,自己也有好久没有去接过小樊下班了,于是决定自己开车。 车钥匙就在大桌子上,小蒋拿起钥匙就出门开车,外面的寒风突然吹来,把小蒋搞一哆嗦。 此时的小樊,还在寒风中站着呢。小蒋突然想到,冬哥跟燕子也在外面,他们虽然发了财,但也是挣的辛苦钱。 小蒋加快了速度,启动了车子。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各方登场 一个标志性的装修出来,自然成为小城的谈论话题。c姨出场的标志就是冬子装修的门店,与冬子那已经拆迁的老房子,一街之隔。 整个门面以明快人亮色加上桔黄的点缀,略有弧线的玻璃后面,蓝色的地板衬着洁白的卫浴,还有里面繁星似的灯具,虽不刺眼,但是照耀着产品的每一个亮点。 开业时,c姨的本事得到充分的展现。不仅在商业一条街上经营的各个大房产及建筑公司负责人都到了,容城本地有头有面的商家及公司,也来祝贺。 当然,更多的是,武汉及外地的,那些人们听过名字看过广告但从来没到过容城的公司。许多品牌的家店家具企业,也送来了花篮与祝贺条幅。 最惹人注目的是,本地官员也参加了开业庆典,还郑重其事地讲了话。当地电视台也进行了转播。他讲话的大意是,这个装修材料及设计公司的到来,为新容城的建设提供了一揽子解决方案,为提升居住档次,推动容城人居上台阶,起了带头作用。更关键的是,公司带来了一大批关联企业到容城发展,推动了容城经济的快速升级。 这个口号有点高,但是,他说的官话,普通老百姓并不想理解其含义。只有一点,大家看懂了,这公司的背景硬。 当然,明面上,这家公司的档次,明显超过了容城所有的装修企业。有一点,冬子也是在一个月前才明白,c姨不仅代理了两家的卫浴产品,也代理了许多装修建材的产品,不仅如此,她还经营装修设计及施工的业务。 “在这样一个小的市场里,要么通吃,要么只做一项,我选择前者,毕竟,那样,利润规模才会上来。”c姨结结实实地,给冬子上了一堂经营课。 “花大力气争取的资源,就得把它们用到极致。” 冬子理解c姨这段话的意思。大意是,她争取各方面的支持,拉关系,找代理,集合品牌,都是要付成本的。成本既然已经付出了,那就得扩大规模,尽可能地占领市场。 原来,冬子以为,自己帮c姨设计门店,帮她摸清市场,帮她拿下代理权,自己已经帮c姨完成了在容城布局的大部分前期工作。现在看来,自己工作的内容,也只占整体前期的20%左右,c姨还做了大量工作。 “非要搞这种大而全吗?”冬子有些不理解,因为按他接触到的现代企业管理,只要做专做精,努力在精细化分工的市场里找到不可替代性,就是赚钱的生意了。按这种大而全的做法,不仅不太专业,而且,管理成本也非常高。如此一来,利润率,恐怕要受到影响。并且,风险也就增大了。 当冬子把自已的顾虑详细给c姨讲了遍过后,c姨笑了。“小陈,你说的是现代企业,或者说是高度发达的市场环境。你这些想法,对于大城市,是适用的。但是,小对容城这地方,我的办法更有效。” 原来,小市场熟人社会的商业逻辑,是c姨经营的基本判断。在容城刚开始开发的初期,那就是个小市场。而容城这种古代城墙还存在的古城,是典型的熟人社会,它的生意,遵循另外的逻辑。 小地方的经营,主要分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熟人社会的散点经营。比如小区外的便利店,一般油盐酱醋,就在那里解决了。这部分人,对价格敏感,信誉,主要靠口口相传。可靠的信誉与实惠的价格,长年驻店经营,是他们的强项。他们是商品的搬运工,干的相当于体力活。 而第二个层次,是品牌。这里的品牌效应,主要要靠名头响,大家在看电视时认识了广告,也在生活中相信官员,这两者的加持,构成了信誉。但是,这种信誉,只有做到全城第一时,才会有赢的机会。大家愿意多掏出钱来,购买这种品牌效应,享受那一种品牌高档的溢价感,必须得是第二。第二,在这种市场,没有生存能力。要么,第二堕落成了打价格战的战场,没利润,还得面对小商家的散点竞争。要么被第一名追着挤压,变成无利可图。 所以,宁作鸡头不做凤尾,在小地方来了,就得当头。 冬子知道,只有她,有这种实力,可以花大力气经营关系,也可以拿出大资金跟第二名打价格战,这种第一,一旦树立起来,那就会成为容城的主流品牌。 现在,容城也已经有一部分中产了。他们对质量及品牌的追求,已经形成了气候。如果你做成了第一,他们的市场,你就站稳了。 从开业来看,至少在气势上,目前没同类企业,敢与她硬刚。 “那管理就麻烦了,你没有施工队伍,怎么办呢?” “我当然不能养自己的施工队伍,那会让一帮子人躺在品牌效应上懒散。我只有几个经工员,也就是技术人员。施工队伍都是外聘的,其实连聘都算不上,是挂靠的。我们只需要简单地对他们培训,让他们在承接我公司工程时,穿上统一的工装,按统一的操作程序进行就是。与业主的合同在我手上,不怕他们不听话。经工员蹲点检查,不合格的就返工,也把控了质量。” 这里有一个问题,冬子问到:“那要是经工员被收买了,与施工队,联合起来偷工减料,怎么办?” “当然有监督,合同上都写明了。甲方投诉如果属实,所有损失,由施工队负担,当然,经工员也要赔钱,并且开除。” 原来,他们付给施工队的钱,先只付一半,最后,装修验房后,再付30%,留下最后的20%,只能在施工后三个月,才能够付清。有了三个月的缓冲时间,什么毛病,都反映出来了,基本没有后遗症。 而给经工员的工资里,共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基本工资,那是每月照发。第二部分是工作量,也就是经工过多少标的的工程,按工程价格的百分比,计算他的资金。第三部分是质量保证金。这个是在工程结束后三个月以后再兑现,防止投诉来了,没钱扣。 “开前门关后门,缺一不可。”c姨概括了她的管理心得。 所为开前门,就是把收入放在明处,在奖金上充分体现多劳多得。让努力的人,真正可以赚到钱。而关后门,就是通过方法及程序,让搞鬼的人,真正吃到亏。 “当老板,最要不得的是,正该给职工的工资很低,却把对职工的管理放得松。号称所谓人性化管理,那是对人性的误解。人性中都有好的和坏的两方面,为此,奖得人心跳,罚得人心痛,才是引导人性的好办法。” 冬子早就知道,c姨对人情事故的洞察,远远高于常人。 但是,冬子有一件事不太明白,就是c姨坚持把冬子作为公司的股东来,冬子推辞好久,逼得c姨发飚。 “你就当来帮我好不好呢?不是说非要给你分钱,你只占1%,那有几个钱?我晓得你搞烧烤卤菜利润高,不在乎这几个钱。但是,你如果不是股东,我就麻烦了。” 追着自己分账,还非要不可,这是什么麻烦呢?冬子除了前期投入了精力以外,根本没投一分钱,难道,这种今后不做事光分钱的情况,不算是在给她帮忙? 在对方的解释下,冬子算是初步地理解了她的苦心。 这个公司的股东有七八个,但实际上,主要投资者当然是c姨本人,除此,与公司经营有关的人,除了冬子,就是小简了。小简因为具体负责灯具的供货,所以占得多些,毕竟他提供了灯具,他占3%。冬子本人,作为股东之一,既是利益的共享者,也算是小简的长期代表。毕竟,冬子跟小简李雯的关系,c姨是清楚的。 但其它股东,所占份额,虽然从1%到3%不等,冬子都明白,那都是某些大的关联公司的高管以及某些官员的亲戚,都是不干事白分钱的。 而c姨的工作重心,依然是在武汉。所以,在容城经营的人,肯定另有人常驻经营。c姨本人,不可能长期呆在这里。那,常驻在这里的经理,他的经营上如果出现偏差,甚至出现不忠诚的现象,需要有人监督。 而最可靠的监督人,就是冬子了。冬子熟悉容城的一切,也熟悉装修的一切。内行并且忠诚,是监督的最佳人选。当然,不可能,一个公司由一个外人来监督,那就得必须有个身份。冬子作为股东之一,董事会成员,当然有权利过问经营状况及查账。 这就是所谓的帮她,当她全天候的第三只眼。而其它股东,只是分账的关系户,根本不能插手公司内部的事情。 “况且,你对装修设计很在行,我这个小设计组,其实也就是五六个人,需要你的指导。” 冬子看过资料:“你那里面,不是有两三个专业的设计师吗?拿的证还比较高呢。” 冬子想到,自己再厉害,也不专业,这东西,人家吃饭的本事,自己有什么指导的必要呢? “嗨,你说那三个人啊,其实只有一个人在,平时在武汉的时间多,在这里,估计只有大工程来时,或者双休,才过来把把关。其余的,为了办许可证,挂靠的。” 所谓挂靠,是一个行业现象。目前,只有施工资质的单位,是不能对工程进行总包的,你最多只能二包,利润中,首先就被设计单位拿走一部分了。只有那种既有设计又有施工的单位,才有总包资质。 而成立一个设计公司,必须要的条件是,你得拥有相应资质的技术人员,数量与比例,都有规定。所以,找几个有资质的人过来,只用他的资质,他不用上班,只是每个月给人家打挂靠费过去就行。成立这种小设计公司,如果正规的专业人员请多了,那成本就大了。 而c姨的市场方案是,将容城大楼盘的室内开发设计带施工,生意都要揽下来。她成为总包公司,从材料到施工到设计,上下游一条龙,这才叫大而全,通吃,规模就大了。 她总包下来,再分包给小包工头施工,她仅用这个资格,就可以分得利润,只需要做好质量速度的控制,就可以了。 在容城这个地方的工程,只需要三级资质就可以了,这东西,在省城办理,凭借c姨的关系与动作,相当顺利。 而卖建材,由于她代理着好些个品牌,品种也就包揽了中高档建材的全部产品,所以,这就叫一条龙。 当然,下面,她要做的工作,也就明确了。自己不能长期在容城驻扎,那就得找几个项目经理。当然,冬子是不可能给她打工的,最好的人情,最好的人才,只能使用在刀口上。她找的项目经理,主要是对接她所拉的关系。比如到政府相关单位跑手续的,比如到甲方去对接的,比如搞市场推广的,比如卖场的现场管理及经营的。 如果这几个人找恰当了,那她就可以做到甩手掌柜的地步,有冬子这个监督者在,她就放心了。 “我负责发展的高点,你负责守住底线。小陈,这恐怕得牺牲你的一些业余时间。” 冬子还能够说什么呢?毕竟人家对自己有大恩不说,还有小简李雯的利益在,况且,人家还分了自己名义上的1%呢。 这几个经理的禀赋,他们也商量过。熟悉人情事故是必须的,稍微有点专业知识与管理经验就更好了。在容城这个地方,要树立品牌形象出来,那经理的形象,最好要说得过去。如果一个五大三粗的黑大汉当经理,恐怕与公司整体形象,有些不符。 “至少,表面上,从装饰到人本身,得现代一些,对吧?”冬子笑着说到。 “大概是吧,这方面,我有些经验,我来招,招好了,你过来帮我提意见。” 冬子想,这是c姨谦虚了,她一个老江湖,看人这方面,比自己强了好几条街。只不过,冬子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平时业余时间,多来转转。毕竟,这里是他老家及新家的对门,来去方便。再过几个月,自家的新房就要交付了,今后自己的生意也在这条街上。 电视转播出的开业庆典,已经引起了当地人极大的兴趣。还有一个人,特别关注,那就是,已经到容城近两个月的何姐。 她在半推半就的状态下,接受了廖苕货的邀请,进入了容城。半推半就是装出来的,怕廖苕货看贬了她。其实,她出狱后,也没地方去。 来到容城,住进了小廖租的房子后,她可不是简单地等着这个愣头青的临幸。她每天出去转,了解容城的行情,装出有大事要干的样子,很让廖苕货佩服。 “我到你这里来,不是因为你这里有多好,本来武汉郑州都有人要请我过去。但是,我一想,你这人对我还算诚恳,况且,容城的市场启动了,如果我不帮你赚点钱,你恐怕也发不了财,算了,谁叫你那么逗我喜欢呢?” 这一套说辞,把廖苕货唬得一愣一愣的。不是说他不聪明,久历江湖的他,早就变得油滑了。但是,存着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怀念,存着当年第一桶金的回忆,存着对她身体还有些留恋,廖苕货愿意相信她的话。更重要的是,两人的需求契合了。 廖苕货挣大钱的期望值,随着容城那不安的摩托炸街声,变得迫切起来。而他所有认识的高手们,没有哪一个,比何姐更聪明。 “对对对,何姐,你是我的贵人,我盼了你好几年了,就是想等你回来拯救我。” 回来,这个词是小廖冲口而出的真话,何姐知道,这小子,已经被自己再次收服。 关于装修沙石的问题,苕货以前的方法都失败了。而何姐却帮他想出了一招,顺利启动。 其实,根本不需要跟住户面对面结仇,那会受到举报的。住户装修,其实是用自己的家底来的,那是他们的核心利益,他不轻易让步,你如果要明着找他们要钱,那是心头上剜刀,最后矛盾激化。 采取的是另一种办法,就是利用小城地方消息传播的第二渠道,散播某个沙厂不好的消息。 选择了一家不大的沙厂,排名第三,与他结仇。然后,通过住户,收罗闲散人员,到处散播,他家的沙质量不好,有矿渣,或者有泥浆。都采取“听说”或者我家某人试过等传闻方式传播,让他的沙买不出去。 自己不推销沙,只阻碍别人的生意,让别人有苦难言,而且还没什么证据来告。 “这都是老百姓自己传的嘛,与我有什么关系?”有道上的人来打招呼,苕货总是这样说。这些,也是何姐教他的。 所谓沙里有矿渣,这其实是借用了容钢矿沙的标本。容钢练铁时,需要使用粗沙,这东西经过工厂流程过后,就会废弃,但里面,夹杂了工业流程中遗留下的玻璃纤维,有时,不注意抓一把沙起来,里面的玻璃纤维,扎进皮肤,你一扯,它就断了,嵌在皮肤里,医生都没办法。只有等你那皮肤痛痒过后,全部脱落了,那玻璃纤维才会离开你。 这是容钢附近的部分人,曾经有过的痛苦记忆。有的孩子们,在矿沙上玩,惹了这个东西,把家长都搞得神经紧张。 而新的装修市场,以新商业步行街为中心,就是以容钢人为中心的,所以,传闻有传播力。人们总是对焦虑及恐惧的事情,有传播兴趣。这就是所谓,狗咬人没人传,人咬狗,就是新闻。 况且,这些矿沙是废弃物,拉到远处填埋场丢了。如果有黑心老板拿它当建筑沙来,那从利益角度上来看,也有这个动机。所以,大家的怀疑就成了自然。 所谓泥浆,是另一个层面的次品。沙不干净,有泥浆,会严重影响建筑质量。一般,容城的沙厂,都是从江底出来的。大型挖沙船开到江中间,挖出的沙经过数十米以上的水的不同压力的冲淘,泥浆基本上就没有了。出来的,都是合格的粗沙。 但也有个别人,为了省钱,不用开船到江中间,只在江边,岸上支一个挖掘传送设备,这种沙,由于离泥马岸近,所以含泥量大,再加上,经过的水的距离近,水流不快,也冲不走泥浆,所以,出来的沙,含有大量的细泥。 这里,也有老板的利益动机,所以,大家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其实,这个担忧本质上是不存在的。沙厂这个行当进入门槛并不高,大浪淘沙,留下来的沙厂,机械齐备,产品质量也没什么大的毛病,如果有毛病,在长年残酷的存量竞争中,早就被淘汰了。一个生存超过五年的沙厂,基本上没大多质量问题。区别,最多就是价格。 有动机有传闻,当然生意就不好了。老板也知道是哪个搞的鬼,就准备摊牌。江湖各大佬聚齐了,沙厂老板与苕货面对面。火并是不可能火并的,得谈条件。 而谈判之前的事,何姐都已经跟苕货推演了好几遍了,就等着这一天呢。 “我们不记以前,以前我们的争斗都是误会,各位老大都来了,我们给老大一个面子,如果可以谈合作,那就谈。不就是为了钱嘛。” 这就算说到根上了,对方马上敏感起来:“你想要多少钱?” 要知道,从狼嘴里抢肉,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大佬们知道进入了关键环节,都睁大了双眼。 “我不要你的钱,大哥们都在,我怎么敢吃你的黑呢?我只是想合作,你得给我一口饭吃,我的兄弟们都快饿死了。” 这话软中带硬,包含的意义就丰富了,这话的模式,也是何姐教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开始上道 这段话里,有两个主要的含义。第一,我们是合作,不是抢钱。你一个沙厂的老板,在江湖上也是有班底的,何况,要给所有在座老大面子,所以,谈合作,有讲义气的面子问题。这就解决一个愿不愿谈的问题。 第二个含义是,我的兄弟们,意思是,我手下也有帮兄弟靠我吃饭,我为他们找饭辙,是我当老大应该的。在座各位老大,不都是以这为名义,在江湖上混吗?我有实力,兄弟们就是实力。所以,这是解决一个有没有实力谈的问题。 对方一听,既然苕货逼得不是那么紧,那就有商量的余地。四周的大佬们一听,苕货这话说得不过分,也都劝解了几句,谈判的氛围,形成得很好。 “你要这么说,那就好谈。”对方显然得到了台阶,正下个顺畅。 “你是出沙的,平时都是你自己卖,现在我来帮你卖,你节约了送货费和推销费,我也有饭吃,怎么样?我们一起做事。你的生意越好,我也就越有肉吃,捆在一起就是兄弟,如何?” 周边的大佬们被双方请来,各自为各自一方镇场子,捉到这种方案,当然巴不得。有大佬就说:“都是兄弟,江湖上都是兄弟,打不走的一生容城人,都在这里混,哪个不是兄弟呢?我觉得,苕货这事,办得扎实。” 避免同行恶性竞争,也是极大减小火并成本的一种方案,大哥们都明白的。 “好吧,我的利润可不多,给你也不可能分得不多。” 对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苕货在家时,早就与何姐商量好了利润范围,当然就有底气。但,何姐早就提醒过,千万不能抢先报价,就像市场讲价一样,先出价的人,往往就输了。显然,此时,对方在等苕货出价。 “兄弟,多与少,我不懂,我只要兄弟们有饭吃,我们就干。你是老干这一行的,你说个数,反正各位老大都在,我不清楚,他们清楚。” 把各位老大捧起来,实际上就是拉拢他们,跟自己站一条线,给对方以压力。借着兄弟吃饭的名义,也说得通顺。 “我以前沙厂包送包卖,如果把运费与销售刨去,最多占我利润的一成,咋样?” 沙厂老板拿出个低价来。再低的价也是价,剩下的事,苕货早就有布局。要知道,这里面坐的老大们,有几个是苕货事先用钱请来的,另外有人,是沙厂老板的人。但苕货这边准备得更充分,所以有些布局更精细。 其中一位老大就说到:“既然在一口锅里舀饭,有你一口就有他一口。如果苕货帮你卖得多呢?你不赚翻了?这样,我评个中,按两成。反正那里面的成本,各位老大都清楚,两成,你也不亏。况且,以后销售大了,你还赚了多的,对不对?” 这里涉及一个行情。也就是说,沙厂老板,最怕的是销量问题。排前几位的沙厂,都是自已有采沙船的,不是那种临时短期的,靠租用别人的般采沙的人,那叫撮虾子。 自备采沙船的好处,是随时有需要,就随时供应得上。但坏处也很明显,那就是,销量如果停滞了,一大堆沙堆在野外,碰上下大雨,损失就会不少。况且,要养一条船及上面的人,就是成本。如果极大利用设备,是节约成本,获得高利的重要条件。 这位老板的弱项就是推销,要不然,苕货也不会拿他来试刀。他的关系后台不硬,推销的方法也不行。 有老大背书,说得也入理,及时止损才是王道。所以,沙厂老板,就答应了这个条件。当然,明面上,是给老大面子,是要给苕货做兄弟。 “对嘛,不打不成交,梁山英雄就是这样做的。咱们终究讲的一个义字,对不对?”老大总结得很有高度。 苕货内心一笑,何姐早就教育过他了,所谓“义气”,其实是给别人做着看的,你要真讲义气,你恐怕死得很难看。 初战告捷,苕货及兄弟们,租用几台大车,忙得不亦乐乎。他们推销的方式,就改为正面的。反正,谁也不晓得他的沙是哪里来的,用他的沙,麻烦少。如果用别人的沙,他会把一堆沙,装着不小心,倒在你楼道必经之路上,让你自己打扫。 普通人都有避免麻烦的心态,苕货这种小打小闹的麻烦,也是推销的一种手段。更何况,一帮子黑衣服有纹身的家伙,虽然对你满脸堆笑,但你真敢惹他们? 推销中打心理战的方法,也是何姐教的。就是底色凶猛但表情微笑,向是讨好但又有威胁。 “老板,你都发这大财了,都装新房子了,给我们兄弟一条活路呗?你总是要用沙的,我们沙哪里差了,说出来,我跟你换。你说不出来,为什么不用我们的呢?我们是不是有仇?” 这种说辞,介乎于讨好与威胁之间,一般人都从了。更何况,价格也并不高。一般人装修,用得了两三吨沙就行了,多出来的两三百块钱,就当买个平安。 就这样,有的整个楼栋的装修,都用他们的沙。当然,个别不用的,他们至少可以暗中给别人添麻烦。天天以观察学习人家装修的名义,守在别人门口,盯着老板看,把你看毛。 没打没骂,就把事办成了。这种积少成多的方式,也让苕货的生意,有了进展。按这种办法,一天得到一两千的纯利,没有问题了。并且,还养活了七八个兄弟。从此,作为一个小团体,走向了自我循环的健康之路。 自我循环这个词,也是何姐教给他的。 最低限度使用武力,是何姐给他的一条原则。也就是说,没有利润,不是主营业务的事,手下的兄弟,绝对不能惹事。如果哪个惹了事,因为争风吃醋,因为女人或者霸气,都要惩罚。 当时苕货听到这里,摸了摸自己手上的伤疤,痛心自己当年的不成熟。 “拉队伍靠情和势,稳队伍要靠奖和罚,红黑都一样。”这是何姐通晓人性的另一种教育。 年轻人刚出社会,他们是一堆成绩不好工作不好的人,急于想取得社会的承认,他们唯一的资本是体力与对当老大的渴望,利用这种渴望,跟他们称兄弟,给几包好酒,喝几次大酒,说些狠话,一般人就会进来了。 进来后,就得统一管理。收的钱,必须统一由苕货支配,不能搞承包,更不能各自为政。连队行动的方式,都得培训和规范。奖励做得好的,直接给现金。罚那不听话的,用道义的名义,找旁边的兄弟罚他,你假装不知道。假如求到你名下了,你装模作样地轻松一点,别人就感激不尽。 没有成本的恩赐,会养白眼狼。 这样一个集团,由于高度统一的行为模式与管理,在容城算是独树一帜了。以前的老大,都是散放的生意,因为赚钱而打架,因为意义而争斗,结果都活得不长。活下来的,也吃了不少亏,这都是因为没有章法造成的。从松散组织,向现代企来过渡,才是今后帮派发展的方向。 所有的架,都是因为生意,利润才是你所有的核心。这一条,苕货算是真切体会到了。 目前,市场才刚刚启动,而装修的人,也只是在零星几个地方进行。如果几个月过后,新商业步行街全面交房过后,那大规模的装修市场出来,其利润前景,将充满想象力。 苕货对何姐的佩服如滔滔江水,她找到了一条长久的生财之道。苕货想,这一个商业街,自己只要拿下其中一部分住户的装修,一个装修季下来,光用沙的利润,都可以达到大几十万到上百万,想想都过瘾。 “你也不要光盯着商业街,也不要光看到沙,你得有志向。”何姐给苕货分析了形势。按房地产发展的一般规律,一个地方启动了,全城的大面积启动,是迟早的事。这是一个长久生意,至少可以够你做五到十年的周期。 况且,水泥这个行当,门槛也不高,也可以进入,方法略为改进,销量也可以保证。 这一通说,将苕货搞得心花怒放。即将到来的滚滚财富,让他非常亢奋。而何姐在那方面的功夫未减,苕货重新尝到了五前以前的激动情怀。当然,如何做到迎拒有度,如何做到跳一跳才让他够得着,这些节奏感,都在何姐的掌控之中。 何姐知道自己老了,用这方面拴住苕货,肯定是有期限的。所以,关于钱的问题,以算账的名义,卖沙的钱,苕货都是交给何姐来打理的。他对何姐完全放心,而何姐知道,只有自己手上有钱,才能够掌握命运的主动权。 她倒不反感苕货与其他姑娘有来往,但这段时间,苕货倒真没找过那些生涩的人。 厉害的人善于把劣势变为优势,何姐的优势是,对男人心理善的洞察。 而那家建材商场开业的电视,被苕货看见了,当时,苕货正在筹备明天晚上的牌局。正给几个所谓的好赌老板打电话约局,结果不经意,电视放了那个开业庆典。 本来对这些正规消息,苕货是不在意的,与他无关。但是,何姐好像喜欢看本地消息。一般平时的晚上,苕货都是在何姐这里落脚的。 何姐说过,本地消息,往往含着重要信息,要会看的人,就会分析出钱来。 而苕货偶然间看到,正在感叹,这家公司的实力壮时,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差点跳起来。 原来站在那个女董事长身后,有一个熟悉的人:陈冬。这家伙,怎么到这公司了?他不是在卖羊肉串卖卤菜的吗? 苕货的反应当然被何姐看到了:“咋了?” 苕货先说的意思是,这个冬子,莫不是找到靠山了?傍上这大的公司,怪不得,前段时间,老考察什么建材市场,原来,他是做这个的。我小看他了,原以为是个摆摊的家伙。 何姐知道,这个冬子,肯定对苕货很重要,就细问起来。苕货此时已经把何姐当知心大姐姐了,当说完了过去的一切。关于冬子,关于燕子,关于许玫。 冬子并不是威胁,今天以前,苕货都是看不起他的。一个摆摊卖羊肉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跟我老大争?但是,后来,冬子的所为,让苕货有些不服。曾经跟过自己的女生,居然跟他干了,这让人不解。当然,自己对这两个女生也不是什么爱,只是游戏而已。但即使是游戏,苕货也有一种被打败了感觉。 只不过,对于今天的苕货来说,斗争肯定要让位于挣钱。江湖历久,才知道钱是决定一切的。有了钱,什么都会有。自己有了钱,当了老大,把冬子的摊子掀了,都不用自己动手,大不了赔点损失,但自己出口气就行。 但今天,却不一样,因为好像冬子做大了,做正规了。傍上这样的公司,有大领导来站台,冬子恐怕是不好动他了。民不与官斗,苕货深知这一点。 而何姐知道,此时的苕货,不能被愤怒与怨恨占据,他得加快挣钱的速度。从何姐的私心讲,如果能够多挣些钱在手上,苕货自己怎么想,对她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她劝到:“你也莫急,只要你生意上道了,实力在他之上,那一切都好办。况且,还有我在呢,你放心,不就是出一口气嘛。” 苕货深信何姐的能力,把希望寄托在以后的事情上。 “但是,你经营的牌局,恐怕要暂停一下。”何姐给苕货指出了,他赌局的不足。何姐已经旁观过多次,这种设局挣钱的游戏,明白里面充满险恶。 按何姐的分析,设赌局挣钱,是典型的挣快钱方式,类似于诈骗,不是长久生意。只要你有长久生意,就不要做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事情。 任何高明的局,都有被人识破的一天,大赌必诈,这个规律,迟早会被人看穿。 怕急眼,怕火拼,怕举报,怕公安。这种钱,少挣为好,是为了安全。 这些话,就让苕货放弃他以前习惯的金蛋,恐怕说服力不够。因为,苕货积累财富,主要从这方面来,干了几年都没事,你让他放弃? 于是,何姐拿出了心理炸弹。“你晓得吗?你这是在给别人打工,最后,出事了,最先倒霉的却是你,当冤大头,你是不是傻?” 这一下,把他震住了。 道理很简单,给谁打工呢?第一,给做老千的人打工,别人借你的场子挣自己的钱,你分了点水钱,别人拿了大头。但是,做老千的,到处跑,随时溜走了。而你做局的庄家,地点在你这里,公安找人,不要先找你吗? 给放贷的人打工,输了的人,最后都要找借贷的人,也就是放码钱的人,他们挣了别人的长钱、大钱,你收点过路费,况且,这路还是你家的,你本来就该收。你做了该做的事,别人收了自己不该收的钱,你当然傻了。 更重要的是,人家倾家荡产的,找放贷的人,人家毕竟还有个合同和借据,可以打官司。但找到你,是在你这里输的,你怎么说?聚众赌博,这是罪,可以坐牢的。 何姐在牢里,已经向周边的人,学习了大量的法律知识,那些二进宫三进宫的老手,都是本行当的法律专家,知道每一个细节与规避手段。 但是,今天有一个机会,就是每天产生的赢利,已经可以覆盖日常的收入,所以,苕货这话就听进去了。他不怕什么火拼,他怕当冤大头。他最害怕别人把自己当傻瓜,因为,从小的同学和老师,有人曾经骂过自己傻。 童年的心理伤痛,有时一生也无法治愈,苕货就是这样,这点,何姐早就看穿。 “你是个聪明人,要干大事,干长久事业,怎么可能为点小钱,就把自己赌上去呢?更何况,江湖已经混熟了,还要那个平台干嘛呢?你有了正经生意,那牌铺,最多是你的幌子,莫当真。” 一段话,说得苕货心花怒放。自己将是干大事的人,有何姐在,江湖哪个人敢把自己当傻瓜? 而何姐,却盯上了建材市场。她知道,这是一块大蛋糕,如果能够切下来一块,将是非常可观的。 为什么何姐对房产装修市场如此熟悉呢?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先发地区的见识优势。从沿海地区向内陆地区,产业形势有一个递进的时间差。所以,广东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会在内地发生。今天的容城,有点像十年前,广东的县城。 这些不是智力问题,只是一个见识问题。 何姐被一个招聘广告所吸引,那就是那家公司招收业务经理的广告。 她得先找个职业,找个能够接触这个行当,并且比较高端的职业。于是,她把理由给苕货包装了一下。 “那家公司背景如何,跟陈冬什么关系,得打入人家内部才知道,我决定,帮你摸一摸情况。更何况,我熟悉了他们的操作流程,以后,你干类似的公司,不也就方便了吗?” “那你走了后,我的事怎么办?” “我晚上不回来吗?你的事,已经成了型了,只需要晚上工作一个小时,就可以搞定。我在帮你找到新业务之后,再回来,咱们做大它,那才叫事业呢。” 苕货望着这位何姐,简直不要太感动。这个人,如此聪明高档的人,居然为了自己的事业,不惜跑到容城这个小地方来,不惜给别人打工,完全是上天派来帮助自己的神仙姐姐。想到这里,苕货居然有些骄傲起来,从自己身上,找了许多优点,来证明,为什么何姐这样的人,来帮自己。 给自己找的理由,大不了是情感上的、身体上的之类,以他的智商,能猜出多少理由来? 对于何姐来说,把生意做大是一方面的考虑。另一方面,与苕货拉开一点距离,是必须的。古人说过:久住令人厌、频来亲也疏。苕货倒是想天天腻在一块,但尽早会厌倦。如果不保持距离,就没有新鲜感。况且,把自己的未来与苕货过度地捆绑在一起,始终是个负担。 借助一个高一些的平台,寻找机会,才是她的出路。 她对技术性岗位没有自信,但对销售类岗位,却自信得多。相信凭借自己对人情事故的掌握与了解,坏东西可以卖出好价钱,没东西都可以卖出大价钱,更何况,这真是一些品牌呢? 趁着对方是个女老板,这几天亲自在招聘,何姐要去试试。这个女老板,既然是从武汉过来的,但说的标准的普通话,肯定是一个很有来头的人。如果搭上这条线,取得她的信任,说不定,有大生意等着自己呢。 应聘之前,得把自己包装一下,过去曾经做过的职业,该怎么说,这事她都已经编好了。关于装修材料及品牌方面的东西,她已经在网络上学过两天了。更重要的是,对销售本身的研究,那更是她的强项。 她找出曾经的服装,打扮成熟中性,对着镜子看了看。几年的劳改生活,虽然让她稍微黑了点,但身体反而更好些,更干练,更有血色,而从目光到身材,显得更有活力。 她对自己的形象很是满意,觉得,当个销售经理,应该能成。 这是个正规的职业,她必须把自己的目光与习惯,变得稍微正规一些。她对着镜子,对自己眨了眨眼。以后,可不能随便给人抛眼神了,她对自己提醒到。 而冬子与c姨,这些天,为开业的事,已经忙得不行了。冬子已经有两天没有出摊了。毕竟c姨的事在关键时刻,他不能不牺牲精力却帮她。 只是小熊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试制的烧烤机,估计过两天要出来了,如来后,试验一下,要让冬子检验效果。 “冬哥,如果它成了,以后,老陈烧烤,会批量复制,甚至你都不用在场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何姐应聘 本来何姐是应聘的大堂销售经理,但最终,c姨决定,把她放到项目推广经理位置上。当时c姨比较忙,凭简单印象觉得,这个人,对人情事故之类的了解很深,可以多做一些公关方面的工作。 c姨看到何姐时,有些诧异,这种女人,本不该属于容城的,从气质与阅历上讲,她的风格,与县城完全不搭。问了问对方的经历,才明白,这位何姐,老家是重庆人,后来在广东一家商场当管理人员,从导购到销售主管到大堂经理都干过。但是后来,自己下海创业,失败了,听容城的亲戚说,这边有代理广东品牌的商场,所以想来试试。 “老板,你想想,我这个年纪了,也就不挑城市不挑工作了。老公因为我创业失败,欠了钱,就把我甩了。我是家庭事业双失败,所以,我会很珍惜这份工作的。” 说得入情入理,声情并茂。c姨当然不会被这几句话轻易感动,但凭直觉,这个何姐,对打动人心,对说话做事,不仅有见识,而且有经验。这种人,肯定是能干的人,但是,没经过仔细了解,肯定又是不太放心的。 一开始,就把这种人,放到销售大厅当经理,作为公司的门面,接触过多的钱与人,是不太妥当的。但作为项目推广,也就是拉生意,当销售,又是能够产生效益的。这种项目推广经理,需要好几个。c姨自己拉关系找的一些项目,需要人去对接,何姐这种能说会道,能拉拢人的经理,是最合适的。况且,这种人再不牢靠,也最多是一个项目搞砸的事,也不可能搞砸整个公司。 c姨虽然很忙,但有底线思维,习惯性的谨慎,她是有的。 就这样,何姐跟着几个跑项目的,上班了。主要是对接c姨前期已经打好基础的工地,其中一个楼盘的装修,分给了何姐。 跑楼盘进行对接,销售推广,底薪是不太高的,也就一万多块钱,在容城,当然算高收入了,但对于经理的能力来说,这个收入,拢不住人。 但c姨自有她的办法,这种销售经理,最主要的收入是提成。一般装修,最后达到一定销售额,超过这个销售额的部分,就可以分得资金了。而优秀的推销员,全靠资金发财。 何姐自从见到c姨那一刻起,就明白,自己遇到高手了。这个c姨总是微笑着看着她,并不怎么说话,哪怕说话,也好像是商量口气。但是,她对工作的安排,以及那目光偶尔透出的犀利,被何姐捕捉到了。 这是一个精明人,而且,很有实力。 女人之间的交道,有时,只需要接触那一瞬间,就明白底细了。老板对自己有经历虽然没的置疑,但何姐知道,离取得老板的信任,还远得很。 项目推广经理,其实不需要到每天到公司来上班的。偶尔来一次就行了,受领任务或者核对账目,再就是领导召唤。而何姐这些经理,是直接跟c姨打交道的人,c姨如果不在容城,他们销售经理,就经常不在公司里出现。 冬子也去过几次公司,与何姐都没机会碰上面。 何姐当项目推销经理后,苕货很兴奋,意思很明白,这大的项目,如果把沙包了,那他不又赚一笔?但何姐阻止了他的想法。 一个目标星辰大海的人,不可能为一朵浪花来浪费时间。将军出行不打兔子,也是这个道理。何姐的主要目的,是了解整个公司的架构及装修里的利润点,并且,深入了解整个公司的动作模式及诀窍。 “我们不能成为他的代替者,至少今后要成为他的竞争者。所以,前期,取得更大的授权和信任,才是主要的。不要盯着那一栋楼的沙子,你得盯着整个小区,甚至整个容城的沙子,那才叫有本事。” 何姐与苕货的眼界,高下立判。 施展浑身解数,何姐不仅在努力取得信任,更是在给自己一个考试。离开社会五年了,社会的运行规则,有哪些变化,自己过去熟悉的东西,今天是否起作用。在容城这个地方,商业运行的潜规则是什么,这个岗位,相当于一个考试。 如此聪明之人,这种考试,只需要经过一个项目,就会明白。原来,越是小的地方,越接近人情社会。他们通常诉诸于感情,比诉诸于理智,要便捷得多。更何况,碰上稍有一点见识的,只需要摆出利益,就行了。 尤其对开发商来说,某些楼盘的分包商,当老板的也是中年男人,而何姐,对中年男人心理的了解,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并且,不惜各种暗示与引诱,一般利益冲突不大的条款,能够很快拿下。 从整个项目销售的进展来说,何姐是见效最快的那个经理。 她超出大家预期的战绩,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本来某楼盘只愿意给出三套房做一个精装修,当成样板房,到时开盘时,作为吸引顾客的一个展示。因为这个楼盘开的那一期,只有一栋三个单元90户。因为总共有三个不同的户型,所以,设计出三个户型各一套精装房,以利于销售。 但经过何姐的工作,开发商居然同意,将其中最大的户型,也就是30套,全部作为精装修,拿出来卖。 何姐用了什么手段无人得知,但她的理由,却很有说服力。那最大的户型,价格当然是最贵的。一般对买这种楼盘的人来说,在容城,不是有钱人就是拆迁户。他们需要的是档次感,对价格反而不太敏感。如果他自己去装修,虽然出了档次,但费用很高,毕竟,专业人做专业事,是最划得来的。 所以,由公司统一装修,出来的效果只要够档次,别人不仅不会怕多掏了那一二十万,反而有一种捡了便宜的感觉。因为,我们都是用的品牌材料,专业设计师的设计,比容城本地人自己琢磨的东西,肯定要上层次得多。更重要的是,精装修,其实有一部分利润,也是进入了房价的,这样,变相提高了房价,而政府却不好直接管理,因为,没有可比性。 利益诱惑及市场前景让别人动了心,也给公司拉来了大业务。 其实,精装修,在大城市,已经成了提升房价的一种手段,只是在这里,这是第一家,大家没什么感觉。在大城市,有钱人,对价格不敏感的人,都是住别墅了。而在容城,这个新兴房产市场刚开始的时候,有钱人,也只是住大平层,而且还是楼层越高越好的那种。 精装修的房子,被当成了档次的象征,所以,有人愿意买。 这种方式,开创了容城房地产销售的一种新的选择,结果,市场反应却出奇地好,让何姐,在公司一炮而红。当各部门经理,都把何姐当明星时,底下猜测着,她应该当领导,应该被委以重任时,c姨却不为所动。 该给何姐经济上的好处那当然要给,该说的好听的鼓励话当然要说。但是,拿职位与责任来奖励,是另外的事。c姨知道,更高的职位,意味着掌握公司更多的资源。而这种掌握,是需要信任的。何姐那游移的目光及观颜察色的习惯,让c姨的直觉上,感到某种不舒服。 太精明的人,在哪里都可以成功,她为什么会到容城来,她所说的理由,有些勉强。 但是,现在公司刚开始起步,这时就调查一个有功之人,是不太合适的。把这种人直接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对公司大局不利。 江湖处久了,c姨自然明白,把一个能干之人,所有的资源都给她用了,她如果有二心,突然另起炉灶,她就有可能成为你最致命的竞争对手。因为,她是真正知已知彼的人。 负责容城生意的经理没变,还是c姨带来的武汉的人。但是,何姐给冬子一个嘱托,那就是,少到公司去,只做一个名义上的股东,像其它人一样,让冬子在暗处,观察整个公司的运转情况,做到旁观者清。 冬子作为公司股东的理由,c姨是这样解释的,冬子是公司大楼的设计者,是容城本地人,况且,他还是设计室的技术顾问。至于其它过节,没跟人透露。 既然是只分点利润不管事的闲股东,冬子的行为,倒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只有一个人,对冬子来公司的所作所为,比较重视,那就是何姐。 凭何姐多年江湖,她知道,冬子与c姨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因为,其它名义股东,非富即贵,或者握有资源,而冬子却没投一分钱,哪怕是容城人,在容城也没多大地位,只是一个摆烧烤摊的,凭什么又是设计顾问又是股东的。 而这栋大楼,听说是冬子设计的,何姐根本就不相信。陈冬如果有这种本事,为什么干卤菜烧烤的?过来直接当设计室主任不就行了? 这是个借口,是c姨与陈冬不为人之关系的借口。何姐觉得,从这个角度入手,甚至有可能挖出他们之间的黑历史,但目前,她觉得,这要从长计议。 一来,人家的秘密,怎么肯轻易透露。二来,哪怕透露了,你知道了,你目的是什么?打败冬子,为苕货出气?打垮这公司的声誉,让它走路? 那自己会得到什么呢? 不对,打垮这公司,并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熟悉这个市场,熟悉这公司的运作模式,前期可以利用它赚钱。后期,打垮它,也是为了自己能够取代。 这盘子的利润太大了。 她的销售能力,得到其它项目经理的认可之后,她就以帮别人的名义,接触了其它项目。 她要在短时期内了解,这位c姨究竟有多大能量,联系了多少项目,是怎么联系的,用来评估对方的实力。 本来各项目经理之间,是平行关系,都直接对c姨负责,也互相串通的,甚至,还有可能是相互竞争的关系。但何姐的超能力,并且愿意主动帮忙的态度,让他们很受用。毕竟,何姐帮是义务的,你原来经理的绩效,还是你的,她不沾一分钱。 于是,请何姐吃饭的,给她送礼物的,甚至,亲热地拉关系的,就形成了一团和气。 唱歌喝酒次数多了,生意上帮忙的经历多了,有些事情就说出来了。那些经理当然不知道,c姨与陈冬的关系。但是,自己所跟踪的项目,老板是如何联系的,教给他们的注意事项是如何交待的,都清楚了。 清楚了这些,让何姐对自身能力及对方实力,有了一个正确的评估。 这位c姨,之所以有这么多的关系,这多么项目的负责人,来自各个公司,天南海北,为什么都卖她的面子?哪怕拒绝合作的人,也有一个好态度,一个好理由,满脸笑意的。分析这些关系的建立规律,何姐大致上得出了结论。 这位c姨之所以能够建立起如此庞大的关系网,肯定在背后,有一个大的平台作支撑的。如果没有大平台来支撑,关系网不会如此之广。更有一种可能,她背后有一名大老板,或者叫大人物在帮助她,人家不是给她面子,是给她背后的大人物的面子。那么,这么厉害的平台或者人物,究竟是哪个,何姐知道,如果不进入c姨在武汉的交往圈,肯定无从得知。 再对公司的仔细研究中发现,如此多的品牌代理,得花多大的成本?光是入门级的保证金,或者进货的资金,就得几千万吧,才拿得下这个规模。 如此巨大的资金量,没有厉害的角色或者厉害的实力,肯定不可能。 从这个意义上说,面对面的与她竞争,在容城,根本没有对手。从关系层面或者从实力层面,她对容城本地的小老板,都是碾压级别的。 对于这种老板,最好的办法,是先依附于她,然后再找机会。在她的体系内成长,等待时机。 所以,何姐干得更起劲了。更何况,她自己得到的佣金,仍然是不少的。 按一般中年女人来说,有一个发挥自己能力的岗位,挣规矩的钱,生活在当地处于较高层次,应该满足了。但何姐不是这样的人,她见过太多大老板了。 眼界开了,就不容易满足了。 更何况,她内心中有一种骄傲,对于自己的智商与能力。甚至,对于自己的身体,都有一种自信。她所接触过的所谓老板们,大多数,既没多少智商也没多少能力,凭运气就可以安排别人的命运,她也想做那样的人。 她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有机会,都要试一试。人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第一次挣得光明的钱,并未给她带来兴奋感,反而让她有些失落,因为自己的能力没有用全。这就像一个运动员,虽然跑了第一名,位是因为没有破自己以前创造的纪录,总是有些遗憾。 得抓紧机会,跟老板接触上,亲近她,并且了解她。 而了解她的捷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亲近陈冬。何姐作了一番设想。假设陈冬与c姨,曾经是自己与苕货的那种关系,那么,自己亲近他,他不会反感。假设不是这种关系,利用关心来亲近,了解陈冬的近况,渐次深入,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 而陈冬是做开门生意的,观察与亲近他,很容易。 此时的陈冬,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不清楚这个何姐在公司工作。因为,他偶尔到设计室去一下,也只是呆个几十分钟,简单了解一下,对别人的设计,提一些建议而已。那位何姐,在外跑业务,平时就不在公司出现,当然他没有碰见的机会。 况且,作为股东的身份,只与这里的负责人接触,还接触不到销售经理那个层面上去。 冬子经常去的地方,何姐当然要去了解。她拉的生意,对设计方面的事,她是负责要传达甲方意见的,所以,就老往设计室跑。 “主任,刚才来的那个,是哪个?” “陈顾问,公司股东嘛,你不是看过公司的材料的?” “那是高层的事,我就随便问问,主要是来看你的。” 主任是个中年人,是武汉某设计院请来的正规设计师。c姨给的工资高,再加上有大人物出面,他就来了。当然,他知道自己是流动的,容城这里的高峰期一过,c姨生意做到哪个城市,他就要跟到哪个城市。 长期在外,只有双休回武汉的家,中年男人的渴望,当然就表现在对待何姐的态度上。 “何经理,你啥时候也关心我们设计室了?坐坐坐,喝茶还是咖啡?” “要不是你大主任在这里,我才懒得来呢。”何姐又拿出她对付中年男人的惯用招数,果然是管用的。要搞定事,就得先搞定人。 “刚才那年轻人,过来指导你老专家的工作?他凭什么顾问?我觉得,你是我们公司,最有才的人。”好听的话多说些,对方就会信任。 “别乱说,人家是股东。”主任递过来一杯咖啡,并且端过来一盘水果。 “你才是高手,还怕他一个年轻人不行?主任,你也太,太,那个了嘛。” “不是,人家也算是老板呢。” 何姐内心里一笑,但没有哼出来。一个卖羊肉串的人,怎么自称起老板来了?估计,不会是跟c姨的关系,才当个名义上的老板吧。 “好好好,老板,就应该跟老板打交道,怎么管到你的头上来了。” “人家也不是管,只是来商量的。还别说,人家提的建议很有意思,人家的专业上,还是有些东西,比我更敏感呢。从业务上讲,他当个顾问,是合格的,更莫说,这商场的整体设计是他搞出来的,这效果,反正,作品就是说服力,你不服不行。” 这就把何姐震惊了。原来,在主任这样的专业人士眼中,陈冬居然是一个合格的设计师,这就有点不可思议。 一个优秀的设计师,完全可以挣大钱。甚至,最直接的,就是在c姨的公司,当一个设计负责人,挣个年薪几十万,肯定是没问题的。喝咖啡吃水果坐办公室,远比他卖羊肉串,来得更轻松。 那么,这个陈冬,他究竟是干什么的,有什么故事,这就是个迷了。 曾经在远处,何姐观察过陈冬,发现这个年轻人,与另外那个叫燕子的,完全是一种标准的摆摊子的生意人形象,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合格的设计师。 而那个燕子,做生意时流露出的自然与大气,也让何姐感到意外。 一个人的作派,通过习惯性动作及表情,就可以看得出,背后有什么含义。而他们那一种专心做事,平稳待客的状态,既没有讨好人的小生意目光,也没有自以为是的年轻人的亢奋。一紧不慢的有礼貌的热情,不卑不亢的问好与应答,明显高出街面上做生意的人。 一个人具备这种气质,要么是经过训练,要么是经历了什么。看样子,这也是两个有故事的人。他们俩做生意的间隙,偶尔相似一笑的交流,那眼神,简直让何姐震撼。 那是真正的爱情的样子,何姐明白,无论自己如何伪装,都装不出那一种清纯与自信来。当然,燕子与冬子的早期故事,以及他们与苕货的纠葛,何姐是清楚的。 经历过挫折与污染的一对,居然保持着这样的清纯,背后是什么样的力量? 对于人性善良的理解,是何姐早已经淡忘的技能。她活在算计与背叛的经历之中,活在斗争与危险的生活之中,所以,她无法理解,心安理得四个字,究竟凭什么,还可以在这个世界生存。 这种清纯的光辉,让何姐升起了某种嫉妒,而不是羡慕。人性中,对自己有可能得到的向往,会羡慕。但确知自己永远达到到的美好,就会产生恶性的嫉妒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新式机器 小熊做的机器,经过他自己的试制,已经成型了,他自己试了试,觉得从味道到操作,都差不多了。在请冬哥检验之前,他也悄悄地请小向,进行了检验。 “确实,这家伙样子虽然怪,但烤起来,倒是方便得多了,你咋想出来的?” 与市面上有些刍形的立式滚筒式烧烤装置有所不同,他这是横式滚筒模式,更趋近于原始烧烤的模式。但这个滚筒比较粗大,可以揭开,上面有滑动式调料添加槽,有点怪异。 为了设计出这东西来,小熊可以说是数易其稿,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解决,才得到今天的样子。用他最节约材料的搞法,花几个月时间,也花了老板的金属材料费,几乎都用掉了两三万块钱,更莫说锯断的锯条、烧烂的保险、磨平了的砂轮、烤糊了的电线,不知道失败了多少回,才得到今天这个样子。 外观样子可以改进,但基本功能得到实现,其中都包含了许多,小熊自以为的天才设想。 首先,按他以前的思路,既要保持效率,又要减小体积,去掉了电动机,去掉了蓄电池,只用外接电源。在没有外接电源的情况下,运输的车辆的电源,也可以外接来代替。 其实,解决翻动功能,用像钟表一样的螺旋弹簧来解决,但这么大的发条装置,也难为他在网上,找了好久,才找到合适的。 但是,这种发条与计时的匹配,也难住了他,试验了好久,才摸清楚,发条的运行时间的规律。因为前紧后松,导致发条形变与时间的关系,是函数关系,而不是线性关系,所以,计算它的精确时间刻度,也费了些周折。 而加热装置,出现麻烦,以前是内加热,后来是外罩加热,都不太理想。而内外同时加热,发热丝的功率及排布,就得重新开始,既能够保证热量,又能够通过电流来自动控制,这也是个麻烦。 电的问题解决了,也就解决了如何烤熟的问题。温度控制有了,也就解决了不糊的问题。但温度高低是有时间差异的,这是烤羊肉串的火候关键,为此的控制方式,必须简便牢靠,不容易受高温及电流的影响,保持期稳定性,很重要。 于是,大量的试验,又开始了。 要知道,小熊并不是专业的机械与电力工程专业学生,他只是业余爱好,加上爱看书爱钻研。一个业余爱好者,要挑战那些专业人士的设计,只有一个古老的办法,大量的实践。在实践中,用最短的时间,把别人早已知道的知识,摸索一遍。好在这类机器并不复杂,他还有摸索的机会。如果遇上航空发动机这种复杂装置,穷其一生的实验,也无法复制成功。 而滑动式调料添加装置,是他最得意的想法。在原始烧烤中,调料刷或者洒在羊肉串上,凭的是一种感觉与经验。这里会产生两个问题,一个是时机一个是量,对它的精确把握,小熊虽然跟小蒋学了不少,但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他在设计时留下了调整的余量,等待冬哥检验后,再固定下来。 更重要的是,他解决了一个调料遗留的问题。以前,在炭火烧烤时,没有沾在羊肉上的调料,自然地落入炭火中,让它烧掉就行,大不了冒一点白烟,虽然有些呛人,但也无关整个羊肉串的风味。 但这种电烧烤就不同,在烤制的过程中刷调料,大量的调料落入金属发热板上,会产生大量的糊底,不仅让整个羊肉串沾上了这种焦糊味,并且,会让发热金属板的热量传导变得迟钝,变得不精确。这就像蒸饭一样,如果锅底糊了,会影响整锅饭的风味,也影响了生熟。会产生,下面糊了,上面还有夹生饭的现象。因为,热传导的通道中,多了一个糊锅底的介质,热量传导被阻碍、被改变了。 所以,为了防止这种现象,市面上偶尔出现的烧烤装置,或者小熊在电脑电视上看到的,土耳其等外国烤肉的装置,都是立式滚筒模式。让调料自动落在下面的非发热盘内,可以及时清理。 但立式滚筒装置的毛病非常明显,那就是只得手动加调料,那就会因为操作者对数量与时机的不准确,改变了老陈烧烤的风味。 而保持老陈烧烤的原始风味,是老板最核心的要求。 两面同时烧烤,两面发热丝加热,避免了翻动的麻烦。当肉固定加热后,那入料口就有了移动的机会。发条转动到规定时间内,比如第一响时,加一号调料时,将一号调料筒一捏,就打开了出料口,相应数量的调料,就开始加入,按一定的速度,横向滑过整个烧烤筒,就将调料加入到了羊肉串上。 而与此同时,与滑动调料装置相连的,还有在调料微底部的清洁刷,在高温下,所有油质及粉质的调料,只需要及时一刷,就可当场清洁。加料与清洁,有一点点距离差,刚好在时间上,够调料落入底部的时间。清洁刷到底后,就将洒落的调料,刷进了余料筒内,有时间,取下来倒掉就行。 这一整套装置,兼顾了风味与操作方便,也兼顾了时间与火候的精确性,所以,只要参数细调,就可以保持老陈烧烤的风味。 这一天,当两位老板将他们手上和调料的工作完成后,小蒋与小向也做完了鸭肉的分解工作。在鸭肉进入卤锅之后,大家有一定的休息时间。 此时,小熊觉得,该拿出自己的成果了。 “冬哥,我设计了个装置,让我们来操作它,是不是也可以大概达到你的水平,我不知道,但你是不是可以看一下呢?毕竟这么长的时间,也花了你这么多钱。” 科研投入,冬子内心想,这也算是技术改进吧。当然,这么长时间了,没关注,虽然用的钱不多,但听个响,也是可以的。 “好,你抬出来,我们欣赏一下。” 当小熊与小向抬出那东西出来时,小樊与燕子差点笑了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呢?一个架子是钢筋焊的,上面一个粗粗的约一米长的铁东西,不过,并不是太重,因为,他俩人,各自只用一只手,就抬出来了,并没有用力的表情。 东西摆出来后,小熊汇报了第一组数据。“主装置长度0.8米,重量16公斤,应该符合方便搬运的条件吧?” 冬子也笑了,看起来,有些怪异的东西,小熊汇报起来,像是正经的科研报告,很严肃的样子。冬子点了点头:“你先介绍一下。” 小熊平时话不多,但说到自己的心血与设计,书面语言就出来了。从装置的构思与设计,功能与稳定性,机械结构与控制方式,简要地作了介绍,并且边做边说,倒还容易听得懂。 燕子原先是报着试试的态度来听的,但听到小熊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就急着说到:“你先试,我们看着。” 于是,试范操作,就开始了。 “大家看,我们烤羊肉的原料,这就是羊肉串,进入烤箱的方式,很简单。” 他拿了300串冬子已经腌制好的羊肉,掀开那盒子,将羊肉串平铺在烤炉里面,大家纷纷站起来凑近看,里面的装置还有些复杂,大家就问起来了。 小熊一一介绍,这是肉串板,里面是发热丝,外面盒盖之所以这么厚,也是因为有发热丝,下面的可移动的杆子,上面是加调料的,下面是一个清洁刷。 冬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这是里外加热,那外套子加热,会不会让操作员烫伤呢?” 烫伤,是做烧烤的人,最要注意的事项,经历过的人,都知道。 “不会,当整个装置合上后,外面操作人员接触的外盒面,有石棉隔热层,所以,在整个隔热层之外,还可以加装一层隔空的不锈钢网,既美观又隔热,也增加不了多少重量与体积。” 那倒是,如果外面有银光闪闪的不锈钢网,倒是美观多了。毕竟是吃的东西,太丑了,影响感观,也影响食欲。当然,这个装置只是个试验品,简单一点,只要验证了功能就行了。 “本来我原来想,重量与体积还可以再轻些,只要控制装置用电子控制。但后来,我放弃了这个想法。电子控制虽然精确,元器件又小又轻,但装在这样的发热装置上,稳定性不太好,又不好维修。” “那倒是”冬子说到:“不可能烤到一半就坏了,浪费了材料事小,耽误了顾客,事就大了。” 毕竟是服务行业,得以顾客的消费体验为中心。你搞一个东西,顾客等半天要吃,你却说机器坏了,那就没二回了。这相当于砸招牌。 “所以,我的所有时间温度控制,都是机械的,为了这种稳定性,牺牲一些空间与重量,我想是必须的。” 他开始要上发条了,解释到:“为了让发条不至于在高温下变形,影响它的弹性,我把它装在与发热丝相互隔离的地方,中间与内部的横轴进行机械连接就行了,这也牺牲了部分空间,但是,是值得的。” 冬子看到这里,对小熊这种严谨专一的态度,肃然起敬。他虽然没有什么文凭与专业,但有钻研求实的精神,有一种科技人员的踏实,给人一种信赖感。 科技人员的精神,冬子从孙总身上体会最深。孙总及他的理工男朋友们,那一种从实践到逻辑的思维方式,在小熊身上,体现了出来。 真正的科技人员,不仅仅是他受了多少专业训练,拥有多少知识储备。最重要的,是他的精神状态,他的思维习惯,他尊重事实与实践的品格。有了这些品格,他才有资格称为技术工作者。 小熊开始了他的操作。而对调料编号,调料筒上的数字,让大家感了兴趣。原来冬子加了五次调料,其中的调料,按顺序编号,这算是数学思维了吧。 当然,所有调料,都是冬子自己以前独立完成配比的,小熊只是从不同的调料桶里面取出现成的,装入相应的编号筒中就行。 上完发条后通电加热,整个烧烤过程就开始了。小熊让大家看了看时间。大约过了两分钟时间后,叮地一响,只见小熊拉动一号调料筒,呼啦一声音,清晰连续的声音,有一种仪式感,很是好听。 而下面余料筒刷出来的剩余调料,冬子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他也曾经想过,想不到,已经被小熊解决了。冬子不是没看过国外烧烤炉的样式,想烧烤自动化,不是他今天才想的,他琢磨好久了。那种立式的烧烤筒,只是解决了电与炭烧烤的不同,根本不无法解决风味问题。 也就是说,不管你发明什么机器,老陈烧烤的风味,只有小陈操作,才能够出来。 而小熊这种装置,号称可以代替自己的现场操作,这让冬子很是意外。这几乎是一场烧烤革命,当时冬子确实是这样想的。 立式烧烤筒无法解决的是,刷调料的精确度与自动化,而模式烧烤筒,解决了这个问题,而洒落的调料被烧糊的问题,也被他用一个刷子解决了,他还真是个人才。 这就像你苦苦思考若干年的难题,被别人解决了,那你对他,就剩下景仰了。 第二声,第三声,直到第五声,整个过程中,那清脆的叮的响声,与刷调料的连续的哗啦声,刚好交织着颗粒感与线条感,燕子对声音是非常敏感的,她觉得,真好听。光听这声音,就会增加人的美感。再加上,整个过程中,那发条出来的节奏平衡的隐约的滴答声音,简直可以算是一段音乐了。 钢与钢的摩擦与碰撞,与钢琴的声音性质相似,清脆而有质感,如果处理得好,那甚至是一种表达,一种宣示,一种在香味与轻烟的环境里的点缀。 出烟口的设计成排状的。当然没有以前的烟火,而是一种白色的带香的蒸汽,不仅不给人一种污染空气的不好印象,反而有一种另外熏香的联想。 有条不紊的操作,本身就具有美感。虽然这个小熊穿着工装大褂,白衣白帽,但认真而专注的人,自然会体现出劳动的美感。 只有美的东西,才是吸引人的。 响的节奏越来越快,那是因为加热的温度,随着时间的延长,越来越高,所以,这种渐快的节奏,让人的精神兴奋起来。 最后一次上调料后,冬子仅凭香味与流程就知道,马上要出锅了。 第一锅羊肉串出来时,小熊将它们拿出来,盛在大盘子里,端过来,让大家尝时,心情是非常忐忑的。 小樊第一个发声:“怎么,味道像是小蒋的?赶冬哥的,差点。” 像不像小蒋的,小向与小熊区分不出来,但与冬哥的味道差点,燕子还是尝出来了。 此时,小熊的心情就更紧张了。看着吃羊肉串的冬哥,观察他的表情。 冬子整整吃完了一串后,又从不同的地方拿了两串,各尝了一口。 “你烧烤本身的流程,是根小蒋学的吧?” “对,你冬哥也没教过我,小蒋教我的。” 此时小蒋也紧张起来:“哎,我根本就没资格当师傅,他非要问我,我也只能知道多少,就教多少了。” “好东西,好东西。小熊,我正式宣布,你的发明,基本成功!” 所有人都有点懵,但冬子说明了原因。 从风味来说,整个烧烤流程,他是跟小蒋学的,模拟出的口味,连小向这样的人,都觉得差不多。其实,他几乎可以模拟出小蒋口味的全部内容了。如果这样一想,假设他系统地跟冬哥学习烧烤流程,那烤出冬哥的风格来,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其实,只是火候时间稍微调一下就可以了,调料及前期腌制都是冬哥的作品,所以,外行吃起来,好像有点区别不了。而内行人,是吃得出差别的。 改时间设置,需要冬哥亲自参与调试,他们把调试时间,定在了晚上。因为白天,有一大堆正事要做。 燕子对外观提出了建议,意思是,这个东西的外观需要更加整洁漂亮,这个也好办。小熊本来就想给它装上一个不锈钢的外套。只不过,为了节约成本,在试验没完全成功的情况下,舍不得装而已。 到了晚上,大家又聚拢起来,都很兴奋。 对于小蒋与小向来说,尤其兴奋。因为,这意味着,有人可以单独参与销售了。而销售人员的工资,因为市场好,所以比在家干活,还要高些。本来,他们晚上,等两个摊位的人出去后,就没什么正事干。 如果把这个业余时间利用起来,如果每天能够多挣一百多块钱,那自己的收入就更高了。 晚上,冬哥与小熊继续忙活,其他几个人也不想早睡,兴奋地看他们调试火候与时间。其实,调试一次,从调设置到烤羊肉串,大约需要十分钟,他们估计调试了十几次后,就基本上完成了火候的设置。 接下来,就是调料盒的改进,这是冬哥提出的意见。有两个调料盒,是油与调料的混合体,时间久了,就会向下沉淀,这会造成,前面烤的调料浓度高,而后面的浓度低。 于是,调料盒的震动与搅拌,就必须了。这东西好办,只需要在滑动前面调料盒杆时,带动这两个油盒一起滑动,它们就相当于得到了搅拌。 对外观的设计,小樊的意见很重要。 “如果冬哥本人不反对的话,那这些盒子上,都要印上老陈烧烤的招牌,这样才能够打出来。” 小熊点了点头:“对,可以在外部不锈钢罩子上,通过机械压模的方式,压上去,这样,既美观,又有质感。况且,如果有人仿冒,这压模的机器,他成本也要高些。” 冬子想到了一个问题:“小熊,这是你的知识产权吧?我要用品牌买下来,得多少钱?” 这句话本来是冬子出于良心说的,他也知道,这个知识产权,并不完全属于小熊。 小熊摆了摆手:“不对,这个知识产权属于你。按法律规定,公司出资研究出来的东西,产权属于公司。所有原材料,也可以叫做研究经费,都是你出的。况且,我是公司的员工,在职期间做出的一切成果,都属于老板。不仅如此,在此基础上,改进的第二代,第三代,都属于你。” 这是小熊的本分,他是一个实在人。 他还提醒到:“对了,冬哥,如果这东西在市场上受欢迎,你得马上申请专利,以你老陈烧烤的名义,免得别人仿冒了,你不好扯皮。” 冬子有些感动了,这样的小熊,不正像当年的自己吗?自己设计出来的东西,给别人,都是义务的。只要自己在拿别人的工资,就得贡献出一切才智。 从此,冬子对小熊的人品,有了更高的估价。 “好,专利,我去申请。专利所属人是公司,但发明人,有你的名字,那是抹不掉的。如果这机器使用一段时间,用得好,我们扩大经营时就要多用。那机器的维护费用,也就是你技术顾问的钱,我还是要给的。现在规模不算大,所以暂时无法算。如果成功了,咱们好说。” 听到这里,小熊很满足了。自己的成果得到承认,那是最好的。并且,冬哥这人,对手下人的钱,从来不克扣,今后,自己收入的提高,是肯定的。 当天晚上,冬哥出去了一趟。等他回来时,拿了两万现金。因为,从自动取款机上,最多一次只能取这点钱。 “你是准备给小熊吗?” 燕子猜出了冬哥的想法。冬哥点了点头,准备拿过去,到小熊宿舍那边给。 “私下批评当众奖励,是不是这样,更好呢?”燕子低声问到。 冬哥被点醒。“好吧,明天中午,搞几个菜,摆上酒,我当众正式地奖励他。” 第二百五十五章 试验扩张 庆功酒,当然只是个意思,就连这个机械,小熊也觉得,有值得改进的地方,当然,它的可靠性,及运行中要出现的问题,现在还不得而知。 当他在掌声音中拿到这个奖励红包时,还是有些激动的。在众多人面前,知识的回报如此丰厚,感觉自己的努力,得到了承认。 有心理学家说过,人的最高追求,不仅仅是钱,是安全,是尊重,最高心理需求是:自我实现。就是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 虽然,自己高考失利,但从来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利用学习能力,有可能会东山再起,目前,这一趋势,已经赴了。 小向除了羡慕以外,稍微有些嫉妒,因为,他看到,当时大家祝贺时,大美女许玫,对小熊的目光中,赞许都是由衷的。 一闪而过的嫉妒并不邪恶,那有可能会激发一个人的上进心。不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扩大为极端的行动,是因为,你有通顺的正路,以及身边这一堆走正路的人。 大部分人的成长与发展,都是受环境影响的。极少有天生的恶人与圣者。 这台机器如何使用,是大家关心的话题。但冬子决定随后再讨论它。现在,冬子想到的是,这台机器的专利申请与审批。而这台机器被仿冒侵权的风险,会随着它面世过后,就存在。 冬子倒不怕机器本身被别人把技术偷走了,他害怕的是,有人利用这台机器仿冒“老陈烧烤”,砸了对他人生具备重大意义的招牌。 咨询专业人士的意见,才是必须的。打电话给小舅,让他找市场管理部门的人咨询一下政策,需要什么资料,得多少时间,得多大资金成本。 而小舅最感兴趣的,不是他的专利,而是他的作品。 “你莫忙,机器那东西,莫瞎搞,等我过来再说。”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小舅开着车,连呼带喘地过来了,还带来了大姨。 “冬子,烤一下,烤一下,过不了我们这一关,你莫想用它。” 冬子明白,他们两位长辈过来,几乎是代替自己父母在世一样,是要检验老陈烧烤的风味,这招牌创立充满着爹爹的期望、父亲的心血,可不能为了贪轻松而用机器把它毁了。 小樊几个员工倒很轻松,他们已经吃过,知道这味道很正宗。许玫虽然对冬子的小舅不熟悉,但小葛老师,那是熟悉的,赶快倒茶让座,恭敬而热情。 冬子一边按规程操作,而燕子紧张地观察两位长辈的神色,这种紧张感,让几位其它员工意识到,老板害怕的人来了,这两位,是大佬。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两位算起来,也算是老板之一呢。他们全家,冬子燕子所有的收入中,得占一成的股份呢。 更何况,他们是冬子的根。 冬子在容城,不是没有根的人,虽然父母都不在了,这了这一家人,母亲最后托付的人,就是冬子的家长。在冬子最困难的时候,任何人不救,也只有他们,会舍得全部精力,来救冬子的。 爱之深,责之切。冬子发明机器的消息一打到小舅的电话里,小舅马上就给葛校长和大姐打电话通气了。所以,他俩的到来,也是代表着葛校长来检验的。葛校长害怕冬子为挣钱,把自己父亲的心血抛洒了。 两位尝羊肉串时,大家的神情是最紧张的,大气不敢出,冬子自己也只能搓着手,缓解尴尬。 “我说嘛,冬子怎么可能骗人呢?他自己要觉得不行,怎么会随便给你打电话?”大姨对小舅说到:“这不?味道好得很,跟原来,没得走辗。” 小舅假装正规严肃,但却忍不住面上的轻松。“嗯,不一定说很像陈大哥的百分之百,但小陈的味道,肯定正宗了。” 大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冬子胀红了脸:“我跟我爸的味道,总欠一丝丝,只有你尝得出来。”是的,这一点欠,当年,母亲也说过。倒从来没有顾客吃出来,也许有个别吃出来区别的,出于礼貌或者感情,不说而已吧。 “没事,你小陈摆的老陈烧烤,不正宗也必须正宗,再在哪里找一个更正宗的人呢?” 这句话马上提醒了燕子,她一直在考虑,这个机器使用的方式。“对了,大姨,小舅,我们一直在想,这个机器申请了专利后,就对外试着营业,最开始,我们想同时摆几台出来,你这一说,我明白了。最开始,要让大家承认机器烤的与人工的一样,那只能由冬哥自己来操作一段时间。” 小舅点了点头:“你自己对自己的品牌负责,这是对的,如果现场机器坏了,也不要紧,你在嘛,人工给别人烤就是,对不对?” 那边有个多话的小向说到:“对,大不了,把人工烤炉放在车上,备着,以防万一,这不就妥当了?” 大家觉得,这种办法最好不过。 小向看到许玫也对自己的提议点头,顿时获得巨大的满足感,前面对小熊的羡慕嫉妒之心,一扫而光。 “剩下的,你找个保温盒,我拿回去,让你爹爹家家们,都尝一下,免得他们怀疑,我们只说好话。” 这可是很高的荣誉与肯定。那个保温饭盒一直都在,很古老了,绿色的塑料壳子里,有玻璃胆的保温瓶设计,共分两层,可以装下两个菜。当时,这种保温饭盒,是市场上所能够买到的最大号了。当年,父亲做出了得意的菜,总是让冬子提着它,骑上自行车,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爹爹家去。 那是亲情的温度,那是家庭的香味,那更是尊重礼节与情义的象征。 这个饭盒的意义,早就给燕子说过。燕子一听说,早就飞奔进屋,在卧室里面的柜子里,把它拿出来,用开水烫洗一阵,拿了出来。 “你也晓得这个盒子?”大姨问燕子。 “这重要的东西,搬家时,可是冬哥让我抱在怀里带过来的,不敢乱来。” 小葛老师觉得很欣慰,冬子找到了一个好媳妇。 把羊肉串从签子上剔下来,放入盒子里,两位长辈就准备离开了。 “我咨询清楚了,就给你电话,好像是以申请日期为准的,只要是申请了,暂时没批,你都可以拿出来用。”小舅一边走一边说到:“总之,我尽快。” 他们一走,里面的人都沸腾了,纷纷期待着以后的发展。有的人说,以后,可以扩大规模了。有的人还说,干脆,整一个厂出来,以容城的市场容量,搞出五个摊位,都卖得完。还可以卖到武汉去,周边的城市也可以连锁经营。 从理论上讲,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但实现上,冬子考虑得谨慎得多。刚才,两位长辈过来,就是提醒他,一定要谨慎。做生意钱是赚不完的,但品牌一旦砸了,什么都没有了。 首先,在外地经营,这一条就难。管理困难,运输及监督困难,给品牌维护,加大了几何数级的难度。 假设在附近城市开一个老陈烧烤的点,操作人员不可能由冬子自己来,最好得找一个当地的销售及操作人员,不仅是因为他们熟悉当地人的喜好及习惯,单纯从口音上来说,亲切感就很重要。 尽管自己掌握着腌制的秘方,但要把烤的材料,从肉到调料,按最新鲜的方式运送过去,来去得一两个小时,增加了时间及人力成本。本来两人的摊位,增加一名司机的工资,那就增大的成本。 那是否可以把调料在当地调好保存在冰箱里呢?这个问题被一些员工提出来时,燕子也作了否定。她已经熟悉了老陈烧烤的流程,说出来当然权威。 羊肉,哪怕用冰柜冷藏保存,也最多用两天。第三天,就不能用了。这不仅是冬子父亲留下来的传统,更是因为品味的需要,冻久了的羊肉,会对嚼劲口感,发生变化,是绝对不行的。冬子开始烤羊肉时,一般都是当天进新鲜羊肉过来的,肉联厂的新鲜羊肉,产地品种都清楚,所以保持了品质。如果销售量过大,超过了肉联厂的供货能力,包不齐肉联厂会用其它品种来充数,那就不行了。 更重要的是,调料,必须用当天的。比如,调料中用的醋,用的葱,多搁一天时间,就不行了,必须得换。 这些细节,在外地城市,哪个来监督呢?更何况,外地人,不知道老陈烧烤的历史,他凭什么口感来鉴定你是否正宗呢?把一个正宗的品牌,做成路边摊一样的水平,无论如果,都是划不来的。 关于到武汉开点的提议,冬子更是不赞同。毕竟,武汉那大的市场,天南海北的食品众多,自己这样一个小众食品,品牌能否打出来不一定,生意能否赚钱,都难说。 竞争面太大,各种影响品牌的因素太多,就不好控制了。哪怕冬子自己在武汉做,也有可能做砸。卤菜,会遇到精武鸭脖一样的困境。而烧烤,光是新疆烧烤、西北烧烤、蒙古烧烤,这些东西满大街都是,你这一个品种过去,一开始的招牌,就很难打响。 泯然众人矣。冬子想起了哪个古书上,有这一句话,突然从脑袋里冒了出来。 “为什么非要进大城市呢?”冬子问到。 急于表现自己的小向说到:“要扬名,得到大城市。要挣大钱,到大武汉,不对吗?”他看了看许玫的表情,她赞同,这让小向很高兴。 冬子在遇到不同意见时,逻辑思维的方式出来了,他本来要习惯性地按逻辑推理来问。为什么要扬名要挣大钱,什么才叫真正的出名与挣大钱,怎么样才能够出名挣大钱。但一想到自己的答案,他沉默了。 自己的答案,涉及到人生观的问题。 千万不要跟境界不如自己的人争论,那会让你看起来像个傻子,这是小袁的告诫。而教别人人生观,其实就像在教别人如何做人,冬子再狂傲,也没有资格。 一个人的格局与其见识及人生观有关系。而见识,除了他看到东西的丰富与深刻程度以外,还与他的喜好与分析框架有关。比如,一个画家看到一个麦田,会说,好美好,绿得纯正。但一个农民看到后会感叹:苗子壮,今年是个好收成。 人们喜欢什么,就愿意相信什么,人们看到的世界,是他所能够理解的世界。不理解的世界,在他的认知中,相当于不存在。 对不同世界观的人,不要争论对错,因为参照物不同,标准不同。但是,说服他们的办法,有一个捷径,那就是讨论是否可行,并且,以谦虚的方式。 “我没那大本事,在武汉发财,容城能够发财,就算运气好了。” 自谦的人,有可能是降维打击的说法。 我们平时,总会遇到急于表现的人,也会见到极其谦虚的人。往往,他们的实力,与表现,是相反的。滔滔不绝的人想证明自己并不贫乏。而谦虚客气的人,想证明自己亲切地与大家打成一片。 当然,最牛的,是自在的人。你有人无人他都一样,完全凭自己的本心说话做事。要么是不懂事的孩子,要么是参透人生的高手。 冬子决定,就扎根在容城,不仅踏实,而且有意义。 自己少年时代,几乎都没当过班上第一名,无论哪个科目或者体育比赛。如果长大后,能够在某一个小项上,能够做到容城第一,就已经是人生巨大的飞跃了。 并且,做事,在自己的控制之下,有一种安全感与自得感,心不虚,就很好。 当天晚上出摊,冬子守住了底线,小舅没打电话来,他不把机器搬出去。 第二天,小舅打电话,把要申请专利的注意事项以及相关材料,给冬子发了一个模版过来,冬子照着这,与小熊一起,准备了两天的材料。最后,按小舅的联系人,向相关部门,递交了材料。 当一切申请被登记受理后,有了保护的初步依据,冬子决定该使用机器了。 他使用机器的第一天,燕子就提醒到,这个机器被市场承认,可能还需要时间。冬子决定,采取最原始的办法,得让人相信,老陈烧烤,由小陈手工烤或者机器烤,风味是相同的。 当然,这个机器的外观已经得到了改进,不锈钢锃亮的外壳上,按爹爹的原始笔迹凸压出的“老陈烧烤”四个大字,明显晃亮。但与此同时,他把摆摊的地点与小樊她们换了个位置。 在文化宫外最有名的夜市一条街上,燕子还是摆出了卤菜,而小陈,拿出了两套烧烤工具,同时点了起来。 老陈烧烤出现在这个繁华的地方,人们的议论与围观出来了,是一个很好的广告效应。 “这位就是老陈的儿子嘛,我认得的,你是叫冬子吧?” 有老人这样问陈冬。 “对呢,爹爹,你既然想得起我爸,我送你一串羊肉,请你品尝一下,有没得我爸当年的味道。” 老者当场品尝后,赞不绝口。“对对对,是那个味,果然是父子相传,没得假。过去能吃一口这个味,下酒才有劲呢。老陈当年,够味,你买得多,他还送啤酒呢。” “对不起,我今天没预备啤酒,但是,送你多吃两串,谢谢你老的情意。”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买,不要你送。年轻人,这讲感情,扎实啊。” “要不,你老再帮我把个关,我这机器烤的,你也尝一下,提个意见,有啥不同的,我改。” 机器烤的递过去,老人尝得认真,周围的人,看得也认真。 “嗯,不错,一个味,绝对一个味。” 这样一说,群情激昂了。这么一个机器,干净卫生还自动化,简直有点高科技了,居然能够做出完全跟手工一样的味道,不可思议。 燕子当然会趁热打铁,给围观的人,一人两串,手工的与机器的各一串,免费尝,谦虚地问大家的感受。大家都觉得,两个是一样的。 再有好奇的人问,这机器是哪里买的。当听说是他们自己发明的,都吃惊了。想不到卖羊肉串的,也在搞科技了。当听说他们已经申请了专利,佩服的声音就出来了。一个摆摊做烧烤的,居然这么有志气,简直不得了。 一炮而红。 容城是个小地方,口口相传的故事充满了扩张的力量。如果第一天的对比是打了头炮,那么,第二天的摆摊,是更多人来瞧热闹的,既然是下班路过,不妨来验证一下,机器与人工的奇迹。要知道,食品行业,很少有机器替代的,更何况,也算是一个老字号。并且,是这个字号最正宗的传承人。 一对年轻人,不仅带来了新的卤鸭,还带来了烧烤机,缺少创新事物的小县城,人们都愿意来尝这个鲜。 到了第三天,冬子准备的羊肉串几乎很快就被抢空了。名气得到了证实,那消费,是突然爆发的。 这种销售速度,完全出乎冬子与燕子的意外。本想,有了人工与机器的对比,原来卖一千串的,现在卖出两千串就算成功了,谁知道,这两千串,很快被预订完。半个小时,就订完了,只是冬子烤的时间,得赶工。两边忙活,不敢有错,还真有点手忙脚乱。 有性子急的喊到:“明天你搬两个机器过来就行了,手烤太麻烦,你照顾不过来。” 冬子笑笑,这话,其他人也说过。但是,冬子对这种销售,有另外的想法。因为,他已经在上午,专门为此事,跟彭总打了电话。 “当你有王炸时,得最后出。”这是彭总打了个比方,并且提议,在最开始打品牌的阶段,可以搞一段时间的饥饿营销。一方面,这是为了保持市场的期待,让消费的蓄水池积蓄压力,最后再整体释放。第二方面,这也是为了在初期,保持品质,最保险的办法。 第一个理由,冬子倒并不在意,但第二个理由,确实必须考虑。许多事情刚开始红火,就急不可待地扩大规模,最后出了纰漏,收不了场,这种事,屡见不鲜。 而食品行业,从风味分量价格,最关键的卫生,都是不能出错的。也许,最开始,可以用一个兴趣点吸引消费,但到最后,要保持大家长期的认同,那维护的决心,必须坚持。 最开始跑得快的人,不一定能够抵达终点。 尽管,小樊找燕子说过好几回了,想让小蒋们,也加入到机器烧烤的队伍之中,但燕子都劝大家莫慌。 而小熊,也巴不得扩大机器规模,他拍胸脯保证,发明机器很难,但复制它起来,是很容易的事。“给我一个月,我找厂子做,可以跟你做三十台出来。” 大家跃跃欲试的样子,冬子硬是不表态。因为,他内心中有一个结,就是扩大规模,究竟到什么程度,才是最合适的。 比如在容城,日均消费量,是有天花板的,自己是不是越快达到这个天花板,越好? 自己还需要其它经营模式吗?做工厂还是餐馆?做品牌干货销售到外地的卤鸭子,是不是也跟精武鸭脖一样呢?还是只做坐店生意,如同北京烤鸭? 是坐店模式还是地摊散点模式?是用现代企业管理,还是传统管理? 很多问题没有想清楚之前,冬子是不敢随意乱动的。更何况,目前,对于他来说,更重要的两件大事,是必须要准备了。 第一件大事,当然是搬房子。自己家新房建设,主体工程已经差不多了,大约要两三个月后,就要交房了。加上街道路面工程及绿化工程,估计自己要开始装修新房子门面的日子,最多只剩下一百来天了。两个门面两套住房,该如何安排与筹划,必须要考虑了。 第二件大事,当然是与燕子结婚的事,自己还得要准备各种细节,不可能完全把这些细节上的事,老让大姨他们操心。虽然大姨说过,婚礼的事,由她来全权负责。 当然,最近的事,就是:过年。 第二百五十六章 学霸讨论 要不是大家坚持,冬子是不准备让燕子参加同学聚会的,毕竟,这个聚会,是高中同学的聚会。但是,上一次高中同学聚会时,冬子在照顾燕子的爷爷,这个事,大家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放过了。 “冬子,燕子必须来,莫说那是你媳妇,就是我们这些高中同学中,也有几个人,初中跟你和燕子也同过学,甚至我们可以这样想,哪个不是葛校长的学生呢?必须的,听到没?” 老班长这话,电话里说得明白,燕子也在身边听着,冬子还在犹豫。那边传来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陈冬,你不把她带来,咱们就不搞行不行?反正你这家伙已经五年不见我们了,估计也不喜欢我们了,办不办同学会,随你。” 关系好的人,总喜欢用蛮横无理的方式逼你,那不仅是对友好关系的证明,更是亲密程度的考验。这就像两个要好的朋友,见面后,突然打你一拳,你不仅不生气,还为此而欣喜。 这个人,就在电话那头的班长身边,是冬子以前的同桌。 人性就是这样,凡是既可以讲感情又可以讲道理的事,最好讲感情。人与人关系好,最顶峰的标志是,完全可以不讲道理,只因为感情,就可以全盘接受。 相爱相杀,是这种情况的另一种表现。 这位同桌,与冬子当年的感情,是在打骂中建立的。他是容高的正取生,当然属于学霸之类的人。而冬子,临时算作教师子女照顾名额,所以成绩基础就不是很好。 听课听不懂的,作业写不上的,都是这位同桌帮忙。这位同桌每次面临冬子问题的时候,总喜欢调侃他一句,比如这样:“人不聪明死吃亏,你肯定是被这条辅助线拦住了。题在你手上,你想怎么加辅助线就怎么加,你怕它吗?” 他说冬子不聪明,冬子倒也不生气,毕竟人家成绩是数一数二的,后来上清华,现在是清华的研究生,算是双清派,自己不跟他比聪明。 这家伙的成绩,算是从小傲视群雄。他也是容钢子弟,从小就读的子弟校,就跟冬子一个学校,一个年级。并且,也算得上是冬子与燕子一起的初中同学,虽然不在一个班,但两个班是隔壁,当然老早就认识。这个家伙,与冬子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老被葛校长喊去办公室。冬子是因为亲人关系,葛校长是冬子的爹爹,所以,喊冬子过去,大不了是一些生活方面的琐事,比如,问一下他母亲的病,或者,请他星期天到家里面来吃饭之类的事。 当然,有时候,冬子也带些汽水或者父亲做的菜,送到葛校长办公室。 而这同桌经常到葛校长办公室,其实是为学习的事。因为,葛校长知道这家伙是个人才,所以要给他开小灶,帮他设计一套子学习的路径。 这位同桌高中时以前几名的成绩考上容高过后,葛校长已经是高中校长了。他专门为一些小天才们,设计了另一条路径:竞赛之路。 集中了最好的老师,集中时间,专门组成培训班,招开最好的学生,搞奥数、物理、化学等竞赛培训。老师与学生,都是校长亲自挑选。如此一来,通过竞赛之路,获得省奖、国家奖、国际奖的,就涌现了一些。葛校长此举,是要在高考分数之外,拓展一些优秀学生,上名校的机率。 比如获得省一等奖的,进入武大华科就有把握了。得到国家级一等奖,甚至国际级的,那基本上是清华北大的苗子。每年,都有这样的学生涌现,是尖子中的尖子。 而这位同桌,就是奥数竞赛的全国奖获得者。按高考分数,他勉强够进清华北大的线。但是,还没高考前,他因为奥数竞赛的成绩,就提前得到了北大清华的预先录取资格。也就是保送资格,他选择了清华。虽然,容高每年都要考几个清华北大的,但这种通过竞赛保送的,那才是最光荣的。 而当年,清华北大,对容高保送的名额也专门有的,需要葛校长亲自写的推荐信,以及这位学生的成绩简介,就可以了。 一个教育工作者,得到顶级高校的认可,那就是最好的业务肯定。 因为与葛校长的关系,所以,冬子与他比别人显得亲密些。当然,更有一层,那就是冬子的身体。冬子比较强壮,也不怕别人,有些人对同桌有不礼貌的,或者因为嫉妒而嘲讽这位同桌的,冬子只要拿眼睛一横,人家都不敢作声了。 要知道,冬子自有一种威风,既不蛮横,也不霸道,但有一种正能量,可以屏蔽邪恶。这句话,正是这位学霸同桌说的。 人的气质有些说不清。冬子成绩也不算好,家境也一般,长相虽然周正但也说不上是气质逼人,就连性格,也基本上算温和并且与人为善,为什么,许多惹事的刺头,都不敢惹他呢?为什么,他自带这种威风呢? 冬子没分析过,他没时间分析这些事。而这位同桌,却分析过。既然是学霸,任何疑惑,都相信自己有能力解释它。他在大学时,业余时间看了不少书,当然天生聪明的他,混到聪明人堆里去了后,就变得更聪明了。 他曾经从心理学及社会学的方面,来分析过冬子这种气场的原因。他认为,冬子身上有一种天然的纯朴与自信,带来的强大的健康正能量,足以照亮黑暗。 这是诗化的语言,学霸只会跟另外的学霸说这种理论。一般人,就是有兴趣,也听不懂。 “我们是最能够讲道理的人,但我们喜欢不讲道理,仅凭直觉与感情做事。”他对另一位在美国读研的学霸说到:“比如说,冬子,不论年龄大小,我们都叫他冬哥,他答应得自然,我们叫得自然。这一个哥,是不讲道理的,比如你的年纪,就比他大一岁,但你也叫得自然,对不对?” 美国读研的学霸点了点头:“对,我们跟冬哥在一起,就有一种放松与舒服的感觉,其实,就是吃了他几串羊肉,犯不着多认一个哥。但是,就是觉得,舒服。这是心理问题吧,或者另有深层原因?我是搞生物工程的的,你是搞数学的,不专业啊。” 果然,学霸知道,术业有专攻,不敢贸然评价。 “或许,是因为心理上的安全感,或许是情绪上的正能量。我最近看过一些书,也听过一些讲座,也与其他人探讨过。或许是这方面的原因。” 对方兴趣大增:“愿闻其详。” “人类最底层的追求,是对安全的追求。人类最高层的追求,是社会价值的体现。冬子是安全的,善意,自信,他只给人带来好处,不会给你带来坏处的善意,好像是天生的。你不会怀疑他的动机,跟他相处,一切变得简单,从而快乐。对不对?” “好像有这个道理。” “那社会性,是人类之所以为万物灵长的特性。人类单个的生存能力,甚至比不上老鼠,更比不上熊老虎之类。但人类因为社会性的团结协作,带来了强大的力量。这意味着什么呢?” 留美学霸马上说到:“需要他人。” “对了,只有卑鄙的和高尚的极端,才不需要朋友。前者是怕别人知晓他,后者是别人懂不了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们普通人,都需要朋友。朋友,不仅是可以协作的,也是交流的,哪怕作为人生的参照,来认识自己,也可以。没有朋友的生活,是没有安全感。所以,孤独感之所以痛苦,恐怕与缺乏安全感有关。故此,我们需要朋友,需要完全没有危险的安全的朋友。冬哥,就是这样的朋友。” 留美学霸点了点头:“这个逻辑是对的。实事也对,毕竟,我跟冬哥在一起时间不多,但跟他在一起,有一种坦然而放松的感觉,很舒服的。” “那问题来了,冬哥凭什么,具备这种气质呢?” 这一问,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久,那位清华生冒出一句:“你觉不觉得,冬哥某些方面,跟葛校长有些像?” “那是遗传吗?不对啊,他们并不是血缘亲戚啊?”留美学霸清楚,几乎所有同学都清楚,冬哥跟葛校长亲得像一家人,但并不是血缘上的外孙与爹爹的关系。小葛老师虽然也把冬子当自己的子女,但毕竟,不是亲的。 “文化遗传,文化基因的传递,或许比血液基因的传递更强大。”清华学霸说出一这段,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当时,生物工程的留美学霸反射性地跳了一下:“莫乱扯,有证据吗?” 他是生物工程的学生,目前就读于世界著名的大学,对基因的研究,已经进入相当专业的地步。那著名的双螺旋结构,几乎都时不时地进入梦境之中。什么核糖核酸、脱氧核糖核酸,已经成了他梦话中的口头禅。人类基因编码已经完成,他的导师甚至自信到这种地步:给我一个基因序列,我来帮你找祖先。 基于实验及逻辑的科学,可以到了随时验证的地步,这个学科已经建立了强大的基础。对自己专业的自信,让他敢于质疑任何其它缺乏事实依据的说法。 “你这是猜测,或者说是打比方,你还是清华的吗?你还是搞数学的吗?我看你有点走火入魔,往神学走呢?莫学牛顿,他是个混蛋。” 不要以为他在开玩笑,他们两人对牛顿的历史相当熟悉,他们对牛顿人品的差评,就是像牛顿学术上的好评一样,是真心的。 我们只知道,牛顿在经典物理学的巨大贡献,也知道他对数学的贡献。但其实,牛顿本人还是有弱点的。比如,他是一个相当贪财的家伙,研究炼金术,虽然多次失败但仍然乐此不彼。他剽窃莱布尼兹的高等数学成果,利用辈份与声望,把别人的微积分发明权揽于自己名下,给后人留下了巨大的差评。 当然,莱布尼兹更厉害。你不就是提前看了我微积分的手稿抢先发布了吗?那我这成果被你偷了,我搞其它的就是了。他发明了更多的数学成果,甚至哲学成果。比如二进制数学,为今天的计算机,奠定了基础。伟大的人,总是有办法证明自己的伟大。但作为朋友,牛顿这人,有毒。 牛顿晚年还研究神学,什么是第一推动力,他归于上帝,并且企图用数学方法来证明。所以,有一句话是:科学的尽头是神学。这本是一句嘲笑的话,现在,社会上居然拿它当真理。可见,没有科学素养的大众,理解力到了何种地步。 “不不不,我并不是按严格的证据来说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还是明白的。但是,这些假设,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这也是我近期思考的内容。虽然我是一个理科生,但对文科方面的话题,也很感兴趣。不专业,只是好奇而已。” 清华生这段话,有某种把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引入社会科学研究之中的倾向,这可是一个大坑,留美学霸不得不提醒他了。 “兄弟,你跳入了一个大坑,没有成熟的研究方法,是很难得出结果的。从感觉到感觉,那还怎么证明?当然,你所说的依据,倒不妨听着玩。” “文化基因,这东西是一种传承。比如,我们有五千年文明,历代传承下来的习惯,如此强大,经至于,到了外国生活上百年的华侨,都在这种习惯之中,过了两三代人,还存在着,奇怪不奇怪?” 这个现象,老早就让留美学霸意识到了。一般来说,人是社会的产物。一个从小出生在美国的人,在习惯与语言上,当然是美国人。但他们某些方面的气质,却仍然保留着华人的文化特点。比如过春节,比如贴对联,比如舞龙舞狮,比如打锣鼓。 过去,人们一般把它们都归因于家庭影响及民族认同感,很少用基因传承的方式来理解它。 比如犹太人,保持着犹太教的传统。但是,大部分民族保留自己文化传统的方式,是通过宗教认同的。还有一点,是民族习惯。而中华文化的保留方式,既没有宗教的神秘力量,也没有所谓生活惯性。比如,在美国唐人街住的老华侨,已经传到第五代第六代了,后代依然保留着用筷子吃中餐的习惯,这就很神奇。仿佛,巨大的外部生活环境,改变不了他们祖先停下的生活方式。 “对,相当倔强。”留美学霸用了一个感性的词。 “不仅是空间变化影响不了它的传承,时间长度也冲淡不了它的传承。它就像什么?像一个无限延伸的羊肉串,总有一根倔强的竹签,串着它,从未散乱一样。” “具体点,说人话。”生物工程学生,讨厌似是而非的东西,他需要确定性,这是科学训练的结果。 “比如,你读诗经,那应该是三千年前的东西吧。那里面人的情感方式,生活气质,到今天也没怎么变化,你品,你细品。” 两人想了半天,也说出了许多篇章。对《诗经》的重视,是从葛校长教语言时,就强调的。他给成绩好的同学多次说过,大家学有余力时,除了读课本以外,多读读诗经。 当时,有些同学就笑,这葛校长说的话,跟孔子教育儿子时说得一样的。当年孔子对儿子说,要多读诗经,读了诗经,才可以跟自己对话,哪怕多知道一些鸟兽的名字也好。 其实,说到这里,他们都想到了一个猜测:葛校长本人,就是在传承这些基因,如同当年孔子一样,作为教育工作者,反复让学生学习这种基因,是有意的传承。 年轻人最感兴趣的,当然是爱情。于是,他们两人谈起蒹葭篇、桃夭篇、鸡鸣篇,突然意识到,三千年前的爱情婚姻,人们追求的美好模式,到今天,自己这两个饱受科学训练的现代人,居然向往的模式,是一样的! 这可是一个重大发现。如果你发现,自己的喜好与追求,与三千年前的祖先是一样的,那就会震惊于,这种伟大的传承。 “你觉得,有哪些内核,可以单独提出来呢?” 留美学霸提出这个问题,很符合他的思维习惯。所有东西,如果不找出它的特别不同的点,你就无法分析出来。虽然,当年葛校长讲过“格物致知”的广泛含义,但是,他如今操作最为熟练的,是把“格”当成区分,当成区别事物不同特征。只有找到不同的特征,你才能够把握它的本质。 “找到了平衡路线,也许是中华文明的特征。”清华学霸觉得,他用平衡这个词,也是暂时借用,只不过,现在还没找到更恰当的词。 所谓平衡,是在哲学上三种关系的动态平衡。他解释了他的思考。第一是人与自然的平衡,将天地人同样看作平等的,人只要主动适应了天地规律,就可以把握自身的命运。既克服了人定胜天的狂妄,也克服了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那种消极。当然,天地与人平等,就意味着没有神的存在,没有超越于自然与人的第三个主宰者。这是最伟大的理论,第一次让人有的尊严,让自然更有平和亲切的理解。孔子推崇祖先崇拜的目标,就是崇拜人,而不是崇拜神。道家与儒家推崇易经,意思是天地阴阳是可以认识的,这就更从理论上,提高了人的地位。精卫填海,我命由我不由天,多么具备奋争精神。 第二是人与人的平衡,用社会伦理的办法,如同孔子所说的那样。通过人与人道德礼制与亲情之类的联结,让人类形成以感情为中心的向心力,可以减少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利益纠葛无处不在,因为情感与伦理的约束,让这种冲突,有了另外的化解办法。避免了两种不平衡的极端:要么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总想永居别人之上,提出物极必反、亢龙有悔的教导,要求大家谦虚。另一方面又提出人的命运是可以自己变的,可以不服输地奋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三是人与自身的平衡,自己无限的思想、澎湃的情感,在受到现实约束之中,所处于的极不协调的状态,是让人痛苦的原因。而我们传统文化中,提出“齐物论”,道法自然。或者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通过与他人与社会的参照,找准自己的位置。一日三省吾身,就是这种修养。所谓中庸,就是有度,所谓所度,就是掌握平衡。 说了这么些,两人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又好像没得出明确结论。 “你实话说吧,你究竟是喜欢冬哥的善良,还是他的肉串?”清华学霸问得直接。 “两个都喜欢,咋了?就不兴精神物质双丰收吗?” “我就晓得,你这家伙,吃了不给钱的好东西,肯定高兴,小算盘打得响嘛。” “我再打得响,也比不上你们搞数学的。你口口声声说朋友,你吃他的羊肉,不比我吃得多些?” 大哥莫说二哥,麻子长得一样多。 “也许是冬哥大方,羊肉是他家有的。但是,他这种自信的付出,底气何在呢?兄弟,我是指精神上的。” 清华学霸想了想,对方这问题比较复杂,但很关键。对啊,冬子钱也不多,成绩也不算很好,他却始终处于一种比较开心比较自信的精神之中,付出热情与羊肉串,付出某种说不清的温暖与向上的精神。 原来在班上时,最调皮的学生,并没有他开心得自然。成绩最好的学生,家境最好的同学,也没有他那种透进骨子里的自信与骄傲,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冬哥是一个盲目自信的人吗?当然不是。 难道冬哥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哪怕一个貌似伟大的人,在身边人眼中,也是平凡的。但冬哥不是这样,越是身边的人,越是莫名地亲近他。 他一定具备某种底蕴。 感谢您的支持 感谢您的支持!请支持《人生一串》,支持咪咕阅读!您的每一次点击,都是对作者的莫大鼓励!更多精彩作品,尽在wap.cmread.com 第二百五十七章 同学聚会 这一次聚会,选取的地点既不在大宾馆,也无法像第一次那样,在冬子的家进行。毕竟,那地方已经拆迁了,现在新房还只是个骨架。 大家一致同意,选择在东山顶上。有一个望江亭,那里是高中时,大家常聚会的地方。再有两个方便条件,一是那里视野开阔,并且车子开得到附近,距离最近的停车场,只需要爬十几分钟的山路就到了,搬运食品方便。另一个,是那里允许吃东西,只要把剩下的垃圾带走,公园管理的就允许。 有人看了日子,说腊月二十七那一天,风和日丽,正是好天气。学气象的与有玄学爱好的同学,几乎为此发生了争执,但科学还是占了上风。 毕竟,天所预报,这几天都是睛天。 这一餐,班长准备让大家凑分子,被冬子拒绝了。 “莫看不起人,你说过,我是守容城的同学,那我就是主人,你们就是客。来了,我招待得起。只不过,菜简单些。” “我们只要羊肉串就够了,主要不在吃,在说话。我们自带酒水,你只管羊肉,管够,行不行?” “我还加一个菜吧。” “那行,卤鸭子,回到容城就知道了,你做的新卤味,简直就是容城一霸,我都吃过两次了,我爸妈买的,真是好味道。他们还跟我说呢,说你是从重庆某位大师那里学来的,花了好几十万才卖来的方子,传奇得很呢。” “都传成这样了?瞎说,也太不靠谱了。” “你猜我怎么回答他们的?” “你怎么说?” “我说,我那同学做的东西,不管他是哪里来的味道,就是厉害。不好的味道,他都不好意思拿出来。我了解你吧?” “你说的也对。”冬子倒不谦虚。因为这是一句实话,自己最看重的,是这份信任。 当天下午,所有一切都准备好了,根据到场同学的大概数量,不仅准备了大家吃的,还给每个人包装了一份,算是给大家一个礼物。而羊肉串,整整烤了几千串,幸亏有那机器,要不然,还真忙不过来。 而今天晚上出摊,让小樊与许玫出去,卖羊肉串的,带上机器一同出去烤。当然,小蒋虽然能够烤,但是一个人怕他忙不过来。万一机器出了问题,还不太好办。因为冬子不在身边,不可能用手工操作。 让小向小熊一起,给他们帮忙。 燕子还说到:“今天晚上所有卖的营业额,就是你们的过年差旅费,你们五个人平分。明天咱们吃一顿饭,给你们发了奖金,你们就各自回家。正月十六,咱们再开业,你们到那时,再回来。” 大家一听,按一天晚上两万的营业额,一个人也能够分得四千元钱,莫说坐汽车的差旅费,就是来去包高档小车,都足够了。 小樊说到:“明天吃饭就行了,莫分资金,我们今天晚上多卖些,就在这里面。” 冬子笑到:“各是各的事,不能混扯。小熊小向,你们先帮我把这些东西,运到山上去。” 一个大保温桶内,装的是那羊肉串,另一个大桶装的是卤鸭子。冬子还准备了一些蔬菜沙拉与水果,毕竟,光吃肉,有些女生不行。当然,啤酒,是要提供的,准备了五箱,饮料一箱,其余的酒水,就由他们自己带了。 餐具都是一次性的,从塑料桌布到一次性杯子碗筷,塞得车里满满当当的。这一次,不请老师,都是同学,放得开。一般来说,正月间请老师来,才是另一次同学聚会,那一般在宾馆进行。 把东西拉上山,在停车场停好,正准备往上搬,就已经有先到的同学来了,一起帮忙,一次性的,就把东西搞到位了。 体育委员倒是很厉害,他目前在一个中学当体育老师,业余时间,还带着几个体育特长生进行单项训练,所以,身上的键子肉,一股股的。 他将两臂一鼓,给冬子使了个眼色。冬子冲上去,不仅利用奔跑的惯性,还用了最大的力气,朝他胸上打了一拳,沉闷的声音,把燕子吓了一跳。 “怎么样?冬哥?”对方很得意,虽然他也往后退了两步,但依然保持着自若的神色。 “扎实,专业的。”冬哥一夸,这家伙就自吹起来了。“对不对,我说对不对?你们说自己力气小,那冬哥的力气,你们晓得吧?他从来不怕打架,力气大吧?你们看,他这的拳,我伤了吗?” 其实,这是他俩的一个游戏。冬子打的拳并不脆,撞击力与推力,只有他两人之间能够感受到,而其它人看到,觉得冬子是拼尽了全力。 两人相视一笑,体育委员还给冬子递了个眼神。 冬子与体育委员当年,都算是搏击武术的短暂爱好者。他们当年受教于一个老体育教师,那老师才是专门练习散打的高手。他说过,打沙袋,最笨的人,是用最大的力气推沙袋,让沙袋看样子晃起来很高,其实对打架来说没用。那是推力。而伤人的打法,是撞击,是脆劲,沙袋嘭地一声,迅速震动一下,并不大幅度摇摆,那才是伤人的打法。 而刚才这一拳,冬子用的就是前面的打法。看起来热闹,实则不伤人。 按理说,这个游戏,已经六年多没有演练了,而如今,两人再次碰面,只需要一个动作和眼神,两人就得到这种默契配合,可见,友谊得到了时间的考验,感情得到了再次的印证。 他们在哈哈笑,而大家偷摸的眼神,是从观察燕子开始的。毕竟,冬子为了他,连家都不回,这一份痴情,在子弟校初中同过学的同学,也编了一些传说与猜测。 “于燕,认得我不?” 突然一个声音粗糙地传来:“认得就说名字,认不得,莫乱猜。”那人离燕子大约有十米远,故意不上前。但双手抱胸,一只脚站直,一只脚伸出来,在地上点点点的,仿佛嬉皮士。 “花脚蚊子,是你啊,对不对?” “果然,老同学,还是有感情的,冬哥,你没提醒,她都记得我,你要小心哟,莫让我撬了你的人。”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你这个动作,是在故意提示嘛,哪个记不得呢?”冬子这一说,几个初中并不同学的高中同学,都叫了起来:“说说,他究竟怎么回事,得这个外号。” 冬子要说,大家阻止了,要燕子说。其实,大家只是想通过这个形式,多了解一下燕子。 燕子倒也不客气,就直话直说了。这位同学叫张文,小名小文子,大家喊他文子,也就习惯了。高中时,同学们也这样叫他。但为什么有个花脚两字呢? 这得从一次美术课说起。当时大家画水粉画时,把颜料都挤在调色盘里,画出老师给出的画面。当时其实就是一味花,各种颜色的花,放在一个篮子里,让大家画出来。 画这种东西,调色是关键。但是,这家伙,对色彩简直就类似于色盲,根本不懂。虽然学习成绩好,但美术课,就是他的灾难。 要下课教作业了,他也没填色。出于习惯,他当然要找自己擅长填色的同学冬子了。 当时是夏天,他穿的是短裤。他当时比较急,跑到冬子身边时,经过另外一个同学桌边,把别人的颜料盘打翻了,所有挤出来的颜料搞得满脚都是,花花绿绿的,本来刚开始还只是在大腿上,结果他为了洗,拿水一淋,搞得满脚都流出迷彩般的颜色。 当时把全班都笑死了,花脚蚊子的名号,就此传开。 哄笑声中,来的同学越来越多,大家帮忙布置现场。开啤酒的,端卤鸭的,各种忙活。 跟随班长一起来的是个大部队,大概有十几个人。他一上来,就喊:“啊,我要赋诗一首了。” 有身后的同学起哄:“长江,真长。啊,黄河,真黄!” “去去去,冬哥,咱们拥抱一下,我得酝酿情绪。”他跟冬哥抱时,两人在背上互相用力打击,好像不相杀就不叫相爱似的。他还很礼貌地转过身来,对燕子伸出了手。 两人握手时,班长盯着燕子,说了一句:“以后,同学聚会,你就是主人了。” “莫拉到美女的手不放,你的情绪该酝酿完了吧?” 班长这才正经地松开燕子的手,居然毫无愧色地望着山下的长江,仿佛真要作诗。 “羊肉串,还是那香。卤鸭脖,勾动我肠。美女啊,过于漂亮!”然后,作出仰望星空的崇高状,仿佛思绪穿越古今,便没有了下文。 这一通笑,让全班人马都成了活宝。 当大家笑得差不多时,班长回过身来,望着这满桌的东西,说出了他的纲领性总结:“硬饿两顿,洗澡吹头,就为了,今天晚上!” 招来一顿笑骂,气氛变得融洽。 有的人粗俗,只是为了说真话。班长的话,确实很应景。 先来的人,说了些各自的话。找同桌的,找暗恋对象的,同学会该有的心思,都表达出来了。 而最牛的,还是那位在深圳工作的同小,平时叫他小凯子,他个子小,长相也算是比较贫困的家伙。他考上了华科,本科毕业,就出来工作了,在深圳一个著名的通讯企业。因为他好长时间没回来,大家对他的近况,关心得多一些。 原来,他们公司的业务,遍布世界。而刚去的年轻人,都得要到海外,尤其是非洲南美等地,工作和开拓业务。他忙了三年,这才调回总部,已经是部门经理了。当然,这公司的部门经理,收入高,但平时也很忙。从工作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回容城过年。 他一来,就问各位女同学:“结婚了没有?” 当有几个女同学说自己没结婚时,他就说到:“赶快找个好人嫁了吧,你们就莫等我了。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你们等不起。” 这个家伙,居然如此自负,好像他是个抢手货一样。立刻受到了某些女生的打击:“等你?做梦都怕梦到你,只要有你出现的梦,都算是恶梦,你晓得吧?” “得不到,又梦想,痛苦就是这样来的。把我忘掉吧,莫想多了!” 自吹到一定境界,就是笑话。这个笑话,是他故意讲的,效果真不错。 当同学到齐后,大家开始正经起来。冬子看了看,给班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班长宣布正式开始。 “大家说,今天该哪个开头?”班突然反问大家。 “冬哥,必须是冬哥。” 冬子突然局促起来:“你们都是成功人士,按同学来说,也不该我开头嘛。” “你是容城的守护人,在我们同学中,回到容城,只要见到你,就回到了中学时代。更何况,咱们第一次同学会开始,你就是主人。现在好几年不见你了,今天你重新当主人,当然得你开头。” 学习委员说话,总是以讲道理为模式的。 “冬哥,再扯,咱们散伙!”体育委员又开始拿蛮了。 “好吧”冬子提上一瓶啤酒:“喝酒的拿一瓶,喝饮料的也拿上。既然大家让我说,我就一句话:吃好喝好,喝好吃好,行不行?” “不行!”大家居然异口同声,同学们说话难得这么齐整。 看样子是躲不过去了,冬子只得换了思路。 “各位,咱们同学虽然是短的,但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光。我那时只晓得什么叫幸福。后来,我尝到的是痛苦,大家也晓得。但是,今天,看到你们,我又重新相信幸福了。我在容城,你们的家在容城。今天你们既然瞧得起我,我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你们啥时候回来了,我啥时候提供羊肉串,卤鸭子。我没什么本事,会做几个菜。我没什么能力,但大家能够跟我交心,我就能够给你们交心,行不行?” 于是,第一口酒,就这样喝下去了。但第二口酒,大家要燕子讲话了。 “于燕,冬哥说,今后我们回来,他就是主人。其实是不对的。你才是主人,对不对?如果你承认这一点,你必须讲话。”花脚蚊子果然会闹。 “我不会说话。”燕子有些不好意思。 “必须说,怕啥,你说的,我们都听。”班长也在打气,有几个女生也七嘴八舌地鼓励,燕子知道,再谦虚,就有些装了。 “我很幸运,我真的很幸运。跟冬哥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我最好的时候,在这个东山,就是我最好的时候。你们这一群同学齐了,把我当主人,也是我最好的时候。总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只说这些。” 燕子的声音好听,话太感人。大家突然沉默着,喝下了第二口酒。 冬子劝大家开始吃羊肉串和卤鸭子,但又被人打断。 “不行,老规矩,没有三句话三口酒,不准吃东西,还有一句,留给班长说吧。” 班长也准备好久了,他说出一大通感想出来。 “其实,我们这一帮子人,现在也是处于负重爬坡阶段,哪一个人,在外面,不是辛苦奋斗的呢?对最舒服的记忆,都与家乡有关。冬哥,你身上有一种热情与正能量,能够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想起,过去那些青春,那些美好的时光。其实,我们离家这么远,除了思念父母,就是思念容城,就是思念我们过去读书时那种时光。时光虽然不再,但只要冬哥在,我们都能够迅速地找回感觉来。刚才大家的状态,就是这种感觉。来,为了这种激动的感觉,我们把手中酒或者水,都干了。” 这才轮到大家把手里的喝完。接着,就是各自献宝的时间,好像冬哥是厨师,此时也成了品酒大师了,有递过来红酒的,也有递过来白酒的,还有黄酒之类的,杂七杂八。冬哥只能说好喝,或者说,别有一番滋味。 过了好一会,冬子才反应过来。 “哎,我说,你们这帮家伙,假装让我品酒,我哪里品得出来?你们怕是借此灌我的酒吧?” “正是如此,你又么样?”体育委员喜欢霸蛮搞,只不过,精力旺盛的他,已经开始去挑战几位学霸了。 “我作为像冬哥一样的差成绩,挑战学霸,敢不敢接?” 那几个读研留学的家伙,也不服了,纷纷站起来,跟他纠缠,而女生们,则首先要找,以前被自己冷落过的同学,寻求某种亲切。 高中时期,男女生关系比较微妙,当然体育委员当年是最受欢迎的。但是,自己当年作为骄傲的公主,对其它男生不屑一顾的历史,自己还是清楚的。哪个给哪个递过纸条,塞过野花,写过朦胧的字句,不消说,现在都成了美好的记忆。 而喝酒进入自由拼杀阶段时,各种缤纷的言论,有一种语不惊人誓不休的气概,从聚会中喷薄而出。 清华学霸跟一个女生咬耳朵:“当年我暗恋你,不敢说,但是,有一次,我跟冬哥走在你后面,故意大声说话,你忘了?你始终没回头,好遗憾。” “现在你再喊我一声,我可以靠在你身上,你敢不敢?” “不敢,怕你老公打我。”这位女生已经结婚了。 “所以嘛,你就是差勇气,只好把头埋在书里嘛。” 这些调侃,让气氛变得活络起来。而冬子这边,更是热闹,讲故事的,说细节的,谈思念的,发感想的,来一个敬一个,倒不要求冬哥喝完。 “行了,抿一口就行了。今天把你整倒了,以后燕子准你参加同学会,我们咋整?” 他们都有一个大套路,就是跟冬哥说话时,总要捎上燕子。而燕子也跟冬子一起回敬他们,俨然两人是一体的。 那两样食品下肚,赞美的声音就从来没有绝口过。有人开始提议,冬子要扩大规模,要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当然这都是酒话。 只有那位留美学霸很慎重:“冬哥的心思我明白,他只想留在容城,像葛老校长一样,作为一个传承人,柱石般的存在。” 大家对他的猜测不相信,就求助于冬哥,冬子倒点了点头:“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当大家问为什么时,冬哥还没有回答,那留美学霸就已经拿出理论了。 他拉来清华学霸,想一起证明理论。“我们探讨过,对不对?大家想想,葛校长,本来作为老武大的高材生,为什么要扎根容城这个地方?仅仅是热爱家乡吗?武汉调过他多次,他为什么不去,仅仅是照顾家庭吗?或许还有其它原因。” 一提起老校长,大家都静了下来。毕竟,这个人,从精神上,曾经是自己的偶像。 “传承文化,是多么重要。我在美国时,发现这个国家历史很短,只有两三百年。但是,人家对凡是有历史的东西,保存得非常好。为什么?证明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让自己的生命,有历史价值感。要知道,我们活不过百岁,但我们在历史上,如果起了作用,那影响就不止百年。比如孔子。所以,传承一个地方的文化,这就是真正的根。冬哥,就要当这种根,也许他自己没意识到,但他是这么做的。” 把自己的人设提高到这种程度,冬哥有些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我怎么敢跟爹爹比,我是个做菜的,最多算个半路厨师,还没文化。” “错!”清华学霸声音高了起来:“你以为文化是什么?文化不是空的,它必须有载体的。比如文字的载体是书,那我们生活的载体呢?最重要的,我认为,是菜,是饮食。尤其在中国,民以食为天,饮食文化,是真正文化的大餐。冬哥,我知道你对你父亲的招牌很珍惜,所以,我猜测,你想把这个字号,这种美食,传承下去,对不对?这道卤鸭子,如此美味,不管销到全国哪里,都会畅销。但如今年,你还停留在容城,还是利用你父亲创立的字号,说明,你是在名称与地域上,保持了传承的纯洁性。” “我倒没想得那么深,只要大家喜欢,我就高兴了。” 但是,班长,好像想到另外的意思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到底为啥 “冬哥,以前你卖羊肉串,是生活所迫,我们晓得。现在,你已经有钱了,生意也做得不错,爱情物质两头得,你算是轻装上阵了,以前的贫困孤独等都不存在了,那下一步,你究竟想做点什么呢?” 这其实是大家都想问的问题。大家都年轻,都在学习与奋斗事业的路上,也在为成家与立业的两大任务而忙碌。冬哥的这两项任务,看样子已经差不多了,他究竟想往哪个方向发展,也是大家关心的。 “没想那么多,我只想做的羊肉串和卤鸭子,就这,我擅长,并且能够挣钱,大家吃了都说好,这就行了,我不求啥。” 冬子这是说的实话,毕竟班长问得正经,大家听得认真。 “你没有想过,搞连锁,搞规模,干脆做个大品牌出来,让全国的人都知道?我觉得,你这两样东西,在全国,还是有市场的。如果那样,你有可能,会成为我们同学里,第一个亿万富翁。我们都看好你的能力,为什么不试不试呢?” “超出我能力之外的事,我不想做。我做事的前提条件是,自己要踏实。我只想在容城,等大家回来,请同学喝酒,这就已经很快乐了。” 大家了解冬哥,他不是那种故意低调的人,更何况,他也喝了酒,说话的状态,也并不故意含蓄。这是他真实的想法。 “你既不为了赚大钱,也不为了出大名,当有机会出现在面前时,你不动心,何哉?” 班长一急,把文言的语句都拿出来了。他当班长时,以语文成绩最为见长。别人秀自己的语言水平,多是写诗之类的,或者有自称学究派的人,写点古文,专门拿生僻字或者对仗韵脚之类的来吓人。 但他对此不屑,他认为,自己更高一层次。他填词,他认为,词的格律要求更为严格,填起来,就更有难度。以他班长的个性,没有难度的事不亲自做,别人做没有难度的事,他偏要创造些困难,让自己来做。 除此之外,他还写骈文,四言八句的,搞得如冬哥此类的学渣,根本看不懂。别说看不懂,就是里面很多字都认不得。 教室后面的黑板报,就算是他的发表阵地了。一般是每月一更的。但他的作品,经常一周一更,被他自己擦掉自己写上新的东西。当然,他自称传统知识分子,也写得一手好粉笔字,书法之类的,也临过一些帖。参加学校书法比赛,倒也拿过什么优秀奖。 明白的同学都知道,他想模仿葛校长那种老知识分子的形象,树立一种“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的书卷气。其实,大家都觉得,他有些热情过头。 平时,葛校长偶尔也来看黑板报,也对班长的作品点头:“好,写得不错。”班长为此,好像得了金奖,有些自以为是了。 后来有一次,葛校长专门把班长叫到他办公室,大概进去有个把小时。回来后,班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太如过去那么炫了。再后来,虽然也在黑板报上写东西,生僻的古拗的东西,也就少了。 大家当然不好问得他,葛校长究竟跟他说了什么。反正,班长从此醉心于数学,因为他这一科成绩一般,甚至还拉下脸来,求教于后来的清华学霸。 这是为啥,其实是大家的问题。 “其实,我一切都满足了。就像前面燕子说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不是说,我不努力了,我只是努力做好能够把握的事。不能把握的事,有风险,并且,让我心乱。” “心乱?”一位女生高叫起来:“大家听到没有,冬哥浪漫起来了呢,他居然说心乱。估计,只有燕子才会让你心乱吧?我当年给你使了那么多眼神,都骗不来你一个羊肉串,你心啥时乱过?” 明显的玩笑充满了善意,只是在这山上,顺着上来的江风,将人心与松枝,一起撩拨。 “其实,我觉得我不是没追求,只是下内功。”冬子必须把话题扯回来,免得让那几个女生狂起来后,大家的话题就野了。“你们也许认为,到处连锁,店子的数量越多越好,那种规模扩张,我奈不何。但我可以向内发展,比如就在容城,做更多的好菜,让我家的品牌更响,让大家在美食上,有一个好的选择,让你们回容城时,有个想念。你们离开容城时,有个特产。” 酒喝到一半的量,话语中有胆量,当然也有理智。长江是安静的,而风,只是慢慢地摇动着树梢。 清华学霸作出猛醒状,一拍栏杆,突然大叫起来。那是石制的栏杆,装不得拍遍栏杆无人会得的风雅。 大家的笑声中,他忍痛说出了自己的话。 “冬哥有大智慧,绝对的,高手。” “何出此言?”留美学霸学着班长的酸语气,也有很搞笑的。 “不晓得我猜得对不对,冬哥,我试着分析一下,行吧?” 冬子当然想听听,这个神经过敏的家伙,究竟会夸张出什么东西来。 “大家要冬哥拓展,对不对?他如果不拓展,就没进取心,大家这样认为,对不对?” 他问的对不对,不需要回答,这只是他这个假装认真的人的语言习惯。他这个人因为聪明,总喜欢把每一次谈话,搞得像个辩论赛一样,况且,他还要当一号辩手。 他的逻辑推演,喜欢用问句起始。就像做一道数学题,从问到答,每个步骤都不能少。 “其实,大家对拓展的维度理解片面了。大家只意识到数量的拓展、空间的拓展。大家想过没有,刚才冬哥也说他要拓展,他说的是,时间的拓展及深度的拓展。” 他解释的冬哥,连冬哥自己都不太理解。 “二维的问题逻辑可以解决,三维的问题,坐标可以解决,那四维的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 他这一说,把大家都懵了。有人拉扯了他:“伙计,莫讲数学,你数学科代表没当够?” “好好好,大家想一下,我们说一个物体,是不是说,它有多长多宽,比如一张白纸,这就是二维。但如果是一个盒子,加上它的高,就是三维。而冬哥所说的深度,就相当于高度,那就是三维的思路。但冬哥再给这个三维的盒子,加上时间的维度,那就是四维空间了。大家意识到没有?像冬哥这种人,大家都喜欢他,他说的话好听,他做的事大家喜欢,他的样子,大家都觉得亲切。凡是遇到这种情况,你有可能找到了知己,也有可能,他在对咱们进行降维打击。” 这明显有些酒话了,冬子听了都懵。“伙计,你才是在对我们降维打击,你说的,我们都听不懂嘛。” “好,我打个比方。葛校长,大家熟悉吧?他,几乎是最受欢迎的人,他几乎很少跟人红过脸说话。他没脾气吗?他没原则吗?大家都明白,他是最讲原则的人,最有底线的人。这种人,却让大家都喜欢。那不是他当好好先生的结果,那是他明显比我们高一个维度。我们的思想,他都明白,我们的愿望,他都知晓,我们的困难,他都能够想出办法来解决。他做事,举重若轻。表面上,他只是一个老师,实际上,他却远远具备超越我们所有人见识的能力。” 班长说到:“我还是有些不太懂。” “大家想想,他教语文的,当然,语文课就相当好了。他教学不仅好在分数上,凡是他的学生,语文成绩都不用怀疑。他还有两个效果,就是他能够让学生们都喜欢上语文,他能够通过语文课,培养出学生对传统对文明对伦理对社会的深度认识,这是其他语文老师难以具备的。大家想想,仅凭这一点,他是不是就比其他老师多了维度?” 这一提醒,倒让大家有所感悟了。有一次,葛校长用唱读的方法,吟诵李白的《长干行》,那种抑扬顿挫,那种百转千廻,那音乐感与陶醉感,一下子,就让大家体验并喜欢上了,古代乐府诗的音乐美。他并不教大家这样读,因为怕浪费大家时间,大家的主要任务是高考。但是,利用这种形式,他让每一个学生,都爱上了诗歌。 他讲名人典故与趣事,夹杂着历史与传说,让那些著名的人物,鲜活起来。比如,他讲到《梦溪笔谈》,讲作者沈括是如何怕老婆的,也让大家提起了对古代科技发展的兴趣。他说陶渊明时,一开口就说他是官三代,比官二代差,但却总想有爷爷辈的骨气,想用血统来对抗现实,结果败了。一个“败”字,搞出了新的意思。 教材以外的东西,经他一点,枯燥的课本,就有鲜活的形象,这种能力,是其他老师不具备的。 当然,他还在平时,利用自习课时间,随时解答学生们关于物理化学历史地理等,除英语之外的,一切问题,都是张口就来,言简意赅。这种跨越学科的能力,也是其他人不具备的。 一个几十年前的老武大高材生,屈降于小县城教书,生活对他降了维,但他自己的维度,却始终保持在高于当地人水平的地位。这就是,降维。 “你莫拿爹爹跟我比,我怕。”冬子倒是实话实说。 “伙计,我们讨论过吧?”清华学霸与留美学霸交换了眼神,对方点了点头。 “你们相似的地方,我不多说了。你的发展思路,是通过拉长时间的办法,来取得数量上的提升,虽然比扩大空间的办法要慢些,但更持久,影响力更大。你想通过扎根容城的办法来挖掘深度,这也是另一种拓展。我的意思是,你想到了别人想不到的层面。” “伙计,你把我说得好能干似的,我其实就是一个搞烧烤搞卤菜的。” 同学们明白了大体意思,冬子也迎来第二波敬酒的高潮。也有几个女同学,跑到燕子跟前聊天,也有喝多了酒,故意找事的。 “燕子,当年高中的时候,冬哥对我也很好,你不吃醋吧?” “你心里有他?” “要是我有,怎么办?” “好事啊,你现在就可以表白,我高兴。我家冬哥,有人追,说明他优秀,对不对?” 这些女生的话题,当然是小声说的,吃吃地笑,东拉西扯地掐,搞得很热闹。 男生们,对这两样东西的评价开始了,他们总得干些看起来很男人的事。 “冬哥,这羊肉串,我多年前吃过,那个味道,从你父亲传到你手里,保持了风味。这方面,我不怀疑,毕竟家传。但是,听人说,你这卤菜的方子,是花几十万买来的,你还真有钱呢。” “瞎说,是人家送我的,你们莫听别人乱说。老同学,你都不了解我,那容城人对我,就只剩下误解了。” 被逼无奈,冬哥讲了讲他在重庆结识老大师的故事。当然,自然隐去了燕子的经历。 当他把故事讲完,大家都说,这更是一种传奇。毕竟,这样的大师,本来就少,还愿意将绝招教给一个不是徒弟的人,可以写一本书了。 此时,体育委员凑了过来。女生们已经打成一片,他无法插入话题,就来男生堆里混时间。 “冬哥,我听说,你老层对面开那个建材公司,也是你设计的?” 他这一问,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要知道,今天晚上参加同学会的,大部分都是从外地回来的。本地容城人本来就少,知道这个事的人更少。 “你是听哪个说的?” “嗨,瞒得了我?我老表也加入那个公司了,在设计组,跑现场测量的,你还是那个公司的股东,是吧?” 大家一听这事,就来神了。冬子作为厨师的身份,大家已经形成习惯了。他怎么还搞建筑?还设计? “我只是挂个名,没出钱,不值一提。” “伙计,只有大人物才有资格不出钱挂名当股东的,你咋这厉害?”另一个同学,目前已经在武汉一个区政府当公务员了,当然知道,这类型公司的股东构成模式。“老实说,你跟人家,是什么关系?” “老朋友可以吧?人家从外地来容城开公司,我是本地人,算是挂个名,给人家当个向导,不对吗?” 这也解释得过去,但他设计了这个公司的大楼,更让大家奇怪。 “当年你是美术特长生,这我们知道。但是,建筑设计与美术,隔着山呢。况且,你大学只读了一学期,什么意思?” 同学问起这话题,冬子又只好把在佛山公司及西安销售部的大致工作,说了一下。 “降维,绝对降维。伙计们,冬哥对我们,是全面碾压,明白没?”那位清华读研的同桌开始发飚。 “一个受父亲真传得大量秘籍的厨师,根本对当亿万富翁没多少兴趣,人家是设计师,销售人才,武汉广东西安,都是他的大学。伙计,你这是几个专业呢?” “我没专业,都是业余的。” “不对,如果你是业余的,那你主业是干什么的?” 冬子一想,自己是有主业的,主业是烤羊肉串。于是,他指了指桌上的羊肉串和卤鸭脖说到:“主业是这个。” “同学们啦,都熄火吧。你们还以为自己是高手,混得不错。当官的,做生意的,成学霸的。人家搞业余的人,都是优秀设计师加公司股东,人家搞着好玩的东西,我们一生追求的结果,他已经提前抵达了,怎么样?” 冬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家也吹得太厉害。当然夜晚看不清脸红,洒晕也遮住了羞。 喝酒,就成了唯一的挡箭牌。同学们酒量有大小,但也不互相勉强。这种同学会,已经不同于其他的同学会了。其他同学会的招数,很有些不正常。 通常的同学会,只要有女生参加,有些男生就故意显摆。如果在官位上显摆不了,就在钱财上显摆。更有恶劣的,当年曾经追过但失败了的恋情,此时显示出它不好的一面。好像要故意演给过去的女神看:看吧,当年你看不上我,今天,我混得比大家都好,你后悔了吧? 这种人,是第一类讨厌的。 还有一种人,过去在班上或许是不起眼的小不点,今天想要当老大,凭借那一点点优势,表达自己的存在感。比如有钱的,要抢着付账。当官的来打官腔,说些大话空话。自己没本事的,就夸耀自己认识哪些有本事的人。而没钱没势的,因为酒量好,就故意灌醉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 但是,冬哥他们班的同学会,这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因为有一个参照物,他们都共同认可,远的是葛校长,近的是冬子。 从当官和发财来看,葛校长都不算是成功的人。但是,他所受到的尊敬,是在座最成功的人,都不敢奢望的。那是一种碾压式的标杆,让大家懂得,什么叫谦逊。 眼前的冬哥,表面称自己是个烤羊肉串的。确实,他过去就是干这个的,最低端的工作,用极大的辛苦挣很少的钱。但是,他的今天,又有哪个也看不起呢? 当你发现,一个人受到尊敬的,可爱的,都与表面的攀比无关的时候,你就会感受到,平等的友谊,是多么的放松与快乐。 回到少年时代,回到那个仿佛有一切可能的梦想时代,重温那些辛苦的、快乐的点滴,让容城留给自己最好的温情,此时重现,这种重现带来的温暖,足以慰劳自己在远方的孤独与苦闷,这种精神收获,才是最有价值的。 你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冬哥就是那个少年,不管他自身有多少进步多少收获,经历过多少折磨与苦难。但他阳光般的纯真,没有改变。看到他,就想到自己那曾经纯洁的过去,那些青涩但激情的时光,多么美妙啊。 过去之所以美妙,因为它不再来。 而利用同学会,有机会重温这种美好的感觉,才真正是人生幸事呢。 酒喝到这种程度,就进入第二个情感表达阶段:诉苦。 将自己最惨痛的一面,宣泄出来,是心理治疗的最佳方式。给谁呢?给自己信任的人。除了眼前这些同学,自己还敢信任哪个呢? 有人讲了自己苦涩的恋爱经历,自己认错了别人,也高估了自己的,被现实打了耳光,剩下孤独咀嚼的自己。 有人讲了自己在名牌大学里,那一种落差。自己当年作为状元考进名校,一直对自己学习能力自信的人,受到了新同学的降维打击,那一种失败感,让自己第一次灰心丧气。 有人讲了自己刚进入职业时,老油条的坑,自己急着跳的傻,还有同事的误解与设防,让自己转变以观念。以前自己总把同事当成当年高中的同学对待,等走出去过后,才知道,高中同学的那种友谊,不会再来了。 还有人讲了,自己生活的压力。自己要在大城市买房买车,但父母年纪大了有了病,自己那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又得厚着脸皮找人借钱,那时才知道,别说以心换心了,就是借钱,有通财之谊的朋友,都是很难得的。 “我没得法了,只好找班长,试着开口。我知道,班长也没多少钱,但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感动。” 这位同学并未理会班长的摆手,他要坚持说下去。 “班长开口就问:需要多少?这是第一个这样回复我的人,我太感动了。我说:能不能先借我一万块。班长再问:你有什么事,明说。我说,母亲信院了,动手术,得交钱。班长就问:总共还差多少?我说实话了:还差三万多。班长马上给我打来了两万,第二天,他又找他的朋友,帮我借了两万。为了我的事,他反倒找别人借钱,大家说,这叫什么?” 班长想岔开话题,没成功。大家都在点头,也有人反问:“你这人,把我忘了,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那借钱的同学笑了:“像过去在班上一样,轮不到你,都被班长包圆了。”大家这才笑了起来。此时,燕子看到,那星光映衬之下,这位同学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星星。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东山顶上 有人说,人的心理中最大的驱动是两个因素:恐惧和希望。但是,此时,大家最所有的表现都在表达一个意义:缅怀。 为什么,人们喜欢缅怀?仿佛,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仅仅是因为它无法重现?仅仅是因为它更安全? 人们喜欢缅怀,只是因为过去的美好?只是回忆带来的鸡汤?只是有重返企图的伙伴来到了身旁? 不对,肯定还有另外的原因。 太明显的缅怀现场,当然让某些思有余力的人,找到了课题。未来生物工程专家,是搞自然科学的,当然,他的思想顶点,是往哲学上走的路子。 据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所有的痛苦与欢乐,虽然保持时间短暂,但仍然可以表达原始的喜怒哀乐。当年庄子与朋友争论“子不知鱼之乐”这个问题时,就证明了,鱼的快乐是可以展现出来的。 从哲学上讲,凡是可以展现并被观察到的东西,都必须具备时间上的连续性。哪怕只有七秒钟,也让我们看到连续的变化过程,从而观察到它的变化原因。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看到的一切事物,都需要时间这个维度来支撑。没有时间,一切皆不可认识。哪怕光,传递也需要时间,各种时间的差异性,导致我们观察的不同步,从而造成千万不同的世界。假如,没有时间的连续性,那世界是不可知的。瞬间即永恒,你也可以当它不存在。 所以,我们回忆过去,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 得到这种貌似高深的哲学结论,未来生物工程学家兴奋了,他知道,自己的下面就是长江,而自己的思绪,已经江河奔流,上升了层次。作深思状,只有逸兴壮思飞。 “假装沉默的人,其实鬼心眼特别多”。体育委员给班长敬酒时,故意说出这种话。但未来生物学家并不理会,他要装到底,形成一定持续时间的logo。 更高端的清华人,未来数学家,已经习惯于哲学思维那一套了,因为,在他看来,所谓数学,其实是一种可以量化的哲学。比如笛卡尔,解析几何的发明者,也是“我思故我在”的哲学大师。 数学家自认为过于聪明,当然得思考一些具有超越性质的问题。关于缅怀,他已经从哲学上升至神学的地步了。 刚才自己已经发表了四维理论,把时间一维引入到解释冬子志向的地步。现在继续这个话题,他继续思考。他知道,再思考下去,这种结论,也无法跟身边的同学沟通的。他们表面上是没兴趣听,其实是他们听不懂。 最优秀的人,注定孤独一生。 哲学上有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其实,这第一个问题,才是关键,要解决它,必须解决后两个问题。而后两个问题,涉及到最关键的维度就是:时间。 如果不把每个人变化的时间维度计算出来,那就无法给自己的现在定性。从理论上讲,时间是连续的,生命也是连续的,一般来说,连续的,大致也是可导的,可导,也就可计算。 但是,冬子的命运,在这近几年的时间里,出现了多次突变,几乎不可导,那时间变化还是连续的吗? 我们回忆过去,其实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因为没有时间维度的东西,是无法存在的,至少是无法认识的。冬子的变化,有存在,这是客观的,但又不连续,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背后真的有某种神秘的力量,突然对冬子的时间维度,发生了曜变式的推动? 如果是这样,数学无法解释,那就只能求助于神学了,某种神秘力量,可以穿透时间而存在。 比如,我们记忆中已经遗忘的东西,突然有了提示,内心为之一震,突然改变了感情与心智。就像我们在街上,突然看到一个姑娘,从来没见过,但让我们激动,目瞪口呆,不是一见钟情的那种,但可以把对方形容为:惊为天人。 有时,我们也会看到一个崭新事物时,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其实,那是你第一次见到的东西。这种打破过去,突然来临的,没有时间概念的东西,靠的是什么力量,刺激你的内心? 比如冬子,跟这个燕子。他是第一次看见燕子,但凭直觉,他都能够感到到,这个姑娘跟冬哥,简直就是天生一对。什么原因,说不清楚。 聪明人总觉得没有自己解释不了的东西,当遇上无法解释的现象,就把它简单归结为神的力量,这样省事。 所以,神学家的第一代,往往是最聪明的人。 两位大神的思绪飘飞,一点也没影响同学们的热情。书读得多了点的人,看起来都有点傻,大家原谅了他俩的沉默。毕竟,这两个家伙,说话也有点神叨叨的,听不太懂。他们酒量也是有限的,需要歇一会。 此时,班长讲起了那第一个同学聚会的日子。 “我记得,冬哥,你家老房子很大,羊肉串管够,啤酒管够,跟今天差不多。来的人,也跟今天差不多。对不对?” “对”冬哥只说了这一个字,就不往下说了。当时,母亲还在,当时家还在,当时,自己认为,还可以支撑下去。最后的崩溃,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一个女生说到:“我当时喝多了,不晓得是哪个把我送回家的,回家好像我妈还说了我一顿,我没细听,上床就睡着了。难道,今天,我还要喝多?谁送我呢?” 她想找答案,同学们当然不会给她提示。“你先喝醉了再说,还是原来那个人送你。” “那我还是不知道是哪个啊?帅哥们?哪个,敢作敢当,跟本姑娘站出来?” 没人理她,好像约好了似的。其实,那天晚上,大家都喝得有点多。只有几个人晓得是谁送的,但就是不说。那个送她的男生,依然在座,强忍着,不动声色。 “是吧?一切都没变。”班长说到:“当年的酒肉当年的人,当年的心情当年的醉,都没变。这就奇怪了,其实大家都变了啊?” 是的,聚会的地点,冬子的老屋已经变了。吃的东西,多了卤菜与沙拉,喝的酒,还有同学们拿来的其它种类。大家年龄变了,生活变了。有人还在学习,有人已经工作,有人已经结婚。那位曾经酒醉的女生,已经嫁人。这次回家,说她的,不再是她的老妈,估计是她老公了。 容颜变成熟,或者是说变老了。沧桑感也有些,风霜感也多些。但是,只要大家聚到一起,那熟悉的情感,那少年时代的冲动与希望,那些表达感情的方式及细节,都没有变。生活是不连续的意外变化的结果,但情感却被这种形式连续了起来,这很神奇。 “人生如梦,朋友如露”,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但大家都跟着唱了起来。当年,怀着英雄梦的少年们,唱起这首歌时,都有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装,但今天,却显得那么真切。 数年来,人们经历过很多朋友,他们大部分如同过客一般,来来去去,而最终淘汰不了记忆的,还是眼前这一堆人。 为什么,少年时代的情感,始终无法忘怀呢?大家没有探究这些秘密的兴趣了,大家只是感动于这一刻。 一顿歌之后,就是沉默。他们几年来,都受过伤,都磨过脚,今天重拾那些久违的温暖,在这个冬天,在寒风吹拂的江边的山顶之上,却火热了起来。 有些歌声时不时地撩拨起大家的共鸣,有女生的,有男生的。女生们,曾经向往的爱情,早已经知道,那只是个梦。男生们曾经向往的英雄,早已经知道,自己还是太过平凡。 但我们之间并不互相笑话,因为那才是真实的自己。 聚会开始进入第三阶段,真情的滥觞。 首先感兴趣的,是那曾经以为的爱情。某某暗恋过谁,某某牵过谁的手,当年的羞涩此时变得无所畏惧,该表达的都要表达,要不然,以后恐怕没什么机会了。表达了,没有结果,但自己却轻松了。 男生的爱情,是对异性的神秘感及身体的渴望所组成的复杂因素。而女生,却有公主梦与圣女情结组合下的奇怪幻想。 然后,就谈到当年的理想,其实也是对未来不懂的一些幻想。有人说,自己当年,最能够想象的最拉风的理想,就是骑一个大排量的摩托,炸街,让最漂亮的女同学吓一跳。 其实,这种表现形式,已经被这条街上的拆二代玩烂了,没什么新奇。 体育委员突然问到:“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做着武侠梦?像令狐冲,像郭靖?” 结果,附和的,有好多男生,都曾经想当武侠。仗剑走天涯,专管不平事。 “虚伪,绝对的虚伪。明知不可能,还要幻想,这倒不可耻,但可耻的是,你们在这个时代还想当武侠,其实是想得到另外的东西。”有位女同学,指出了男生们的缺点。 这位女生当年是很温柔很胆小的,后来读了大学,当了某公司的人事主管后,就变得泼辣起来。从性格上讲,她是变化最大的人。 “何以见得?”当然有男生不服。 “你们是极端自由主义者,说白了,就是把怎么极端化,披上一个侠义的外衣,搞得很高尚似的。” 她居然讲起了伦理与社会学,几位自视甚高的学霸也回过头来,准备为男生出口气。毕竟,再大的学霸,也梦想过当大侠。 当然,要批驳对方,得先了解对方的论点与论据,这才算学院派。 “所有你们仰慕的大侠,只不过帮你们实现了自由的三个梦想。关于人、关于情、关于物。同时具备这三种自由的,在现实中并不存在,那是神的境界。所以,你们喜欢武侠,那英雄梦,只不过是神仙梦,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愿闻其详”班长对这位同学的性格反差很好奇,但也觉得,她好像说得有道理的样子。 “好吧,关于人的自由。你们想想,他们的武功,居然可以克服自然界所有的猛兽,或者所有的人,打遍天下与自然界,这是能力的自由。空间的自由,他们居然可以摆脱地心引力,有轻功,到处乱飞,如同传说中的神仙,吕洞宾,朗声飞吟过洞庭,对不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甚至洪七公跑到皇宫里偷东西吃,跟孙悟空差不多,是吧?” 对,她说的没错,这算是关于人的自由。 “关于情的自由,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该追的美女到手了吧?况且,还有许多备选的美女,他还瞧不上。你又不是吴彦祖,凭什么那么有魅力?另一个方面,就是心情。看人不顺眼,就打别人,以道德的名义,随便教训别人。随便打人骂人,不怕别人报复,那是武侠还是强盗?” 有人嘿嘿地笑了起来,按她的说法,不仅没有王法,也没有道德。没有王法没有道德的社会,是最悲惨的时代,为什么还要追求? “关于物的自由。我见过一些小说描写,动不动就多少两银子,拿出来就用。他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呢?不生产劳动,总有用不完的钱。如果没钱,就抢几个大户,就因为,你认为这大户为富不仁,谁给你的审判与处置权?更过分的是,好像武侠不受王法限制,地方官员想杀就杀,各个关隘想闯就闯,好像天下是你的,这完全突破了历史底线。” 当她说完时,学霸们居然无言以对。她说的都是事实,所以自己有再多的逻辑技巧,都没有用。男生们坚守着讨论的底线,如果你的结论与事实不符,你不要强辩论,也不要发明什么理论来解释。肯定不是事实错了,而是你的理论错了。 而平时最热爱武侠但理论水平不怎么样的体育委员,却给出了有力的反击。注意,不是反驳。事实是驳不倒的,但可以反击。 “哼,你以为,你们女生当年,又好到哪里去了?就说你吧,整天看纳兰性德的,以为我不知道?” 他这一点,大家才明白过来,他两人,原来曾经同过桌。 “你以为你们向往的爱情有多高尚?那还不是妄想?你们小时候,看童话,把自己当公证,幻想着有王子来拯救自己这个丑小鸭,来了吗?退而求其次,找个心理上把自己当仙女的人,也不错,有个郎君,会踏着七彩祥去来接我。你们要上天啊?” 这一说,男女生都笑了起来。还有男生感叹:“怪不得当年女生都看不上我们,我们没祥云,也没王位。” 体育委员看到男生胜利般的鼓励,看到女生眼中闪烁着兴趣的光芒,声音就大了起来。 “你们晓得那是不可能的,就开始一步步降低条件。看纳兰性德,以他为目标。你们也是净想好事了,对不对?人家是什么人?当朝宰相明珠的儿子,后来皇上的哥们。人家不仅家势豪横,还多才多艺,更关键的是,他还是帅哥,对不对?这样万里挑一的男人,还特别痴情。把人间的好处,积于一个男人一身,这就是你们的幻想。实现了吗?” 当然是不可能。况且,这个男人的一生,还是个悲剧。不仅与女人有关,还与当时父亲政治上的失势有关。 班长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好像在历史上,那些爱情感特别细腻的男人,尤其是文人,命运都不怎么好吧?” 学习委员突然来了一句:“你是说什么李煜曹植之类的?或许现象是对的,但因果估计要倒一下。” 大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作了解释:“大家想一想,这些大人物,起点不凡,最后为什么如此忠于爱情?因为他们什么都失去了,好像只剩下爱情可以抓得住,其实,也没抓住。所以,不是因为爱情而失败,而是因为失败而讴歌爱情,对不对?” 班长明白了:“对,曹植写洛神赋,其实是暗恋甄夫人。为什么那么爱,是因为得不到。为什么得不到?因为被哥哥曹丕抢了先。为什么哥能够抢先,因为他的哥,政治上成功,而曹丕政治上失败。” 体育委员有些不耐烦了:“兄弟们,圈子绕大了吧。要我说,美女们,你们幻想的大人物的爱情,始终是第二位的,你们当不成公主了,还幻想个啥?” 没人笑话少年时代的愚蠢,人人都是过来人。大家举杯,为今天悲惨的清醒而互相温暖。 “你们看!”有人指向山下长江的位置,江面上,两艘轮船相向而行,灯光划出的明亮反射,像两把刀子,刺破了黑暗。他们住在长江边,本来对这种情景见怪不惊,但此时,看到这个影像,却别有一番滋味。 对啊,我们曾经相遇过,本来,就应该像这两艘船一样,尽管互相刺激过灯光,但毕竟还要远离。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我们一次次忍不住相聚。 少年的梦,都是假的,今天早已明白。那我们相聚时,还在回忆这种过往,倒底是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有一种自然反馈,大家背诵起了那千古名篇。近千年以前,苏东坡,就是在那船的位置,对人生发出了感叹。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燕子看到这个情景,内心中一震。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忘记这首词,他们居然用同样的节奏同样的声调,用一种苍凉的声音在背诵,像当年的学生一样,在课堂上,听葛校长一句句教给大家那样,专情地朗诵。 这就是传承,一样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对情感人生的理解,对自我思想的表达,工具与方式,都是一样的。 这就像冬子,他烤的羊肉串,虽然父亲没有亲自教过他,但他依然能够模仿出父亲的味道来。 总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世界串起来,经受住时间的考验。不管时间是否连续与稳定,但长江缓缓地流动,过了近千年,诗句的意思与留给人们的感动,从来没变。 当大家朗诵完这首诗句后,大家默默地喝酒吃菜。燕子突然有一种不得不发的情绪,不自觉地轻声唱了起来。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心上。” 还有几个女生,也会唱,先听燕子唱了第一段,附歌部分,就有和声来了。那清澈宛转的声音,如同小溪流水一样,开始江入脚下的长江里了,进入某种宏大的情怀。 她们在年少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就喜欢上了它。不仅是乐曲优美、唱腔干净,更因为一个误会。她们当时大多数认为,所谓的东山,就是容城的东山吧。 既然有歌颂家乡山川的歌,为什么不喜欢呢? 误解,是后来深入了解这首歌的背景时,才明白的。但是,明白了又怎么样?曾经拨动你心弦的,哪怕是误会,也是无法忘掉的。 宁愿犯错,也要喜欢,这才是真喜欢。 就像今天晚上,根本没有月亮出来,大家还唱得那么自然,听的人,也那么认真。 冬子听到这首歌,想起了过去,多少年来,跟燕子在这山上的点滴美好,在今天晚上,燕子的声音真美啊,好像过去的美好都凝结起来,在今天突然展现。 而在坐的男生们,听到女生们这清澈的声音,也感动了。真美啊,原来,自己过去的同学,她们当年那些纯洁的心灵,那些美好的幻想,那些青涩的表达,从未离开过。 世事多变,人生坎坷,他们不再少年。但那少年时代,种下的美好纯洁的种子,依然还在,只要有这条件,它就是发芽,就会开花。 就像东山一样,只要春天一来,山花仍然自在地香,如果你来了,闻到了,咱们就有缘。 “如果不曾相见,人们就不会相恋。如果不曾相知,怎会受这相思的熬煎。” 第二百六十章 买车过年 来来去去的事,分分合合的人,这就是过年。春节前几天,各种事情就变得急促。 给员工吃饭发资金,本来是中午的事,结果,在上午,事情就有了许多变化。小向到长途汽车去买回家的票,发现没票了,他回来给大家一说,大家才意识到:春运来了。 除许玫是本城人,其余的四个员工都是黄冈的,他们本来商量,要包车回家,车子是门口修车店老板联系的,价格也不算贵,除了过路过桥费该乘客掏,路上的油钱及师傅的工钱,总共一千元。但是,他们只能够把这几个送到县城,然后就回来。如果把四个人都送到家,那得等到第二天再回来,那得加五百。 冬子正在专心准备午饭,这是今年最后的聚餐,当然要用点心。资金的事,燕子已经准备好了。其余员工按每人一万的标准。而单独给小樊个人的,算是过年礼,再加一万块。毕竟,真正共过患难的小樊,才是燕子真正的闺蜜。 冬子的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该洗的切的拌的腌的,都放在案板上,只等时候一到,就炒菜下锅。看了看时间,大约十点半,冬子准备十一点开始炒菜,十二点前准时开饭。 结果,此时,燕子跑了进来。 “冬哥,小向接了个电话,好像家里有事,非要现在就走,吃饭都等不及了。” 如果一般的老板,听到这话,也就同意了。但是,冬哥想到的是,这么一个仪式,一个提出要提前走,恐怕还真有什么事。按小向随和的性格,恐怕没大事,他不会这么提。 “他有啥事?你问过了?” “我当场就问了,红着脸,不说,只说很急。他准备自己多花点钱,包个车走。” “你把他叫过来,我单独问他一下。”冬子觉得,如果小向家里真有事,自己就要帮他。毕竟,自己当年发生过的,极为困难的事情太多了。在武汉时,自己最危难的时候,把目光投向老板,结果,罗哥让自己极为失望,根本没有帮自己的意思。自己绝对不做罗哥那样的人。 小向过来了,燕子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 “小向,如果你信得过我,家里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 小向抠了抠脑袋:“这个,不好说得。” “有啥不好说得?你是信不过我?” 小向低了低头,又手不知道该怎么放。“冬哥,你莫跟别人说,八字还没一撇,我就是回去走个过场。老家给我介绍了个对象,要明天见面,我啥都没准备。那姑娘从浙江打工刚回来,见面时间就明天上午,不能改的。我急着回去,晚上把自己、把家里屋子打整一下。我父母不得要穿件新衣服,我还得要在路上买两套,对不对?” “好事嘛”冬子听到这里,笑了起来。这小向,整天想媳妇,媳妇就要来了,怪不得心急火燎。“那刚才燕子问你,你怎么不说?” “他们都在,不好说得。” 这个回答,让冬子马上就明白了。这个小向,整天看许玫大美女的眼色,估计有这方面顾忌吧。倒不是说,他看在眼里想着锅里,男人喜欢美女是天性,况且,人家单身几十年,就不让人家有点心理活动? “嗯,我知道了。你别慌,这事,我想办法帮你,也别急,给我十分钟时间考虑,好不好?” “嗯,十分钟,我等得起。” 小向转身准备出去,冬子叫到:“你出门,叫燕子进来一下。” 燕子进来了,冬子跟她说了大概的情况。 “冬哥,咱们怎么帮他呢?” “其实,我早就有个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今天这事来得急了,我们长话短说。” 燕子望了望冬哥:“你说嘛,反正,你的想法,我都是支持的,直接说答案就行。” “那不行,这里还是你作主,必须得你开心才行。” “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燕子假装生气。 “我们买个新车好不好?”虽然燕子在点头,但冬子决定还是要把自己的理由说完:“不是说浪费,也不是我单独图享受。你听我把道理说完,你就明白了。” “行了,冬哥,你想买车就买呗,又不是没钱。更何况,要过年了,人人买新衣服,我们买个新车奖励一下自己,有什么呢?” 但是,冬哥还是把理由摆了出来。这一方面,是尊重燕子的理解,另一方面,也是想听她的意见。因为,买车毕竟是花大钱的,如果花钱,买不来她的高兴,那就适得其反了。 四个员工要回黄冈,他们要带的行李很多,如果包别人的车,只拉到县城,还得要住宿和转车。本来这里放假就比较晚了,让他们赶上春运高峰,是咱们当老板的没想细。他们如果包车送到家,多那五百块,他们不一定舍得。虽然,昨天晚上卖出去了两万多块钱的货,他们每个人得到了差不多四千多块的所谓外水,但是,他们节约惯了的人,不可能在过年这个最花钱的时候,那么大方的。 都是过穷日子过来的人,理解这份心。 上面是第一个理由。还有第二个理由,那就是燕子的父母,过年是要回老家的,回农村老家过年,带蛮多年货回去,也要用车。况且,爷爷的身体,需要一个可以把椅子放下来,半躺着的那种车子,要空间大,要宽松。走亲访友,倒不是为了绷面子,有个车也方便。有个好一点的新车,让年迈的爷爷,在亲友面前骄傲一次,也是体现了他的人生价值。他一生太卑微,需要挺一挺腰杆。 第三个理由,就是经营上的。那个二手面的,本来日常就是用来拉鸭子或者拉卤菜的,相当繁忙了。有几次,又要拉鸭子又要拉调料,还要拉小樊她们的卤菜摊,忙得小蒋开车急吼吼的,把后视镜都在路边树上刮掉了。如果买了一个新车。那味道大的东西,比如鸭子,比如摊子,当然还是用老面包车。平常去取重庆寄来的调料,或者拉日常用品,就用新车就行。 燕子听了后,笑到:“难不成,新车是奖励我爷爷的,你就没心思?” “当然有啦,车子是男人的第二个老婆,买新车,相当于纳妾,对不对?” 燕子哈哈大笑起来。 看了看时间,没到十分钟,两人谈妥,一起出来。 冬子问小蒋:“车钥匙在你那里吧?” “对,冬哥,我现在就拿给你。”小蒋要掏钥匙,冬子制止了。“不用了,这个车,过年,你就开回去。但有三个任务,你得完成。第一,把他们都送到家。第二,上班时把他们都接过来。第三,小樊要用车,你当司机。” 这个决定出乎大家意外,小向知道,这就是老板给他想的办法,简直太给力了。 “那咋行?”小樊说到:“你们还要过年呢,燕子爷爷还要回老家不是?” 燕子笑到:“我的事,你莫管,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她把头转向小蒋:“给小樊当司机,你没意见吧?” 小蒋喜得不行,却收拢笑容假装正经地说到:“给她当司机,就是我的命,没办法。” 一众人大笑起来。冬哥到厨房炒菜,而小熊却有新动作。只见他回到他所谓的加工间,搬出一个小铁架子出来。燕子看不太懂这东西,问到:“这是什么?” “面包车空间大些,我这东西就装得下了,当然也不大,关键是沉。如果只拉到县城,我可不敢带它。但如果小蒋把我送到家,我得带它回去。” 大家围着小熊的机器看,原来是一个手摇式板栗脱壳机,是小熊自己的发明。他的老家,特产是大板栗,很有名。他的家里,也有十几亩。但是,这板栗长成熟后,果子表面有一层非常尖锐的毛刺外壳,又硬又尖,不好对付。以前的农民,通过晒,搓等办法,相当耗时间和体力,还容易伤手。 他这个小机器,也用手摇,但不管是晒干了的,还是新鲜的板栗,用它都可以脱壳,效率,比以前人工的方法,起码快五倍。 “怪不得,你前几天,总找毛板栗,我就知道,你要搞什么试验。”小向说到:“原来是这,这机器也不大啊,就那么好用?” “当然有改进的余地,回家后我继续试验,看能不能再改善。先让他们用着,至少快,不伤手。你们放心,这个东西的材料都是我自己的钱,用的也是业余时间搞的,没占老板便宜。” 燕子也笑到:“好啦,发明专利归你,好不好?” 大家笑完后,有人出门,跟门口修车老板打招呼,把原来预订的包车取消了。有人给车上搬行李,连队回家穿的,都上了身,小向拿个梳子,在洗脸台前的镜子前伺弄头发,搞得其余几个人笑话他。 吃饭的过程,是一个欢乐的过程,小蒋喝不了酒,因为他要当司机,而小向与小熊却是最欢乐的人,他们领到了资金,昨天晚上的收入,也让他们兴奋。原先冬子想,他们来去的车辆费用包括油钱,都由自己来报销,但燕子给他悄提醒到:“你已经给了差旅补助,就不要给二次,说话不算数,比钱的事更大。” 冬子马上意识到,燕子的提醒是非常重要的。许多老板根据个人好恶,随意在福利上乱开口子,最后,稍一紧缩,就引起员工不满意,最后让公司凝聚力和老板的权威性都受到了影响。 当然,给小樊多给的钱,是燕子悄悄塞给她的,不可能让大家看出来。其余的人,一人一万的红包,已经很开心了。只是燕子在打趣许玫:“许玫,这点钱,估计你过年衣服都不够,咋办?我再补贴你些?” 许玫也不客气:“多多益善,我跟钱没仇。算了,反正平时也挣得不少,就不揩你的油了。” 大家吃过饭,迅速开车回家。只有许玫,因为家近,所以,帮燕子打扫了战场。最后,燕子把许玫叫到一边,递给许玫两个大袋子。里面全部是当地的年货,包括腌鱼腌肉,当然少不了几套卤鸭子,还有两瓶好酒两条好烟好盒好茶。 “这给叔叔阿姨带过去,就算我们给他们拜年了。你请他们原谅我一下,我们不能亲自去。我一大家人,都指望着我呢。” 这是容城当地的风俗,许玫感动得不得了。这其实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我们是一家人,是应该互相拜年的那种。 冬子帮许玫把东西提出去,拦了一个出租车,把她送上了车后,燕子在身后也向许玫挥手告别。 当他们送完人,回头时,修车老板正在看着他们笑。冬子马上搭话:“师傅,前两天联系车子,麻烦你了,我让他们把我的车开回去了。不好意思,来来来,这包烟,陪个礼。” “那有啥,推了这家还有那家,开车的,这几天生意都忙不过来。对了,他们把车开走了,你们过年用啥?” 燕子突然说到:“师傅,你这一问,我还想起来了。我们准备买个新车,你是行家,推荐一下?” “吃了你家那么多好吃的,又抽你们的烟,敢不推荐吗?”师傅接过冬子的烟,反问到:“你们自己有倾向吗?” “没什么倾向,但有一些条件。”冬子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要宽敞,要舒适性,要性能稳定。 “你这就太宽泛了,你买个奔驰房车,就什么都满足了。你买个客运中巴,那空间就大,具体点。” 这还真把两人难住了,他们要卖新车,也是刚刚才商量好的,根本没多少概念。 “你们究竟是要面子,还是要里子?” “什么意思,这有什么区别吗?” 师傅给他们详细介绍了这两者的区别。一般人过年买车,面子当然是要考虑的。车子好看,是女同志的面子。比如她们喜欢红色的蓝色的。但里子,就比较麻烦,因为这两种颜色,不耐脏,如果擦碰了,需要修补油漆,配色要与原车漆相同,比较费事,费用也就高些。男同志的面子,就是在车标上,比如只要是奔驰宝马,管它排量多少,只要是正宗的,那就有味,挺阔气,面子足。但是,它们与里子,也有差异。一个价格三十万的进口车,与同价位的合资车,两都的配置是完全不同的。一个奔驰排气量2.0的车,价钱用到合资品牌上,可以买到3.0的排量了。 冬子开过好几种车,当然知道,排量大小,对汽车品质的影响。所有设备与设计,都是基于动力这个基础的。要想车辆舒适稳定,就得加大车身重量,而比较重的车,又要想速度跑得快,爬坡不费力,那必须得加大排量。 在老师傅的介绍下,燕子才第一次知道这么多汽车的知识。 其实,只要合格的,在市面上有一定保有量的汽车,都有它值得买的地方,也有它值得嫌弃的地方。比如,他们前面买的面包车,拉人又拉货,方便。但是,舒适度差些。如果要追求舒适度,小得是小轿车,流线型,抓地稳。 追求舒适度的人,对悬架对内饰对大盘减震的调较关心多。追求方便的人,对空间维修的关心比较多。 如果你想追求豪华,又想节油,那是难以达到的。或者你想追求小众个性,又想维修方便,也是个矛盾。 所有人买车,其实是在做选择题,牺牲自己不重视的特点,突出自己最重要的需求,就是这么一个过程。 “那你就出个选择题,让我们做做呗。”燕子此时也有点像男生一样,对车子感起了兴趣。 “好,我就问你们第一个问题:是两座五座七座还是四门六座?” 就这个问题,燕子都不好回答。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四门六座。冬子倒是很明白:“七座,五座太挤,家里本来就五个人。” “好,我明白了,主要是家用,就不需要那种前面坐人后面带斗装货的那种了。第二个问题:是要更舒适一些的,调较偏软的那种,还是硬朗一些,但爆发力越野力很强的那种?” “不必吧,我们只是家用,不跑外地,都是水泥路,没必要用越野车。”当年冬子在西安,开的就是越野车,那是个油老虎,但在城市或者普通乡村,用不上。 “好,那就是舒适度很好的车。第三个问题,你们是追求品牌还是追求适用?” “当然是适用”燕子回答到:“咱们农村人,品牌太高了,别人还以为我们发了大财,划不来。” 这话,马上引起了冬子的反应。其实,他也想过这个问题。自己新房子还没装修好,生意才刚刚起步,就开个豪华车出来,别人还以为自己发了大财,就会有嫉妒心了。更何况,每天坐着那么贵的车,都是自己辛苦烤羊肉卤鸭子来的,亏心不亏心? 更有一个考虑,如果这个豪车,被爹爹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一富就抖的人,那是心穷,没出息,跟街上开好摩托炸街的拆二代,有什么区别? 开个好车,还有一个附带效应,那就是你与普通人,自觉地分开了,穿的用的,为了配套,人为地提高生活成本,是划不来的。图虚名这个心,在冬子这里,很淡。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准备多少预算?” 这个问题,倒是好回答,冬子与燕子大致上商量过。 “二三十万吧。” “好,我有数了。既要性能稳定,品牌只要稍微说得过去就行,返修率及油耗不能太高,不追求越野性能,只要舒适度好。这个预算,我推荐别克商务车,七座普通版,如果你今后想换车的话,它保值率还行。主要是,它空间很大,舒适性好。装人以外,装点小散货也没问题。” 这几乎就定下来了。冬子与燕子跑到4s店,才知道,这家店子,因为过年来的人太多,所以,销售人员都忙坏了。 冬子因为是全款现提,再加上修车店老板跟这家店的主管打过招呼,于是,很快办完了手续。 从提车到办理保险上牌照,一路都是在现场办公,目的,就是为了照顾这些买新车过年人客户。 当天下班前,把所有东西办完,车子开回家时,已经是快六点钟了。 当他们把车开到八号院,燕子父母住的地方时,他父母及爷爷都出来了,把新车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 “爷爷,你来看,这个椅子是活动的,可以滑前滑后,也可以向下向上扳,你坐上去试试?”冬子扶着爷爷,让他体验这个新车。 燕子的爸妈也不太敢相信,这么崭新豪华的车子,居然是自家的,笑得合不拢嘴。 “这车子花了多少钱呢?” 燕子妈对这个问题很关心。燕子悄悄给她说了价格后叮嘱到:“千万莫跟爷爷说,怕他心疼。” 燕子妈点了点头,又问到:“燕子,你们今年究竟赚了多少钱?花这些,干啥?原来那个车,旧是旧了点,也不错了。” “钱没赚多少,但买车的钱还是没问题的。关键是爷爷,他一生没坐过好车,自家的车,让他坐一下,回到村里,也抬一回头,是不是?” 这个道理,倒很朴实。 人们说,成功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人,长期饱受贫穷的折磨,连尊严及体面二字的需求,都缺乏很久了。这种心理上的补偿,可以完成一生的守望。 当然,如果把这种心态搞得过于了,那就走向反面。那不是挣面子,那是拉仇恨。所以,这个车,虽然有面子,但还比较中庸,不至于给人以暴发户的联想。 要知道,燕子所赚的钱中,也有村民养鸭子的原因。所以,你太豪华了,养鸭子的会想:“你吃饱了,为什么不给乡亲们的鸭子提价?” 转着车子又摸又看的,好半天,燕子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饿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年终盘点 冬子和燕子妈赶紧进屋弄饭,燕子与父亲开始打扫屋子。本来,过年是要回乡下的,但这里也是一个家,必须要让它也像一个过年的样子。 院坝已经打扫干净,那饲料粉碎机也已经用防雨布包好。该贴的对联及福字,也已经就位。此时,饭菜已经好了,喊他们吃饭时,冬子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结果,燕子在院坝车子那边笑个不停,等她把爷爷扶进来时,更是笑得不行,爷爷也露出一些羞涩的笑。一个八十岁老大爷,笑得羞涩,本身就是一件迷人的事。 “咋回事,捡到元宝了?”燕子妈问到。 “妈,你不晓得,我们在忙,爷爷就在车上,不想下来了,这个椅子坐一下,那个椅子躺一下,舍不得走呢。” “我想试试,是不是每个椅子,都是活动的,结果最后那一排不是。”爷爷解释得有些尴尬。 “那有什么好笑的?”燕子爸说到:“第一次坐新车,看个稀奇,笑爷爷,你们不都一样?” “那倒不是,笑的是后来。不是你们喊吃饭嘛,爷爷下了车,想关车门,始终关不上,使了好大的力气。正好被我看到,他居然说:燕子,这新车没挑好,是坏的,门都关不上!哈哈哈哈。” 燕子父母盯着燕子,不明白她笑的是什么。 燕子接着说到:“他哪里晓得,中间那个门,是电动的车门,只有用钥匙点了火,按开关,它才自动关上,用手拉。幸亏爷爷力气小,要是力气大,不真拉坏了?” 大家这才明白,刚才为什么搞笑。 晚饭虽然并没有刻意弄好东西,但是,他们平常的食谱,本来就是冬子定的,也算是丰盛了。因为肺有毛病的爷爷,需要营养跟得上。再加上,冬子的手艺,也能够让普通的饭菜,活色生香。 桌上,今年过年要准备的东西,进行了盘点,张家李家的亲戚该送的该回的,乡亲来往该用的,过年打赏该包的,燕子妈细细地说,想让大家补充,她有哪些没想到的。 燕子爸喝酒算是自饮,因为冬子要开车,不能陪他喝。他觉得这一切准备够了,但燕子提出了新的意见。 “我们准备了几十套鸭子,明天也拉回去。要知道,帮我们养鸭子的,也有三十几户,还有附近的乡亲本家及亲戚,我们都卤好了,一家家送到。人家养了一年鸭子,还没吃到过成品呢。” 燕子妈问到:“那东西,冬天,最多能保存多长时间?莫坏了,就不好了。” “坏不了。冬天自然状态下,七天保存。况且,我们搞了一个抽气机,小的,用真空包装,如果不打开它,保存到正月十五,都没问题。” 这东西,也是前段时间才搞的,是冬子想到的。毕竟要过年了,屯点货,送人,也是个心意。虽然不算绝对的真空,但抽气机这种简单的方法,也可以做到大体管用,保存期限,有人说可以达到一个月,但是,在冬天的环境,半个月,应该是稳的。 当然,要包的红包,燕子妈倒是准备了几个。哪家的新媳妇要上门,哪家亲戚生了孩子,这些过年的礼节,人家上门拜年,你都是要打发的。 “妈,这事你莫管,我都按规格包了十个红包了,最大的有五千的,最小的有一千的,总共有两万块钱,都给你去做人情。” “你们年轻人,事业刚起步,莫乱花钱,你们买这个车,我坐着,心里就慌,放心,你跟你爸,今年还挣了些。” 当然,燕子还是要求,把自己准备的给他们。燕子爸无不骄傲地盘算起今年的收成来。 “冬子,你盘算一下,我们今年搞饮饲料,挣了多少?” “我还真不知道,就是饲料中添加了什么,方子都在燕子手里,我哪里算得出来?” 老头子伸出三根手指头:“差不多这个数,如果把平时自己用的除开,至少还剩下这个数”老头子,收回一根指头。 “二十万?”燕子也叫了起来:“这差不多抵这台车的钱了。怎么挣这多?” “独家经营,精打细算,只要不怕费劳力,我跟你妈又没请人,费用就小些。况且,你们的鸭子卖得越好,我的饲料就挣得越多。现在,你爷爷要用药,不用你们操心,我都搞得拢。” 这是一个父亲的骄傲,也是一个儿子的骄傲,能够自己挣钱撑起一个家,男人就有了尊严。 “你们哪,我看,你们两个天天晚上要出摊,白天还要做卤菜腌羊肉串,比我们辛苦得多。况且,你们还请了这些个人,费用也比我们大。老实说,本来就是摆摊的,挣的也是辛苦钱,如果觉得累,就放松点。毕竟生活都过得去,年纪轻轻的,莫把身体累垮了。” “叔叔,莫焦我们。我们年轻身体好,况且,现在这种状况还是暂时的,等我们新屋子做好了,坐家开店,就舒服多了。等我们坐家开店时,你们跟爷爷就去住新房子,这里八号院这房子,还是租下来,相当于饲料工厂,请个把人来帮忙,你们也轻松些。” “那倒用不着,我们农村人,是累惯了的。自己做得动,就做。再说,今天这生活,有哪样不好呢?” 燕子在给爷爷分鱼,把刺剔出来,再放入爷爷碗里。爷爷怕燕子麻烦,直说:“好,好。”这句话,刚好与燕子爸的问话接上了,惹得大家笑了起来。 “你们不晓得,你爸今年算是得瑟起来了。”燕子妈说到:“过去跟他一起打工的,在那个码头的同事,有时候路过咱们门口,他就找人进来,请别人吃肉喝酒递烟,别人夸他一句:老于,发财了呢。他就喜得不行,走的时候,还非要给别人送条鱼。”她回过头问到:“老于,你怕是送了百十条鱼出去吧?我们家没养鱼了,你还自吹,是自家产的,要别人莫客气,笑人不笑人?” 此时燕子爸面露得意之色,趁着酒兴说到:“么样,请人吃个便饭,喝个小酒,送条把鱼,我是做得到了。” 大家也理解这种幸福感,就是过去曾经看不起自已的人,或者同情自己的人,在他们面前,找回了尊严。 燕子爸转过头来,凑近冬子,说到:“我倒不问你们今年挣了多少,反正,冬子现在也算是有钱人了,那身体就是最重要的。钱这东西,只要够生活,就行了,莫把身体拼进去了,晓得吧?”燕子爸说这段话时,语气稍微有点沉重。 冬子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自己的父亲,当年为了挣钱养家,没有白天黑夜,最终累垮了自己,有生命面前,一切都无足轻重。 吃完饭,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在车上,冬子问燕子到:“我们究竟挣了多少?我还真没谱呢。” “回去再算账,你忙了一天了,歇下来,我们慢慢打算。” 回到家后,冬子开始整理准备春节送人的东西,最重要的是真空包装的卤鸭子,分为三大堆,分别先放入冰柜。所谓三大堆,一堆是明天随燕子,要带回乡下的。另一堆,是爹爹一家人的。还有一堆,是给社会上的其它朋友的。 等他整完了,燕子也洗完澡了,让冬子去洗澡,她来算账。冬子从头到脚,彻底洗了一遍,好像要把身上的卤味与孜然味洗掉似的。但洗着洗着,冬子好像闻到,连洗发水与沐浴液,好像都散发着调料的味道。 冬子自嘲地摆了摆头,让莲蓬头的水从上到下地冲。厨师的身份,味道就算是防伪标记吧。 洗完出来,进了卧室,燕子穿着睡衣,盘着腿,在床上,对着一大堆账本,按着计算器。 “你按计算器,要开着声音?”冬子调侃。 “我怕看错了,又看又听,一次成功,减少错误,太多了,算回头账,更麻烦。” 冬子看了看那些账本,倒还算是分类清楚。有与房东大婶的来往账,有进货的原料账,有水电日常费用的账,还有人员工资福利的账。 “算个概数就行了,记得这细。我们想想,去年起家时,我们账上有多少钱,今年结尾时,我们账上有多少钱,两项一减,利润不就出来了吗?” 冬子说的,是简易记账法。但燕子却并不认同:“像你那样,完全是家庭主妇的账,亏你当过临时会计,做过大生意。这点你不明白?记账的目的,不仅仅是要看我们赚了多少,更是要看,哪些是大头,哪些要节约,哪些要平衡,明年经营要注意什么。这才是记账的意义,对吧?” 这些道理,冬子当然明白,他只是不想让燕子那么辛苦。一个姑娘,做的事不比自己少,一头牵挂自己,一头牵挂父母爷爷。除了操心经营,还得操心员工。既累身又累心,她可不是超人。 “我是怕你累了。” “不累,我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只要是有钱算账,我比什么都高兴。” 燕子算账估计还有一会,冬子拿起电话,跟大姨打了过去。关于全家人过年的安排,要听她的意见。 她是家里的长女,当然也是全家人过年的主心骨。其实在今天,她也担负着冬子母亲一样的角色。平时,冬子就是没啥事,每周都要打个电话,每个月,除了看家家爹爹,还得要看大姨。 按容城的规矩,燕子没正式嫁入之前,她大年三十,只能在自家过年。而冬子,团年饭,当然得在爹爹家吃。然后,拜年时,既燕子已经上过门了,给双方的长辈拜年,当然是要去的。 一般老规矩,只要没出正月十五,拜年都算数。但现在,城里的单位里,都是正月初八上班,所以,拜年也在初八前完成。冬子倒没什么其亲戚,所以,用不着去多少家。 倒是大姨建议,冬子三十在爹爹家吃了团圆饭,大年初一,在爹爹家,就给各家集体拜年了,不需要硬要跑到各个小家里去。要把主要时间,留给燕子家。 “农村规矩大,莫让燕子家的亲戚说,咱们城里人,不懂规矩,晓得不?” 冬子接完大姨的电话,又给武杰打了电话。武杰这个人,当年为燕子的事,帮了自己大忙。平时他很少来自已这里,冬子倒是给他送过几回鸭子,他倒客气得不得了。 但是,今年,到他家拜年,那一定得去,不然,那就不像是做兄弟的了。 结果武杰在电话里,报了一个新消息。 “正月初六,咱们初中同学会,你跟燕子必须参加,懂吗?我都跟其他同学打了包票,你得给我这个面子。” 没办法,高中同学会参加了,初中同学会必须得参加。更何况,自己与燕子,就是初中同学。 “你已经答应了,就是下刀子,我们也得过去。” “晓得就好。” 真正的好朋友,是不需要客气的。 等冬子把电话打完了,燕子的账也算出来了。 “冬哥,你猜我们赚了多少?” 冬子摆了摆头:“这多账本,我看都看晕了,那哪里晓得。” “好,我给你报实数。你政府给你的装修款、临时安置款这些都不算,我只算了,咱们出摊以来纯粹赚的净利润,除开所有成本与投入,包括前期的准备工作的投入,包括平时咱们的日常用度,包括两台车的购置,都算作成本,我们还剩下的净利润,一百九十八万,净剩下的,把所有费用全部除开。” 冬子还没听明白意思:“我们生活的费用?买车的除了?家庭开支也除了?” “就连给爸妈的红包,都除了,剩下这些。” 燕子刚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件事,马上意识到自己疏忽了。“对了对了,我的算法不对。老车算是生产工具,但新车是生活用品,给爸妈的,也是生活开支,生活开支不能除,还有送别人的东西,不能除。因为,那也算是经营所得。” 燕子想到什么,冬子当然清楚。要知道,整个经营,爹爹家,还有百分之五的股份。那得按经营的总利润来算。 “没事,我们可以概算。” “怎么概算法?” “看我的。” 冬子列了个表,按正规财务报表的方式,一项项问燕子数学,做了一个会计表。最后,这个表算出来,所有者权益,应该是二百三十九万。这才是,分配股份的依据。 按概算,大约百分之五,大概是十二万,这是给爹爹的钱。 冬子还教燕子,做了一个银行现金流量表。这里的现金,得分为三大块。第一大块,是冬子自己的钱,比如原来的积蓄,比如老屋的赔偿及安置费用等。 第二个银行账,是关于这食品出摊经营的,银行来往账一加,就很清楚。第三个账,是c姨那边的,冬子占百分之一的股份,今年生意起步,提了资本公积后,冬子分得了八万多块钱。 几个账分清楚后,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半了,赶快睡下,明天还要开车,到燕子老家。 冬子比较累,一躺下就是睡着,燕子翻来覆去睡不好。冬子只好问到:“你有什么心事吗?还是在想我?” 高山上修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还想你。冬子想起了这一句信天游。但此时,更过分,面对面躺着还想你,那就有点肉麻了。 “不想你,想钱。” “啥意思?” “我们咋有这么多钱呢?从来没有想到,我们会这么有钱。” “你这人怪不怪,穷的时候愁,富的时候更愁。” “冬哥,我的命真好呢。”燕子一把拢过冬子的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开车。”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来,把东西装上车子后,就赶快直到八号门处,接老人们。早饭是在八号院吃的,大家上车时,才发现,车子内除了坐人,剩下的空间,都被塞满了。 燕子针对爷爷对位置的意见,爷爷要坐前头。他的理由是,好给村里人打招呼。本来,他应该坐中间,更安全更舒适。但,此时,心理的需求已经占上风了。 尽管为了让爷爷不产生晕车反应,冬子把车子开得很慢很稳,但到家,也花了不到一个小时。路上,爷爷几乎跟所有路过的熟人招手,像是村干部视察田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尊严。 到了家,就得马上投入到打扫房间的工作。毕竟今天是腊月二十八,离过年就两天。况且,燕子爸还得要到田地和鱼塘里,看看形势。尽管这些,都已经承包给燕子那个远房堂兄了,但在权属上,还是自家的承包地,得看看怎么样。 冬子成了打扫阳尘,做大体力活的主力。幸亏那个远房堂兄过来了,他来帮忙,让一切变得更为轻松。 他本来是要来给燕子交账的,毕竟,燕子也有股份在,燕子父母的地是他承包的,年终要算账,这是规矩。 但燕子却推脱了:“你跟我爸交就行,钱也给他,你今天,帮冬子打个下手,我就感激不尽了。” 他还是说了个大概,总共有十来万的账,要给。说明,他本人,也是小赚了一笔的。打扫完毕后,他围着冬子的新车转了半天:“冬哥,你这车豪华,我比不上,但我也有进步,不开摩托了,我买了个跟你们以前一样的车,是新的,你不看看?” “我就不看了,我晓得,那个车好,拖人拖饲料,两不耽误,好得很。” “关键是经踹,皮实,好用。我也算是鸟枪换炮,全得了你们的福。”他一边说,一边进屋,去关心老爷爷去了。细爷细爷的,叫的声音山响,都传到屋外来了。 燕子等他们说完话,把堂兄拉到外面新车边。 “我这里有一份名单,你按这个名单,把这些鸭子送出去,今天送完,好不好?你反正有车嘛。你的,我给你准备了五份,万一有丈母娘要拜呢?” 那一大箱子鸭子,数目都不预先清点好了的。堂兄一边往下拿,一边说到:“还真是的,你不晓得,别人介绍的对象,前两个月都定了,春节还真得要去拜拜。” “真的?”燕子高兴起来。这样一个因为穷说不上媳妇的留守大龄青年,因为有了事业,发了点小财,居然把家庭问题解决了,那可是个大喜事。 “骗你干嘛。她春节,还要到我家来拜年呢。” “好,必须预先通知我,反正我的红包是准备了的,你不通知,我就不给。” “好好好,必须的。”堂兄用一根粗绳绑着那大箱子,扛在背上,乐颠颠地过去了。他无法把自己的面包车开过来,因为燕子家的院子,停了这个大别克,其它车子来,调不了头,地方太小。 当天,燕子妈没闲着,该洗的东西,所有厨具,都得重新洗。燕子本人,着重是洗衣服与被褥,幸亏这两天是睛天,还可以晒。当然,从城里带来的新被子,可以铺上了。 这个白天,燕子爷爷坐车子前排的效果出来了,来问候老人家的乡亲,不少。一部分是来看车子的,一部分是来看人的,燕子还得给人抓糖果泡茶之类的,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中有许多人,原来在外地打工,听说养鸭子挣钱,有的人,也打算,开年就不出去了。 “毕竟,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对不对?”有人这样说到:“细爹在城里住,过年还不是要回家,毕竟乡亲亲热些,对吧?” 当然,他们中有些人,是来探口风的,要养鸭子,想让燕子同意。燕子倒很爽快,说关于养鸭子,只要跟原先的乡亲一样的养法,一样的品种,收购的价格,其实都是一样的。只要找那堂兄就行了,她都同意。 来来往往的人,各种各样的事。等大家忙到晚饭时分,那堂兄夹着一个大账,提着一个大皮包,走了进来。 “你是来交账的,还是来蹭饭的?”燕子跟他开玩笑。 “都是,反正冬子的味道,餐馆是做不出来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最大的事 “卤鸭子味道怎么样?”冬子从厨房出来打招呼。 “你做的,有啥话说,放心。”堂兄这回答,马上让燕子听出了另外的意思。 “你莫不是还没吃过吧?上午给你的,中午不尝下?” “舍不得,这么好的东西,放在冰箱。你不是说过嘛,拜见别人家长,要送的。” 燕子笑话他那没出息的样:“又不是什么贵的东西,莫搞得那紧张。” 堂兄心里想,你们饱汉子不知饿汉子肌,我都单身这么多年了,盼媳妇盼得都没希望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还不得抓耳挠腮。但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整理一下思路,回话到:“毕竟,我得让人家晓得,咱们养鸭子的,最终产品是什么样对吧?这也算公司的劳动成果,对吧?” 其实,大家都知道,劳动成果有一个最简单的衡量方式,那就是钱的数量。 晚餐先夸了一下冬子的手艺,然后就开始说,今年村里的变化。 “你们是一年没回村了,不晓得,就今年,村里新娶了五个新媳妇过来,这不,春节期间,又有两家要办喜事了,那是娶媳妇的,嫁姑娘的,另算。” 今天,冬子也喝点酒,因为明天他才回容城,就慢慢听堂兄说这些村里的事。冬子没有农村生活的经验,听着堂兄的说法,都很新鲜。 在比较偏远的农村,这些年,越来越空心化了。老实在家种地的,过去是993861部队。99是指老人,38是指妇女,61是指孩子。但种田确实不挣钱,打工出去的人越来越多,刚开始是男人出去,后来妇女也出去了。比如在农村,一个妇女一年种田最多能挣净收入一万元,那还是非常能干非常能吃苦的女人。但是,她如果在城里,哪怕干最低端的洗盘子的工作,也能够挣三千块一个月,一年下来,收入是农村的三倍以上,况且,还没那么辛苦。 孩子也跟着到城里读书去了。现在村里连小学都没了,是几个村合办一个小学,还只办到4年级,五六年级都只能到镇上读书。 教育水平差不用说,就是机会与见识,也比城里差好大一截。 “你就说燕子吧,从小在城里读书,比我们乡下同时读书的姑娘,不好多少倍?她要不在城里读,哪里认识你冬子这样好的人?” 燕子一边笑骂他说酒话,一边给他倒酒,这话倒是实话,并不难听。 村里的小姑娘们,大多数读过初中,除个别成绩非常好的人读高中考大学去了,大部分,都是出去打工。到大厂打工或者到大城市生活,认识的,也都是打工的人,所以,结婚时,对象也差不多,一生也是辛苦命。最要命的一点,她们恐怕这一生,再也不会回到农村生活了。 “所以,今天的农村,种田的,基本上都只剩下99部队了。” 其实,有个别农村老人留守在农村,是很艰难的。他讲了一个故事,说邻村有一家农民,子女虽然多,但都在外面打工,一年最多回来一次。有时候,有的子女一年都不回来,因为打工太远,春运太紧张,尤其是那年工作不顺利,想节约点路费,就不回来了。 子女们走了,留下十几亩田,由两个老人种。老人原来身体好时,勉强做得下来。但今年五月份,农忙的时候,老人家下田,把脚划伤了,买来的秧苗,没人把它们插进田里,眼看一年的收成泡汤,买秧苗的钱白白丢了,自己坐在男坎边,哭了起来。最后村里有好心人,把他的秧苗买走了,算是挽回一点损失。 还有一个老人,老伴死了后,子女也是出去打工了。自己在家里搬柴时摔断了腿,爬不起来,饿了三天,爬在地上,刚开始有力气叫时,硬是没有人从他家附近经过。后来,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幸亏有一个收电费的上他家门看电表,才发现老人快不行了。赶紧找医生,找村里干部帮忙,这才把老人救活过来。 其实这样的事情很多,远的不说,就说这个村,今年,过去了两个老人。说实话,原来村里办丧事还是很热闹的。结果这两个老人走了,除了自家的女子与亲戚过来,村里来的,全是老人,甚至连八汉都找不齐。 所谓八汉,其实就是找八个抬棺材的青壮年男人,那是亡者最后的荣耀,是所有生者对逝者的尊敬。 “向家祠堂,你们晓得不?今年落成的,我去了的,你们在容城没回来。” 燕子爸回应到:“不是说了好几年嘛,今年落成了?我还没去看过呢。” 其实,这个祠堂,就是本村的。本村两大姓,第一大姓是姓于,第二大姓是姓向。在农村千百年的交往互动中,总是大姓因为劳力及人数的原因,占有优势。当然,向家虽然人少,但也出了几个有钱人,所以,总想抬头骄傲一下,决定修一个祠堂。 结果,是捐钱的人多,落成那天,来的人少,请的锣鼓队与戏班子,倒比观众的人多。村里原来的户籍人口一两千人,到现在,只剩下一百多人住在这里了。更何况,有些老人腿脚不便不能去,有些姓于的并不太想去。结果,只去了几十个人。 原来向家人准备了五口大灶,在露天做菜,宴请来的人。结果,只开了两个大锅,其中一口,还是请外来的锣鼓队与戏班子的人吃的。 “不是没钱,而是没人,你说,这地方,祖辈在这里落户几百年了,为啥今天,都不爱了呢?” 冬子觉得,他有新的想法。“估计不是不爱,是没办法。毕竟,现在是工商业社会,农业社会的生存方式,越来越弱了。” “果然是高手,你这一说,我明白了,来,冬子,当哥的敬你一杯。”他先干为敬后,又回头对燕子说到:“燕子呢,你找了个好姑爷呢。” 燕子没搭理他,自己把鱼汤盆端到厨房,加了些汤过来。 “你就说现在,大家呼拉拉地回来,有开车的,有坐车的,有的人还不得了,回来几天,就是打牌赌博,好像他挣了好多钱似的。有的人开的好车,我听镇上的人说过,是租来的,就是为了绷面子。” “那这面子的代价也太大了吧。”冬子知道,租一个好车,如果算一千元一天,哪怕五百元一天,为了春节这些天,打工一个月的收入,就全没了。 “要收益啊?你以为光是面子?说媒的,打亲家的,都在这几天活动。你开个好车回来,人家介绍乡亲的,以为你经济实力好,也就同意了,这也说不定。去年,就有这种上当的姑娘,但今年就不同了。” 他又说些了故事。比如今天,要娶个媳妇,得有车,镇里有房甚至城里有房。还得要加十多万的彩礼,才能够娶回家。现在,嫁姑娘的,也学精了,不仅要看车看房,还直接要彩礼。十几万,要你现拿出来。许多人,其实是背着债拿的。 “那不成了今后的负担了吗?这不成了买卖?” “你不晓得,这里的名堂多着呢。” 堂兄介绍了里面的名堂。其实,今天是市场经济,什么都要用钱来衡量。对于有钱的人来说,钱并不是最重要的。毕竟两人今后的日子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起码要合得来,有感情。 但是,对于没钱的人来说,钱可就要了命了。你还别笑,假如你家有人住院掏不出钱来,那不就要了命了? 听到这里,冬子心里咯噔一下。对啊,燕子为了爷爷住院,为了父亲治伤,几乎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差点走入绝境。自己当年虽然什么都没有,但还没到那一步。堂兄虽然酒喝得有点多,但话很实诚。 “其实,如果是姑爷有能力,有好工作,有前途,一分钱彩礼都可以不要,因为,哪个父母都是这个心态,只要姑娘生活好了,什么都行。但是,大部分男青年,都是打工的,今后的生活,天天都有变化的危险,不稳定。姑爷收入不稳定,姑娘稳定得了吗?所以,这十几万,相当于是给姑娘今后的生活做保障的。万一今后生活困难了,甚至因为家庭维持不下去了,要离婚,至少,几年的青春下来,还有这十几万打底。这相当于是第一个盘算吧。” 他的说法,让冬子大开眼界。看样子,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任何人的盘算都是精明的。人的智商其实都差不多,不管你是农村人还是城里人,家家都有聪明人。只不过,各有各的条件,就产生了各有各的算法。 他还摆出了第二个盘算。其实,这与第一个是相似的。一般农村,从相亲到办喜事,有的速度很快,只有几天十几天的时间。这不是说,农村人流行城里那一套子闪婚。而是现实。 在农村,男女青年,所有亲戚,只有春节回来得最齐。况且,如果不在老家办婚礼,有三个毛病。第一,亲友们好像不承认你们的婚姻。第二,扯结婚证办户口转移或者田地划分等,麻烦就很多。第三,多年,亲友邻居家办事你送出去的礼,不通过这种方式,你收不回来。一生维持的人情,到你这里就断了,岂不是在钱上,划不来? 这样的闪婚,当然感情基础很低,大多数是先结婚后恋爱吧,如果他们爱得上。那些爱不上的,哪怕后来有了孩子,该跑路的照跑,只是概率小一些。毕竟,母亲舍不得孩子,嫁到穷家,也就认命了。 这种闪婚,提出大额彩礼,突然要你拿出来,这也从一个侧面,考验男方家的实力。要知道,你如果有实力,现场就拿出来了,证明你确实有点钱,不骗人。钱是最好的防伪标记,做不得假,甚至,有亲友还拿验钞机当场验钞,那场面,跟市场没两样。 冬子听到这里,倒并不反感。把婚姻当市场,这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许多人不得已的选择。古话说得好:贫贱夫妻百事哀。没钱饮水饱,只存在于电影里。有钱的婚姻不一定幸福,没钱的婚姻一定不幸福。如果两者无法兼顾,只能选择有把握的那一项。 当年,自己与燕子关系那么好,为什么燕子选择回避自己的追求?因为,她知道,自己太穷了,如果嫁给穷的冬子,那两人过得什么日子?三个字:没希望。许多年轻人误以为,凭着那冲动般的感情,可以熬过困难的冬天,抱团取暖,才是真爱情。他们不知道的是,面临他们的,如果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呢?耗尽双方的热情之后呢? 一地鸡毛。 还有一个理由,是考验男方的另一个实力。如果你家暂时没有这么多钱,那你得借出钱来。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突然能够借到这么多钱出来,说明你至少有具备实力的亲戚,并且,这亲戚还愿意帮你。有实力有意愿的亲戚,至少可以保证,你家出现诸如生病诸如上学等急用钱时,不至于没有办法。 借得到钱,也是一种实力。 这不仅是对你家亲戚能力的考验,也是对你家人,一生为人的考验,也是对你还款能力的一种考验。这些考验,如果要一一证实,在短时间内是很难的。所以,用钱这个办法,一下就试出来了。 “太精明了,这办法,几乎是绝招啊。”冬子感叹到。原来以为自己见识不少,但这种一举多得的办法,居然没有农民们想得好,看样子,没有谁比谁笨。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男婚女嫁,不是正常的嘛,以前是怎么过的呢?”冬子还有些不太理解。此时,桌子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大人们,都各忙各的了。 “僧多粥少,有时候,对那个祠堂的事,还真不好说。” 这事牵扯到祠堂?冬子不太理解。于家是大户,但在村里却并没有修祠堂。这事,燕子的爷爷说过。他是于姓辈分最高的,他不同意,大家也就没有由头了。 堂史的解释有些趣味。原来,进入祠堂的祖先,其实是先从修家谱开始的,有男人后代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家谱,如果你生个女孩,那家谱中到你那一代,就断了。 人生总是短暂的,要想留下永恒的印记,传统的办法,就是在家谱上留下名字。如果按这个说法,那生男孩子,就成了大家共同的追求。它关系着生命的价值,是老人们唯一的想念。 但这也促成了另一个方面的后果。那就是,因为b超等手段,或隐或现地起作用,出现了男多女少的局面。这就造成了,在婚姻关系里,女方少了,物以稀为贵,男生多了,贱如狗。 而当年,燕子父母也不是没想过生男孩,但是,他们当年进城比较早,接受新思想比较多,自家的经济负担又重。他们只想把燕子努力培养出来,如果再生一个,燕子就要受委屈了。有限的资源条件下,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越穷越生,众多子女中,按概率来算,或许有一个天然成材,那你老了,就依靠他养老了。第二个选择是精品工程,只生一个,不管男女,就用力培养,增加成材率。燕子的父母,选择了后者。 后来造成的影响是,当孩子长大了,有男孩的家庭面临着巨大的经济困难,有女孩的家庭,好歹还有最后的希望。 “冬子,你看看,在今天,十有八九,是女人当家,对不对?男人说话,算得了数?” 冬子承认:“对,年轻人,差不多都是这样。” 堂兄点了点头,看着远处正在收拾衣服的眼子,再看了一眼冬子,眼神意味深长。他估计也猜到了,燕子与冬子之间,管钱的,肯定是燕子。 “所以,从养老来讲,生女孩更划得来。” “算是吧,这是现实。”冬子应和到。 “这是天大的事。你晓得,农村人没有退休金的,养老全靠子女,不像城里人,退休了后,有退休金,自己吃穿不愁,医疗还有医保,也不怕。我们农村有句话,说来不好听,但是至理名言。” 他要说金句?冬子问到:“啥话?” “老子欠儿子一个媳妇,儿子欠老子一口棺材。” 这句话的意思就很好理解了。帮儿子成家,是父母的责任。为父母养老,是儿子的义务。 其实对这件事,孙总当年在西安,都说过他的观点。他的意思是,完全脱离经济基础的所谓上层建筑,是不讲道理的。如果只说我们传统的文化,那也只是盲人摸象。老人们追求书上留名就错了吗? 其实不是你在想什么,你想的,与你的现实处境有关。孙总认为,传统超稳定的农业社会以及落后的生产力,造成了这种意识的流行。 当年推崇生男孩的特点,与西欧的男女相对平等,与高低贵贱无关,与伦理的高下无关。其实,是经济生活的方式不同。西欧社会,很早就进入了工商业文明,而工商业文明条件下,女性以其不输于男人的智力水平,可以挣得自己的收入。当她们经济地位起来后,社会地位也就得到了承认。所以,那里出现了许多女王之类的人物。而中国,偶然出现一个女皇帝或者太后执政,那也是因为男人的原因。 为什么会有这种分别?其实是因为经济发展方式的不同阶段。在传统的农业社会,人们不可能用精品工程来培养子女的。因为当时贫穷,医疗落后,孩子夭折率高,人均寿命,在古代,长期在三四十岁左右。多子多福,早子早福,就是用概率取胜的。 更何况,农业社会的大量体力活,男人更显示出体力的优势来。所以,男人的地位更高。正因为这种经济现实,才支撑了意识伦理的男孩倾向。 而今天,中国进入工商业社会,速度如此之快,老人们普遍没有这个经验,也来不及认识它,当年根本没来得及改变自己的观念。不是他们笨,也不是没见识,只是没想到。 哪一个专家教授,能够在四十年前,预测到今天中国的现实?太快的变化,让你应接不暇,所以,大家只能顾眼前,顾不了长远。谁知道,明天社会是什么样呢? 在工商业社会里,女性其实有一些优势的,比如心细,会打算,直觉灵敏。在平时自己与燕子的相处中,冬子就明白,燕子对管理人,管理钱,某些方面,比自己要强得多。所以,燕子的地位高,是有道理的。 撇开爱情,仅用现实的话来说,女性地位迅速提高,也是有道理的。 冬子是经历过传统文化熏陶的人,对那建立在田园之乐的农业文明,在审美上有天然的倾向。如果你喜欢陶渊明,喜欢孟浩然,那你就没有理由,不喜欢这种田园人生。 想当年,孙总在陕西,盯着那些禾苗,看着那些鱼儿,那一种沉寂之美,有一种孤独中,得到自在的感觉。 一个人为什么能够忍受孤独,那只不过是一种比较。如果独自一人,能够在自在的满足感中得到慰藉,他就能够长时间度过那些独自咀嚼的日子。 就像燕子的父亲,甚至燕子的爷爷,他们虽然文化不高,也不是绝顶聪明的人。但是,凭对现实的直觉,他们作出了最大胆的选择,一切为了燕子,为了燕子一切。 当然,他们同意到城里居住,这也是了不起的决定。虽然,在城里,他们可能找不到美感,甚至有些压抑与不自在,但是,承认现实,尊重现实,是最大的理智。 许多人把个人感情掺杂于现实的选择之中,非常不明智。他们认为,保留自己感情的决定,才是个性化的表现,才是尊重自己。 其实,他想过没有,你的感情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是从你过去所有的现实经历中来。包括教育环境生活及体验,所有的一切经过的,都在给你所谓的独立感情上色。 第二百六十三章 节奏变快 仿佛一切都上了发条,春天还没真正到来,春节的预热,如果羊肉串烤箱,火已经燎起来了。 冬子从来没这么忙过。 第二天从农村回到城里,正是腊月二十九,虽然是租的房子,但还是需要打整的。前段时间,燕子他们已经做了基础工作,但是贴对联福字的,还得要冬子操心。 “冬子,你在家吗?”是小舅来的电话。 “在,小舅,你在哪里?” “我在老屋,这样,爹爹已经把你的对联这些都写上了,明天中午过来吃饭后,拿回去,自己贴,这是老规矩。” “啊?爹爹把这都准备了?”冬子觉得,自己在街上买一幅就行了,用不着爹爹这么大年纪,还要亲自写。 “你以为啊?你不在家这几年,年年你老屋的对联福字,都是你爹爹亲自写的,都是我们帮你贴上的。今年,你自己来取,我就不帮忙了。” 莫名的感动,那一种温暖,无法形容。 二十九这天,冬子自己像当年父亲那样,准备了几样需要提前准备的菜,预备作为明天中午,到爹爹家团年时用。当然,少不了卤鸭与羊肉串,都是重新认真制作。 第二天,带上礼物,带上菜,冬子开着这台新车,到了爹爹家门口。小表弟成子已经等在小区门外了,张望着冬子的到来。 新别克商务车,开到他身边,冬子一按喇叭,把成子吓了一跳。“冬哥,是你啊?哪里来的新车?” “刚买的,上车!” 成子上了车,左顾右盼,面露喜色。“冬哥,鸟枪换炮呢。多少钱?” “办下地,不到三十万。” “恭喜发财!”成子模仿大人们的动作,在副驾驶座侧着身子给冬子作了个揖。冬子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成子。 “不行,现在不能接。”成子说到:“家里一大堆弟妹们,你一起发。” 他倒是很守规矩的。 这些红包的数量及金额,按大小都有相应标记,燕子早就准备好了,清楚得很。当然,还预备了几个机动的,以防有其他客人来。 车子开进了院子,单元门前,停好车,小姨父、小舅都在单元门口等着。 小姨爷在长辈中跟冬子年纪最接近,所以也就喜欢开玩笑。“冬子,我们几个下来,专门来搬东西的,看你的年货够不够我们搬。” “哪能让你们长辈搬呢?我跟成子,多跑几趟就行了。” “这么说,还多跑几趟,意思是很多嗦。” 当然,冬子买车的事,他们也说了几句。总之,这个车实用不奢华,他们还是很肯定的。 但上了楼,就不一样了,弟弟妹妹们,对这些年货不感兴趣,都吵着要坐冬子的新车。其实,家里面,也有几台好车的。比如大舅小舅的车,都不错,大姨的车虽然现在旧了些,但在当年,也是很牛的品牌。更莫说小姨家的车了,起码得五十几万才下得来。当然,他们家的收入更高一些,在武汉,这车也是平常,并不奢侈。就是你有奢侈的车,也不敢开到这老家来,让爹爹看见了,是要批评人的。 但是,大家对这个崭新的车,仿佛有好奇心,它大啊。小舅提了个方案:“你们下午,愿意去帮你们冬哥贴春联贴福字的,自己报名,坐新车。” 结果,全部弟妹们,都要去。 剩下的节奏就变快了,来不及客套,冬子得先一件事一件事地完成。先准备菜,这是重中之重,其实大姨与大舅妈已经在厨房忙活了,小舅妈到处穿插,打下手。 当冬子一进来,大姨就喊到:“冬子,你只管羊肉串,其余的,我们来。” 话是这样说,事不能这样办。冬子非要接过大姨妈掌勺的地位,大姨不肯。“你一年做生意,忙成啥样,我不晓得?过年,好不容易清闲一下,你人都瘦了。” 小舅妈接了句话:“千万不要相信没长胖的厨师。”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杀猪杀羊,厨子先尝。在大家心目中,厨师应当是胖的,因为吃的东西多。过去有个规矩,厨师不上桌。不是因为厨师地位低,更因为,厨师不断尝菜的味道,已经没多少吃菜的冲动了。 大姨的话,不可能不听。在冬子的招呼下,他跟成子一起,下楼在车上,把那个烤羊肉的烤箱抬了上来。这个新机械设备,立马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光小孩子们看热门不说,连大姨父小姨父,两个很有见识的人,都过来看冬子的操作。 他们也从来没见过这种机器,看到操作过程时,都表示出赞叹。爹爹与家家也挤过来看,当第一串羊肉烤出来后,爹爹与家家尝了尝:“对,是那个味道。” 前次机器刚出来,是小舅大姨代表他们来鉴定的。现在,现场操作现场试味,大家都放心了。这个味道,是留在他们记忆深处的,当然父亲年年拿这个味道,来热闹这里的团年,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老陈烧烤的味道,就是过年的味道。 只有这种味道起来后,大家才知道,过年已经来了。 一切进入快车道,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孩子们的打闹,羊肉串的传递,大人们干活时的交谈,冬子享受着这种温暖包围的气氛,自在与安全感,油然而生。是的,这里就是自己的家,没人把自己当外人,没人跟自己客气。这就对了。 吃饭开席时,冬子被请到了大桌子。按家里的人数,一个桌子肯定是坐不下的。所以,大人与孩子,都分开坐在大小两个桌子上。冬子以前,总是坐小桌子,这次坐大桌子,是家家专门安排的。 “冬子,你代表你爸妈,代表我们大家庭的一个小家,你得坐大桌子上。芦花虽然不在了,但是她有儿子在。”家家在抹眼泪,被大姨说了一句:“过年过节的,讲点高兴的不好?人家冬子生意越做越大了,该高兴才是。” 中午冬子没喝酒,用饮料来对付,因为下午要开车。晚上,可以放心喝,所以,大家也没勉强。 吃过午饭,就开始另一项任务了。冬子把家家爹爹拉到他们的卧室,其他的长辈都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就都退了出来。 当冬子把十二万现金从包里拿出来,说是今年的分红时,还是把家家吓了一跳。 “冬子,你没搞么歪门邪道吧?怎么这么多钱?” “绝对没有,家家,放心,这就是我今年赚的,只是百分之五,一分钱也没多给。” 爹爹点了点头:“冬子,我晓得,你不会乱来。只不过,生意做得这么好,我还是很高兴的。但是,你刚起步,用钱的地方多,我们不要你的钱,你只要自己对得起这个钱,对得起你父亲留下的名声,我们就很高兴了。” “那原来说过的,你们占百分之五,这不能变。” “好吧,就算我们暂时把钱存在你那里,不行吗?以后,我需要用钱时,再找你取,行不行呢?”爹爹总是笑着说话,好像在征求你意见似的。 冬子知道,他不能有丝毫的让步,要不然,这钱就给不出去了。 “爹爹,家家,你们教育我要讲规矩。按商业上的规矩,合同,哪怕是口头合同,都必须算数。更何况,我已经在工商注册时,把你们的股东身份及股份比例,都写进去了的。那是国家政策承认了的,不能乱改。如果这样,我要么就成了借钱不还的人,要么,我就是不遵守商业规矩。你们要把钱存在我这里,我不是银行。如果要算的话,那你们就算是增加股本了。如果这钱今年你们不拿,那明年,你们的股本比例,就算百分之十了,这样也行。” 家家还在犹豫,但此时爹爹却提出了新的问题。“既然在法律上,我们算是股东,也算是老板之一,那我问你,你经营出了问题,我们有没有权力管呢?我不是按长辈的身份管,是按股东的身份。” “当然,必须的,你如果看我做得不对,可以马上管我,在法律上是说得通的。” 爹爹点了点头,给家家示意了一下,他们把钱收了进去。 其实,这一幕,冬子早就已经预想到了。这么多钱给他们,他们肯定不会收的。所以,这些工作,早就做在前面了,冬子没说假话。 接下来的事,就热闹了。冬子给每家准备的礼物,就开始分发了。冬子很清楚各位长辈的喜好,当然,各位弟弟妹妹们的喜好,也从大姨那里打听清楚了。成子的不用打听,他的新手机,早就买好了的。 每个弟妹都有相同的红包。本来,按大姨的说法,平辈之间是不送红包的。但是,冬子已经是挣钱的人,弟妹们是学生,是消费者。所以,按这个理由,给他们红包,也说得过去。 而送给小姨家女儿的礼物,是燕子亲自去挑的。一套精美的芭比娃娃,可以换衣服,有家具有房子的那种,把她高兴得不得了。 小女孩都有公主梦,那是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开始。 这些事情办完,就接到了爹爹递给他的春联及福字。其实,那边有五个门,这事,小舅已经提前告诉给他了。大门小门的规格,字也是按这个标准写的。用心之细,让冬子叹服。 坐车子上的弟妹们,把车子变成了游乐打闹场,要不是成子当孩子王,偶尔把他们镇住,还真不知道,会闹成啥样。 到了七号门外面的院子,跟房东大婶打过招呼,然后,一帮子人,开始贴春联福字。 房东大婶看到冬子新车拉这么多人过来,有些好奇。当她听说,这都是老葛校长的孙辈时,觉得很是惊讶。她不太清楚冬子与葛校长一家的关系。但她听说,这些春联和福字全是葛校长亲自写的,她明白了。按容城的规矩,这是家里人才有的待遇了。 “冬子,你们贴牢些。如果到时你要搬走,把它们保留下来,好不好呢?我也好跟别人吹牛,葛校长的字,就在我家门上呢。” 弟妹们问这问那,关于卤料桶的,关于杀剖分解的架子,关于脱毛机的。直到下午一点多,才搞完回到爹爹家。 而家家已经把篮子准备好了,里面除了香蜡纸烛还有冬子炒的几样菜,都是在中午吃饭前专门留下来的。 冬子又提上这东西,赶紧开车到父母的墓前,父母也要过年,他们还没吃年饭呢。 又是一顿伤感,眼泪流得不一样了。他们要是在世的话,看到冬子今天的成绩,是不是也该高兴呢?人最大的悲哀,是在于,你的成功,却无法让最爱的人,有高兴的机会。那任何追求,都失去了意义。 如果他们看到今天的冬子,估计在天上,也会微笑的吧? 父亲留下来的味道,人们还记得,冬子把它留下来了。母亲一生的善良,还有家家始终牵挂,她也该满足了吧。 离开公墓,冬子开车又回到了爹爹家,一家人闲聊今年的收成与明天的希望,小姨父是省城的干部,当然说得比较多。他问了冬子的经营模式与发展方向,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 这个思路,冬子觉得很有道理,想春节过年,跟燕子商量,是不是按这个思路发展。 晚餐就更厉害了,因为吃的时间长,喝酒热菜,直到春晚开始,才慢慢转向看电视去。在这里喝酒,有一种放松的感觉,因为不需要你专门敬酒,也不需要你干杯。如果你酒量小,一小杯酒,可以从头混到黑。如果你酒量大,自饮一瓶,也没人跟你拼。 冬子喝得并不多,只是喝酒时间长,说话的时候多。爹爹倒并没有提示什么,只是让冬子要珍惜现在的情况,生意不在于做得多大,但要在乎,它做得多久。 在爹爹家陪他们看完春晚,孩子们都睡觉了,有几个大人,在下围棋,也算是守岁的一种方式。冬子在爹爹家家的屋里,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要知道,这熟悉的看电视的声音,可是冬子好多年没感受过的。就像当年父母在世一样,开着电视,就有了家庭的氛围,那一种安全感,比完全寂静无声还要好,就像的摇篮曲似的,让你很快入睡。 睡醒了,就是拜年,给爹爹家家嗑头,给长辈作揖,给弟妹们说好听的话,很有滋味。 最后,拿到了压岁钱,家家包好了的,每个孙辈分得一百块,这是老规矩。然后,大姨提着一包东西,给冬子看。 “你今天要到燕子家去,跟人家拜年,人家是姑娘家,你得有姿态。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东西,代表咱们未来的婆家,咱们得有礼性。” 冬子看了看,这是按容城传统的毛脚女婿拜丈母娘的规矩准备的,全套的细节,只有大姨她们这辈子人,才清楚。 吃过早饭,冬子就开车上路,到燕子家去拜年了。 又是除了拜年以外,又是接待燕子家各种拜年的亲友,忙得不亦乐乎。 倒是燕子早有准备,哪个人该给多少纸包和礼物,怎么称呼,注意什么,都提前交代好了的,冬子倒也没失什么礼。 到了正月初三,冬子接上燕子,开车,又到爹爹家拜年,女方姑娘该准备的礼性,也是全套的。这些东西,并不一定是最贵重的,但是,要全套讲究下来,品种很是不少,证明这是一个讲礼的家庭。 搞完这个,就剩下同学会了。给武杰的拜年,是冬子亲自上门的,武杰当年这样帮过自己和燕子,得表达出诚意。有些朋友很是奇怪,当你落难时,他积极地尽全力帮你。当你发达了,他却不怎么主动找你。如果有了这种朋友,你要百倍珍惜。 冬子与武杰一见面,两人不需要说什么,那种多年前的亲近感,就立刻显现,这就是发小或者知己的魅力。这种朋友,是得罪不了的,他会陪伴你的一生,在心里。 初中同学会,就没有高中同学会那么默契了。好在,武杰在邀请时,没有请廖苕货。毕竟,他是道上的人,况且,原来在班上,也不怎么受人欢迎。 来的同学有二十几个,都是以前比较要好的。但是,今天,同学们的差距巨大,有的成了老板,有的还在外地打工,各种心思与纠葛,让大家回不到过去无忧无虑的时代了。 而燕子与冬子,好像是同学间,唯一成了的一对。所以,他们自然成了同学们围攻的主角。冬子喝了多少酒,自己也不知道,燕子好像也喝多了。最后,是武杰开车,把他们送到七号门院子的。 我们人生会经历许多人与事,但其中的大多数,注定只是我们人生有缘的过客,时移事易,只剩下记忆中的感情。所有珍贵的情感,都是在平等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这个平等是心灵的平等,是那一颗当年的少年心,当年的青春心。 当多年以后,这颗青春的心,被现实打磨过后,会找不出当年平等的感觉了。没有平等心,就难以建立真友谊。所谓的友谊,就变成了利用或者是互换,失去了纯洁。 有卖保险的,在同学会上推销了,也有发了点小财的,在同学面前得瑟了。还有不如意的,找人借钱的,找人介绍工作的,找门路的。同学感情,成了某种资源,在酒桌一互相交换。 冬子很厉害,他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但是,哪怕是在最得意的早年,他也没有骄傲过。在最落魄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自己比哪个同学矮一分。所以,这种品格,是很珍贵的。这一点,就是他本人与武杰的共同之处。 后来,有同学在大酒店办高中同学会,其实是高中师生的见面会。冬子倒是去了,毕竟大姨,作为老师,也要去的。那是在一个大酒店,大家回忆过去的快乐时光,感谢老师当年的照顾与教导,最后变成了感恩会。其实,那是一些在外地求学或者工作的同学,今年在离开容城前,最后一次取得故乡温情的机会了。 想再取得这种温暖,估计得等到明年。 没有人不思念家乡,尤其是家乡中,经历的那些回忆与情感。那不仅仅可以用安全感来形容,也不能随便说它只是生物惯性。那也包含着人生意义的思考。只有这里,才能够将你的情感与生命历程,串起来,让你的人生成为一条完整的链条。不至于,在外地遇到困难矛盾与苦闷时,怀疑自己的存在。 整个春节,从来没这么忙过。到了初八,单位开始上班,搞新街面工程的人,就找到冬子了,征求意见,商量装修事宜之类,还有一些补偿的尾款,要办手续的,也得尽快完成。 按街道的说法,冬子本身就是设计师,在街道主体工程风格不变的情况下,如何设计出冬子这第一家的门面,倒是很重要的。冬子设计的对面的建材公司,已经成了这条街的一个地标了。 关键是功能,这两个大门面,要用来做什么,只有这个定好了,才有后来的设计。 冬子决定,该给燕子商量一下,小姨父的建议了。 单纯卖卤菜,出不了容城,这是他们事先都决策过的。但是,它有两个毛病。第一是规模始终有限,不可能满街地摆摊。第二个,就是稳定性不强。要知道,就商业街本身的定位来说,是不允许出店经营的。因为,要保持它的整洁与档次,不能搞得跟个农贸市场那样。 小姨父的建议,是组成一个综合性的固定点的餐饮,以它为龙头,维护好基本盘。而卤菜与羊肉串,是主打产品,可以向其它街道辐射。 燕子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好像正和汤当年推广的形式一样,先在大酒店用起来,不急于到超市铺货。等基本盘,对它来说,厨师与顾客的口碑起来后,再向超市发展,稳妥些。” 第二百六十四章 插曲开始 在冬子谋划新屋开业模式时,另一边的廖苕货,也没闲着。本来,何姐利用过年时间内,说是回重庆了。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回重庆,她到了广东,到了贵州,找过去的老关系,打听情况,顺便打些秋风了。 一般情况找上门来,男人们怕麻烦,也多少打发一些。更何况,听说她坐过牢的,怕她鱼死网破,过年过节的,都想清闲点,于是,出手就狠一些。 如果大年三十,一个你老婆不知道的女人给你发个语音过来:“干嘛呢?”没上下文,这种事情,哪个男人不怕? 何姐这一圈下来,也挣了三四十万。当然,她要打听的台湾师傅,当然还是在牢里。 何姐在廖苕货那里挣了些钱,在建材公司挣了些钱。装修时,她会为人,给工程部的小头目们送了不少眼神,给了不少暗示,递了不少小好处,廖苕货的沙与水泥,也就打通了渠道。按廖苕货现在的家底,也挣了个百把万。何姐本人,大几十万的存款,也已经有了。 但是,这些哪里够她的胃口?她总在等待时机,准备挣在把大的,就跑,哪怕突然消失,也行。反正,她有这个能力。但目前,廖苕货对她还是真心依赖的,还得利用这个渠道。 廖苕货这个年,过得不舒服。虽然手里有钱,给父母的多。母亲倒是高兴了,但父亲却不怎么开心。 “你莫给我在外面歪搞瞎搞,我听说有人把你喊老大。这容城,哪个老大,蹦得了十年?” 苕货听到不舒服,大年初一,就跑出去,不回家,跟社会上的兄弟们一起混了。 打牌喝酒上夜店,也算是自得其乐,要不是听到那个消息。这还是另一个初中同学说起的,说是同学聚会,听说冬子跟燕子发了大财,跟他们打工的许玫,现在穿得也抖起来了,容城并不冷,但她穿的是新买的貂。 同学聚会不喊他,他倒并不在意。但老同学一句话,差点把他火点燃了。“听说燕子跟许玫,也曾经跟你混过。但我觉得,跟你混,不如她们跟冬子混得好。” 狗东西,一个摆摊的家伙,居然跟我廖老大比?苕货差不多炸了。所以,当何姐回来,跟他说笑时,他的表情,就被何姐看出来了。 “啥事不开心,不欢迎我?” 苕货把这事说了。其实,苕货这两天,也跟同学圈里调查了一下,据说冬子确实是发财了。并且,他的鸭子就是好吃,这点,苕货自己也肯定,还曾经找人买给何姐吃,何姐也说好。 据说他目前居然请了四五个人帮忙,买了新车,还申请了什么烤箱的专利,这家伙,真像发起狠了。 当年与冬子打架,苕货手上的烫伤早已不痛了,除了何姐,社会上的兄弟,他没跟任何人说起。老大打架吃过亏,说出去,是个笑话。 这伤疤虽然早就不痛了,但苕货只要看到它,心里就痛。这些心理状态,何姐是个明眼人。 何姐慢慢听苕货说起冬子的事,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你觉得不服,找人打他一顿不就行了?” “我不是不敢打他,但是,容城这地方,你往哪里跑?有也是有生意的人。更何况,他是葛校长家的人,在官面上,谁帮我说话呢?再说,你们公司老板,那大的来头,还是他的朋友,所以,不好弄。” “你长进了呢,厉害,你能够想到这一层,已经有老大的气质了。” 按何姐的说法,真正的老大,绝对不是上阵冲杀的傻小子,而是斗智斗勇的高手。 “那你说怎么办?” 何姐对苕货说到:“你不打他的身体,你打他身边的人,你打他的生意,最狠的是,把他的生意搞垮,甚至把他的钱搞到自己这里才,这才是高手。” 听何姐这一说,苕货大为惊喜。看样子,有何姐在,自己何愁不报仇,何愁不富贵? “那该怎么办呢?” “他有几个弱点,我们可以想办法。” 何姐给苕货开始分析,苕货听了,茅塞顿开,大呼过瘾。 于是,苕货的悄悄布局就开始了,一切都悄无声息,尽量不让冬子那一方有什么觉察。这些布局的节奏与轻重把握,何姐是轻车熟路。 另一方面,随着生意的扩大,冬子这边,又招了两个新工人,当然也是小樊及小蒋介绍来的,承担了在家杀鸭子之类的工作。而目前的烧烤箱,已经有三个了。每天出去,都是三个摊子,冬子与燕子一个,只出晚上的摊子。白天就出去的摊子,是燕子与小樊一个,小蒋与小向一个。小蒋与小向的摊子,摆在容城长途汽车站边上,针对的是那些旅客。有些旅客来容城吃过这卤菜之后,总有想带回家的冲动。还有些人,等车时,吃点羊肉串,生意也不错。 小熊呢,成了屋内总管,包括机器的维护及杀鸭子的技术指导,除了卤菜加调料的事,以及羊肉串腌肉的事,得冬子自己来,其余的,都是小熊在负责。当然,有时,小熊也要到八号门那边,帮燕子的父母,维护一下那个饲料机。 鸭子多了,小向就比较忙,好在,挣钱也多,所以精力很旺盛。他这人,嘴巴甜,机灵,用在销售上,还真有两把刷子。 燕子老家,因为有些年纪大的,再外出打工,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看养鸭子挣钱,也就留下来养鸭子了。结果,乡里干部看到,这还算是个脱贫带来,又接来邻近两个乡的人,一起来养,而供货这事,也由堂兄包了。 因为堂兄长期干这事,鉴别鸭子也有了经验,所以,也不用燕子每天亲自,一只只地鉴别了。这省下了很多精力。燕子目前的主要精力,是每天算账。除了帮一下冬哥以外,就是管理这些员工的事。 生意做大了,是非就有些多。比如,跟城管打交道,就有一个过程。文化宫那个摊位,倒是规定的摊位。但在长途客运站的摊位,就有些复杂。 长途客运站的候车厅,本来是有柜台的。但是,早就已经被其它商家占满了,临时也无法插进去。 但如果摆在外面的临时摊位多了,麻烦就来了。比如,在车站候车厅里卖方便面矿泉水的,本来就交了柜台租金,有成本。你如果推一个临时摊位,在候车厅门口,也卖这些东西,既不交租金,也有碍车站的外部形象。所以,这些摊位,车站管理方也不喜欢,候车厅内的商户也不喜欢。 车站管理人员驱驱赶时,那些临时摊位就往外面让一让,没人管时,他们又拢来,打起了游击。而车站管理的权限,只有站内,过了马路,他们就管不了。 没办法,他们就到城管投诉,要城管帮忙管理。城管的人,也不知道听了哪个领导说的,所有外来摊贩,必须离车站直线距离一百米以外,不然就要管理。这个过程,就比较武断了。小蒋给冬子打电话,冬子只好让他们先收摊子,避一避风头。 生意是隔马路的,甚至一尽的距离,就影响生意。那些流动摊贩,其实也是马路对面的住户,不是老住户,也是租住在那里的。在生意上,精明惯了的。你让他们在门内摆摊,他就非要支出来两尺。你如果允许他支出来两尺,他就敢往马路中间摆。能够拦住过路行人的路,能够让行人慢下来,就有了生意,这个道理,做过生意的人,都晓得。 利益面前,没有傻子。 本来冬子的意思,不要在那里摆了,免得惹麻烦。但是,小蒋与小向,挣钱上了瘾,当然不太情愿。他们认为,还是有机会的,大不了,每天给车站一些管理费,还可以商量。 这事,被c姨知道了,她出了个点子,马上就解决了。不知道她是跟哪个领导打了电话,说了些什么。但是,工商部门的人,出来跟城管的人说,老陈烧烤是容城的老字号,还是有专利发明的企业,应该保护它,让它壮大,成为容城的名片,更应该在车站经营,让名声传出去才好。 结果,工商部门专门给老陈烧烤发了一个证书:容城老字号,这个证书复印了,挂在那摊位上面,城管与车站的人,就不管他们摆摊了。 当然,冬子也觉得,这样做,有点过。于是,他亲自跑到车站,跟站长协调,愿意交管理费,以求得一个固定的摊位。结果,这个站长提供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原来,有一家租柜台的,生意不太好,想退掉预交的押金,正跟车站扯皮呢。因为年初交的租金,先有押金,人家都出了账的,你要退,手续比较麻烦。但商户生意不好,想退出来,也是事实。此时,正好给了冬子一个机会。 冬子就去跟别人商量转让的事。那家商户也是亏损怕了,就提的条件,开口也不狠。冬子诚恳地说到:“你不亏,我就不亏,你把成本拿回去了,我们就可以成交。” 现在已经是三月份了。全年的租金已经提前交了半年,冬子把整个半年的租金,都给了他,并且,他柜台投资的装修及其它杂费,算一万块钱,冬子也给了他。双方自愿转让手续一签,再到车站方办了合同,两清。 在车站候车厅有了固定摊位,没有风吹日晒,劳动强度反而比小樊与许玫那边,还轻些。 冬子考虑到这一点因素,跟燕子商量,是不是把他们两组人对调。他是考虑,两个女生,在外面风吹日晒的,比较辛苦。 但燕子不这样认为。“你看出来,他们主动提过了吗?小蒋都没提这事,你提,就多事了。更何况,他们都积极得很,为什么?挣钱嘛。要知道,现在,文化宫的生意,肯定还是比车站好,小樊与许玫,挣得更多一些,挣钱才是她们的目的,对不对?你把她们从挣大钱的位置调到挣小钱的位置,是在帮她们?” “那,让小蒋跟小樊在文化宫摆,让许玫和小向在车站,不行吗?” “那更不行,你犯了两个错误。”燕子给冬子一分析,冬子觉得很有道理。 小蒋与小樊是恋人关系,如果让他们组成一个实体,公事办成了私事,如果在账目上,或者在经营质量上有问题,那不仅害了牌子名声,还害了他们两人,互相猜疑。两口子合伙自己干事可以,帮别人干事的夫妻档,往往矛盾还要多些。 让他们分开与别人配合,两人为公,互相监督,这样,避免了个人因素,也公平,大家都放心。最好的朋友,也怕互相猜疑。 更何况,小向明显是喜欢许玫的,许玫却又看不起他,这两人在一起做事,许玫是非常别扭的,更不好了。 另外一个因素得考虑。在文化宫卖羊肉串和卤鸭子的,都是本地人,而许玫才是容城本地人。大家认她的口音与本地人的身份,也算是这个牌子的一个特点。如果换作两个外地人,生意做得不亲切,甚至有人怀疑,你这牌子都外包出去了,不太正宗。 而车站,消费群体主要是外地人,小向这种脸皮厚自来熟的方式,恰好用得上。 人用其长,回避其短,是用人的诀窍。但仅仅这还不够,如何将人员组合为最佳搭档,是对人性的了解与洞悉。在这方面,燕子比冬子高多了。 冬子从小生长在被生活善待的环境里,考虑问题是一厢情愿地往好的方向想。但燕子受到的生活折磨多,好坏两方面的考虑,就比较有经验。 后来的事情证明,这种组合的好处,几乎让他们避免了一次大的灾难。 再一个需要操心的,就是两个门面的设计。从大的框架来看,如果按小姨父的提示,做一个餐馆,那就得通盘考虑。 其实,办餐馆,让大家习惯羊肉串及卤鸭子,并且,将整个品牌与餐饮整合起来,也是冬子曾经想过的路子。这个思路,他已经跟重庆的齐老爷子电话汇报过。对方表示出相当大的支持。并且,如果要厨师,他可以随时推荐。 毕竟,他的师弟们,已经培训了很多徒弟出来,支援一两个掌勺的,肯定不是问题。 这个餐馆的规模,已经被面积所固定。当然,虽然下面的面积只有一百多平方,但因为内空很高,可以隔为两层。楼上的,完全是客人桌,楼下的,还得劈开一半的空间,用作制作卤菜的操作间及厨房前台什么的。 小桌子五平方,大桌子十平方,那大小桌子,也可以摆出二十来张。如果坐满了,也有百多位客人的容量,已经不小了。先这样做试着经营,如果生意发生变化了,还可以另外找地方。冬子想过另外的问题,那就是,卤鸭子的操作空间,确实需要得太大了,那是他们生意的主要来源。所以,七号门那院子,还得要租下来,用作卤菜操作与职工宿舍。当然,还有当仓库的意思。而外面摆摊的,也得保持。 当外部整体风格定下来后,就定下内部的功能了。这两样定下来,就是具体的装修设计了。 根据这个临街第一个门面的性质,大气沉稳,当然是必须的。但是,如果不在适当的地方,体现现代的风格,那也太保守了。 现在有的人,设计仿古建筑,要么把它建得像个庙子,要么把它建得像个四合院,都是不开化的表现。 要知道,这两样东西,都是不适合做生意的。与现代城市的风格,根本不搭调。你是设计城市的,不是设计文物景点。 况且,对面c姨的现代化建筑设计,就在眼前,你不可能跟它格格不入,那也是冬子的作品。当地官员之所以让冬子先拿出设计稿出来,也是想作一些参考。 冬子想,总体以绛为主体的仿古街道,毕竟背后就是现代化玻璃幕墙的高楼,把它们的风格,通过自己的设计,调和起来,让自己家的门面,既有古代与现代过渡的作用,又与对面有对照的比较,还得要多花心思。 首先是色彩,整体色彩虽然定了,但加以装饰的色彩,一定要在明快中,与绛色不冲突。不要搞成红配绿,为了显眼,搞成扎眼。 其次是形状,边角处,取一些弧线,是冬子擅长的把戏,在这个为自家门面设计中,冬子参考了大量的资料。甚至,为了这个,他拍了大量的等照片,寄给佛山公司设计组,请组长帮忙参考,也听取了彭总这个曾经的设计天才的意见。 当设计图从电脑中完善时,燕子也惊呼起来。 “太好看了,太好看了,冬哥,你就吃设计的饭,我都跟着享福呢。” 这个设计草图,给当地规划局的领导看了后,也得到极高的评价。领导还专门把负责规划的技术人员找来,让冬子作了说明与解释。好多资深的规划人员,私底下,还找冬子取经呢。 设计得到了肯定,然后,就被c姨拿给她那个设计组去,当教材了。为此,冬子还专门给他们上了一堂课。非专业给专业人上课,冬子虽然有些紧张。但作为股东之一,也算是公司的领导,很快,冬子就找准了基调。 “后生可畏!”那位资深的设计师,从中南院跳槽过来的设计负责人,是这样赞叹的。 施工时,倒是冬子亲自监督的。所有材料,都取自于c姨代理的品牌。施工队伍,也是c姨亲自挑选的。冬子也算是施工这方面的半个行家,所以,整个过程,还算是顺利。 有人有这个误解,说基础工程完工了,这个工程就完成了百分之八十。其实,如果要做精细的装修施工的话,那工作量,甚至比基础工程还要复杂。 本来c姨的意思是,冬子门面的装修,材料与施工费,全由她的公司出钱,算是打个免费的广告。但冬子坚决拒绝了,因为,那会造成公私不分。 “公司还有像我一样的大量股东,只是分账,有的股份比我还多,他们背后的力量比我重要得多。如果我开了这个头,他们家里要装修,你是不是也得要免费呢?不要开这个头。况且,我既然算公司的一个股东,也算是老板之一。如果我这样搞,如何管理下面的经理和员工呢?” c姨知道,冬子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生意人了,就不再坚持。 因为是自家的屋,冬子对装修的要求就特别高。每一个颜色,只有通过他的亲眼所定才可以装。他对颜色如此敏感,以至于,许多材料的色差,别人看不出来,他却说不合格,反复调换,很费劲。 而拼贴材料时,对地面墙面平整度的要求,对粘胶及敷贴材料的粘合度及充实度,冬子都要一一检查。光是对缝这一关,都很难过的。 “我宁要慢,不要滥。”这是冬子老说的话。他不可惜工钱,只怕做无用功,让人返工,更浪费材料与时间。 整个装修过程,按这个进度,没有两三个月,下不来。 用c姨的话说,冬子这是在给她的装修队伍上课,什么叫最高标准与质量。冬子对这一行的了解,也让施工队伍吃惊。他们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做这行,偷懒耍滑、偷工减料的手段,怎么都被这位老板,提前堵死了呢? 他们不知道,冬子是从建材市场滚出来的,是与大量师傅与包工头的交往中学出来的,是当年罗哥给他的机会,让他成了这个行当的行家里手。从这个意义上说,罗哥对冬子,是有帮助的。 给你平台的人,放心让你实践的人,不管他是否在其它事上亏待过你,仅凭“机会”这两个字,他都对你有帮助。 当自己做装修时,冬子才明白,罗哥赚的钱里,有多少,都是来源于他对行业的了解与精明。而这些了解与精明,也是大量吃亏的实践中,付出代价,才得到的。 经历,就是能力。 第二百六十五章 食品安全 食品卫生监督部门来人,抽样调查这事,把冬子吓了一跳。其实,他们第一站是去的两个外卖摊位,各抽了两只鸭子走。当冬子得到消息时,检查人员已经上门了,进入了七号院租住的操作间。 他们考察了冬子的食品卫生制度,从硬件到软件,都查了。冬子以前都对此非常重视,从消毒到操作环境,都做得仔细,每天都要检查的。这段时间虽然非常忙,也没放过。 这段时间以来,冬子除了在监督装修以外,坚持在操作卤菜及腌制羊肉时,自己动手。而整个操作的所有环节的卫生,燕子交代的小熊,也干得非常认真。 最主要的,一个环节,让食品监督部门放了心。 “你们坚持了留验制度,这是昨天留下的样品吧?我们拿回去,化验一下。这是今天的清单,你们签一下字。” 冬子与燕子,虽然平时与这些管理人员打过不少交道,但今天,他们严肃的样子,还是让人不安。 直到晚上收摊回来,许玫与小樊才回忆起昨天的事,仿佛,与那个人在关。 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有一位气质高雅的外地口音大姐,大约四十来岁,总来买鸭子或者肉串。她跟许玫混得很熟悉,听说还要给许玫介绍对象,许玫觉得,这么高雅的人士,肯定是成功人士圈子里混出来的,也就有些动心。 一来二去弄熟悉了,偶尔,许玫要进文化宫里的厕所解手,那位大姐遇到了,就自告奋勇地来帮忙,帮许玫切肉操作。许玫倒是同意了,但小樊坚决不同意。小樊觉得,这食品的东西,经了别人的手,就说不清楚了。当然,小樊当时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觉得,让这么高雅的人站在摊前,很不自然,不协调。 大概来过七八次过后,她就没怎么来了。据她自己说,她是武汉到容城开公司的,做大生意,究竟什么来路,倒不清楚。 昨天,有一个一看就是混的二冲子伢,过来,要先尝后买,被许玫拒绝了。然后又各种盘摊,还对鸭子动手动脚的。许玫把他挨过的鸭子,全部丢到下面的桶里,怕被污染了。 最后,那个人,买了两只鸭子,十串羊肉,就走了。在他付账转身的那一刻,小樊习惯性地看了他的目光,他好像在跟远处某个人使眼色。当许玫转身向那方向看去时,发现那位大姐,就站在十几米外的地方,举着手机在拍什么,当发现小樊看她时,她迅速收了手机,转身像没事的人一样走了。 这种怪异,肯定不正常。 当冬子找人打听时,也证实了这个猜测可能有道理。说是一个青年,跟食品监督局打举报电话,昨天晚上他买的两只鸭子与十串羊肉有问题,他如今在医院住院,说是食物中毒。 人家还说了:“他有手机拍摄的证据,不怕打官司。如果食品监督局袒护的话,他们会层层上告。” 冬子与燕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刚开始的慌张肯定是有的。但冬子随后稳定下来,仔细问了她俩人的细节,还问了昨天在操作间参与的两位工人,尤其是监督卫生的小熊。最后还找来了开车装卸的小向,细节反复确认后,觉得没什么问题。 此时,冬子才意识到,前段时间,燕子提醒的互相监督的用人办法,太有效了。如果是小向这个人与许玫一起在一个摊位,许玫说啥就是啥,那个女人直接在摊位上动手脚,就成了。 对自己的产品卫生有了信心后,剩下的就是行政与法律问题了。冬子拨通的小袁的电话,咨询了后果。 “这样说,你对自己产品的卫生,信心是足的。那就证明一点,是别人故意害你的,或者别人误以为是你的责任,这两种情况。” “什么意思?” “我们先把别人往好里想,如果别人是误以为的,那就有这种可能。他吃了你卫生的鸭子,但也吃了自己在其它渠道购买或者制作的东西,那东西不卫生,却把原因赖在你身上了。” “对对对,有这种可能。” “从理论上说有这种可能,但按你现在的状况,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我认为,更大可能性,是有人故意要害你。” “为什么这样说?” “主要是,他有现场买东西的照片。这个照片如果是他的人无意拍的,可能性就非常小。哪个买卤菜,还专门找一个朋友在一边拍照片呢?如果是拍着好玩或者纪念,那就应该就在摊子边上拍。那你们当时就发现了。但如果你们当时没怎么觉察,或者就是那个女人拍的,在距离十几米外拍那个购买的过程,哪个会这么做?有意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没做什么坏事,小樊和许玫也不可能做什么坏事,哪个会故意害我呢?” “你只说了一种情况,仇人报复。还有两种情况,其实发生得更频繁。” 小袁接触的案子多,这方面的事,就成了专家。他说,第一种情况是讹诈,有的人,借此机会,敲诈你几个钱,他就撤了。但是,这种情况,有与冬子的现实有点不太对得上。毕竟,讹诈的人,不会先报官,他会先给你打电话,发照片,约你谈谈,然后就提出钱的要求。这种事,街头的混混,经常做。 第二种可能性是同行竞争,把你的牌子搞臭,减少你这样强力的竞争对手。但是,在容城,与冬子能够竞争的人很少。毕竟,冬子的味道与牌子,已经深入人心,其余很多原来卖卤菜的,有自己的消费群体,规模也很小。本身,容城做这种人意的人很多,市场远远没有到饱和的程度。 当市场处于增量发展期时,这种只有在存量博弈时产生的残酷拼杀,是很少发生的。 “那按你分析,同行竞争的可能性小,讹诈钱财的可能性也小,那只剩下报仇这类情况了?”冬子还在思考,自己还是工作人员,究竟跟哪个结了仇。 “都是一种可能性。虽然可能性小,但不是不可能。或者,就是某些混混想教训你一下,今后对他尊重或者孝敬点,也是有可能的。他诈的不是今天这事,是要让你怕他的麻烦,以后得答应他的要求,这也有可能的。” “那怎么办?花几个钱,息事宁人。况且,这事,如果闹大了,对声誉,可能也有影响。食品监督局那里,倒没什么大毛病,但是,你晓得,容城是个熟人社会,他们借此到处放风,恐怕也不好。” 小袁马上把语音变得严肃起来:“错,冬哥,也许别人就希望你这样,绝对不要私了,绝对不要给钱。别人既然能够拍下现场照片,那也能在你给钱或者电话里,录音录相。你不亏理,凭什么给钱?你给了钱,倒成了证据了。” “那打官司,我最近这么忙,怕耗不起时间的。” 那边小袁笑了起来,明显轻松了很多。 “就怕他不打官司,他要打官司,你反倒还清白了。你晓得原因不?” 冬子当然不知道。小袁给他上了一堂法律课。首先,如果举报人不给你打电话,食品监督局按规定,是不会透露举报人信息的。那么,你只要在食品监督局那一个行政关过关了,就没有事了。 假如对方是讹诈,他必须要跟你打电话联系,或者放风声,让你找他。如果对方是报复,很大概率,他是要让你知道的。报复不仅是他要害你,按阴暗人心理规律,他还要让你知道他是谁,让你痛苦和害怕,他才爽。 如果是打官司,那就更明白原告的底细了。但是,这件事情,可能背后另有主使,要不然,现场两人配合得那么熟练,肯定是事先谋划过的。 既然谋划过的,那打官司就不怕了,因为阴谋最怕白天。公堂上当面对质,展示证据,会把事情都澄清了。更要命的是,按法律的规定,他表现上的证据,其实是不充分不连续,没有证明作用的。 他的照片,只能证明,他在你这里购买过食品。他在医院的病历,只能证明,他食物中毒了。但他却无法证明一个关键的主张:你的食品才是他中毒的原因。 民法的基本原则是,谁主张谁举证。他既然主张了,证据的收集与出示,都是他的责任。结果,缺乏一个关键的证据链条,他证明不了。这种事,要上到法庭,法庭都不一定受理。 “相反,你要证明自己没问题,却有很好的证据。”小袁说到:“如果按你所说,自己的食品完全没有卫生问题,那食品监督局来抽查的结论,就是你的证据。你现场货摊的卫生,你库存的卫生,你留验食品的卫生,甚至你的卫生制作监督的工作流程,如果都按规定来的。你甚至可以证明自己的东西,完全没有卫生问题。即使有,也不是你的责任。” 冬子对最后一句话听不明白。自己制卖的食品,有了卫生问题,不是自己的责任,这恐怕不对吧。 结果小袁把这个问题一句话就解决了。“假如在市场中,有人故意投毒呢?” 冬子猛然一惊,假如这种场景出现在那个中年女人身上,那还真有这种可能。幸亏那个女人只拉拢了许玫,还有小樊这个硬茬坚持,才没能得逞。 现在看来,那女人,与这事,有极大的关系。但那是谁呢?究竟自己在哪里得罪了她呢?在冬子心目中,莫说得罪女人了,就是容城的消费者,他也没得罪哪个啊? 他从来没有往廖苕货身上想,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各有各的事情,根本没什么往来。况且,年轻意气之事,早就该没了吧? 第二天,食品监督局的检测报告来了,说是没问题。将报告制作了两份,局里留底一份,给冬子一份。 有了这东西,冬子心里就有底了。从原来怕他打官司,到现在,怕他不打官司。 但新的焦虑又来了,对方一直不打电话不找人带信,难道,这一切,真的就只是个误会? 既然小樊说那个可疑的人,是个二冲子伢,冬子就想到了冯警官,派出所面对这样的人,是很多的。 冯警官提了个醒。这种人,如果开口太大,你录了音录了像,可以反告他讹诈,那他就跑不脱了。他推荐了一款汽车录相设备。就是一个行车记录仪,一个摊位装两个摄像头的那种,两个摊位装齐,也就五百块钱,它的自带存储可以保留一天的。如果你把它的东西下到电脑上存储,想保留一个月都行。 “兄弟,他不到你家里,就最有可能到摊位上去。不管到哪里,他如果狮子开大口,你录下来了,到派出所就好办了。当然,无论何种情况,只要他故意闹,都要报警。” 从冯警官那里,冬子也知道了一些混混闹事的手法及弱点,他把这些注意事项,也跟几个工作人员,尤其是销售人员交代清楚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双方在暗地里僵持了大约十来天。那个混混,居然挂着一个牌子,就瘫坐在文化宫那个摊位前,大声向人诉说,他是如何买的食品如何中毒如何住院花了多少,人家一分钱都不赔。黑心的商家害人,自己穷得没饭吃,医疗费都是借的。 小城市藏往故事,许玫知道,自己惹下大麻烦了,急忙给冬子打电话。冬子教了她一些方法,她横了横胆子,决定试试。 “哎,你是在我手上买的,这牌子与老板无关,你要扯皮,直接找我。你说,你要多少钱?” “现在才知道给钱?早干嘛去了?不闹不给啊?欺负穷人啊?我不要钱,我只要大家,不要跟我一样,上了他们的当啊,他们是开黑店的,假臭肉的啊。” 这家伙来这一招,大大出乎小樊与许玫的意外,冬哥在教他们应对之策时,并没有说过这种情况啊。 其实,这个混混早就被何姐培训过。如果当场要钱,被别人抓到证据,那就是敲诈。当然,打官司的事,对于熟悉法律的何姐来说,也知道,那是走不通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大声誉压力与心理压力,让对方先屈服,为了保品牌,息事宁人,在自己准备好的场子,诈对方的钱。并且,把对方给钱的证据保留下来,以利用最终搞臭对方:你没问题,咋给这些钱呢? 这种吃了肉还要嚼骨头的方式,从头到尾不让苕货出面。如果冬子从此垮了,那苕货利用其它方式,稍微提醒冬子一下,冬子会一生痛苦。 只有看着仇人痛苦,你才报了仇。 冬子知道后,马上给冯警官打了电话,冯警官提醒到:“我让你报警,你忘了吗?他这干扰市场,也可以报警的。如果,派出所,有信任你的人,那就更好了。” 此时,冬子正在想,自己也是进过派出所的人了,怎么说也有些经验,不怕。只是,别人如何信任自己,那很难说。上一次,是爹爹亲自出面,这一次,再也不能让他出面了,免得他老人家以为,自己真是不靠谱。让亲人担心,就是一种不孝。 突然,电话响起来了,是c姨来的。“小陈,你的事我知道了,我有个经理路过,已经看见了。我跟某些人打过招呼了,你直接报警,到派出所。” 冬子不知道c姨找的哪个,只晓得她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应该没问题,于是,就让许玫,拨通了报警电话。 警察来了,说是民间纠纷,立足于调解,把两人都带到派出所去了,冬子也随即到了派出所。 看到那个二冲子伢,冬子并不认识,所以也不知道来路。但在派出所调解过程中,冬子出示了食品监督局的检验报告,派出所的人员就变了脸色,马上对那个家伙不客气起来。 很快,冬子就没事出来了。出来的一个指导员跟冬子说到:“我们也算老熟人了,跟你说,放心,他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这个伢,被我们处理过的,身上并不干净,所以,吓一吓,他就老实了。” 最后的结局,果然如他所说,这件事,就这样没有再起波澜。但同时,这件事,也给全体人员提了醒,食品卫生与质量,真的是生命线。 而那位被吓了的二冲子伢,很让苕货失望。但何姐劝苕货原谅兄弟。 “看样子,这们冬子,背景很深的。他的手法,好像很专业的样子,对付我们的陷井,他居然有反陷井。对付我们拿法律的威胁,居然他比我们还要明白。况且,我有一个感觉,他的人际关系,从红道来说,比你我要厉害得多。民不与官斗,我们明着斗,肯定是不行的,以后要改变方法了。” 硬的不行,就琢磨软的。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而方案已经有了,得等待时机。 冬子这边,在注意卫生的同时,也加强了生产与销售的管理。定期对职工体检,还要留下所有的凭据,这一切的细节,必须要做好。这些东西,让小熊作为主管,记下来,时时提醒自己和燕子。免得忙起来疏忽,因小失大。 春天已经过去,初夏到来时,容城已经热气腾腾。那条新的商业街,以冬子的老屋为打头,所有门面进入了装修的高峰。后面的住户装修,也让c姨忙个不停。 冬子门面装修,已经有了大概的模样,赏心悦目的造型与颜色,吸引了许多门面老板来参观,想模仿,甚至,有的人,还想让冬子帮忙,给自家的门面搞搞设计。但冬子哪有这些时间呢?虽然别人给的酬谢不低,但却无法接这些活。这些人,都算是老街坊邻居的,许多人,还是父母生前的工友,不好推脱。 跟c姨商量,只好把这事,都委托在她公司里了。 她公司的设计组,因为有专业老设计师坐镇,能力倒没问题,施工组,也经过冬子的直接指点,质量很高的。当然,冬子的设计思路,也因为自己亲自授课,被一些设计人员掌握了,所以也算轻车熟路。 冬子与c姨倒是互相感谢。 “小陈,你的作品,给我们带了这么好的生意,你真是我的财神。” “c姨,你帮我忙呢。这些邻居街坊的,只要是找我的,我交给你,你收费都优惠了呢。更何况,帮你等于帮我,我也算是股东嘛。” 此时,c姨公司的业务到了忙不过来的时候,就难免人手不够,以前的一些销售人员,也抽调到施工协调组来了,还有的,干脆进入材料组。 只要接触过装修设计的人都知道,许多材料,只有你施工时,才知道缺什么差什么,临时补货,需要打电话下订单还有人收货付款,很麻烦的。 有的销售人员,就直接到合同组来了。因为与对方签合同,不仅需要成本核算与造价知识,也需要一些法律知识。当时的何姐,就抽到合同组了。当然,合同组的收益要低些。不是他们销售组销售成绩不好。这么好的市场,销售得太好了,以至于,公司的施工与设计,还跟不上趟。 任何生意,都是一个链条,这个链条越长,其饱和度就越低。对于这样的装修公司,从材料到施工到设计到销售一条龙的公司,它的优势在于成本控制,利润也不容易外流。但劣势在于,一个环节的市场扩张,受到其它链条能力的制约。 这相当于木桶理论,决定这个桶能够装多少水,是用它最短的那块板子决定的。 如果只做链条中的一环,那是专业化。做得好与不好,规模大小,是由你最长的那块板子决定的。 各有各的好处。c姨之所以要做全链条产业,主要是因为,她要把自己关系的作用,充分发挥。所有利润的环节,都要整合起来,得到更大规模的资本效应。 与其它竞争对手比较起来,关系的优势是一个。更大的优势是:她有雄厚的资本。 第二百六十六章 新屋落成 一片火红的生意,如同东山上冒着的太阳,把整个街道浸染出美丽的色彩。 当基建工人退去,装修工人到来时,满街吱啦吱啦的割瓷砖的,锯水管的,焊钢窗门的,以前的低频音被尖厉的高频音所替代,就像一个参赛的歌手,以飚高音来吸引喝彩。 而偶尔砸墙挖地平的低频音,像是隐约的节奏,让人感受到力量。 容城人,在这场财富的盛宴中,被唤醒了,许多人都行动起来。就像潮水到来之时,所有的浪花,没有一个肯寂寞。 房东大婶正在忧愁。她的生意,恐怕要断了。租房的大客户冬子,估计要搬回新房了。而燕子交给她的两项生意,也恐怕要断绝。第一项,是关于鸭毛及鸭血的生意,估计是做不成了。第二项,给基建工程队食堂送货赚手续费的生意,因为基建队的离开,而断掉了。 她天天跑过来瞧。冬子与燕子一如往常,但几个工人,也没异动,反倒使她焦虑起来。 其实生活用不着焦虑,未来的不确定性始终存在,你焦虑了也没用。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生活总在给你错觉。你打算好的事,往往实现不了,生活会另外给你准备一份礼品。 新屋落成之后,有许多附近的老屋,都不会续租了,因为他们,大多数是那条街的拆迁户,要进新家了。装修的进程,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 而房东大婶只怨自己家房子的位置不好。如果什么时候,开发到自家地盘上来,凭自家房屋的面积,说不定,比冬子得的拆迁款,还要多呢。 最近,也有些人上门来要租房子的,大多数是一些外地来的装修工人,他们都是短租,最多两三个月时间,不感兴趣。更何况,冬子还没退租,她也不好答应别人。 但自己不能总这样拖着,一个想奢侈的儿子,压迫着一个想发财的娘的心,她决定,要有个准信了。但人家没主动提,她怎么好主动问呢? 这天中午,机会来了。冬子与员工们吃完了饭,好像要集体出去做什么事,坐上车子向二号门那边走了。留下燕子一个人在屋内招呼火上的卤鸭子。 “燕子,一个人在屋,他们都走了,你忙得过来吗?要不然,我来帮你。” “没事,大婶,我忙得过来。” 但大婶还是靠拢去了。帮着燕子,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移动了几个扫把。 “他们这样出去,是要给新屋装设备吧?” 大婶试探性地一问,也算是她的猜测。如果真到这一步,那离退租,就不远了。 “不是,是搬桌子去了,二十多张呢,还有其它家具,人家拉货的车到了,不能耽误别人的时间。” “怎么,你们要这多桌子干啥?”大婶觉得不太好理解。 “嗨,现在不告诉你,以后开业了,请你过去喝酒。” “那多不好意思,我不得包个大红包,乔迁之喜嘛,总比我这旧屋强呢。” 燕子听出她的意思来了,这分明是要探听自己租屋的事。 “大婶,你这屋,我还要租下去的。功能与原来一样,我卤菜的操作间,还在这里,原来睡这里的员工,还在这里。” 一听房租有着落了,大婶心里一喜,但还是不放心。 “你那大的新屋,条件那好,设计得那漂亮,怎么还不住那边吗?” “那边只有我和冬哥过去。这边的卤菜操作间保留。对了,那鸭毛鸭血的生意,你还照样做,算是为我分忧,行不行呢?” 行不行呢?这个口头禅,燕子也是从爹爹嘴里学来的,她觉得,这个语气,温柔极了。 房东大婶高兴坏了,原来自己的生意根本没受影响,可以继续发财了。要知道,从房租到两个生意,按现在的规律,她一个月加起来,得将近两万收入呢。 两万一月,在容城,绝对是高收入一级,这正是她儿子奢侈的资本。 至于,为什么不把这些操作间搬到新屋去,大婶就不便多问了,因为燕子不主动说的事,她不好继续探讨。但她接下来的话,倒是不会错的。 “你们生意做得越大,我捡的散碎银子越多,我跟你说,你们发大财,我发些小财,好多人羡慕我呢。” 一顿哈哈笑,此事就带过了。 “对了,大婶,我跟冬哥搬过去后,还有些工人住在这里,他们平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就跟我们说,我白天还是要过来的。” “那是,你才是老板,我不会对你员工直接说啥的。” 这下明白了,许多要来短租的人,当然可以一口回绝,自己的利益得到保障,甚至还有扩大化的趋势,大婶乐得不行。 整个容城被发财的现实所激励,那些在街边下棋喝酒的中年人,也不淡定了。八一钢厂的退休职工们,也有些有手艺的人,操起了旧业。 比如焊工有了新职业,水暖工、木工也有了用武之地。就连没手艺的,只要有体力,也可以挣钱,各水泥的,做灰工的,就是拉建材,也有不错的收入。 没有人天生懒,懒的人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他懒成了习惯,习惯了的东西,懒得改变。这种人,你可以说他无可救药,他自己却算是乐在其中。另一种情况是没看到希望。做啥啥不中,干啥啥赚钱,久而久之,造成努力无用的假象,也就懒了下来。 只要挣钱这希望的火苗一升腾,大部分平时所谓的懒人,都会躁动起来。 存量社会的一切规则,看起来牢不可破,但只要增量社会一近眼前,一切逻辑都改变了。 装修的老板,因为是拆迁户,钱来得容易,所以,出手也就大方,这相当于财富的溢出效应,打湿了所有参与者的心。 这就好比一个水潭,当外来活水突然加大时,波浪翻滚起来,没有一个浪花不会参与跳跃,不管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 在装修期间,是不封街的,因为装修成了后,整条街要对机动车封闭,形成步行商业街区,所以,上面规定的装修时间是固定的。如果你不在三个月内装修完毕,以后拉材料的车子进不来,就不要找上面麻烦了。 所以,这三个月,简直是捡钱的黄金岁月,不管是附近的还是外来的施工人员,做生意的人员,甚至平时看不起的一帮群体,也在发财。 “收旧家具旧电器旧车子,换钱!”喇叭下面连上了蓄电池,可以自动喊一整天,喊的声音也是自动录入的,根本不需要你的肉嗓子费劲。 他们有的骑着三轮车,有的开着小货车,此时的燕子,才明白,以前听说的“四门六座”,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还有针对这些临时来的外地的装修工人的生意,比如卖二手鞋子衣服的,把收来的旧衣服,只要有八成新的,洗一洗,十元二十元卖给工人们,很受人欢迎。 因为,装修其实是一个费衣服的行当。油漆沾了洗不掉,鞋有水泥了就废了。 当然,不知道哪里重新开张的汽水厂,以“老钢厂”为品牌,给人一种假象,好像原来容钢的汽水又复产了。卖西瓜的,盒饭的,散装酒的,生意也不错。 有闲不住的,也搬些靯袜在路边用塑料布一摊,居然也有生意。至于卖锹、锤、起子的,生意当然火爆。只要你离他足够近,就有市场。这就好比,美国淘金潮中,卖工具的与卖食品的,注定要发财。 c姨的生意忙不过来,偶尔冬子也过去瞧瞧。但,自己的事情更多,有些顾不上。 武杰倒来过好多次,因为这条街,有好几个地方,要装变压器,那是他们工程部的事情。当然,供电此时发挥了独家经营的威力,他说哪里要因施工停电,哪里就干不成其它活。所以,到处有人给他说好话,到处有人给他敬烟请酒的。武杰倒是有钱人家,并不贪图别人的小好处,但故意顶撞他的人,他可能还是要为难。 冬子这里装修的速度,比别人开始得早,所以,结束得也早,现在,已经进入到搬家具的进程了。 楼下的餐馆装修已经出来了,老陈烧烤的牌子暂时还没挂上,只有冬子与燕子看到过它的真容。但是,工商的,食品监督局的,税务的,发的奖牌子,都用铜牌子压字,钉在了门边醒目的位置。而专利发明证书、营业执照、健康许可证,都制作成放大版本,在室内大堂的柜台后,有一个专门的橱窗展示。 关于店名,倒也想过好久,以前想,既然要做综合性餐饮,那就得叫什么酒店,什么餐馆也行。那叫什么呢?叫老陈酒店?老陈饭庄?都不对。毕竟,老陈,即冬子的父亲,生前并没有开餐馆,那只是他没有实现的理想,并不具备传承性。 但如果说只卖烧烤,叫老陈烧烤行,但如果还要卖菜,那就好像不太符合内容了。 这事,冬子专门请教了爹爹。爹爹一句话,提醒了冬子:“你觉得,北京烤鸭店,只卖烤鸭吗?东北饺子馆,就只有饺子?” 茅塞顿开。只要有烧烤,以其为特色菜之一,就可以叫老陈烧烤,既不改传承,工商税务的名称也可以不动。如果中断这个传承,那你只是一个做生意的人,就没有文化内涵了。做有意义的事,这才是冬子最终的追求。 时间,不论对生命,还是对事业,都是最宝贵的资源。传承,其实就是时间长度的扩展,一切的意义,都包含在时间这个维度之中了。 老陈烧烤的字,还是爹爹以前题的,当时那是他笔力真健的时候,所以,是不可重复的。这字,经过放大,再印到硬木上,请武汉开门的师傅雕刻烫金,整个牌子,足有两米多长,非常醒目。现在用红布包起来,准备前挂上去,请领导剪彩时,再揭开。 这是一个店名,也是一个商标,还是一个记忆,那就成了传承了。 而餐馆的厨师,也是从四川请过来的,过几天就到位。齐老爷子的面子,攀枝花司徒弟子的支持,及刘大老板的响应,足足要来五个各色厨师,简直可以办一个川菜大赛了。他们各有所长还是小事,他们甚至包车,把开业时的食材作料都带来了。 当然,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两位师傅,一位红案为主,一位白案为主,这是齐老爷子,专门考察过的。 而另一边,c姨再忙,也帮助筹划着一些预备工作。请哪些领导来开业庆典,找哪些当地的名人撑场面,外地的本地的大公司大老板的花篮横幅,都也在筹划。 冬子现在,对这一切,都比较满意。 只是他的新家,倒费了点心思。按原来的设计,楼上的两套房子,一套是自己与燕子的婚房,另一套是燕子父母及爷爷住的。但如何选择装修风格,倒难坏了冬子。 按老人的喜好,应该给他们那套房做中式的装修,年轻人比较偏好明快的现代风格。但燕子却不同意这种做法,她的理由充分,关键是,女人才是家的主人,所以,冬子就依从了她的意见。 老人们住的屋,着重以软包为基调,因为怕老人手脚不便,摔了不好办。实木地板上面,客厅与卧室,都需要厚地毯,墙壁也要软包,隔音隔湿,还防止碰伤。 而冬子们自己的房子,则采取中式装修,硬木家具,复合地板。中工家具,也是燕子喜欢的,因为,她认为,最好的装修,就是司徒师傅在攀枝花那江边房子的风格。那里,给她留下了最美好的印象,一生都不能忘记。 最重要的是,防火。燕子觉得,两个人都很忙,冬子又是厨师,用火频繁,如果因为疏忽,起了火,那就不好办了。所以,从硬木家具到复合地板,都起一些防火作用。 当然,两套房子的厨房厕所,都是佛山公司的产品。从瓷砖到用具。灯光的设计,也是冬子的强项,这方面,燕子倒没什么建议。但冬子知道防火的重要性,所以,全部使用最好的、电阻最小的铀蕊线,防止发热起火。 武杰也过来鉴定过,对他家电路的排布,线头的连接及灯具的功率,都测试检验过,他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以达到安全上放心的程度。 至于下面餐饮的电器设备,武杰自己还专门请了一个工程师进行了计算与设计,留足余量,用最好的材料。因为冬子跟他说过,一切保证安全与运行,不要可惜钱。 对于外接电源,除了公共用电的接入。冬子还买了一个日本进口的柴油发电机,保证营业时,不断电。 当你亲自办一个企业时,你才知道,如此复杂的巨量工程,远远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一个好汉三个帮,武杰就是这个随叫随到的人。 冬子装修成功,大概就成了整条街的样板间了,许多老板都过来取经,问这问那的,冬子倒也不厌其烦地解释。本来,这不是冬子的义务,也不是他闲得慌。 虽然这段时间,他与燕子再不在晚上出摊了,但是,七号门那边的操作,还有的步骤得亲自进行。八号门那边,每天去一趟的事,也不能少。毕竟,那是燕子父母与爷爷,离开他们年轻人,就没依靠了。 这条街上,有了一些新的老板。原来,有的人,原来是有门面的,但自己不会经营,就会把门面租给别人,自己只收租金。所以,一铺养三代的梦,他们也有了。 还有个别的,甚至只保留一套住房,其余的住房与门面,都干脆卖掉了。因为,这些人要么是老了,要么跟随孩子,将自己的生活基础,迁移到了大城市。 人口的流动,其实不仅仅是从农村流动到城市,还有一个趋势,是从小城市流动到大城市,从内地向沿海流动。 有时会看到这种现象,在内地某县城,还有空着的租不出去的老房子。但在广东某些地方,哪怕只是个临时建筑,都挤满了外地来的打工的人。 容城这些年,一方面自己的城市人口,也有许多到武汉江浙或者广东打工的,但另一方面,也有乡下进城补充的,所以,人口基数,基本保持了平衡。 容城的医院也有较高的水准,教育水平比较高,文化氛围及生活氛围比较好,所以,还保持着吸引力。不像江对岸的黄冈,已经成了人口净流出城市了。 其实要了解人口变化情况,最直观的办法,就是在教育局,了解在校小学生的情况。 小学的数量基本不变,你找一个小学,看每年九月份,一年级开学时的报名人数就明白,原来一个班有多少人,总共多少班,算出新入学人数,与原来的规模一对比,就相当准确。 这一招,是一个房地产商教给冬子的。这个开发商,判断长期趋势下,房地产的潜力,就靠人口趋势判断。因为,中国实行义务教育,没有不把孩子送入学校的家长。孩子数量的增减,直接反映人口变化。 当然,长期看是看人口,短期看,是看资本。如果一个城市,有大资本流入,那短期内,房价肯定上涨。比如这条商业街,就是一个大公司带着大资金进入,就搅动了整个容城的经济水平。 “这就好比赌场,你有多少资本金,不是你加筹码的理由。你新赢了钱进来,你加码的可能性就大得多。财富的马太效应,由此产生。” 过了几天,四川来的厨师过来了,他们开了一个大车过来,拉上了满满的食材。另外,还有一系列雕板,是司徒送过来的。 纯净的黄杨木雕刻,把川菜的历史全部雕刻上去了,如果要按估价来说,起码值十万。 “刘师叔这一招,已经在全国火了,做工与材料,都是我师傅联系的。”司徒的一个徒弟这样给冬子说到:“这东西,挂到餐厅墙壁上,既增加了文化气息,又增加了大家对川菜的理解。当然还有两块新的并没有做,我师傅说,你把图样发过去,他马上找人做,也是浮雕版,就是你的两个特色菜。” 冬子感激不尽,连忙做画稿。父亲创立的烧烤从图样到文字简介,还有那卤菜的来源。幸亏冬子有绘画专业基础,做起来又充满感情,图样出来后,得到了大家的赞赏。 这画稿传给了司徒后,司徒连忙找人做。冬子给司徒打了十五万块钱,又被司徒退回来了。他打电话说到:“我是差钱的人?我们的交往就值这个?” 冬子无话可说。 但冬子有意愿,将这个店子的百分之一股份,记在司徒名下,不仅仅是为了分钱,更是记他这一分情。要知道,燕子养鸭子的经验,冬子得方子的来源,都与他有关。所以,这个店子经营得无论大小,司徒,都是老板。 这就是冬子的情节,他不会忘记对他有恩的人。当然,另外的百分之一,肯定是给齐老爷子的。这个人,是燕子的恩人,也是冬子的贵人。 而对彭总来说,钱不是重要的。如果自己今后生意扩大了,需要投资,再找理由,拉他入伙,那是另外一份理想了。 不是说,冬子这个小小的馆是最豪华的。容城也有豪华酒店。但是,文化气息之浓,尤其是饮食文化中既有历史又有传承的,还有招牌,可以算是独树一帜了。 在开业前,冬子专门开车,把爹爹家家两人,拉到自己店子参观。爹爹对墙壁上的黄杨木浮雕,很有兴趣,直夸好。 “老工,现在找这样的老工,不容易了。我已经有几十年,没见过这种老工了。” 原来,爹爹家是大地主出身,他家过去也有雕花的黄杨木家具,是他少年时代的记忆。如今这种工艺重现在面前时,他难掩激动。 “这是四川那边的老师傅,有这种木,有这种工,保留下来的,要不然,在我们这边,还真找不出来了。” 听到冬子的解释,老葛校长,自言自语说了四个字:“求诸于野。” 冬子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好细问。 第二百六十七章 暗流涌动 关于当事人最坏的消息,当事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燕子也不例外,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当时就懵了。 “燕子,不晓得是哪个说的,把我也牵连进去了。” 小樊把燕子悄悄接到到屋后面,低声地说到。 “啥事?”燕子知道,小樊这种表情,一定是听到有杀伤力的东西了。 “我们在武汉那边唱歌的事,不知道,连小蒋都听说了。” “啊?”燕子明白,这个故事的毁灭性。 “他听谁说的?” “他听车站另一个商户说的。” “都传这么远了?是哪里传出来的?” “不知道,反正,话说得很难听。”小樊仔细描述了,当时小蒋找她对质时的样子。当时小蒋非常意外,不相信那是真的。回来后,找小樊求证,小樊却坦荡地承认了。 “怪不得,前些天,我看小蒋有些不对劲,对你的态度,忽冷忽热的,啥意思?” “反正,我都已经承认了,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就这么回事。我们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怕啥呢?更何况,我又没哪点对不起他。他凭啥给我使脸色?如果不想过就不过,反正也没结婚。” 话虽这样说,但小樊内心的痛,是看得出来的。燕子想到,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看样子,也不可勉强了。如果因为这个不信任,导致两人的隔阂,那今后的生活中,产生矛盾的机会多了去了,保不齐哪颗炸弹炸了,婚姻走向危机。但是,一想到,近一年来,他们两人的甜蜜生活,总觉得有些可惜。 小樊感叹到:“燕子,真羡慕你,冬哥知道这一切,却依然对你那么好。” 这话提醒了燕子,于是,抽一个晚上,燕子对冬哥说到:“冬哥,听小樊说,外面传说我跟她以前在武汉的事,已经在容城传开了,你听说了吗?” 瞒了好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冬子这才细细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冬子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大约十来天前,新屋装修正在进行到尾声时,有一些在容城生活的同学,遇到冬子,拿他跟燕子的事打趣,说是要喝喜酒时,冬子还是很高兴的。但是,这个风声传出去不久,就有许多同学打电话来的,打听日子的,搞得很麻烦。因为,结婚的日子,还没真正敲定。这得要冬子大姨一家人,到燕子父母面前去订,从风俗上讲,程序没走完。 但四五天前,大姨就把冬子叫过去了,单独跟他谈了话。大姨已经听到关于燕子在武汉做过三陪的事,专门找冬子求证的。 “冬子,你晓得不晓得,燕子以前在武汉的事?” “啥事?大姨,你听说啥事了?” “燕子以前在武汉,在歌厅陪人唱歌的事,这个职业不是很好,燕子跟你说过吗?” 冬子当时听到这话,脑袋突然一炸,这是他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但大姨不是别人,不得不坦白。 冬子把自己为什么到武汉,到了武汉,干了些什么,如何发现燕子的踪迹,如果寻找,以及燕子遇到的事情及经过,全部都告诉了大姨。 “你早就知道,我也就不怪你了。婚姻是大事,如果你觉得燕子的本质没坏,一切都是为了生活所逼,我也不能说你什么。照我看,燕子的本质还是好的,所以,有这些历史,也不能说明什么。但是,这毕竟是风闻,是不好的事,到处传来传去,对你们的影响不大,对别人的影响比较大,对不对?” 冬子马上意识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大姨,这事暂时不要让爹爹家家知道吧?”作为德高望重的爹爹,如果自家的孙辈娶了这样一个有历史污点的人进来,是不是会影响他们的声誉?冬子突然觉得紧张起来。 “他们已经知道了,我先给你谈,目的是先了解一下,你自己去找爹爹,说清楚吧。” 冬子开车到爹爹家,心情异常沉重。以至于,开车掉头时,差点撞上了马路中间的铁栏杆。 到了爹爹家,两位老人都在。冬子只得先开口:“爹爹家家,大姨找我问过了,估计你们也听说了燕子的一些事情,我想跟你们详细汇报一下。” 冬子就从燕子的父亲如何受伤,燕子为了医疗费,如何被廖苕货利用开始,到自己与廖苕货打架,再到打听燕子的动向,到青山打工。最后,自己的打工经历,以及寻找燕子的过程。燕子后来家庭中,出现的变故,及她到重庆时受到的遭遇,再到后来的结局,全部说了一遍。 这个故事很长,但只说与燕子有关的部分,从头到尾,他都没敢看爹爹家家的眼神。 “冬子啊,我相信,你不会跟我说假话。你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说的是真的?” 冬子望着家家爹爹,分别点了点头。 “既然你认可,我们就认可,我们是怕你上当,不放心,才叫你大姨问你的。从这个事来看,燕子没有错,她只不过被生活所逼,才走到那一步的。况且,她还保留了自己的底线,是个好姑娘。她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个人享受,是为了家人,她一个姑娘家的,家里的担子太重,她还想努力挑起来,受了多少委屈?不简单呢。” 听到爹爹的话,冬子有一种某名的感动。“但是,爹爹,家家,她这个名声传出来了,毕竟不是好事,你们是长辈,就不怕别人说你们的闲话吗?” “哎,冬子喂,要说你爹爹的闲话,多了去了,还有人骂他不孝呢,不照样过来了?”家家这一说,反倒把冬子搞得有些意外。以爹爹如此有道德洁癖的人来说,还有人说他的闲话? 原来,家家讲了过去爹爹的事。他本是地主子女,但当时的风潮,是要跟父母划清界限。他父亲坚持反对儿子与自己来往。但是,爹爹作为孝的天性及天生的感情,总是忍不住,总是利用晚上,偷偷地跑回家看父母,然后,凌晨天没亮,又返回城里。 这些事,外人不知道。当时,就有人说他不孝。但是,他却无法辩解,因为,如果他说了自已经常深夜回去,那就是没划清界限。如果坚持要划清界限,那就不能说回去过。两难之下,爹爹背负了好久的骂名。 “所以,这事,跟我当年的情况一样的。”爹爹安慰到:“燕子为了她家人治病,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为了不拖累你,故意躲着你,把亲人的事,看得比自己重。宁愿自己受委屈,也想帮助家人,这其实是她好的一面,你不要多心。” 听到爹爹反过来劝自己,冬子心里的石头才放了下来。但是,毕竟,这种事情到处传,会给燕子带来压力,也会给爹爹家家的名声带来压力。 “那我该怎么办呢?” “不要辩解,不受他人语言所动,你做你的,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了,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尤其在婚姻这事上,只能遵从自己的内心。” 冬子把这一切,都告诉了燕子。燕子恍然到:“哎呀,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什么?我告诉你,你的名字叫燕子吗?” 冬子这一反问,倒让燕子笑了起来。对啊,自己知道的事,自己的亲身经历,冬子有什么必要再说一遍呢?倒是,爹爹家家及大姨,对自己这事的态度,让燕子觉得非常感动。 而燕子却产生了新的焦虑:“完了,万一我爸妈知道了,或者我爷爷晓得了,那怎么办呢?” 这倒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毕竟,他们没有爹爹那一种大度开朗的风格。农村人,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更何况在这个熟人社会里。 “这事,爹爹早就考虑过了。他的解决办法是:我们尽早结婚。他亲自出席,让他的证明,来平息你父母的焦虑。”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毕竟,燕子父母最担心的倒不是自己的面子,最担心的是,女儿的婚姻。如果女儿的婚姻牢靠了,其它说法,也就失去了杀伤力。 这个问题解决了,下一个问题又出来了。 “那小蒋,跟小樊,怎么办呢?我可不想他们散了,毕竟他们过去那么好。”燕子内心中,希望他们俩把那一美好,保持下去。 “我去做工作,如果小蒋太在意这事,那他们就没必要维持下去了。我个人估计,只是一些面子上的问题。” 冬子找了一个机会找到小蒋,了解了他的想法。其实小蒋前几天发脾气,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怪小樊过去没跟他讲过实话。第二个原因,是名声这东西,也很奇怪。毕竟,这几个打工的,也是自己的老乡,他们知道了,会不会笑话自己。 冬子直接地问到:“你觉得,小樊是有意骗你呢?还是说出来,怕失去你?” “我想是后一个原因。” “那你觉得,小樊是爱你呢?还是找个老实人嫁了这种心态?把你当接盘侠?” “我敢肯定,她是喜欢我的。这个骗不了人,我也是成年人了。她不是那种不检点的人,她只是生活所逼。况且,为了我,她宁愿陪我到广东做油漆工,这是什么状态?” “对了,我只问你,你现在还爱着她吗?” “当然,必须的。找到她,是我的福气。” 这个问题解决了,就剩下面子的问题了。冬子又问到:“你觉得,燕子与小樊,做过同样的工作,我还是容城人,为什么我就不怕面子的问题?” “冬哥,你什么层次?你是大老板,你是成功人士。这个光芒,盖过一切,所以,燕子过去做过什么,对你的面子都没得影响。” “这就对了嘛,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过日子是跟自己过的,不是跟别人过的。那些骂为富不仁的人多了,你就不发家致富了吗?” 这话把小蒋逗笑了,他抠了抠脑袋。“我要找小樊,我要娶她,越快越好。” 望着小蒋出门的背景,冬子也笑了。留住生命中那些美好的事物,是能够让你由衷感到幸福的。 但是,这件事,却让另一个人,感到非常难受。这个人,就是许玫。 燕子与小樊的历史,只有她知道。那么,这个事情,闹得大街小巷都知道了,肯定与自己有关。但是,燕子与冬哥,从来没找自己求证过,这让她很心慌。 这两人,曾经救过自己,在重庆那边,赔钱的,请律师的,都是冬哥与燕子。更何况,现在在他们手下打工,这么好的信任,这么高的收入,可以说,他们是自己的恩人。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那不是冬哥与燕子原谅不原谅的问题,连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但是,如果是自己说出来的,是什么时候?对谁说的呢? 许玫当然不知道,这背后,有一个契机与推手,阴差阳错,有了事。本来是个故事,但经别有用心的人推动,就成了事故。 许玫当然不记得,那是一个自己喝了酒后的故事。她喝断片了,当时说了什么话,自己当然不记得。 还是春节那个同学会,冬子与燕子都在场。自己穿得闪,喝得也痛快。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脸,她这两样都占,所以喝酒也就拿出江湖气概来了。最后,被同学送回家后,就不太记得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了。 当时她喝多了,回家免不了被父母责备,这么大的姑娘在外面喝酒不检点,形象不好。 当时为应付母亲的唠叨,许玫只是说,冬子与燕子也在场,同学聚会嘛,不多喝点,不太礼貌。 “人家冬子与燕子,都成了大老板了,他们都没喝多,保持了形象,你一个打工的,喝那么多,形象在哪里去了?一个姑娘家,喝醉了,这名声,传出去不好。” 当时,许玫也是口无遮拦,也许是酒壮怂人胆,也许是在家人面前的安全放松感,也许是当时酒多了的压抑及排遣,她不注意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以为形象就那重要吗?有钱才重要?你不是也这样吗?打一两块钱的麻将,有什么形象?人家燕子,过去跟小樊,在武汉陪人唱歌跳舞,现在挣了钱,不照样有形象?你还来说我。等我挣了钱,啥形象都有了。你看,我今天穿个貂,好多同学都高看我一眼呢。” 说者无心,但听者震撼。燕子的过去,倒是被许玫的妈记到了。 当然,也不是许玫的妈故意要泄露这个,这也有另外的契机。前段时间,许玫的妈,经常到苕货开的牌铺打麻将,这里面,有苕货故意引诱的原因。毕竟,苕货想了解,许玫及冬子燕子的情况。 请许妈吃饭喝酒之类的,这种事多了,许妈说话就随便了,也是偶尔酒后吐真言,不注意把这话说出来了。 这事一旦被苕货知道了,那就意味着被何姐知道。 “你不是要报复陈冬吗?这就是个机会。同学会没请你参加,你不舒服,就拿这事整他们一下。” 何姐的道理很简单,按陈冬目前的关系及势力,明斗是斗不赢的,但可以暗地里让他难受。谁知道,正要杀人,就有人递刀子。 何姐帮苕货做了分析。第一,冬子与燕子在容城最大的背景是葛老校长。而葛老校长有很高的威望,很重视自己的名声。如果燕子这事传开了,会让他的名声受损。最低,会让葛老校长冷落冬子与燕子。甚至,会阻止他们之间的婚姻。 第二,打击燕子的声誉,也同时打击了他们企业与产品的声誉,在容城这个地方,如果你声誉不好,好你的事业就会很困难。 “那这事,有人相信吗?”苕货还是觉得没把握。 “人们相信不相信,并不是因为证据,而是因为意愿。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何姐对这个理论,深信不疑。“你想想,他们生意做得如此风生水起,那会有多少人嫉妒?不服?人们总喜欢看大人物出丑,来平衡自己的心态,所以,这种事,并不在于它真不真,在于人们喜欢不喜欢传。我可以肯定,不出三天,这事就会传入他们耳朵的。” 何姐估计得没错,这种事,传得还真快。人传人的魅力,还在于更多的人,参与到故事的创作中来。比如,有人甚至说到,燕子不仅卖艺,还卖身。当然,这就像明星八卦一样,是一种精神鸦片,人们知道它不可信,但却喜欢。 把高处的人拉下马来,用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嫉妒与恨,通常有很多人,爱干这种事。比如,妇女们,最嫉妒比自己长得漂亮的人,所以,就给别人取名“狐狸精”,用道德上的污蔑来抹黑,达到心理上的平衡。 这有点像传销,好像大家自己都没什么损失,反倒挣了个快活。 人的本性中,有一种破坏性存在。我们可以叫它竞争式恶性,这是人的动物性在进化中的残留。比如,雄狮为了霸占狮群,总是要打败另一只挑战的雄狮。打败别人意味着成功,这种心理定势让人产生快乐。那么,别人败了,尽管并不意味着你的成功,但你依然感受到快乐,这是人性中比较恶劣的一面。 看着财主倒台,虽然你没有分得一分钱,你也是爽的,这是存量社会竞争中产生的心理定势。 何姐肯定想象不到,葛校长的处理办法是不理睬,是不动声色,是一切照旧。这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这是什么原因呢? 何姐对存量社会的运行规则是相当熟悉的,但她最无法理解的是,目前的中国,已经进入增量社会了。增量社会的运行规律,完全突破了旧的模式。 比如人际关系的增量。在这个互联互通极度发达的增量世界里,每个人每天会认识大量的新的朋友,到新的地方生活与工作,接触大量新鲜的事物。所谓见惯不惊,人们再不不过度纠结熟人社会中的稳定法则了。 过去人们为人处事,最要紧的是要记往:多少仇人多堵墙。而今天,人们更愿意那种外向的扩张式的交友方式:多个朋友多条路。 要知道,冬子有今天的成功,主要就是多了许多有价值的朋友而已。 比如财富的增量,以前,单位的效益是稳定的,你的奖金多了就意味着别人的奖金少了。但今天不一样,大家都在多。那街面上的拆迁户,天降大钱,如潮水般涌在街面,你不去捡,自然有人去捡。很多时候,你挣的,并不是别人亏的。大家都在挣,因为生产力解放了。 更重要的理论,何姐更不清楚了。从理论上,冬子倒是听过孙总或者彭总他们一帮朋友的高论。世界发展的稳定固态是暂时的,是表面的。而世界发展的动态,扩张态,却是永恒的。易经上说:生生之谓易,变化是永恒的。不变,只是暂时的假像。 用孙总的话说:熵增,就是世界发展的真相。 中国经历了几千年的农耕稳定态,这在世界史上是罕见的。所以,大家误以为,社会是稳定恒态的。其实不然,大部分民族,都是在动荡中发展。 我们从农业社会中的熟人社会中解脱出来,走向工业社会,今天的社会,早就不是那种稳态社会逻辑所能够理解的了。 我挣的,也有可能是你挣的,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还有一种哲学,小袁曾经说过。时间是放射状的,时间的流动,会让过去的一切都消失。所以,对待流言最好的办法是不理它。 因为,旧的流言当失去人心去扩大它时,失去现实的印证与反馈,它的新闻与传播价值,会很快被新的流言所覆盖。 人们之所以喜欢流言,并不是它的真实性,只是它的娱乐性。只要找到的新的娱乐点,旧的流言,就没价值了。 这个暗流,虽然曾经涌动过,但随后,也悄无声息了。 何姐并不承认自己理论上的失误,她只是觉得,葛校长的光辉盖过了流言,冬子的钱,让人们花了眼。 第二百六十八章 盛大开业 “小陈,你创造了五个第一。”主管城建的副县长握着冬子的手,在记者的摄像头下,在一众官员及企业家的拥簇下,副县长绵软的大手,显得格外温暖。 冬子不太好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此时县长并不松开手,只是拉着冬子的手,转身对着身后的葛校长说到:“葛老师,我说这五个第一,您看我有没有道理。如果没道理,我收回,请您批评。” 在公开场合,县长的话总带一个“您”字,既是礼貌,又表达他对老师的尊重。葛校长笑到:“好吧,我听听。” “他是这条街第一家签订拆迁协议的,对吧?虽然他最后回来,我们工作人员最后才见到他本人。但是,第一个签协议,就是对我们的信任和支持。” 葛校长笑到:“这算一个。” 县长拉着冬子的手不放,说一段话拍一下冬子的手背,好像兄弟般亲热。这一切,都已经在闪光灯的亮度中,进入了今晚的容城新闻了。这里面有很强的政策含义,对那率先响应政府号召的人,有一种鼓励的示范效应。 “他还是第一家装修完毕率先开业的第一家店子,当然也在这条商业街的第一家的位置。这本来算三个第一,但我合并同类项,总体算一个,大家没意见吧?” 周围一阵附和赞美之声,县长看着他的老师,老师也在点头。 县长伸出两个指头,仿佛如丘吉尔比划的v字:“我已经说了两个了,还有第三个。”他的手伸出三个指头,用力向下压了压,仿佛强调力度一般。 “第三个,就是小陈店子的装修,至少从目前这条街来说,甚至从整个容城的餐馆来说,是最具特色,最高档次,把历史感与现代感结合得最好的,如果搞装修设计评比,目前,小陈这店子,在所有餐馆中,可以评为第一。”他停顿了一下,人群中的附和与掌声在他的停顿中自然响起。 在大家等他的第四根手指头时,他却继续发挥了出来,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先是看了看葛校长,再看了看大家,仿佛在发表某种演说。 “这个第一意义非凡,同志们啦,意义非凡!”县长显得激昂了起来:“我们容城是什么?历史文化名城,三国时期的都城,古代来容城的大文豪,留下过千古名篇,就是在今天,有葛校长这一类文化工作者教育工作者的坚持,为我们容城保留了文化的种子,我们的文化,不仅有遗迹,而且至今在是活着的生活。这特别了不起。大家想想,你们到过许多名胜,看那些旅游景点,读那些诗词楹联,大家想过没有?当时人,还有喜欢作诗写对子的吗?还有书法临碑的吗?不多了吧?而咱们容城,这类人,相当多,每年的相关活动,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历史文化的结晶,在容城仍然活着,在我们的生活中,在我们的审美里,在我们口传心授的师生间。在这里,我要为这种文化传承人的代表,我敬爱的老师,葛老校长鞠躬,时间长河中沉淀下来的文化精华,如同冬子烤的美味的羊肉,只有在葛校长这类传承人的竹签下,才穿成了串,让人们拿得起来,吃得方便,让我们活得有骨架!”、 他转身向葛校长鞠躬的照片,第二天,就在容城日报的头版面上刊登了。 “这家店子的开业,它的装修,还出现了大量的现代感元素。我不是搞设计的,但是,我有设计届的朋友,我把照片发给他们时,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这种现代感让我有一个感觉,它像广州的元素,它有深圳的元素,它有上海的元素,总之,它几何线条的美与颜色对比的冲击,显示出现代都市的情怀。这是一个很好的构思,我觉得,从这条街,这家店子开业起,容城人,在保持文化历史传统的时候,同样可以享受现代文明,享受沿海大都市甚至国外发达城市的现代生活,今后的容城,不仅是长江边上的历史名城,也将是改革前进的现代明珠。” 热烈的掌声在最恰当的时候响起,把县长的讲话氛围推向了高潮。 等掌声稍微减小时,县长自嘲似地笑了:“已经说了三个了,但后面两个,其意义,更具体,更实在,更有冲击力。” 他已经举起第四根手指头了:“这也是第三个的具体化与实践化。小陈的餐馆,经营着两个品种,正不自觉地蕴含了我第三条所说的两个意义。据我所知,这老陈烧烤,是他父亲创立的牌子,是我的恩师葛老校长亲自题字的,这代表什么?代表我们容城土生土长的传统,美食与文化的传统。它这个品牌,工商部门也已经批准为地方特色小吃了,已经存在十几年了,大家的口碑,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他的第二种食品就是卤鸭子,据说是川菜大师的崭新创造,是封关之作,是创新的产物,也是咱们容城人引进的产物。这就好比这条街的新修。如果没有东山这座历史文化名山,我们不会把这条街按仿古建筑设计。但是,如果我们不引进如此先进的现代建筑开发企业,包括对门的装修设计企业,这条街的建设速度与档次,就起不来。发扬原来最好的,引进外来先进的,如同小陈这家店子一样,给这条街做出了第一的表率,给所有商户打了样,我相信,一定能够生意兴隆,一定能够提升客人的消费体验。” 他跟c姨的关系好,不自觉地,帮对方打了个广告。 当然,对门的设计,其实也是冬子搞的。但是,冬子总把这些设计,对外说,是c姨公司的作品,这既是为对方打广告,也是为了减少自己的麻烦。如果说是自己亲自设计的,那原来的老熟人,都要找自己来设计,那自已就没办法脱身了。 终于,县长把整个手掌都伸出来了,他的第五个第一,说要发表。 “第五个第一,就是指小陈的专利。要知道,小吃或者食品申请专利保护,这并不罕见,但是,一个搞食品的,居然申请了机械专利,这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他的烧烤机,有很多人感兴趣,想找我打听,能不能弄两台。但专利法,我不能违反,这些事,还得看小陈本人的意见。总之,小陈是个不得了的人,食品搞得这么好,给大家说个私事,外地客商或者领导,包括我自己的亲戚来容城,他家的烧烤和鸭脖,是我必上的菜。现在,小陈以这两种菜为依托,开了个酒店,并且引进了最正宗的川菜厨师过来,人家系出名门,正是改善咱们所有容城人口福的时候了,这也算饮食文化引进,我们的态度是:凡是先进的,我们都引进。凡是能改善容城人民生活的,我们都欢迎。凡是能够给容城人增光的特色产品,我们都要支持推广!” 领导的话当然高屋建瓴,当然有掌声雷动,县长看葛校长的眼神虽然低调,但看到葛校长认可地点头,县长又把他的头昂了起来,显示出自豪的模样。直到剪彩时,他才松开了冬子的手。 剪彩仪式是专门安排的,葛校长与县长一同剪彩,那巨大的牌匾是葛校长的亲笔,而副县长,是这条街的总设计师。 一众官员在开业庆典仪式结束后,就离开了,因为,他们要避嫌,不吃开业宴席。当然,背后的工作,c姨是下过功夫的。 “他们不吃饭的,吃饭的人是商户们,你莫管,我都安排过了的。再说,大庭广众之下,吃你一餐饭,别人怎么说?” 川菜厨师们可以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当然,除了冬子的羊肉串和卤鸭脖之外,全套最正宗的川菜新品都上来了。关于开业菜单,已经传到远在攀枝花的司徒师傅那里,请他作了修订。他虽然长期坚持在家乡做餐饮,但他毕竟是全国拿过奖的厨师,场面上的事,他见得多了。 他还专门问了冬子,这边人的口味喜好,食材特点。这些,都有利于冬子今后饭店长久经营,形成自己的菜系品牌。 这里有十几桌人,不是老板就是当地名人,但爹爹却并不在内。他主动对冬子说到,自己不能在这种大宴席中出席,毕竟年纪大了,遇上别人敬酒,自己吃不消。他只是在开席时,端着酒杯,在话筒前面说了几句祝酒词,就退席了。 一般人的开业祝酒词,是恭喜老板发财,生意好的。还有就是祝客人们吃得愉快喝得尽兴的,或者祝各位来宾良好愿望的。 但葛校长的祝酒词,好像是对冬子一个人说的。 “各位来宾,你们今天来到这里,我们一起见证老陈烧烤酒店的开业,我只是希望,大家作个见证,见证冬子的成长。作为老板,冬子,你要对得起大家这份信任,你要努力把最好的味道留在这里,把最卫生的食品贡献大家,把传统美食的文化,发扬光大。如果你做不到,今天的客人们,你一个都对不起了。大家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大家鼓掌,喝酒,也领略了葛校长对冬子的严格。当然,这段话,大家也听出另外的意思来。那就是,葛校长不是佳宾,不是客人,他要求冬子,如同要求家人后辈一样的,他们是一家人。 葛校长集体敬酒后,就上楼了,他要参观冬子楼上的新房。当然,燕子在上面已经做了准备,下面菜品,各样一小份,同样端上了楼,在家里面的餐桌上,已经座了自己一家人,还有小舅大姨,他们为另一件事,坐在了一起,那就是,商量冬子与燕子婚礼的事。 当燕子把菜布好,爹爹上来后,爹爹与燕子的爷爷坐在了上首位置时,燕子就被赶下来了。因为下面招呼客人太忙了,十几个人忙得照顾不过来。 今天,从小向小熊到小樊许玫,还有两个新召来的姑娘,六个人当跑堂的,燕子在作总调度。冬子主要负责陪客人,轮流敬酒,也只有他有这个酒量。厨房里的几位大师傅,从前天起就开始忙着今天的事,现在也在加紧操作。因为,许多菜,只有趁热吃,才是正宗的。 今天的菜品中,有几样值得大家称道。除了最传统的两个小吃外,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有三个看似平常的菜品。 一个是豆瓣鲫鱼。因为容城当地,是鱼米之乡,鲫鱼也叫喜头鱼,最常见,家家都有不同的做法。而豆瓣鲫鱼,几乎人人都会做,但今天大家吃到的味道,才让他们大开眼界。 为什么这么香?为什么这么嫩?为什么它的形状保持得这么好?为什么颜色如此诱人? 诸多的为什么,在众食客的评价中,说出传奇来了。冬子只得解释,自家的厨师,师出名门,是最正宗的川菜。 有人问,川菜不是麻辣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多辣椒的豆瓣鲫鱼,为什么在并不擅长吃辣的容城人吃起来,也如此的顺滑与平和? 冬子只好跟他们解释,川菜的几个流派,什么上河派、中河派下河派,什么川西坝子以不辣为主体,重庆地方以麻辣为特点。还有什么金沙江峡谷的川菜风格,以食材为主,调料为辅等。 其实,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个豆瓣,这个豆瓣用什么辣椒制作的,怎样才能够保留适度的辣,得到更大的鲜香,这些都有许多窍门。 虽然,这些在座的客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吃到这种风味,也确实震惊了。他们可以吃过山珍海味的人,也从来不缺大场面,但从自己最熟悉的菜品入手,给他们震撼,这才体现出正宗川菜的魅力。 更令人惊叹的是“开水白菜”。这道菜是上过国宴的,取的是白菜的本味,完全改变了大家对川菜麻辣特色的固有印象。 这道菜是一百多年前,由慈禧太后的厨师,其名川菜大师黄敬发明的,后来,由川菜大师罗国荣发扬光大。而齐老爷子的师傅,那位卤鸭子的发明大师,则是罗国荣的师侄。所以,这道菜的传承,是相当正宗的。冬子店子的大厨是司徒的徒弟,而罗国荣算来,是他的师祖。 开水白菜以北方大白菜的菜心来制作,食材看来是最常见最便宜的。但要配制好好,汤料最为重要。以鸡鸭、排骨熬煮,并用鸡肉蓉,猪肉蓉澄澈的高汤调味,最后浇汤时,在汤里淋一些鸡油。制作过程相当复杂,为了这一锅高汤,几位厨师硬是忙活了半天。成菜后,清鲜淡雅,香味浓醇,不油不腻,清香爽口。 特别是那汤色,如同开水般洁净而略带淡黄色,仿佛与淡黄色的菜心映衬,非常精致朴实。 当年黄敬初到皇宫时,京菜与鲁菜是皇宫中的主流。不少人贬损川菜只会麻辣、粗俗土气。为了争口气,黄敬百番尝试,终于创制成功了这道菜品。把极繁和极简归至化境,一扫川菜百年来的冤屈。清朝灭亡后,黄敬回到四川,把这道菜传授了自己的弟子,而其中的罗国荣等师兄弟们,得到了真传。 1954年,罗国荣被调到北京,担任北京饭店的主厨,负责国宴工作,将这道菜作为国宴必备菜品,从此,这道菜终于名满天下。 当大家听说这个故事后,顿时觉得高大上起来。要知道,这是真传弟子的菜品,怪不得,貌似平常,吃起来,不同凡响。 至于上这道菜的意思,却是司徒师傅的意见。 “你的烧烤是味重的东西,卤鸭子,也是重调料的卤味。如果上一道清淡的菜品,才会有对比,我推荐开水白菜。” 当然,以司徒这样的名厨推荐的东西,冬子肯定是听的。 席上,还有一道菜,却是司徒师傅自己发明的,这道菜只有他及他的亲传弟子做得出来,名字叫做“功夫杂菌汤。” 其实,所谓的杂菌,就包含着七八种不同的真菌食材,竹荪就不用说了,还有采自雪山的菌类,只有夏天才采得到。有两种,冬子只晓得它的土名,根本不知道它的学名是什么。厨师来时,把这些都自己带了过来的。 几种菌类,从药性上,从味道上,如何配合,这是一个学问,冬子知道,即使自己问了,司徒答了,自己也无法掌握。有几种菌类的制作方法不同,前期制作工序繁复,最后加在一起熬汤时,已经是半成品的。 “冬子,你放心,这种东西,如果在你那里打响了,食材我保证供应,不会断档的。” 果然,在今天这个开业宴会上,一炮而红。当有人问冬子:“陈老板,你这汤是怎么熬出来的?” “雪山上的菌,长时间的熬。十几种菌,叫不出名字,十几个小时的小火慢熬,打不得瞌睡,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果然,功夫要功夫,杂菌还真杂。其实,冬子自己也不好说清楚。这是司徒的发明,得为他的专利保密。人家只传弟子的,自己问多了,也不好。 当然,还有一些名菜,也只是选择性地上了一些。夫妻肺片就没上,因为它也是卤的凉菜系列,与卤鸭子性质相当,就不重复了。 宫保鸡丁、毛血旺、麻婆豆腐是必须要上的。上它们的作用是,作对比。这几道菜,是最常见的,在座的客人都吃过不同厨师的的作品。但今天,他们吃到最正宗的做法,自然就有比较了。 最好的味道只要你尝试了,你就会觉得,自己以前吃的,莫非是假川菜?这种效果,立竿见影。 东坡肘子,之所以上它,因为容城本身与苏东坡有关,苏东城在江对岸住了三年,经常过江而来,在这里发明了东坡饼,在对岸发明的东坡肉。而东坡本人的故乡,却是在四川。历史文化的交集,让所有人,都有了亲切感。 最后上的鱼香肉丝,因为它最下饭,所以,量就比较大。许多客人,干脆就拿它拌饭,热火朝天地吃了起来。 对厨师最好的奖赏,是大家把菜吃完。而这一堆所谓的富贵人,居然把桌上的十几个菜,都干得差不多了,搞得冬子不好意思。 “我准备的菜太少了,不好意思,大家没吃饱吧?” “你看看我的肚子?我都三高了,知道自己不能多吃,但没控制住,你看,我现在肚子胀得不行了,但嘴巴还想吃。陈老板,跟你说句实在话,好几年了,我都没像这样吃过了。吃相差了点,你莫笑话我就行了。” 说这话的人,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他的观点,也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 一炮而红! “老陈烧烤”饭店,是正宗川菜师傅做出来的菜品,参加开业宴席的老总们,吃得捧着肚子出门,这可真是给冬子传了名。 虽然,冬子的饭店并不大,档次也说不上很高。但有县长的鼓励及新闻媒体的宣传,后有老板们的口口相传,在这个小小的容城,人人都想去尝试一下。 这就让冬子这饭店的生意,总是忙不过来。以至于,排队等桌子的,都排到几十号后去了。搞得冬子没办法,一边给别人道歉,一边给每个等候的客人,发两串羊肉串,以示歉意,相当于安慰奖。 吃了一肉串羊肉的食客被这美味勾引出涎水来,更想上桌点菜了。中午的开业宴会,晚上挤爆的生意。以至于,开业后三天,都是这个样子,搞得,他们根本没办法抽出人手,在街边摆摊,像过去那样经营了。 而冬子与燕子的婚礼,也已经确定了。那是双方家长商量好后,再与他们两个当事人商量的。婚礼订在农历的端午节,那些上学的孩子们放假,大家有时间来。请的客人,主要是双方的亲戚,尽量不请外面的人。 但消息,还是被有些同学们知道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婚礼筹备 “这样搞,是不是铺张了?”燕子不安地问,冬子手上拿着一个草图,写了婚礼的基本模式及相关规划,这上面,要请的客人,估计得有二十来桌。 本来过去的同学是不准备请的,毕竟大部分在外地工作与生活,又不是过年或者国庆放长假的时间,他们有的要回来,也不方便。 但是,架不住同学们的热情,凡是在武汉的,都要回来。毕竟,过端午节,他们一般是要回容城的。初中同学,因为武杰的鼓动,近处的都要来,当然还有一部分,本身就生活在容城,与新郎新娘双料同学,当然得来。 高中同学中,在武汉的班长当然也是积极的筹划者,他们不仅强烈要求参加,还征得了尚方宝剑:小葛老师的同意。 要知道,小葛老师,冬子的大姨,此时已经是代表冬子的母亲,可以作主的。 “我也问过大姨,她也问过爹爹,说是请同学们,也不过分,只要来的,就得接待,况且,他们也晓得,我们之间的事情。” 燕子的爷爷,为了看到孙女出嫁的样子,熬过了好几个冬天,不可能简单了事。 当然,早就答应了的远方客人,必须要通知,至于他们能不能来,那另当别论。西安的冯警官与小夏,佛山的小袁与铃子,重庆的丁哥两口子,武汉的小简夫妇。而彭总肯定很忙,但事情还是要汇报的。 至于女方家要请的人,当然是她在乡下的亲戚们。 为了简并事宜,他们决定,将男方女方的事合并在一天办。就端午节中午,双方佳宾齐聚一堂,嫁娶同时进行,免得办两道。 按容城的规矩,嫁姑娘的,一般中午进行,娶媳妇的一般晚上进行,最后是入洞房。但近些年,为了简化程序,合在一起办,也是常例。 这里有一个麻烦,就是男女方的客人,总有一种无形中攀比的倾向,会把喜庆氛围搞变味。但在冬子与燕子这里,倒很好解决,这是武杰提出来的。 “比如冬哥,你有些所谓高大上的朋友,肯定是坐男方席的,但是,咱们初中的同学,多了的,加入女方阵容,我们代表燕子的娘家人,人数也就差不多了吧?” 主要是人数。来宾的人数,可以比较两个家庭的阵容,差距太大,人数少的一方,心里就有些难过。初中同学代表燕子一方,这也名正言顺,毕竟都是她的同学。 “有我在现场调配,你们放心,我读书不行,看人看事,你们不相信我?” 武杰一个老江湖,这点事,肯定办得妥帖。 “燕子,你家的亲戚,有多少,要请哪些,住哪里,你得找个人跟我对接,到时候,他们怎么来,完事后,怎么走,都由我安排车来送,放心吧,燕子,你家的事,我也包了。”武杰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一个事:“对了,你家男佳宾我搞得定,女佳宾有些方面的事,可能不愿意跟我说,找个女的打个下手,也行。” 农村亲戚的对接人,当然是燕子那个堂兄了,而配合接待女佳宾的人,最合适,莫过去许玫了。 “许玫怎么样?你跟她配合,没问题吧?”燕子问这话时,眼神中有点异样的味道。 “我有一个感觉,总有一些人想害朕,总把我往许玫身上推,是不是?”武杰马上意识到这个眼神的意义。 冬子笑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武杰玩笑地打了冬子一下,冬子挡都没挡,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关于高中同学的事,根本不需要人操心,班长已经自靠奋通承揽了全部任务,再加上,有体育委员的全程机动,一切都搞得定。 最麻烦的是佛山远方来的人,倒是丁哥与小袁都答应提前来几天,作接待的主力。但考虑到他们对容城不熟悉,所以,冬子还在犹豫。最后,小简提出,一切由他来安排,不会出问题。 “你来安排?你都不认识他们,怎么安排?” “小袁我认识噻,彭总如果要来,我也认识,再加上,我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力量存在,你放心吧。” “谁啊?” “c姨,你忘了?她出面,再大的场合,没有搞不定的。再如果李雯肚子没有大,她也是把好手。” 李雯怀孕了,这可是个好消息,冬子与燕子听了,都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在自家饭店办婚礼是不太现实了,得找一个既有宾馆又有大宴会厅的地方。好在,小舅利用他的关系,找到了容城有名的“云台大酒店”,这里是三星级的酒店,几百个客房和可容纳几百人就餐的宴会厅,还有全功能的舞台。 冬子要求的当天做菜的人,全部用自己家饭店的厨师,这也答应了。他要办一整套川菜大宴,来款待客人们。 本来,老陈烧烤开业时来的几个师傅,只留下司徒的两个徒弟,其余都已经回四川去了,本来就是为了开业临时来帮忙的。但司徒听说冬子要结婚,他本人走不开,非要那个大徒弟,带着他的全班人马过来。那个大徒弟,就是冬子与燕子在攀枝花住的那个别墅旁那个饭店的大师傅,他可以办大宴席的真正行家。 大师傅带着一辆冰柜车,从四川开了两天,来到了容城,里面的各种食材与调料,本来都算是司徒送的,但冬子不肯,非要给钱。他费尽口舌,硬是办了一张银行卡,把密码设置为123456,塞给了大师傅,那里面,存有30万元钱。本来,如此珍贵的食材,如此一流的师傅,成本还会更多,但这30万,司徒还是不肯收。还是在齐老爷子作为大师兄,硬是劝说,司徒才让他的徒弟勉强收下的。 所有筹备差不多时,冬子把这一切,跟爹爹家家汇报了一下。 “我这一路来,跟燕子,受到不少恩人的照顾,朋友的关怀,他们来,我很感激,但是,我想,他们如果要送礼,我不好意思收。毕竟,也增加了别人的负担。但是,我在电话上虽然这样说,别人却不同意。爹爹,我是收好,还是不收好呢?” 爹爹问到:“冬子,收礼的基本规则是什么?” 冬子摇了摇头,他还没听说这有什么规则。 “婚礼是最隆重的礼节,孔子在两千年前这样说,今天,中国人也在这样做。为什么?是因为家庭的结合,是因为亲情的新生。来参加婚礼的人,已经不是普通的朋友了,你得把他们当家人来看待,当亲情来看待。所以,人家慎重对待是对的,况且,收视的基本规则是:礼尚往来。” 冬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以前参加别人的喜宴时,也看见过这个人情簿子,上面也写着这四个字。 “往来,人情,记住,这就是收视的原则。收的不是钱,也不是物,是人情,是感情。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们从此以后,就得有往来。他送来的,你送去,在往来中,增进感情。莫小看那些礼啊,一来一往,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亲了。如果长久不往来,你就是送他一百万,最后感情也是要淡的。不要以为,你不收人家礼,是为了减轻别人负担。人家反而会以为,会不想跟他们再往来了呢。” 冬子明白了,当你组成一个家庭,就形成了一个社会单元,加入到一个巨大的人情网络之中,人家把你当亲友,你也得把人家挂在心上。 “我们就有这样一个习惯。”家家说到:“别人家要办事,我就得翻翻自家过去的人情簿子,过去我们家办事,人家来过,送过礼,我们就必须要去,要送得更多些,这不仅仅是还情,这还是往来的意思。” 家家这一说,冬子知道,成立一个家庭,不单单是两个人过日子的事,也是独立在社会上,建立自己人情网络、亲情联系的开始。 随后,家家回到卧室,拿出了两个人情簿子,给了冬子。“这有三个人情簿子,你收好,它们在,你家过去的人情就都在。” 冬子接到,看到其中一个簿子,年岁已经相当老了,封面破损,有沾过的痕迹。上面记录的是父母当年结婚时,别人送人情的记录。 许多人的名字,冬子都不认识,但上面写的礼金礼物的,看起来,也恍若隔世。现金五元、面条十斤、暖水瓶一对等,那可是几十年前,父母结婚时,别人送礼的记录,这是父母家庭的开端,冬子觉得,父母年轻时的印象,好像又回来了似的。 剩下两个比较新,那分别是父母去世后,参加葬礼时的人情簿子。当时,冬子只知道哭和叩头,这些具体的事,都是舅舅姨妈们具体负责的,当然,这个人情簿,也存放在家家那里。 “你呢,跟燕子,都是家里的独苗,你们新成立了家庭,你们就得负担起,这个家庭历史以来,人情方面的延续。这几个簿子,我今天交给你,你要把它们保管好,并且把燕子家交过来的也要保管好,你们是大人了,要独立处事了。这就是,为什么,长辈非要看到后代结婚的一个原因。” 家家的话,让冬子感受到巨大的责任。 冬子商量完其它事,就准备离开。 “莫忙,冬子”家家把冬子再次叫住:“好多老亲友,你可能不认识,但你大姨认识,到时候,她介绍时,你得认真记到,莫把人搞忘了,称呼喊错了。以后,你再办事,得靠你自己了。” 这是亲情的交接,这也是家庭历史的传递,冬子明白,这就是感情之根。 冬子明白了,燕子家在农村,为什么那些乡亲们都以亲戚相称。也许,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但还是爱以亲戚的名义互相走动。原因在于,这个人情簿子,祖辈居住的地方,人情往来已经上百年,人们之间早就超越了邻居关系,形成固定的亲情来往的模式了。说他们是亲戚,比说他们是邻居,更真实,更贴切。 而最近几天,老陈烧烤饭店,依然保持着正常开业,但是,外卖烧烤及卤鸭子的,只剩下小向他们在车站的业务了。毕竟,小樊与许玫,还得要加入到婚礼的筹备之中。 关于场面布置,现场司仪及婚庆节目,酒店安排,佳宾来往,甚至散客接待,c姨专程来到容城,提前一周就开始了准备工作。这一切的准备工作,钱与人的方面,她都不要冬子操心。 “c姨,我的婚礼,这钱应该由我来出。” “不对,小简跟我是合伙人,你也是。我怎么帮他的,也要怎么帮你。如果你不认我这个人情,那我撤,行不行?” 又是人情,冬子只好答应了。 再说,武杰那边,他居然租了一个中巴车,专门跑乡下接燕子的亲戚,再加上他自己开车接人,估计没有问题了。 最先到来帮忙的远方亲友,是小简。本来李雯是坚持要来的,但被燕子劝说住了。因为,她大个肚子,来到这人多事杂的地方,怕出事。更有一点,现在是装修的旺季,柜台上少不了人,李雯还得要坐柜台,维持生意。 小简来的第二天,小袁带着铃子,冯警官带着小夏,也过来了。都是年轻人,见识倒差不多,兴趣点也相投,几个人除了帮忙做婚礼前期的准备工作以外,在一起玩耍,也是非常愉快的。 冬子与燕子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吃饭时与他们聚在一起,平时倒没多少时间陪他们。当然,他们是真朋友,不需要客气,也不需要冬子怎么陪。倒是许玫,看到这些冬子比较高大上的朋友来了,主动要求当地主,陪远方来的人,多转转。 她还拉上了武杰,当司机,专门开车,拉客人们逛容城的风景点。以至于,爱开玩笑的小袁,把他俩当成了一对,一路开玩笑。许玫与武杰,倒不好当面否认,让人家客人尴尬。 丁哥丁嫂的到来,让冬子与燕子意想不到。这两口子带来了彭总与孙总的礼物。彭总代表他夫人,一起送了一套首饰和两人的晚礼服。孙总就直接得多,直接送了两万块钱。并且,还专门写了一封祝贺信,是用骈文写就的。孙总虽然是理工男,但一直对传统文化有爱好,这个骈文太高端,冬子觉得,恐怕只有爹爹才看得懂。 冬子把这封信,给爹爹看了。爹爹看了过后,感叹了一声:“工整典雅,意义贴切,想不到,现代人,还能够写出这样质量的文章来,文脉未断啦。我问一下,冬子,这个孙总,是学什么专业的吗?” 冬子介绍了孙总的学术背景及成就,爹爹大为惊奇:“一个搞材料的专家,传统文学水平如此之高,哎呀,后生可畏,有希望啊,有希望。有人才的时代,人才发光的时代,就有希望。” 看到爹爹如此激动,冬子忍不住问到:“爹爹,你是说,中国的文化传承有希望?” “不仅仅是,文化有希望,发展有希望。有孙总这样的人当顶梁柱,有一批这样的人出来发挥作用,我们这个最大最古老的民族,何愁不能复兴呢?” 爹爹的目光仿佛定格在房间的空气中,没有看任何人,但冬子知道,他沉浸在某种欣喜之中。 明天婚礼就要开始了,今天下午,是布置现场的最后时刻,c姨把她容城公司的一些能干人召集起来了,有搞销售的,有搞设计的,还有各类司机、装修的,硬是把整个大厅,搞得风生水起。 冯警官他们也各有各的事情。小夏到时要献哥,这是许玫强烈要求,燕子特别提醒的。一个专业的音乐人,在这个场合,没有比唱一支歌更好的礼物了。 小简对新装的灯光有他自己的要求,有些特殊的灯具,是小简从武汉带过来的,既要考虑现场的灯光氛围,又要考虑摄像的要求,还得考虑灯光与客人之间的距离及强度,毕竟天热了,大功率灯具发热,对客人也不太好。 小袁及铃子,专门负责插花的布置,尤其是铃子,对插花倒是很有研究的。 c姨是现场的总指挥,她的调度方式与效率,让冯警官看得眼花缭乱,冯警官悄悄对小简说到:“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看她太厉害了。” “大老板,救过冬哥的人,现在在容城,投资了一个最大的装修公司,冬哥也是她在容城的合伙人。” “怪不得,冬哥成功,不怪了,这么多能干人愿意跟他合作,哪有不成事的道理?”冯警官是见过彭总与孙总的人,当年冬子要离开销售公司,冯警官表达了惋惜。不仅仅是惋惜冬子这个好朋友要离开自己,更是惋惜冬子,他离开这么好的领导,会失去成功的平台。现在看来,c姨这种人愿意跟冬子合作,可见冬子的未来,不愁没有前途。 小夏在台上试音,与音响师交流,各种音频的大小轻重之类的专业话语,冯警官与小简小袁等人,互相说话玩笑。许玫在一边帮助铃子插花。那边c姨在喊:“幔布和采纱过来了,你们注意,慢点往下拿,莫扯乱了。” 一些女生就出去,帮忙去了。这事,男生粗心,力气大,干不好。 小夏也试完了音,调音师也记下了注意事项,小夏就跟许玫一起,出去帮忙拿那些彩纱。按原先的设计方案,这里的垂幔与彩纱,得有十几种,最长的,估计得有两百米长。得布置出一个梦幻般的效果。 几个男人,在里面说话做事,没注意女人们的事情。那些东西,并不重,不需要男人帮忙,只是分门别类非常细,所以,得她们干。 突然,许玫有点慌张地闯了进来,拉着正在跟冯警官说话的武杰:“武杰武杰,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好像是c总公司的,害过我们那个,她怎么在c总公司呢?” “你说的谁啊?”武杰没注意到,此刻,许玫挽着他的手,很不正常。 “就是上次,搞个食物中毒,专门害我们的,差点把冬哥的牌子都砸了,那个拍照的女的,你知道的。” “啊?是她?赶快带我出去看看。”武杰扯着许玫就要往外跑,许玫马上把他拉住:“她是拉货来的,随着货车,又离开了,我只看了她一眼,不晓得她看到我没有。反正,她还戴一个帽子,要不是我印象深刻,一般人还真看不出她来。” 听说那人已走,武杰极度失望。 但冯警官把一切都听得真切,害过冬子这个事,让他警察敏感的神经,一下子被激活起来。 “许玫,你细说,莫慌,我听听看。” 许玫把从头到尾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按许玫的说法,如果这样的人,潜藏在c姨的公司里,那说不定,还会出现什么危险。但是,c姨的公司太大,她自己的员工,自己也不一定清楚。别人在暗自己在明,那就不好办了。 因为那个车子与人员,都是c姨公司的员工,可以肯定,那个人,就在c姨公司工作。至于c姨认不认识,那就说不定。没照片,也不好找c姨求证。 冯警官分析了一下。有几种可能,第一是c姨认识她,她对冬子所作所为,如果c姨知情而不开除她,那说明是c姨主使的。从动机与历史上来说,没有这种可能。 那就剩下两种可能。第一是c姨认识她,但不知道,是她害过冬子。第二是c姨根本不认识她,大老板不认识自己的基层员工,这也很正常。 但无论哪种情况,这事,这人,必须让c姨和冬子知道。 “但是,我也只看到她一眼,她就离开了,怎么求证呢?未必,我要找c姨从公司内部调查起?那得多大动作,况且,时间也来不及。如果她在明天冬哥的婚礼上使坏,那怎么办呢?” 许玫有些急了,武杰也紧张起来。想想前段时间那个事,差点让冬子的生意熄火,可见,这个女人不寻常。安排事情有章法,心机重。 “很简单的办法,武杰,几分钟就可以搞定。”冯警官说得很有把握。 第二百七十章 怎么是她 “大门口有监控,我已经提前数过了,大约有五个,完全无死角,况且,国家对星级宾馆的监控清晰度及保存时间,有明确的规定,我们到监控室一查不就知道了吗?” 冯警官以其职业的敏感性,在进入任何一个场所前,都要习惯性地检查一下安防设施,想不到,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许玫等人激动地,就要往保安室跑,被冯警官拦住了:“人家凭什么给你看?你以为,人家保安不懂规矩吗?” 安保录相资料,不是你随便一个人就可以看的。但是,这难不倒武杰。作为本地人,他的资源是很多的。前几个月,这个宾馆更换变压器,宾馆的副总还找武杰说过好话,武杰也帮忙找人给他优惠了些。 要知道,小城市熟人社会,人与人之间,有扯不清的关系。作为本地人的宾馆副经理,与武杰,早就是熟人了。本地人工作与生活,某种程度上,要打一辈子交道,能给方便就给方便。 武杰联系了副经理,副经理给保安部长打了电话,他们再到保安监控室调看录相就自然了。当然,名义上,是找某件丢失的东西,这个理由,大家都说得过去。 “啊?往回倒,定格,对,放大,这个人?小夏,你过来看一下?” 冯警官率先惊呼起来,这把许玫吓了一跳。当许玫看到画面上指着的人影,也确认了。“对对对,就是这个女人,几个月前,她老跟我套子近乎,我不会认错。怎么,冯警官,你认识她?” 冯警官怎么可能不认识呢?这是他进入市局后办的第一件露脸的案件,这个案件,几乎用尽了他当时所有的智慧与精力。当然,也因为这个案件,他也在单位立了足,受到了重视。现在的冯警官,虽然只有二十几岁,已经可以负责一个专案的程度了,也是因为这个案件的侦破,他的能力得到了展现。 破案前,这位何姐的画像,各种侧面的版本,天天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搞得小夏都记住了这个人的脸。当小夏看到画面时,也确认了。 “就是就是,啊,怎么是她?” 时空压缩,人世恍惚,有一种错愕感。当年,在西安的经历,一一闪现。 许玫武杰一众人,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有这种表情。一个西安来的朋友,居然在容城,遇上了自己的老熟人。 其实,何姐知道,她这一次来,是有风险的。事先,公司动员部分人员参加这个婚礼筹备时,她就在主管销售经营的副总拟定的名单里。毕竟从气质与社会经验,以及办事的效率来看,何姐都是一个不错的人才。 但何姐推辞了,说自己近些天身体不好,要看病。副总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坚持。何姐知道,如果在那种场合,碰上许玫和小樊,麻烦就来了。 不能暴露,是所有工作的前提。 这一天也是命运有巧,她本来是在西城门处,买点衣服,夏天来了,有些当季的衣服要换了。刚出商场,准备打的,结果就碰上副总了。 “何姐,身体好些了?”副总坐在一辆四门六座车的驾驶室里,车没启动,他跳了下来,拦住了正出商场的何姐。 “好些了。”只能这样回答,要不然,怎么逛商场呢? “那好,帮我一个忙,我还有另外的事情马上要去处理。这车东西,你和司机送到云台大酒店,最后,让接收人签个字,就算完成任务了,好不好?耽误你半个小时,行不行?” 只能说行了,这种事,你要再扯,反而会让人怀疑。 当然,何姐作为押车员,送东西到云台大酒店,也是有风险的。但没办法,从她答应那一刻起,就得面对。 司机与车子,都是公司的。公司很大,虽然彼此不熟悉,但知道是同事,说话也就随便些。此时的何姐,迅速思考对策。车在开,话在说,何姐的脑袋在想许多事。 “师傅,你这个太阳帽是哪里买的?好好看呢。”何姐终于发现,座位背后,有一个蓝色的长檐太阳帽,像是发现了救星。 “地摊货,有时太阳大了,戴一下,今天太阳一般,不戴了。虽然我头发不多,但也无所谓了,这把年纪,装不了酷。” “我看你还挺帅的呢,这帽子也不错。” “何姐你真会说话。”司机也是刚听到副总这样喊她,所以知道她叫何姐。 “本来嘛。有男人味,我说真的。” 司机高兴得笑了起来:“你喜欢这帽子,我下次给你买一个,送给你。” “不需要了,我就戴你这,戴一下,看有没有意思。”何姐对着驾驶台上面的镜子,戴着帽子,调整角度。要知道,此时的太阳真的不大,如果以怕晒为理由,戴人家的帽子,也是不自然的。所以,何姐的方法是,从另外的角度来取得理由。 “我戴过的,有味道。”司机明显不好意思起来。 “确实有味道”何姐夸张地吸了吸鼻子:“不过,真的是,有男人味。” 这句话,说得司机神魂颠倒。虽然中年男女的玩笑,大家都已经久历江湖。但以何姐的眼神与语气,这种段位的暧昧出来,让老司机也差点翻车。所以,后来,何姐推说自己怕人多,不喜欢热闹,车子到了后,下货的监督,由司机帮忙,她只负责签字那一项,司机都答应了。 尽量减少公开场合暴露的时间,是最好的隐蔽。 把头发往下垂下来,一顶蓝色的帽子,尽量减少公开露面的机会,也就减少了解除。 但是,当她下车签字,回头上车的一瞬间,那身影,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还是被许玫发现了。她在许玫的印象中太深刻了,这个差点让自己犯下大错的女人,许玫为她做过好几次梦。一个女人如此想念另一个女人,不是大恩,即有大仇。 “师傅,把这个画面下载下来,下在我手机上,行不行?”冯警官这样问到。 武杰在一边对师傅说到:“我跟你们经理已经说过了,有问题,我来负责。” 保安不太情愿但也没办法,不敢得罪领导嘛。冯警官将这个画面拷到了自己手机上,小夏反复对比,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错,绝对是她,太熟悉了,尽管过去了几年,我也不会忘。” 这小夫妻两一唱一合的,把周围的人都搞懵了。小简问到:“你们,她跟你们究竟是啥关系?” “她啊,差点让小夏误会我。当年我老拿她的画像看,小夏还以为我对异性审美有什么特殊的偏好,小夏,对不对?” 小夏打了冯警察一下,脸上有些羞涩起来。 “袁律师,你记不记得,冬哥在西安时,咨询过你一些法律问题,关于拐卖和诈骗的?” “对对对”小袁突然想了起来:“好像冬哥跟你们一起,还解救了一名从小被拐卖的儿童,对不对?” “对,那个被拐儿童的继父,还参与到另一起诈骗案中,这事,你听说过吗?” 小袁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具体的内容,我有些不记得了,毕竟过去五六年了。” “但我不会忘记,这是我正式作为专案组成员,破获的第一个大案子。这个案子,也与第一个拐卖案件的当事人之一有关,可以说,它相当于我的开山之作。” 大家很有兴趣。看到婚礼现场布置,人手已经够了,他们聚在冯警官住的房间内,听他讲这个老故事。 作为成长于中国最古老历史的西安人,对真实故事的表达能力是天生的。所有精彩的段子,都没有真实发生过的故事精彩。而讲好这些精彩,需要长期的熏习。西安的导游靠嘴,那可不仅是介绍点景点那么简单。 先上结论,如果首先抛出王炸,在打牌时,最具备震撼效果。“我跟小夏已经确认了,这个人,姓何,叫何某某,身份证号我都背得出来,你们知道什么原因吗?” “她犯过案。”对于律师出身的小袁来说,这种猜测根本不费力。 看着大家都盯着他们,冯警官跟上袁使了个眼色。尤其是小袁的夫人铃子,她还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故事呢。对于生活在容城的武杰来说,也觉得新鲜。而许玫,因为自己过去曾经犯过案,严格说来也与诈骗有关,但她也想听听,这位何姐,究竟是高在哪里,让西安的帅哥美女,如此上心。 冯袁二人确认过眼神,如同说相声的逗捧二人配合。这东西配合,需要两人段位相当,恰恰,冯袁二人,一个公安一个律师,水平差不多,完全对应得上。于是,他们上演了一场精彩的相声故事会。 “对,说得好,还是一个大案子,她算是其中的主要角色,师出名门,我破这个案子,算是出了大力。她被判了五年,现在想想,她也刑满出狱了。” “只判了五年的案子,你还记得这清楚?恐怕是第一次破案,像是初恋?” 小袁的话,紧扣大家的心声,把所有人的情绪都调动了起来。 “有道理,那是我到新单位报道后参与的第一个专案组,与前面小夏冬哥,因为拐卖案牵连,从感情上来说,自己当然关注,有点像初恋。” “小夏,恐怕也是你的初恋吧?”小袁一调侃,连身边的铃子都觉得过分,掐了他一把。这个东西不好回答,万一不是呢?那岂不是给小冯小夏两人爱情上,撒盐?众目睽睽之下,尴尬不尴尬? “对,就是。”冯警官严肃起来,本身,这就是一个相当严肃的话题,当然得严肃地对待。在今天这个社会里,初恋能够结婚,过于罕见,搞得许玫都“喔”地轻叫了一声。 “不仅仅是这”冯警官还是要把话题扯回到案件中来,不要让严肃的事变味为一种调侃。“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案件之难破,这位何姐之难抓,不仅超出了我当时这个新手的想象,也让我们当时最有经验的组长,也叹服不已。要知道,整个案件中,她并不是最大的主犯。而最大的主犯被抓了好久后,我们才抓到她。她是这个主犯的学生,已经超过老师的反侦察能力了。” 原来这个何姐是一个厉害角色,这样一个厉害的人,潜藏在容城,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当然,改邪归正的人不少,但何姐关于那个食物中毒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来看,她就没准备改好。 突然,小简想到一件事。“麻烦了,这事,必须要让冬子和c姨知道,毕竟,她如果要使坏,是不好防的。” “好吧,先得让c总晓得,冬哥嘛,人家新婚,就暂时不要打扰了。”小简出门去找c姨去了,而丁哥打电话跟小袁,问他们在哪里,小袁告诉了他的位置,丁哥丁嫂也过来了。 当时c姨已经忙得差不多了,看小简如此急迫地要拉她到一边说事情,久历江湖的她,就明白,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 当大家在冯警官的房间聚齐时,小夏是唯一知道全部答案的人,她负责给大家泡好了茶水,其余的人继续听冯警官的介绍。 冯警官把手机上的截屏给c姨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好像是我们公司的人,招聘的时候有印象,平时工作没什么接触,都是副总们在管。对了,这车子,是我们公司的,拉东西签字,肯定是我们公司的人。” “她很危险,是许玫认出来的,上次冬哥的事。”小冯说到这里时,给许玫递了个眼色。许玫就把前次自己遇到的所谓食物中毒事件的事,复述了一遍。那件事,c姨当然有印象,所以,她不放心地再问了一遍:“小许,你确定?” “别人忘得了,她,我忘不了,差点把我害死!”许玫眼神及表情都变了。 “如果确认了,她是不能留了,这种人,肯定不能用。”c姨反问到:“找个理由辞掉她就行了,就这?”一个老总开一个员工,是很简单的事。 小简马上说到:“不仅如此,她在你公司工作这么久,可能知道一些事情,你得做好防范。她可不是一般人,我怕她对你公司不利。” 这就出乎c姨的意外了,以她的资源,一般人还真没可能搞得过她。 “她有这么厉害?” “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冯警官把话接了过来,然后,把当年案件的情况,详细地跟大家作了讲解。 听到那些传奇般的经历,听到整个作案过程及策划,尤其是她逃跑洗钱的历程,大家才惊叹,这样一个女人,心细如发,几乎把传统的反侦察手段,用到了极致。连师傅逃跑的能力都没有她高明,说明这个的聪明程度。当然,还利用了她女性特别的优势,简直是一本犯罪教科书。 由于案件金额不大,处于从犯的地位,所以,她只判了五年,但是,如果说她能够干出无期的案件,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现在的困境是,她并没有值得起诉或者侦察的证据,她只是一个未有真正出手的隐形人,你还不能拿她怎么样。 所以,仅仅是开除或者辞职,这只能是治标,不能是治本。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对冬子使坏的分析,背后可能还有其他原因。 “这样的女人,可能诈钱的动机是没有说服力的。毕竟,因为当时那个一般的食物中毒问题,能够诈多少呢?诈几万?十万?对于月收入达到好几万的人来说,这有吸引力吗?况且,她在平息事态的过程中,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所以,也不能因此事而追究她。那是什么原因,让她专门针对冬哥呢?” 小袁对经济犯罪的动机研究得很多,他知道,真正高手,不会对小钱感兴趣。要知道,这个何姐在c姨公司,如果真正想改恶从善的话,那年收入也有小几十万,不可能为了区区小钱而产生动机。 “对,这就是麻烦所在,她为什么要针对冬子呢?不远千里到这里来,寻仇吗?不对啊?她跟冬子都不认识啊?”c姨知道,肯定有其它原因。 但这种原因,肯定没办法分析的。但防范是必须的。如何防范呢?冯警官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许玫,你看到她时,她看到你没有?” “应该没有,她的头始终是低着的,目光没朝我这边瞄,这点我清楚。”许玫很肯定。 “不一定,也许她看见你了,才把头低下的。更何况,从录相上看,她已经有防范了,专门戴了帽子,明显是男人的帽子,不符合她的审美倾向,估计是临时戴的。头发披着,也是为了遮脸。这样一个高度警惕的人,或许提前观察了四周情况。”小冯先把大家的氛围搞得紧张,再让大家松气:“这个也不慌,我们再到监控室,看录相,就可以确定了。” 大家又往录相室走,保安大哥问到:“丢的东西找到了吗?” “还没,我们再看看。”冯警官让他把当时的录相再调出来,从那辆车进入宾馆开始,一直观察到车子离开宾馆,终于确认,何姐的目光根本没有可能看到许玫本人,这才放心。 “这事就好办些”冯警官说到:“从现在来看,她在明处,我们反而在暗处了。” 冯警官说到这里,c姨马上明白了意思。“对,我编一个其它理由,辞掉一部分员工,不让她产生怀疑。至少,不让她产生,我们把她认出来的嫌疑,她就不会故意针对我们公司了。当然,她的情况,我还得问那分管的副总,她究竟知道我们公司什么秘密。我们也得做好提前的工作,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嘛。” 冯警官也明白,作为何姐犯案的过去历史,自己是见过她的。所以,明天的婚礼,冯警官只在暗处,观察这位何姐是否会来现场,而何姐没见过小夏,小夏就参加婚礼现场了。 “她明天估计不会再来吧?”小袁说到:“毕竟,今天可能是偶然到此就如此警惕,明天那多人,故意来暴露?小冯,明天咱们多喝点,不香吗?” “要喝酒,非要等明天?今天不行吗?”冯警官想,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从西安来到这里,居然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成就感比凑热闹,有意义得多。 c姨的意思,今天晚上大家的吃喝娱乐,她来安排,被小简阻止了。小简的意思很简单,他们一起已经几天了,玩得成了朋友,在一起嗨一下,是必须的。 “对,你们年轻人,好好玩一下,我还有许多其它的事要安排。小简,花费的事,我来结。” 当然不可能让她来结,小简如今,也算是富翁了呢。 晚上,这些人,年纪最大的当然是丁哥丁嫂,但都比较活跃,其余的,除作东的小简,也是成双成对。只有武杰与许玫,都吊了单,在众人起哄下,他们坐在一起,算是个临时搭子。 吃饭是在冬子的老陈烧烤吃的,没有比这里味道更好的地方了。而晚上唱歌,是武杰找的位置,也算是容城条件最好的ktv了。 几瓶酒下来,小简喝得有点多,也许是李雯不在身边的原因,也许是李雯平时管他有点多,此时正好放纵一下,说话就比较大胆。 “哎,小袁,袁总,你跟彭总第一次到武汉,我们也是唱歌吧?” 吓得小袁赶紧给他使眼色,要他不要往下说。要知道,他们当时唱歌,是找了小姐陪的。而且,燕子也在这个歌厅陪人唱歌,不管怎么说,都不太好。 这个眼神,小简没注意到,但被许玫注意到了,以她的敏感度,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简哥,那次,你肯定也喝多了,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小简的声音很大,没意识到许玫的担心。 “你看你今天晚上,连我都喝不过,你肯定是一喝就醉。” 小简哈哈大笑起来:“你说话这口气,跟我老婆一样厉害,我也喝不过她。武杰,有福气啊,能喝酒的女人,旺夫!” 这确实是喝多了,但大家都笑了起来,话题扯到另一边。武杰不好说什么,但此时的许玫,内心却有些窃喜。 第二百七十一章 都值得了 伴娘伴郎没得挑,最近的人,许玫与武杰,是天然的人选。但是,在新娘这边帮忙的,还有铃子与小樊,在新郎那边的人就多了,但小舅担任着揽总的责任,其余的同学们、朋友们,都在奔跑。 丁哥丁嫂,主动担当起了燕子娘家人的责任,临时的开支后勤,她们提供支援。主要原因是,这么盛大的场面,对于燕子老家的亲戚来说,也从来没见识过。 本来他们农村的酒席办法,与城里就不一样。更何况,就是在容城,在c姨的操作下,这个婚礼也是新潮与高端的。用c姨的话说:咱们公司的股东结婚,不要让人瞧不起。 丁哥丁嫂的故事,早就听燕子与冬子说过。燕子的父母,对他们当然是相当感激。有这么高端的人来帮自己操办女儿的婚礼,他们只有言听计从。 其实,在前几天,燕子父母及爷爷们,婚礼上穿什么,虽然有准备,但丁嫂马上发现,档次有些不太匹配。她记下了他们的尺寸,到商场专门挑选了几套新的高档的衣服。这本来是丁嫂自己花的钱,但在燕子父母追问下,她只说,这钱冬子出了的。 有时候,其他人也觉得奇怪,冬子这个人,不知道有什么运气,这么厉害的人,都愿意悄悄地帮他。 冯警官已经提前布好了位置,观察着那位何姐的出现。让何姐自己离开的办法也有一个,那就是冯警官与她短兵相接,单独见面。但这一招有点冒险,因为,如果何姐知道多了c姨的秘密,怕对c姨不利。更何况,一个更大的疑问摆在冯警官面前,他想解开。 从自己所掌握的何姐的所有历史情况来看,她与容城这个地方,从来没有私毫联系。她为什么出狱后,要在容城来,并且在这里工作,已经生活了很长的时间。 估计,她在这里,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但是,她背后的人是谁呢?冯警官有一个期待,期待何姐出现,出现后,她离开时,冯警官可以悄悄跟踪她,看看与她关联的人,究竟是谁。 但是,今天注定要让他失望了,何姐今天绝对不会来的。她知道,自己昨天的行为,都算是一种冒险,有两个人认识她:许玫与小樊,今天,再也不可能去了。 给冬子上眼药的计划也以失败而告终。到处宣传燕子过去的事,根本没起作用,依然有这么隆重的婚礼,让何姐感受到某种挫败。在这个容城,好像有一股力量,束缚着何姐计划的实现。以前,在广东还是在陕西,何姐想做的事,基本能够实现,但在容城,却始终像有一块隐形的铁板,让她的计划,受到某种莫名的阻拦。 “自己老了吗?”何姐有时也发过这种感叹,但是,苕货在她身上那股卖力的劲头,却让她确信,自己并没老到不中用的地步。至少从内心来说,她自负自己还是有魅力的,还是敏锐的,还是有办法的。 就是连廖苕货,这样一个标准的混混出身的人,身上也有某种稳重的基因,这很奇怪。一般混社会的人,过不了两关:感情与利益。但苕货却并不是那种感情冲动到没理智的程度,也不是那种见到利益就眼睛血红的人。很奇怪,在这个容城,难道就没有一个不顾一切,为自己拼命的人吗? 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偶尔,何姐也这样怀疑。但是,自己又能到哪里去呢?况且,目前收入还不错,苕货暂时还忠于自己。 但是,苕货这种忠诚,只是暂时的,何姐这一点很明白。总会有另外的姑娘,会勾走他的心。自己要在这个时间空档里,把苕货紧紧地捆绑在自己身上,为我所用,才是上策。 另一边,云台大酒店的婚礼,如期进行。 当音乐响起,彩带飘飞,红毯铺地,鲜花满路,那场面,莫说燕子的娘家人受到了震撼,就是容城本地人,也觉得新鲜振奋。 葛校长对夫人说到:“场面是大了些,但是,也算对刚子和芦花,有个好交代了。” 是的,刚子与芦花,你们在天上应该看得到,你们的孩子,今天在举办盛大的婚礼,他并没有孤苦无助,这么多朋友来祝贺,这么多佳宾来见证,他今天的媳妇,他未来的生活,你们可以放心了吧? 当新郎新娘挽着手在舞台上互换戒指时,大姨都忍不住哭了起来,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她不该这样的。 大姨一个人从座位跑了出来,跑到外面过道的一个拐角处,哭出了声。“芦花哎,冬子有今天,你不会怪我了吧?芦花哎,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吧?” 背后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并且递过来一把餐巾纸。小葛老师回头一看,是自己的亲弟弟,冬子的小舅。姐弟两抱了抱,小葛老师看得到,自己弟弟,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眶也是红的。 这些年的担心与焦虑,等到今天,总算有所交代了。 燕子的爷爷今天是最满意的。他没有想到,燕子的穿上婚纱是这么漂亮,没想到,燕子出嫁的婚礼是如此隆重,没想到,如此之多的宾客在如此高档的酒店,没想到,自己还能够亲眼目睹这一切。 多少个病重的日子里,他都在努力熬,他就是想看到,燕子的未来,有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自己身体是这样子,成了家人的拖累。自己的儿子残疾了,保存自己都靠媳妇。自己当爷爷的,还是燕子的父亲,两个大男人,如今不仅不能保护燕子,还先后成了她最大的拖累。无论如何,都是让人揪心的。 燕子从小听话,聪明,漂亮,如果不是生在农村,生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她应该拥有一切的幸福与快乐。但是,生活就是这样,命就是这样,总给了她无尽的折磨。 燕子以前总是报喜不报忧的,爷爷虽然没文化,也知道自己孙女的特点。她所说的,在哪里教书在哪里拿高工资,自己偶尔也信,但是,真信吗?不会的。自己知道,燕子在外面,为了给父亲与自己治病,拉了多少债,着了多少急,恐怕有许多说不出口的经历。前段时间,关于燕子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到自己耳朵里了,当时,自己是真怕啊。 要知道,家里的好运是从冬子的到来开始的,越来越好的生活,让人产生某种不真实的感觉。也许某一天,自己到那边去了,给她奶奶说,她奶奶肯定都不会相信。 自己真怕冬子听了这些后,会嫌弃燕子。但是,今天,一切都确认了,冬子对燕子,那是真心的好。 燕子的父亲母亲也享受着荣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冬子的大姨及姨父,代表男方的家长,自己两人作为农民,与倍受尊敬的小葛老师站在一起,在舞台的正中央,接受新人的行礼,仅这一荣耀,就足够自己回味一生的。 更莫说,葛校长夫妇,这么德高望重的人,对自己一家人的客气与礼貌,那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与关心,让自己这一对农村夫妇,感受了莫大的温暖。 一般人嫁姑娘是要哭的,尤其是母亲。但燕子的母亲今天只是在笑。她这哪里是嫁姑娘,分明是娶了姑爷进门。 其实在前两天,冬子扯着燕子,在大姨与小舅两家人的陪同下,就已经上公墓,给父母烧了纸,让他们正式认了儿媳妇。并且,墓碑上,也添上了新的名字:孝媳于燕。也许,今后还要添上孙子孙女的名字呢。 明天早上,照例是拜见新公婆的日子,本来是要拜见大姨大姨父的,但他们推辞了,说是拜见真的父母。燕子要做好早餐,带到墓碑前,给天上的公婆尝尝新媳妇的手艺。 婚礼仪式宏大,但丝毫不乱,在c姨的安排下,各组分工明确,一切井井有条。 而燕子农村来的亲戚,对婚礼的豪华,有许多不太懂的地方。但是,有几个他们看得懂的细节,成了回乡后,津津乐道的一个传说。 “你们晓得吧?那大的婚礼,两家合办的,为什么选在中午?中午是女方的时间啊。人家这就是明说了,人家冬子既是娶媳妇,但实质上,是燕子家娶了姑爷进门呢。按理说,这婚礼花得再多,也算是咱们女方家的脸面呢。” “你们仔细看了没有?燕子就中午一顿饭的时间,换了三套衣服呢。车上下来是一套,婚礼现场是一套,不晓得有多少珠子和钻石呢,闪得我眼神都慌了的。吃饭敬酒时,又换了一套,好高档的呢。听说是广东那边一个高档店定做的,是人家冬子广东的大老板朋友送的呢。” “你们看到没有?来的好多厉害的人物呢。那个叫c总的,是容城最大的建材老板呢,她都在给冬子和燕子打杂,你们想想,这是啥体面?” “还有那个西安来的歌手,是冬子和燕子的朋友的,那歌唱得,我跟你说,咱们容城,都找不出来第二个。我不晓得冬子有多厉害,原来只以为他只是个厨师。但现在看来,冬子太狠了,你看他的朋友!大老板,帅哥美女,这么多高档次的人,哪一个,不比我们镇长档次高?” “镇长?你怕说得。那冬子燕子家的饭馆开业时,县长都去了的,你没看新闻?” “县长?县长还不是葛校长的学生?葛校长在那里一坐,容城还有不尊重的?你看,咱们细爷,年纪没葛校长大,但是,葛校长还让他坐上席,自己坐陪席,也算是露了大脸了。” 说到这里,问题来了。有人问到:“我也是奇怪,燕子的命咋那么好呢?在村里,他家也没有关系,也没钱没势的。燕子也不能说是村里最漂亮的那个,为什么,她的命最好呢?” 有明白事理的人,说出了他的想法。“燕子从小在容城上学,有好老师,好同学,估计是这个原因吧?” 这个道理好像很有说服力,大家沉默了。 中午,近处的宾客在参加完婚礼后,就离开了,晚上是远处的宾客在一起聚餐的机会。还是这个酒店,只不过,只剩下几桌客人了。但这几桌客人,才是真正的闹腾。 中午除了仪式累一点,敬酒时没吃多少菜,但后来,都在房间内私下吃了一些的。下午,除了远方的朋友,就是武汉回来的同学们了。这些都是燕子与冬子的朋友,以年轻人为主,他们当然要喝酒热闹。 最后的节目是闹洞房,热闹放松但不过分,意思到了就行,只要冬子舍得红包,一切都在笑声中滑过。 而闹洞房那些节目,也不令人羞耻,冬子与燕子在一张床上,度过了两年的日夜,所以,进行得比较自然。 但当宾客散尽,夜深人静之时,两人突然面临着某种紧张。 “冬哥,你先洗还是我先洗?”燕子首先逼近那个话题。 “你先吧,我得把屋里的东西清一下。”冬子看到床上地上,到处都是什么彩纸汽球的,需要打扫一下。 “不,你先去洗,这些事都归我。以后,家里这些杂事,都归我。” “不,燕子,你今天太累了,我体力好些,我来。” 燕子一笑:“冬哥,这家里,是你作主还是我作主?” “你,当然是你。你是这个家的主人,没得说。” “那你就听话,赶快去洗澡。” 冬子还要再犟,被燕子推进了卫生间。冬子在里面喊:“我的内衣没拿。” “洗你的,我帮你拿。” 冬子洗得仔细,他知道意义。燕子开过门,将衣服放进里面后,又关门出去了。等冬子洗完,发现,燕子已经将屋子清理干净了,冬子上了床,发现,原来床单下面,按风俗事先埋上的枣子花生之类的东西,也被燕子清理了。 柔软的床上,听着燕子在卫生间洗澡的声音,冬子知道,自己期盼多年的那一刻,就要来了。 燕子来了,带着香气,稍微有点湿的头发,钻了进来。尽管洗衣机转运的声音没停,但世界其它声音都听不见了。灯完全关了,世界其它颜色也看不到了。 但是,冬子看到了燕子的羞涩,燕子看到冬子身上的火焰。 两人的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充满仪式感,得到的,不是身体上的激动,而是心理上的飞跃。合二为一的时刻,他们终于成为了一个人。 当然,第二次的体验就变得更为激动,那起伏的山峰与波浪,都不足以形容。 两人都没睡意,尽管忙了好几天。 “冬哥,我为你留着,你为我护着,我们一切,都值得吗?” “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苦了你这两年了,我晓得的。” “不苦,为了今天,一切都不苦。” 突然,燕子却抽泣了起来。冬子吓了一跳:“燕子,你伤心了吗?” “不是,冬哥,我觉得,命,对我太好了。你,对了太好了。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有今天。在我最苦的时候,就看童话,幻想上天会派一个神仙驾着白云来拯救自己,结果,童话是真的。冬哥,你是我的神仙。” 冬哥一把揽过燕子:“你才是我的神仙呢。没有你,我生活的意义都不知道在哪里,没有你,我都没有回容城的冲动。没有你,我就是孤单的。况且,我也不想当你的神仙。” “那你想当什么?” “我只想当你老公,当你老公,就是神仙。” “老公?” “嗯。老婆?” “在呢。” 第二天早上,冬子开车,燕子准备好的早餐,是冬子父母生前最爱吃的,上山拜后,他们夫妇俩分吃了,回到家,两人准备了一下,中午,得拜访爹爹一家了。 爹爹家早就按风俗准备了接待,燕子成了自家人,也就不用客气了,舅妈姨妈们跟她说这说那,冬子要下厨房,被拦住了。 “新郎倌也是官嘛,莫乱动。”午餐是大姨弄的,这个代理婆婆,履行着她的职责。 吃过中午饭,又马不停蹄地直到宾馆,与那一帮子同学朋友话别,送了纪念品。当然,每人一套鸭子,再加上容城本地的一个特产集成:莲米与腌鱼。都是真空包装,放个好多天不会坏。 大家都分别离开了,丁哥丁嫂到武汉,武汉有一家刘师兄新开的饭店,他们要去看一下,在武汉的接待,小简就承包了。 小简还负责送冯警官与小夏到机场,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人以群分。小简与冬子成为至交,那他很快就跟冯警官他们,关系热络起来,毕竟双方是同样年龄段的人。 而齐老爷子,冬子在重庆最大的恩人,包括帮助过冬子的孙总彭总,他们的礼物,是爹爹亲自操心的。 容城籍有一个国画大师,在全国甚至国外都办过画展。他目前早就在北京居住了,在国内,他以画梅花著名。葛校长与他,年龄相仿,也是多年知己。当葛校长打电话请他帮忙画几幅画时,对方兴致勃勃地答应了。要知道,他的画,目前在市场上,已经卖到十几万一平尺了。 几幅画好的梅花,都是前面有专门的题款的。比如给齐老爷子的题款是:齐先生雅正。给孙总的题款是:孙老师补壁。给彭总的题款是:彭老弟一笑。 这种知名画家专门为你画的画,其纪念及欣赏意义,更为珍贵了。 因为,没有这几个人的大力帮助,就不会有冬子的今天。他们在婚礼时也送了礼物过来,回礼,才符合规矩。 当第三天,是燕子回门的日子,当然,只是单元楼的对门。但是燕子回门这仪式,当然也是许多亲戚参加的,农村来的亲戚,这次就不需要武杰来帮忙找车接送了。堂兄用他那面包车,拉了两趟,就完成了任务。 冬子为回门带的礼物,也是大姨亲自挑选的。越是对农村的亲戚,越是要讲旧时的规矩,不能让人说自己不讲礼性。 婚礼三天忙,过后,就进入正常生活了。 其实,在武汉,冯警官还呆了一天,在小简的陪同上,他上了黄鹤楼,看了长江。一个看惯黄河的人,突然看到如此大景色,真正体会到了大江大湖大武汉的气魄。 冯警官在飞机上,还在跟小夏感叹,婚礼期间,那位何姐,始终没露面。如果她出现了,恐怕还要在容城多呆几天。小夏笑到:“你怕是吃冬哥的鸭子川菜的,还有那烧烤,搞顺了嘴吧?” “确实好吃,你莫说,烤羊肉,西安多的是,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西安的烤羊肉才是正宗的。谁知道,冬子的烤羊肉,是另外的风格,但也是怪好吃的,你说呢?” “哼,一个不会烧烤的设计师不是一个好司机。”小夏说了一个流行句式。 “你想开车?飞机上,恐怕不行。”冯警官的调侃,害得小夏脸都红了,掐了冯警官一把,冯警官只能痛并快乐着。 而c姨,却在盘算,如何用一个不露痕迹的办法,让那位危险的何姐离开。本来c姨根本不是一个怕事的人,她对江湖上的事,也驾轻就熟。但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况且,这位何姐在容城多呆一天,就是对公司,最主要是对冬子,是一个威胁。 必须让她离开,c姨下定了决心。 最为烦躁的,当然是廖苕货了。冬子越成功,对他的打击就越大。以前自己搞不倒冬子,那不仅是因为自己的实力不够。还因为,冬子背后的力量过于强大。 但何姐来了后,用了两次计划,都失败了。冬子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与燕子的婚姻也私毫没受影响,难道,冬子真的比自己厉害? 当然不服。 现在,何姐在自己身边,她总是有办法的。廖苕货争的不是钱与势,而是,想通过打败冬子,来证明自己。从同学以来,冬子从来没败给自己,这让人很是沮丧。 第二百七十二章 何姐离职 当c姨找主管销售的副总了解情况时,副总详细介绍了何姐的工作、性格及平时的表现。 “越是能干,越是危险。”c姨与副总商量,如果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把她开掉。但按副总看来,开掉她的理由,始终没找出来,毕竟这是一个业务骨干,从工作上来讲,几乎可以说是优秀员工。这种人,如果被开掉,会打击整个销售团队的士气。 “不一定是我们干掉,或者让她自己辞掉也行,甚至,只要她不在容城,也行,思路可以活一些。”c姨提醒副总多想点办法。 “对了,咱们武汉公司,不是有一个新市场要开发吗?不如让她过去。哪怕她不去,那是不服调动,就自动辞职了。如果她去,那边销售公司一去,不就离开容城了吗?” 最近,武汉在另外一个远城区,大量的新区规划,带来了房地产的火爆,而c姨也想成立一个销售团队,在那些新楼盘的装修市场上,打开一点市场。当然,这原先只是计划,先试试水,并没有想做多大的。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那个销售团队的建立,可以有多种模式。最流行的模式,就是与开发商共同成立,利润分成。这样,公司好进场,阻力也小些。而开发商带过来的人,也可以利用装修,得到有利润的安置。这有点像物业与开发商的关系,总有些说不清楚。 过两天,副总在销售团队宣布了公司的决定。决定,凡是容城本地人组成的销售团队留下来。毕竟前期市场开拓已经打开了局面,用不了这么多的人,后续的工作,只需要在这种模式下进行跟进就可以了。 而按公司招聘时员工的户籍地,外地人,一律跟随销售经理,在武汉开拓新商场。当然,何姐,就在这到武汉的名单内。 “咱们到武汉的决心,是老总亲自下的。如果有人不愿意,那就主动辞职。如果辞职,离职金也是按国家规定发的。” 副总表示,这是老板们的意思,他只是传达。当然,找老板扯皮是没机会的,老板本人,在武汉而不在容城。 何姐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种变化。她哪里知道,这个规定,专门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她只是曾经听同事说过,公司在武汉另一个市场,估计会有动作。 一方面,她肯定不能离开苕货,因为,除苕货以外,她就没有根基了,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另一方面,这公司的利润还好,舍不得离开。武汉,离容城很近,说不定,每周休息两天,再回容城,也不是不行。苕货的生意算账,从一天一算到一周一算,也行。毕竟,这么长时间了,苕货手下的兄弟们,对自己的模式,也熟悉了。 先到武汉看看再说。 结果,到了武汉,才明白,这个地方,居然离主城区这么远,甚至都没有到容城的客运车。如果要回容城,得先坐公交或者出租,要一个小时后,才有可能到达长途汽车站,还不一定买得到到容城的最近车票。 如果包车回容城,也得到长途车站才拦得到。因为,武汉的出租不可能跑到容城去,当地公交客运管理处,会重罚。而私人包车,那得看运气,碰上才行。 最麻烦的是,因为公司刚到武汉,打市场需要团队集体行动。按副总的说法,前两个月,每月只准请一天假,其余时间,都是集体生活。 这就麻烦了,苕货是离不得女人的。如果一个月自己不回,那他肯定会找另外的人了。何姐明白,此时销售公司市场不明,得到的报酬肯定不高。这是打天下阶段,根本没办法享受。两相比较,自己还不如回容城,牢牢套住苕货这个家伙,从他的沙与水泥的生意中,挣得更多的钱。 要知道,容城的装修市场及沙石水泥市场,她已经成了专家了。更何况,下面培养的兄弟,已经对那种利益加威胁的模糊销售模式,熟悉了。 放着打好的江山不守,来这个地方,肯定是不妥的。于是,何姐自己主动提出了辞职。副总还假装关心了半天,最后,还找员工一起,请她吃了一顿欢送宴,表面工作做得非常好。 人就怕明了。在这件事情上,c姨在暗处,而何姐在明处。何姐辞职,表面是她的主动。其实是c姨设局,步步套路的结果。古人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事先,c姨已经详细了解过,这位何姐对公司机密的掌握程度。她从来没机会了解,整个公司的核心机密。公司的核心机密,是与大开发公司的利润合同及股东的实际情况,最主要的交易,莫说何姐了,就是那位被c姨视为心腹的副总,也不太清楚。 不是c姨天生警惕,而是她的通透。对你秘密感兴趣的人,有可能利用你的秘密。对你真心好的人,对你这些商业秘密,根本不感兴趣。比如冬子,你就是想给他说这些股东背后的关系,冬子也没兴趣听。所以,许多话,只能自己知道就行。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当年,c姨背后的某位老大带着c姨打生意局面时,他老人家与大佬最核心的交易时,都要叫c姨避开。连c姨都不知道,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这才叫高手。 这位何姐辞职过后,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反正,小樊与许玫,再也没看到过她。 当然,小樊与许玫,已经在老陈烧烤饭店工作了,在外面卖羊肉串的,是新招的员工。开业已经三个月的饭店,已经成了容城生意最好的饭店。商业街大部分商户已经开业了,光开业庆典的酒席,就办过几十起了。这里的菜好不用说,光这招牌,也有脸面。 所有新楼盘及商户的装修工程,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它所带来的经济增量,让容城活跃起来。并不是说,它带来的直接投资或者钱的数目,而是它带来的增量所引发的副加效应,把容城的经济搞活了。 甚至有人听说,老八一钢厂那条街,也有规划,听说有外地的大公司想开发呢。 投资是一个大学问,外来的投资,如同往一个平静的水池里投下的一投石头,会引起长久不散的圈圈波纹。 在小袁的介绍下,冬子知道了某个叫凯恩斯的挖坑理论,算是明白了,如今容城变化如此之快的原因。 在普通人眼里,商人投资都是为了赚钱来的。有人甚至说过,这些外来的开发商,把容城的钱都赚了,然后跑掉了,是容城亏了。 但是现实是,容城的经济活动,变得活跃起来,人们开始变得有钱,这是什么原因呢? “冬哥,你没想过吗?任何直接投资,都会带来乘数效应的,就像银行放款,就有乘数效应。比如央行放出一千亿直接的钱,结果在银行乘数效应下,整个社会,就像多出了八千亿的钱一样,八倍,你明白吗?” 冬子听了吓一跳:“啥意思?多出来的钱,是哪里来的?” “钱从来就没多出来,但是,它从来没有停下来,它在不停地运转,有一个电影叫《金钱永不眠》,你应该看看。” 冬子在网上,还真找到了这个电影,仔细看了一遍,算是初步了有一些理解。 同样一块钱,它并不是躺在银行不动的。当它流动起来,如果一年能够运转入个周期,那一块钱,就相当于八块钱在流动了。 这就好比冬子,开饮食店,如果自己只有十万块,那么一年就只做十万元成本的生意吗?不可能。用十万块作为投入,除了设备是固定的。那进货用的三万元,是不是今天进了货,几天之内就消耗完了呢?卖完又进货,这三万元的进货成本,不知道一年内,转了好几十圈呢。假如按七天一个完整周期,那一年可以转五十圈。三五一百五十万的生意,底本却只有十万元,那货币乘数,在这个小圈子内,可以达到十五倍了。 资本周转的速度,决定着你生意的利润。这样,薄利多销的生意,往往是个大生意。目前,冬子的餐饮,由于规模的扩大,毛利率是处于下降通道的。一般达到30%就不错了。但是,由于生意好,资金周转快,一年的生意总量可不得了。如果按年计算,冬子这个趋势周转下去,一年可以得到大几百万的利润。而冬子的底本,也只不过几百万元呢。 有经济学家所谓的挖坑理论,也说明了这一点。比如,当经济运行缓慢时,政府出钱,让一个人挖一个树坑,政府给他一块钱,让另一个人栽一棵树,政府再给他一块钱。假如政府栽了一万棵树,表现上,付出了两万块钱。但是,这个决策带给整个社会的效益,却远远大于两万块的。 要知道,挖坑的,栽树的,需要铁锹,那铁匠铺的生意就来了。栽树的,种树苗的生意就来了。所有从事这个产业的人,要吃饭,那饭馆的生意也来了。从铁匠到饭馆到苗圃,他们都挣了钱,他们的投资与消费,也被激活。整个社会如同一池春水,被搅动起来,有一种风起云涌的感觉。 同样,外来投资也是一样的。这些房地产商人是赚了钱。但是,那些拆迁户,也是直接的受益者。他们有钱了,就得消费。而提供消费品的商家,也跟着赚钱。而为了装修而产生的整个行业,家具行业,甚至汽车行业,都跟着活了起来。 要知道,假如所有人的收入如果是恒定的话,那消费的规模也基本是恒定的。如果有外来的活钱,那消费的扩大就是必须的。投资与消费形成一个正循环,从此,容城,就再也不是以前安静的容城了。 要知道,一个外来投资者,他赚钱的利润水平再高,直接投资利润也只不过一二十个点。但按平均货币乘数为8来计算,这投资所带来的社会经济总体效应,将是多大? 这就是招商引资的秘密。让外来直接投资带入的货币乘数,搞活地方经济。当然,良好的投资,必须要形成投资与消费的正循环,这是另一个层面的经济学理论了。 冬子不是搞经济学的人,他只是在这个大潮水中赚钱的普通一员。因为他的产品符合消费升级的趋势,所以,生意才越做越大。 冬子的店子天天爆满,外面的两个摊位,也收益可观。有人想让冬子扩大,另外再开个饭店,保证生意还是很好。但冬子暂时不想这么干,因为管理的力量没有跟上。 上次有人敲诈的事,冬子吸取了教训,干食品这一行,自己不能在卫生上疏忽,更何况,有专门害自己的人存在呢? 冯警官已经把何姐的事,给冬子说了。在西安的时候,冯警官为了破获何姐一案,所经历的艰辛与传奇,冬子当然不会忘。当冯警官把手机里,何姐出现在货车边上的照片发给冬子时,冬子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她,这个人在西安,出现在冯警官的画像里,冯警官为了她,几乎多次受到冬子的嘲笑。像是恋爱的人,总把图片带在身边。 何姐目前在不在容城,冬子不好判定。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不知道哪里会冒出张姐李哥之类的人,冬子能不谨慎吗? 许玫自从那事出了后,很长时间,对冬子与燕子有欠疚之心,但当听说何姐曾是一个特别厉害的诈骗犯时,自己反倒释然了。栽在这样一个女人手里,不算太丢脸。 从那天以后,许玫也没再见过她的面。 而此时的何姐,在干什么呢?她在专心经营苕货的沙石水泥生意。正在努力培训苕货召集来的小弟们,如何软硬兼施地推销,如何降低成本。利润,悄悄地进来,这几个月,又帮苕货赚了一百多万。苕货对何姐的能力更是佩服,钱,也全部给何姐保管。 但是,从身体上说,苕货那旺盛的精力,已经让何姐有些担心了。自己无法完全从身体上控制苕货了,这是她的隐忧。她要挣快钱,第一步是控制住苕货,第二步,得找到一个最发财的路径,快赚快跑。 当自己拥有一大笔财富后,随便消失在人海的某个角落,做一个美容手术,就不会有人认出来。假身份证的市场还在,自己就有跑的机会。 而容城,如今也开始躁动了,正是挣钱的好机会。 而另一边,随着冬子卤鸭子生意越做越好,原料问题出现了。光靠燕子老家那个养鸭基地,肯定是不行了。要知道,那只能供给几个摊位的货,如今,加上这个饭店,出货了比原来大了两三倍。 而关于外村养鸭子的协调管理工作,光靠燕子的堂兄,显然没那个能力。冬子与燕子,分别找了几个合伙人,在其它几个村子,也把养鸭子的事业,扩大了起来。 钱挣得这么多,八号门里,燕子父母原来的饲料加工,不能由他们亲自干了。那个饲料加工厂,完全由小熊接手了。燕子只负责配料中最关键的几个原料的配比,其余工序,全部由小熊操作。小熊新设计了一个机器,对饲料加工的规模,扩大了好几倍。 而燕子的父亲,只负责采购那几个专用药材的原材料,也算是把秘密,保存在自己人手中。 燕子的母亲,整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家做做家务,服侍年迈的公公。 整个家庭,进入轻松时代。燕子倒是说过,请一个保姆来,照顾老人们的生活。但燕子妈拒绝了:“别人服侍我?我怕我受不起。做了一辈子活,哪里敢这样呢?况且,我身体还好,你们莫看不起我。” 冬子这个女婿,没有比他更好的了。一天,不管多忙,总要过来坐坐,跟父母说说话,跟爷爷问问身体。 但是,燕子父母有个习惯,让燕子纠正不过来。他们喜欢,把可以换钱的废品收集起来,比如纸壳啊、饮料瓶啊、铁皮啊之类的,堆在走道上,集中到一定程度,再拿回八号门边上的收购站去卖。 有一次,燕子到八号门的饲料加工点去时,经过那个收购站。收购站老板是老熟人了,跟燕子开玩笑。 “燕子哎,你都这么大的老板了,你爸妈还在我这里卖东西,抠不抠呢?” 这话说得燕子不好意思。但内心有个声音:哼,你该不是想白送给你吧?休想。 但是,如何劝说父母丢掉这个习惯,还真把燕子愁住了。 “爸妈,为那几块钱,拉这么远的距离,划不来,万一这么重这么大的东西,让你们走路不小心摔了呢?伤了手脚,怕得不偿失。莫集了,也卖不了几个钱。” 但母亲却不同意。“你现在有钱了,就浪费了?再少也是钱。我们过去穷的时候,你过年的押岁钱,也才五块钱呢。” 父亲有新的理由:“燕子,你莫是嫌弃我们老了,没得用了吧?再节约,也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没老,还做得动,几块钱,也是自己挣的。我只要走得动,就不吃嫌饭。” 燕子好心,还差点让父母不高兴了。 这事被冬子一段话就解决了。 “爸,妈,你们是勤俭惯了的。莫说你们了,就是我父母当年在世时,也是这样做的。莫说我父母了,就是我爹爹家家,他们也不浪费钱,都是节约出来的。所以,你们节约,这是在给我们做榜样,让我们不要浪费,我们知道的。” 这话一说,把燕子爸妈的脸色搞得很舒展。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不是说咱们有了钱,就该浪费。而是另一方面的意思。我跟燕子做生意,有几个钱,这也是藏不住的,毕竟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们就得承担后果。你们卖废品,理解的呢,说是你们的优良传统,勤俭节约,给后辈做榜样。那不理解的呢?说我们不孝顺。这不孝顺该怪哪个呢?别人肯定不怪你们的亲生女儿,肯定会怪我这个女婿,对不对?” 燕子父母听到这,心里就咯噔一下,觉得自己没考虑得这么周全。 “当然,我也不是劝你们,把这废品送给那收购店老板。他是做生意的,不能靠捡便宜来发家。这东西随便不要了,也是浪费钱。但是,咱们虽然挣钱了,还有一些人,生活还是困难。我有个提议,有些老人,天天在街上捡这些东西,你们把这东西,送给他们,既不是浪费,又帮了最需要的人,这不是两全其美了吗?” 一席话,把两位老人都说服了。为了女婿的好名声,他们愿意做最大的牺牲。何况,这根本不是牺牲,只是改个做法而已。 燕子也算是看出来了,要劝说父母的任何事情,自己恐怕是没效果。只要冬哥出马,立即就可以见效。 其实,在生活中,疼爱女儿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女婿好。只有女婿内心中对岳父母有感恩之心,那对女儿,就错不了。 冬子与燕子结婚,还带来一个副产品。武杰居然跟许玫,有点那个意思了。 以前,许玫太飘了,武杰根本上,对她不放心。但这几个月来看,许玫已经开始安心做事情了。在燕子婚礼上,许玫做事的态度与方法,都让武杰眼前一亮。这个人,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只好虚荣,整天浪荡的同学了。 要知道,一个自尊的人,就会获得别人的尊重。这种自尊,并不是骄傲,而是对工作对他人的一种认真的态度。许玫在饭店的前台,相当于服务员中的主管,她手下管理着五六个跑堂端水的服务员。 武杰当然是经常来这里吃饭的,他也在悄悄观察许玫处事的过程。对待客人与员工,在做事中,她越来越周全了。 看样子,许玫收心了。而武杰却动心了,因为,无论怎么说,许玫都是个美女。 第二百七十三章 分店经营 七号门那边的老加工场地,更加热闹了。 小熊成为这里的主管,而小蒋担负的工作,是穿梭于七号院与老陈烧烤之间。羊肉串的制作,当然在老陈烧烤店完成,卤鸭子的配料,也是在这里,由冬哥亲自加工。 羊肉串腌制好后,在烧烤程序需要的五种调料配比,冬子全部做好,放入五个编号桶内,就算完成了。小熊新制作了烧烤炉,出摊的人,只需要按编号与时间程序,顺序添加即可。 卤鸭子的火候及添加调料的时间,小熊与小向都掌握了,只是调料的配制,当然还是冬哥的事情。其实,每天,冬子为配制这两种调料,只需要费到三个小时时间,其余的时间,用来处理其它事情。 所有的日常经营活动,主要是由燕子来管理。 小蒋负责送货,并且,监督着各个摊点的运行情况,还负责在各个摊点,品尝味道。他已经对这两种食品的正宗味道非常熟悉,是风味鉴定专家了。 而老陈烧烤,算账的,包括材料进出的,都归小樊负责。接待客人的,打扫打杂的工作,由许玫统管。 冬哥没事时,总喜欢到老陈烧烤后厨去转转,他并不是对四川来的两个厨师不放心,反倒是跟他们学习技术。一个天生的厨师,对厨艺有莫名的喜爱。 随着整条街商业的全面启动,随着老陈烧烤的名气越来越大,生意也就越来越好了。饭店的生意,总是排着长队的。中午还好点,现有的桌子满客后,外面等待的,大约也只有几桌客人。但晚上,就麻烦了。有时,外面等待的,甚至有十几二十桌之多。为了吃个晚饭,来晚了的,可能还要等到晚上八点多才吃得成。九点过后,宵夜的高峰期就来了,大量宵夜的人,将整个营业时间,总要推迟到十一点半。而整个厨房及前台工作人员,把所有收尾工作做完,最后收工休息时,往往已经是零点半过后了。 燕子已经成了餐饮管理行家了,她能够通过卖多少桌子的饭菜,来核算出当天的利润。 按一桌子菜平均营业额为五百这个标准计算,自已得到的纯利润就平均到了一百五十元钱。一天,平均要卖出八十桌出去,那就达到了纯利润一万二千元钱。 而外面单纯卖烧烤及卤菜的摊位,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五个,一个摊位的纯利润,一个晚上也有接近两千元钱,总计下来,也有接近一万元。 以上所说的利润,是归属于股东权益的纯利,一天到了两万元的纯利规模,在容城个体企业中,已经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数字了。 现在,别人说燕子有钱,她如果还要谦虚低调,那就会得到“不老实”的名声。 老陈烧烤店,已经有十多个工人了。而七号门外的卤鸭加工点,也新招了人,外面出摊的,也是一老带一新的模式。总计算下来,冬子手下,已经有三十几名工人了。 食品行业,对日常管理的要求非常之高。不仅是目标管理,更需要过程管理。而最有效管理的达成,按管理学的常识来看,一个人最多能够管理十来个人的团队。所以,要管理好如此之多的人员,就必须分工了。 在卤鸭操作间,相当于一个小工厂,那是小熊负责管理的。而进鸭子的检验这第一关,最后卤出成品风味的鉴定,这最后一关,也都是小蒋的工作。小蒋是抓两头,小熊是管中间。小熊管理过程,小蒋管理结果。当然,最核心的调料运输,必须做到无菌化,整个过程的小心程度,如果拉了个炸弹,这也是小蒋的工作。 小熊还担负着机器的维护工作,当然也另给津贴了。 小樊是燕子最放心的人,她主管着最大的一块。饭店的所有材料的进出,所有现金的结算,都是小樊。要知道,任何大老板,都是算细账算出来的。就说进菜吧,这菜的质量价格数量如何,都要抠得细,不能让采买的人占了便宜。而且,一个菜成本多少,最后出来后卖价多少,这都需要很精细的核算。 小樊在这方面,是下足了功夫的。按燕子的说法,小樊今后,如果自己开餐馆,不一定赚钱,但绝对亏不了。因为,她知道一切的细节。 而平时显得最忙的,却是许玫。她负责服务员的管理,以及后厨帮忙人员的调配。可以这样说,她算是这个饭店的副经理,日常管理中的大忙人。 她是容城本地人,长相漂亮,说话热情。懂得人情事故,是她的长项。燕子也给了她一项权利,凡是她同意的,可以打九折。当然,许玫本人不会轻易使用这个权利,这毕竟涉及利润问题。但是,有些有身份的老食客来了,有些服务不周到时得罪了客人,她就得用这项权利了。会说话,会给利,所以,方方面面才摆得平。 更多的时候,许玫不采取打折的方式来讨好顾客。她偶尔,对服务不周的顾客,送一瓶啤酒,送一盘毛豆,甚至送饮料、免费一个菜等方式,取得客人的欢心。许玫内心中有一个原则,那就是,这个店子里的招牌:烧烤与卤鸭子,绝对不送。不能把它们当作便宜货,就这样打发出去。这是一个饭店内心的骄傲,也是冬哥与燕子不能倒的门面。 那些因为在外面等候,暂时不能上桌的顾客,许玫让人递上一盘瓜子或者送上一片西瓜,总之,让人有事可做。提前把菜单送上去,让人家点好菜。只等桌子一空,迅速安排人收拾,迅速上菜,提高了翻台效率。 在桌子数量一定的情况下,翻台时间,直接决定着营业额,这必须争分夺秒。表面上看,是为了顾客早点吃上。实际上,这是提高销售量的关键环节。 许玫在重庆看到过这种做法,现在也活学活用。她订了一批塑料桌布,不是那种薄膜式的,看起来没档次。而是一种印花的有点像布的塑料,有些厚实,看起来有些档次。与这仿古装修相匹配,上面印的,都是传统的花式图案。 但这桌布,只需要五块钱一张,可以把它当成一次性的桌布使用。客人菜吃完后,根本不需要其它动作。两个服务员,只需要把整个桌布,连同桌上的剩菜与盘碗包起来,一整坨,放入推车下面的篮子里,最后推入后厨再去分洗。而推车上面,拿出新桌布,往桌上一铺,把餐具一布,只需要一分钟,整个打扫桌子、引新来的客人就位的工作,就立即完成。 小樊也算过,假如按一个晚上卖出五十桌的标准来看,也就二百五十块钱的桌布钱。但是,按以前的方式翻台,过程需要五分钟,这新式翻台的速度是一分钟,那一个桌子节约的时间就是四分钟。五十桌,总计节约了两百分钟。两百分钟,至少卖出去了四桌菜了。一桌菜给老板带来150元利润,那四桌就是600元。所以,单纯从利润上算,这也是划得来的。更何况,它提升了等待顾客的服务体验,给平时生活节奏缓慢的老城人,带来了快节奏的生活模式。 这四名骨干,如今每月的收入,早就超过两万元了,在容城这地方,是绝对的高工资。在体制内享受着最高工资水平的武杰,也比不上。 但有个问题,始终解决不好。那就是,外面营业的五个摊位,始终受天气的影响,造成了一些麻烦。 比如下雨的天气,就不能那样出摊了。那腌制与卤制好的原材料,就可浪费的可能。要知道,这些材料,哪怕在最好的冰柜里保存,最多也只能放三天。为了风味的考虑,三天后的东西,就必须得扔掉,这是冬子的坚持。 但是,这种浪费,给经济上的损失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对居民的消费习惯,也是个冲击。目前,由于羊肉串与卤鸭子,已经成了部分容城人,宵夜或者在家喝酒的必备菜了。雨天,除了到饭店来吃以外,就买不到了。 满足不了客人的需求,客人对这类食品的粘性就会降低,这倒是冬子考虑的重点。 冬子与燕子商量,是不是,得设立固定门店,来保持营业状态的稳定。 “你的意思是开分店?” “对,只要保证了质量,维持稳定的销售,对顾客对我们,都是有利的。我觉得,现在,我们有这个管理能力。” 其实,燕子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但是,冬哥对质量管理的过度重视,让她有些犹豫,迟迟没有提出来而已。现在冬哥说出来了,马上就得到她的同意。 “对啊,早就该开了。我想,外面摊位上的人,也太辛苦了,太阳出来出摊倒好,把人晒得不行。稍微变了天,得赶紧收,把小蒋这个开车的,忙得不行。有几次,你都开车出去帮忙收摊,对不对?” 燕子继续笑到:“你们跟打仗似的,跟老天爷抢时间。” 开分店,就涉及到选址问题。与普通百货商店不同,作为一个品牌经营还是作为一个日常普通消费品经营,在门店位置的选择上,有着完全不同的逻辑。 一般商店,可以开在商业聚集区,甚至可以在相同商贸区内做生意,这相当于聚集效应。比如在武汉,一吃鸭脖,就会想起精武路。一提起小商品,就会想起汉正街。 但是,作为品牌销售,就得打出与众不同的效果来。最好的品牌,应当在最显眼的位置开门店。 这里有一个矛盾,最显眼的位置,一般会是大商场或者大银行机关之类的。这里,一般与居民区还有点距离,离消费者稍微有点远。 在这个问题上,燕子与冬子商量了好久,没什么结论。于是,冬子把这个问题,在电话里,向彭总提出来了。 “定位要准确,按你当前的趋势,要坚持做品牌,就得与其它卤菜摊位拉开距离了,就是要远一点,档次高一点。人家不会嫌你贵,只怕你不好。懂吗?中高端消费,是品牌的基石。宁愿卖得少,也不要随便走低价策略,切记!” 彭总当然说了一大通道理,冬子也算理解了。如果自己做的品牌,沦落到与路边摊位打价格战的地步,那生意就失去了意义。这就好比,如果专卖店卖地摊货,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彭总还提出了一个概念,是关于选址的。 “人流量、车流量,都很重要,要让人看到你,还要让人停得下。不管是人,还是车。” 关于人流量,人看得见的问题,这是做生意的常识,冬子早就清楚。但是,关于车流量,让车上的人看得见,那就要注意了。车辆受视野及速度的限制,要让车上的人注意到你的存在,那得有更为明显的位置与招牌。要让车停得不下来,那就得有临时的停车位置。 按这个标准,冬子与燕子开车,转遍了容城的大街,最后选定了五个分店的位置。 它们共同的特点,都是主马路边的转角门面的位置。转角门面最大的好处是,四周都看得见它。还有就是两边宽阔的人行道及绿化带边的空地,可以作为临时停车的位置。 一般来说,卖羊肉串及卤鸭脖,从制作到包装到付账,整个时间,大约有五六分钟,汽车在这里停下这个时间,不会受到交警的处罚。这个临时停车的位置,可以做到即停即走,不耽误平时的行人。况且,位置的宽度,大约也可以容纳两三辆车的位置。 还有一个因素,就是装修的风格。这就很自然地,把老陈烧烤总店的装修风格,做成一个缩小版,包括招牌也一样,只不过,那字,配上彩色灯光,在夜晚,是它生意最好的时候,一闪一闪的,大家都看得见。 五个分店,只做成品卖货摊位,只卖卤鸭子与烤羊肉串。但,它保持着与老陈烧烤一样的风味与体验,并且,从点上来说,也散布在容城最主要的城区。 当然,在装修时,大家就知道,老陈烧烤要做大了。此时,就出现了许多麻烦。 首先是租金,就有些漫天要价的。知道你是大老板了,别人还不多要点?哪怕就是拖垃圾的环卫工人,也因为你装修时的建筑垃圾问题,也会多找你要清运费。这只是其中的两项,关于其它的,还有许多收费,明目,连冬子都没听说过。 人怕出名猪怕壮,此时单位面积的租金及装修成本,比原来高多了。不是容城物价涨得快,只是你冬子名气大了。 还有某些混混来推销水泥沙石的,但都被冬子以一个硬理由拒绝了。因为这些店子的装修,是全部承包给c姨开的装修建材公司的,所以,你要推销,找他们去。要知道,在容城,敢随便找c姨那家公司麻烦的人,恐怕不多。都知道,她的能量很大。 这只是装修,最麻烦的,是人员。这里不得不说一下,燕子乡下的亲戚。有些亲戚,想在城里来找工作,愿望当然是好的。但是,他们要不年纪大了,要不不会算账,肯定不符合当营业员。于是,一些老亲戚,要求到老陈烧烤店当杂工,但都被燕子拒绝了。甚至,她父母来说,都不同意。 “那不是嫌弃他们的意思,而是不好管理。爸、妈,以后,所有人来求,你都说,是我不同意,我来当这个恶人,好吧?” 燕子妈显然没明白意思:“那安排几个,在厨房里打杂,不行吗?这种事,他们也做得来的。” “妈,你想想,他们都是我的长辈,在厨房里打杂。平时归许玫管,许玫敢随便说他们吗?况且,打杂工资最低,做久了,他们心里平衡。他们肯定会说,我一个自家人,做最苦的活,收入还抵不上一个外人,你怎么回答?” 燕子妈还在坚持:“他们条件差,你就帮他们一下,不行?” “亲戚肯定要帮,不是这样的帮法。如果他家有困难,你直接资助点钱,也叫帮。但我听说,你喜欢大撒把,当散财童子,你跟爸都有这毛病,那是在害他们,你们晓得不?” 这半年来,随着冬子与燕子挣得越来越多,给父母的钱也越来越多。燕子父母是节俭惯了的人,平时自己倒不怎么用钱。但是,当亲戚上门,说自己困难时,总是几千上万的给,这样的事,至少发生了十来起了。 燕子给他们讲一个道理:救急不救穷。什么意思呢?如果亲戚,有了急事。比如家里有了病人,或者孩子上学没钱,那得帮助,因为,他们被困住了,必须要有外援来支撑。燕子本人,就遇到过那种最困的时刻。但是,人生的希望,得靠自己的努力来争取,如果对亲戚依赖惯了,丧失了自我奋斗的决心,那就害人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虽然高深,但燕子可以把它解释得很通俗。 “那人家要过来工作,凭自己劳动挣钱,你怎么也不帮呢?” 燕子爸这个问题问得好,毕竟,白给人家给钱可能害人。让人工作给钱,总不该有问题吧。 “如果在我们的直接管理之下,麻烦就多了。我是把他当员工看待还是当亲戚看待?身份无法理清,如何管理?再说,帮他们的方式很多。比如,让他们养鸭子,也挣钱,也是他们擅长的。大不了,他们的饲料钱,由我们免费提供,那他们不也赚了?只是,免费也得有数量。要不然,你大量免费,他们就不养鸭子了,他们有可能成为倒卖饲料的人,冲击堂哥的公司,那也不行。” 燕子妈还不死心:“你表妹,就是你舅舅家的小女儿,不想在浙江打工了,你不能在你的分店里,让她当个售货员?” “不是我不让,是不能开这个口子。她的情况我晓得,她当个售货员,还是可以的。毕竟形象和接人待物,还算好。但是,如果安排了她,那其它亲戚怎么想?有舅有姨有叔有婶的,一家来一个,我就受不了。所以,我跟冬哥已经商量过了,关于她的事,我们另有安排。” 舅舅家这个小女儿,中学毕业就到浙江打工了,在餐馆干过,在房地产销售公司干过,可以算是一个销售人员。所以,在冬子公司,也有可能成为一个骨干。但是,她如果进来了,会引来一大堆麻烦,所以,冬子与燕子,也商量了她的去向。 把她安排在c姨公司的销售部,当一个建材销售员。工资待遇不低,只要培训一段时间,她也能够胜任。但是,招聘她时,也要走c姨公司正常的招聘程序,尽量不露出冬子这层关系的痕迹。这样,c姨也好办,冬子也好办。 c姨好办这自然。冬子好办,在于,表妹的工作,不是他利用关系得到的,而是靠自己的实力应聘上去的。这样,可以堵住其他亲戚的嘴。 燕子妈听到这个安排,也表示满意。更何况,还有女婿那一句话:“妈,你放心,舅舅家的人,就是咱自家人,她卖建材,根本不需要别人培训,我教他几招,她就有成绩了。” 冬子是这方面的专家,名师出高徒。 销售的工资,除了底薪以外,主要靠提成。如果销售有成绩,那待遇还是很高的。况且,对面那家公司,在容城已经打出了声誉,它的销售,是很好做的。 一天晚上,接完一个亲戚的电话,漫长的劝说,让燕子疲惫不堪。但是,对亲戚的求助,你不能一推了之,除了正当理由外,不得动之以情。 这些天接这种电话,占用了燕子大量的时间。终于上床,燕子躺进了冬子的臂弯。 “冬哥,太麻烦了。我家的亲戚都来找我,找你的也不少。有些人以为,我不同意的原因,是你不同意,你也为难了吧?” “没事,咱们还分你我吗?” 冬子话虽这样说,但燕子总有些不安。毕竟,从来没有一个冬哥的关系,找他们照顾。 第二百七十四章 更多麻烦 自从五家分店开张以来,冬子手下的工人数量,已经超过五十个人了,这已经算是有一定规模的企业了。 从此,就开始了另一种烦恼。有各种各样的协会的人,来找冬子加入。有些协会是官方的,冬子就推说自己年轻没能力,不加入。有些是纯民间的,邀请冬子加入的目的就比较纯粹了。 “陈总,这吴都烹饪协会,你恐怕得参加吧,你都发明了两个菜了,你不参加,咱们不正宗啊。” 话说得好像很道理似的,但是,冬子听说,这位会长,原来是个退休官员,根本没做过一天厨师,心里就有些不太痛快。但还是敷衍到:“不是我发明的,烤羊肉是父亲发明的,卤鸭子是大师发明的,我是捡现存的,我算不上合格的厨师。” “你都不算好厨师,在容城,哪个算呢?”对方坚持要他加入。但是,冬哥正在清点调料的品种与数量,不是借口,当时是真忙。 对方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就说第二天再来。 当天下午,冬子忙完后,给云台大酒店的主厨打了个电话,说起这事。对方说到:“我都没加入,你也莫加入。你仔细看里面的人,有几个厨师?都是些食客,还有是小餐馆的老板,为了一块牌子,给几个钱加入的。你又不需要他们的牌子,你要加入了,天天有协会到你饭店尝菜,你做不做生意?” 所谓的牌子,其实是所谓当地协会发给你一个什么优秀企业,什么地方名菜的牌子,挂在店门口,以示菜做得好。 菜这东西,不是靠你的所谓金字招牌,而是口碑。况且,哪个人的招牌,有比爹爹亲笔写的字,来得过硬呢? 甚至,某天,一个人,夹着一个公文包,很像是知识分子的样子,过来找冬子,专门商量一件事情,搞得很重要似的。冬子当时刚忙完,正在喝茶歇息,对方态度隆重,冬子出于礼貌,也请对方喝茶。 “陈总,我觉得,咱们容城烧烤协会,不成立不行了。咱们的产品做得这么好,没一个组织,那假冒伪劣来了,怎么打击?” “您是,工商局的?” “嘿嘿,不是,但是,这也算配合他们做工作,保护咱们容城的特色品牌。” “那你有何指教?” 看对方很正式的样子,冬子搞出了文言文。 “我提议,咱们容城搞烧烤从业的,组织起来,形成一个烧烤协会,当然,你不当会长,别人也没资格。目的嘛,是规范烧烤品牌的划分,尤其是保护你的品牌,不会被人冒用。到时,如果有这种人出现,不管是从组织上,还是从名义上,气势就不同。” “也就是说,这个协会还没成立?” “这不是找你来了嘛,你当会长,得你先点头。” “那其它人,有多少从业者加入呢?” “只要你点头了,我可以肯定,几乎所有搞烧烤的,都会加入。” 原来是个空壳,这家伙还想当协会秘书长,当官想疯了吧?估计最后是想让冬子出一笔所谓的活动经费,让他去潇洒了。 这种情况不仅在冬子身上发生,还在燕子身上发生。 比如某企业家协会找到燕子,要她参加。“于总,女企业家,年轻的女企业家,没有人比你更有代表性了,你应当加入,不管是从做生意来说,还是组织起来跟方方面面打交道来说,都方便呢。也可以,为后来的年轻女性,做一个榜样,对不对?” 燕子多精的人呢?她早就明白该怎么说到。 “莫说我了,我哪里算是什么企业家,我就是个农民。我这店子,我跟老公起早贪黑的,能够保持不亏损就不错了,还企业家。你莫喊我于总什么的,我自己都是个打工的,没钱,只晓得出力。你不信去问问员工,我也要干活的。一是没钱,二是没时间参加你们的活动。况且,我们这种个体户要是加入了,不是拉低了你们协会的档次吗?”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唱歌的、跳舞的协会,也找过燕子,燕子都拒绝了。 你不加入协会也罢,你起码要赞助一些。有各种人,找到过去冬子或者燕子的熟人、邻居甚至同学上门,要找他们给某协会赞助的,也有不少。打发起来,就需要一些技术含量了。 比如某协会,就找了冬子与燕子初中时的同学上门,要求要赞助。他可是参加了两人婚礼的人,私人间有往来与人情的,不好直接推辞。 点了几个好菜,请同学喝了点酒。“兄弟,按理说,你亲自上门找到我们,我们无论如何,都要给你面子。毕竟咱们同学加兄弟感情,永远没变。但是,这感情,算是私交,对吧?既然是私交,那就是私人感情。你本人家庭有什么情况,我必须赞助。但是,协会这东西,属于对公。对公的事,就莫讲私交,对不对?但是,你既然来了,我也不可能让你就这么回去,不管公与私,我都得表示。咱们都年轻,在容城这地界都要混,所以,我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对方听了冬子的提议,当即就明白了。 冬子不会给协会公开捐款,但他会给两万块钱,给这个同学。不要他开收据,不要任何官方手续。至于这钱,这个同学是交给协会还是给自己,冬子不管,但对外,不能说是冬子捐的。因为,这一家给了,就有下一家,甚至下十家,应付不过来。 老同学毕竟是老同学,明白了冬子与燕子的难处,就不要捐款了。走的时候,冬子还给同学准备了几套子卤鸭子,还邀请他随时来聊天,对方很满意。 尽量不得罪人,又要避免过深地卷入其它无关的社会关系,这也是小地方成功人士,初始成功时所面临的烦恼。 如果你不参加这些,有人会说你不近人情。如果参加了,会耗费你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费钱反倒是小事。 c姨现在的主要精力,已经放在武汉市场了,容城,她也只是大概半个月来一次。一次与冬子见面时,冬子就把这种烦恼,给她说了一下。 “一个也别加入,它只会给你带来坏处,毫无好处。”c姨说得干脆:“一方面,它们不官方的组织,也就是说没势;另一方面,这些所谓的协会里,也没什么真正成功的大佬,也就是说没钱,甚至人脉都没有,你加入了,你就是冤大头。况且,在容城这个熟人社会,还存在送上门的好生意吗?” c姨把一切关系,都从生意的角度看,也不是不对。只能说,她是个专业做生意的。是的,容城这个小地方,请你参加的生意,可能就不是好生意。小地方资源有限,有权有势的人,早把好生意占完了,好资源也已经分配到位,哪有你的位置? “小陈,我看你们的生意也做得有起色了,一般人会飘,但你不会。你跟燕子的人品,我还是有把握的。你要提防的是,打秋风的人,越来越多,处理不好,四处树敌。这方面,你要多动脑筋。” 一句话点透,这是c姨的智慧。爹爹也多次告诫自己,不要飘,容易出事。 “那我该咋办呢?” “如果你只是想做一个安静的富人,那得把财富转移到富人堆里去。做富人中的穷人,最安全,最舒心。如果做穷人堆里的富人,那危险程度就比较高了。狼虽然暂时不饥饿,但你总放一堆羊肉在它们身边,它能不凶相毕露吗?” 这个比喻太贴切,这方面的事,冬子居然从来没考虑过。长久以来,冬子与燕子过惯了穷人的生活,如今突然富了起来,还真不适应。尤其是,这种富,已经被周围的人看出来了。 冬子拨通了小袁的电话,咨询他的意见。 “冬哥,按说呢,你的事业刚起头,我不该打击你的。但是,c总的说法,值得你认真考虑。如果你做一个小地方的富豪,那代价与危险是很大的。你要想到,在一个人情比法大的地方,如何保护自己呢?不能说单纯跟官方关系好就行,官员是随时变动的。更不可能说,跟一个黑社会大哥关系好就可以保护自己。黑老大要夺你家产,你敌得过?” 小袁的意思跟c姨差不多,就是财富或者人的转移,两者均走也可以,只走一样,也行。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人的生活基础,离开容城。 “像c姨那样,生意还是在容城,但你本人家庭的生活重心,不如放在武汉。平时只是偶尔到容城看一下生意,生意规模,在自己可以遥控的范围内就行。在武汉卖一别墅,看湖喝茶,它不香嘛?” 这种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进取心,冬子从内心里,还是难以认同。 冬子决定,在这么大的事情面前,不征求爹爹的意见,那就太不懂事了。爹爹一生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他才是最有资格给冬子意见的人。 “你觉得,对你最重要的,是什么?莫随口回答我,仔细想想,好不好?” 爹爹一下问到了实质,不得不引起冬子的重视。 那摆在面前的选项,就比较多了。比如赚钱,这是最初的动因之一。有了钱,就有了选择余地,生活就可以变得丰富,就可以摆脱过去的困窘。燕子是从最穷困的日子过来的,钱曾经是她最大的问题,目前,这些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一个饥饿的人,可以说,吃饭是为了生存。但对于一个已经不愁吃饭的人来说,吃饭的动因,就不在第一位了。燕子的父母虽然仍然保留着过去穷困时节约的习惯,但对待亲戚的求助,他们给钱却是很大方的。 人总是在解决自己问题的过程中,不断追求更要的需求。 对于冬子来说,挣大钱,好像对他的吸引力,并不是最为迫切的。当初想多挣钱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帮助燕子摆脱贫困。而冬子自己,从小虽然不算有钱,但也没缺过钱。自从自己独立卖羊肉串以来,也觉得,维持生活的钱,挣起来,并不那么难。 娶到了燕子,帮助燕子摆脱了贫困。挣钱的冲动,或者说单纯当一个富翁的冲动,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要知道,自己今天的生活,已经是过去无法想象的富裕,一年大几百万的收入,远远超出了燕子与自己的期望。 那接下来的需求,是不是出名呢?当然,更不是。冬子是一个平和的人,并不追求扬名立万。一般,童年或者少年时期,长期被人看不起的人,总对出名,有一种痴狂。用成年后的光辉,来填补年少时的卑微。但冬子从内心来说,从来就没有卑微过,所以,不需要这种疗伤。 那回过头来看,对冬子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最初,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是什么呢?对了,是父亲那羊肉串摊子,还有爹爹在那块板子上写的那四个大字“老陈烧烤”。 当年,父亲在世时,当顾客夸赞那羊肉串味道好时,疲惫的父亲总是发出最爽朗的笑声。而当冬子试着做羊肉串,母亲肯定他的味道,几乎很像父亲当年的风味时,母亲脸上洋溢出的骄傲与自豪,是冬子看到的最幸福的画面。 冬子还记得,自己给燕子,给自己最好的同学们,送的最好的礼物,也是羊肉串,是父亲烤的那种味道。 保留住这个味道,就保留住了那一切曾经的美好。那卤鸭子,是冬子带给容城的惊喜,第一次,大姨吃到那卤味时,就是这么说的。冬子喜欢听父亲的老工友们说:嗯,对,这就是刚子的味道。冬子喜欢听现在的顾客说:嗯,这卤菜,是我吃到的最好的卤菜了。 听到这些,仿佛就看到父母的微笑,仿佛就看到,在重庆遇到的那些最优秀的厨师们,期待与赞许的眼神。 “爹爹,也许最重要的事,就是想让爱我的人,感到骄傲,让他们为我高兴。” “你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还不够。你想想,仅仅是因为心好,知道感恩,就有这种想法吗?仅仅是为了他人,就是你最终的追求吗?” 灵魂拷问开始了,冬子又陷入了思考。对啊,回报爱自己的人,难道不是一种追求吗?就像燕子的父母,当自己有条件后,回报那些还没富裕的亲友,不也是一种追求? 但是,这种把幸福与满足建立在别人反馈基础上的快乐,会长远吗? 冬子早就喜欢用反馈模式来思考问题了,他知道,靠别人的反馈来取得正能量,那只能是在良性的正反馈模式中进行的。如果自己的付出与帮助,得到负反馈的响应,那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 比如燕子所谓的,过分地帮亲戚,有时还会害人,就是一种负反馈。当对方把你的帮助当成依赖,当成理所当然,就失去了自己站立起来的动机,那他一生,就不过是攀绕你这棵大树的藤。久而久之,他站不起来,你也很烦恼。 凡是基于别人反馈的幸福与追求,都有这个缺陷。有人报怨,好人没好报。有人报怨,别人不知道感恩。那是他一直有一个错误的期待:需要别人的正反馈。 比如,你爱一个人,付出自己的一切,也保证不了,那个人一定爱你。 想来想去,冬子找不到头绪。他抬头看了看爹爹,爹爹正以严肃的目光看着自己。那种严肃与冷峻,是冬子从来没见过的。 突然,冬子像是一种恍然大悟,想到了什么。 爹爹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他完全有机会,到武汉或者其它大城市,当一名优秀的老师或者做其它工作,挣大钱,在大城市,做富人堆里的平常人。但是,他选择留在容城,忍受着许多人的嫉妒与打击,做着最辛苦的工作。如果没有真正的热爱,是做不到的。 那他热爱的教育工作,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干啊,为什么非要在容城,守住这一份执着与清贫? 对了,他选择的教育工作,用言传身教的一切努力,只不过是追求更多的正反馈,学生有了知识,对社会,对容城,总是一总强大的可持续的正能量。 给自己的故乡留下了什么?留下了文化,留下了学生,留下了这座并不发达的古城,那份内在的自尊与骄傲。 “爹爹,我明白了,我想追求的,是我自己想要的。我想给容城人带来好的口味,好的饮食。我更想,把我父亲创立的那个小小的品牌,扎根下去。” 看到爹爹微笑地鼓励,冬子继续说到。“我想,咱们容城,在今天,已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品牌了。过去,外地人来容城,还可以带瓶汽水回去,说是这里的特产。现在,外地人来容城,只能带些腌鱼豆豉之类的土产,这些东西,外地也有,不算是特产了。假如有一天,有外地人来容城,回到他的老家,给他的亲人们说。我在容城,吃过老陈烧烤,我给你们带来了他们的卤鸭脖,好吃得很。爹爹,我就想做这个。” 爹爹拍了拍冬子的肩:“冬子,你长大了,有理想了。就凭这想法,我支持你。你晓得吧,你这创立品牌并代表容城的想法,可是个了不得的事情呢。当年苏辙这个大才子,留下了那块碑,黄庭坚在这里,留下了三个字。苏东坡在江对岸,留下了一道菜,这都是了不得的事情呢。” 把事情提升到这样的高度,让冬子想象不到。 “也许,我达不到那种高度,但我想往那个方面努力。” “只要你有这个方向,那你就不会走歪。据我的经验,在今天这个时代,你是有可能达到的。冬子啊,你遇到了一个绝好的时代啊,要珍惜啊。” 起点与终点确定好了,那条直线的方向就确定了。 冬子从爹爹家出来,觉得眼前一遍敞亮。 其实,这个问题解决,其它问题就好思考了。比如赚钱的问题。要打品牌,就必须要赚钱,但赚钱的目的,必须服务于整个品牌的建设之中。 比如出名的问题,那是为了品牌出名,而不是为了个人出名。 再比如,面对日常各种所谓打秋风的人,完全不要理他们。因为,你只有产品过硬,其它一切就都过硬了。你冬子与燕子,是做事的人,不必要在人情事故上,过多浪费精力。 把这个饭店做成容城最知名的特色饭店,让外地人来容城,也有口味的记忆。把羊肉串与卤鸭子,做成标准的品牌,让外地人认为它是天然的容城特产,那就成功了。 当冬子把这个想法告诉c姨时,c姨当时一愣。 “小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搞,等于是把天下最难的事,揽在自己身上了。如果你只是赚点钱,或者把生意做大,或者想出名,甚至想当个官方的职务,这些都好办。但是,你要做百年老店,做百年品牌,这个带来太大了。反正,你今后要面临的困难会相当多,你没得躲的机会,你懂吗?” “没有躲的机会”,这句话太精辟了。 在地点上,就在容城,没有躲的机会。在经营上,就这个品牌,没有换的机会。在市场维护与消费群体上,你长期面对的,主要还是这一群充满着矛盾与冲突的熟人,你没有躲开他们的机会。 许多人会因为利益,因为嫉妒,因为其它的原因,就给你制造麻烦,设置障碍,你都不能躲。在富人堆里过着平凡的优越生活,那种自由与闲适,你将不会再有。直面这一切的人与事,关键还得坚持大半生,那得有多大的耐力与艰辛? 但是,冬子并不怕。因为,他已经看到过不躲开的人。当年自己的父母,因为条件限制,没办法躲,或者叫躲不开。如同贫困的燕子一家,躲不开必须赚钱的命运。但有另外一个人,爹爹,他是完全有机会躲开的。但是,他柔软的表情下面,是一个男人最硬汉的坚持:我不躲。 第二百七十五章 又是重阳 今年的重阳节,爹爹是一准备上东山了,因为去年的事,人太多,他不太愿意引人注意了。 “老了,就得主动退出历史舞台,这是对自然法则的尊重,也是对时光的理解。” 爹爹这句话,让冬子与燕子回味了半天。他们俩正是邀请爹爹家家到自家作客的。前段时间,冬子在电话里,跟齐老爷子,研究了一套适合老人的菜谱,经过与酒店大师傅的切磋,冬子觉得,是该拿出来,让老人们检验一下了。 本来以为,爹爹年年要上东山,自家离东山公园近,他们下山后,就在自家吃个饭,再自然不过了。但听说爹爹不去东山,冬子觉得,此事难度有点大了。 “七十不留餐,八十不留宿”这是曾广贤文的经验,爹爹恐怕也是遵从的吧。 燕子还不死心:“爹爹,家家,冬哥跟重庆的齐老先生研究了好久呢,为准备这一桌菜,冬哥可是费了心的呢。你们如果不去尝一下,那我们就做好,给你们送过来?” “算了,送过来还麻烦些,还是我们去吧。更何况,好久没见你爷爷了,趁着节气,拜访一下。” 爹爹与家家这就过来了,还是燕子有办法。 两家人在冬子家坐定,爹爹还给燕子的爷爷带了礼物,表达节日的问候。一般来说,男方家长主动给女方家长送礼,这也是当地的风俗。葛校长这么好礼性,搞得燕子一家人,有些不好意思了。 燕子负责泡茶之类的,她还提前,到东山那个参展的园艺公司那里,买了几盆有代表性的菊花,摆在屋内争奇斗艳的,煞是喜人。 冬子在厨房忙碌,老人们在客厅里说话,他也没机会听。燕子妈倒是在厨房打下手,加之菜品加工事先有准备,倒也不是很忙乱。 等菜上桌,一点点绍兴黄酒,就算是助兴了。满桌的菜,既考虑到老人的牙齿不好,也考虑到他们消化功能较差的特点,再加上有些补气血的东西,所以,很得老人们的夸赞。 冬子陪爹爹喝了一点黄酒。燕子说到:“冬哥,你不晓得,爹爹刚才讲了好多咱们容城的老风俗,老文化呢。” 燕子爷爷也说到:“也只有我们这一辈人才晓得那些掌故了,过去听说过的容城的大人物,也只有葛校长才见过的了。我在农村,只是听说过。” 冬子笑到:“爹爹,我不懂你那些文化之类的东西,我只晓得炒菜,厨师一个,最多算个火头军。你们只觉得菜好吃,有营养,我就高兴了,谈不得文化的。” “冬子啊,你莫小看这炒菜呢,这是个大文化。子曰:食色性也,民以食为天。饮食文化上通天子下通百姓,那才是一个民族文化的底色呢。就说这炒菜,代表着咱们中化文明几千年的特征。西方人,不擅长炒菜,那是他们文明发展不充分的原因。” 炒菜居然还有这些说道?冬子立马来了兴趣。 爹爹乘着酒兴,给冬子介绍了,关于“炒”这种烹饪手法,对中华文明的标志性意义。 在人类进化的历史上,最关键的第一步是直立行走。最后,人类有别于动物最标志的特点是用火,自从用火之后,人类不仅第一次掌握了战胜一切猛兽的强大武器,并且从此改变了食物结构。因食物变化,身体器官发生变化,大脑得到发育,至此,人猿相别,在自然进化中,占尽优势。 在茹毛饮血的时期,人类就是一种野兽。但自从会利用火,人类的饮食,就进入了熟食阶段。熟食至少有三大好处:第一,杀菌消毒,让人们吃得更卫生,从而减少疾病的可能。因为疾病减少,而导致寿命的延长。人类普遍能长到壮年,其力量与身体更有优势。寿命延长,导致头脑中的经验与智慧积累的机会更长,从而变得更为聪明。尤其是在早期,最聪明的人,总是年纪最大的老人。因为,所有经验的积累,就是知识,那需要漫长的时间。 第二个好处是利于消化。熟食经过高温的烤煮之后,消化变得更容易,从而减轻了胃的负担。人类平时不动时,大量的能量要用于消化,这在早期的人类化石及研究中,就有体现。而今天,不动的人,消耗能量最多的器官是大脑了,再也不是胃了。把用于消化的能量节约出来,给大脑的加速运转提供了能量余地。第三个好处是营养分解。比如许多油脂蛋白,尤其是动物性蛋白,只有经过高温,才能够被人体吸收得更好。许多植物性食物,其中有大量的营养物质,也只有经过高温分解,才能够被人利用。可以这样说,经过高温烹饪的食物,其能量及营养利用率,至少比生食要高得多。 “这样说来,使用火,改变烹饪习惯,是加速人类智力甚至是体力进化的标志?” “对,也是智慧开端的标志。但是,最开始,人类用火烹饪的主要方式,是烤和煮。最开始是烤,如同你烤羊肉串,让火直接作用在食物上,简单粗暴,但有效。世界所有人种进化中,都存在这种烹饪方式,并且保留至今。这是人类最早的食物记忆,是烹饪方法之祖。” 听到这里,冬子还莫名升起某种自豪感。原来,烤羊肉,居然还可以这样高大上,跟人类文明扯上基本关系。 “冬子,我问你,假如要你找出,烤与煮这两种烹饪方式的最大区别,你认为,是什么?” 冬子想了想:“加水,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从无介质烹饪到有介质烹饪,这里面多了水的作用。于是,人类烹饪史,进入到第二阶段,那就是煮的阶段。在我们考古发掘中,我们就以陶器的烧制为代表,表明人们运输储存水的工具有了。通过煮开水来加工食物的方法,也就盛行开来。所有人类文明都经历并保留了这种烹饪方式。” 冬子也是有一些历史知识的,他知道,中国古代政治中,最重要的政治标志物是鼎,代表政权,当然,它其实是一个煮食物的器具。可见,食物是权力的代表,可以上升到最高政治文化的体系中的。当然,今天,冬子不想卖弄这些东西。爹爹年纪大了,平时不大说话,像今天这样,有些酒兴,主动说话的机会,很是难得,冬子想多听。其实,满桌人,对吃菜的兴趣成了第二了,倒全神贯注听葛校长,讲烹饪文化来。 “但是”爹爹突然话锋一转:“不像烤和煮普遍存在于全世界,而炒,这种烹饪方式,就很特殊,很不普遍。” 啊?大家明显都感到吃惊了。炒菜这种方式,几乎是中国菜最常见的烹饪方式,怎么就特殊了呢?冬子也回忆了一下,在广东、西安或者是重庆,吃的西餐中,确实很少见到炒的东西。他以为,这只是特殊现象,炒的西餐,在中国不受欢迎,没有点这种菜罢了。但现在看来,是不是,西方人,或者说欧洲人,根本就不擅长炒菜? “爹爹,按你说,烤和煮都发明了好多万年了,但炒,发明了多少年呢?”燕子问得直接,大家都关心。毕竟,我们是文明古国,有些特殊的发明,也是自然的。 “没准确的说法。有人认为,早在商代,也就是距今三千多年前就有了。有人说,最晚,到春秋时期就有了。你们如果进过湖北省博物馆,看过曾侯乙编钟,同时出土的,还有一个铜炉盘。上面好像是个平底锅,下面是一个放炭的底盘,两者的相互关系与距离,人们推测,这就是炒菜用的,最合适了。但是,仅凭这个器物证据,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至少,南北朝时期,炒菜这个方法,就已经广为流行了。所以,大致推测,中国人发明炒这种烹饪方法,大约有近两千年历史。” 据爹爹说,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详细而精确地描写了炒鸡蛋的方法与步骤,看样子,炒,是当时非常成熟的办法了。到了宋代,如《东京梦华录》,各种炒菜的的记录,标志着炒这种方式,已经成为中国烹饪的主要流行方式之一了。而同时期的欧洲,也是文字发达,却没有相似的记载。到如今,欧洲人、美洲人,也不把炒这种烹饪方式,作为他们的主流。可见,炒这种方式,产生并发展于中国,是一种很特殊的文化现象。 “那问题来了,什么是炒呢?”爹爹把问到抛给了冬子。 葛校长出的题,冬子当然得以严谨的方式来回答了。“是在炒锅中,用少量的高温油作为加热介质,以快速翻炒的方式,加热切小食材的烹饪方法。” 听到冬子这种严谨的回答,爹爹甚是满意。要知道,这个回答虽然繁琐,但没有废话。 燕子却自作聪明地说到:“冬哥,你答得也太麻烦了,不就是把油烧熟了,菜倒进去,翻炒熟了,出锅,就行了嘛。” 冬子纠正到:“不对,你这容易跟煎、炸两种方法混淆,不好区别。要知道,煎,却是西方人最擅长最主流的烹饪方式之一呢。” 在大家的鼓励下,冬子还以一名厨师的角度,分类了几种相似方法的不同。 煎炸炒三种方式,虽然共同点,都是用油作为加热介质,但炒菜和它们不同的地方是,炒菜用油要少得多,并且,温度与时间不同。炒菜的特点是油温高。 冬子指着桌上那一盘爆腰花的菜说到:“这道菜就是用的爆炒,爆炒时,测温在180度到240度之间,快接近油的燃点了,所以,加工时时间短,出菜快。” “对啊对啊,我看到我们饭店的厨师,有时炒菜,油都在锅里燃起好高的火苗,他居然不慌。”燕子感叹到。 “而油炸,温度就没那么高了,一般油温在四到五成,大约一百五六十度就可以,不同食材的油炸时间,从几分钟到十几分钟不等,时间倒比炒长些。” 燕子故意问到:“那炸河虾,好像只要几秒钟,也很快啊。” 炸河虾是对厨师火候功底的考验,对油温及时间的控制,要求相当精准。燕子经营酒店时间长了,对这些常识,很是了解。 冬子知道她是调皮:“你没说,醉虾还可以生吃呢。” 大家都在笑,冬子继续解释,他所谓的定义的最后部分。炒菜中的食材,一般都是精细加工过的,与煎有所不同。煎一般可以整块地下锅。但炒菜,为了快速加热快速出锅快速翻炒,就得把食材切成较小的部分,利于受热的快速与均匀。正因为需要这种提前的精细刀工切菜步骤,所以,中国的厨师,因为炒菜的原因,刀工也非常之好。 “冬子,你想过没有,炒菜,作为与煎炸烧煮,同样作为一种烹饪方式,它有什么好处呢?为什么说,它是一种文明成果呢?” 爹爹这个问题太大了,冬子不敢贸然回答。于是,爹爹又开始了他的讲述。 相比烤与煮,这两种最传统的烹饪方式来说,甚至相对于后来出现的煎与炸,炒菜所用的时间,是最短的。对于古人来说,燃料是个大问题。中国古代是以农业为主的,由于农业开发得最早也最成熟,所以,大量的林地被开发成耕地,离人类居住的村庄或者城市,都距离林地较远,取得柴草的难度增加。 如果你仔细看过中国清末的照片资料,你就会发现,几乎所有的城市周边,山都是光秃秃的。为什么?就是因为烧柴,把山搞光了。因为取得燃料的一易,所以,古代才有专门打柴送到城里卖的职业。 古人看风水,看似是文化,其实是生活。比如,有山有水,才是好风水。有水自不必说,水是生命之源。有山,就有两个好处。一是取得建筑材料的易得性。另一个是,取得烧柴这种燃料的易得性。 柴火是一个词组,表明了二者的密切联系。有柴才有火,节约用火的时间,其实就是节约的柴。炒菜的时间最短,所以,也就是最节约柴的一种烹饪方式。当然,从用油的角度来看,炒菜的用油,也比煎与炸更少,所以,也是节约的。 “这只是用成本法来分析炒菜的好处”爹爹问冬子到:“你觉得,从质量法来分析,炒这种方式,还有什么好处呢?” 爹爹果然是高人,最少的代价取得最好的成果,如同商品中的质优价廉,那就是无敌的存在。如果二者兼顾,那不仅是普及的原因,更是文明的结果了。 冬子因为受到过齐老爷子的熏陶,也懂得了不少营养学的知识。所以,讲到这些,他还是有些心得的。 从各种用油介质的烹饪方法来看,炒菜之所以时间短,是因为它用油的温度更高。温度高,可以使得食物表面焦化,获得脆爽的口感。很多食材中的鲜味物质,能够溶于油,比如很多菌类,炒菜可以使它们的鲜味析出,得到更好的美味体验。 炒菜因为时间快,有常常刚断生就出锅,可以做到最大限度地保持着食材的新鲜风味,脆嫩的口感就出来了。 事先经过精细刀工的食材,因为切得细,所以受热比较均匀,这是它与烧烤最大的不同。各部分受热均匀,其实也是节约时间的一种方式。当然,切得细,有利于咀嚼与消化吸引。有利于实现梅拉德反应,充分与唾液,与胃液中的消化酶充分融合,增进风味。 更重要的是,炒这种方式,还促进了各种食材与佐料的配比实验。比如中国最大量的名菜,以炒菜为主要内容。川菜中最其名的复合味,大多是从炒菜是试验出来的。因为复合味的出现,炒菜就成了创新最多的烹饪手段。从复合味这个角度出发,可以说,炒菜厨师,就是厨房里的实验化学家,形成了极为丰富的中华饮食文化。 喝了点酒,在大家鼓励的目光中,冬子不免也有些得意。 “就是炒这一个大类,其实还分为许多种小的区别。各种技法出来的产品,风味千差万别。比如有生炒、熟炒、清炒、滑炒、抓炒、干炒、软炒,当然还有爆炒。” 于是,冬子介绍着桌上的几个炒菜,分别指出它们各是用的哪些炒法,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吃菜上来了。 吃着吃着,爹爹说到:“冬子,你这菜,有的做得太精细了,好像讲究得过分,有点像袁枚那份《随园食单》,我也按上面试验过,有些是穷讲究,故意搞复杂,有些,却还有点道理。比如他说的:炒素菜用荦油、炒荦菜用素油,还是有些道理的。他还说过,文火与武火的区别,实践中大概也是那回事。” 听了半天,燕子总算明白了,文火武火,其实就是小火大火。于是,她的问题就来了。“冬哥,家常小炒,火不大,有人说炒不出大火的气来。而大食堂大餐厅的锅大火大,但也有人说,大锅菜不好吃。我知道这种说法,有些偏。毕竟,好厨师,还管小火还是大锅,都能出好菜。但是,原因呢?” “先说大锅菜吧,好餐馆多的是,只是厨师的态度与能力问题,与锅的大小无关。” 都是自己人,先上结论。冬子再详细解释,某些大锅菜不好吃的原因。比如,某些厨师为了节约成本,往往在炒大锅菜时,舍不得放油,大锅油少了,又难得翻,菜就容易糊。所以,有的师傅,就算有火力,也不敢开大,还经常往里加水,所以,就拉长了烹饪的时间,等菜上桌,新鲜味就没有了。 家里的小锅菜,有人说火力不足,就不容易出精品。其实,也是一种误解。所谓火力影响菜品的新鲜度,其实就是控制食材的出水率的原因。如果能够控制食材出水,一样能够出好菜。 “莫说那多,什么出水率,我听不懂。”燕子妈倒发起问来。她前段,一直是个听众,估计,也是喝了点酒的原因,也提问起来了。 “这样说吧,炒的时间越长,食材里的水分,流失就越多。但是,如果火小了,要把菜炒熟,那如何防止食材的水分过多流出呢?也是有办法的。” 冬子举了个例子。 比如炒肉,肉料腌些生粉,其实就有利于更好地锁住水分。生粉下高温油锅,迅速一炸,表面的生粉,焦了后,形成一层保护膜,厨师把这个过程叫穿衣服,其实就是用这层膜,锁住了肉里面的水分。 穿衣是一种方法。还有一个要点,那就是翻动。炒菜时,要注意翻动节奏。比如炒青菜,刚下锅时,青菜噼啪作响时,不要急于翻动,翻多了,反而受热慢,青菜变黄变软,不好看也不好吃,原因就是水分的流失。刚下锅让它炸一会,表面那略微的含糊层,也起着锁水的作用。 炒肉也一样,等表面熟了,它自己能够锁水了,再翻动它,这样的肉,才嫩滑。 “怪不得,我以前炒肉,总是柴得很。”燕子妈感叹到:“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其实,这些都是实践中的东西,也是别的厨师点醒我的。而爹爹今天讲的,才点醒了我。” 爹爹笑到:“莫乱戴高帽。你说结论。” “做好食品,与做好文章一样,都是最大的文明。爹爹,你是在给我鼓劲的。” 爹爹笑了笑,不置可否。 倒是一直没有说话,没有喝酒的家家,此时表情有些异样,眼神中仿佛有某种激动。燕子看着她,想问但没有出声。家家点了点头,眼睛擦了擦,仿佛红过。 她指了指桌上一道蒸肉,望了望冬子,又望了望爹爹。燕子猜出大致的意思了。 这是一道家庭传统菜,过去多少年来,它都出现在爹爹家的团年饭中。听冬哥说过,这道菜的做法,他是完全按照当年父亲的标准做的。这一次,做得有点像父亲当年的风味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许玫心事 “燕子,你觉得武杰这人怎么样?”许玫悄悄地问燕子。 “不要我觉得怎么样,要你觉得怎么样。”燕子嬉皮笑脸的。 “算了算了,不问你了,不正经。”许玫假装生气起来。 “我这才是正经说呢。是不是,他对你,已经有那个意思了?” 许玫脸一红,扭捏起来。 “你不是很厉害嘛,潮姐,靓妹,时尚公主,这条街最漂亮的人,咱们饭店的招牌经理。”燕子突然像当年在职高演出时一样,模仿起某个著名的京剧桥段来。“脸怎么红了?” 许玫突然别过脸,一边说到:“精神焕发!”一边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哟哟哟,一问到关键地方就卡壳了。许玫,回来,认真点。” 许玫多云转睛,这才回来跟燕子嘀嘀咕咕。 不知道从哪天起,武杰突然对许玫产生了异样的看法。他们是老同学,彼此熟悉得不要不要的。他们的母亲曾经是同事,对家庭的情况,一清二楚。 有人说,越是了解深的男女,越不容易谈恋爱,这事在他们身上,也得到了体现。要说,家长过去,也是有这个愿望的。许玫妈看上了武杰那稳定的单位和不错的收入,武杰妈看上了许玫的漂亮。 但是,即便是从小就认识,即使是在同一个初中同一个职高做同学,两人却很少有交往。从过去的经历来看,他们好像就不是同一路人。 武杰是个直男,在男人的江湖里当一个角色,是他的追求。武杰不怕别人说他没钱,不怕别人说他长相一般,也不怕别人说他没什么文化知识之类的。但是,他最怕男同学们,说他没有胆量,不讲义气,不可信任。 当年,燕子爷爷住院,处于最困难的时候,远方的冬哥一个电话,武杰就全力以赴。那并不是他对燕子有什么深厚的同学情谊,那只是他惦记着冬哥的嘱托。冬哥过去对自己讲义气,自己在关键时刻,也要冲得出来。 男人堆里的好兄弟,往往在姑娘面前,就做不成好恋人了。这是直男最大的悲哀。如果直男的这个弱点,不被其它优点所覆盖,估计离基因消灭,历史不远了。 武杰的年纪也不小了,二十七八快三十了,父母当然为他的婚姻着急,老人们退休后想抱孙子的愿望如此迫切,成了一个心病,以至于到了病急乱投医的程度。 他们到处找熟人介绍对象,到处想拉武杰去相亲,这其中,自然也曾经想到过许玫。但是,许玫大部分时间不在容城,那事说说后,也就过去了。 武杰本质上是个大男孩,还没玩够呢。他平时玩什么呢?双休时,与一帮子不大不小的男人们,到学校去踢球。平生三大爱好:打游戏、踢球、喝可乐。为了看个欧洲杯或者世界杯,可以通宵不睡觉。为国脚的失败,激情之下,砸坏过两个手机;为庆祝自己游戏胜利,到处请同好喝啤酒。 平时一个人在家里,如果不打游戏,就玩玩打火机,他抽烟的烟瘾倒不大,但对火机的痴迷也是够了。他收藏着一百多种小的打火机。从最早的煤油打火机到西方流行的zip打火机,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有朋友来,他总要摆出他最新的收藏品,炫耀一下。 他偶尔出差或者旅游时,总到什么旧货市场之类的地方,找一些不知真假的打火机,花了不少钱。按他的说法,为了这些火机,怕是花掉了一辆车的钱。 这是典型的直男爱好,在姑娘那里,毫无价值。 就像前一次,他带几个朋友到冬子的店里宵夜,为了展示他的新玩意,他居然还专门把冬子也叫过来,一起欣赏。 当时许玫负责前台,也过来湊热闹。 他当时拿出一块石头,一根铁签子,还有一坨棉花之类的东西,在那里敲击,火花倒是出来了,但棉花始终没点燃。他还怪到:“现在没那种火捻子了,如果用火捻子代替棉花,绝对能燃。” 冬子当即就笑了起来:“你这是火镰打火石嘛,兄弟,你是在哪里淘来的这玩意?” 一听冬哥认得这个,武杰立马把冬哥当知音了。“冬哥,你认得这个?看样子,只有你识货。我还以为,没人知道它了呢。” 既然有人认识,那就莫怪他卖弄了,他继续在那里打,一闪一闪的,就是引不着火,把一边的许玫都看着急了。一圈朋友,因为是武杰请客吃饭,当然就得忍着性子,观看他的表演。 冬子想起了一个笑话,觉得可以打破尴尬。“你们看,他打得一闪一闪的,这还有诗呢。” 有朋友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土的东西,还有诗?” “当然了,还是民国时期一个大军阀写的呢。他本意是写闪电的,结果与这火镰有关了。” 武杰也兴奋起来,这冬哥,居然可以把自己的物件,提升档次,都到作诗的程度了?“快说快说,我们听一下。” 冬哥故意清了清嗓子,仿佛评书艺人的定场诗,让大家先安静下来,然后故意用容城土话念到:“天上突然一火镰,莫非玉皇要抽烟?玉皇如果不抽烟,怎么又是一火镰?” 大家一愣,回味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 “武杰,所以啊,连玉皇大帝抽烟,火镰也不是一下就打得着的,何况你呢?” 这尴尬完美挽回,冬哥仗义。 “不过,我有个办法,成功率应该很高。” 武杰像个孩子一样叫起来:“快说快说,都把我急死了。” 冬子拿了一张餐巾纸,搓成条状,再让它吸了一点酒精,对武杰说到:“这个东西,就当个火捻子吧?” 武杰接过来,第一下,口里还在念:天上突然一火镰,没着。再念第二句:怎么又是一火镰,结果,还真着了,大伙欢呼起来。在大家的欢呼声中,武杰挥舞着那手中的火苗,此时,背后有人碰了碰他,一枝烟递了过来,武杰感激地对身后的许玫点了点头,点燃了烟,而那手中的火捻子,已经快燃到头了。 武杰就是这样一个没玩够的大男孩。这种人,不太讨姑娘喜欢,却是男性很好的兄弟。 过去,武杰总觉得,许玫跟自己不是一路人。她整天花枝招展的,到处飞,打麻将,涂口红,班上没有一个女生比她早的。她本不该是容城的人,她是那种江湖上混饭吃的主。这种人如果娶回家,那就是娶了一个炸弹回来。一切生活,都得围着她转了。 那我的游戏怎么办?可乐怎么办?足球怎么办?更何况,我的打火机,是不是也要跟我说再见? 但是,最近一些日子,他对许玫有了异样的感觉。许玫变了,不仅是一个能干的经理形象,还是一个得体的知音。自己在冬哥开的店子里吃过多少次饭,已经数不清了。但许玫既把他当客人热情招待,又不忘老同学的热心与照顾。 不仅仅是递这枝烟的时候,在冬哥与燕子结婚时,他们共同负责陪同冬哥远方朋友时,大家都在开这种玩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武杰看得出来,就是许玫,也是很在意,别人的玩笑呢。 许玫比过去,增添了一份大方,但少了一份轻浮,好像是长大了一般。就说那次与小袁他们唱歌时,武杰喝了点酒,跟许玫唱了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酒壮怂人胆,当然也是为了配合气氛,武杰假装无意地将手搭在许玫的肩上,许玫并没有任何不快的意思,既没靠近,也没远离。只是喝完了,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许玫附在武杰耳边轻轻说到:“杰子,莫喝白酒了,喝点啤酒,你今天有点多了。” 为这句话,武杰有些莫名的感动。 给自己面子的姑娘,就是好姑娘。这是武杰的信条,好像许玫总能够理解这一点。 从那以后,武杰,看许玫的眼神,就自然不同起来。许玫现在所展示的形象,完全是一个职业女性形象。穿着大方,依然美丽。并且,面对任何客人,她的眼神中,有一种从容的光芒。 过去那个轻浮的女子哪里去了呢?过去那个妖艳的许玫,怎么就变得这么大气优雅了呢? 越是秘密,越想猜。武杰开始有些不太正常了。当然首先从不正经开始。 他喜欢故意调侃许玫了,故意说些伤她的话来,甚至有点小流氓的嘴脸。这是大男孩的把戏,通过一次次测试底线,来证明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位置。 这一切,哪里躲得过许玫的眼睛?与异性的接触上,如果武杰还是个小学生,许玫早就算得上大学毕业了。那些大男孩子,爱你就要伤害你的游戏,她早就见惯不惊。 但是,她内心毕竟还是要咯噔一下的,毕竟,自己与武杰特殊的关系。武杰这个人,从来就不惹自己讨厌,武杰从来是远离讨厌自己的人。武杰的行为所表达出来的意思,许玫一清二楚。 但是,这又不是一个可以试着看的事情。自从青春期以来,许玫面对着许多的追求者,她都可以做到进退有余。但是,对武杰,那一套,却不行。 不要说是老同学的关系。不要说,武杰跟燕子跟冬哥那坚强的友谊。只说,他们父母两家人的关系,都容不得,她拿武杰的感情开涮。据许玫所知,武杰至今没谈过恋爱,而初恋,对于一个大男孩来说,如果不是一个美梦,就是一把利刃。 所以,她来问燕子,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的。 “许玫,最近武杰,是不是又调戏你了?如果你不开心,我去吼他,老同学,这样搞,他还想不想混?” 燕子假装生气,其实是在反向试探。 “不是,燕子,你晓得的,我只是拿不准。” “他你还拿不准?气质这一块,你总是拿捏得死死的,就他?你怕了?” “也不是怕,我只是不太确定。” 明人不需多说话,燕子明白,许玫面对武杰的攻势,有些动摇了。以许玫敢爱敢恨,天天可以换男朋友的性格,遇到这种情况,估计,她也动了情吧。 “你就是个面子货!”燕子假意骂到:“许玫,你的狠劲哪里去了?过去班上的男生,你不是远近由你,爱恨随便吗?遇到武杰这样的人,怎么还怕了?不过,他最近好像油腔滑调的,有些不正经了。” “他不是不正经,他好像是在试探我,你晓得的。” 燕子悄悄捏了许玫一把,用更低的声音说到:“恭喜你,许玫,你找到了。” 许玫马上一跳,倒不是因为燕子掐她痛的,而是因为燕子的结论。 “我来告诉你,燕子,你遇到了一张白纸,你不敢落笔,是不是?武杰在恋爱上,的确是一张白纸,这张纸,你是最熟悉不过的。所以,怕画坏了。对不对?” 这就点到许玫的心坎上去了。要知道,如果因为自己,让武杰受了伤,那是要受到良心的折磨的。武杰这人心眼好,除了长相一般以外,用纯洁善良来形容他,都不为过。他没经历过女人,他只是用大男孩的经历,用满心的期待与热忱,扑面而来的。 之所以这么迫切的要问燕子,那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昨天晚上,许玫几乎失眠。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在男女恋爱上,她从来没因为男生而面临选择困难。 她对自己的容貌是自信的,却对未来的婚姻,极度缺乏安全感。父母的婚姻,表面上的一生相守,在许玫看来,却是低质量生存。 一个强势的母亲,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用的父亲,组成了家庭生活的平庸与无聊。她从小,就想逃离这种生活,过一种有惊喜的、有期待的未来。过去,她一直想,也许是因为容城太小了,优质男太少了。所以,凭借自己的容貌,完全应该在大城市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她曾经多次幻想着,一个高富帅追求自己的样子。她曾经多次在梦中,看到某位帅哥拿着巨大的钻戒向自己未婚的浪漫场景。 但没想到,昨天,第一个给自己描述婚姻未来的人,居然是武杰,还是以那种方式。 昨天其实很平常,早上八点多,许玫以平常的时间,整理好自己,出门上班。她家离老陈烧烤的距离并不远,一般她是步行上班的。 步行也得走出姿态来,她很享受,那些路过的行人,给自己的注目礼。与小巷子的大爷大妈们打招呼,与那些偶然来彭师傅牛肉面的年轻食客们,作目光的碰撞,就像给自己打了几支兴奋剂,让一天都觉得振奋。 结果,刚出巷子口,一声汽车喇叭,就把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武杰的车,太熟悉了,不用看车牌。她回头,正要准备骂武杰两句,结果武杰对她招手,示意她上车。 根本用不着客气,拉开车门,许玫就坐了上去。 “武杰,搞么鬼,大清早的,专门来吓我?” 武杰的眼神有些异样,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有些调皮。他从后座拿出一束花来:“新开的玫瑰,好不好看?你就说香不香?” 武杰假装正常,这哪里逃得过许玫的判断。本能的警觉:“武杰,啥意思?” “我家去年栽的,新开的,我摘几朵,让你看一下,喜欢不喜欢?” “喜欢又咋样?不喜欢又咋样?” “喜欢的话,就送你。如果你不喜欢,我就把它丢了。” “你大清早,在这里堵我,就为这个?”许玫并不评价花的好坏,她要避开这个话题。要知道,送女生玫瑰花意味着什么,武杰再是直男,也是明白的。 “那倒不是。”武杰假装自然地说到:“顺路,送你上班,咋样?” “你顺路?你在电力公司呢,凭什么顺路?”要知道,电力公司与老陈烧烤,距许玫的家,根本就是两个方向,与其说顺路,不如说专门绕路。 武杰脸有些红,送的花没答案,送人,还被怼,完全出乎他设计预想之外。 “我不想,街上那多人看你,你太漂亮了。”武杰说话都有些结巴。武杰作为一个男子汉,从来没有这么怯懦过。在恋爱中,最先认真的那个,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所以你就来接我?”许玫明明知道,武杰这话是吃醋了,但她不敢挑明。当然,看到武杰红脸着急的样子,有种不忍伤害的的感情。“当然,能够坐车去上班,比走路还是要舒服些。” “那我就天天来接你。好不好?” 武杰兴奋地口气,让许玫明白了。但这事,不能够随便答应。“天天来,你油钱多得没地方用了吗?我不比你钱拿得少,也不敢浪费呢。算了,不说了,开车!”许玫拉下了保险带,拿过那束玫瑰花,装着好奇地,欣赏起来。 “好咧!”开心的武杰在开车时,不自觉地说了句:“一直空着的副驾位,终于有主人了。” 这句话,是他低声音说的,一边说,还一边假装仔细观察路面,故意没有看许玫的反应。 其实,他是不敢看,如果许玫生气了,怎么办呢?害怕被拒绝,是初次动心的人,普遍的状态。 但是,许玫明白,这不仅是试探,甚至有可能是武杰的心里话。副驾驶的主人,是谁?当然是车子的女主人了。这么明白的求爱信息,许玫怎么可能没收到呢? 不置可否,并不是许玫的矜持。许玫从来就不是一个矜持的人。但此时,却不能应声。恋爱经历中无往不胜的许玫,此时也犹豫了。 自己是不是也爱上武杰了呢? 一整个晚上,许玫都在想这个问题。这些年来,许玫好像从来没有爱上任何一个男生。即使与一些男生,有短暂的暧昧或者恋爱经历,那也只是到喜欢的程度。许玫是为了改变命运,为了结婚后的生活,为了改善物质条件,为了自己的虚荣心,而与男生交往的。 这话要说出去,一般人都不会相信。久经恋爱的许玫,居然没有真正爱上过任何一个人。 是的,爱,是让人惊惶失措的东西,是让人揪心不舍的痛或者快乐,是一种犹豫与决绝的混合体,是一种拿不起放不下的感觉。 自己,好像就有了这种感觉。而能够理解这种感觉的人,恐怕只有燕子了。燕子是真正经历过爱情的人,她与冬哥的经历,足以让人对爱情有了信心。这世界上,真爱还是有的,只不过,它只属于少数人。 那武杰对自己,是否是真爱呢?有点像。他肯定与其它追求自己的男生,有明显的不同。其它男生追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容貌。但是,自己长什么样,武杰从小就知道,他不是没时间没机会,他不是没条件。 最近的人,最方便的理由与条件,他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这样慌乱过。那肯定不是因为自己的容貌,那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武杰突然就喜欢上自己了呢?一直在他身边,他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不敢肯定武杰的动机,也就无法肯定自己的选择,所以,她只能问燕子。燕子,可以说是最了解自己跟武杰的人,况且,她知道真爱的味道。 “那你说,武杰凭什么,这么些年,突然一下,对我这样?前些年,我就不存在了吗?”许玫把细节给燕子说了,然后提出这个问题来。 “许玫,估计有个问题你没考虑。”燕子仔细考虑了一下,慎重地说到:“今天的你,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许玫,莫说我是这样评价,冬哥也是这样说的。今天的你,大方中有稳重,精明中有活泛,你已经是一个优秀的职业女性了。过去,你只在容貌上自信,现在,你相信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能力,甚至,相信容城也能够给你带来好生活好未来。这种自信,自带发光的,你知不知道?” 第二百七十七章 闺蜜闲聊 一个到处是朋友,连队上厕所都要拉个同伙的小伙子,突然独自一人坐立不安,自顾自地喜怒,却不愿意跟他们诉说。这个人估计是神经了,或者是恋爱了。 武杰的妈就发现了儿子的不正常。但是,儿子大了,不跟她交流,她也没办法。凭经验估计,儿子可能是遇到事了。找老公到单位打听,也没什么结果。 “你担心他干什么,这么大人了,上班也正常,不嫖不赌的,年轻人,正常。”老武作为电力老职工,说话都带电压的。 按理说,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准时上下班。有时下了班,在外面吃了饭才回来,一般回来得比较晚,都转钟了。有时,直接下班就回家。回家吃饭时,心不在焉,只盯着一个菜吃,哪个离他最近,他就吃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特别开心,滔滔不绝,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偶尔相当低沉,不跟人说话。 “哎,这不是玫玫妈呢,你上哪里去呢?” 两位老同事,在街上碰到了。 “我到东山公园去转转,那边有个黄梅戏乐队,唱歌玩,去不去?” 杰子妈很奇怪:“你平时都抹牌的,怎么,改唱戏了?对了对了,你会来几句的,原来单位表演过。” “不正宗,爱好,业余得很。我跟你说,山上那个松风亭里,每天下午有一班乐队,有几个是原来县剧团的老琴师呢,专业的,走不走,去唱两句?” “好吧。我本来要去抹牌的,不去了,陪你唱戏。”杰子妈也想跟老朋友混一下。 “我跟你说,我原来也喜欢抹牌,你晓得的,不管大小,都想打,输多赢少。我没钱,也没得你打得大,但总是经不起输的。玫玫劝我,不要打牌,说大赌有诈,小赌耗时,不如不赌。她还跟我约好了,如果我坚持不抹牌,一个月补贴我三千块零花钱,我就答应了。” 这话说得武杰的妈都不敢相信,因为,她印象中的许玫,是一个花钱如流水的人,怎么可能还给妈妈给钱。这个姑娘是漂亮,但也喜欢到处张扬,她本人也喜欢打麻将,怎么还劝起妈妈来了?这还是自己从小看到长大的许玫吗? “那你就不打了?坚持得下来?”武杰妈当然不会直接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再好的同事和闺蜜,你也不能直接说她的父母或者子女,对于中老年女人来说,她的子女,比她自己要金贵得多。所以,只得顺着她本人说。 “跟你说实话吧,我这个家庭原来是啥样,你清楚的。不像你,你老公工资高,儿子单位好,你不缺钱,打的牌是比我大些,但不伤筋动骨。我家的条件,就是打细牌,也很紧张的。但人就是这么怪,越穷的人越想赌。越赌也越穷。牌桌子也欺负人,总是欺负没钱的。有钱的,老是赢,没钱的,总在输,对不对?” 许玫妈的报怨与苦笑,包含着多少生活的辛酸,这些,武杰妈都很理解。 越穷越赌,大家都过过穷日子,就是武杰妈的身边同事,大多也是平常人。自己平时手头紧,总想通过某种方式,找些来钱快的补贴。总以为,麻将是公平的,说不定凭自己的精明,现场捞几个,把日常的日子过宽裕些呢?更何况,一辈子被钱玩,今天也来玩一玩钱,心里头也爽快,于是,打麻将,就成了最大的爱好,甚至成了一种生活方式。 打麻将,赌注的大小,却并不影响它的性质。赌注是根据参与者的经济承受力来看的。长期打麻将的牌友,赌注总有个上限与下限,上限是,自己不至于影响生存,不至于借高利贷打麻将。其实,许玫妈就借过高利贷了,那是穷疯了,想钱想疯了的表现。赌注的下限是,要让你输得有点心痛,赢得有点心动,要不然,没意思。 试想一下,月收入两万的人,你让他打一块钱一盘的麻将,一天只有十几二十块的输赢,他自己都想打瞌睡,真的没意思。 越赌越穷,是另外一个意思。即使在最公平的环境下,几个固定的麻友,在固定的场合,以固定的筹码长期输赢,那表面上,无论输赢,都是在这四个人之间流转,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大不了,你今天火好赢了些,但明天风向转了,就该我赢了。 但是这里有两个问题,精明的人,长期观察,就可以思考出来。一个问题是,打麻将,是有成本的。比如,牌铺里,一个台子,打半天,茶水钱台子费,起码得有四十块吧。那平均下来,一个人半天的成本,就是十块钱。况且,你还付出了时间与精力。你把精力用在牌上,经营家庭的精力就少了。偶尔,还会造成家庭矛盾,这些都是隐性成本。 第二个问题是,概率。虽然表面上,在这种最保守最公平的老麻友之间的输赢,看似钱是固定流动的。但是,因为水平的差异或者总体上的运气好坏,这是有个概率的。假如你的赢面是四成,人家是六成,那长期积累,你就是个大输家。 至于牌欺负人,越穷越输,这就与心理状态有关了。打牌分屁和与大和。屁和只赢一块钱,大和,可以从两块到六块不等。如果你没多少钱,你就有一种怕输的心态,你总想赶快和个屁和算了,这就无形中丧失了大和的机会。偶尔,你输得太多,太急于赶本,本来该屁和的,你硬要死嗑大和,结果被别人服了。 人一不冷静,就会不理智,违背概率原则,失去正常判断,结果,就越来越输。这就是麻将欺穷的主要原因。 “你家玫玫变了啊,都命令你起来了。她还给你钱,你该享福了呢。” 夸对方的子女,是中老年妇女接近感情最有效的一招。虽然她们之间近些年经济已经处于明显两个不同的阶层,但是,过去的青春岁月的经历,哪个又会忘掉呢?只要双方都有靠近的意思,那就会马上热络起来。 “也不晓得咋回事,她自从在小陈那里工作以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像过去那样喜欢到处跑了,也能够踏实地做事了。钱挣得多少倒不重要,但是,她的心收住了,确实变得快。” “对啊,我几个月前,在文化宫买卤菜,看到她很能干利索的,见到我,也礼貌得很,还送我一只鸭子呢。那,阿姨阿姨叫得,甜得我心都化了的。我不好意思要,她坚持要送。我怕她老板怪她,她说,是她自己出钱送的,要我不要看不起,我只得收下。你看,这姑娘,说话都老练得很呢。” 杰子妈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我咋这几个月,没看到玫玫了呢?文化宫那摊位,我晓得,是搬到街当头那个店子里面去了,装修得很漂亮的,但是,玫玫不在那里,我也不好打听了。” “她现在在老陈烧烤总店呢,我们到东山公园,要经过的。” “那好那好,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在干啥。” 两人加快了脚步。此时,正是下午两三点钟,秋天的风让天气变得爽朗,东山的草木味道已经被风送过来了,还夹杂着某种冬子家烧烤的香味。 此时,老陈烧烤店子的生意,仍然没有结束,还有最后几桌客人,在桌上吃饭。生意太好,中午饭,许玫及工作人员们,也得等到下午三四点多,才吃得成。 许玫一方面在门口,要给那些吃完了的客人送行,另一方面,还得安排服务员们,把剩下的桌子收拾好,后厨里要清洗的餐具,也得提前安排。 在送客人出门后,她还抽空,给那两个站在门口的漂亮姑娘,说着什么。这是新招来的两位迎宾服务员,许玫不可能让她们先培训后上岗,那是人力资源的浪费。她得边工作边培训,现场指导。 穿着西服职业装的许玫,干练而优雅,完全不是过去那个娇艳的风格。 她所不知道的,是远处,有两双眼睛盯着她,已经观察了十几分钟了。 此时的武杰妈,已经完全被这个小姑娘迷住了,这还是以前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吗?自信大方,如此能干。眼前的画面真是贴切了一句话: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直到许玫到了后厨,她俩这才收回了目光,两人一起到山上去了。 山上那个松风亭上,果然有一些老人,其中就有县剧团的琴师在。琵琶二胡之类的,只是没有杨琴,那东西太大,估计搬上来不方便。 黄梅戏,很多人认为,是安徽人的戏,其实,它最早发源于湖北的黄梅。 黄梅这个地方,与安徽江西都交界,所以,从黄梅流传到安徽,是自然的事情。大家之所有安徽地方戏的影响,那不得不说一个人。 一个地方戏,要在全国出名,就离开不了大师的出现。天才的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是安徽桐城人。如果按空间距离算,那地方离黄梅县,也只不过两三百公里。她把黄梅戏唱到了北京。最出名的《天仙配》被拍成了电影,其中的唱段,流传全国。只要是中老年的中国人,人人都会来上几句“夫妻双双把家还,你织布来我耕田。” 明星的光环总是照耀着时空,在她的影响下,不仅这个地方戏种出现了好多享誉全国的明星,还出现了许多经典的剧幕。比如《女附马》、《打金枝》等,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这个戏种如同全国戏种一样,流行天下。以至于,人们都忘了追究它究竟发源于哪里了。 在当时的风潮之下,观众群众多,就对演出队伍提出了需求。湖北各地,也成立了专业的黄梅剧团。容城,就有这么一个,当时还属于事业编制,财政发工资。 后来,随着电影录相以及电视的普及,随着观众群的老化,这个戏种在市场上生存,就受到了挤压。观众少了,没有年轻人进来,老化了的剧团,就自然凋零。 但是,对于许玫妈这种人来说,当年的黄梅戏,就是她们的青春,那爱好,足以勾引出激情。老琴师的弦子一响,自己就有跃跃欲试的感觉了。 当然得排队,想唱两嗓子的人太多了。这真是一个好去处,不擅长唱戏的武杰妈,也找到了兴趣点。这里居然还碰上几个老熟人。这里风景如画,乐曲婉约,还真是个陶冶情操的好地方。 好不容易轮到许玫妈唱了,她点了《女附马》中那熟悉的段子。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黄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啊。” 唱到后面的时候,许玫妈假装作出舒袖摇头的得意神态,真是妩媚极了。这一把年纪,居然能够做出这样的表情来,看样子,此刻的她,是享受的,是快乐的,甚至是自豪的。 不是她入戏了,而是因为,她的生活,进入了快乐的状态。以老闺蜜的理解,这一切,都与她的女儿有关。 中老年人的幸福,大致上只与三件事有关。第一是钱,没有钱,贫贱夫妻百事哀。活得没尊严,没自由,没底气。第二是身体,身体差的人,一切都没意义。住院的病人,哪怕再有钱,也羡慕外面做苦力的搬运工,毕竟,他们是健康的。第三件事,就是子女了。如果子女能够让自己放心,自己的胆子就大,心气就高,活得坦然。如果子女不好,自己都顾不过来,望着子女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差,你还有心思高兴? 正在沉思中,许玫妈过来了:“不行了不行了,赶年轻时,还是要差些,高音不敢用力,气也弱了。” “唱得好,我觉得,比年轻时还要好些。年轻时,没有你现在放得开。” “啥意思?你是说,我太卖弄了?像个老妖婆?” “你晓得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今天的高兴和得意,跟那个女附马差不多,是发真心的,不是装出来的,很自然。”想起她假装头戴宫花那摇头摆尾的样子,杰子妈笑了。 “这样说,也对。反正,我现在比过去过得好些了,有啥不高兴呢?我没你富,但现在的经济,总是比过去强了。玫玫他爸,穿上玫玫买的新衣服,看着都比过去帅些。你说,这是不是心理作用?”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玫玫这么能干,你的好日子来了,该高兴就高兴,更何况,你不开心,还不得要过日子吗?” 玫玫妈马上就看出闺蜜的心事了。“你好像还在焦什么一样,我看你条件这么好,现在还没我放得开,咋回事?” “哎,还不是杰子。你说,他的个人问题,我急不急?不是说他年纪多大,而是他不主动,整天像个孩子似的,没个正形。最近,不晓得是哪根筋坏了,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山下走,还一边跟路过的熟人拉家常。 据杰子妈说,最近,杰子变得不同往常。要么不跟人说话,要么说一件小事,就激动。要么很晚都不回家,要么很早就回,吃饭也不理人。打听过他的同事,上班也正常,也没见他有什么出格的言行,但就是到家就不正常。 就是早回家,吃完饭,就躲在自已房间里,也不玩游戏,只是对着手机发呆。他居然还有个新爱好,就是家里下面空着的地坝里,他居然种了一丛玫瑰,偶尔还摘两朵,插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闻来闻去的,像个女生。 “你说,他是你看着长大的,说他不懂风情也好,说他玩性重也好,说他粗糙也好,毕竟是男生的特点。现在,居然有这爱好,有些女性化了,这该怎么理解?” “估计是恋爱了,甚至还有点不顺利。”许玫妈马上想到这一点。 “对啊,我也这样猜。但是,对方是哪一个,他老头子也没打听出来。这种事,我们也帮不上忙,对不对?哎呀,孩子大了,就愁不过。要说,咱们家杰子,虽然说不上优秀,但你也晓得,本质还是好的。为人忠厚,值得信任。单位也还好,也算是工作踏实,怎么这件事,总让人觉得不放心呢?” “莫想那么多,我家许玫也不这样?哪个子女的恋爱,能够让家长踏实的?要我说,只要他没跑偏,你就莫瞎操心。当然,我们当大人的,操心也没用。要说年龄,你家的跟我家的是一年的。女孩子的年龄更敏感,你以为我就不急?但是,咱家玫玫现在在职业上走正道,精气神不同了,这才是大方向对的。至于恋爱嘛,那得看缘分了。” 她们根本没把自家子女往一块想。毕竟,以前说过这事,没成功。男女之间,第一次没缘分,后来就难得捏拢了。 其实,她们还有个常识判断。以两个孩子的了解程度,如果要谈,早就谈上了,何必等到今天? 各自怀着心思,下得山来。这次是杰子妈主动提出的,她想再看看玫玫的工作状态,远远的,零打扰的方式。 许玫在门口穿梭,已经晚上五点半了,晚餐的高峰期即将到来。在这里,已经坐满了食客,门口,已经有几个人,坐在外面的凳子上,等位置了。 生意这么好,这是两位阿姨没有想到的事。在杰子妈看来,玫玫妈说的是真的。现在的玫玫,已经是这个饭店的前台经理了,每月收入两三万,她真的是在干事业的样子。再看这个酒店,金字招牌与装修风格,简直是这条街上的风景。 看了一会,准备走。突然,许玫妈问到:“你还没在这里吃过吧?” “没啊,主要是有点远,平时我家也没什么客人的,就没来。反正我晓得,这是杰子同学开的,生意做得很大。” “那今天我请客,咱们去试试?” “不行,我家老头子,还等着我回去给他煮饭呢。” “我家还不是有个人?打个电话就行了。他们愿来不来,给他们打包带两个菜回去就行。你不晓得,这里专门是请的两个四川名厨来掌勺的,正宗川菜,加上老陈烧烤卤鸭脖,太好吃,所以生意好嘛,不试一下?” “吃你的,怎么好意思呢?莫搞不好,又是许玫自己掏钱请客,那我当长辈的,就更不好意思了。” “那吃你的,你付账,这可以吧?” 话到这份上,就不能推了。分别给自家老公打了电话,两人就从公园门口过来,离餐馆还有十来米,就被眼尖的许玫发现了。 许玫高兴地打招呼,声音还分外大些,引来了燕子的注意。燕子本来在柜台跟小樊说话的,听到许玫叫妈的声音,就赶了出来。 “阿姨,欢迎欢迎,你老亲自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在门口提前迎接。”燕子给许玫妈拉手说话,对她身边的人问到:“这位阿姨,我年轻人不晓得该怎么称呼。” 许玫大笑到:“也叫阿姨,不晓得?武杰的亲妈。” 燕子大出意外,赶紧拉着她的手:“我跟冬哥早就想请您老人家,想不到,您今天是送上门来了。” 杰子妈好奇地问到:“啥意思,我送上门来,你是要宰我不成?” 一群人笑了起来。 这就不能随便吃了,也不能让她俩长辈在外面等了。燕子提议,非要请她们到二楼,自家屋里的餐桌上吃。两位阿姨明显不自然起来,怎么好意思,到人家家里面去呢? 许玫妈当然对燕子熟悉,不需要太客气。但杰子妈明显不太适应对方的热情了。此时,许玫轻声地对她说到:“阿姨,放心吧,燕子是老板,她说请你上去,就有请你的理由。冬子见过你,燕子还没见过你呢,况且,武杰是哪个呢?是咱们燕子的恩人,是冬哥的兄弟,一家人似的,你莫怕。她敢请,你就敢吃,吃不了,兜着走!” 看着许玫假装恶狠狠的样子,杰子妈笑出声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事有凑巧 到了二楼,进入燕子家里,看到满屋那些黄杨木家具,杰子妈是识货的,知道这个家的一切,潜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他们是有钱人。 上一次,冬子提着礼物到自家来拜年时,只坐了半个小时,就像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说是来拜访长辈,感谢武杰。武杰父母就看出来,这是一个踏实做事的人。武杰平时也跟他们说,他在跟冬子混,父母当然放心。 想不到,这个老实巴交的冬子,居然混得这么有明堂。 而许玫妈看到这一切,想到的是另外的事。自家的许玫长得不差,甚至比燕子长得还漂亮些。自家的女儿,怎么就过不上这种生活呢?哪怕有他们的一半,也行啊。 不过,女儿当年的事,以及后来的进步,让许玫妈内心中,对冬子两口子还是感激不尽的。许玫过去的性格有问题,人们都说本性难移。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现在居然她性格大变,连武杰妈都赞不绝口了。 她们当然不知道基本原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有正能量的生活吸引着你,你看到经济生活的希望,那精神状态,就完全向光明的地方走了。 许玫刚回来时,跟着那个廖苕货混过一段时间,打牌喝酒的,越混越乱,可见,跟着谁,对女儿的成长,是决定性的。 “许玫,你在这里,陪阿姨们吃饭吧,我下去招呼客人。” “那怎么行,你是主人,你走了,她们吃得下去?” “不不不,还是你在这里,你晓得的,我跟小樊还有其它事,我一心两用,我必须下去的。况且,我家就是你家,你莫乱客气。况且,杰子妈第一次来,你负责陪好就行。等一会,冬哥就要回来了,他也要上来陪的。放心,菜你捡她们喜欢的点,我叫下面送上来。” 许玫还要推辞,燕子把她拉过来,悄悄说到:“武杰妈跟我不熟,怕她不自在,有你陪,就方便些。” 好吧,许玫还是答应了。 燕子跟她们说了原因,就下楼了。楼下客人很多,燕子倒并不慌乱,每天都是这样子,精细点,多费点精神而已。 说来也巧,冬子与武杰,此时在七号门那边,居然碰上了。 七号门所在的加工点,一直是小熊负责的。但今天下午,那边突然停电,说是街上的变压器烧了,而加工食品的电,就得用柴油发电机了。 冬子马上把总店暂时不用的柴油发电机拖了过去,让那边加工厂用上电。他刚出门准备回来时,碰上武杰,带着一帮子工人,来维修那个变压器。 “杰子,那变压器,啥时候能够修好?” “我说半小时,你信吗?” “我当然信,那我就等你。”冬子想,如果真是关小时能够修好,他就把发电机拆了,送回总店。因为,加工厂可以暂时停一会电,而饭店却一分钟也不能停。万一在晚上生意最好的时候,饭店所在的街区突然停电,那发电机就必须随时顶上。 与其两边跑,不如等武杰这边修好了,一起拖上发电机,回到饭店了。 “晚饭就跟我一块吃吧”冬子说到:“咱们也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行,等我把事忙完了着。”武杰根本用不着跟冬子客气,客气了,就不是兄弟了。有一种关系,是永远也得罪不了的关系。不管你们曾经吵过打过,但是,第二天,又兴高采烈的在一起喝酒聊天,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因为从心底里的信任与亲近,底色不改。 况且,武杰与冬子,平时各自有事,保持着最小打扰原则。但只要对方有事需要帮忙,肯定会抛下一切,义无反顾的。这有点像某些发小之间的感情,可以保持一生。 果然,是个小问题,烧断了的保险一换,变压器就修好了。电话过去,大约只过了十几分钟,就开始送电了。武杰打发工人们自己回去。他就进院子,跟冬子一起,拆发电机,搬到车上。此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拨通了电话。 “妈,今天晚饭,我就不回家吃了,在我外面吃了回来,估计有点晚,你们莫等我。” 杰子妈此时,正在冬子家饭店门口,跟燕子说话呢。所以,她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儿子经常很晚回来,已经成了常态了。况且,今天晚餐,自己在也外面吃,儿子也在外面吃,只有老武,准备给他带点菜回去,结果他说不用,中午剩下的菜一热,他就可以对付了。 冬子跟武杰,把电机搬上车后,开车就往饭店走。 “哎,杰子,我看那些工人,都是坐你们单位的工程车来的,你的车呢?” “在单位啊?” “那你跟我吃完了饭,想回去,咋办?算了,就开我这个车吧,明天记得送过来就行。” “开屁,开酒不喝车,喝车不开酒,瞎搞!” 两人说笑间,冬子问了一个问题:“杰子,前几天,我看见你有两次,送许玫来上班,是顺路还是故意的?” “当然是顺路啊。” 这家伙嘴硬,冬子逼问到:“顺狗屁路,你电力公司跟许玫家,我都知道。你小子,揣了心眼,不想跟我说是吧?” “真的是顺路,我们维修施工的,到处跑,到维修点,随便。” 杰子前言不搭后语,冬子凭借自己对他多年的了解,当然知道,这家伙隐瞒了什么。但是,男人嘛,得留点自尊,所以就不继续追问了。 “杰子,需要兄弟出力的,说一声。” 这句话就看你怎么理解了,反正宽泛得很。但此时,两却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武杰的沉默是默认,冬子的沉默是温暖。 到了饭店,看到燕子在门口招呼客人。冬子一边跟武杰抬那个发电机进屋,一边问燕子:“许玫呢?怎么你在这里?” 燕子故意看着武杰笑到:“许玫啊,听说杰子要过来,她就跑了。” 武杰明显一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回家好不好?怎么怕我呢?” 语无伦次的武杰,证实了燕子的判断。她决定,再次调侃武杰。“杰子,你来了也好,我家来了客人,你帮冬哥一起上去,帮他陪一下,好不好?” 冬子一愣,这倒出乎他的意外。“谁啊?” “你上去就知道了,我没时间陪,客人你们两个都认识的,你们去陪最好的了。我得在下面值班,别耽误时间,快上去,菜都点好了的。”燕子一边从背后把武杰往前推,一边回头对身后的冬子使眼色,冬子明白,有内容。 此时,许玫已经点好了菜,等着服务员端上来,这个空档,给两位泡茶。两位老闺蜜已经看出来了,许玫对这屋里的情况非常熟悉,对自己的爱好也知道。 “阿姨,你是喝菊花茶的吧?这里有杭菊,我给你泡,如果你嫌这菊花不好,我把这花盆里新鲜的菊花给你揪一朵下来?” 相当搞笑,杰子妈都忍不住了。 “我先洗个手。”许玫给她指示了卫生间的位置,随便也帮自己的妈泡了一杯绿茶。冬子家的茶叶柜,哪个盒子装的是什么茶,许玫好像相当熟悉,泡茶的动作也很熟练。 但是,最震惊的,却是杰子妈。她到卫生间洗手时,突然发现一外东西,非常熟悉。一个老式打火机,放在洗脸台的一个角落,跟一个电须刀放在一起的。那电须刀,应该是冬子的。但那个打火机,如此之老的外国货,可是前段时间,自家儿子从网上淘来的宝贝,怎么也在这里呢? 估计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杰子在这里玩,不经意落在这里的。第二种可能,是杰子送给冬子的。但是,冬子不抽烟,为什么要这东西呢?估计,第一种可能性很大。 所以,杰子常到冬子这里来玩,是肯定的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但没想到好到这种程度。联系刚才,许玫泡茶时的样子,看样子,许玫也是这屋里的常客,不是经常来的人,不可能这样随便,这样熟悉。许玫与杰子与燕子,都是职高中学,这也是自然。 突然,她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是不是? 此时,门口有人进来了,脚步声音与说话声音,让杰子妈赶紧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几个人都明显吃惊。都没想到,这里,居然碰到了这些人。冬子没想到,杰子与许玫的母亲,同时出现在自己家里,许玫也在,并没有回去。 杰子看到许玫时,就愣住了。更何况,许玫的妈也在。正要跟阿姨打招呼,卫生间,突然,自己的妈也冒了出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呆住了。 冬哥上来,是燕子早就说过的,为什么杰子也来了?难道,是燕子专门做的一个局? 而两位母亲,更奇怪了,这顿饭,怎么有股另外的味道? 暂时的尴尬,被冬子的礼貌冲淡。“哎呀,刚在楼下听燕子说,咱家来了贵客,果然,两位阿姨亲自来了,我怎么也没想到。” 互相客气一番,此时,下面的服务员已经开始往上端菜了。而全过程,许玫与杰子,除了偶尔的目光碰撞以外,几乎没有任何语言交流。 原来,前两天,他们之间发生过一件事。 武杰在许玫早上上班的路上,开车等她,送她到冬子的饭店上班。许玫也是坐过几回车的,只是没同意,晚上来接。 原来,许玫晚上下班很晚,有时要转了钟才回得来。平时,要么是小熊,要么是小向开车,送许玫回家,一般以小向送为多。因为,他主要负责收货送货的,车子虽然只是个面包车,但是也要忙到那个时候。整个公司,除了许玫,还有几个容城本地的女职工,也需要他送回家。 小向本来就喜欢许玫,虽然老家也介绍了对象给他,但是,与美女多呆一分钟,有问题吗? 武杰想晚上接许玫回家,虽然没得到许玫的同意,但他还是不死心的。前几天,就偷偷地开车,想同前次早上一样,来个先斩后奏。在路口拦住许玫。夜晚黑暗,他车子停在路边树下的灯光阴影下,别人也看不见。 本来,早上送许玫上班,一般也是在这里下车的,免得被燕子她们看到了,说闲话。两人处于暧昧阶段,都不好意思挑明。 但那天晚上,武杰在自已车内看得明白,许玫上了另一个人的车,那个人叫什么,武杰不清楚,但知道他是冬子手下的员工。那家伙,在许玫面前那嬉皮笑脸的讨好样,让武杰心里很不舒服。这个家伙,凭什么跟自己竞争? 其实是武杰想多了。恋爱初期的男人,总是想得很多,心比女人还细。吃醋这事,男人认真起来,女人就比不过了。 在一个失眠的夜晚之后,第二天早晨,武杰还是开车,在巷子口接许玫。问题是,头天晚上,许玫也发生了一点事。 许玫回家很晚,发现平时睡得很早的父母,今天晚上居然在等自己。 “你们怎么还没睡,有啥事吗?” “玫玫,你坐下,我问你个事。”妈妈那严肃的态度,让许玫觉得有些紧张。 “啥事?搞得紧张流了的。” “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跟爸妈说实话!” “没有啊,你们怎么这么说?”许玫这样嘴硬,其实心还是虚的。她虽然不敢肯定,自己与武杰是不是在交往,但好像有那点意思了。 “没有?父母是关心你,为你好。你的终身大事,这也要瞒着我们吗?” “你们怎么这么说呢?我瞒你们什么了?”许玫有些委屈。毕竟,莫说自己还没跟武杰恋爱,就是真的开始了,也暂时不能随便说。他们不是爱不起,而是怕失败。毕竟,两家的关系,太近了。 “这街上,已经不止一个人跟我说了,说早上,有个男的,你上了他的车,上班的时候。他们不认识那男的,但是认识你。你快说,是不是人家专门来接你的?”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是同学路过,刚好碰上了,搭个便车而已。” 许玫想,这事,如果让他们知道是武杰,那还不得翻了天。自己的妈与武杰的妈,指不定该有什么反应呢。八字没一撇的事,会搞得满城风雨。 许玫强硬否认,借口要上厕所,躲开了父母的盘问。 所以,早上,一出来,看见武杰的车。她路过时,根本就没上车,对武杰摆了摆手,拿出手机示意了一下,向前方走去。 这个动作把武杰搞得神,电话响了,是许玫打来的,就在前方十几米远的地方,假装没有看自己。 “武杰,今后早上就不要来接我了。” “为啥?”武杰的呼吸都快停止了,昨天晚上的各种猜测,用最坏的估计,也想不到,有今天这么快。今天早上,他就想对许玫摊牌的。谁知道,许玫却是先摊牌的那个人。 “我们街上的,传闲话都传到我妈那里了,我现在,不想让别人乱猜。” 一万种情绪与思索,都不顶用了。与昨晚的情景一联想,武杰的爆脾气就出来了:“我晓得了,昨天晚上,我都看到了。” “你都看到了什么?”许玫简直不太理解,武杰这没头没尾的话。 “你自己不知道吗?算了,不接就不接,我走了。”武杰突然一挂电话,点火加油,故意把加油的声音搞得很猛,还用力长按了喇叭,车子往前一冲,从前方许玫的身边,迅速开跑了。“ 巨大的失落感,伴随完全不理解的心,让武杰伤得很痛。或许,许玫没有变,还是以前那个对爱情随便的人。也许自己太怂,居然败给一个农村来的打工仔。也许,许玫有特殊的癖好,喜欢某些特殊的人。宁愿在破面包里笑,不愿在豪华车里哭? 幸亏自己的感情才刚刚萌芽,要不然,真掉进去了,还不知道有多受伤呢。 所以,这几天,工作中,武杰保持了正常。但是在私下的生活中,却突然沉默起来。前几天在冬子家玩,丢下的打火机,也不想去取了。就是怕,再见到许玫。 此时的许玫,就是扎在武杰心里的那根刺,拨掉它痛,不拨掉,又是病。所以,只能假装暂时认为它不存在。 而许玫,虽然不知道武杰为什么那么说,他那天晚上看到了什么。总之,那天晚上,自己是正常的生活。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是一种误会。但是,这误会,武杰却不说原因。 许玫是恋爱的老手了,从武杰那暴怒的状态来看,正反应了,他对自己的感情,是真实的。这种真实与强烈的程度,在他开车离开的速度上可以看出来。 已经到了崩溃与爆发的边缘,如果自己不做出果断的决策,事情要么中止,要么要出大事。不管自己跟武杰能不能走到一起,都不能够伤害他。他虽然有些孩子气,但却是真诚的,也是可爱的。他像一个需要呵护的小兄弟,你要么远离他,既然走近了,你就得关心他。 为此,她专门找燕子说这事,就是想让燕子这个最清晰的旁观者,来确认,自己与武杰,究竟合适不合适。 要知道,对婚姻和爱情,许玫过去的态度很明确,这两者是分离的,是两件事。爱情是冲动的,偶发的。而婚姻是现实的,物质的,日常生活化的。 但是,自从看到燕子与冬子的生活以后,她就有点相信爱情了,相信真爱是可以走入婚姻,并且在婚姻中保持和创新的。不需要解释,从冬子与燕子两人日常间,相互的眼神就看得出来,他们结婚这么长时间,仍然保留着恋人的光芒。 对婚姻质量的空前提高,让许玫对待自己的感情,突然有一种洁癖与苛刻。她要反复确认,自己与武杰,是否能够产生真正的爱情,并且,把这种爱情能否成功代入婚姻,代入婚姻之后,能保持多长时间呢? 此事不容失败。 当一个人认真时,她就犹豫得多。 只是燕子在鼓励着她,理由嘛,很简单,也非常有说服力。 “许玫,你想想,这些年,你真正谈过一次恋爱么?没有吧?你只爱你自己。今天,有机会,要真正爱一个别人,就不管不顾,把自己舍出去,享受一下那最真实的自己,你不冲一下,怎么知道感情呢?” 对,自己要冲一下,当成大胆爱情的试验。要不,这一生,就白活了。但是,自己可以把最好的朋友,当成一个试验品吗?万一伤害了呢? 此时的许玫与武杰,同时出现在双方的母亲面前,居然不说话,这相当不正常,连冬子都觉察出了异样,更何况,两位当事人的母亲了。 太尴尬了。仿佛跟杰子妈约定好一样,许玫也推说上卫生间。在镜子面前,她定了定神,对着自己的表情,恢复了一下心情。突然,她也发现了洗脸台边的那个打火机。 对了,这是个说正常话的由头。 “你火机忘了拿吧,我差点把水冲上去了,那就打不燃了。”许玫把打火机递给武杰,表情装得一本正经。 武杰接过火机,紧张中被迫敷衍到:“对对对,前几天忘了拿。” 最先感到怀疑的,当然是武杰的妈。这是自己儿子的打火机不假,许玫是怎么知道的呢?从一进屋,她就觉得不对劲。这两位,明明是发小加同学,怎么进屋后,两人都不说话呢?甚至连互相看一眼都没有,这太不正常了。 联想到这些天,自己儿子不正常的表现。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杰子妈的头脑中浮现出来。 冬子其实已经明白了,前两天燕子已经给他说了许玫的事。他本想借今天晚上,请武杰喝酒,好好说说这事的。想不到,事有凑巧,两个人的家长,与两个当事人,居然同时出现在自已的家里。 燕子刚才在楼下给自己使眼色,冬子觉得,那简直是在交代任务。这个锅,该揭开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宛转迂回 “来来来,两位阿姨,咱们开业这么久了,你们从来没来吃过,尝尝咱们店子的手艺,提个意见。” 看着来断上菜的氛围,许玫妈感叹到:“这怎么好意思?这么多菜,我们也吃不完。”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许玫在这里帮我们,她现在是我跟燕子最大的帮手,你们看到的,下面那场面,没她,我们还真应付不过来。更何况,咱们是啥关系?许玫,你说说,我这家里,你是不是可以随便来?” “嗯,那倒是。”许玫说到。 “看吧,燕子跟许玫比亲姐妹还亲,我跟燕子出门了,家里的钥匙就是丢给她的,就跟一家人一样。” 怪不得,两位阿姨这才明白,怪不得许玫这样熟悉冬子家的情况,茶叶盒子都不需要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也难怪,一天二十四小时,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一起工作生活。除此之外,许玫妈还知道,在重庆,冬子与燕子对许玫,那叫真心的好。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许玫有这样的两个朋友,是她真正的福气。 “这还不得感谢你跟燕子,你们帮许玫太多了,许玫,你要记得感恩,莫忘了。” “晓得了,妈。” 冬子转过来,对武杰的妈说到:“阿姨,我跟武杰就不说了,我初中时,就到你家走动,跟亲兄弟一样的。要说有恩,武杰对我和燕子,都有恩。当年,燕子爷爷住院,我们在外地,要不是武杰全力帮忙,那后果。那还真是救命的交情。”他转过头问武杰到:“杰子,你就说,我这家里的东西,哪样你拿不走?” 氛围融洽了,武杰稍微放松些,开玩笑的本性就来了。“你跟燕子的结婚证我拿不走,就这。” 许玫听到这里,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刚喝进去的饮料,差点把自己呛到了。在这个方桌上,上首坐的是两位阿姨,冬子和武杰坐在对面,下首坐的是许玫。桌上不像下面餐馆,只摆了两盒餐巾纸。为方便客人夹菜,冬子与武杰两位男子汉,把餐巾纸都放在了自己面前,分别给几位女士,时不时递几张。 当时许玫咳嗽了几下,伸手到武杰那边拿餐巾纸,结果碰上武杰正把餐巾纸递给她,两人的手,在空中相碰,突然闪电般地各自缩回,然后,再是武杰,怯生生地把餐巾纸,放到了许玫面前。 这样的细节,哪里能够逃得过其余几个人的眼神? 彼此都处于不确定状态的感情试探者,如同拳击选手刚上擂台一样,对安全距离显得过于敏感。他们是发小兼同学,本来可以随便自然地玩笑,此时显得如此生分,比陌生人都不如,肯定有故事。 当然,此时,两位阿姨也很敏感,自己的儿女,看起来大人们都满意,他们之间究竟会发生什么,自己老闺蜜之间的关系,都要彻底地改变了。 这种变化如此之快,之剧烈,完全出乎人们的预计。况且,儿女之间,如果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呢?也会改变过去的平静。恋爱这事就是这样,做不成恋人,有可能也做不成朋友了。 有人问,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吗?不是说完全没有。但是,与通常的友情相比,男女之爱的诱惑太大了,谁也不是圣人,能够把握好身体与感情之间的界限。因为,身体与感情,从来就是超越理智的存在。 我们现实中,有好多号称理智的人。其实,绝大部分人的理智,都是敌不过身体的基本冲动与感情的偶然崩溃。 身体,是我们人类之所以繁衍传递的最基础冲动,如果没有这种冲动,人类早就灭绝了。这就像人饥饿了,要吃饭一样。只有得道成仙的人,才有可能靠喝西北风活着。当然,既然是仙,那就不是人。 有人说,某个家伙,可以坐怀不乱,其实,那只是诱惑不够大,那可以在身体上降伏他的人,还没出现而已。尤其是年轻人之间,身体处于最旺盛之时,况且,武杰也是个标准的男子汉,许玫也如此漂亮迷人,他们之间,为什么这么久,还处于貌似的友谊阶段呢? 阻挡他们前进的,并不是所谓的理智,其实是感情。感情这东西,在日常生活中,因为习惯与道德的约束,被封锁在心底里,就像水坝里的平静,但是,如果哪个打开了闸门,那洪水的力量,像积蓄了百年的猛兽,会冲毁一切。 从小以来,双方之间太过熟悉,所以就缺乏了神秘感。所以,要打开这道门,除哪一个变得神秘起来,变成了一个新人。 而现在,许玫就像一个新人,完全不是以前的许玫了。自尊自重自信,大方雅致,这一切的衬托下,她的容貌显然就提高了一个档次,按武杰看来,她比以前漂亮十倍,可爱十倍,更是可敬百倍。 对于许玫来说,这个武杰,过去也不在自己的考虑之中。毕竟,自己作为漂亮女生,从来不缺乏追求者。武杰连追求自己的意思都没有,所以,自己也谈不上喜欢他。 但是,当武杰在她面前露出羞涩时,当武杰笨拙地撩拨她时,她当然收到了那火热的信息,信息的火热程度,几乎要烫着她的心。 “真正地爱一个人”,燕子的话再次提醒着许玫。从理智上来说,万一不成功,代替是非常大的。但是,感情闸门打开了,理智又能够起什么作用呢? 但是,此时对许玫与武杰两人来说,却面临了不同的麻烦。对于武杰来说,他害怕的是,许玫不喜欢自己了。前几天,自己没睡好觉,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今天看许玫的表现,好像更加确定,许玫对自己没意思。如果当场被拒绝,那后果不仅仅是面子问题了。 男人在最后关头,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要保持自己的尊严。为了自己,也为了母亲。过去自己拒绝过,许玫母亲曾经提议自己跟许玫的事。那今天,最好不要当面下不来台。 哎呀,有多少爱情,是耽误在所谓年轻人的自尊上的。 冬子,为武杰的迟疑感到惋惜,却又不知从何帮起。 对于许玫来说,情况就更复杂。如果现在就挑明,那一切就没退路了。要知道,这一桌子人,那种平和与友谊,那种自然与笑声,都将消失,永不再回。 更何况,自己是一个骄傲的女生,怎么可能在此时,在母亲面前主动呢?刚才自己给武杰一个打火机,他不声不响地接过去,一点亲热的表示都没有。难道,自己真把武杰气着了?前几天,究竟,他看到什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她还得要给武杰某种信号。以她的经验来看,武杰肯定是确定,自己对他不喜欢了。但是,自己至少要做出一些暖心的事来,或者说,要私下跟武杰沟通一下,缓解他的忧虑,也要解开,武杰脾气之迷。 但是,在这种场合,该如何表达呢? 此时的冬子也陷入某种无奈之中,他不知道该如何使劲。 此时,许玫却站了起来,积极给两位长辈介绍菜品,并且努力给她们夹菜。尤其是对武杰的妈妈,显得格外热情。 “阿姨,这个杂菌功夫汤,是招牌菜呢,开业那天,那些大老板们,都赞不绝口,你仔细尝尝?” 许玫给阿姨碗里舀汤,双手递给阿姨。 “还是玫玫疼我,这还真是,从小看到大的。” “阿姨,这样说,你就不对了,从小你对我照顾多少?就喝一碗汤,哪里能够报答,何况,这汤还是冬哥家的,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 给自己母亲也添了一碗,然后,望了望冬子,冬子摆了摆头,表示自己来。许玫随即左手拿起勺子,右手伸向武杰的碗,要给他盛汤,把武杰紧张得,要站起来了。 许玫假装平静自然地把汤放到武杰面前,武杰马上就要喝的样子,好像这才是对许玫好意的尊重。 “吹一下,烫!”许玫轻声跟武杰说了一句。由于距离太近,在对面的两位长辈看来,他们之间,相当亲热了。 此时的武杰,内心如同十五个桶打水,七上八下。他都搞不清楚,这个许玫,究竟是在长辈面前表演友谊呢?还是真心关心自己,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吹了起来。 这种在暧昧边缘试探的风格,让大家都不好反应。此时,燕子却上来了。 她拿着冬子的杯子,对着两位长辈敬了酒。然后客气地招呼大家多吃菜,慢慢喝。故意把声音放大了一点:“冬哥,出来一下,跟你说个事。” 冬子看着长辈,一脸歉意。 “去吧去吧,莫管我们,都是自家人。你下面,还有那大的生意。”许玫妈赶紧说到。 “我们下去一下,马上就上来。”燕子一边说,一边拉着冬子出了门。 他们根本没下去,他们只是走到了单元对面,燕子父母住的房间里。 “你知道不知道,冬哥,武杰跟燕子,现在有点那个?” 冬子一听就明白了:“有感觉,但不知道到哪个程度了。” “到了互相误会的程度!”燕子加重了语气,把她所知道的事,给冬子简要说了一下。 “所以,我们要做促进工作,冬哥,你行不行,你不行,我来安排。” “有啥行不行,见机行事呗。我说嘛,怪不得这小子,在车上,跟我说要一醉方休,原来是有心事啊。” 燕子下去了,冬子回到家里,继续陪他们吃饭。 冬子进屋时,许玫还在跟他们介绍,这些菜的材料与做法,品味特点。 “妈,你尝一下,这个豆腐与咱们家平时吃的豆腐,有什么不同?” “好像嫩些,啥原因呢?” “这是我们四川厨师教我们自己做的,就说它的卤水吧,一般人用碱卤,人家用草卤,还有好多不同。所以,就嫩而不散,滑而不粘。” 武杰妈听到这里,感叹到:“玫玫啊,几年不见,你这多知识了,不得了不得了,啥叫草卤呢?” “其实,我都是跟冬哥还有这些厨师平时学的。什么事,只要你学,就有进步。所谓草卤,其实是用稻草烧灰,把开水往灰上一淋,那里面的草碱就出来了,是自然的,温和得很。就是分量不好掌握,那可是一门技术。” 冬子进来后,也赞叹到。“要说做菜,许玫赶不上我。要论说一道菜,我们这里,哪个都赶不上许玫。你们以为我这店子生意好,光靠几个四川厨师,光靠我的羊肉串和卤鸭子?其实,有一半,还得靠许玫的口才,许多人等在外面,吃不上菜,许玫光靠嘴巴说,就把别人的食欲勾起来了呢。武杰,你说,我说错了吗?” “对对对,冬哥说得对。许玫可厉害了。” 平时油腔滑调的儿子,此时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拘谨地说话,连队他妈都感到奇怪。 “那冬哥你既然这么说,我这么厉害。光说不练不是好汉,你得给我涨工资,武杰,你说,该不该涨?”许玫要让武杰轻松起来,要不然,两个人都难受。 “该涨该涨,是的,冬哥,要涨工资。”武杰像一个跟屁虫一样,点头哈腰的。 “阿姨,你们看到了?他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冬子故意夸张地说到。两位阿姨居然同时大笑起来。 此时,桌上的气氛却活跃起来了。 “要说呢,涨工资是必须的,毕竟,这里的生意有这么好,许玫还这么辛苦。她不提,我当老板的,不能不想,对不对?”冬子说这话时,很严肃。 “哎,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她能够有今天,还不是全靠你跟燕子?更何况,按她现在的工资,在容城,有几个人比她高?再涨工资,许玫,要不要脸?” 许玫妈这样说,许玫只是笑,不说话。而冬子却说到:“许玫呢,能干不用说了。这么漂亮能干的人,整天跟人费尽口舌,除了大堂,还要安排后厨的事,太辛苦了。每天早上,八九点钟来,晚上十二点后才回去,哪个工作有这辛苦呢?跟你武杰比,你八小时,都在干活吗?” “没没没,有时,一天都没有起事。就有事,一天干三四个小时顶天了,干满八个小时的,我参工以来,也就只遇到过两三回,领导还感动得不得了,表扬加奖励的。” 这是吃饭以来,武杰说话说得最长的一次,说明他真的放松了些。 “所以嘛,同样是同学,是发小,工作辛苦程度,咋差距这么大呢?”冬子憋着小品上的东北话,学得不太正宗,自带喜剧色彩。 等大家笑过之后,冬子说到:“所以,工资是一定要加的。但不能明加,只能暗加。为什么呢?我下面还有其它员工,免得别人说,咱们私人关系太好,有照顾关系的嫌疑。” “暗加也不加!”许玫大声说到:“反正,我不能超过小樊,我们最多一样的。更何况,这些钱,已经够我用了。我平时工作忙点,也没什么用钱的机会。你加了,我拿得不安心,有什么用呢?” 冬子摊了摊手,表示了自己的无奈。 而另一边,杰子妈低声问许玫妈:“她一个月究竟多少钱呢?” “我也不晓得,总是超过两万吧,这是起码的。” “哎哟,比武杰还要高多了,不得了不得了。” 她俩咬耳朵,许玫不高兴了。“你们安心吃菜,又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没说坏话,我跟你妈在夸你呢”武杰妈赶紧说到:“辛苦是值得的,年轻人,既挣钱又长能力,哪里找这样好的机会?武杰,跟人家学学,莫整天没事干,捣鼓你那些打火机什么玩意的,找点正事干。” 武杰只好憨憨地笑,不知如何回答。许玫却站出来反驳到:“阿姨,有个爱好也挺好。杰子又没什么不良嗜好,玩个打火机而已。平时他的工作,我听说,也是很认真的。只不过,他命好,进了好企业,我跟冬哥燕子,都是辛苦命罢了。” 许玫帮自己说话,这是武杰没有想到的。 一听许玫对武杰的评价还不错,武杰妈说到:“我只是怕他闲着没事干,浪费时间。年轻人得找些正事干,自己也不空虚,是吧?” “男生嘛,本职工作搞好了就行,没得不良嗜好,在外面值得朋友信任,不惹事生非。在家里,有责任感,身体好,心眼好,就是好男生了。阿姨,杰子的为人,咱们都说好呢,你只不过,没仔细发现他的优点。莫说冬哥喜欢他,就是冬哥外面来的朋友,都是高层次的人,人人都喜欢跟他打堆,一点也不比别人差,哪里错了?” 武杰听了,大为振奋。要知道,那是冬子结婚时,自己跟许玫担任陪同任务时的经历。当时,冬哥的朋友把自己与许玫当成一对,来开玩笑,那是他内心中,对许玫温暖感觉的开始。此时旧事重提,说明,许玫对自己,还是很有好感的。至少,作为哥们,许玫相当讲义气,在长辈面前,给了自己脸面。 “对对对,我的朋友,不管是多高层次的,都喜欢杰子。杰子这人品,没得说。跟我,就跟亲兄弟似的。在社会上,在同学中,很讲义气。你有难处,不用说,他都会主动帮。哪个不喜欢?倒是阿姨说的话,提醒了我,另一个事。” “啥事?”别人没问,武杰倒紧张起来。作为多年的兄弟,结合冬哥的表情及眼色,武杰知道,冬哥要把自己往许玫身上扯了。 “你啊,是得找点正事干,一把子力气,闲得蛋疼。要是找你来,业余时间帮我,跟许玫一样站在门口招呼客人,你口才又不擅长,面子也拉不下去。更何况,你是国营单位的人,也不允许。但是,你业余时间,不打牌不唱歌的,光一个人闷着玩游戏搞打火机,也不是个事。” “那你说,我要干什么好?难不成,天天像今天一样,帮你抬发电机?这事,莫说抬,维修,我也会的。是不是这事?” “当然不是,你得发挥你的特点。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好汉要用在关键处。真拿张飞当杀猪匠,你当刘备是个傻子?” 大家又笑了起来。冬哥恢复了他说话幽默的本性,继续发挥起来。 “目前,有一个好任务,你如果愿意帮我的话,你就接下来。如果你嫌不方便,或者太累了,你就不帮。我不怪你,毕竟,我不强人所难。” 一桌人,全都盯着冬子看,不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事。 许玫说到:“杰子,敢不敢接招?” “有啥不敢,难不成,冬哥会害我不成?” 冬子故意制造悬念,专门请示到:“阿姨,我安排杰子做事,他在家的时间就少了,你不会有意见吧?” “冬子,杰子要是在外面瞎混,老实说,我这当娘的,还是怕的。但是,跟你,我是一百个放心。你安排他的事,错不了。他为你做事,不要一分钱,他不回家,下班就跟着你都行。不为钱,为你们的感情,为了他长见识,也是值得的。放心,这事,我先同意了。” 武杰此时却不敢乱表态了。此时的许玫,也明显发现了异常。因为冬哥在说话时,总在观察杰子与自己的表情,这事,明显与自己有关。 “那说好了。杰子,你当着长辈的面答应了的,可不能不算数。” “男子汉大丈夫,冬哥,快说,你都把人急死了。” “我面前有个难题,不好解决。你们都晓得,我这饭店,不到晚上十二点,下不了班。别的员工回去,我都是找咱们送货的司机送的,就是许玫,我不太放心。第一呢,是她太漂亮,太引人注目了,所以安全系数就比较低了。第二呢,许玫家在巷子里。车子呢,只能开到街边,还得要下车走一段黑巷子路,更不安全。” 他说到这里时,大家都已经明白了,内心都在翻腾。 第二百八十章 居安思危 “杰子,帮我做点工作行不行?” 响鼓不用重锤,武杰当然知道冬哥要说什么。“我不是答应过你嘛,你安排的事,我哪件没做?” “那好,你帮我暂时保护一下许玫的安全。她晚上一个人回去,我跟燕子都不太放心,阿姨估计也不太放心。都是这么多年的关系,这个忙,不也让你白帮。晚饭,要吃要拿,我家就是你家,随便。当然,也可能是暂时的,过两年,许玫挣了钱,在大马路边上买了房,你就解脱了。” 说到这里时,冬子觉得还是要把事说得表面上更圆滑一些,望着武杰的妈说到:“阿姨,武杰帮我做事,你跟叔叔的晚饭,只要想来,随时招待,武杰也可以帮你们带。相当于武杰不在家,家里的晚饭由他包了,你看呢?” 武杰妈巴不得,这哪里找来的好事呢?当然,想让许玫当儿媳妇的想法,肯定不能当众明说的。只是说到:“哎呀,我都说过,武杰跟你小陈,我们放心得很。况且,许玫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武杰也算是个哥,必须帮。还有好吃的,武杰的爸知道了,不晓得会几高兴!” 冬子趁热打铁,对许玫的妈问到:“阿姨,武杰这小子,本质不坏,他送许玫,坏不了事,对吧?” “哎呀,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老人不管。我们玩我们的,你们干你们的,两相便利。” “对对对,你们是你们,我们玩我们的。我们每天上山唱戏,没时间管你们的事。”武杰妈终于找到了一个貌似更自然的理由。 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许玫本人的态度。但是,她那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就已经暴露了一切。但是,此时却不能当众问她。 面对这样直白的恋爱安排,一个女孩子,尤其是此时对感情非常认真的女孩子,怎么说得出口呢? “那好,就这么定了。许玫,武杰接你下班,是我跟燕子已经商量过的。你得服从安排,以后,那个面包车,你就不要坐了,把别人还挤到了。” 没等许玫表态,冬子主动倒了一点酒:“来来来,许玫,我们俩个受益人,还是对杰子今后的劳动,先表示一下感谢,对不对?” 冬子把酒杯举起来,故意对许玫“嗯?”了一声,许玫也端起饮料杯子,三个酒杯碰了下,都喝了。这就算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谁知道,他们三人干杯时,两位阿姨,居然也互相敬酒,喝光了杯子的东西。没等许玫起来给她们倒饮料,武杰倒飞快地站起来,跑到许玫身后,拿起她身边的饮料,跑过去,跟两位长辈倒上了。 对于许玫的妈妈来说,这是她最高兴的一天。自己家姑娘,跟武杰交往,不用说武杰的单位与家庭条件,就凭两家人如此知根知底,也一百个放心。 最主要的,是母亲的敏感。自家的女儿,也算交往过不少男生了。但是,在她脸上露出羞涩的表情,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说明,对武杰,她是真的喜欢。 而武杰的妈,今天算是开了眼界。许玫这姑娘,以前一直觉得她有些轻浮,但不至于太坏,毕竟是自己看到长大的。但今天,看到她的工作,她的形象。真是女大十八变,不仅越变越好看,而且越变越能干,越变越大气。这个长相,带出去,就是骄傲啊。这个能力,简直是在帮家里的财富增值。面子里子都全了,怎么不开心呢? 这个晚餐结束,武杰今天晚上没喝酒,提出要送两位长辈回家。但两位长辈却拒绝了,自己的妈居然这样说:“我跟你阿姨没处够,我们边走边说话,还好些,过一会,接许玫下班,你就不两头跑了。” 武杰只好止步,问冬子:“冬哥,那我回单位,我的车还停在单位呢。” “慌什么慌,过一会,你开我的车送许玫回去,明天早上,你再把她送过来,把车子还给我就行了。何必那麻烦?” 其实,这还是有些麻烦的。毕竟,第二天早上,送许玫回来后,他还得要搭车到单位。但将军赶路不打兔子,大事面前,其余的都是小事。 但,当着两位长辈的面,就把早上接这事,也定下来了。 武杰故意问到:“早上,还要天天接吗?”他是巴不得,只怕许玫不答应。 “你又不是没接过,前段时间,是哪个在路边等人家的?”此时,许玫却主动说了出来。 这就解开了许玫妈的疑问了,原来,前段时间,街坊们看到的,许玫上了别人车的事,是武杰的车。 两位长辈有说有笑地咬耳朵,走远了。冬子回头,看到燕子对他树了一个大姆指,冬子点点头,把武杰扯住,上楼了。而燕子在背后拍了许玫一下:“许玫,我的任务完成了,该你自己行动了。” “啥意思,你多在下面陪我一会不行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给你苦心经营,居然没得好报。” “你啥意思?说明白点?”许玫追着要打燕子,燕子跑掉了。 冬子把武杰扯上楼,楼上的桌子,已经被服务员整理干净了,两人喝了几口茶,冬子就得要腌羊肉串了。武杰就在一边帮忙。 “杰子,前两天,你跟许玫发脾气了吧?” “你怎么晓得?” “燕子跟许玫什么关系?人家伤心得很呢,不晓得为啥你那大脾气。” “你说的是真的?她真伤心?” “不然呢?咱们都了解许玫,她为哪个男生伤过心?也就是你,第一次吧。你想想,啥原因?” “啥原因,我是听她说要我不要接她,结果,晚上,我又看见他上了别人开的车,我想错了,原来是你安排的送员工的车。” “你吃醋了?哈哈。但是,我问的不是这原因。我问的是,许玫为你发脾气而伤心,还找燕子说,她为什么伤心?” “那我不知道。” “你小子,没恋爱过吧。我估计,你这家伙,连爱情小说都没看过。人家伤心,是因为人家把你的情绪当回事,人家心里有你,要不然,以许玫过去的状态,她会伤心?” 武杰内心狂喜,表面支支唔唔。假装把话题扯开,给冬子递了一坨羊肉问到:“这里面,得有多少种调料?” “莫打岔,你小子,高兴起来,掩饰都不会了。” 此时,燕子上来了。她肯定是跟许玫交流过的,武杰探寻的目光,与燕子的目光撞上了。 “杰子,你那样盯着我,我脸没洗干净?”燕子故意调侃他。 “人家是在你脸上找答案呢。”冬子是一个好捧哏。 “我脸上又没写字,哪有答案?”燕子笑到:“杰子,我们搭台,你们唱戏,你好好表现吧。”兴高采烈地,拿着一包调料,又下去了。 此时,正是平时冬子腌羊肉的时间,所以,燕子妈一般会从对面过来帮忙。燕子妈进来看到武杰时,热情地打招呼,武杰此时也相当放松与开心,拿羊肉与调料,蹦来蹦去的,就屁股上有弹簧,总是坐不住。 看腌制羊肉的工作差不多做完了时,冬子笑到:“杰子,晓得你坐不住,你是不是想下楼,多看一下许玫?” “哪有。” “莫骗我。你下去不好,人家许玫也会分心,看你的脸色来招呼客人?稳住,稳住,男人嘛,就得有稳定性,才稳得住姑娘。” 一阵说笑,忙完手里的事,继续喝茶。此时,武杰摸出兜里那个老式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打,火光明灭。 “算了算了,杰子,你这心火点起来了,也坐不住了。你下去,愿干啥就干啥吧,我不管你了。反正,我要下去了,后厨还有些事,我要看看。” “好,我随你下去。” 两人下楼,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冬子要到后厨,察看今天的物品消耗情况,以及明天需要的东西。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察看,在今天的销售中,金牌菜,也就是客人点得最多的菜的是哪个。 他跟燕子定了个制度。如果一天之内被点得最多的菜,是哪个厨师炒的,那就要给他发资金,在每月工资里统一结算。 两位四川厨师,各有各的团队,有切菜的,有揉面的,有炖煮蒸打下手的。两位厨师每天炒菜,为争这个金牌菜,一是为了给自己的手艺争荣誉,也是为自己的团队争利益。所以,每天都在搞竞赛。好在,他们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况且,冬子也注意他们之间的平衡。所以,他们的竞争是良性的,没有出现互相拆台的情况。 两位厨师比着搞,是老板最开心的事。但是,这种竞争,有一个危险,就是互相使坏。居然必须思危,如果有这个苗头,必须在第一时间刹车,要不然,餐馆的生意,要做起来难,要搞垮,就是几天的事。 冬子在检查这,跟随他一起的杰子,却闲得没事干,他看见却底下有一个筐子装的没洗的餐具,摆得不顺,他就顺手把筐子移了移。此时,正好碰上许玫进来,安排服务员换菜,看到这一幕。 她拍了拍杰子的后背,轻声说到:“这不是你干的事,你自己找个位置喝茶,等我就行。” 本来表面是责怪的话,但杰子听起来,简直舒服得要死。停下了手中的活,跟冬子转了一圈,又跑到楼上喝茶了。 到了晚上十一点半,最后一拨客人送完。此时,许玫与燕子两人一同来到楼上,她们手里各端了一盆东西上来。 “今天晚上宵夜的东西,给你们送上来了。” 四个人吃完热腾腾的宵夜,武杰跟许玫就下楼离开了。 “许玫,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发脾气。” 在车上,武杰发动车子,许玫很自然地往副驾驶一坐,反问到:“我当时也不知道,你哪里来那大的气性。” “是我误会了,冬哥说我是吃醋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许玫呵呵一笑:“这下不生气了呗?你啊,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今天,你在后厨做那事,以后莫做了。那是我安排的工作,你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来打工的,懂了吗?” “懂了,听你的就是。” “这就对了嘛,乖!”许玫的声音,娇滴滴的,把武杰的心都化了。 两人在车上,一句句地试探,一句句的融化,有一种温暖,在这个初有寒气的夜晚。 到了巷子口,武杰将车停下,许玫故意不开车门,武杰马上会意,钻出车,绕过前面,在许玫那边把车门打开,许玫刚要出来,武杰突然说到:“等下。” 原来,天在也帮他。此时,天上下起了毛毛雨。武杰拿出了车上唯一的一把雨伞,撑开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许玫下来。 有些事,只要捅破了那层纸,一切进展就神速了。 许玫下来,与武杰共一把雨伞。武杰怕雨水把许玫淋到了,几乎把雨伞全部撑到了许玫头顶,自己的头发淋点雨,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此时的武杰,还是不敢贸然过于靠近许玫。此时的许玫,是他心中的女神了。 “过来点,你都遮不住了。”许玫把武杰往伞里一拉,自己往里面一靠,两人的身体,就接触了,热量,身体的热量,是一切感情的催化剂,武杰此时,心跳加速,飞上了天。原来,爱情是这样子的美好。用过游戏千万倍,比打火机的温暖,强千万倍。 许玫故意放慢了脚步,恋爱的方向确定后,她掌握着进度与节奏。 “杰子,明天早晨,要是起不来,就不用接我了,毕竟,今天晚上你回去,睡不了多长时间。” “你起得来,我就起得来。” “你头发打湿了,回去洗个热水澡,莫感冒了。” 这是一句普通朋友都可以说的关心的话,但在武杰的体验中,那几乎是爱情的传达。恋爱中的男女,可以把一切行动与语言,都往神圣的地方想。 “嗯,听你的。” “我到了,你回去吧。” “嗯,等你上楼。你家卧室开了灯,我才走。” “不行,你先回去,我上楼就是,我到家了。” “我不放心,你先上楼吧。” 等到许玫上楼时,才发现,父母坐在客厅,正等着自己呢。妈妈问到:“是杰子送你回来的?” “嗯。” 妈妈意味深长地笑,盯着许玫的表情。 “妈,你看你,我没洗脸吗?这样看,把人家看毛了。” “我看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回家跟你爸说,你爸还不相信。老头子,这下你信了吧?走,回去睡觉去。” 许玫看到父亲,那复杂的表情。 此时,许玫才想到,武杰还在等自己卧室开灯呢。马上冲进卧室,开了灯,拉窗帘前,对黑暗的楼下挥了挥手,不知道下面的武杰,看没看见。 第二天早晨,许玫起来洗漱时,发现父亲早就起床了,他把许玫叫到一边:“玫玫,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杰子知道不知道,你在重庆的事?” 怪不得昨天,父亲那表情复杂。许玫心里咯噔一下:“不晓得,燕子和冬子不会说的。” “那就好,最好先不让杰子晓得。” 许玫心里突然有些发冷,等不及父亲出去买早餐,就下楼了。结果,刚下楼,就发现,武杰,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没过早吧?我已经买了一份牛肉面,在车上,我开车,你坐车上吃。” 武杰的热情,让许玫突然有一种沉重感。是啊,眼前这一切的幸福,所有美好的希望,会不会因为,杰子知道自己的过去,而全部消失呢? 自己过去,毕竟是上过法庭的人。要不是冬子与燕子帮忙,估计还得要坐牢。毕竟自己的人生档案中,有这样不光彩的一笔,会不会影响自己未来的生活呢? “许玫,你好像不高兴,是面的味道不好嘛?” “不是,你慢慢开,莫让我把汤泼了。”许玫支唔到。 女人心,海底针,武杰这算是遇上了。昨天晚上,那么温暖的画面,今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昨天晚上有雨,但两人的心情如盛夏的太阳天。今天早上是天睛,怎么许玫的脸上,好像阴转多云。究竟发生过什么吗? 想起昨天晚上,许玫还专门在窗口给自己挥手,可把武杰激动得好久没睡着。 怀着复杂的心情,把车子开到冬哥的店子。把车钥匙给了许玫,自己搭了一个出租车到了单位。单位今天没什么具体的事,武杰一整天就办了一件事:想许玫。 漫长的煎熬,来自于许玫的阴晴不定。爱情的双方,互相敏感地影响着。许玫此时也处在矛盾之中。她想真正地爱一个人。但是,她真是怕,怕武杰知道此事后的反应。 按理说,爱一个人,就得毫无保留地交底。对身边人保守一个秘密,相当痛苦,更何况,这还是那个牵动你喜怒的人。按理说,长痛不如短痛,越早告诉越好,对方什么态度,可以及早止损。 但是,一旦你真动了心,是多么的丢不得。仅仅昨天晚上,武杰等在雨中,望着自己卧室的灯光,那一刻,自己就被感动了。这么多年来,自己左冲右突,爱情早就是自己一个伪装的工具,找一个长期优质的饭票,欺骗了自己,以为自己已经不会爱了。 谁知道,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人,居然能够重新撩拨出自己的那颗心。 貌似自己掌握着一切进度,貌似自己控制着杰子的全部情绪。谁知道,自己却在这里暗自伤神? 告不告诉他?这是个问题。许玫没看过《王子复仇记》,不知道那个经典的桥段。但此时内之的复杂与矛盾,甚至过之而无不及。 心一动,就会乱。 这一切,都被燕子看出来了。今天的许玫,没有昨天放得开,偶尔露出的忧郁,已经写在脸上。 午餐完毕,下午四点钟那个短暂的休息时间里,燕子把许玫拉进了自家,说起悄悄话来。 “许玫,不正常啊,昨天晚上,杰子让你生气了?” “很正常啊,凭什么说我不正常?” “嘴硬,在我面前,你还要说假话吗?” 面对燕子咄咄逼人的眼神,许玫知道,瞒不过她了。从友情与道义上讲,瞒她,也是不讲义气的。 于是,许玫把父亲的担心,自己的焦虑,简单地说了一下。“燕子,你说,我是现在给杰子说实话,还是什么时候?” 哪怕作为旁观者,燕子也不淡定了。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不好决策。“我得问一下冬哥,他们男生,对这种事,是怎么理解的,我也不好确定。你莫着急,这事,根本就不是个事。我以前,在武汉的歌厅打工,冬哥还亲眼看见了呢,现在,我们怎么样?”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安慰理由,甚至,燕子做过的事,还更犯男人忌讳。从理智上,燕子几乎说服了许玫,但许玫的内心,还是非常不放心。 许玫下去后,燕子找到了冬子,把这事跟冬子说了一下。 “看样子,许玫是认真了,是冲着爱情去的,冲着有真正爱情的婚姻去的。这是好事,说明,她想坦诚对杰子。但是,有几个问题,我必须得理清楚,不能乱帮人作判断。” “不一个问题吗?怎么会有几个问题?”燕子觉得,有时冬哥说话,好像为了逻辑的完整性,故意把事情说复杂。 “你想想,这里有好几个问题。第一,说还是不说?看样子,许玫是准备要说的。其实,不说,也未尝不可。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对今后也没什么影响。第二个问题,什么时候说?是现在说吗?还是以后,事成定局之后再说?如果现在说,有可能刚在感情基础不太深的情况下,这一股风就吹灭了爱情的火苗。如果以后要结婚前再说,那是不是有故意隐瞒的不忠诚?当然,还有第三个问题,那就是,是我们帮她说,还是她自己说?你觉得呢?” 燕子这才明白,这几个问题,都不好回答。冬哥的慎重,是对的。 第二百八十一章 我不老实 “但是,这些问题,你有答案吗?”燕子也焦虑起来。这么好的一对姻缘,难道这座山,就翻不过去了吗? “我无法给出答案,因为我不是答题人,我答了,她就作弊,参考也不行,这得许玫自己来回答。如果她真想要一个高质量的纯粹的感情,那就得自己承担。” 这不仅是对对方的忠诚,也是对自己的感情,负最终的责任。自己是自己感情的唯一承担者,别人的原谅与默认,都代替不了你面对自己时的坦然。不坦然地、有防备地面对对方,你的感情,质量就大打折扣。 天下的夫妻与恋人,有许多都保藏着自己过去的秘密,也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幸福。但是,这里有个前提,就是自己能够坦然。 或许你忘记了,当然这种忘记不是你真记不起,而是那历史,对你今后的情感不会引起波动。或者说,你认为它不重要,它在你的情感中没有价值,那就对生活,不会有影响。 但是,你始终记得过去那条咬过你的蛇,你就不敢到井台,那就有影响了。 目前,许玫的状态,就是她太在意那条蛇,所以,至今都不敢随便看绳子了。心理状态是一个非常主观的因素,完全无法用客观的逻辑提供标准答案。 这三个问题,燕子问了问许玫,然后说到:“这事,全凭你自己把握,如果你觉得自己心神不宁的,就早说早解脱。如果你觉得时机不好,就过段时间再想。莫冲动,许玫,你是真在恋爱了,我看得出来。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跟冬哥,都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 大咧咧的许玫,此时陷入沉思。 她不知道有多矛盾,这种矛盾,都被燕子及同事们看出来了。多少年来,内心没起波澜,刚开始荡漾,怎么又要熄灭? 这种焦虑,不仅是写在脸上的,也是刻画在心里的。她有多少后悔,都在这一刻度爆发出来。自己以为凭着容貌,就可以换来好一点的生活,早就对爱情不屑一顾。因为,自己父母的生活,让她过早地体验到,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爱情的夫妻可以相伴一生,只要你不讨厌对方就可以。但没有钱的夫妻,却互为牢笼。 但是,自己只是想找个有钱人,却屡屡碰壁。做过多少尝试,跑过多少地方,接触过多少男生,要么是假装有钱,要么,不打算跟她结婚。 以前,总以为是方法问题。后来,才知道,这是圈子问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武汉与重庆,她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那么多漂亮的姑娘,几乎集中了全省的精华。但是,她们大多数在当售货员、收银员或者宾馆的前台。她们的大多数,既挣不到大钱,也找不到有钱人。为什么?因为,她们根本没机会、没条件,进入有钱人生活的圈子里。莫说这了,就是武杰,以前,也没对自己表达过任何真心。 尝试到了冒险的程度,就离错误不远了。所以,自己犯的错,必须由自己来面对。燕子说得对,我自己把它当回事,它就是大事。我不把它当回事,它就可以不存在。 但是,如今,武杰是那么的真诚,我怎么可以当那事不存在呢? 那像男孩般清澈的眼睛,那甚至偶尔胆小害羞的表情,可爱极了。武杰在男生中的豪爽与在自己面前的细腻,对比之间,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怎么忍心在他面前,强颜欢笑呢? 如今,为什么武杰喜欢上了自己?其实,是靠自己的努力与上进换来的。诚实劳动得到的报酬,那种坦然与踏实,给了自己幸福的底气。因为这种底气与自信,武杰才那样迷恋。 所以,必须坦然。若要坦然,就得坦白。为了自己的爱情更纯粹,为了有底气面对武杰的真诚,许玫决定,再拼一把,就赌上自己,等待那上天裁决的命运。 今天晚上,武杰还是早早地来了,跟冬哥一起上上下下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但是,许玫想早点下班,今天晚上就说,不然,自己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燕子,我想跟他说了,我想早点下班,你帮我顶一下。” “你决定了?莫冲动,再想想?” “不用想了,早晚都得说。我不忍骗他,他那么天真。” 燕子想了想,看到许玫如此认真,忽然有些感动。这个同学,一直以来都是玩世不恭的人,居然如此严肃地对待自己和他人,简直有些高尚起来。 “燕子,我还是有些怕,他该怎么看我呢?” “许玫,别怕。男生,我觉得武杰跟冬哥,是一样的人。我当年在那场合工作,冬哥都不介意。要知道,男生更介意的是你的感情生活,甚至那方面的东西。跟你说句悄悄话,我跟冬哥刚开始的时候,我都怕,我在陪人唱歌时,都被别人强吻过,我怕冬哥知道了不舒服。但是,后来冬哥自己都说了,只要我的初心在,他就一直在,你看,现在,我们不是很好?” 这句话马上提醒了许玫:“可是,好久了,我的初心都丢了。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跟杰子一起耍的那个玫玫了,现在,好像又找回来了。” “你初心还在,那就行。许玫,真爱你的男人,只在乎你的心,你全意对他,他明白的。如果不是真爱,那就算了,没什么遗憾。对不对?” 吃了定心丸,许玫决定,豁出去了。 武杰下楼时,许玫示意他出来。 两人上了车,武杰奇怪地问到:“这么早就下班,生意还没结束呢。” “莫管,你开车就行,往江边开,我想跟你说说话。” 这就正式开始谈恋爱了?武杰内心一阵激动。其实,他俩单独说话的机会一直就不多,更莫说长谈了。武杰一边开车,一边模拟着想象许多画面,全是凭空脑补,要知道,他是没谈过恋爱的人。 容城的江边,是长江大堤,偶尔轮船的汽笛,让声音变得更为悠远。堤上的夏天是最为热闹的,正是年轻的恋人散步的好地方。但此时是秋天,已经有些凉意了,有点像此时的许玫的心情,悲壮的心情,滚滚长江东逝水,壮士一去不复还。许玫没什么文学上的修养,但此时,对这两句古诗,却有莫名的共鸣。 “就这里,杰子,停一下,我们就在车上,说会话。把灯关了,莫乱动。” 此时的武杰,稍微有点坐立不安,许玫以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他听出了某种寒意。许玫的声音中,有某种颤抖,有某种悲伤。 “你说,我听着呢。” “杰子,咱们认识也有二十几年了吧?” “从生下来就认识。”武杰听到许玫开口,就觉得不对劲。好像是一个总结性发问,难道,接下来的,是句号? “我觉得,我们做朋友,做同学,做发小,都很好,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什么意思?”武杰的心都紧张起来。明显,许玫的话音里,哭腔都出来了。 “咱们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是你看不起我,还是不喜欢我呢?如果不喜欢,我离开,玫玫,我不是那种人。” “不是,真的不是。”许玫哭了起来:“你跟我在一起,太划不来了。我的过去,你都知道吗?” “我咋不知道?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了。许玫,是不是,你谈过朋友,我没谈过,你觉得不好吗?绝对没那事。我只是确认,你现在,你的心,真的在我身上,我就最开心了。哪怕你现在的心,没在我身上,我也要努力,让你看到我。” “还说那话,人家的心在哪里,你没看出来吗?”许玫哭得缓些了:“你不怕别人说,我这个人,过去太轻浮,现在年纪大了,找个老实人嫁了,你当那个老实人,不冤吗?” “废话,他们那是嫉妒,想追娶不到。我才不老实呢,你以为我不晓得?你过去谈过的那几个,哪个是你真喜欢的?你以为我不晓得,你肯定没在哪个男生面前流过泪的。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在努力找什么?” “那你说,我在找什么?” “原来,你在找一个条件稍微好的老实人,把自己嫁给钱而已。今天,你有钱了,就找个不老实的人,有心人,把自己嫁给自己喜欢的,是不是?” 原来,武杰才是心理大师,自己的想法,完全被他猜透了。确实,自己现在有条件,能够找真的爱情。 “许玫,你就回答我一句话,你动没动心?就是你小时,想象的爱,那种心?” 燕子前面的提醒,真的是大师级的啊。经历过真正爱情的人,路径都是一样的啊。“初心还在”,这是一句多么宝贵的话! “嗯,过去有过那心,被你重新勾起来了。” 武杰拍了拍车上的座位,然后,重重按了汽车的喇叭,好像远处的长江上,还有汽笛的回应。“我,我,我,我就知道,想了这多天,我是对的,我是对的。许玫,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你最需要的那个人,如果是,那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语无伦次的兴奋,差点把许玫吓了一跳。等他平静下来,许玫才怯生生地说到:“还有一件事,比这还严重。” “没什么事,比你的心还严重。”武杰把手伸过来,好像要摸许玫的头发,许玫把头一歪,不让他激动。 “听我说完,杰子,我要说,我坐过牢,你信吗?” “那又怎样?”武杰完全不把这事当回事,因为,他需要的全部答案,只是许玫的心。但此时,许玫却不得不继续让他冷静下来。 许玫把自己与燕子,在重庆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我是有污点的人,我怕配不上你,不管你怎么想,我说了,我轻松了,哎。” 许玫长叹一声,把紧张得坐起来的身体,往后背一靠。原来,把秘密说完的感觉,是如此的轻松。其实,人们害怕与恐惧,是对结果的猜想,不确定是恐惧的。但只要不考虑结果,这些恐惧,就会神奇地消失。 许多人害怕死亡,想法也是一样的。因为,他不知道,死亡过后,会有什么结局。但是,既然不知道,你瞎猜有意义吗?不为必然发生的事害怕,不为不知道的结局犹豫,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许玫,听我说,别哭,听我说。” 许玫越说越激动,为自己的过去后悔,为即将溜走的幸福惋惜,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 此时,杰子那温暖的大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许玫想摆脱,但又舍不得,两人的牵手,就这样达成了。 “许玫,你这叫什么污点呢?这最多叫弯路。幸亏这个弯路,你回到了容城,与燕子冬哥在一起工作,才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还得感谢你那经历呢,要不然,我会有机会?你过去那样到处漂,我哪里去找你?你怎么会变得像今天这样好?你跟我说这些,是把心掏给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许玫觉得一股巨大的希望与暖流,顺着杰子的手,传递了过来。 “许玫,你那是一时受骗,你也是受害人,况且,也没有真正坐牢。这事,我不会让别人晓得的。你的心在我这里,你就是完美的。哪怕过去,你的身心都丢了,现在能让我找回来,我就是有价值的,我就太高兴了。你像是在天上,镀了一层金,突然掉下来,被我捡了个宝。许玫,你在听我说话吗?” 听到这里,许玫内心早就笑起来了。原来,现在的自己,在杰子眼中,是如此的珍贵。 女人一骄傲,就有点放肆。她啪地打了武杰的手一下,好像故意生气似的,但武杰并没有松开手,反而把脸凑过来:“你要打我才解气的话,直接打脸,好不好?” 许玫笑了起来,掐了杰子一下,在杰子夸张的哎哟声中,许玫责怪到:“你把人家想成什么样了?你刚才说什么身心都丢了。告诉你,本公主,身体和心,都给你留着呢。” 突然涌来的巨大的幸福,让武杰不知所措。这就是爱情吗?短暂的轰然的巨响,在心中爆炸,却听不到声音。 是的,许玫完全可以骄傲地说这句话。她虽然没有了初吻,但有初心,也有初夜。毕竟,多年来,贪图她身体的人太多了,让她有百倍的警惕,提高了防线敏感度。她还曾经听过这种说法:大户人家,对女人的初次是特别重视的。所以,假如自己今后真嫁给了有钱的大户,这也是唯一的值得骄傲的东西了。 况且,这些年来,也没有一个真正让她动心的男人。 两人的心跳在加速,许玫感觉到,杰子在靠近。她闭上了眼睛,知道,那一刻,就要到来。 谁知道,第一次恋爱的杰子,根本就不敢随便亲许玫。他只是在许玫耳朵边轻声地说:“玫玫,做我女朋友吧,好不好?” “嗯”许玫此时也被感动了。她没有想到,是这种结局,以为要结束了,结果是新的开始。突然,她一激动,向左边一倒,两人就紧紧抱在一起了。 这个秋天的夜晚,杰子失去了初吻。 多年以后,许玫都得感谢,自己那一晚的勇敢。要没有这种坦白,她享受不了爱情中的理所当然。多年以后,杰子还在为那句话激动:身体与心,都留给你的。 热度,在封闭的车子内,越燃越高,要失控,有危险。许玫知道,今晚的心思太多,需要时间消化。 “杰子,咱们在堤上走走,好不好?” “听你的。” 两人下车,走在堤上。黑暗中,武杰在许玫身边摸索,想牵手。 黑暗中,许玫暗笑:“牵什么牵,又不是没牵过。” “不一样。比如两人拨河或者干活时,手碰在一块了,那不叫牵手,因为没走心。两个人故意牵手,走心,才叫牵。”武杰的手捏住了她的手后,继续靠近,然后,整个挽住了许玫的手臂:“玫玫,这个动作,是不是叫挂?牵挂,就是这个意思吧?” “油嘴滑舌的,小心我打你。” “只要你愿意,随便打。” 这个夜晚,本来是杰子初恋的开始。可是对于许玫来说,好像也进入了初恋了呢。少女时代,对爱情一切美好的想象,都开始在她心里浮现。 那江风汽笛以及堤边花草,好像都在为他们招展。尽管黑夜中,他们并看不见,却依然觉得,这个熟悉的地方,居然完全都改变了,甚至,整个世界都变了,连空气,都有点甜。 走啊走啊,再长的堤,也觉得短。说啊说啊,再重复的话,也觉得新鲜。 其实,世界就只是你以为的世界,江山木林泉从没变,你的心变了,世界就变了。 其实,恋人的世界,只有对方。把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对方的感情之中,你就拥有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恋爱中的人,你已经不是你了,你们之间,成了一个整体的混合物。 也许,上帝是对的,把男人和女人都造得有些缺陷,只有找到对方,才算圆满。 也许,过去一切的错误与磨难都是对的,它都在为今天创造机会与条件。 从杰子的角度看,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在此之前,他没有遇到值得自己爱的人。要么卑微要么淡漠,而在此时,他才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因为另一个人,把心都交给了自己。 男人幸福只需要三个条件:被尊重被需要被满足。而此时,三者在许玫的温暖里、话语里甚至那黑暗中看到但感受得到的眼光里,同时出现。 这天晚上,许玫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当她回家时,发现父母依然没睡,还在等她。他们紧张而期待的目光,盯着许玫,想发现些什么。 “莫忙,我得让他先回去。” 许玫回到自已的卧室,打开了灯,对楼下黑暗中的杰子挥了挥手,然后,再回到客厅。 其实,他俩早就回到了小区。只是在小区门口的黑暗处,两人难舍难分,不知道纠缠了好半天,才分开的。 “是杰子吗?” “对,叫他回去,他偏要等我把卧室的灯打开,他才离开,倔脾气。”许玫回答妈妈的话,遇到了爸爸焦虑而期待的目光。 “莫焦了,我都给杰子说了,过去的事,他都知道了,怎么样?放心了吧?不陪你们说话了,我要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呢。” 谁知道,许玫爸爸冒出一句:“我还没跟他谈呢,你们这么晚才回来。” 这句话的含义太丰富了。父亲怕女儿跟杰子,进展太快,而自己作为父亲,女儿的守护人,却无法参与。 “你着急么事?”许玫妈妈笑着说到:“到时候,他该上门的,不由你说?” 许玫笑笑,躲进了卧室,她才舍不得早睡呢。这个美好的夜晚,要回忆一遍。她听过一个说法,美好的事情,就像做梦。如果你不立马回忆一遍,就会很快忘掉。 第二天早晨,许玫出门上班。她心里只想着杰子在楼下等她,没有想到,家里的窗帘背后,有两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举动。 见到杰子给许玫送了一朵花,然后,许玫很自然地挎上杰子,两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巷子。此时,许玫父母互相对望了一眼,长久以来,老两口已经忘掉的默契,好像又回来了。 结果,等他们吃过早餐下楼时,就有街坊邻居跟他们说了。 “玫玫谈朋友了?是那个人,原来找我问过的。好像两三年前,都找我问我许玫的,我就晓得,这男伢有心。” “就是他,上次我跟你们说过的,在外面巷子口开车来接玫玫的人,就是这个小伙子,很精神的。” 这时,过来一个中年妇女,见到许玫的妈,就加快了脚步。 不是别人,就是杰子妈。她也是跟踪自己的儿子,才到这里来的。原来,儿子昨天晚上一夜晚没睡,她还以为,儿子跟许玫在闹矛盾呢。早上他俩年轻人亲热劲,把自己高兴得不得了。 她是来找闺蜜,交流心得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厨师早谈 “你怎么回事,眼睛都红了,跟我有仇?”轻松快乐的许玫,一边吃早餐一边跟开车的武杰玩笑。 “昨天一晚没睡,没事,今天周六休息。” “咋的?后悔了?” “激动的,玫玫,我心都在抖,一晚上。” 许玫噗嗤地笑出声:“没出息的样。我要告诉你今天早晨的事,你怕车都不会开了呢。” “啥事?”武杰突然一刹车,差点把许玫手里的热干面,泼在车上了。 “看看,被我说中了吧。瞧你那苕样,没经过事似的。车停在边上,我跟你说完,你再开。你晓得不?你妈,在背后跟踪你,你没看到?” “啊?”武杰完全没想到。早上出门,一门心思早点来巷子口等许玫,想不到背后还有双眼睛。许玫其实上车前,也没看到。但上车后,拉安全带时,回头,发现了,十几米处的拐角,武杰妈正在看着自己呢。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继续开车。 “玫玫,你们中午才营业,为什么早上八点多就要到呢?按你这劳动强度,每天晚上,就只能休息六个小时,累不累啊?” “只要挣钱,就不累。更何况,我早一点去,还可以听他们讲菜,很有意思的。” “啥意思?什么叫讲菜?” “我们不是每天都要评金牌菜吗?讲这个菜的心得体会。大致上,是早谈的内容。当然,还涉及其它的,都是关于厨艺的。冬哥定的,每天早上,九点到十点,除了后厨做准备工作的人,其余人的,都要听,尤其是服务员,如果客人问这菜怎么做的,你得说出个一二三来。我是他们领头的,当然得知道更多。所以,一般九点前,我都要赶到。其实,如果你听进去了,比说书还好听呢。要不然,你今天陪我听一下?” 许玫想了想,马上否定到:“算了,你昨天没睡,你还是回家睡一会吧,免得把身体搞垮了。” “我还没搞,怎么就垮了呢?”武杰这话,就比较挑衅了。 “流氓”,许玫嗔怪到。 两人到了饭店后,果然,冬哥已经坐在大堂里面了,虽然门是半开的,但已经有几个服务员坐在一边了,茶都泡好了。冬子看到武杰也进来,立马站起来喊到:“你是走是留?” “留,讨你一杯茶喝。” “请上座,上香茶!”冬哥夸张地大声喊到。而此时一位服务员要起身,被燕子按下来。燕子亲自上楼,过了一会,一个小号的玻璃杯子,里面已经泡上了武杰平时喜欢的绿茶了。 武杰看到茶汤碧绿,茶杯晶莹,双手接过:“谢谢燕子。” 燕子白了他一眼:“这个杯子是许玫的,茶泡得多了点,我看你,昨天就没休息好,搞得跟个红眼病似的。” 服务员们都明白什么意思了。武杰喝许玫的杯子,太明显了。这相当于,当众宣布他们的感情。大家都盯着他两人看,搞得许玫很不好意思。只好扯开话题:“吴老师,今天是不是该吴老师说话了?” 那个瘦瘦的厨师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开始讲了起来。据许玫低声跟武杰说,他的鱼香肉丝,成了本饭店卖得最多的热炒菜之一,昨天,这道菜又成了金牌。基本上,两位四川来的厨师,就是这个座谈的主讲人。这是冬哥发起的活动,意思是,要了解川菜文化,必须由川菜厨师,从一个个的菜讲起。作为食客,光会吃就行了。作为厨师,光会炒就行了。但作为服务员,还得会听会说。 冬子对四川来的两位厨师,都以老师相称。如果按辈份,冬子跟他们的师傅称兄弟,他们应该算晚辈。但他们的年纪比冬子大些。冬子按四川的规矩,叫他们老师,既是尊重,又是通称。长得瘦的叫吴老师,擅长川味大菜。长得胖一点的,叫李老师,擅长各种汤及面点小吃。当然,川菜中的主要菜品,他们都会,那是基础。司徒教出来的徒弟,除了具备普通厨师的能力外,还得有些特色东西压阵。司徒本人,在老大师的徒弟中,对川滇山货及高原食材,有特殊的技能,也算是他的特点了。 “任你千招会,不如一招鲜。”打拳的人是这样,所有手艺,都是这样。吴师傅擅长运用泡菜来调味,几乎可以拿他当化学家及微生物专家来看。而李师傅,对鱼类汤类菌类的理解,有独特的水平。那个本店最有名的功夫野菌汤,就是他的杰作。 今天,吴老师讲的东西,是围绕昨天的金牌菜鱼香肉丝,来展开的。他一开始就提出了一个问题:“鱼香肉丝,究竟有没有鱼的事?” 在座的,除了武杰以外,都多次目睹他制作这个传统川菜,所以,有人就答:“当然没有了。” 关于鱼香肉丝,有个经典段子。说的是一个人在饭馆点了道鱼香肉丝,但翻来翻去,只发现了猪肉丝,并没有见到鱼,于是叫来厨师质问。厨师也不含糊:“鱼香肉丝里头哪来的鱼?如果和鱼相干,你把我脑壳砍了!” 鱼香肉丝里没有鱼、夫妻肺片里没有夫妻、老婆饼里没有老婆……既然没有鱼,为什么还要叫鱼香肉丝呢? 吴老师却说到:“不一定,鱼香肉丝,在早期,有鱼还真有点关系。”他这样一说,马上把大家的兴趣勾引出来了。大家就听他慢慢讲述,原来,这个普通的菜,背后还有这么多的精彩。 鱼香肉丝是川菜的代表之一,但出现不过百年时间。晚清的《成都通览》《四季菜铺摘录》等川菜菜谱中都还没有鱼香肉丝的影子。 《四川省志川菜志》中认为,鱼香肉丝是在1911年由川菜厨师首创。 汪曾祺先生曾在《川菜杂忆》中写道:1948年他曾在北京大学宿舍寄住过半年,常去吃一家四川小馆子,点得最多就是回锅肉、鱼香肉丝等大路菜。 在民国时期,鱼香肉丝不仅成为四川家庭的常见饮食,还已经传播到全国各地了。 至于鱼香肉丝里到底有没有鱼?有两种说法。 四川作家车辐所著的《川菜杂谈》中写道: “用二荆条与鲫鱼同泡于菜坛内,保鲜长久,质地脆健,咸香味微带酸,余味回甜。鱼香味泡海椒是做菜必不可少的作料,要做好鱼香味的菜肴,就在马路边、幺店子的小馆子中,也可吃到很爨味的鱼香味道。” 按照1990年出版的《四川泡菜》一书的说法,泡鱼辣椒是将活鲫鱼与二荆条辣椒同泡,经一至两个月而成。 很多人以此为据,认为鱼香肉丝也是有鱼的。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认为,鱼香肉丝这个名字来源于四川人最传统的烧鱼方式。泡红辣椒、葱、姜、蒜、糖、盐、酱油等调味,此法源出于四川民间独具特色的烹鱼调味方法,而今已广泛用于川味的熟菜中,具有咸、酸、甜、辣、香、鲜和浓郁的葱、姜、蒜味的特色。 而从实践经验和历史资料中来看,绝大多数鱼香肉丝都是没有鱼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鱼香味型的菜品开始在菜谱中大量出现。 无论是重庆市饮食公司编的《重庆名菜谱》还是成都市饮食公司编的《四川菜谱》第二辑,出现的鱼香菜用的都是普通泡椒。 不过,《四川菜谱》第三辑中记载的鱼香肉片,提到了要用泡鱼辣椒。 “以我个人的判断,应该是因为鲫鱼与辣椒同泡,虽然可以增鲜,但对泡菜环境和操作有一定要求,做起来比较麻烦,实际增鲜效果也不明显,所以这种做法也就渐渐被人舍弃了。”吴老师强调到:“费效不成比例。因为泡鱼辣椒做起来非常麻烦,造成它难以普及。当把它简化成没鱼后,它的制作过程就相当简单,并且,风味并没有丢失多少。于是,它就成了最为家常的菜品了。” 原来是这样,大家这才明白,一个菜的诞生到普及,还得经历过这么多的演化。 “但是,我不怕麻烦。因为,我就是干这个的嘛。所以,我平时制作了泡鱼辣椒,我的菜里,有鱼的成份。” 吴老师这才道出了,他这个菜之所以受欢迎的秘密。现在这样做的人不多了,因为掌握不了泡鱼的技巧。所以,他是泡菜大师,这句话,一点也不错。 而鱼香味的菜品却成为川菜的一大支柱。除了鱼香肉丝,还有鱼香肝片、鱼香豆腐、鱼香蛋饺、鱼香八块鸡、鱼香腰片、鱼香海参等等。 “那么,一盘完美的鱼香肉丝该是什么样的?”冬子主动提问,也是给吴老师的讲述,一个转折的机会。毕竟,如果大家继续问如何做泡鱼辣椒,那不仅太复杂,而且也涉及到吴老师的独有秘密,不太好讲了。 吴老师很感激地看了看冬哥,继续着他的讲解。 虽说是家常菜,但鱼香肉丝其实特别考验掌灶者的基本功。 江湖传言,鱼香肉丝是三级厨师的必考菜。不过厨师证考试早已改革,既没有三级厨师,考试的菜品也可以自己选择了。 但鱼香肉丝对厨师的考验仍然是实打实的,刀功、调味、火候都在这道菜里集中体现。做好鱼香肉丝,不能说你就是个优秀的厨师了,但至少是个合格的厨师了。 做好鱼香肉丝,从食材上就要讲究起来。 鱼香肉丝独特的味道,最大的功臣就是泡椒。四川泡菜发酵是典型的乳酸发酵,乳酸菌赋予了各种泡菜独特的风味。 泡椒也不例外,它的乳酸香是鱼香肉丝中最难以取代的风味。 但是离开四川,这种泡辣椒就不太容易买到,所以也可以用郫县豆瓣酱加以替代,因为豆瓣酱就是用70%的泡椒和30%的蚕豆发酵六个月而成的。 也正因为此,豆瓣酱的味道更重、香气也更丰富,做出来的鱼香肉丝与泡椒还是有所区别。 “但是,我做的,不用豆瓣酱,因为,别人不好买的调料,我都是从四川专门找师兄们寄过来的,制作过程,都是我自己做的,我要做绝对正宗的那种,让大家尝到,与他们平时吃的,有重大区别。味道表面淡些,但酸爽回甘,更容易体验到。” 这就是他的一个秘密了,当然,你知道了,也做不出来。 要使泡椒的味道发挥到最大,还需要葱姜蒜的配合,浓郁的葱姜蒜气味,也是鱼香肉丝的特点之一。 肉的话,最常用的就是猪里脊肉,口感嫩,也很容易切出漂亮的肉丝。也有人偏爱后腿肉,因为吃起来有肉的弹性,不过后腿上的筋膜较多,肉丝容易切得不太整齐。 切好的肉丝用盐、料酒、生抽打一个底味,再浇上水淀粉拌匀。在加热过程中,淀粉可以保护肉丝的水分不流失,使肉丝不会变老。 至于配菜,最开始鱼香肉丝是没有配菜的,后来出于丰富口感和平衡成本的考虑,结合四川当地的物产,加入青笋丝、木耳丝或者冬笋丝。都是些吃起来脆脆的蔬菜。 糖、保宁醋、料酒、生抽、水淀粉混合成碗汁,构成了鱼香肉丝酸酸甜甜的味道。因为鱼香肉丝最后要快速翻炒出锅,一样一样加调料肯定是来不及的,事先做碗汁是最方便的。 接下来就是对火候的考验了。锅中宽油烧热,下肉丝,炒散变色之后迅速盛出来。 锅中留底油,小火将泡椒和葱姜蒜煸出香味,倒入肉丝和配菜迅速炒匀,淋入碗汁转大火,迅速翻炒至汤汁浓稠即可出锅。千万不要恋战,一旦过火,肉丝就容易变老。 完美的鱼香肉丝,根根分明,透着红亮的颜色,汤汁恰到好处地包裹在肉丝表面,既不会黏成一坨,也不会稀汤寡水的躺在盘子里。 “吴老师,按你的说法,那全国的餐馆,都在做鱼香肉丝,可能做法不太一样,风味也不尽相同吧?”许玫主动发问。 “许经理说得好,确实是这样的。”吴老师介绍了这方面的情况。 如今,鱼香肉丝不仅是川菜的代表之一,人口的流动和饮食文化的交流,早就让它传播到全国各地,成为名副其实的“国民家常菜”。 据资料记载,早在上世纪20年代,北京大学附近的餐馆中就有鱼香肉片、辣子鸡丁之类的菜。 到了最近几十年,鱼香肉丝得到了近一步的传播,各地又根据当地的口味和物产加以改良,于是也形成了许多不同风格的鱼香肉丝。 在距离成都不远的重庆,那里的鱼香肉丝就与成都有一些区别。 区别主要就在配菜上,成都多是选用青笋丝、木耳丝,而重庆版鱼香肉丝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加葱白,而且是大量的葱白。整盘菜看起来就是肉丝+葱白段。 同处西南的贵州,在制作鱼香肉丝时,没有用泡椒,而是用了更有当地风味的糟辣椒。 糟辣椒就是将新鲜辣椒与仔姜、蒜在盆中捣碎,再加入白酒和盐发酵而成。看起来跟湖南的剁椒有点像。 除了做贵州风味的鱼香肉丝,糟辣椒还能用来做“糟辣鱼”、“糟辣脆皮鱼”等。贵州人吃蛋炒饭,也喜欢加入糟辣椒。 千里之外的上海,远离泡椒的原产地,豆瓣酱成为海派鱼香肉丝里的调料主角。再加上当地人口味偏甜,鱼香肉丝的辣味减轻,酸甜更加突出。 海派鱼香肉丝也吸收了江南菜肴的精致,葱姜末改葱姜丝,黄的姜丝、绿的葱丝、白的冬笋丝、黑的木耳丝/香菇丝,让鱼香肉丝看起来更加赏心悦目。 到了北方,鱼香肉丝的配菜与原产地四川差得就比较大了。北方的鱼香肉丝,味道仍是由豆瓣酱、葱姜蒜、糖醋酱油共同构筑而成,而在配菜上选择了北方更常见的青椒丝、胡萝卜丝和木耳丝。 虽然颠覆了传统鱼香肉丝的配菜,但这个改良也算成功。一是青椒搭配胡萝卜,红配绿,颜色上非常有冲击力,不少北方菜都有这样的搭配;二是青椒、胡萝卜爆炒之后,口感脆爽,丰富了鱼香肉丝的口感。 如果有过在北方上学的经历,大概都会吃过食堂里名为鱼香肉丝的“鱼香胡萝卜丝”吧。 最有颠覆性的鱼香肉丝来自于广东,因为有不少人说过,在广东吃到过“真有鱼”的鱼香肉丝。 作为四川人口流入的大省,广东当然也有很多做得正宗的鱼香肉丝。至于吃出鱼来的鱼香肉丝,源于一场误会。 不止是川菜里有鱼香味,粤菜里也有鱼香味,它的来源是霉香鱼(一种通过霉制的咸鱼)。 霉香鱼洗净去骨,剁成细末,与姜蒜末混合,宽油小火慢炒,炒出香味烹入料酒盛出。 潮汕的咸鱼分为实肉和霉香二大类 炒好的霉香鱼末一般都是与原料同烹成菜或用霉香鱼末打芡浇盖于菜肴上。广东菜中的鱼香豆腐、鱼香排骨,都是用到了霉香鱼末。 而吃到鱼的鱼香肉丝,大概率是用到了这种做法,实际上并不是川菜意义上的鱼香肉丝。 当然,你还是得感慨中国人民在美食上的创造力,把一道川菜经典,改良成拥有不同面孔的国民菜。 说到这里,吴老师看了看手机。“快十点了,我前天泡的辣椒,估计快好了,要尝尝,今天就到这里,好不好?” 大家就纷纷离开,开始忙活路去了。许玫安排完后厨帮忙的和前台整理卫生的,估计有点渴,拿过武杰面前的杯子,准备喝水。结果,武杰挡住了她的手:“我刚加了水,有点烫,你等我两分钟。” 武杰赶紧到柜台内拿了两个水杯,把茶水倒在其中一个水杯里,两个杯子来回倒,一边倒一边吹。搞了几下,再递给许玫:“现在喝,差不多了。” 小樊在柜台里,看得一清二楚。她停下了手中记账的笔,对许玫喊到:“许玫,这下,你安逸了噻?” 许玫笑着,装出要打小樊的样子,服务员们在远处哄笑。 听着笑声,冬子提着一桶调料下来,对武杰喊到:“你,要不,到我家楼上,先睡一觉?” “不了,我先回去,睡够了再来。”武杰慌忙逃离了饭店。他知道,今天在这里呆多久,就会被其他人关注多久。 武杰开车回家时,发现家里没人。父母都出门了,正好,他跑进卧室,美美地睡了一觉。在梦中,好事随即就来,他在梦中,重温了昨晚与许玫的拥抱。 等到中午时分,父母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没警觉。直到母亲喊他吃午饭,他才醒来。 坐到桌子上,武杰看到桌上有卤鸭子,很是吃惊:“你今天出去买的?” “不是,玫玫妈送我的,是许玫带回家的。” 此时,武杰爸给自己倒了点酒,低声问武杰:“杰子,来点?” “对,你晚上还要开车接玫玫。那你倒点饮料,他妈,你也倒点,就凭这卤鸭子,下该庆祝一下。” 很少看到父亲劝自己喝酒,父亲平时说话少,一般只跟他的前同事们玩。在家,对武杰,没多少好脸色。毕竟,武杰这伢也没多大本事,是接自己的班进的公司。但今天,这样亲民,也太可爱了。 “老头子,你这哪是为鸭子喝酒,你这是为儿子喝酒吧?” 老头子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对武杰问到:“你确定了?” 武杰点了点头,都不敢看老头子的眼神。 “确定了,就认真点。人家许玫这么漂亮能干,看上你,是你的福分。我今天上午,专门到冬子那店外,去看了一会的,那许玫跟过去完全是两个人。看她那样子,比你能干十倍,我这样说,你服不服?” “服!”迎着老头子端杯示意,武杰也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饮料。 其实,武杰内心中,也有点好笑。一向严肃正经的老爷子,居然也晓得提前去偷看许玫的工作状态了。估计,老妈跟他一说,他要亲自去确认吧。 毕竟,过去的许玫变成今天这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 第二百八十三章 营养问题 这种异常,当然逃不过武杰妈的眼睛。“老头子,你跑到人家店子外,偷瞄人家工作,啥意思?” “你娘两个,平时懒得管你们的事。这样的大事,我敢不把关?那许玫过去是啥性格,我不知道?你这两天跟许玫妈电话不断,每天还约去什么东山公园,连十几年的麻将都不打了,什么意思?你不告诉我,以为我苕?杰子,你这两天变成啥样?我也年轻过,不晓得?” “哼,你年轻时,你年轻时,没见你对人家上心过。”武杰妈倒报怨起来。 “男人嘛,上心是在行动上。你看,结婚过后,家里哪样事不都是你说了算?但杰子的终身大事,我这当父亲的,肯定还得把把关,不能光听你说,对不对?” “那你现在觉得啥样呢?”武杰妈就问得直接了。 “确实,杰子这个年纪了,再不找个人管着,恐怕就废了。看今天玫玫的样子,管得住他,也管得好,我放心了。” 又举杯,又喝酒。这老头子,居然把一个简单的家常午饭,搞成了正式宴会的架势。 “但是,杰子,咱们是男人,说话要算数,这可不乱开玩笑。找到许玫是你的福气,你要是乱来,莫说你妈,看我,要也要收拾你。” 这算是最高评价了。为了未来的儿媳妇,居然要收拾自己亲生的儿子。武杰听到这种打击自己的话,居然很受用。 “哎,莫打嘴仗。我今天跟许玫妈一起,她倒说起一个事。你不是加入了什么野钓协会嘛,整天钓鱼玩,把许玫的爸也介绍进去呗,他现在闲着了,钓鱼倒是个好活。” “他不是在外面跟别人打工吗?”都是老熟人,彼此还是熟悉的。武杰爸加入那个钓鱼协会,倒是老会员了,一帮子退休的老头子,每个月组织几次活动,专门挑没人管的野湖去钓鱼。起不起鱼倒是次要的,关键是图一乐。老兄弟们在一块,有个事做,有个交流。每年,还有些比赛。 许玫的父亲以前是很喜欢钓鱼的,但是,近些年,由于家庭经济困难,退休后就帮别人打工挣点钱。最近,许玫怕父亲劳累,自己也挣钱了,不需要父亲再出去打工。但是,闲下来的父亲,却不知道该怎么玩了。 “已经不打工了,人家玫玫一个月挣的钱,比杰子都多,那还让父亲受那个苦呢?” “得,老许养了个好闺女。行,下次,我就带他去。我们那个协会,年纪都差不多,好玩。但是”说到这里,他望着武杰说到:“他的钓鱼杆,恐怕不该由我买吧?” 话都递到嘴边来了,但武杰却不敢乱开口。武杰妈看出来了:“对,好机会,武杰,送他一幅好的,赶最好的那种买。只不过,我怕某些人看到被别人比下去了,嫉妒。” 当然,是指武杰爸了。武杰爸笑到:“我不嫉妒,我要是有玫玫这样的儿媳妇,带出门跟人一说,别人该嫉妒我了。” “真不要脸!一根杆子就想骗个大活人。”杰子妈一边给杰子夹菜,一边调侃。 “这不是你提出来的嘛。” “这是你儿子有本事,你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来来来,把你手里的酒干了,不准再喝了,再喝,你以为你是年轻人?整天酒肉,不健康。” 杰子的父亲,稍微有点胖,血脂有点高。按母亲的观点,就是大鱼大肉的生活习惯导致的。 当天晚上,接许玫时,杰子就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套渔具,让许玫带给她父亲。“莫说是我送的,就说是你送的。毕竟,我怕他不好接受,毕竟,我还没正式上门。”杰子知道,自己正式作为女婿,有些正规的程序,还没到堂。 “好吧,他也该享受享受了。”许玫倒用不着跟杰子客气。两人在楼下,黑夜之中,大概又缠绵了一会。其实,许玫到家时,父母知道他俩的事,也知道杰子在楼下等许玫开灯。但无法开口,让杰子上来坐一会。 毕竟,按容城的规矩,必须经过正式上门的仪式,未来的女婿才可以以正式身份,进这个家门。但女儿带回来的渔具,倒出乎她父亲的意外。一看牌子,就知道是好东西。他只是说到:“太贵了,太贵了。钓鱼嘛,竹竿都可以,何必买这么贵的呢?玫玫,咱虽然挣了钱,但也不好浪费啊。” “爸,你用就是,说那么多干嘛。” 许玫妈倒是猜出了几分,因为上午,她跟杰子妈一说这事,晚上就有渔具过来。她轻声说到:“晓得是哪个出的钱呢。” 许玫爸问到:“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给你你就用,啥,好东西,还不敢用了?” 许玫爸喜滋滋地打开包装,开始研究起来。此时,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了,他居然没有睡意。 从这一晚起,武杰倒是睡得香甜了。这种温暖与激动,如果每天都在发生,那会整个改变人的气质的。今天的武杰,不论到单位还是在生活中,都是一个标准的精神小伙。 今天是星期天,送许玫到饭店时,武杰对听那个厨师早谈,产生了兴趣。 今天主讲的是微胖界的李老师,他满面红光,膀大腰圆,符合社会上对厨师的外形定义。他昨天因为一个家常甜汤,受到了顾客的称赞。 这个汤,在四川是传统宴席中最常见的甜汤,叫虾羹汤。其实,就是油炸面线,放入勾芡的蛋汤之中,形成软甜脆香的口感,稍微有一点酸辣回味。昨天有五桌客人是来给孩子过生日的,本来以蛋糕为主食,是他们在外面定的,结果,最受欢迎的,是这个汤。于是,就引起部分人的争议,究竟是哪个东西,最有营养。 这个争议当然不是顾客提出来的,是服务员问的。有个服务员是个九零后,她心目中,好像是西方的饮食结构,更有营养些。或者说,营养搭配更科学一些。中国的饮食结构,好像都是大鱼大肉的,要么油腻,要么热量更重。早餐里油炸食品过多,不如西方的蛋糕牛奶,营养更均衡。 对这个话题,其实武杰也很感兴趣。昨天,母亲不是说父亲,吃得不健康吗? 看到大家都有兴趣。况且,这位李老师,的确是专门学过营养学的。他还曾经到西餐师傅那里,学过西餐。那时,他在成都西餐厅打工,没混出名堂,最后,才拜到了司徒名下,做了一名中餐厨师。他最有资格,也最有能力,讲这个事情。 他一开口,就显示出专业的水平。冬子听到,觉得,他如果跟齐老爷子学,恐怕还符合他的特点。 历来有一个说法,那就是中国菜相比西餐,不够健康。 这些年,国内三高人群数量激增,据德勤咨询的数据,国内超重或者肥胖症者有7000万~2亿人,国内每4个人中就有1个人存在高血压或高血脂、高血糖问题。而肥胖、三高等又是心脑血管疾病等多种严重疾病的根源。 医学上认为,三高的重要原因是饮食结构不合理,概括而言,就是饮食中吃的油盐糖都太多了。那么,锅是不是应该算在中国菜身上呢? 恐怕不能这么说。中国传统食材数不胜数,菜品数量更难以计数,并不是所有的食材、所有菜品都重油盐糖,问题在于选择,在于日常菜单。 为什么人们总是对食物会做出不利于健康的选择?这和基因有关,也与所处的历史阶段有关。 肥胖和三高被人称为富贵病,但并不是因为富足了才出现所谓富贵病,从世界范围经验看,这些所谓“富贵病”问题恰恰经常是因为社会还处于发展阶段,还不够富足。 吃饱饭后吃出健康问题,是个新问题。 问题在于近几十年,大部分人终于享受了祖先花几百万年也没做到的生活飞跃。 人类对油盐糖的热爱是刻在基因里的,油盐糖天然就意味着美味,这一点没有谁例外,中外也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在数百万年演化史里,人类香火存续最大的原动力,就是在基因驱动下去拼命摄食这类食物。 只有在摄食变得容易,人的寿命延长的情况下,这种基因驱动力才体现出它的负面效应。 过去几十年,中国人日常饮食已经发生巨大变化。基因的惯性是强大的,与有关饥饿的记忆一起,形成了很多地方菜的特色。在清代开始逐渐走向成熟的各地方菜系,无论南北,大多尽力做到了肉管够、菜管够、油水管够。这是中国传统美食经营者最大的诚意。 以今天的眼光看,毋须讳言,它们是不健康的,但如果不是天天这样吃、顿顿这样吃,也多半不会有什么不利影响。纵向观察,才能发现其中的问题。 历史上中国人的日常饮食不是这样的,吃什么,吃多少,首先要看能获得什么,获得多少。 夏商之前没有主食副食的差别,有什么吃什么。夏商及夏商以后,开始稳定地以谷类为主食。粮食可以说一直是国家和家庭的头等大事。 先秦的时候一天只吃两顿饭,到两汉的时候,社会上层开始出现一日三餐,到唐宋,普通人才普遍吃上三餐,加了一顿午餐。 中国太大,发展极不均衡,再加上古代战争、灾害频繁,所以普通人三餐或两餐实际长期并行,甚至同一个地方,某些时期是三餐,某些时期又是两餐。混一顿饱饭真不容易,这是建立在农业生产水平上的。自秦汉以后两千年间,农业技术没有根本变化,粮食生产量虽有提高,但都很有限。 统计显示,城镇居民人均粮食消费量110.0公斤,比1956年下降了36.6%。粮食消费下降,是粮食消费在整个食物消费中占比下降了,这段时间里肉蛋奶等副食消费占比提升了。 在古代,盐长期是国家控制的专营物资,是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在明朝,盐还实施配给制,对于大多数普通人,盐长期都是宝贵的必需品。盐业也因此是最容易出富商的行业。对于地处边远山区的人,盐能满足生理需求就不错了,不要说吃得那么重口。所以出现了西南山区地方饮食以酸当盐,以辣代盐,以草木灰代盐的现象。这些既是美食文化的一部分,也是艰难历史的见证。 关于吃肉,更是一个巨变。肉在古代社会上层供应是不错的,比如北宋宫廷喜欢羊肉,仁宗时期一天宫里就要宰杀280只羊。但是民间并不容易吃肉,有贫穷儒生为了吃羊肉,把苏东坡给自己的书信拿去换了十几斤羊肉,黄庭坚因此戏称苏东坡的书法为“换羊书”。 根据《大西洋月刊》2018年的数据:在过去的35年里,中国人的肉类消费量增长了7倍;1980年前后,中国人口不到10亿,平均每人每年吃27斤左右的肉,现在,中国人口在14亿左右,平均每人每年要吃掉127斤肉。也就是说,中国人比四十年前,人均每年多吃了100斤的肉。 我们仍然是一个以谷物为主要食物,并且越来越热衷吃肉的民族。从各种人均上看,也并不比其他国家显得更不健康 这个数据仍只排在世界第39位,中国人还不算特别能吃肉的民族。澳大利亚以每年人均111.5公斤(注意是公斤)肉类的消耗量,成为全球头号吃肉大国。印度人每年人均消耗量4.4公斤,是全球最不喜欢吃肉的国家。 谷物占比下降,肉食消费提升,不缺盐,各种蛋菜奶供应大大增加,按理说,这应该是饮食最合理最健康的时代。但为什么人人都觉得中国菜不够健康? 那些肉管够、菜管够、油水管够的地方菜菜品,在多年前是供食客偶尔尝鲜,偶尔补油水,偶尔痛击味蕾为卖点的,在今天却成为日常饮食的标配,顿顿这么吃,这才是问题。 不健康的菜单与历史阶段、社交文化有关。如今不健康吃法更主要存在于社交场合,在外面吃饭的时候。除去酒精泛滥问题,今天宾朋满座的餐桌社交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粗犷的,和一百年前一样,主人内心仍是以最大程度满足原始欲望为诚意体现,巴不得“炒一本”。 经过王刚的普及,宽油是一个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中餐词汇 餐饮业自然顺应需求,满足本能,不遗余力。宽油、明油并不家常,但在商业领域是日常,重盐、重辣也不家常,但是现代人口味越来越重,这是一个商业养成过程。 其实远离饥饿仅是一代人的事情,因为长时间反复强化的饥饿记忆,使得满足后不知节制,这是生物本能使然,也是匮乏记忆尚未远去的体现。 相对应的,节制饮食,就不能寄希望商家自己有追求,去看齐国际先进水平。而需要一代人改变饮食态度,在吃上变得心平气和,告别暴饮暴食,开始在意每一口的价值。运气好的话,这应该会再需要个一二十年吧。 健康菜单不意味着吃得便宜节省,往往意味着更贵。 中国菜有不健康的,不意味着所有中国菜就是不健康的,这是个逻辑问题,不难理解。 地中海式饮食强调多吃蔬菜、水果、鱼、海鲜、豆类、坚果类食物,其次才是谷类,被认为是健康饮食的代表。 bbc纪录片《全球最健康的饮食方式》,盘点了全球各国饮食方式,从最健康到最不健康排出了50个。传统以蔬菜为主的中国饮食位居比较健康的一档,健康度列第18名,拖后腿的不是重油重盐,而是稻米等碳水在食物中占比过高,增加了糖尿病风险。 世界上有更不健康的地域饮食,他们的问题说明饮食健康不仅是菜单问题,更是社会问题。 几个太平洋岛国拥有世界最高的糖尿病发病率,马绍尔群岛、图瓦卢、汤加、瑙鲁等,他们的特点是肥胖率高,饮食习惯单一。这些国家因为物产有限,常年进口大量罐头等加工食品,这些高脂高糖的加工食品成了居民生活的主要食品,直接危害了大部分人的健康,但是又没有替代品,因为这些罐头食品是穷人能负担得起的选择。 对于其他物产丰富的发达国家,比如美国,健康饮食本身也并不便宜。新鲜蔬菜水果比一些肉类和加工食品更贵,这是社会分工,不同产品不同生产效率造成的结果。新鲜蔬菜水果消耗的人工一般要比加工食品更多。 健康食品不好负担,健康的生活方式也越来越昂贵。现代人用于休闲锻炼,用于细品美食的闲暇时光越来越少了。 继续在机械重复的快生活中,用暴饮暴食麻醉和摧毁自己,还是换个活法?有得必有失,这也是终有一天要作出的选择。 “那类似于虾羹汤这种,为什么非要用油炸虾片呢?不是说,油炸食品,不健康吗?”武杰这样问,是因为,以前,妈总说,父亲爱吃面窝油条这类东西,很不好。 “谁说油炸食品就一定不健康?”李老师反问到:“任何离开剂量而谈营养的话,都是不科学的。比如,那一点点油炸东西,在整个汤里,所占比例是极少的,它对健康,没有不良损耗。但更重要的是,它所拥有的营养均衡,恐怕还是更为健康的搭配呢。” 原来,那个汤里,主要成份是蛋白质与水,如果加上一点油炸虾片后,不仅增加了淀粉含量,而且,保证了蛋白质与糖分的均衡,是个好食品。更何况,油炸的脆感与汤的软度,混合而成的丰富的口感,更是吸引人的地方。 直到现在,武杰对厨师这个行当,才有了新的认识。一个大谈中外区别,引用大量营养学生物学甚至历史学知识的人,居然是厨房的大师傅。可见,川菜进步,不仅有深厚的传统底蕴,还是浓重的科学精神。就凭这一点,他们就当得起“老师”这个称号。 “李老师,那我爸,有点高血脂,但他还是喜欢大鱼大肉的,那是不健康吗?” “不一定。鱼给你的,主要是蛋白质,它本身与血脂升高关系不大。至于肉,不得分肉的种类,比如猪肉与牛肉,所含有的脂肪成分比例不同,再比如,用哪种烹饪方式,所带来的身体效果也不同。所以,要区别对待。按你的简单说法,那草原上的人,天天以肉食为主,他们就一定要得三高?恐怕不是这个道理吧?” 至于是什么道理,只有留到下一次听了,毕竟,今天的时间到了。李老师,要去伺候他的菌汤了。这个汤,得熬很长时间的,加作料的内容及时机,只有他自己来把握,打下手的人,根本无法做出他的口感与味道来。 本来,听完后,武杰出来,还在犹豫,要到哪里去玩。现在,他一门心思都在许玫身上,离开一分钟都想。所以,对以前喜欢的,跟那帮子朋友踢球的事,没多少兴趣了。 他出来,结果,碰上了自己的妈,正跟许玫的妈在一起,在街上遇上了。 “阿姨,妈,你们到哪里去?” “我们上东山公园去玩,你这是要到哪里呢?”妈问到。 “我也不晓得上哪里,到处瞎逛呗。” “你没事,就在店子里,看玫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小伙子,学会做两个菜,也好呢。” 许玫妈笑到:“他一个男伢,整天忙厨房的活,没兴趣吧。正是到处跑到处玩的年龄,你就让他出去玩呗。” “他还玩少了?这些年,玩出名堂没呢?杰子,没事你跟冬子一起跑跑,看看人家,都在往前奔,你也莫落后了。” 没办法,武杰只送她们到东山公园门口,转回来,重新到冬子的店子门口。 “杰子,咋不出去了?”许玫正在大厅,指挥服务员摆桌子。 “算了,出去也没什么好玩的。” 小樊在柜台里大声说到:“怕是不想离开许玫吧?” 一阵哄笑,搞得许玫与杰子,都有点不好意思。 第二百八十四章 鲤鱼之变 有些事情为什么百做不厌?就像杰子与许玫,在临别的黑巷边缠绵。那是强大的需求作支撑,心理及身体的压迫性需要,释放着人类千万年来,奋斗的激情。 有些故事为什么百听不厌?就像杰子参加所谓厨师早谈,其实,除了美人在旁以外,听到的知识,与最直接最频繁的需求有关,人对口腹之欲的追求,从未间断。 这些日子,许玫的父亲,对所谓野钓协会组织的活动,参与热情极其高涨。在心理上,长期蛰伏的卑微,居然被这项活动所治愈,快乐得不要不要的。 光是拿出那一套鱼杆,就令周围的朋友赞叹了。杰子父亲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自得意满。而其它钓友问到:“老许,你这一套家伙,恐怕得上万吧?” “不晓得,姑娘非要买这给我,其实,我用不着的。用竹竿也可以钓鱼,对不对?”他说得很自豪。因为,在这一堆人里面,他可是收获最大的人。 要知道,年轻时,他喜欢钓鱼,其实是因为那时工作轻松,有的是时间。当然,那工作,商业局在九十年代,生意就不景气了,高端方面,竞争不过大商场,低端上,竞争不过个体户。吃个保险饭,居然越吃越差。 于是,家住江边的他,就利用那些空闲,钓鱼,总算是给家里,添一些荦腥。有时,得了大货,也卖给餐馆,算是补贴了自己的零用钱。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至少是钓鱼人中,半职业化的存在。 其余的老年钓友,只不过是业余爱好。不要用你的爱好挑战人家吃饭的本事。所以,在每次钓鱼的过程中,他的收获,都是不错的。 选择位置与配制饵料,是最大的法宝。为了分享,他总是拉上武杰的父亲在自己身边,给他饵料,甚至把最好的位置,给他来钓。 这是一个金牌组合。要知道,老武是以钓鱼为名,来找朋友玩耍的。所以,原来,他当空军司令的时候比较多,也经常受到老伴的挤兑。 “你天天扛根竿子像扛把枪样,也没见你抓几个俘虏回来,是鱼钓你,还是你钓鱼?” 这就有点欺负人了,但你还没法回答。但现在,明显不同了。一般来说,跟老许一起混,总会上几条鱼的。哪怕没有上,老许那也有,分几条给老武。老武回家,提着鱼,路过小区遇到熟人,就有点游行示威的气势。见到老婆,就有些财大气粗的豪迈。 而老许呢,因为自己的竿子受到了夸奖,自己的技术派上了用场,当然,就乐此不彼了。他们调野鱼的,没什么成本,但是,起货的可能性很小的。毕竟,野湖很多,但没人专门投鱼苗,鱼数量本身就少。那些家伙,野塘里长大,已经成了精,莫说把它们钓起来,把它们吸引过来,就不简单。 在容城那大大小小的湖塘里,有许多只用来蓄水的湖塘,有些蓄水很浅的湖塘,多是种湘莲或者藕,尽管主人知道里面有鱼,但打鱼的成本,远远超过了鱼本身的价值,所以,就没人管了。 在这个鱼米之乡,鱼是很便宜的。一般在旺季,草鱼甚至只有四块钱一斤,如果不是大规模养殖的鱼塘,零星的野塘,卖鱼的钱,都值不上打鱼的工钱和搬运的钱了。 这种塘钓鱼,是最考技术的。水面大,鱼少。大小与品种都说不清楚,所以,如何配饵料,如何打窝子,倒是个学问。恰恰是这种苛刻的环境,就体现出老许那职业的技能。 马斯洛的心理理论中,最高级的体验,好像老许都得到了收获:被尊重及自我实现。 又是一个双休日,杰子开启了他美丽的一天,接送许玫最快乐的时间就是这个日子了。现在,他不乱跑了,他早上接了许玫,到了冬子店子里,听完老师们的课。偶尔给冬子当个司机,送调料到七号门那边,然后,回来,到冬子家的长椅子上躺下眯一会。等到下午吃饭时,又可以跟许玫,短暂地眉来眼去,偶尔会在某个背人的角落,打情骂俏。现在,他们也大胆起来,不怕别人偶然撞见。 “昨天,我爸带回来好几条大鲤鱼,说是他钓的,要我送给亲戚们,我还跑了三家亲戚,车子里,没得鱼味吧?” 其实,武杰为了清除鱼的味道,不知道把车擦洗了多少遍,还喷了些香水。 “鱼味?女人的味吧?老实说,你这车上,坐过谁的?”许玫敏感了。 “哎呀,就你我都拿不下,还敢拉其他人?我怕鱼味熏着你,给车上喷了香水的。” 武杰所说的“拿不下”,其实许玫知道。两人在黑暗中,武杰作为一个年轻男子,手脚当然不老实,那是情激之下的自然动作。当然,被许玫制止了。要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越过,就没办法回来了。 其实,许玫是故意一问。这种大路货香水味,她当然闻得出来。稍微讲究的女生,肯定不会用这种香水。“我爸也钓了好多鱼,有鲤鱼,也有杂鱼,我妈把它们整理了挂起来,准备搞腌鱼了,一时间太多了,吃不完的。” 两人都明白,两位老头子,现在以此为乐,当然不能说他们钓多了。 到了店子里,吴老师开始讲课了。他烧的豆瓣鲫鱼,虽然是传统的川菜,但一直受人欢迎。别人都说,所有厨师都会烧这个菜,但他烧的,总有些不同。 “我的豆瓣不同嘛。你们买的是街上那种塑料瓶装的郫县豆瓣,我用的,是李老师亲自做的,当然有所不同。” 说到鱼,冬子也有兴趣。他记得,当年父亲在世时,过年总要烧一条鲤鱼,但如今,容城这个鱼米之乡,吃鲤鱼的人少了,大多数,都吃想类似的草鱼。更多的,是以鲫鱼和武昌鱼的天下。 恰好,许玫与武杰,也有这方面的疑问。于是,吴老师,就开始了他的话题。 “对啊,过去,中国人在最隆重的场合,是以鲤鱼为贵的,怎么到今天,这个习惯被改了呢?其实,这是与我们饮食发展的结构性变化有关的。这一点,在国外更明显,他们不吃这种生活在水底里的鱼,把鲤鱼类似的,包括草鱼、鲢鱼等,统称亚洲鲤鱼,他们不吃。但这些鱼生存与繁殖能力太强,占满了他们的水域,还成灾了,还想让中国人过去吃它呢。” 这个,大家在电视上看过,于是,听吴老师讲解的兴趣,大为增加。 中国人赋予了鲤鱼很多喜庆吉祥的寓意:年年有余、富贵有余、鲤鱼跃龙门…… 在北方尤其是华北地区,传统的节庆喜宴上,鲤鱼更是必不可少的。 就连北方的沿海城市,以前市场里很少有经营淡水鱼的,间或有一两家,基本都是以鲤鱼为主。 前两年美国“亚洲鲤鱼”泛滥,就有调侃喊话说,中国人应该帮忙去吃掉一些。 调侃终究是调侃,且不说美国鲤鱼适不适合食用,就在中国人自己的餐桌上,鲤鱼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三文鱼、鳕鱼、鲽鱼、鲈鱼、草鱼……人们的选择越来越多,吃鲤鱼,大概只剩下仪式感了。 鲤鱼,吉祥如意的化身。鲤科鲤属的一种鱼,原产于亚洲,现在已广泛分布于全世界各地的淡水水域,并被大量的人工养殖。 鲤鱼最早自中亚传入中国,并很快受到了中国人的认可和喜爱,并赋予它吉祥如意的涵义。 大胖娃娃抱鲤鱼,是中国最常见的年画素材。在《诗经陈风衡门》中有这样的诗句:“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 吃鱼何必一定要黄河中的鲂鲤,娶妻又何必非齐姜、宋子不可?齐姜是当时的绝世美人,而宋子则代指贵族女性,鲤鱼与她们并称,可见地位之高。 就连孔圣人也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孔鲤”。 随后的千百年,鲤鱼在中国的地位一直不低,尤其是唐代。 因为“鲤”与国姓“李”同音,唐玄宗时期就禁捕鲤鱼,同时这种鲤鱼崇拜,也传到了日本,日本人也开始将鲤鱼作为吉祥物。 最有标志性的就是鲤鱼旗。日本每年的5月5日是男孩节,有男孩的家庭会挂出黑、红、蓝三种颜色的鲤鱼旗,分别代表父亲、母亲和男孩,表达父母望子成龙的期待。 而在中国民间,鲤鱼也有同样的寓意,那便是“鲤鱼跃龙门”了。 《蠕范物体》一书中写到“鲤,黄者每岁季春逆流登龙门山,天火自后烧其尾,则化为龙”,便是“鲤鱼跃龙门”的谚语,说的就是黄河的鲤鱼跳过龙门后(壶口的晋陕大峡谷的最窄处一段),就会幻化成龙。 当然,根据考证,山西龙门原址大量跳跃的鱼群实际上是洄游的鲟鱼,但人们还是赋予了鲤鱼坚韧不拔、逆流而上的品质。 而因为“鲤”与“利”同音,“鱼”又与“余”同音,在中国的传统年画上,鲤鱼更是必不可少的元素。 而在互联网时代,由日本人选育出来的锦鲤,成为了全国人民的吉祥物。 “中国人对鲤鱼的最高礼遇:吃掉它!”吴老师说到这里时,大家都笑了起来。他的语言表达能力,有一种四川人天生就具备的幽默感,但他的表情正经严肃,对比之下,现场效果就比较明显了。 在对待鲤鱼的态度上,中国人既崇敬又实际,喜庆归喜庆,但该入口的时候,绝不手软。 最爱吃鲤鱼的,绝对是黄河流域的几个省份,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宁夏等几个省区,都将黄河大鲤鱼作为地方名产。 以鲤鱼为原料,最知名的菜大概就是鲤鱼焙面了。这道菜的前身是糖醋软熘鲤鱼,清末民初,随着袁世凯掌握实权,河南菜的地位也不断提升,这道糖醋软熘鲤鱼也是名声在外。 而在开封,“二月二龙抬头”有吃龙须面的习俗,有人家不拘泥于煮面,而是将面炸了再放进肉汤里,这个吃法被叫做焙面。 今年的鲤鱼焙面,形成于1930年前后,有厨师将炸过的龙须面铺在糖醋鲤鱼上,吃的时候蘸着糖醋汁。 这道菜在当时一炮打响,如今也成为河南菜的代表。 而不加焙面的糖醋鲤鱼,到现在也还是一道鲁菜名菜。 鲁菜讲究造型,鲤鱼要经油炸定型,头尾翘起如跃龙门之势,而后用老醋和糖熬制成糖醋汁,浇在鲤鱼上,外脆里嫩,酸甜适口。 而到了黄河中上游的陕西,当地人把鲤鱼做成了奶汤锅子鱼。 所谓奶汤并不是加奶,而是用鸡、鸭、猪骨、干贝、海米、火腿等煨成的高汤。将鲤鱼切块后,与姜葱同炒,再加入火腿片、玉兰片、香菇片等,烧上几分钟后放入火锅内。 上桌后,锅内的汤沸沸扬扬,将鱼块夹出,蘸上姜醋汁食用。 不过如今,全国鲤鱼产量最高的地方并不在黄河沿岸,而是在天津。天津菜中也有一道鲤鱼名菜——罾蹦鲤鱼。 在过去,罾蹦鲤鱼同样是天津人家年夜饭或者节庆家宴的必备。 这道菜最大的特点是不去鱼鳞。去除鱼鳃和内脏后,将鱼劈开但不斩断。随后下油锅,定型后,再文火炸至头骨发酥。另起锅做糖醋汁,上桌后将糖醋汁浇到金黄色的鱼身上。 到了东北,一切皆可炖,鲤鱼自然也不例外。以前,炖普通鲤鱼的居多,上世纪80年代,中国从德国引进德国镜鲤,改变了东北人的餐桌。 德国镜鲤,因为鱼身上只有三道大的鳞片,在东北又被称为三道鳞,相比于普通鲤鱼,它的肉质更为细嫩,刺也更少。 南方吃鲤鱼相对较少,但是也有例外。 在桂林,啤酒鱼的原料选用的就是漓江里的鲤鱼,加啤酒、青红椒、西红柿等红烧而成。 而在江西婺源,荷包红鲤鱼也成为很多游客必打卡的美食。 红鲤鱼头小尾巴短,肚子很大,看起来甚至像是金鱼,因为像个鼓鼓的荷包,所以它有一个名字“荷包红鲤鱼”。清蒸或是红烧都是常见的做法。 前两年美国鲤鱼泛滥,有人提出建议,吃掉它们不就解决了嘛,美国人表示拒绝。 很多说法都认为,西方人是不吃淡水鱼的,这一说法并不完全准确,至少在中欧和东欧的很多国家,鲤鱼仍然是圣诞大餐的必备。 欧洲很多修道院有养鲤鱼的传统,在波兰、德国、捷克、斯洛伐克及匈牙利等国,很多人也保持着圣诞节晚餐吃鲤鱼的习俗。 当地渔场一般会提前两个月就将鲤鱼捕捞起来,在清水池塘中放养,以去掉鲤鱼的土腥味。 在捷克,当地人会在平安夜将鲤鱼做成几道菜:头做成浓汤,油炸鱼段后与土豆拌在一起做沙拉,或者是用黑酱汁煮鱼段。 犹太人也喜欢用鲤鱼做菜,他们有一道传统名菜叫“鲤鱼丸”,首先去掉鲤鱼皮和鱼骨头,再将鲤鱼肉和加工过的面包、鸡蛋、洋葱和大蒜一起剁碎,然后放入油锅煎,最后还要在蔬菜汤里煮一个半小时。 西方人吃鲤鱼确实也就仅限于此了,而且这些菜的制作起来都比较繁复,比如要去除鲤鱼刺,而鲤鱼的刺又特别多。 作为节庆食品,一年做一两次还可以,经常做谁也受不了,所以想大规模推广普及也很难。 更何况,有研究中西方餐饮文化的学者指出,西方人之所以不爱吃淡水鱼,有一个关键原因是中西方餐具不同导致的。 用刀叉作为餐具,想要优雅地进食如鲤鱼之类的淡水鱼,是十分困难的。因此,西餐中对于鱼的烹饪就需要在最大程度上剔骨以方便刀叉的使用。 显然,骨刺少的海鱼比淡水鱼更适合上述烹饪方式。 为什么吃鲤鱼的人越来越少了? 西方人吃鲤鱼不多,就连中国人也越吃越少了。 虽然鲤鱼不在四大家鱼之列,但在中国人的日常餐桌上曾经并不少见,在上世纪80年代,黄河大鲤鱼与松江鲈鱼、兴凯湖大白鱼、松花江大马哈鱼并称为“淡水鱼王”。 如今,除了一些地方把鲤鱼打造成当地的代表性菜肴,对于普通家庭来说,确实很少会买鲤鱼、做鲤鱼了。 其实也不必过于惊讶。平心而论,鲤鱼的肉质和味道都不算出色,被取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鲤鱼身上有众多极其细小的肌间小刺,所以在水面上可以跳跃得很高,但这种小刺在餐桌上就十分令人头疼。 另外,鲤鱼的肉质本来就十分松软,养殖鲤鱼的生长周期普遍较短,肉质就更差了。 同时,作为底栖鱼类,以藻类为食的鲤鱼,有着超出一般淡水鱼的土腥味,为了祛除这种土腥味,从河南、山东到天津、东北,包括远在广西的桂林,在鲤鱼的烹调上都是采用相对比较重的口味的。 尤其很多地方在制作上需要先过油,对于现代家庭来说,这样的操作负担过重。 原本鲤鱼能在华北地区流行,也是因为同等条件下它能提供更多的肉。如今,制作复杂,味道又不尽如人意的鲤鱼,在性价比上显然不如很多刺更少、肉质更鲜嫩的鱼,被冷落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大家想想,鲤鱼嘛,这东西,从产量上来说,它比不上草鱼,但比草鱼的刺还多些。从肉的鲜嫩程度来说,它比不上武昌鱼,而容城是武昌鱼的产地。从熬汤的效果来说,它比不上鲫鱼,制作起来,还很费师傅的手艺。所以,它没落了,尤其是在鱼米之乡。” 吴老师作完这个总结,冬哥发起感慨了。 “所以说,我们今天进入了商业社会。从商业社会的基本逻辑来说,鲤鱼的费效比太高了。付出这么大的精力,搞出来的味道还不太有特色,那就渐渐被市场所抛弃了。但是,我还是坚持,它是具备某种礼仪或者仪式感的菜,不会完全消失。” 杰子问到:“为什么呢?” 冬子想到了,当年父亲,在年夜饭时,精心制作它的过程,以及,它摆上桌时的那种色泽与样子。“你想想,它那红色的尾巴,像不像我们过年的红色?春联咱们贴了几千年了,红色,从来没有改变,对不对?” 好像是这个道理。 这是个月头,燕子前些天,到各个分店及部门,才把所有账清算完毕,给所有职工发了工资和资金。昨天晚上,休息得好,今天难得有空,就对燕子说到:“燕子,今天白天放你半天假,杰子,你不带燕子到外面兜个风?” 其实,天天因为许玫,把杰子的业余时间都耗在这里,燕子看了,真不忍心。 “燕子,这都快到冬天了,还兜风,我还怕感冒呢。”许玫倒不是不想出去。但是,燕子这些天忙,她都看见了,她想让燕子多休息两天。 “莫扯,许玫,好久没放过你的假了,今天放半天,你就莫乱扯。”燕子看到冬子也过来了,就给他使了个眼色。 冬子当然明白,他把武杰扯到一边,悄声问到:“兄弟,你莫怨我,店子太忙,把许玫的时间拴住了,赶快答应下来,找个环境优秀,闲人免进的地方,进展进展。快,劝一下许玫。” 武杰当然知道冬哥的好意。怀着对未来的想象,他当然不会跟冬子客气。 “许玫,我刚好有个地方想去,没去成,你陪我去一下呗。” 看到武杰这样说,许玫就答应了。 两人出来,上了车,许玫问到:“杰子,你说的是哪个地方?” “我都没想好,我只想,和你单独多处些时间。” “你就没安好心。”许玫一边拉安全带,一边嗔怪到。这明明是要上车出发的意思,她的身体很诚实。 “我大白天的,就是没安好心,又能怎样?”武杰玩笑着发动了车子,当车子上了主街后,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许玫到。 “玫玫,你好久没逛过商场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最强工艺 “是有好久没去过了呢。”许玫感叹到:“杰子,我是不是变了?以前,我是那么爱逛商场的,现在有些钱了,反倒不那么去了,什么原因?” “估计忙起来了,没时间吧。” “不,偶尔逛一下的时间还是有的。每个月,燕子都要顶替我值班一两回的,也不单纯是时间问题。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了。你要说,换季的衣服,过去也买了那么多,现在再买,也没什么时间穿。我白天都是穿工装出来的,晚上,穿给哪个看呢?” “穿给我看噻。”杰子调笑到。 “呸,你在看?黑灯瞎火的,你看得见?你怕是,算了,不说了。” 武杰忍不住笑起来了。他知道,许玫这话的意思。许玫虽然是在笑他,但他觉得很美。许玫,很理解自己的心情。夜晚中的杰子,强烈地忍住自己的手脚,恨不得对方,没穿衣裳。 但是,笑归笑,得意归得意。至今想来,跟许玫正式交往这么多天了,居然一个正式的礼物,也没给她买,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好,我以后专心看。玫玫,我们还是去逛一下吧。既然是给我看的,就该我出钱,你不许拒绝,听到没?” 许玫不是因为钱的事,但是,自己男朋友给自己买的衣服,穿出来的,是一种骄傲与自豪,当然也就答应了。“不准买贵的,是个意思就行,好不好?” “行,我答应你。” 两人到了容城最大的商场,进去后,手挽着手,如同热恋的情人,当然就受到店员的热烈欢迎。要知道,挽着大美女的男生,是极其舍得花钱的。本来两人要到二楼服装柜去,结果,在一楼的化妆品和珠宝柜,就被过于热情的店员们拦住了。 本来,杰子倒是动心了,要给许玫买一套香奈尔的化妆品,但许玫拒绝了。在内心中,她嫌那东西太贵了。在容城这个地方,普通的熟人,你用了这高档货,大家还认不出来。况且,以燕子的富裕程度,也没用到这么高档的化妆品,自己也没必要。 杰子抵不住店员的热情,拉着许玫不肯走。杰子明白,许玫是怕自己花钱。但许玫一句话,却让杰子放弃了。 许玫轻声对杰子说:“你是嫌我长得丑,非要这东西吗?” 杰子抱歉地对店员一笑,被许玫拉走了。此时,杰子再次得到了确认,许玫对自己,那是真爱。曾经如此拜金的人,如今为了给自己节约,放弃了名牌,可不简单。无论如何,得报答她的好意。 杰子拉许玫,到了珠宝柜,本来要在戒指柜台那边转的,被许玫拉走了。“杰子,你要买贵的东西,我就走了,不跟你玩。” “啥意思,看不起我?” “不是,戒指,起码得等到那时候,再买吧?对不对?”许玫问到:“你想这样就定了,是不是有点不正规?” 对啊,必须得郑重对待这事。所以,就来到一另一个柜台,一个蓝宝石项链,引起了杰子的好奇,因为,他发现,许玫在看到它时,眼睛里闪了一下光。 其实是蓝宝石镶银工艺,宝石本身并不贵,但蓝得真好看,如果配到许玫那洁白的脖子上,那真是美丽极了。那纯银打造的花边,太漂亮,配合起来,相当漂亮。整条下来,标价也只不过一万多元,主要值钱的,是工艺水平。 许玫虽然喜欢,但还是不想让武杰买。武杰假装生气地说到:“我两在一起,难道我就作不了主了?” 许玫内心喜欢,也不好跟武杰硬杠了,只好答应下来。戴到脖子上,在镜子上一照,太漂亮了。许玫都舍不得把它摘下来。但是,考虑到晚上要工作,还是要取下来的。 “莫取,就戴上,我喜欢看。”武杰说到:“晚上上班,再取也行。多戴一会多美一会,好不好?” 就戴着它,许玫就准备离开商场了。花了武杰这么多钱,她再也不想让武杰破费了。 武杰坚持好马配好鞍,一定要为这个项链配一套衣服,被许玫坚决拒绝。“你以为,你好多钱似的,以后咱们,不过日子了?” 武杰听到了,高兴坏了。“你答应,跟我过日子了?” “呸,人家还没答应呢。” 两人有说有笑地出来,上车,往另一个地方开去。那就是江堤,那是他俩确定关系的地方。 此时的江堤,已经有寒风的意思了。但毕竟是周六的白天,还是有些人的。此时的两人,把车停在人最少的一个地方,两人就在车里,望着玻璃外的长江,享受车内的温暖。 武杰盯着副驾驶上,坐着的许玫,她胸前那个项链,闪闪发光。但却被许玫打了一下头:“往哪里看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武杰顺势把头往许玫胸前一埋,假装耍赖一样的,不肯抬起头来。此时的许玫,并不推开武杰,只是摩挲着武杰的头发,慢慢地,柔柔地,像是在安抚一个即将睡觉的婴儿。 第二天,早上,许玫起床后,还是戴上了那个项链,她要得到骄傲的称赞,哪怕只是上班前的一小段时间。 果然,武杰把她送到店子里时,燕子与小樊,都明目张胆地夸张起来。 “哎呀,这个做得真漂亮呢,崭新的呢。不用说,武杰,你买的吧?” 武杰正拿许玫的杯子泡茶,还没来得及回答,许玫就说到:“叫他不要买,有点贵,他非要买,没办法。” 小樊说到:“人家武杰有心,这东西,配你这细皮嫩肉,最合适。要是我这种粗皮糙肉的戴上,那就白瞎了钱。” 大家在笑声中,燕子感叹到:“工艺确实是好。人们为了美,还真是舍得花精力。” 冬子出来了,听到这话,马上接了话头:“对啊,就是做菜,色与型,都是形式美,很重要的,一点不次于对口味的追求。” 今天主讲的李师傅,接过话头说到:“我也到过好些个城市,反正嘛,餐馆打工的,也见识过许多师傅。如果说颜色美丽,我们川菜不差,但是,造型美丽,扬州的师傅,那才是一绝。尤其是刀工,我见识过一个扬州老师傅,都六十几了,当年我二十几岁的人,根本就干不过他。他做菜,那刀工,跟雕花做首饰似的,那叫艺术。” 这个话题很好的,想不到,还有川菜老师服气的刀工,大家还没听说过。 “当时我就很奇怪,他们追求造型美,跟做工艺品一样的追求,那毕竟是吃了就没有的东西,有这个必要吗?所以,他们对刀工,有一种过度的追求,有就不太理解。毕竟,人家吃菜,主要吃味道,你那样费力的刀工,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专门请教了那位扬州师傅,才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扬州素以“三把刀”闻名天下:剃头刀、修脚刀、厨刀。近些年,最知名的莫过于这把厨刀。 扬州,正是淮扬菜的发源地之一。在中国烹饪界有一个16字箴言:“食在广州,味在四川,汤在山东,刀在淮扬。” 比如淮扬菜文思豆腐羹,这道菜要求厨师将内酯豆腐切成头发丝一般粗细,对刀工的要求堪称苛刻。 从漠河到曾母暗沙,从帕米尔高原到乌苏里江畔,中国知名的不知名的菜系得有几十种,为什么偏偏淮扬菜如此讲究刀工? 在说淮扬菜的刀工之前,得先说清楚到底什么才算淮扬菜。 淮扬菜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上的淮扬菜指的是长江中下游及淮河流域这一地区的风味菜系,这一概念也得到了官方的认可。 2009年发布的《淮扬菜通用规范》里对淮扬菜的定义是:“起源于江苏地区,以及受其影响发展而成的,符合江苏地区居民饮食习惯、时尚潮流的菜肴。又称江苏菜。” 同时也明确,淮扬菜由淮扬风味菜、金陵风味菜、苏锡常风味菜以及徐海风味菜构成。 而狭义的淮扬菜指的就是“规范”中所说的“淮扬风味菜”,普通人说到淮扬菜,其实说的也是这个起源于扬州、镇江、淮安的菜系。 淮扬菜为什么会有这种概念歧义?这跟江苏的“内斗”有着不小的关系。 名气最大的就是淮扬菜,大煮干丝、狮子头、清蒸鲥鱼等等,都是淮扬菜的代表菜式;苏锡菜是苏南地区苏州、无锡一带的口味,口感偏甜,比如松鼠桂鱼、无锡排骨、蜜汁火方等;而金陵菜又称京苏菜,以南京口味为中心,最擅长的就是做鸭,盐水鸭、板鸭、鸭血粉丝汤都是金陵菜的代表;徐海菜分布于苏北的徐州至连云港一带,深受鲁菜的影响,口味偏咸,以烹制肉类及海鲜为主。 这四大风味菜都代表了各地的特色,但要是说完全代表江苏,其实都有难度。 中国的大多数菜式基本都是在清朝中期趋于成熟,而从清朝中期到民国这一两百年的时间里,也并没有哪种菜想要代表江苏。 当时并没有“菜系”这个概念,根据《中国食经》的记载,从晚清到民国这段时间,随着不同地方风味餐馆在大城市的设置,餐饮业出现了“帮口”的概念——从事餐饮行业的老乡们拉帮结伙,于是有了“某帮菜”的概念。 无论是苏帮菜、扬帮菜(淮扬菜),还是京帮菜(京苏菜)、杭帮菜,都代表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口味。 现代中国人熟知的“四大菜系”(川、鲁、粤、淮扬)、“八大菜系”(川、鲁、粤、苏、闽、浙、湘、徽)的概念,其实都出现在上世纪80年代之后。 “四大菜系”对于地方餐饮是极易传播的软广告,无论费多大的力气也要跻身进去。很多地方表示不服,于是没几年的时间就出现了“八大菜系”的概念。 而成功跻身“四大菜系”和“八大菜系”的淮扬菜(苏菜),内部也有着争斗。 1987年中国烹饪协会成立时,江苏代表们内部就有分歧,不少人反对用淮扬菜代指江苏菜系,认为淮扬菜只能与金陵菜、苏锡菜、徐海菜平齐。 而在随后30年的时间里,很多南京和苏州的饮食专家都在不断强调,南京菜、苏帮菜不属于淮扬菜,淮扬菜不能完全代表江苏。 不过在最近一些年,无论是江苏官方还是中国烹饪协会,更多的还是采用了“淮扬菜”的表述。 经过多年的争论,最终出现了两个意义上的淮扬菜:广义淮扬菜,即苏菜;狭义淮扬菜,也是真正的淮扬菜。 无论是“四大菜系”、“八大菜系”还是去年出炉的“34大菜系”,都是基于行政区划进行的饮食划分,其结果当然也是有利有弊的。 好处是基于人们相对熟悉的地域,菜系概念会有更好地传播。 但与此同时,像是江苏这样饮食文化相对多元的省份,很难由某一种地方风味完全代表。 相反的,去年中国烹饪协会颁布“34大菜系”时,同时也颁布了每个菜系的十大代表菜,华北、东北的很多省份,在代表菜上多有重合,因为它们的口味归根结底都是鲁菜,强行划分反而有凑数之嫌。 淮扬菜到底有多讲究刀工? 而我们要讨论的淮扬菜,其实也是狭义淮扬菜。 在厨师学校时,讲解各个菜系,一般都会用四个字来总结它最显著的特点。 比如鲁菜是“注重火候”,川菜是“注重调味”,而淮扬菜就是“注重刀工”。 其实,任何地方菜对食材、刀工、火候和调味都会非常重视,只不过相比之下,淮扬菜对刀工的注重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淮扬菜对刀工的注重,也使得它一道菜的制作包含诸多的工序,能把很多并不名贵的食材做出非常高级的感觉,但又不显得浮夸。 比如闻名全国的文思豆腐羹,就是刀工的极致,其主料也不过是一块豆腐。 传统的文思豆腐采用的是嫩豆腐,上世纪80年代内酯豆腐出现之后,便改用了内酯豆腐。虽然内酯豆腐质地细嫩,但韧性也更强,不易破裂。 所以淮扬菜的厨师们更可以将刀工发挥的淋漓尽致,一盒内酯豆腐可以高达万根如头发丝般粗细的豆腐丝。 制作文思豆腐,先将内酯豆腐一片为二,然后跳刀将豆腐切成片,随后换方向将豆腐跳刀切成丝。 随后,将各种配料与高汤烧开,勾芡,再将切成细丝的豆腐缓缓推入锅中,用手勺顺着一个方向将豆腐丝推匀。 另一个特别能体现淮扬菜刀工的菜大煮干丝,其主料也是一块豆制品——扬州方干。 相比于其它豆腐干,扬州方干的特点是厚、大,非常紧实,除了扬州,也没有其它地方出产这种豆干。 一般来讲,制作大煮干丝,一片2厘米厚的方干,要片成20片才算合格,之后再跳刀切成细丝。 干丝可烫也可煮,煮干丝的选料,譬如鸡丝、鳝鱼、虾仁,都要选上等货,大白干的“头子”则干脆弃之不用,“足见那些著名茶馆对于干丝是如何重视不惜工本啦!” 无论是文思豆腐还是大煮干丝,都是淮扬菜里“看得见的刀工”,其实在淮扬菜里还有一种“看不见的刀工”。 典型就是狮子头。制作狮子头并不是将猪肉绞成肉泥或者剁成肉馅,而是要将肥肉和瘦肉分别切成石榴粒般的大小,再将瘦肉和肥肉以3:7或4:6的比例搭配。 瘦肉粒比肥肉粒少,于是肉粒搅拌均匀后,每一颗瘦肉粒周边都布满肥肉粒,这种结构是肉泥所无法达到的,它也使狮子头的口感更嫩。 而“看不见的刀工”巅峰之作,就是三套鸭。 三套鸭是将鸽子、家鸭、野鸭分别用整禽脱骨的技法,将骨头取出,同时外形还要保持完整。 再将三种家禽层层套制,焯水后小火煨制酥烂。因为制作繁琐,如今淮扬菜馆,一般要预定才能吃得到。 淮扬菜为什么会如此注重刀工? 的确,如前文所说,没有哪个菜系不重视刀工的,但要说对刀工的重视程度,也没有哪个菜系能超越淮扬菜的。 淮扬菜之所以会如此重视刀工,与它的历史息息相关。 民国作家曹聚仁先生曾在《食在扬州》中写道:“昔日扬州,生活豪华,扬州的吃,就是给盐商培养起来的。”如今的淮扬菜,确实与明清两朝盐商的品味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淮安、扬州一带,自古盛产淮盐,明朝中期以后,因为盐业政策的变化,淮扬地区成为中国最重要的盐产地之一,无数的盐商移居至此,并依靠盐业暴富。 但是,商人在中国古代的地位一直都很低。明代朝廷虽然认同商贾“以通有无”是社会所需,但早期在商人衣冠上依然有着严苛的规定——只能用绢、布,不得穿绸、纱,等到明孝宗的儿子武宗继位后,又增加了一条——商人与贱民仆役、倡优不许穿貂皮大衣。尽管随着商业的发展,这种限制对商人的效力渐渐减弱,但商人在用度上的自由度始终还是受到限制的,而“吃”也就成了商人们为数不多能大肆花钱的领域了。 当时的扬州盛行养家厨,互相请客,也互相攀比、争斗。 《扬州画舫录》中记载了盐商家厨的本事:“烹饪之技,家疱最胜。吴一山炒豆腐,田雁门走炸鸡,江郑堂十样猪头,汪南溪拌鲟鳇,施胖子梨丝炒肉,张四回子全羊,汪银山没骨鱼,汪文密车螯饼,管大骨董汤、鲎鱼糊涂,孔切庵螃蟹面,文思和尚豆腐,小山和尚马鞍乔,风味皆臻绝胜。” 盐商对于吃的攀比,并非一味地“斗富”,也在“斗精”。这与淮扬盐商和官府士绅、文人骚客间的密切交往不无关系。而对刀工的注重,也是“斗精”的结果。 那淮扬菜的刀工是不是单纯的炫技?其实也不是。 在后厨,刀工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便于烹饪”。前文就说过,独特的刀法,赋予了狮子头鲜嫩的口感。而大煮干丝和烫干丝,这两个都以扬州方干为原料的菜,因为烹饪的差别,在刀工的要求上也有差别。 大煮干丝要求2厘米厚的方干要片成20片,而烫干丝更是要求要片成22片-25片。 一壶茶、一碟烫干丝、一笼汤包,就是扬州早茶的经典搭配。因为大煮干丝要放进鸡汤中炖煮,切得太细容易抱团,也容易碎,影响口感;而烫干丝只是用沸水烫两三遍,太粗就去除不了豆腥味。 除此之外,在菜系概念形成的近30年,每种菜系也都在宣传自己最独特的地方,这是一种自我认同和强化,淮扬菜就选择了刀工。不断地强调之下,刀工就成为淮扬菜最拿得出手的特色了。但要说调味和火候,其实淮扬菜也是非常出色的。 吴老师讲解时文化气息非常浓厚,正合冬子的品味。冬子总结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句话的后半句,好像是专门为淮扬菜准备的,对不对?” 吴老师点了点头:“对,如果从选材来讲,他们的丰富程度不如我们,但从刀工来讲,确实是他们更讲究。” 一个川菜厨师,居然对其它菜系的知道了解得如此之多,其实是与他们的师傅有关的。 要说司徒师傅做菜做得好,那肯定是没得说。但据冬子与燕子,与司徒老师,以及他的师兄弟们接触来看。老大量的弟子们,都是理论与手艺都很高的人,是名门正派的传承。可以说,他们的师承,要求弟子不仅是食品制作的艺术家,还应当是了解食品的理论家。 这两位师傅,虽然只是司徒普通的弟子,但其理论水平的程度,就已经远远超过冬子接触的普通餐馆的厨师了。 其实,从这些天听了这两位老师的讲解,武杰也有很深刻的感受。原来,厨师到了一定的高度后,简直就是教授。 第二百八十六章 猪肉简史 冬子跟吴老师李老师,平时没事的时候,喜欢探讨某些饮食理论上的东西。要说吴老师与李老师,算是专家。但冬子也不赖,在理论上,他算是杂家。主要优势,在于历史知识基础扎实。 这一切,都来源于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以及爹爹家那些通俗的历史书籍。当然,古文功底,冬子还是有一些的。他的综合成绩不怎么样,但语文和历史,还算是强的。就是当年在容高,哪怕是个照顾生,在班上,这两门,也不落后。 川菜中,以猪肉为原料的菜,占据着最大的份额。但从历史上看,猪肉作为中国人最主要的菜肴,还是宋代以后的事情。 而东坡肉,这个唯一的四川与湖北都有关的菜肴,引起了大家的争议。 苏东坡是四川人,所以,四川人习惯性地,把苏东坡发明的菜,比如东坡饼,东坡肉的烹饪方法,算作祖籍四川。但是湖北人可不这么看,至少,东坡肉的产生,是在江对岸的黄冈,这一点,有确定的记载,并且是东坡先生自己写的。 有一个问题,引起了讨论,那就是:猪肉,难道是宋代以后,才进入人们餐桌上的吗? 吴与李两位老师执不同的意见。吴老师认为,以前也有猪肉作为菜肴出现,但是,极少,形成不了风气。所以,他持肯定意见。但李老师认为,猪肉早就进入普通人的餐桌了,只是没有羊肉那样普及而已。 两位老师,带着这个争论,找冬子来寻求战友。冬子却无法给出确定的结论。于是,他拿这个问题,请教了爹爹。 “其实,猪肉出现在中国人的食谱上,绝对早于春秋甚至西周以前。”爹爹肯定地说到:“我们不说考古发现,也不说中国烹饪史的具体细节。就是从文化角度上来看,猪肉在中国人的烹饪史上,也占据着崇高的地位。” “那证据呢?”毕竟,冬子是要拿证据来说服那两位厨师的。 “比如,孔子的《论语》,其中有一篇叫《阳货》的,说是季氏的家臣一个叫阳货的,相拜访孔子,给孔子送了一只熟小猪。不知道是烤乳猪还是蒸乳猪,反正,这在当时,是非常尊敬非常正式的礼物。孔子不想见他,就提前躲了起来。当时,这两个人,都称得上是贵族阶层的人,他们之间的礼物,是相当正式的。可见,猪,在春秋时期,就已经是非常正规的食品了。” 这个故事,冬子有印象,但记不太清晰,被爹爹提醒,也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它是记载在经典上的,是有力的证据。 “第二个,猪作为食品,还有它的宗教甚至政治上的意义。比如,古代,祭祀祖先,天子诸侯等级的人,供奉宗庙,可以说是最高等级的贡献了。那最高礼节的祭品,叫做太牢。太牢,其实就是指的三牲,也就是三个牺牲。牛羊猪,就是太牢的三牲。今天,我们讲牺牲这个词,也是从这里面演变而来的。” 这个说法,确实把冬子吓了一跳。原来,今天牺牲是个动词,但在古代,它是个名词。更重要的是,它是国家政治宗教中,最为崇高的东西。 “那是不是说,猪肉,其实因为太崇高,所以,走不进百姓的餐桌呢?” “那倒不是,这里有复杂的历史及生活生产的原因。”爹爹没继续往下说,他让冬子自己去查资料。毕竟,这个结论好理解,羊肉也是三牲之一,它早就普及于国人的食谱之中了。自我学习的习惯,比学到一些知识点更为重要,爹爹引导着冬子,冬子也就在网上,查找了相关内容。所以,跟两位厨师讲时,显得很有底气。 其实,猪肉,不流行的主要原因,主要是因为没有高级感。上行下效,大家也就不太重视它而已。主要是没有好的厨师,用烹羊的方法来烹猪,没作出令人叫绝的好口感,所以,流行程度不高而已。 猪,历来负责提供油腻范本。不节制,没分寸,不上进,这大概就是猪给人的主要印象,连带着食客对猪肉的爱好也显得不高级。 尽管汉字“家”就是屋顶下面一个表示猪的“豕”,但猪肉的地位在中国古代长期是不高级的,不能跟羊肉相比。 要知道,北宋宫廷御厨只使用羊肉,皇宫中每日宰羊数以百计,羊肉有时还直接作为薪水的一部分发给大宋官员。贵族阶层如此厚此薄彼,连带着市场上羊肉价格竟比猪肉贵出百倍之多。宋代随着适宜养羊的北方领土持续丢失,羊还变得越来越金贵。 明清时期,猪肉实现了对羊肉地位的大反超。尤其到清代,从在东北起就习惯猪肉的清朝宫廷,肉食就以猪肉为主了,连带着普通人也越来越待见猪肉。 猪肉今天在中国的重要性无与伦比,猪肉消费有着最大的群众基础。如今中国的猪产量、猪肉消费量都占到世界的一半。比如国家统计局数据,2014年底,中国生猪存栏量达到4.66亿头,占世界生猪存栏量的58.8%。 猪肉的命运转折,有历史经济因素、社会上层品味变化等原因,猪的翻身还需要特殊的贵人扶持。 猪的好处是需要人发现的。在羊肉最贵的宋代,猪肉等来了它的贵人、知音,最洒脱的文豪苏东坡。他留下了一道千古名菜,从他开始,吃猪肉,才成为一件值得“歌颂”的事情。 这道菜并非后世牵强附会,它是怎么来的呢? 按今天的话说,苏东坡是个斜杠青年,诗词书画四绝,哪样拿出来都能予取予求,做到当世极致,唯独除了自己的官运。 乌台诗案后,苏轼被贬到黄州,在今天的湖北黄冈担任团练副使,一个并无实权的小官。苏东坡在这里待了四年零两个月之久,这是他物质上最艰难的岁月,但也是他创作的黄金时期,《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寒食帖都出自这里。 但是苏东坡在民间最有影响力的创作,恐怕要数东坡肉,这道菜记录在他的《猪肉颂》中: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这就是东坡肉的由来,东坡肉的诞生地就是在黄州,它诞生于苏东坡的匮乏时期。 苏东坡用大白话记录了当时猪肉地位低下,富人不理,穷人不会吃的现实,又交代了菜的基本做法。最关键的两点,一是少放水,二是小火慢炖。后世千年,工艺、调味纵有千变万化,这两点是共同坚持的。这决定了东坡肉的基本口感,就是极致软烂。 用“入口即化”这种滥词形容口感和讲脱口秀用谐音哽一样,是应该要被罚款的,但是在东坡肉上好像没有别的词更合适 后世真正定名东坡肉,大概是在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肉之大胾不割者,名东坡肉。” 这里也点出了东坡肉的一大外形特征——别切得太小。东坡肉在刀工上,以大为美。直到清代,东坡肉才逐渐分小,一份东坡肉被分成10块20块,每块一两多,主要原因是为了缩短烹饪时间。 在陆游的《老学庵笔记》中,苏东坡是个标准甜党,他喜爱吃各种能把周围人齁着的蜜渍食物。可以猜测,东坡肉最早的口味,也很可能就是甜口的。 夏曾传在《随园食单补正》中记录“杭有炖肉者,以肉一大方炖至极烂而锋棱不倒。……杭人又称之为东坡肉。” “极烂而锋棱不倒”,这实在是个对东坡肉视觉质感非常形象的记录。 在中国古代,当有高级文人加入到某种事物的生产、创作和审美标准的制定中,那么这个行当就可能获得脱胎换骨的际遇,无论是瓷器、茶叶还是家具。 东坡肉如今作为浙江菜的代表,长盛不衰,它的基本原材料是五花肉,葱姜、白糖、酱油、绍酒。 今天东坡肉的一般做法是,五花肉切成3厘米见方,沸水煮五分钟定型捞出。用大砂锅锅内垫竹箅子,铺葱姜,猪肉皮朝下整齐摆放,加白糖、酱油、绍酒。最后放葱结,盖盖,用桃花纸围封住锅盖缝隙,旺火烧开,再微火焖120分钟。然后撇去油,改为肉皮朝上分装入小陶罐,加盖在蒸笼中旺火蒸30分钟而成。 东坡肉使用席草捆绑,目的是定型,防止加热太久导致五花肉肉层分离 东坡肉能一直流传下来,除了文人加持,一定还有它自身独特的原因。 这就不得不说脂肪,尽管东坡肉小火慢炖的做法,已经尽量去除了多余脂肪,但实际上,最后肉中脂肪含量仍然非常高,加上甜口的调味,这完全对应了人刻在基因里的味觉本能——对高脂肪、高甜的偏爱。 东坡肉饱含油脂,而又酥烂适口,拥有区别于其他肉类菜肴、其他国家饮食的独特口感 在漫长进化史中,人类吃饱饭的时期是极其短暂和稀罕的,绝大部分时候,历代先民都在果腹边缘苦苦挣扎。今天很多人被肥胖或高油高糖饮食习惯导致的疾病困扰,这放在整个人类历史上看,实在是非常短暂的现象。 脂肪和糖是写在人类基因里的饮食偏好,善于主动摄食高脂肪高糖的人才更有机会生存下来。 所以,牛奶要好喝离不开脂肪,脱脂奶粉淡而无味;决定牛肉等级的因素,是脂肪含量与分布;金枪鱼刺身的等级也与脂肪含量直接相关;沙拉离不开脂肪;各种蘸水离不开脂肪;很多人用来给无聊菜肴续命的油辣椒,除了辣椒,就是脂肪。 不得不夸奖猪实在是太有功了,用低廉的成本满足了人对于肉食和脂肪的巨大需求。 猪是最成功的家畜。它孕期仅有4个月,每胎平均产12、13头猪仔。猪生长快,丹麦长白猪日增体重可达734克。一般商品猪的生长周期170天,体重就可达100kg。猪的杂食性,使得猪饲料的来源非常广泛。猪与其他家畜不同,还在于既可以放牧,也可以圈养,只食用人的各种食物残渣就可以长肉,效益回报明显高过其他任何牲畜。 但是猪今天也被嫌弃,除了形象不佳,肮脏,也还有社会消费升级的原因。 在北美,二十世纪初猪肉失去了它对牛肉显著的领先地位。除了养牛业者的有效生产和推销外,也因为猪肉被暗示为穷人和拓荒者枯燥的食物。 今天国内消费结构还没有发生这种转折,但是牛肉和海产品等消费持续增加的背景下,猪肉也渐渐有了消费层次不高的意味。 不过,只有进入匮乏时期,你才会懂得去梳理生活中,哪些才是排名靠前的珍贵。 不了解猪的人以为猪只能提供油腻,真正了解猪的人,能明白它的个性和特殊能力,才能珍惜它。 猪鬃曾是二战期间重要战略物资,用于制刷,给军舰刷漆或清洁枪炮管等,是兵器工业离不开的原料,中国是最主要的生产国。 至今生活在建川博物馆的猪坚强,是顽强生命力的象征 真正了解猪的人,能把它发挥到极致。千年来,猪最大的知音,确实是苏东坡。 苏东坡虽然菜吃得油腻,早上起来东坡肉要吃两大碗,但他却给出了人生毫不油腻的样板。他一生仕途坎坷颠沛流离,但爱玩爱吃,为人做事饱含深情,斗志昂扬。 不油腻,不是清心寡欲,而是不被困顿打倒,保持进取、创造力和求知欲。与之相反的状态,才是令人不快的油腻。 这大概是东坡肉发明者的深意所在。下次享受东坡肉的时候,不要忘了这一层。 “那按你这意思,猪肉,一直在社会中普及着,只是没有上升为明星食物而已?”李师傅问到。 “当然,文人不热衷于记载它,我们后人就不太重视。当然,有了苏大学士这样的明星推荐,它自然成了文人中的新风尚,有人记载了,人们就误以为,它才在宋代后,才开始普及。” 冬子这个解释,在两位老师听来,是比较靠谱的。吴老师说到:“我说嘛,过去一直怀疑,这么早驯化的物种,居然地位这样低,它有什么理由不普及呢?” 对啊,猪,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动物之一,从考古史资料来看,数万年前,人类就开始驯化它了。我们中国造字,家,就是一个屋顶下面一头猪,它几乎成了家庭私有财产的象征。 但是,最普及的东西,往往最容易被忽视。比如空气,平时你几乎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是,只要你上了高原,就知道,它其实是对人来说,最为珍贵的东西。 如果有人要举例,说世界上最宝贵的调料是什么。有人会按价格来举例,拿贵重来说事。还有人,拿易得性来说事,最难得的,就是最好的。其实,并不是。 人类最重要最宝贵的调料,其实是盐。因为盐的存在,加快了我们循环,造成了我们体内的各类化合分解反应。对于绝大部分食物来说,加盐的水,才配称之为溶剂,人体的消化及循环系统,其实就是一个大的精微的化工厂。 所有的厨师,都是服务于这个化工厂的,医生,也一样。所以,食药同源。 “那糖呢?它也很重要哟。”李老师感叹到。 “确实,它很重要。毕竟,人类有个毛病,那就是对糖的依赖。为什么呢?其实是大脑的偏好。” 冬子说到这里,居然把两位老师都吸引了。要知道,这些化学知识,他们不知道,冬子,也是在西安时,与孙总在一起时,才听说的。 “我们都知道,营养的三大主要成份:淀粉脂肪蛋白质,对不对?”冬子这一问,两位老师在点头,这就是营养学常识,对于他们专业的人来说,就像大学生会初级算数一样简单。 “脂肪是糖与蛋白质的组合产物。蛋白质是我们细胞的主要构造成分。那淀粉呢?它在哪里?” 吴老师抢答,并不是李老师不知道答案,但他没吴老师嘴快。“淀粉,必须转化为糖,才能被身体吸收。脂肪只不过是糖与蛋白质的某种储存形式。” 居然还有增值答案,这吴老师的嘴也太快了。 “那么,问题来了,脂肪的合成过程复杂,它分解的过程,也相当复杂,猪肉中脂肪含量过高,所以,消化它,也经历很复杂的过程。所以,表面上,猪肉吃起来,对身体的作用,发挥得要慢一些。所以,如何帮助消化,如何让人在食用猪肉中尽快得到快感,这就考验厨师的能力了。所以,苏东坡在饮食上所作的贡献,就在于此。” 就在于此,两重含义。此事被嘴慢的李老师捕捉到了:“不仅是就在于帮助消化的革新意义,还在于,它的发明地,就在容城江对岸的黄冈,这真是一个美食发源地啊。” 就在这个地方,历史上的伟大人物,在这个地方产生了最伟大的文章诗歌,还有改变国人饮食结构习惯的烹饪方法。 “好,回到我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糖。那淀粉消化后,变成糖,人类吸收了。在这里,糖与脂肪与蛋白质,在饮食中,处于同样的地位。但是,在大脑看来,糖,是更好的存在,只是因为大脑的自私。” “自私?”两位老师几乎是同时发出了这个疑问。 “对,自私。大脑的主要组成成分是蛋白质。但是,它能够利用的能量,只能来源于糖。所以通过脂肪或者淀粉转化的糖分,在大脑看来,都是间接的,不爽的。最爽的,莫过于直接吃糖,大脑这种偏好,决定着人性,人们也最喜欢直接的快乐,不喜欢转弯抹角,对不对?” 两位老师这才明白过来,冬子说的是这个。他们对冬子这复杂的理论体系感到有些不解,这年轻老板,究竟学了些什么东西?但是,还是感觉有些佩服的。怪不得,自己的师傅,要他们过来,多向冬子学习。师傅的判断,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是,糖,对于中国人来说,特别是蔗糖,是特别晚的事情。一般认为,是明代以后,才传入中国的。当然,史料记载,更早一些。所以,在几千年中国人烹饪史中,你所说的糖,就是你现在用的糖,作为调料,它就不是主流。” 李老师不理解:“那古代的人,就无法取得甜味了吗?” “有,但古代把这种味,叫做甘。除了蜂蜜这种东西,能够带来直接的甜味以外,其余很少那直接的。但蜂蜜毕竟产量小,那是奢侈品,进入不了普通厨房。而被称为甘味的东西,与今天的甜,是有区别的。比如,中药中的甘草,那个味也叫甘,但你可不能按今天,把它理解为甜,对不对?” 甘草,是川菜师傅常用的药材。在火锅里,它还是必不可少的。两位老师很熟悉它的用法与效果,当然同意冬子的说法。 “还有一种甜味剂,就是甜菜,但其甜度,只能算是微甜,深度有限,所以,在食材中发挥的作用也就有限。因为效果不太明显,所以,用得也就少了。” 原来是这样。李老师说到:“现在动不动就用糖,原来,在我们古代的烹饪史中,它不是主流调料。” “对,它是最好的调料之一,但不是必不可少的。只是人们习惯了它,现在就开始依赖它了。” 对习惯的依赖,造成饮食结构的变化。这件事,在近些年的食品发展中,最为常见。 比如,对麻辣的追求,以前,主要是南方人,比如西南官话区或者陕西等地流行。现在,因为火锅的推广成功,它几乎成了全国人民共同的喜好了。 每一个食物结构的变化,背后所推动它的文化力量,是中国文化不断更新的最普遍体现。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一个志在创新的厨师,同时,也是新文化的创造者与推动人。 第二百八十七章 以汤当菜 李老师擅长制作汤,除了虾羹汤或者功夫野菌汤之外,全国各地的一些地方特色汤,他也会不少。但是,汤,毕竟不算是正菜,所以,在厨师界,专门研究它的人,并不是很多。 这倒不是因为汤不贵,被人看不起。 比如,今天,许多所谓有钱人,为了奢侈,点的菜里,最贵的,可能是汤了。比如给客人,每人一碗燕窝汤,或者人参汤,或者虫草汤,那可是天价。 但大家普遍人为,那不是厨师的手艺好,那只是因为食材贵。厨师的劳动与创造价值,无法在汤中体现出来。所以,厨师们,都以烧大菜而骄傲,并不以汤论短长。 “你也别说,自从火锅流行起来,那火锅也算是一种汤,对不对?”吴老师显然带有安慰的性质。 冬子的说法就更不一样了。 “按古代人类从直接烧烤进入陶器时代后,就进入了水媒烹饪时代,煮成为了最主要的烹饪手法。而汤,是煮的直接结果。所以,从文化上讲,汤,可能是人类烹饪最富历史感的东西了。” 虽然文化拨高,能够给人以高大上的感觉,但是,人们对厨师在这方面所付出的心血,重视不够,确实也让李师傅这种专业人才,感到有些不满。 “全国人都喝汤,但把喝汤当成饮食的主要内容的,我走过许多城市,还是开封,让我震撼。”李老师跑过的地方真多,看样子,见识不少。刚好,这个城市,冬子没去过。要说对古都的了解,冬子都是建立在西安的模式上的。 黄河流域的北方与中原地带,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如今也是面食最为流行的地方。但要说,开封这个古城,以汤为主,那确实没听说过。 李老师果然对开封有感情,虽然他在那边,只呆过半年时间,也是在那边的一个酒店里当川菜大厨。但他的描述,是充满感情色彩的,一开口,就出来某种文艺的范。 那是一座历史辉煌的城市,先后有七个王朝定都于此。它也是座命运多舛的城市,泛滥的黄河水携带着泥沙,几次将它淹没,至今,开封城的地底下,还掩埋着多座古城池。 到了近代,黄河水渐渐归于平静,但随着省会西迁郑州,开封的知名度也大不如前了。 以至于,说起开封,很多人脑海里自动浮现的是一个额头上有月牙的黑脸男子。 虽然失去了很多,但有一样被开封人紧紧地握住,就是美食。早餐、豫菜、小吃和夜市一同构成了开封丰富的饮食体系。 在饮食并不算十分发达的华北平原,开封算得上一个有些特殊的存在了。 先来说说早餐。一碗汤、一块馍,看似简单的组合,却日复一日地点亮了开封人的每一天。 在中国的饮食序列中,汤有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唱戏的腔,厨师的汤”,汤中蕴含的风味物质,让一道菜、一碗面立刻拥有了特殊的滋味。在河南,洛阳、郑州、商丘、南阳……几乎每个城市都有自己引以为傲的汤食。 开封也是如此,羊肉汤、驴肉汤、羊双肠汤、胡辣汤、鸡血汤、四味菜……在冬日的清晨,一碗汤就是开封人离开温暖被窝的最大动力。 羊肉汤之于开封,就如同牛肉面之于兰州、肠粉之于广州、卤煮之于北京一样,它不是当地最名贵或者最知名的美食,却是当地人挥之不去的味觉记忆。 羊汤馆可能是开封数量最多的餐饮馆子了,全开封城各个角落都有它的分布。 开封的羊汤馆,一般门口就会支起一口大锅,凌晨两三点钟,羊骨、羊肉就要下锅开始熬汤,这样才能赶上早上五六点钟开门。 在开封,羊汤馆一般会将羊肉、羊杂等事先炖熟切好,食客进门时就说好要羊肉的还是羊杂的,要多少钱的。 随后,掌灶的师傅取过一个海碗,将切好的羊肉或是羊杂放进去,再加入香菜、味精等调味,有的店家还会问你要不要加点羊油,随后从沸腾的汤锅内盛一大勺羊汤冲入碗中,乳白色的汤上漂浮着嫩绿的香菜。 羊汤馆的餐桌上一般会有两个小罐,一罐盐,一罐油泼辣椒,咸淡味道皆由自己掌控。调好后,再拿过一块刚出炉的锅盔,这可是羊肉汤的绝配,掰成小块放入汤中,就可以开吃。 这锅盔可不是现在商场里爆红的荆州锅盔,而是一种北方的吃食。 将面发好后反复地揉,擀平后压制出各种花纹,随后放进特制的大锅中烤熟。烤熟的锅盔颜色均匀,搭配上各种花纹,看起来非常漂亮。 一张锅盔可不小,常见的直径多是30多厘米。 因为是蒸烤制成,锅盔的水分含量较低,嚼劲十足,能够长时间储存。除了搭配羊肉汤之外,锅盔也是制作烩馍的主要原料。 继续说羊肉汤,泡了锅盔的汤一碗进肚,还想再喝点汤怎么办?没关系,开封的羊汤馆都可以免费续汤。不过,吃羊汤要赶早,一般过了中午,大多数羊汤馆都会关门了。 开封虽然全城都有羊汤馆,最著名的还是东大寺一带,当地人称那里“寺门”,这里聚集着多家羊汤馆,基本不会踩雷。 在开封,羊汤不仅可以单独成为一道经典早餐,也可以为其它的早餐增添滋味。 另一道开封经典早餐“四味菜”就是如此。 四味菜,也叫四味烩菜,其中“四味”指的是牛酥肉、烧丸子、煨面筋和黄花菜。 酥肉、丸子和面筋需要先在油锅中炸制,炸好后再加上黄花菜,四种食材分别放入由八角、桂皮、肉桂等多种香料熬出的料汤中煨着。 经营四味菜的店家一般门口要支起五口锅,其中四口煨着“四味”,还有一口锅中是沸腾的羊汤。 当有客人点单,四口锅里分别舀出一些,放到大白瓷碗里,然后将沸腾的羊汤冲入碗中,撒上香菜,客人根据自己的口味加上盐和辣椒。 就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的四味菜,吃的时候可以搭配锅盔或是烧饼,在这个微凉的时节,也很容易吃出一身大汗淋漓。 同羊肉汤一样,四味菜做的也是早餐生意,过了中午一般就会关门。 最受开封当地人喜爱的四味菜,同样是在寺门——赵家名吃四味烩菜,四味菜根据食材多寡分为15元和20元两档,再配上一块两元钱的锅盔,就是一道完美的暖身早餐。 羊肉汤也好,烩菜也好,不仅是开封人的心头好,在河南的很多城市,都有它们的踪影。 不过,有一碗汤绝对是只属于开封人的,出了开封很难找得到,那就是羊双肠汤。 开封最有名气的羊双肠店——西门郑羊双肠是这样介绍羊双肠汤的:羊双肠,原名“霜肠”,约始于清朝中期,经营者肩挑扁担,一头为火,另一头为肉。三更过后,沿街叫卖,倘有食者,便取汤下料,其以羊大肠为主,余料为辅,待汤滚,则食其肉、饮其汁。时天未亮,观之大肠外一层薄油,实似霜下。即誉名“羊霜肠”。 从这段介绍不难看出,羊双肠汤最早选用的是大肠,因为大肠的油脂含量更为丰富,口感也更韧,相比之下,小肠的油脂含量要少一些。 不过后来,有人开始用羊小肠制作羊双肠汤,并认为“双肠”指的是“大肠和小肠”,就是一种谬误了。 今天,一碗羊双肠汤除了羊肠之外,当地人还特别喜欢加入“羊外腰”和“羊衣孢”,羊外腰是羊的睾丸,而羊衣孢则是羊的胎盘。 和其它的早餐店类似,卖羊双肠汤的店铺也是门口就支着一口大锅,炖着沸腾的汤,客人挑选好食材,在锅中烫上几十秒,放入大白瓷碗中,再冲入汤。 在冲汤之前,很多店会问客人“要不要油”,如果客人点头,就拿勺子舀起点事先炼好的肥油。 随着热汤的冲入,油脂并不会轻飘飘地浮在汤的表面,而是在汤中形成小颗粒,使汤喝起来变得更香更润滑。 其实很多大饭店的后厨在做汤时也有类似的操作,汤在出锅前打入热油,一方面汤不会很快冷掉,另一方面汤也会变得更润。 盐和辣椒还是由自己来加,配上锅盔,可以一口汤一口锅盔,也可以将锅盔泡入汤中。 羊双肠汤有独特的内脏美食的气息,香臭香臭的,也使它成为下水爱好者的最爱。如果平时就不喜欢吃下水,建议谨慎尝试。 经营羊双肠的店铺普遍面积不大,最有名的是开封古城西门的西门郑羊双肠,店内也不过就是几张桌子而已。 开封重口味的汤并不只有羊双肠汤一个,还有鸡血汤。 鸡血汤也是开封本地的特色,外地少见,不过近些年,河南省内的一些城市也有鸡血汤的店铺开起来。 开封的鸡血汤是采用整鸡炖煮熬汤,将鸡血、鸡肠、鸡心、鸡肝、鸡肉酥肉等各种食材备好。 吃的时候,将点好的食材在汤中烫一下,然后加入盐、味精、胡椒粉、香油、香菜等调味,最后再倒入高汤即可。 与羊汤等早餐店不同,鸡血汤的馆子大多是做全天的,所以不用担心赶不上、吃不到的状况。 而与鸡血汤最搭配的主食是烧饼。 开封烧饼看起来有点像新疆的“馕”,但中间又有瓤,分正反两面,讲究的边上还有一圈稍厚的花边。 烧饼在制作时,一面粘上芝麻朝火烘烤,另一面贴在炉壁上,刚刚出炉的烧饼中间是鼓鼓的、有空心,趁热咬一口外焦里软、咸香适口。 掰开烧饼,中间的空心还可以夹任何你能想到或者想不到的东西:撒子、牛羊肉、茶叶蛋、豆芽、海带甚至炒凉粉……都可以夹到烧饼里边。 开封烧饼界最有名的是徐府街的朱记五香烧饼老店,在山陕甘会馆附近。 开封的早餐也不都是那么重口味的,绿豆糊涂和豆沫儿就是开封早餐界的一股清流。 绿豆糊涂其实就是一碗绿色的糊糊,它是将绿豆磨成豆浆后,加入极少量的糯米或者大米,熬成糊状,再用菠菜汁等调色。 至于为什么叫“绿豆糊涂”?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答案,有说法认为是“介于稀汤和稠汤之间”。 豆沫儿,主要原料其实是小米面,拌上黄豆瓣、粉条、花生、豆腐、青菜和熟芝麻等配料,熬成糊状,盛入碗中之后,再撒入芝麻酱,吃起来五香可口。 杠子油条,与常见的两根一炸的油条不同,开封的杠子油条每一根都是单独炸的,所以吃起来更加外脆里嫩。 以前,还有人将炸好的油条中间用筷子捅开,再灌入蛋液入锅复炸,蛋液与油条内部的面筋组织交织,口感独特。 而油馍头其实就是小油条,通常只有几厘米长,在河南的很多地方都常见。 胡辣汤绝对是河南的代表性食物,对于出门在外的河南人来说,一碗胡辣汤绝对可以迅速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不过,在河南省内,胡辣汤也有着众多的流派:周口逍遥镇胡辣汤、漯河北舞渡胡辣汤、开封素胡辣汤、汝州胡辣汤…… 一碗常见的胡辣汤中要包括牛(羊)肉、面筋、红薯粉条、花生米、金针菇、黄花菜、海带丝、豆腐丝、木耳、萝卜条、香菜、葱花、黄姜等等,再加上核心胡椒粉以及陈醋和香油。 而开封特色的素胡辣汤是不含肉的,同时也不会用肉汤打底,所以吃起来相对于其它流派要清淡一些。 和胡辣汤众多的流派一样,它也有着众多的搭子,在开封常见的就是杠子油条、油馍头、水煎包和鸡蛋布袋。 水煎包以肉末粉丝馅的居多,包子底部煎得金黄,咬一口外脆里软。 鸡蛋布袋在河北、河南都会有吃,制作的手法类似于鸡蛋灌饼,但不同的是,鸡蛋布袋是油炸的。 先将面皮炸至鼓起来,捞出,将蛋液倒入鼓起的面皮中,封口,放入锅中复炸,炸至金黄出锅。 鸡蛋布袋看起来和油饼差不多,但咬一口就会发现,外脆里嫩,油脂的香气和鸡蛋的软糯达成了完美的平衡。 驴肉汤算是开封早餐界的后起之秀了,有人认为它是外来的,毕竟很多汤馆打的是“洛阳驴肉汤”的旗号。 好喝的驴肉汤其实也没有什么秘密,真材实料而已。一碗驴肉汤搭配上一份饼丝,足够唤醒沉睡的灵魂了。 开封开得最早、名气最大的化三驴肉汤,如今仍然营业;近几年,段豪德驴肉汤也是许多开封人喜欢去的一家店。 而开封当地牛肉汤的搭配则更为简单,基本只有牛肉和炸丸子,再配上主食食用。 开封人为何那么爱喝汤? 在我们的惯常认知中,广东人是非常喜欢喝汤的。其实开封人,甚至是河南人,对汤也有着无比的热爱。对于广东人来说,汤只是一餐中的一味。对于开封人来说,汤其实就是一餐。在河南的一些地区,当地人打招呼都是“喝汤了没”,实际上是在说“吃了没”。 河南人为什么对汤产生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众所周知,河南是中国小麦的主产区之一,千百年来形成了吃面的习惯。 中国人创造出了汤饼和蒸饼,可以分别看作是面条和馒头的祖先,而随着与西域的交流,烤制的胡饼也传入中原,它是火烧、锅盔这一类面食的祖先。 汤饼和蒸饼不方便携带和储存,但这恰恰是胡饼的优势。 于是,胡饼成为往来西域与中原的商旅客人们的必备。 但胡饼这种烤制的烧饼,时间一长就会变得干硬、难以下咽,让它变得能食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一碗热汤。 所以,“爱喝汤”“汤泡馍”的吃饭,不仅是在中原地区,沿着丝绸之路都有迹可循。 而开封也好,洛阳也好,除了是闻名天下的古都,也是多灾多难的城市,在逃荒的路上,一碗汤一块饼是一个人活下去的希望。 即使是在安稳的岁月,真正吃饱饭的日子,其实也不长,在物质不充裕的日子里,一块粗粮馒头,一碗汤就是一顿饭了。在当地人看来,这样吃不仅舒适,还抗饿。 所以,就算最困苦的岁月已经过去,已经形成的饮食习惯不会轻易地消逝,山珍海味自然好吃,但最能打动开封人的,还是清晨路边的这碗汤。 李老师一边讲述,一边拿出手机,给冬子看那上面的照片。那是几年前拍的,当时的像素不是很高,所以照片清晰度差了点,再加上,李老师的手机已经在近些年换了好些个,每次换手机,都要把这些照片转移到新手机上,可见,他对开封美食的喜爱。 这种喜爱,到了某种不正常的程度。 是的,冬子也知道其中的一些汤。刚才李老师所说的,胡辣汤或者羊肉汤,在西安,冬子也喝过各种不同的版本。可以推测,其它汤,也有自己的特色。但是,这些汤,对烹饪技术的要求,并不是那么苛刻,对厨师的钻研精神,不可能产生现在这老师,这种近乎偏执的热情。 冬子在微笑中,把手机准备拿给吴老师看。 “我不看,我都看了好几遍了,他经常拿给我看。陈老板,你不晓得,他在开封,有故事。” “莫乱扯,你就说,这些汤,好不好吧?” 从李老师那窘迫的表情来看,这种故事与那种事情有关。这就不得不涉及个人隐私问题,冬子决定要回避它。于是,从另一个角度,拉开话题。 “对,不仅是汤好,品种多,更重要的区别在于,它们不仅把汤当主食主菜,并且,让其它所有食材都成了汤的配角。这样算来,在那里,汤,才是餐桌上最重要的主角,这就是它的地域独特性了。” 冬子总结得不偏不倚,大家也就终止了这个话题。李老师为汤争一口气的想法,其实,火锅就已经解决这个问题了。 但是,个人喜好,往往与故事有关,这事,恐怕背后有更深的道理。要知道,你爱上一个城市,与它的文化、艺术、建筑、美食等,或许都有关系。但是,最大的关系,恐怕还是人。 有人这样说过:世界上最好的旅行,不是去看最好的风景,而是跟最好的人在一块。那这个公式,可以无限推广。比如可以这样说,世界上最好的宴席,不是吃了什么,而是跟谁一起吃。世界上最好的生活,不是生在哪里活多久,而是与谁一起活着。 打动我们感情的最主要因素,还是人。尤其是,当厨师们把我们喂饱之后。 所以,鲁迅这位金句大师才那样说:有的人理想,就是世界上的人都死光了,只留下自己与林妹妹,当然,还必须得有一个卖烧饼的。圣人云:食色,性也。 这段时间以来,武杰乐颠颠的跑来跑去,精神状态,为之大变,连冬子都觉得陌生。 这个从小家境小康的家伙,居然会主动帮冬子或者帮许玫做些粗活累活,居然抛弃了过去喝可乐的习惯,专门喝茶,居然安下心来,听两位厨师上课,这简直不是过去的武杰了。 过去的武杰,喜欢孙悟空奥特曼或者变形金刚,喜欢梅西泰森或者施瓦辛格,喜欢金庸古龙或者电子游戏。如今,他都不在乎了,他只喜欢跟许玫在一起。 有一个典型的心理表现,冬子与燕子都发现了。当一群人在一起哈哈大笑时,最直接的心理反应,就是,你会首先看你最喜欢的人。而这种情况下,武杰与许玫,总会对上眼。其实,武杰哪怕是不笑,眼角的余光在可能的情况下,都会瞄到许玫的。 这种痴情的表现,燕子觉得很正常。但是在小樊看来,就有些嫉妒了:“燕子,你看许玫跟武杰两个,天天撒狗粮,按他们的状态,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在谈恋爱了。” “要不,我把小蒋调过来,跟你一起工作?” “别别别,他来了,我的麻烦还多些。”其实,小蒋已经独当一面,在供货与结算问题上,管理着那五家分店,报酬与工作的重要性,相当于高管。 第二百八十八章 火锅肥肠 “来来来,陈总,尝尝我做的肥肠粉,搞起好耍的,不晓得味道如何。” 李老师端出几碗肥肠粉出来时,还把冬子吓了一跳。本来,早餐,大家都是自行解决的,餐馆不经营早餐。吴李两位厨师与其它员工,平时都是住在七号门边上的出租屋内,早餐都在那边解决。 只有在上班时间,由小蒋或者小向开车,把他们拉过来。 这天早上,七点多,李老师就过来,在厨房忙活了。他居然给冬子燕子等,专门做了早餐。 肥肠粉,是近几年流行于四川的一个小吃,应该是在传统的基础上新改进出来的。其主要食材就是苕粉加上猪大肠,因为酸辣滑爽,而成为近年来早餐小吃的新宠。它的加工速度很快,只要把配料准备好了,现场制作,非常方便。这也适合今天的快餐文化,节约时间。 但是,要说它背后的制作过程,却是比较复杂的。当年,冬子与燕子在重庆时,就吃过多次。比如里面需要加的油酥黄豆,得提前制作,还有讲究的,放些芽菜或者芹菜丝,这也得提前准备好。当然,少不了提前熬好的高汤,最耗时的,是肥肠的制作。 其实,洗肥肠,就是一个比较麻烦的事情。把它腌制好,然后,炖卤得比较酥脆,也考验厨师的火候功底。 冬子吃着它,想起了当年看过的一个电视连续剧,突然以不太正宗的重庆话说到:“火锅容纳百味,而现在看来,能够与它分庭抗礼的,只有肥肠!” 这句话,居然让吴李两位老师,都笑了起来。那是剧中一个老美食家说的台词,在冬子的口音表达下,自带一幅幽默。 “确实不错,相当不错。李老师,这靠这个,可以摆摊挣钱了。” 李老师看着冬子,搓了搓手:“陈总,你的意思是,我们餐馆,要搞早餐?” “不是不是”冬子摆了摆手:“咱们中午晚上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敢做早餐?再说,你有精力,我还没得精力呢。李老师,我只是说,这个肥肠粉,确实好吃,它完全可以像陕西的葫芦头一样,成为肥肠小吃制作的一道名小吃,可以拿它养家了。” 李老师笑了笑:“陈总,只是这肥肠,跟火锅一样,好像脂肪热量含量都太高了,有人总觉得,它不算是健康食品。登不了大雅之堂,上不得宴席。据说西方人,就不吃动物的内脏,说它们不太健康。” 冬子与燕子还未说话,却听到吴老师先开口了:“李老师,你怕是没见过,西餐这东西,我也算了解一些。要说吃肥肠,西方人也有自己的办法。哪里是健康不健康的问题,分明就是个习惯。” 这个说法出乎冬子的意料:“哟?西方人也吃肚杂?”冬子想了想:“也有可能,比如鹅肝,也算是肚杂吧,法国名菜,这我还是晓得的。” “那算什么?”吴老师激动起来:“他们吃起肥肠来,还有其它猪肚杂,也有不少茶呢。” 这倒是新鲜,大家就听吴老师的解释,此时,武杰与许玫,也进了店子,一起听了起来。 肥肠就是猪大肠,因为富含肥腻油脂,所以也叫肥肠。不过在粤港一般就叫猪大肠。而猪大肠头,也就是靠近直肠的位置,更加肥厚,也更受食客欢迎。 肥肠是一种让爱它的人爱到痴迷的食物,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魔力? 首先,这真的是人类的生物本能。我们多次说过,人的美食记忆大多和基因有关。 内脏普遍富含胆固醇、脂肪,这些都是刻在人基因里的美食记忆。哪怕今天通过科学研究,人们知道它们不够健康,但是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基因本能,乐此不疲。 其次,内脏大多含有特殊营养物质,比如维生素a、铁元素等等。在蔬菜缺乏的地区,比如生活在北极圈里的因纽特人就有生食海豹肝脏,以补充维生素的习惯,“爱斯基摩”是别的土著语中“吃生肉”的意思,是对因纽特人的一种蔑称。 《动物世界》里,狮子等猛兽打猎成功后,是由地位高的雄狮率先吃掉内脏,一般从肝开始,因为它们营养丰富。 最重要的,就是肥肠甚至很多下水的特殊口感和风味无可取代。在普遍营养过剩的时代,肥肠最不可替代的优势,应该就是这点了。 肥肠q弹口感、加上油脂混合香料芳香的卤汁,再加上恰到好处的骚气,再没有哪一种食物能带来这种愉悦。 看不上肥肠的也大有人在。 在《论语乡党第十》中,孔子强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洁,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恶臭不食;失饪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 孔子连割不正都不食,更何况肥肠这骚气十足的“恶臭”之物。 很多人的这点共同爱好,在万世师表眼里,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加“小人常戚戚”。 所以,对比之下就能总结肥肠之爱是怎样的一种身份认同了:不装、正视自己的本能、甘于平民、善于寻找和品味细节以及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肥肠的做法很多,各地各菜系都有自己的心得。 九转大肠就是红烧大肠,是鲁菜经典。九是虚指,和“九炼”、“九制”一样,代表着制作工艺的繁复。 大肠需要先煮、再炸、后烧,最后煨透,口感脆韧软糯兼有。调味特点是香料繁多,五味聚合。 九转大肠的外形特色是套肠,最外层是肠头,中间套较细的大肠定型烧制。最终成菜,要像一排排树桩那样竖立着。 草头圈子是上海名菜,草头是苜蓿,圈子很多人以为是猪大肠,其实不然,实际上指的是猪的直肠,也就是俗话所说的“肛门”。 之所以要这样取料,是因为大肠其壁厚度不够而且缩水太厉害,红烧之后肯定不成形,而直肠刚好经得起本帮红烧的“水火考验”。 浓油赤酱烧好的圈子,最后放在青翠的草头上,颜色对比强烈。圈子酥烂,草头清香,搭配和谐。 北京卤煮一直是本地居民心头好,它起源于北京南城市井。这二三十年旧城改造,很多崇文、宣武的老居民被拆到昌平、房山、大兴。但时不时他们还是愿意坐上两个小时的地铁,回到城里,只为寻找最熟悉的口味。 卤煮里的肥肠分为肠头、大肠和小肠,一般来讲,肠头最为肥腻,而小肠相对清淡。当然,最传统的卤煮,其实就是卤煮小肠。 这些年卤煮逐渐从本地平民食品晋身为网红美食,很多人都是通过卤煮熟悉了下水的滋味,了解北京的市井人情。而卤煮店也确实是北京这个城市最草根,也最没有阶级感的地方。 白切肥肠,南方有不少地方做。简单香料白水煮熟,白切蘸酱油。好食材用简单的做法,显示的是对选料和手艺的自信。 就像是日本人对待烹饪的观点:“烹饪的目的不是为了将食材加工得美艳华丽,而是要让加工后的食材迸发出最自然的光彩。”做肥肠花样最多,最得人心的,恐怕还是就数四川。做肥肠需要多种烹饪手段,需要大量使用香料的经验,更需要勤劳不怕麻烦,这方面四川人简直是天选的。 而且四川本是养猪大省,物料丰富,本地居民勤劳,不怕麻烦,善于创新,更有对吃挑剔的态度。 江油的红烧肥肠配白米干饭已经成为地方名片,此外还有蘸水肥肠、芋儿肥肠、豆花肥肠、肥肠血旺、肥肠粉等等非常多的吃法。它们的共同特点是突出川菜擅长调味的优势,而且非常市井平民。 做肥肠,麻烦不在烧制,而在收拾。一般收拾肥肠要用油、用醋、用盐、面粉等将肠翻转,反复搓洗,然后飞水。根据成菜不同,还有去掉油脂和不去之分,根据做法是爆炒还是烧、卤,是否用盐搓洗也有讲究,用盐过度会导致肥肠过韧,不适合爆炒。总的来讲,不会洗不干净,重在不怕麻烦。 不过,肥肠终究要有肥肠味道,收拾的度也要有分寸。腾讯视频纪录片《早餐中国》里《四川成都肥肠粉:老成都的代表味》这期有个细节,一位大快朵颐肥肠粉的女顾客说,“撇得太干净了,反而觉得脱离了肥肠的味道。” 肥肠粉只是成都众多小吃的一种,但也可以说代表了成都本地小吃的一些标准。除了调味水平,原材料的把控也很讲究。《早餐中国》里的这碗肥肠粉,屠宰场新鲜猪大肠,六小时就上桌。这样的美食节奏和成都的慢生活相得益彰。 肥肠的享受就是这样,它很平民,但并不简单。体会到其中妙处的人们,会把它当做识别知己的暗号。 肥肠不仅征服了中国人,也征服了世界 吃肥肠等下水,动物内脏有时会被视作一种中外差异。有人认为西方人不吃内脏,或者非常讨厌吃这些动物身上边边角角的东西。 其实事情并不简单。就欧洲大陆而言,吃下水,吃边角料,实在是普遍的、历史悠久的事情。 “法国内脏食品较多和中世纪城市兴起有关,当时屠宰场在市中心,可提供大量廉价内脏满足平民需求。法国知名内脏食品大多闻名于古城。1297年六家下水商垄断了巴黎内脏加工业务,并成立了行会和专门的小吃店。和北京炒肝爆肚异曲同工。” 今天血肠、肝肠、昂多来香肠,做法是将大肠和其他内脏灌进小肠、炸牛肚,甚至羊头、牛头之类都是法国日常。 在意大利,有红烩牛肚,更不要忘了还有苏格兰名菜—哈吉斯。 实际就是羊杂碎,做法是先将羊胃掏空,塞进剁碎的羊内脏如心、肝、肺,再加上燕麦、洋葱、羊油、盐、香辣调味料和高汤等,制成袋,水煮约三小时,到鼓胀而成。如今餐馆通常会把羊的胃袋在上桌前去掉,只留下羊杂给客人享用。一般与马铃薯泥和芜菁甘蓝泥以及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一起食用。 近邻日本也擅长吃内脏和肥肠,比如福冈县流行的大肠火锅,比如烤大肠串。 装模作样不吃下水的,主要是农业模式和其他国家有很大区别的美国。大田广种,大牧场模式,使得美国肉类供应高度充足。内脏,也就少有人问津,也少有手艺积累。 美国食品加工业发达,但是肥肠为代表的内脏,意味着加工费力,程序复杂,所以难以形成规模,不受食品工业重视。现在的美国人也就很少吃得上这口美味了。 “那照你说来,外国人吃得也很杂?”武杰继续说到:“只不过,加工的麻烦,让他们没有我们这么厉害,是不是?” “大概是吧”冬子回答到:“敢在吃上花如此多功夫、时间、心思的,恐怕只有我们中国人了。可能,一是因为穷,二是因为有时间。” 这个结论,居然让李吴两个老师都觉得奇怪。一般,吃得好,与穷的概念,好像是相反的。而穷,与有时间,这两者,也是矛盾的。 冬子决定自圆其说。 “穷嘛,很好理解。川菜中,许多菜品的产生,与穷有关。前面你们也说过,孔子是贵族,肉割得不正都不吃。他凭什么这么讲究,还是不因为他是贵族嘛,有钱嘛。一般老百姓,沾点荦腥就算盛宴,哪还顾得上那些?” 这倒好理解。李老师举出了火锅的产生,夫妻肺片的产生,都与穷有关。火锅以毛肚为主,夫妻肺片也是来源于猪的心肺。这些,在过去,大户人家是瞧不上的,一般都丢弃了。穷人们,没机会吃肉,只好拿这些腥气较重,加工麻烦的东西,仔细打整,改进烹饪方法,将它们作出味道出来,结果,就产生了新的美食。 “但是,关于你说的,穷而且有时间,这两者,不矛盾吗?”李老师支持冬子前一个观点,但对后一种观点,并不赞同。 “我一家之言,你们听听看。” 冬子的理由是:长期定居农业社会的产物。冬子对农村的了解,从理论上,大多数是从孙总那里得来的。从实际体验上,是从燕子老家得来的。 中国人农业,是经历了近两千年的超稳定结构,是最为特殊的现象。人类发展史,总体上算是一部迁移史。游牧部落就不用说了,而农耕文明,像中国这样固定在一个地方,形成安土重迁文化的国家,也真是少见。 其实,从秦始皇起,用郡县制代替封建制起,中国族群的大规模迁移,就已经不是中国历史的主流了。有的家族,在一个地方定居,居然有数百年之久。 早期的中国人,也是迁移的。比如,在周代,先祖们迁移的历史就很频繁。但是到了秦代,中央集权制度开始后,人们因为户籍制度的严密及法律规范的完善,加之以儒家思想的稳定,造成了超稳定的生活地域。 人们在固定的地方进行固定的农业劳动,因为农业的季节性特点,所以,大量农闲时间,就客观存在了。农闲,本来是可以用来做其它事业的,以多挣些钱。但中国人历史上,历来重农抑商,商业与手工业被固定在城市,而城乡的隔离治理模式,又让它们无法流动,所以,农闲的状态,就是穷,而且有时间。 这个时间,干啥最好呢?既然,不能在物质产品的增量上想办法,那就得挖掘存量。在现有物质条件下,尽可能地改善生活品质,就成了大家共同的追求。 有艺术,有文化,有宗教,有大量如此之类的东西。比如唐诗宋词,很多出于农民穷人之手,不像是国外的文化产品,大多产生于贵族。 一说到文化,燕子就有兴趣了。“你举例呢,难道,国外的与我们,在文化上,也有不同?” “当然,比如,我们许多文学高手或者文化圣贤,其实就是穷人。比如早年的韩愈,或者说庄子,都是穷人。但国外不同了,在俄罗斯文学里,从托尔斯泰到屠格涅夫,全都是贵族。产生文化艺术,得有两个条件。一个是受到培训,一个是得有时间。我们自从孔子过后,普通人都可能有受教育的权利与机会,第一个条件有了。那第二个条件,有时间,这是我们超稳定农业社会的机会,虽然穷,但有时间琢磨些高层次的东西。” 这些话,对冬子来说,已经穷尽了他对所谓文化理论的理解深度了。要不是因为当年在爹爹家看书打下的底子,要不是后来他遇到孙总这样的高手,他根本想不到这种层次上来。所以,一个人的成长,不在于他有多聪明,而在于,他有什么态度,遇到了什么样的人。 “对对对,我听说,东北人二人转发达,也与农闲时间长有关系。”燕子说到:“据说他们一到冬天,地冻上了,没法干活,只好琢磨点生活情趣,是不是这样?” “差不多吧,原因之一,我也不太了解。” “但是,为什么,从艺术上来说,东北人,搞出了唱歌跳舞的,而四川人,却把川菜搞得吼吼神的?”武杰很敏锐。 “可能,与生产方式与生活条件有关吧。”冬子只好按这个思路来解释。 成都平原,从两千年前,有了都江堰后,就成了天府之国,旱涝保收的良好的经济条件,不仅让他们有时间,还有点钱。所以,把大量精力投资于做菜,是有条件的。四川盆地为紫土,肥沃程度是仅次于东北的。但东北一年只种一季,收获当然不太大。四川历史以来,种两季庄稼,没问题。甚至,个别还有种三季的,当然是少数时间。 收获大了,食材的问题就解决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了米,有了时间,怎么做,就有条件琢磨了。 “那重庆,是山区,是不是要艰苦些,但饮食也很发达啊?”李老师这个问题,差点把冬子难住了。 “所以嘛,以重庆为代表的下河帮,菜品,多以麻辣为主,制作过程,稍微简单些。比如火锅,就是一口锅,制作对场地的要求不高。并且,以麻辣为主,为什么?因为要尽力掩盖肚杂等低档食材的腥气。当然,与气候也有关系,湿气大,得追风除湿,麻辣味,也起这个作用。而上河帮,来源于成都平原,做菜的精细程度,完全不亚于江南鱼米之乡的淮扬菜系了。” 解释比较凌乱,逻辑不成体系。冬子对自己的说法,不太满意。但是,好像大家听起来,觉得他蛮有道理似的。这其实是思维方式与见识的降维打击。如果遇到孙总,冬子这种解释办法,是难以自圆其说的。 “那重庆与成都,做菜风格如此不同,为什么都叫川菜系,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曾经都属于四川?” 吴老师这问题问得很深刻。仅用地域来解释菜系的统一性,显然是不够的。 “有可能,它们之间,还有一个共同点。或者说,有某种灵魂性的同类项,那该是什么呢?” 冬子与吴李两位老师互相望了望,仿佛想在对方的更可怕,寻找出答案来。结果,只达到了面面相觑的效果。 突然,不知道哪个动了动嘴唇,结果,三个人几乎同时说出一个词来:“泡菜!” 对,好像是它。 如果川菜系中,你要统计一下,使用到泡菜的菜品,至少要占一半以上。当然,这个泡菜,也包括比如豆瓣酱之类的东西。总之,是坛子里面出来的。 川菜的许多味型中,比如鱼香,比如怪味,等等。如果放开了泡菜这个化合物,就没办法了。 这就像鱼儿离不开水,川菜的厨师,始终离不了泡菜。四川还有人规矩,分家,先分泡菜的坛子,就是证据。 第二百八十九章 面食小议 周六总是繁忙的,尤其是晚上,冬子与燕子总在这个时候,让员工的精力,调整到最佳的境界。 这是食客们精神最为饱满的时刻,也是人们精神最为放松的时候。当然,也是餐馆营业额最好的时候。经过一天休整的人们,从疲劳与困倦中醒来,味蕾与视角高度发达,人情与思绪齐飞,三朋四友喝酒说话,一家老小大快朵颐,正是人们享受生活的时光。要说享受艺术,在容城这地界,没有交响乐的舞台,也没有芭蕾舞的演出,人们早已不满足于广场舞的挥洒,必须让灵魂与身体来一个共同的升华。 吃,美食,难道不是人人都追求的艺术境界吗? 其实,这个晚上,武杰已经有了新的追求。自从他与许玫两人在一起后,燕子与冬子就注意给他们创造机会了。燕子决定,星期天的中午,许玫可以不值班,这个值班,由燕子本人来代替。 当然,武杰的追求,所有的梦想与期盼,都集中在周六的晚上与周日的上午。 这天晚上,许玫下班时,坐上武杰的专车,他们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呀,都一点钟了,咋办?”许玫感觉,武杰从晚上八点等到她现在,估计已经疲劳了。 但是,心中有希望的人,永远不会疲劳。武杰低声音说到:“我没问题,你呢?” 含义非常丰富,许玫收到了。 两人把车开到江边,车窗外,深秋寒意中,江水静静地流,而两人内心却奔腾起来。说不完的话,好像两人刚认识似的。 恋人之间,为什么有那么多话说呢?这是个谜。为什么,从小长大在一起的人,不容易谈恋爱,可能主要是,无话可说吧。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你能提出什么新的话题来?这让恋爱的第一阶段:谈,变得没有张力。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种没话可说的发小,其实还是不够爱。此时的武杰与许玫,两人居然有那么多话说,说明,已经爱到某个地步了。 其实,他们的话,只不过是某种追溯与期待,与现实无关。比如武杰老要通过各种话题来勾引许玫:你过去,是否曾经在某一个时刻,真的爱过我?对我是否真的心动过? 这是武杰的软胁,毕竟,自己是否曾经入过许玫的法眼,这是一个很有难度的问题。当然,自己对许玫,肯定是曾经有过心动的时刻,还不止一次,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毕竟,许玫从小到大,越长越漂亮。 但许玫要问的问题,也是通过各种方式试探,武杰是否在过去,曾经在某一个时段,讨厌过自己。许玫知道自己走过弯路,曾经有些做法,现在想来,连自己都讨厌。 恋人间,对对方心灵的要求,有些贪得无厌。都想确认出,对方是唯一的,是与自己的心灵天衣无缝的。虽然理智知道不可能,但内心却是向往的。 自己,是不是对方,上帝专门安排的那绝对的唯一的另一半。 这是一个探寻对方灵魂以确认自己存在的哲学过程,没有高度理智能力的普通人,是分析不出来的。所以,谈话没完没了,却根本没有结果。这就是,恋爱最神奇的地方。只是谈,就有足够的挑战,更莫说,身体上的互动了。 他们各自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当离别时,没有约定,第二天来接许玫的时间。因为爱情与体温的激动,他们连队此时都不放过,哪里管明天洪水滔天? 最后的结果是,武杰早上七点多,又把车子开到许玫的小巷口外等着了。而许玫,居然也在平时这时间,来到了车子面前。 等两人突然发现,今天该许玫休息半天时,两人都笑了。两人如此同步,其实只是关于遗忘与订闹钟的事。但是,恋人们,总喜欢无中生有,把这种巧合,当成默契,当成心灵的匹配。 “怎么样?出去玩,还是到冬哥店子去?”武杰问到。 “你说呢?你想咋样就咋样,我听你的。”许玫从未如此温柔。她近期,在武杰面前是强势的,用自信包装出底气,对武杰进行情感碾压,是她与武杰的第一阶段。此时,已经进入第二阶段:恋。依恋,离不开,此时的许玫,变得温柔细腻,并且,像酒一般,将浓烈与清亮结合得完美,武杰醉了。 许多人不知道,此时,已经进入人生情感体验的高峰时段了,人一生,如果没经历过这个阶段,那有点白活。 “听你的,你怎么办,我都行。”武杰此时,也柔软。 “要不,我们还是到店子去吧。你呢,也可以在冬哥家的沙发上睡一会,我呢,反正还有精力,不想让燕子太劳累。” 恋爱的人,有无穷的精力,这一点,毫无怀疑。 “也行,只要你不觉得困。如果你困了,你也可以在车上,休息一会。” “我不困,反正都出来了,我去上班吧。燕子最近,好像是怀孕了,我不想让她出来。” “燕子怀孕了?”武杰感到惊奇,尽管,燕子与冬子结婚了这么长时间,怀孕也属正常。但是,第一次听到这消息,还是令人振奋的。 “我猜的,不确定,好像过段时间,她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你莫乱跟别人说,我们心里有数就行。” 那是当然。要说,没有燕子,就没有许玫的今天。甚至说,燕子,把许玫改变了,让武杰捡到一个更好的美女,这一切,都是燕子与冬哥的功劳。 两人来到店子时,冬子正与李师傅,开始了早晨论坛。而许玫的到来,让燕子也觉得奇怪。 “不是让你休息半天的嘛。”燕子问到。 “没问题,昨天一回去就睡了,我精神好得很。”许玫的回答,让燕子有些不相信,但武杰也是精神百倍的样子,却让她无从怀疑。 浓茶飘香,凳子瓜子都摆上了,此时,听讨论,是吃瓜群众的节日,武杰已经很享受这种时光了。 以白案面食而擅长的李老师,此时正与冬子讨论,陕西面食的精华,以及,中国各地面食小吃的不同。冬子是从体验说的,毕竟,他在西安工作时,对那里的面食,有非常良好的印象。而李老师,是从制作角度说的,更为具体和专业。 他们两人以互相交谈的方式,把在座的听众,勾引得,只想到西安去,尝试一下呢。 作为一枚西安小吃的铁粉,牛肉面、饸烙面、清汤羊肉、土暖锅、肉夹馍、洋芋卜拉……这些常见或不常见的小吃总能引起冬哥的兴趣的兴趣。尤其是凉皮,它不仅是陕西小吃的代表,在整个西北,乃至整个北方都人气颇旺,而且与之差不多的小吃还真不少。 而在李老师看来,在整个北方省份,凉皮不算小众。主打陕西风味的馆子里,最常见的就是凉皮和米皮,偶尔也有擀面皮;兰州牛肉面馆里,许多人都会点浇了麻酱的酿皮子。所以,他们俩讨论的起点是:它们到底都有啥区别?哪个最好吃? 大概每种小吃,都有过跨越千年跟历史名人举手自拍的努力。凉皮也不例外。 关于凉皮的起源,网络上有两个常见的说法: 一说是秦始皇在位时,有一年久旱不雨,打下的稻谷尽是稻秕。当时有位姓朱叫十三的农民,将打下的新大米用水拌湿之后,用碾米的水磨碾子把大米碾成糊状,然后倾倒在甄箅上蒸熟,再切成条状,名为大米皮子,大家尝后各个称奇。朱十三和纳贡的人来到秦镇,将面皮献给秦始皇。秦始皇吃了面皮感觉美味可口,赞不绝口。另一说是:刘邦称王汉中,政业兴旺连年丰收。农民探索新的食品:把面粉加水稀释,蒸成薄饼,后切成条佐以辣酱等凉拌而食,味道很是鲜美。刘邦体察民情,主人就以新食品来招待刘邦。刘邦一吃便赞口不绝。 大概率,秦始皇和刘邦是没有机会“赞不绝口”的,大家全当一乐就好。但巧的是,这两个说法,都交代了制作凉皮最常用的两种原料——大米和小麦。 冬哥这是从文化历史上讲的,但李老师强调的重点内容在于:原料、做法的些微差异,往往会带来完全不同的口感和风味,凉皮就是如此。 通常,我们所说的凉皮,是个总称,可囊括一切。 凉皮之下,以原料分,用大米熬浆制成的皮,就是米皮;用面粉去筋做成的皮,就是面皮。 好的米皮外观白、软、细、韧。相比面皮,米皮的制作工序会简单一些,通常会经过浸泡大米——将大米磨成米浆——过滤澄清——上笼蒸制成薄皮四道工序。蒸出来的米皮折叠切成细条状,待吃的时候拿起一小撮,放入辣椒油中一蘸,再浇上醋水子、蒜水子,把那汆烫过的小菜往底下一铺,用西北话说,简直攒劲。 米皮中,名声在外的有秦镇米皮和汉中热米皮。 秦镇米皮是户县秦渡镇特产,素有“乾州的锅盔岐山的面,秦镇的皮子绕长安”的说法。好的秦镇米皮,口感厚重踏实,一口咬下去,牙齿仿佛堕入了温柔乡,会为那种绵软而战栗。 汉中热米皮,则是汉中人开启新一天的通关密码——一碗热米皮,一碗菜豆腐,豆腐蘸着米皮汤吃,是汉中人的标配早餐。 不过在汉中当地,大家更习惯把热米皮称作面皮。如果说秦镇米皮是凉拌着吃,那汉中热米皮则是浸泡在米皮汤,也就是调料水中。有的店主对原料颇有一种手艺人的坚持,米要用桂朝米,水要用自家的井水,因为水质硬一点,做出来的米皮没有那么粘。 还有一种黑米皮,做法都一样,就是原料多了黑米。 面皮是用小麦粉做的皮,常见的有蒸面皮、擀面皮、烙面皮等。 作为厨师中白案的擅长者,李老师对米皮做法,作了极尽详细的描述:一斤面粉用二斤水,分三次倒入,先和成稠糊,再陆续加水和稀,加盐,加碱,稀浆用手勺扬起,能拉起筷子粗细的条为宜。蒸笼上铺白纱布,面浆倒其上,摊二分厚,薄厚均匀,大火暴蒸,约六七分钟即熟。将面皮从笼箅上扣在案上,每张面皮上抹一层菜油,叠堆一起晾凉后用摆刀切成细条即成。卖主卖时并不用称,三个指头一捏,三下一碗,碗碗份量平等,不会少一条,多一条也不给。加焯过的绿豆芽,加盐,加醋,加芝麻酱,后又三指一捏,三条四条地在辣椒油盆里一蘸放入碗上,白者青白,红者艳红,未起唇则涎水满口。 李老师讲到大家口水都出来了,而一边听他说话的吴老师,却敏锐地发现,李老师少讲了一步,少了一步“洗面”的操作。这正所谓言多必失,内行的攻击,往往是最有效的。 李老师回过头来强调,其实,洗面,也是相当关键的。所谓“洗面”,就是把面团放在水里用力揉搓,再用细网箩过滤,最后留下的一小团黏黏的胶状物就是面筋蛋白,也是我们常说的生面筋。只要活过面,你就一定感受过面筋蛋白的力量——和面时,我们总会感到面团有弹性,而产生这种弹性的物质就是面筋蛋白。 洗面的原理并不复杂,就是分离淀粉和面筋蛋白的过程。面筋蛋白不溶于水,加水揉面后,蛋白分子吸水膨胀,形成有序的空间网状结构,把淀粉分子网罗其中。淀粉颗粒吸水后也有从面筋网络中逃逸、脱离的趋势,只要浸泡足够长的时间,借助水的张力和人的揉搓,就会有大量的淀粉分子逃逸到水里,剩下的面筋蛋白网络就成了“胶状”。 洗面之后,除去了面筋蛋白,留下的就是一盆淀粉水。过滤后的淀粉水在盆中沉淀后,撇去清水,剩下的就是用来制作面皮的面浆,上锅蒸制就好。做好的面皮色发黄,外表顺滑,看一眼就能想象到面皮在口中顺溜的口感。 相比较一般的面皮,擀面皮的做法要更复杂一些。除了和面——洗面这个流程之外,擀面皮还多了一步“发酵”的工序。洗面之后,撇去清水,加入酵母粉或碱面发酵,待其表面有泡,味微酸时就差不多了。每个季节所需的发酵时间不同,这需要制作者自己掌握。发酵好的面浆放在锅中炼制,水分蒸发的过程需要快速搅动,以免粘锅,直到除去水分成面团,面团不粘手,色呈半透明状即可。然后像擀面条一样擀开,上锅蒸制。 冬哥强调,这个擀面皮,是他最喜欢吃的一种面皮,它性格十足,不是米皮那种软糯温柔款的。吃擀面皮,需要一副好牙,因为牙齿要与之搏斗才能体会到擀面皮的筋道、耐嚼。细细一闻,能嗅到发酵的酸味。虽然冬哥不会做,但他对食物的理解水平,相当到位,更何况,表达能力也强于李老师,所以,大家听了,继续咽口水。 李老师的补充,当然更具体了。 擀面皮还有一个副产物叫呱呱,椭圆状。制作擀面皮时,发酵好的面团不擀,揉成圆柱状后上锅蒸,出锅后切片就是呱呱。口感非常筋道,一般和擀面皮搭配售卖。 还有一种烙面皮。如名字所预示的那样,烙面皮就是将擀好的面皮,放入平底锅文火烙熟,一般比擀面皮会薄些。 通常,凉皮中所发的面筋,有两种。一种是多孔、呈蜂窝状的面筋,汁水极易渗入,吃起来蓬松、有弹性,常拌在蒸面皮之中。这种面筋是蒸出来的。 另一种面筋质地密,形似鸡肉,吃起来有嚼头,常拌在擀面皮之中。做法是把洗好的面筋蛋白揪成条状,用手指缠绕一下,然后放入锅中煮熟,捞出后撕成条状。 面筋的存在使得凉皮的口感更丰富。面筋也可与豆芽、黄瓜凉拌,单成一个菜。爱面筋的人,甚至会单点一碗凉拌面筋来吃。 凉皮本身并无味道,它提供的是口感。其他味觉和视觉享受,要靠调料和配菜。 调料无外乎油泼辣子、醋、蒜、盐、味精等。 辣椒油的地位无人能撼动。好的油泼辣子,红润鲜亮,细嗅香气扑鼻醇厚。一碗凉皮摆在面前,能否赏心悦目,让食客食指大动,在我看来,全靠辣椒油。 就像咖喱有无数种配方和做法一样,油泼辣子的制作,各家都有自己的方子。只一点,调凉皮用的辣椒油,单用油泼辣椒粉,是做不出好味道的。通常都需要加八角、香叶、桂皮、草果、花椒等香料,或是用油直接炸过,然后将略微冷却的热油倒入辣椒面、辣椒片和熟芝麻的混合物;或是和炒过的辣椒一起研磨,再加入熟芝麻,浇上热油。油最好用菜籽油,味淡,冷却后也不易凝固;浇热油时,需不停搅动,以防受热不均导致有的调料面还是生的,有的却已经糊了。 另外,还有两个小秘诀,可以让油泼辣子更诱人。一是在辣子泼好后静置几分钟,再滴上几滴醋,香味就能立马激发出来。二是可以加点白糖,色泽会更加红润鲜亮。 南方省份很多凉皮店,都不制作油泼辣子,而是给你一包袋装辣椒油,自个儿浇着吃,体验很差。 醋水和蒜水,做好了完美融入凉皮,食客没感觉;但做坏了你一吃就知道,这家不行。 一般店家做醋水,都会稀释一下,讲究的还会用八角、草果、桂皮、香叶等香料熬制香醋。醋不能用太酸的醋,否则会抢风头。 蒜水也是,蒜捣成蒜泥,加水加少许盐,有时候也会加点糖。蒜水主要起到润滑和增加风味的作用,若有若无的蒜味最好。 配菜的选择也就几种,豆芽、黄瓜、芹菜都比较常见,也有放紫衣甘蓝和西兰花的,不过我个人认为紫衣甘蓝口感偏硬,西兰花口感粗糙,跟凉皮的口感不搭。 在陕西,凉皮、夹馍、冰峰被称为“三秦套餐”。它对陕西人的意义,如小面之于重庆人。 同小面一样,凉皮也处处透着一股轻巧的态度。 多为小家小户经营的凉皮,既可以推着小推车沿街售卖,也可以租个小店面。 它也不是大菜,但即可当主食,又是凉菜。食客点单,店家三五两下凉拌,吸溜吸溜几口下肚,就是一顿饭。 说到这里,许玫居然听出了莫名的激动。“李老师,你说得起劲,明天早晨,你做一个出来,管它凉皮米皮的,我们尝一尝,不就行了吧?你跟冬哥,老说好吃的,我们又没吃过,你们怕是欺负人!” 许玫的提议当然代表了大多数人的心声。李老师不得不答应下来:“好吧,不敢欺负你们,明天我做一锅出来,你们都尝尝。” 武杰明显感受到某种落寞:“冬哥,他们欺负我。” “啥意思?”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想,明天我送许玫过来,就得马上去上班,我一个人,今天光听,怕是吃不成了。” 冬子哈哈大笑到:“那是小吃,是凉的,你如果想吃,可以送五碗到你车上,你可以慢慢吃去,就怕你吃不了。” “原来是这样,一碗就行,一碗就行。”武杰高兴了,却受到了许玫的打击:“你傻不傻,它为什么叫凉皮?不就是凉的嘛。” 大家一阵哄笑,心满意足地,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而武杰,拒绝了冬哥请他上楼休息一会的提议。毕竟,自己号称精神好,昨天晚上睡得足,不可能如此之快就说自己累了要休息。 更何况,自己如果说累了,那许玫怎么办?她还要工作呢。 武杰借口出去有点事,对许玫使了个眼神,许玫当然心领神会。武杰把车子停到了街那边的一个空地里,躺在了车子上,远远地,通过一面车窗,依然看得见,在餐馆门口忙碌的许玫。 许玫工作起来,真漂亮。尤其是在气质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让武杰欲罢不能地慢慢欣赏。许玫当然知道,武杰的眼神在哪里。但她感受到的,是某种充实与骄傲,与过去的短暂虚荣,体验完全不一样。 第二百九十章 悄悄回报 小蒋与小樊,寻找的一套二手房,经过武杰的砍价,用二十六万的全款,拿了下来。 那是一个老式小区,是容城最早的商品房,大概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修成的,距今已经超过二十几年房龄了。但是,它有个好处,算得是个学区房,因为,容城当地一所正规的公立小学就在距离房子几百米远的地方。 其实在城里买房,是他们早就有的梦想。把户口转到城市里来,让自己未来的下一代,享受城里人一样的教育与生活,是他们可以想象的最高追求。 冬子并不知道,一个农村人要转为容城户口,该有多难。但燕子知道,她在跟冬子结婚前,户口一直是农村的。而她转为城市户口,其实是因为结婚,那户口本上迁移的原因栏上,注明了两个字:“投靠”。 但对于小蒋与小樊这种人,两个都是农村的,而且还不在本地,属于异地迁入,那是很困难顺利地转入容城的。 好在,这个时代,因为房地产的开发,城镇化的加快,突然冒出的机会,让他们可以搭上这个早班车。 当一个城市房地产市场开始红火时,就出现大量的住房流转现象,为让这种兴旺加速并且持续下去,政策上,总希望有大量外来人口加入,这样,就给外地人进城入户,开了绿灯。 当然,农民也有进城的愿望。其主要原因,莫过于,城市里的公共产品。比如就业、医疗、教育等等。总之,这是一个资金人口与产业生活的正反馈循环,历史的潮流,不可阻挡。 当然,这反映在最新的婚姻市场上,就是,一个男人,如果在城里,哪怕在乡镇街上,如果没有房子,是很难说得上媳妇的。 这里面,还有一个燕子的无心之举,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去年,一开始,当冬子刚开始搞卤鸭子时,就来了四个骨干员工,小樊小蒋是最先来的,后来的小熊与小向加上许玫,就是五个了。 他们刚来时,收入并不高,大概拿到手,也没有一万块钱。但是,冬子刚开始搞生意,就不走寻常路。不是像过去那样,只做一个个体户。他一开始就登记为企业,并且建立了正规的账户。并且,这几个员工,包括他们自己,都按时交社保与个税。 本来交社保这事,燕子与冬子自己早就想到的。公司出的部分,当然由公司来交。但私人要交的部分,冬子却悄悄地变成,也是公司交。其实,工资表及公司报表,都是冬子教燕子做的。所以,员工们,不知道,自己居然没出钱,还交了社保。他们只觉得,一个月拿到手的大几千元钱,一切就足够了。 其实,那时候,以小樊为例,每月八千元拿到手,而冬子与燕子帮她交的社保及个税,起码又得要三四千元,所以,用工成本还是很高的。 用工成本如此之高,本身并不是什么利润率高的原因。毕竟,哪个做生意的,都是想越赚得多越好。但是,冬子想到的是,自己在广东佛山那公司的待遇,在他看来,那才是正规公司的搞法。 他的社保及个税,从那个时候起,就有账户了,只不过,现在已经转到容城来而已。这是城里人与农村人最大的区别,退休后的待遇,全部与这个社保有关。 他们帮员工悄悄地交了社保,只是借用了员工的身份证而已。直到一年多过后,小樊说起买房子的事,燕子才给她说了实话。 “哎,燕子,我要是在容城有个税有社保,只需要一年以上,就可以买二手房入户了。算了,现在交还来得及,明年我就可以买二手房了。这里的新房太贵,现在买,买不起。” 当然,他们买房是为了居住与落户口,花至少四五十万买一个小的新房,那不仅是实力不够,而且也不能及时落户。因为购房入户,得排队,恐怕还得要等上一年。 按此时容城的政策,如果你在容城有连续一年的社保记录,你就有资格买容城的房子了。有了房子,就客观上具备了落户容城的资格。但是,这个资格还是要分积分的,如果你收入高,比如月收入到了一万以上,在容城,就算是优质劳动力和人才了,你交的个税记录,可以让你马上到达落户积分标准。当然,这个时间,也得要持续一年以上。 “莫慌,我跟冬哥,已经帮你和小蒋,交了一年多的社保和个税了。如果按一万的标准算,从你们第一个月拿工资起,就已经超过了。” “啥?啥意思?我当时也没拿一万啊?”小樊不太敢相信。 结果,燕子就把账本拿了出来。小樊这才理解,所谓正规的月收入与拿到手的钱,有一个很大的差额。而那差额里,有一部分是公司要交的,有一部分是自己要交的,但是,这些,都被冬子与燕子,悄悄地交了。 “燕子,我们关系这么好,你怎么这样做?不告诉我?” “其实,这也是冬哥的意思。” 燕子悄悄跟小樊说了当时的原因。本来,请小樊过来帮忙,他们内心就存有一个想法:报恩。当年,要不是小樊,在燕子最危难的时刻挺身而出,就没有冬子与燕子的重逢,更没有今天。 但是,当时别说小樊与小蒋了,就是燕子,也没有交社保的概念。冬子经历过,当然就想到了。以这种方式,悄悄地给他们交,有两个好处。 第一个好处是,变相增加他们的收入。第二个好处,是燕子想到的。当时生意那么好,肯定今后还会有更多的员工进来。如果一开始,把大家的起薪定得太高,今后进来的员工一攀比,就不好拢人心了。 如果按账面的收入,最开始小樊与小蒋的收入,总计可以算作一万多了。那么,后面进来的,哪怕是小工,你的账面工资,也得要达到五六千元吧?而自己的生意能够做多大,最后的利润率有多高,当时两人还没谱。所以,把最开始大家知道的底薪定低一些,为后来的发展保留余地,是应该的。 所以,没告诉他们这些,只是借用了他们的身份证,所是公司办企业手续需要。其实,就是燕子帮他们办了社保的手续。当然,既然员工的账面收入这么高,而冬子注册企业时,在税务登记时,又搞的是查账征收,所以,不得不给个人所得税,这是必须的。当时的个税起征点是三千五,每个人都超过了。 这最早的五名骨干员工的钱,都是冬子与燕子,自己悄悄拿出来垫上的。 把一切说出来后,小樊突然感动了。“燕子,你对我好,我晓得。但是,你们做了好事,不让我们知道,把我当外人吗?” “不是的,你跟小蒋还没结婚,有些事,我给你说了,等于给小蒋说了,小蒋知道了,等于其他人也知道了。那我们暂时保密的做法,不就没意义了吗?所以,你也别考虑那么多了,现在,公司已经上路了,规模也上来了。我们下一步,还得将所有员工,都注册上社保号,给他们正规地交。当然,该他们自己交的部分,也得自己交了。要不然,公司就不正规了。对不对?” 现在公司已经有几十个人的规模了,靠个人感情来维系公司的管理,显然是不正确的。 办家族企业的人,有时是很麻烦的。比如亲戚多了,都想到公司里来,还要更高的薪酬,更好的职位,更多的权力,这些都对公司的管理带来冲击。最后,这里有可能成为一个分钱的平台,而失去了挣钱的功能。许多家族企业,就是这样失败的。许多兄弟的反目,就是因为利益。 而小樊知道这个消息后,才明白,冬子与燕子,帮了自己多大个忙。她跟小蒋,一无所有。来到这里,只是想多些收入。他们虽然已经住在一起了,但却没有正式结婚。他们想多熬几年,能够在容城买房成家,让自己的下一代,从出生之日起,就是一名城里人。 现在,这一切,都突然来到面前,人生的转折真的有那么快吗? 而他们虽然具备了入户的条件,但买房,却也是一个大问题。这条商业街背后的新房,是他们买不起的。当然,如果硬要买,贷款按揭,也不是不行。但是,他们有些怕。不是怕冬子燕子的生意垮了,他们还不上。主要是怕,在家的两个家庭的父母一家人。他们还得要预备出,他们年纪大了,生病看病的钱,还得要预备出,今后孩子出生后,抚养教育的钱。 每一项任务都不轻松。他们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不能倒下,也不能把事情做满。因为,他们背后,没有帮他们支撑。 既然不敢按揭贷款,那就是全款了。当然,他们具备的社保及个税条件,哪怕买个二手房,也是可以落户的。但是,这种二手房,在哪里去找呢? 全靠容城的房地产开发已经启动,二手房交易市场也随之启动了。许多本地人,有改善住房条件的需求,原来自己的房子小了或者破了,想换更好的地方住。比如这个街区后面,面对着东山公园,崭新的设计,热闹的购物环境,一切都那么兴旺与现代,当然是比较有钱的容城老住户的追求。 就有这么一家,想卖出原来小区的老破小,就凑齐了新房的首付。他们开价三十万,但在武杰与许玫的帮助下,只用了二十六万,就拿下了。 本来,小樊与小蒋,两人也存足了三十万块钱了。勉强可以拿出全款来。但是,许玫认为,如果能够便宜一点,留出一点简单装修或者家具的钱,岂不是更好?所以,让武杰没事就打听,武杰还真找到这么一户人家。 当然,这家人,其实是武杰的同事。电力公司的人有钱,他们想换房,对价格不是很敏感。所以,就同意了。 这次,武杰作为一名容城通,利用各种关系及他油滑的社会经验,不仅帮小樊两人,办好了房产证。甚至,连他们的户口迁移手续,也是武杰找熟人办下来的。 一切手续完毕,在武杰亲自开车找人的助推下,只用了半个月,就搞定了。 老的住户,搬走时,连队家具都没要,老电器之类的,也给剩下了,当然,这里面有武杰请人家吃饭的原因。反正,作为一个电力公司的双职工,他们换的新房,肯定一切都是新的,不可能还用多年前的东西。 这个房子很小,只有五十来个平方,两室一厅。当年刚修好,作为容城第一批商品房,还算是高档的。是他父母给他们的婚房。所以,按五千每平米的价格,就这样出手了。而冬子他们背后的新房子,得要一万以上,才买得下来。 当小樊与小蒋来到这所房子时,小樊居然流泪了。 “你哭什么?这是好事,我们有个家了。”小蒋其实内心也是很激动的,他们在法律上,已经是夫妻了。他们刚刚在前几天,办户口之后,已经到民政局,办理了结婚证。 “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这都是冬哥跟燕子在帮我们,要不然,咱们的事,要拖到哪年哪月,还说不定。” “对啊,关键是前两天,燕子怕我缺钱,非要给我十万,说是补贴我买房子,我坚决不要,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听到这里,小蒋知道,自己的幸福,完全与小樊有关了。要不是小樊,没有她最好的朋友燕子的帮助,这一切,从哪里来呢? “对,我们不能再要他们的钱了。我们的收入不算低了,我们要知足,要努力工作,要不然,就对不起人家了。” “但是,但是,有件事推脱不过,我还是答应了。” “啥事?” 原来,燕子见钱送不出去,提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这套子房子的装修,以及家具,全由她包了。当然,老房子的装修,只是简单的,冬子看过房子,也与c姨那边的施工队联系过,大概只需要四万块就行。家具嘛,只需要一般的,加上更换厨具之类的,也只不过两万就行。 小樊是坚决不同意的。毕竟,自己拖累燕子子,帮自己太多了。 “小樊,你忘了吗?当年我们在武汉,我们没钱,合伙租个房。冬天冷,我们一人只有一床被子,我们挤在一张床上,两条被子合起盖。那时候,你的就是我的,我们没分家。现在,你要成家了,如果我过得好,你过得不好,你以为,我睡得着吗?如果你承认,咱们还是姐妹,还是最好的朋友的话,你就把我当你的娘家人,行不行?” “可是,我觉得,已经够好了,也麻烦你够多了,怎么还要麻烦你呢?” “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当年没有你,就没有冬哥找到我,也就没有今天我这个家。你成家,我不尽心,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关系,因为各自结婚,就这样断了,就非得分个你我了吗?” 话说到这份上,小樊知道,再也不能拒绝了。 有房有存款,还有这么高的收入,这让小蒋都有点不太敢相信。让小蒋来回忆,自己从小到大,认识的人不少。但能够像小樊与小燕子一样感情的朋友,自己没有过,身边的人,也没有过。 当然,装修房子的过程中,冬子还是给他们俩人放了假的,他们留下的工作,由别人暂时代替。而最关键的工作,饭店的账务,却主要是由燕子,亲自把关。 装修时,冬子也到过现场,对c姨派来的施工队伍,作了交代。这样小的房子装修,根本不需要什么图纸设计。冬子拿关铅笔,就在墙壁上,画了一个草图,给施工人员说了注意事项,仅用了一个小时,施工人员就全部明白了。 这个过程,不仅把小蒋看得目瞪口呆,还把武杰震惊了。 而施工队伍的人,只在冬子开口时,就已经明白,这是个行家,可不能在他的眼皮下,耍任何奸滑。 并不仅仅是因为,冬子是装修公司的股东这一层领导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真正懂行的人。他不仅是专家,还是一个优秀的施工员。 一个懂设计并且懂得施工的人,对材料如此熟悉,这让人怀疑,这个大老板,原来是搞什么的? 武杰不免问到:“冬哥,你这个搞设计的装修工人,还卖过材料吗?” “当然。”冬子不经意地点了点头,却让小蒋很吃惊。 “那你懂绘画会卤菜,并且还有烧烤的传承,这没有假吧?” “当然。” “这就对了,加上你还会开车,会打架,会做账,那你有哪些还不会呢?” “对,我会开车,但技术没你好。我会打架,但打不过燕子。会做账,却无法跟你算账,武杰,你说,我们之间,究竟相互该多少钱?” 这问题,不好回答,但一语双关。 许多情谊,是无法用钱来衡量的,就像他与武杰,小樊与燕子。人的一生,如果有一个永远得罪不了的朋友,那至少说明,你们的人品,有值得可取的地方。 当材料与工序完全明确以后,整个装修过程,其实又快又简单。而那边买家具的,其实也只不过是床柜子及沙发,也是商场直接送货来的。当他们完全把新房搞好后,燕子过来参观了一下,悄悄地对小樊说到:“这是不是,比我们在武汉,住得要好些?” “还是差点,没有武汉时好。”小樊这样回答,让燕子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在武汉时,有你在一起,这就比不了。” “呸,你以为,你不嫁人啊?” 两人在打闹过程中,突然,燕子憋不住了,跑到卫生间,吐了起来。 这事,小樊早就有察觉,燕子可能怀孕了。但是,燕子始终在否认,为了自己装修房子,硬是顶替自己,在前面柜台,值了这么多天的班。 “燕子,你从现在起,必须到医院检查,莫骗我了,你肯定怀孕了,是不是?” 燕子不置可否:“没事没事,我身体好得很。” “你还在骗我?许玫跟我早就怀疑了,一个月前就怀疑,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怀上了?” “嗯”燕子看到卫生间内只有她们两人,只得承认。“你千万莫跟其他人说,这是我个人的私事。” “那冬哥知道吧?检查了?” “检查了,医生说是。冬哥当然知道了,他也告诉我,不要在外面乱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值班?为什么不休息一下?别人你可以不说,那我呢?也是别人?” “我这不在跟你说嘛。你要结婚是大事,你的大事忙得差不多了,我就放心了。听你的,我多休息。” “那你赶快走,这刚装修好的,味道不好,走走走,回家。” 小蒋有点莫名其妙,看着小樊拉着燕子出门,让自己开车,把燕子送回去。 车子开到店子门口,小樊让小蒋就在外面等着。她扶着燕子,上了她的家门。 “冬哥,你既然晓得燕子怀孕了,为啥还要她这么辛苦?”小樊有点质问的意思。 冬子笑了笑:“这是娘家人来讨说法了。小樊,跟你说实话,我不是没管。但是,你晓得的,燕子的脾气,我能管得了她?当然,在家,我是不准她做事的。” 听到这里,小樊才放心下来。当然,也没有理由怀疑冬哥对燕子的关心。这种感情,不仅从语言上听得出来,从行为上看得出来。哪怕从他们夫妻两人的眼神交流中,你都能够体会出来。 “那燕子怀孕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说呢?信不过我?”小樊继续问冬哥,而回答她的,却是燕子。 “跟任何人都没说。”燕子低声指了指对门:“我的父母,都不知道。我怕他们一激动,把我关在屋子里,不放我出去,那我还难受些。放心吧,我吃过什么苦,我什么身体,你还不晓得?这点事,不至于。” 燕子刚怀孕,暂时从外表上,还是瞒得过人的。 第二百九十一章 时髦递进 曾经被误以为的潜在情敌小向,自然不能逃脱武杰的仔细观察。在误会期的观察是故意挑刺的,并且加上了想象。在误会解除过后,这种观察,有无意的。 也难怪,他们出现的时间地点,天然有两个重合。早上送许玫上班时,恰好也是小向开车送员工过来的时候。晚上接员工下班,两人也会碰上。偶尔,两人碰上,也会互相打烟,以示友好。 虽然小向曾经对许玫产生过想法,但是,这只是普通男人对美女的良性想象。直到武杰出现后,小向明白了自己与对方巨大的差距,也就接受了现实。其实,他的内心中并没有对武杰的过分嫉妒,而是某种自卑。从外在条件与内在信心上,深刻的距离感。 而此时的武杰,与许玫好上后,也没觉得此事与小向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沉醉于与许玫的热恋之中。 但,小向的变化,却是渐次递进的。递进这个词,武杰觉得很形象。有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跟恋人分享呢? “许玫,你注意到没有,小向虽然是个送货送人的司机,也是外面摊点的经营管理人,但是,他与一般的司机,有所不同,他最近,好像变得更快了。” “啥意思,我没听懂。” “在时髦的路上递进,在外在的形象上来断进化,并且速度加快。” 武杰用了一些在网络游戏上使用的语言,这并不是许玫擅长的内容。但是,对身边人的变化,许玫还是有兴趣的。 “我觉得,很正常啊?” “不对。最开始,我见到他时,他只不过像一名工人师傅一样。把工装穿得正式,并且戴了手套,这一点,与普通的进城的农民工司机,进化路线,大致相同。” 许玫更听不懂这方面的意思了。武杰最喜欢看到许玫那种貌似不懂的眼神。如果能够让许玫理解自己的高深,那该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事?男人嘛,总喜欢以理服人。于是,武杰开始了他的理论。而许玫呢,看到这个男人,为了取悦自己,而吹嘘,而炫耀,也是很高兴的。 这就像一个孩子,在同学面前炫耀他的棒棒糖,其实,有某些勾引的意思。 在武杰所在的公司里,存在着大量的农民工。武杰的施工部,其实许多工作,是这些人干的。这些人,没有公司的编制内,他们的劳动关系,外包于社会上的劳务公司。所以,理论上讲,他们与武杰不是一个单位的人。 这样做的好处很多。比如,他们虽然干的与武杰他们一样的事,却无法要求同工同酬,因为,他们属于劳务公司员工。这样,公司就可以节约经费。当然,福利奖金啥的,也就节约下来了。 更关键的是,他们因为没有与电力公司有长期的劳务合同,所以,如果他们表现不好,开除起来也很容易,只需要给劳务公司一个电话,劳务公司就可以办了。因为开除的压力,所以,他们的工作态度是很好的。 这是我们的特殊现象,编制,正式职工与外包劳务,有着巨大的区别。 一般武杰这种正式职工,就当所谓的班组长,带领一帮子这样的劳务工人,去进行施工作业。其实,这些劳务工人,从技术上、能力上、干劲上,并不比武杰他们差,只是因为身份问题,无法取得完全相同的待遇。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些劳务工人,在电力公司做施工,一个月也有五六千元钱,工作稳定,收入远比农村种田强多了。更何况,电力公司的施工,也不是每天都有,所以,也很轻松。所以,他们也很珍惜。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钱的多少决定审美偏好。农民进城后,最先模仿的对象,就是工人。那么,在外在审美好,工人的特征有哪些呢? 首先,是工装。工作服装上,印有某某电网的名称,上班穿是必须的,下班,也穿上,有一幅国有大企业工人的骄傲在里面。 对于武杰这种正式员工看来,这样做有些不舒服。上班穿是被迫的,下班,还得换上自己时髦的运动装休闲装,那才是现代青年的追求。 但是,对于刚进城的人来说,有一套这样的工装,也算是从衣着上,进阶到了工人阶级了。 那其中,就有一些开车的司机,他们有个习惯,就是开车戴手套,洁白的线或者棉或者尼龙的手套,显示出劳动保护的讲究。 其实,开车的人,为什么要戴手套,这个历史就长了。最开始,可能是跟电影里的西方镜头学的。早期,我们的工业化开始,比如说容钢的那些拉钢材的司机,就会每个月领到几双棉线手套。那时的汽车,因为技术粗糙,总免不了要维修。所以,学开车的人,总得要学点修车技术。 车辆里的各种油渍,要么太脏太黑,要么对皮肤有腐蚀性,所以,需要手套来保护,不要让修了车的脏手,脏了方向盘与驾驶室。这是对自己工种的骄傲与自豪,也是对当时的最高科技:汽车,的某种尊重。 而今,开车的,不需要会修车技术了。并且,车辆损坏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司机们再戴个手套,就稍微有点装。 当然,某些影视剧里的大老板,总喜欢装样子,他们的司机,也有些是戴手套的。而小向,最开始,可能就是按那个模式模仿的,他戴的是,最不经脏的尼龙白手套。活像一个随时拨刀的日本军官。 尼龙白手套,太滑,不太适合于开车干活。但它有两个好处,一是对手的贴合度比较好,显示出某种故意精致的骄傲。二是,它太白,白得耀眼,把你的注意力一下就吸引过去了。 你看到一个开破车的小伙子,如果被他的洁白尼龙手套吸引了,你偶尔会觉得,他是一个讲究的人。 此时的小向,只在手套与工装上做文章,也是为了给人一种自己很讲究的印象。 “这不正常嘛,好多开出租车的,也不仅戴手套,还戴袖套呢。”许玫觉得,此时的武杰废话特别多,但目的是为了取悦自己,还是很高兴的。 “这有所不同。出租车司机戴手套和袖套,突出地显示,自己开车,是专业的。而他不同,小向的目的,没那么简单,因为,他在不停递进。” 此时的微风从车窗吹进来,稍微有些寒冷,武杰早将车子熄了火,把它停在大堤的风口。他有一个小心思,许玫如果冷了,会主动靠到自己身上来。 许玫这个久历江湖的美女,男生的这点心思,她猜不出来?她故意不让武杰得逞,她假装很有兴趣地听武杰说话,不时还要追问,武杰甚至觉得,此时,自己的口若悬河,效果已经胜过了脚下的长江。 “他第二个改变的,是他的发型。”武杰说到这里时,许玫不禁一笑,确实,小向的发型,也变得太快了。 近几个月的小向,已经不满足于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不满足于用摩丝来固定形状。他已经开始尝试某些杀马特风格与重金属摇滚。 前段时间,正是夏天的时候,大街上某些年轻人,喜欢上了世界杯的风格。有人穿着印有某位足坛巨星的标志的球衣,有人,留着某位球星标志性的发型。 在这一点上,许玫就是个门外汉了。为些,武杰很是炫耀了一把自己这方面的知识点,搞出很渊博的样子来。 自从商业街开市以来,整个容城已经开始吹响的新的时尚风。从老八一钢厂的伪嬉皮风,发展到商业街拆迁户小青年的新朋克风了。老嬉皮风突出的特点就是:无所谓。 而新朋克就不同了,他们突出的是无所畏惧。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脸。他们有钱了,当然就有胆量,胆量大到一定程度,可以不要脸,反应出来的效果就是乱穿衣。 其实,我们的足球,根本没有看的价值。在武杰看来,这帮子国足,甚至连起码的训练量都从来没达到过,说什么球星,其实他们配不上星这个字,只能算个球。 年轻人的未来很长,他们的思绪总在远方。越是遥远的事,越能体现信息差,越能突出优越感。如果你刮个光头装陈佩斯,那已经过时了,那根本没有信息差体现出来。但是,如果你说,你这个光头,模仿的是意甲联赛那著名的裁判,那才能够显示出高大上来。因为,一般的大人,是不知道这个人的。更重要的是,姑娘们不知道。 乱用外国名人吓唬县城姑娘,用信息差取得优势感,正是新朋克们的惯用招数。 武杰看到一帮子十几岁的糙子伢,开口闭口“433、532”的说得起劲,内心中就升起一种过来人老师傅般的优越感。你们这帮子人,懂得什么叫越位么? 你们懂得什么叫香蕉球么?懂得什么叫全攻全守与攻守平衡么?你们知道盘控与传控的区别么? 嗨,没办法说。自己毕竟,还是踢过几天球的。但是要论对世界杯的热情,他还是比不上年轻人。因为,年轻人看世界杯,是为狂欢找个理由,是为信息差找个话题,是为生活在远方找个平台,是为突出群体特征找个标志。 改装排气管骑摩托深夜炸街的人,为意大利或者是德国队哪个强,飚起车来时,当然少不了一两个看热门的姑娘。他们的发型中,有染为杂色的,为某为非洲球星挂彩。也有莫西干头型,只留下像刀片一样的竖毛的,显示出凌厉与不屈服的性格。 而对这种生猛而陌生的玩法,小向的选择稍显保守。他选择了小罗的偏分发型。据他听说,小罗,是最受女生欢迎的球星,所以,这种看似老土但最近又重新流行的发型,比较适合他的表达。 为了这个发型,花去了小向三百块钱,专门到一个奇异发型的理发店定做的。那个理发店,是新朋克们推崇的中心,在那堆理发师的头上,你可以收集到七种以上不同的颜色。 小向虽然已经开始有钱了,月入过万,让他内心中稍微可以骄傲一下。当他顶着那油光可鉴的偏分发型回到宿舍时,就受到了小熊的打击。 “农村会计头。” 小熊本来是开玩笑,可当时的小向,总觉得这句话有些恶毒。毕竟,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去除农村的痕迹,他真是专往人家的痛处说。 好几天,他都没怎么理小熊。这个家伙,整天捣鼓机器,土得很,他哪里懂什么叫时尚?所以,现在还没女朋友。哼!当然,好几天,小向也没洗头。三百块的消费,至少要让它的价值,体现时间更长一些。 他的新发型,自然被武杰看到过,也被许玫看到过。当然,许玫并没有注意小向的发型。其实,本质上,她也从来没注意过小向这个人。恋爱中的人,眼睛里只有恋人。 “你注意到没有,他那个发型,有个数学?” “啥意思?” “四分之三呗,你想想?” 许玫抿嘴一笑。那确实,还真是在四分之三处,向两边分。许玫的笑,显然给了武杰鼓励。 “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中的四分之三。”这段老掉牙的搞笑爱情表白土味情话,马上引来了许玫的笑声,身体跟随着抖动,真好看。 “他的递进还没结束,后来从头发,到了脚上,鞋子的变化,你注意到了?” “哪个有精力看那?什么意思?” “头发当然管不了几天,世界杯还没结束,他就洗乱了。”武杰说到这里时,想到,那小向如果再不洗头,恐怕连坐他车的员工们,都会嫌他的味道了。 “他的鞋子,不知道,正宗皮鞋,擦得锃亮,蚊子爬上去都要摔跟头,这仿佛领导的司机一样。” 许玫更笑了,这让武杰很是开心。 领导的司机这个词,太形象了。 不是说武杰的观察力有多强,但是,他们单位领导的司机,就是这个样。他所见到的政府里面的大领导,司机也有这个特点,就是皮革擦得亮。 一般来说,女人富贵看手。因为富贵女人,是不用手干活的,所以,保养得好。比如过去的清朝的老佛爷,指甲留得那么长,那就告诉你,她是不用干活的,要不然,指甲早就断了。她是有人帮她养护指甲的,要不然,早就失去了光泽。自己不干活,还有人伺候,不是富贵人还是什么? 男人富贵看脚。长期坐在室内或者车内的男人,脚不沾土地,不上马路刷灰尘,当然皮鞋很亮。当然,完全脚不沾地,除非是病人。沾地沾灰不可怕,只要有时间,或者有帮你擦鞋的人。 领导的皮鞋是有人擦的,他们也不怎么踏入不干净的地界。但司机,除了是模仿领导的这个特点以外,还有不想给领导丢脸的意思在。 更重要的是,他们有的是时间。 送领导开会,就要在下面等。干等不是办法,于是在街边,找一个擦鞋的,把自己的皮鞋擦亮,既打发了时间,又体现讲究,一举两得。总之,如果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你会误以为,他是不用劳动的富贵人。 自从有专车制度以来,从春秋时期的宴子的马车夫开始,就有这个特点了。某些时候,车夫比主子还要讲究,还要气质逼人。 而小向走的这种高端路线,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大得多。毕竟,他是要参加劳动的。每送货,检查各门店的经营,接着同事上下班,甚至还要参与货品物资的搬运,哪怕他再会躲闪,也难免会脏了鞋子。那怎么办?自己多擦呗。 为了人前的美观,在人后吃苦,这是大多数人都在干的事,小向不觉得的辛苦。让他觉得难受的是,这么久了,居然没人夸自己。 小向的时髦递进还没结束,最近,他已经进化到带手串的程度了。 “你发现没有,他手腕上,多了一串珠子,他给我递烟时,我发现了,好像是他故意给我看似的,把手伸得老长。” “我倒没注意,是吗?” 不管小向有没有实力与威胁,许玫没注意他,这一点,倒使武杰很开心。 手串这东西,在过去是两种人戴。一种人是有钱人,什么紫檀的沉香的玉的水晶的之类,反正就一个字:“贵”。另一种人,是修行人,信佛的人,需要用它作为安心的记数的工具。 如果是一个本身有钱的人戴它,那就是在向大家宣布,自己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有一个有精神追求的人,是一个自我完善甚至有些得道成仙的人。这种情况,在有钱人的圈子内比较常见。既然大家都要钱了,那还拼什么?拼某种精神境界的高大上嘛。 对于普通人来说,往往伪装为有钱人的标志为多。比如普通木材做的珠子,你可以假装成紫檀的。塑料的当成珍珠,玻璃的,伪装成水晶。陶瓷的,也可以假装为玉石。 总之,所有用来装的时尚,其实为是打信息差,相当于以次充好,甚至无中生有。 而正直的时尚,只不过是因为人。某位唱歌天后,她披个被子出来,就会形成新的穿衣时尚。那只是因为,人们羡慕她众星捧月的地位,有钱人的潇洒。 贝多芬的发型乱,但许多学音乐的人,也把头发留长并且不洗,那只会令人讨厌。没人把你当贝多芬时,所有的模仿,都是装。 但这种装,不是没有好处的。它至少说明,这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只有那些对未来完全没有追求勇气的人,才像八一钢厂的老嬉皮一样,表达无所谓的状态,以烂为烂。 无所谓的状态,其实更多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反向表达。比如一个没有钱的人,总在说些鸡汤:再有钱,吃不过三餐,睡不过三尺,有什么? 其实,你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只能表明,你求之不得的嫉妒或者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 真正无所谓的人,一般是不对人说的。对自己无所谓的人,是真正的猛士。他当然也对别人无所谓。那种看透世间繁华,彻悟人世真相的智者,不需要得到别人的承认。但是,他们不说不装,很难被人发现。 最伟大的修行者,与念珠的好坏无关。他们并不以穿得好为耻,也不以穿得差为荣。他们根本不关心穿什么,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内心。 对于一个尝遍天下美味的人来说,他并不计较食材的贵贱,他只是对烹饪方式与味道效果,作出自己的评价。 真正的音乐家,并不在意自己的发型。他只在意音乐本身,而当他成功之时,他的音乐被人推崇后,发型自然就成了别人的时尚,好像高大上起来。只不过,他的夫人或许知道,他的发型之所以乱,只是因为洗头太少,他太懒。 小向的时尚进入递进的快车道,这一点,武杰也发现了。 “你没觉得,目前,小向对自己的衣着外貌,变化速度更快了吗?” “没怎么感觉。”许玫说到。 “是不是,他已经看上了哪个女生?”武杰的联想也是自然的。 “这个我不晓得。”许玫想了想:“对了,不是去年过年时,他老家给他介绍了对象的嘛,不晓得谈成了没有。” 武杰笑笑,谈没谈成,与小向今天的状态关系不大。其实,男生对女生的吸引力,与爱情恐怕没多大关系。况且,还不能肯定,哪怕小向与老家介绍的对象还在交往,也有可能没有产生爱情。 我们世界上,许多人把婚姻的原因当成是爱情,其实是错的。爱情只是某个过程,某个特殊情况的产物。而婚姻的双方,其实更像是共同家庭事业的合伙人。 讲到没话时,身体总是诚实的。又一阵风吹来,许玫打了个喷嚏,武杰的手就自然地伸过来了,把许玫揽进了怀里,两人斜着身子靠在一起。 武杰有一个想法:明天起,我要把她,拉到后座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 人生旷达 “冬哥,燕子,生了生了,姑娘,六斤九两,粉嫩粉嫩的,好可爱呢。”虽然小简打电话时情绪明显激动,但他以理工男特有的严谨训练素质,把话还是组织完整了。 “恭喜恭喜,我们马上过来看,马上过来。”冬子燕子很是为他们高兴,恨不得丢下生意,立即赶到武汉。 “莫过来,莫过来,李雯做手术生的,还在医院,估计还得几天才出院。燕子也怀了,进医院,不好。”小简赶紧说到。 但是,哪里抵得上冬子的喜悦呢?不光是为小简。小简早就说过,自己必须要当这孩子的干爸,而燕子就是孩子的干妈了。冬子的喜悦,是为了李雯。对于李雯来说,终于有一个始终不会被抛弃的至亲。当年,父亲去世母亲冷酷,对李雯表面坚强的内心打击有多大,冬子在那个冬天,体会最深。 现在,又到了冬天了,这可是一个温暖的冬天。李雯小简的一切,包括自己与燕子,都很温暖。 人生啊,总有些坎坷,走过来了,就开始上升。所有的苦难,都是幸福的序曲,都是喜悦更好得到享受与对比的铺垫。 人生旷达,莫过于此。 本来小简与李雯,只是通知他们到孩子办满月酒的时候,只来一个人就可以了。但是,孩子出生第九天,两人再也忍不住,开车,去了武汉。那时,李雯刚出院。 在湖北有个风俗,除了大家熟悉的孩子满月宴以外,有一个家庭内部的庆祝仪式,叫九朝。孩子出生后九天,说明母子度过了危险期,算是基本稳定了。但是,九朝,只限于真正的家人,才来祝贺。 当然,冬子与燕子,称得上是他们的家人了。礼物红包是小事,但这个热情与亲情,可是真的。 小简讲述了李雯生产过程的艰难,以及因胎位不正,不得不选择做手术时的焦虑,搞得很危急似的。结果受到了李雯的批评:“莫瞎款,现在,剖腹产的占一半以上,根本没什么危险,燕子,莫听他们男人乱说,旷达些。” 但从此以后,冬子就不太旷达了。他总害怕有某总危险,出现在燕子身上。回到家以后,燕子干活他怕,不干活,他也怕。在冬子的内心中,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像自己的父母,如此快地离开自己。现在,他关注燕子的一举一动,变得敏感小心。 “旷达些,冬哥,人人都这样过来的。”燕子劝说到。 “你怎么说话,跟李雯似的?” “本来嘛,都是女人。” 燕子有些出怀了,父母也知道了,爷爷老眼昏花,都看出来了。被动晓得与主动交代是有区别的,冬子也主动告诉了大姨,当然,爹爹一家,也来了几拨人,分别传达了关怀与慰问。 但是,燕子依然在工作,只是劳动强度小了一些。她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信心。 这一个多月来,小樊与小蒋已经完成了人生中最大的事情,回到黄冈老家,办了乡亲们承认的婚礼。农村人办婚礼,礼节繁琐,过程复杂,本来燕子要给他们半个月假,他们只用了五天,就回来上班了。 小蒋还好说,而小樊的工作,只能由燕子亲自来代替。 两人回来,当然也少不了请公司的同事们吃饭。他们只出了材料钱,整个酒席,是餐馆免费加工出来的。当然,吴李两位老师,趁此机会,在大家的鼓动下,做出了四川喜宴的十大碗。这都是在下午四点多,他们才一起吃的。 当一切尘埃落定,小蒋与小樊突然发现,自已好像都白捡了一个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前途可期的,未来有数的,美好的家。 小蒋想起自己当年在广东当油漆工时住的工棚,四张高低床上下铺,住着七八个满身油漆味的壮汉,其中有几个还不爱洗脚洗澡,那味道,简直无法想象。当年,他只想有一个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就算是天堂。 而现在,两室一厅的住房,一切都那么整洁,甚至还有一些香味,幸福得不要不要的。 那些香味是小樊带来的。小樊想起了自己以前在武汉,与燕子租住的地方,冬天没阳光,不通风,只有一张床,莫说空调,就是那个电热器,也不太灵光。 当年,她跟燕子,躺在床上想。以后如果结婚了,有一个自己的小屋,一定打扫得干净漂亮的,一尘不染谈不上,但至少,没有那种霉味。 所以,小樊只要有时间,就打扫房间,给衣柜里放上樟脑丸,给卫生间喷过花露水,给枕头下,压一个香囊。凡是对不好气味的回忆,都不能有。 甚至,小蒋还被小向嘲笑过。“蒋哥,你身上,怎么有股女人香水的味道?” “咋的?这不正常嘛。等你有了女人,你就知道了。” 回答是如此的旷达,到爱抖机灵的小向,此时竟无言以对。 小向却没有这种旷达,他只是有点“况”。什么叫“况”呢?这本是小熊对他的评价。机械狂人小熊,喜欢用专业术语来证明智慧阶层。 轴头与臼窝不匹配,轴头小了臼窝大了,造成的空隙,会让机械转动时,两者互相碰撞,发出“况况况”的声响,这就是“况”。 “未必,我是个机器?你这样比,就有点欺负人了。”小向显然不服。 “你的心思太多太大,而条件与实力却小了些,所以,就况。”早这样说嘛,小向也就接受了。反正两人私下讨论,就无所谓丢面子了。小熊损他,也不是第一回。互相伤害,是朋友的一种相处方式。 的确,小向想得太多。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对漂亮姑娘的心思,动得太多。为此,受到了小熊的多次批评。要知道,小向已经相亲成功了,老家那个打工妹现在虽然在远方,但还有几个月,过年时,她就要回来。 并且,她回来后,如果情况没大的变化,就要跟着小向,来到容城的。在容城打工很方便,况且,小向的工资,也养得起她。当然,小向还没跟冬哥说起这事,如果有可能,没资格在公司的饭店工作,在卖烧烤卤菜的分店工作,待遇也不低。 在冬哥公司,收入最低的员工,月入也有四千多了。按小蒋自己的猜想,这事,冬哥肯定会同意的。要不然,不会信任自己,把这么多的事情交给自己。对于分店的管理与送货,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内心中有一个目标,就是要达到小蒋与小樊的地位。这就有点况了。因为,从业务上说,小蒋是他的师傅。从地位上来说,小樊与老板娘的感情,他根本不知道其中有多么的深刻的内容。 在公司的几位骨干中,其实小熊都给小向排过序了。比如李吴两位大厨,算是老板请来的师傅,是客人级别的,是倍受尊敬的,不算是员工,算是某种程度的合作者。 而除了老板之外,最受信任,起作用最大的,是小樊与许玫两位女生。小樊作为账务总管,必须是老板最信任的人。这个岗位,不仅是能力的问题,更有那千金难买的信任与同舟共济的感情。 用小熊的话来说,小樊相当于公司的大内总管,这个地位,别人替代不了。甚至小蒋,虽然是小樊的老公,但依然比不上她。 而许玫呢,她是公司的门面,相当于外出打仗的将军或者外交官,用大酒店的话来说,相当于公关销售部经理及行政管理经理。她像是公司经营的一道招牌菜,处于最耀眼的位置。从形象上,能力气质上,以及平时的说话做事上,没人能够比较。当然,她是容城本地人,她跟老板老板娘的关系,千丝万缕,完全不是小熊小向这种人,能够说清楚的。 所以,小向小熊应该在公司内,把自己划为第二类骨干人士。懂业务,能吃苦,忠诚度经受过考验,就这些。所以小熊认为,小向立志要做到小樊许玫的地位,这想法有点况。 “那我跟蒋哥看齐,也不行?”小向这样问到。 小熊把骨干分为一类二类,介于两者之间的蒋哥,算是1.5类了。 “也有点况。蒋哥找到了一个好老婆,你呢?”小熊说到这里时,小向就有点灰心。自己那相亲对象,不可能有燕子这样厉害的好朋友。 小向之所以有点花心肠子在,其实是他不踏实。远方的女友,只是名义上的。自己与她的接触,并没有多少天。两人相亲时,也只是对对方家庭条件作了数学上的评估,对对方颜值作了感观上的比较,对对方能力作了初步的了解。 对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自己拥有什么,擅长什么。这两者是否能够匹配,还是一个问题。 小向喜欢手机上网,对网友的理解也有一些的。他目前与女友,只是在网上聊天,相当于网友,所以,见光死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对女友的把握性不高,只能算他的重点培养对象而已,所以他还没有把全面撒网的希望,完全撤掉。所以,在情绪与行为上,就有点况,甚至,在外人武杰看来,有些不切实际的滑稽。 即使女友过来了,也跟自己有进一步的发展,但自己能够像蒋哥一样买房置家,那该是什么时候的事?对自己的未来不确定,造成了他心理状态的不稳定,也是原因。 其实,他的打扮与时尚,并不是他有多么想勾引女生。他只是想证明自己的魅力,在这个魅力中,寻找一点点自信。天性自卑的人,需要这种证明。 在这种多次被证明的魅力中,他才有勇气面对,那遥远而不可捉摸的未来可能的爱情。 小熊其实才是最为旷达的人。既不相亲也不勾引,他现在,把工作,把机器,当成自己的情人。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当年曾经的学霸经历,不是白来的。自己拥有的知识与学习能力,在具体操作中体现出价值,自己就可以足够自信。 与小向比较起来,他的收入还要高些,已经达到了小蒋的水平。小熊长相上,没有优势,但是他相信,酒好不怕巷子深,男人是凭实力说话的。只要有实力足够,好姑娘自然会到来。其实,也有个别新来的女员工,对小熊使过眼色,但小熊此时的注意力,却在机器上,别人也丧失了信心。 冬天越来越冷,尤其是江边,况且,武杰把车窗,在有风的深夜,开得越来越大。自然,这一切,都顺利地让他们俩的约会,进入到了车子的后排。 从两人心思的不可琢磨到心知肚明,从身体上的各种试探到动作上的不可描述,他们很自然地过度到了那个巅峰状态。那不是旷达了,几乎可以叫做放旷。 别人是恃才放旷,他们是凭着年轻。热情在与寒冷的江风对比中,产生某种奇怪的刺激,车辆的减震都有点受不了呢。 年底,或者春节,要结婚,这样的事,已经在他们父母的催促下,变成了某种行动计划了。 此时的容城,已经从各类繁杂的小心思中达到某种共识。市场归拢了人性,赚钱的机会突然到来,人们的追求也明晰起来了。 在街上,装文艺的成了小众,而体现金钱数量的一切,成了最新的时尚。 这个过程,对许多人来说,是痛苦的。尤其是对一些收入不再迅速增长的退休老人来说。过去,有人写得一手好字,被人夸,有人养得一盆好花可以得奖,有人烧得一手好菜,被人需要。如今,好像这一切,都在开始贬值。自己一生习来的特长,如今都没意义了吗? 许多人,开始怀疑过去自己走过的人生,倒底还有没有价值。 你以为自己的字写得好,有人就会问两个问题:你有葛校长写得好吗?他写了金字招牌,你能吗?或者这样问:你觉得,你写出来的,与电脑打出来的字,哪个更正规? 写字的没话可说了。 养花的人,在秋天的菊展上,已经完败给园艺公司了,自己再也不敢在后人面前夸耀自己厉害,甚至有个别人,恨不得把花盆砸掉。这种人,只不过是叶公好龙,他追求的不是花的美丽,而是得奖后的那种虚荣。 好厨艺当然会受到家人的欢迎,但你也不敢说大话了。毕竟,老婆子反问一句:你有老陈烧烤做的好吃?你就没办法回答了。 所有专业吃饭赚钱的手艺,打败了一切的业余爱好。让许多通过业余爱好取得尊重的方式,变得不可行。 为此,一些抱怨的声音开始起来,在葛老校长出来转路时,就碰上了一位退休老师。 “葛校长,你说说,现在的人,只知道钱,像我们过去,唱歌跳舞的,栽花种草的,写字画画的,都觉得没意思了。这个社会,是不是越变越差了?” 这是一位过去业余爱好很丰富的老师,曾经是各类业余场合非常活跃的人。他比葛校长小十岁左右,当然,在退休老师的活动圈子里,一直是享受着赞美的人。 “不一定吧?如果说变差了,你怎么活得那精神?”葛校长总是笑着说话。 “我都要神经了,还精神。你晓得的,我过去喜欢参加活动,但现在,活动的老人们,越来越少了。年轻人也不羡慕我们了,说我们没钱吧?” “不一定是钱的关系,也许,你的业余特长,被市场代替了,是不是呢?” “校长说的也有点道理。”这位老师不得不承认,葛校长是了解他的人。自己以前会这会那,除了有人夸奖以外,甚至还有些家长,想请他教孩子们。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可能教孩子的。但是,现在,几乎没有家长会请他教孩子了,话都没这样说的。现在街面上,许多专业学习的人,办了各种培训班。 学美术的,有专业的美术老师,收费虽然高,但培训正规。学音乐的,学舞蹈的,也是一样。一旦自己的专业,可以带来收入,那就没有业余选手的机会了。 但是抱怨还是要继续的:“葛校长,人觉得,如果人只是为了赚钱,那就没什么意思了。起码,人的追求,应该是丰富的,立体的,全面的。这就像一个建筑,需要各方面的柱子撑起来,才立得住,对不对?” “我一般不把人比作建筑,我喜欢比做有生命的树。灌木需要各种枝条,而大树,只要坚强它的主干,我是这样想的,不晓得对不对。” 葛校长没直接批评对方,但这个话,还是说得明白。都是老师出身,当然明白对方的含义。 真是一个好比喻。如果把人生的过程比为建筑的话,那是没有生命的,没有比喻成树来得好。更何况,葛校长后面的演绎,就更为精彩。 灌木,才需要各种枝条藤蔓的支撑与缠绕,就像你有许多业余爱好,却没有自己的专业,那你只能长成灌木。但如果你有专业,就不需要那么多的业余支撑了。业余的东西,如同附着在大树上的藤蔓,有它,会变得好看,但没有它,也不影响大树长高。 当你把主干长得强壮与笔直,你才能够成为立得住的大树。 当今世界,随着社会化大生产在市场中走向极限,分工也就越来越细密,你所拥有的专业就会越来越精,但也越来越窄。而人确实是立体的,但这种立体,只能是你自己体味的东西,你自己丰富的东西,与社会生活无关。 社会只承认你专业分工的东西,这是潮流,个人可以不满,但那只会增加你的烦恼。如果要幸福,你就得旷达。 其实,幸福感,有可能与生活方式的丰富程度,关系不大。在某种程度上,与专一度,反而联系更紧。 比如,一个好的相声,会让你极度开心,但你如果在听相声时,三心二意,左顾右盼,那你就得不到那种强烈的体验,可惜了买票的钱了。 比如,有人在钓鱼中享受那种专一的状态,觉得很幸福。就像武杰的父亲一样,虽然钓鱼没多大收获,但是,那专门盯住水面全神贯注的状态,远比在家看电视听老婆唠叨强得多。 比如冬子,一生对爱情的想象与实践,只针对燕子一个人,结果,他体验到了最高层次的爱情巅峰。比如小熊,在学习并实践机械改造中,平静而快乐地度过了时间,也觉得幸福。至少,减少了烦恼。 不停地,需要外界的及时确认与反馈,那样得来的快乐,总是短暂或者浅表的。况且,你要得到这种及时的反馈,真的很难,你又不是专业的演员。 热恋中的人,总是享受到火一般的感觉,起伏的心绪与深刻的期盼,交织着把你燃烧。不管是身体的还是心理的,你体验着巅峰。对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会让你情绪大变。只是因为,你此时的眼中,只有对方一个人,甚至,忘掉了自己。 当你专心一件事时,往往会失去自我,没有自我意识的情绪,就会到达巅峰。 固执的自我永远存在,它会阻止你的旷达。 要破除这种自我的固执,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按葛校长的办法,用智慧看到人生的真相。一是按小熊的办法,只关注自己擅长并喜欢的那一件事,忘掉自我。哪怕只是暂时的忘掉,也是很好的体验。 但这些,小向做不到。哪怕他在看别人时,也只是关注别人怎样看他,把别人,当成自我的镜子,影响了他对幸福的体验。 其实,此时的许玫,也感受到爱情的奇妙。她忘掉自己时,感受到了真正的爱情。在爱情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偶尔,她会有某种幻觉,难道这个人,不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武杰? 他怎么这么可爱,这么有魅力呢? 其实都不是,只要你忘掉了自己,就很有可能体验到那种巅峰。 第二百九十三章 通上电了 曾经因早恋而耽误学业的,曾经聪明绝顶的小熊,这几天有点焦躁,连小向都看出来了。 事情的迹象是从一次事故开始的。那本是三分店的烧烤机维修的事,小熊被小向开车接到三分店时,机器就已经停止运转了。好像还有一些塑料烧焦的味道,小熊凭本能判断,这可能是电路短路造成的。 所以他第一件事,就是断开主电源保险装置,让机器处于无电状态。然后他再打开机器的接线电路板,察看细节,没发现有电路明显烧坏的痕迹。 该拿出万用表了,这个机器所有用电设备,他都熟悉,因为他是真正的设计与制造者,如果他都修不好,这机器就算是废了。 主电源接入变压装置之后,连接着三个不同的用电系统。第一个是接的电动机,负责整个烧烤机的转动。第二个是接的加热装置,也就是连接的电阻丝,通电发热,就是烧烤机热量的来源。第三个是调料盒开启与关闭的电磁系统。 不管连接的任何系统,电力来源后面,连接的都是用电装置。所有用电装置,都是有电阻的,每一个系统承载承载的电阻有多大,小熊一清二楚。 当电阻无穷大,说明电路不通。当电阻为零,说明用电器被击穿。而只有当电阻符合设计时的基本数值时,才能够确定电路是正常的。 当小熊把万用表拿出来,再拿出一把电线,倒有红蓝绿三种颜色,将它们分别插入电表时,门外听到一个令小熊颤栗的声音:“哎服务员,麻烦你给我烤二十串羊肉,好不好?” 这声音,太熟悉。不是因为小熊听得多,而是他记得深。 小熊不敢抬头看,只是利用柜台玻璃的掩护,悄悄看了一眼,马上就紧张了:是她! “这不,正在修嘛,如果没坏,五分钟就烤好,现在,对不起,我也不晓得几时能够修好。”服务员的回答亲切而合理。 “师傅,几时修得好呢?我家来了客,还真想买点烧烤回去。”那问话,正是冲着小熊来的。 此时的小熊穿着工装,头上有汗,几乎跟修空调的装电视的工人,没什么区别。 “马上,马上,几分钟。”小熊支支唔唔,低头连忙回答,生怕对方等急了,也怕对方认出自己来。 “如果快的话,我就多等一会。对了,服务员,卤鸭子,你先给我称一套吧。”对方看着小熊背对着她,在机器上忙碌。 小熊赶紧收拾精神,集中注意力,将机器电源装置中分线板的各个接头,试了一下,看了看万用表的摆动情况。 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手抖,小熊在用探针试电焊头时,滑了好几次,甚至,把两个并不属于一个用电器的装置,连在一起测试,当然指数为零。越急,头上的汗就越明显。一直在门外看他的小向,也奇怪起来。 “没事,美女,他马上就修得好,这机器,就是他发明的,你稍微等一下就行。”不知道小向是在安慰小熊,还是在安慰那个姑娘。 “这是他设计的?”对方虽然没有看到小熊的脸,但看到他的背影,就觉得不太可信。毕竟,这家伙,基本上的模样,跟容钢的电工学徒差不多。要不是机器太山寨,就是身边这位在吹牛。 “当然啊,这还有专利呢。” “还用这种万用表,怎么可能呢?” 一听就是行家,小熊就更紧张,但不敢回头为自己辩护。其实,今天的万用表,早已进化了。最简单的东西,就是电子显示万用表,体积小,而且显示精准,直接出数字。但小熊用的,还是那种大砖头的老示指针式万用表。那可是八十年代的产品,还是小熊从旧家电市场的一个老师傅那里,用五十块钱淘来的。 小熊初中的时候是学霸,当时黄冈的初中物理课,老师第一次带来,让大家尝试的,就是这种表。毕竟,黄冈财力并不厚,中学的实验设备,当然比较老旧。 但是,当年,小熊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凭着成绩好老师喜欢的优势,他借来这个表,用了好几天,把家里仅有的几个用电器,都拿它测试完了,记录了一大本电阻电流及电压的数据。这是他电器生涯的开始,就像是他的初恋。 他喜欢那指针突然摆动的感觉,像是心悸一般的摆动,情绪也跟着起伏。突然那么一下,最大数值上,晃了晃,然后回归于零,像极了自己当年无果无终、甚至算得上悲剧的所谓爱情。 总算试出毛病来了,是一个二极管被击穿。二极管是电路中最常见的零件。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电子工业的基础,可以算是从二极管、三级管开始的。最简单的二极管,其实包含着某种绝对的哲学理念。 二极管正常状态下,就像一个保安。正向电流过来时,他允许通过,此时电阻为零。但如果是反向电流过来时,他的电阻可以认为是无穷大,因为,它不让你过。拦住一切坏分子,不是保安是什么? 但是,当它被击穿后,就像大门少了保安,反向电流没人拦了,电阻也就没有了。当一个二极管正反两个电流都为零时,说明它被击穿了。其实,这东西,要在其它地方,只需要用肉眼观察就可以,击穿了的二极管,有电阻丝被烧过的痕迹,就像白炽灯里的钨丝,断了或者黑了的痕迹,是看得出来的。 但是,此时小熊精神过于紧张,以至于,头脑中只有一个概念:用电表试。 二极管三极管这类东西,之所以说它是现代电子工业的基础,其实,就相当于用它,实现了电子产品的数字化与逻辑化。可以这样说,一个超大规模集成电路,或者一个极端复杂的芯片,其实就是几千万甚至上亿个二极管三极管的集合体。 芯片技术电脑技术之类这些高大上的东西,组成了今天的信息处理存贮与运算功能,形成了今天的智能科技,这一切的原理,其实与这两个元件的基本原理,是一致的。 当正向电流过来时,就形成了高电平,那就相当于数字上的1,反之,就是低电平,相当于数字上的0,当然,今天在电脑上,不是用原始的二极管控制电流方向这种老办法了,他们一般用脉冲电流来实现。但最开始的计算机,确实是这种办法,实现电流的数字化的。 大量二极管与三极管的原理,不仅实现了物理模拟世界的数字化,还实现了运算的逻辑化。与或非,这三种逻辑,可以通过布尔代数的方式,转换为数学的计算。 我们在逻辑上,把两个事物之间的关系,可以用与或非来界定。所谓与,就是加法,1+1=2,这个加号,就是与。或,相当于选择题。不是1就是2,如果是2就不是1,反之亦然。非,相当于否定,或者可以认为是减法。比如白色非黑色,相当于否定一个事物绝对不是另一个事物。 这种逻辑转化为数学运算,反过来也是一样。所以,计算机不仅可以用来进行数学运算,也可以用来逻辑推理。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小熊低声音说到。好像在为自己打气,也在安抚对方。他的零配件都在电工包里装着呢,那可是正宗的,从容钢淘来的电工包。 拿出一个二极管,重新装上,一接上电源,一切正常。机器重新发热运转时,却听到那姑娘的笑声。 “啥年代了,还在用分离元器件,用个控制电路板,不就行了?”姑娘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的都是干货。 小熊估计也是急了,也可能想辩白什么。突然直起腰来,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气质稍硬。“我是怕,如果自动控制电路板坏了,检查维修不方便,况且,更换的成本也稍高了些。” “是你?”对方明显认出他来了。没办法,小熊只能应对对方的目光了:“不好意思,刚才修机器,不知道是你。” 小熊搓手时,脸都快红了。这个细节,小向没看出来,他以为,当烧烤机电阻丝发热时,那火红的颜色,映衬出小熊脸红了呢。在小向的眼中,这个小熊,对女生,是没有感觉的。 “哎呀,想不到是你。这机器是你发明的?有专利?” “对,不复杂,只是实用些。”小熊知道,对方是行家,只得谦虚一点。 “你们认识?”小向简直不太相信眼前这一切了。 “认识,岂止认识?”那姑娘一笑,对小熊说到:“你忙吧,有空,我过来找你。”她估计看到小向那惊诧的眼神,就跟了一句解释:“你这机器,还有改进的余地,我们可以探讨一下。” 说完,姑娘拿着已经烤好的羊肉串,就走了。 当姑娘拿着东西,离开分店,上了路边一辆两座的smart小车时,还从车窗伸出手来,向后面挥了挥表示再见的手,远离。留下呆呆站在那里傻看的小熊。 小向这才明白,自己错过了,某个属于小熊的故事。 其实,他们只见过两次面,仅仅这两次,就足够让某种果实成熟了。小熊咀嚼了好久,把它当秘密,加上想象的作料,已经做成一顿精神的大餐,留存在自己的记忆里。 这不是一个称得上漂亮的姑娘,但绝对有气质。她的气质,来源于某种自信与认真的品格,来源于某种说不清楚的坚硬和柔软的混和体。 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小熊刚刚吃完早餐,安排了今天车间里的事情,就听到外面修车师傅在叫他。 “熊老师,有事,你帮我看一下呢?” 修车行老板,最近生意很好,在七号门外,有车的人多了起来。他技术好,为人好,口碑好,更何况,他是容钢出来的,正牌资格的修车师傅,所以,开到他这里待修的车,一直没断。他的徒弟已经增加到六个了,还有点忙不过来。他还在邻近门面又租了两间,专门有了漆房与大修车间。 而一辆车的电路问题,难到了老师傅。他知道小熊对这方面厉害,所以请他过来帮忙看一下。 这是一台纯进口车,配电板安装在驾驶台的中控仪表盘的下面,需要人把头低到方向盘下面,才看得清。关键有两个问题难住了老师傅,一个是,电路板上全是英文,老师傅看不懂。二是,这种电路板,哪个保险接头连接的哪个用电装置,又如何检查出它坏了,老板没有经验,也没有工具。 老师傅修老车子还是精通的,但对这种纯粹第一次见到的洋玩意,还是不太明白。其实,要没有拆迁户,就不会有这种洋玩意。 这种车子,在国外,按人民币算,也得要卖五六十万,但进入国内,纯进口的话,加上购置税,得超过一百万了。这一次商业街改造,产生了一批百万富翁,甚至最厉害的几家,赔偿到了千万级别。 一般人炫富,都是买什么宝马奔驰奥迪之类的,但这些哪里满足得了年轻人标新立异的心?买一个普通人认不出来的进口车,是不是更厉害? 这个车,把老师傅都考住了。因为,没见过没修过,甚至连其技术资料、维修手册都没见过,怎么查呢? 电路坏了是肯定的,但哪里坏了,如何修,这是个问题。这个车,国内没有4s店,你叫车主怎么办? 小熊出来了,一大堆徒弟们也围了过来,看看这个专利发明人,有什么办法来解决问题。 当然,用万用表肯定是不行的,因为你不知道,哪个元器件的标准数值是多少。此时,小熊低着头看了半天,弯腰确实太累了,再加上,四周围满了修车行的人,太热,汗都出来了。 “万用表是查不出来的,要不,跟我两个人,我们进去抬出我的双踪示波器,拿出来查查?” 小熊说完这句话,就听某位徒弟身后,一个女生在笑。 这位女生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清澈如山泉,虽然穿着风衣,戴着眼镜,但有一种风骨,当时就震撼了小熊。 “要不,我来试试?”那女生直接就问小熊的意见。小熊当然很奇怪,当然想多跟这个女生说两句。 “你用什么办法?” “我用我的办法。” 她一车身,小熊就向修车老师傅看了看,老师傅点了点头,小熊知道,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她有新办法呢? 她那一天,走向了那辆特殊的两座车,当时小熊的印象是,这位姑娘走路时,笔直的身材,那背影,像是镀了一道金光。 再说一遍,那姑娘称不上漂亮,身上也没有明显的香,那是初冬的早上,但小熊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眼神发烫。小熊虽然谈过粗劣的试探性的恋爱,但他仍然不清楚,自己当时,是不是一见钟情。 那姑娘从车上拿来了一个ipad,拿出两条线接上。直接对小熊说到:“你坐进去。” 小熊坐进了待修车辆的驾驶台,按她的指示,把这两条线的接头插入了一个接口,然后,她蹲在车门口,点着那屏幕上的英语提示。 小熊的英语成绩虽然不算太好,也毕竟当过学霸,大致意思是懂的。她找到了这个汽车品牌的电脑检查页面,然后点开功能键,电脑就自动检查起来了。 “这种车,都是有行车电脑的,故障自动检测,我只是用电脑检查一下,就知道问题了。”姑娘一边在电脑上操作,一边对小熊解释,那样子,像极了当年自己的物理老师。 小熊最崇拜这种技术高手了,这个姑娘,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如此沉稳而干脆的作风,让小熊有一种神秘而激动的情绪,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对了,是它,第三个保险盒,坏了,你估计找不到原装配件,找一个电阻率相同的保险丝接上就行。” 行家,绝对行家。小熊看了看电脑上的数字,马上明白所谓相同电阻率保险丝,自己房间里就有。 “我去拿一个,先试一下。” “你还有这?不需要买?” “我只是试试。”面对姑娘的问题,小熊也想逞能。他跑进屋,找到了,然后拿出来,换上,再一打火,成了。 而姑娘收起电脑,在大家的掌声中,他们俩对望了一下,就这一下,就把小熊多年情感的电流,接通了。 几分钟前把她当高手,那么,我们能不能成知音呢? 她其实是来看热闹的。她汽车,早高峰时,由于急躁,拐弯为避开对面来车,把车刮到了水泥隔离堆上去了,车尾部不仅掉了漆,还凹进去一块。她是来修车的,结果没人接待她,一群工人,居然围着这辆进口车,她也就过来看了。 “师傅,我这车,得多久可以修好?” 姑娘本来是问小熊的,小熊却无法下面回答,直接把目光转向了修车店老板。 “这位是老陈烧烤的熊老师,不是我们修车店的。他是来帮忙的”老板一看她的车,回答到:“光油漆嘛,好说,在漆房烤一下,一会就可以开走,一天之内不洗车就行。但是,你这要做钣金啊,那就麻烦了。虽然面积不大,但要把它正过来,估计得半天。” 老板正在说话,那姑娘却并没把注意力放到老板身上,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小熊,搞得小熊有点不好意思,不好猜测,无法直视。 好半天,她才回味过来。 “半天啊?那么久,我还要赶到厂里开会呢,十点钟,算了,我搭个出租就好。” 小熊此时才稍微有些清醒,因为姑娘的目光已经移到老板身上了。“钣金不需要半天,十分钟就好,还来得及。” 小熊在说话前,已经用手敲了敲那凹下去的地方,心里已经有底了。 “真的?莫骗我?” 小熊最怕她那直视的目光了,老板一句话,把他唤醒:“只要小熊说行,就一定行!” 小熊赶紧又跑回屋,拿出来一个金属架子外带吸盘一样的东西,他出来后,将吸盘固定在车子的凹处,然后将一个把手往上一搬,只听“砰”的一声,再把把手往下一压,取掉吸盘,那车子的壳子,居然形状复原。 “你这壳子是专用材料钢的,有应力,恢复应力,它就复原了。”小熊说到。 而等其它两位徒弟过来抹灰上油漆时,那姑娘再次盯着小熊说到:“听你口音,是黄冈人吧?” “嗯,黄冈的。” “你在黄冈中学读过?” “嗯,你怎么知道?” “不告诉你。”那姑娘调皮的挑衅,让小熊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但心情如同过山车,忽上忽下的。 “你姓熊?” “嗯”,小熊除了木讷地嗯嗯外,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在这里工作好久了?” “一两年了。”小熊说到这里时,那候车店老板插话了:“人家小熊,是老陈烧烤的电机技术主管呢。老陈烧烤晓得吧?咱们容城最好的餐馆呢,姑娘,你没吃过?” “老陈烧烤,还用电机?”姑娘看着小熊,虽然她是在问老板。 “当然啦,现代企业嘛,他们老板,最开始就是在这里住呢,我们关系最好了。对了,姑娘,你在哪里上班呢?” “容钢。” 姑娘答完老板的话,就没再往下说。因为,她的车,油漆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好像要急着离开。 “老板,多少钱?” “不要你钱,你帮了我这大的忙,况且钣金也不是我做的,那点油漆,不用你花钱。” 姑娘突然笑了起来,盯着小熊说到:“钣金是你做的吧?那我该给你多少钱呢?” 小熊脸一红,居然不敢答话,拿起他的吸盘,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再也不敢出来。 这姑娘太怪了,怎么老是盯着自己看呢? 要知道,从她的作派,装束,车辆,怎么看,她都是个精英人士,她是在看自己笑话吗?还有好多疑问,确实让小熊好多天辗转反侧。 当然,他根本不敢往爱情上去想,毕竟,差距太大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她是谁呢 除了怀疑那位姑娘总在看自己以外,小熊还找了许多理由,来填充自己胡思乱想的内容。 比如,他当天回到屋就照了镜子,看自己的脸上是否有油渍,当然,他只看到自己微红的羞涩。在小熊看来,这是没出息的表现。 他另一个疑问,是对方问他,是否是黄冈的。她怎么知道我是黄冈的?逻辑与理智在经过不必要的一夜思索后,终于站了出来,自己的口音。虽然对方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但如果是在容城工作,当然也听得出江对岸的口音。 在容城的大部分人,除了容城口音以外,大不了就是武汉口音与黄冈口音了,这一点,根本不需要原因。 但最大的疑问在于那句话:在黄冈中学读过?这,凭什么呢?是不是,她认识自己?她若不认识自己,为什么还要追问,自己在容城这里工作好久了呢? 这种疑问与猜测,还有某种期待,一次次被自己否认的过程,就加深了某种心理上的依赖与思念。小熊知道,自己专心工作的状态,可能要被打破了。 许多时候,仅存于内心的东西,外人是看不出来的。这个时候的小向油头粉面,关注着他的皮鞋,他以为,小熊还是那个木讷的人。 第二次遇见她,其实是在冬哥的总店里面。那一天快到晚上,这边车间的工作基本上已经完毕,就接到许玫的电话。 “熊哥,会修电脑不?” “会一点,你电脑坏了?”许玫的声音太熟悉,小熊以本能,就这样反问。 “不是我的,是冬哥的笔记本。武杰在楼上玩,把它玩坏了。趁现在冬哥还没回来,赶紧修好,不好意思。” 那一天,正是冬哥与燕子到武汉,参加小简李雯家的九朝宴的晚上。武杰早早地来接许玫,当然没事。依然像平时一样,溜到冬哥家里,那台书房的笔记本电脑,是他经常玩的。里面有个游戏,冬哥有空还陪他一起玩。家里的钥匙,当他们离开后,柜台里有一把。反正,除了小樊,就是许玫和武杰,可以随时进屋。因为,冬哥与燕子,从来不把他们当外人。 更何况,有一些调料,冬哥已经配制好了,就放在他家的厨房里。隔一两天,车间里和分店里要用调料,一般都是小樊或者许玫,拿上钥匙,直接开门拿出来,由小蒋或者小向拉走。 没事的武杰,又上去玩电脑,结果,玩着玩着,电脑黑屏了。电脑坏了修修就好,但是,随便拿到外面去修,怕电脑里有机密,武杰还不敢作这个主。以前,冬哥的电脑也坏过,他估计是找小熊修的。凭着猜测,许玫打了个这电话。 老板的电脑,以前坏过,确实是小熊帮忙修的。要说冬哥电脑里有秘密,那也是真的,调料的配方虽然没直接在电脑里,但进货出货的记录,电脑里可是有的。还有就是他们家的财产账目,这也算是商业机密,对员工,都是保密的。 小熊一过来,就被直奔楼上而去,在许玫与武杰的关照与看护之下,仅用了二十来分钟,就修好的电脑。其实,就是电脑里的散热装置出问题了,很简单的事。当电脑主板散热不足,导致主板或者cpu温度升高时,电脑会自动停止工作。 当然,许玫与武杰除了当面关照小熊,热情地端茶递水以外,还有一点,就是怕小熊察看或者拷贝里面的内容。虽然小熊一贯老实,但是,防人之心必须有,这是对冬哥与燕子负责。人家允许你随便进入家门,你就得负起看家的责任。 许玫看到只是一个小风扇问题,根本没有接触内存及其它内容,保密当然是做到了。况且,也缓解了武杰的负疚感,当然很感激小熊的努力。 其实,冬哥所有的秘密文件,都已经做过加密处理。但是,许玫认为,小熊如果是高手,如果让他拷贝了,是不是也可以破解呢?当警惕之心放下后,剩下的就是感激。 许玫送小熊下楼时,一边拍着小熊的肩,一边笑盈盈地说些玩笑话,显示出亲热。他们是老同事了,以前在一口锅里舀饭,当然有点不分彼此。其实,正因为小熊有一种人畜无害的性格,所以,当时的两位女同事,包括小樊,在小蒋面前,都与小熊开玩笑,根本不顾忌别人的看法。因为,小蒋,对小熊也私毫没有看法。当你不对别人构成威胁时,你就是天然的朋友。 两人拉拉扯扯地说笑下楼,通过饭店大厅,突然,一丝目光刺来,小熊不禁一阵颤抖。 是她,那个穿风衣的姑娘,那个戴眼镜的姑娘,那个让他想了好多个晚上却得不到答案的姑娘。 小熊想要甩开许玫,跟那姑娘打个招呼,可是,那姑娘,仿佛是故意的,对他摇了摇头,然后低头,开始专心吃菜,好像把吃菜,当成了研究课题。 小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毕竟隔着几张桌子,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而此时的许玫,却拉着小熊,开心地说到:“熊哥,想吃什么?我请客。” 小熊只好以逃离的方式,快速离开了酒店,还不得不说到:“我吃过了,我走了。” “熊哥慢走!”许玫夸张地对着他的背景说,她不明白,小熊此时有什么急事,好像在赶时间。 这姑娘肯定是误会了,小熊回来时,总是睡不着。她肯定会误会,自己跟许玫的关系不一般。许玫那么漂亮,她是不是嫉妒了?但是,这又真的是误会吗? 对方只是跟自己有一面之缘,她今天晚上来吃饭,一桌人,有七八个,大概从四五十岁到二三十岁的男女,是一个正常的顾客模式。她对自己摇头,是怕自己打扰她吧? 毕竟,自己这个寒酸样子,跟她打招呼,她身边坐着的人,衣着体面,怕伤面子吧?或者,那里面,就有她的男朋友,怕他误会? 突然,小熊意识到,必须用逻辑了。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自己这条件与对方,大概没有产生感情的可能,最多算是浅表的认识过。如果承认这个大前提,后面的推论就清楚了。 既然没有那方面的感情,那一切都解释得通。她根本没有嫉妒,只是在光鲜朋友面前的,某种顾虑与嫌弃。你一个精英人士,咋还有这种低怂的朋友? 对,当时她肯定是这样想的。这怨她吗?自己本身就是这个状态嘛。所以,断了念想的人是最平静的。 所有心理平静的人,总是某方面断了念想的人。 每个人都有成为哲学家的机会,只要他曾经深入地孤独地思考过。最容易让你孤独并且思考的机会,大概有关于爱情。 此时,自以为理智并且深刻的小熊,陷入了逻辑推理与情感纠葛的矛盾之中,开始在哲学上找出路。其实,他不知道,他已经进入某种程度的单相思。 而单相思,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真正深刻的爱情。 许多人一生都无法经历一个完整的爱情。也许他会有婚姻,也许他会有追求自己的异性,但是,他很可能不会经历爱情。毕竟婚姻与物质生活有关,而所谓男女追求,很多人,只会达到身体愉悦的层面。 以武杰与许玫之间的关系来说,如果武杰从来不知道,许玫过去的历史,尤其是在重庆,曾经进过监狱的历史,那他们俩的感情,不可能升华到这个地步。真正的爱情,虽然与身体有关,但总与某些精神上的隐秘,联系更大。如果恋人之间,没有秘密,可能就算不得爱情吧。 最好层次的,冬子与燕子之间,他们过去所经历的,只有两人独享过的心理体验,最为丰富,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也许,这种共守的秘密,构筑了他们之间的心灵花园。就像是泡菜,你看不见它,但它在里面,水与菜之间,产生了多少乳酸,酝酿了多少化合反应,才是爱情真正的养料。 当然,对一个异性动心,并且狂热地想,不断地作出肯定否定的猜测,这种孤独,往往更多地发生在单相思时。而人人都有可能经历过单相思,所以,人人都有那么一个时段,具备了哲学家的品质。 哲学家,是表面冷静的疯狂,是自虐与自嗨的结合体。当然,不痛苦,无哲学。所以,单相思,一般是痛苦的。 此时的小熊,只是单个人在想,甚至他都没意识到,这是一种相思。对方的话在头脑中翻烧饼,对方的眼神,在印象中不断变形。 所以,才有后来,在三分店时,那不敢让对方认出来的尴尬。 小向终于明白一些情况了,这些天小熊的异常,好像有了解释。小向,一个自以为懂得爱情的人,其实根本不懂爱情。他只是在自以为是的异性面前勾引目光,他根本没有机会,体会女性的心,当然也无法参照出自己的心灵。毕竟,小熊曾经的早恋,已经算得上爱情了。 而小向不知道这一点,他显然想推销自己的聪明。 “熊哥哥,你这是什么情况?你们认识吧?我没猜错的话,你是看上人家了吧?” 小向说话,总是不准确,认识就有含义?看过就算看上?这个家伙,完全是个文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莫瞎说,跟门口修车的师傅,认识。”小熊其实也有点乱,不好解释这种状态。 “啥意思?是她跟门口师傅认识,还是你们是修车师傅介绍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小向此时,反倒显得很逻辑了。 “哎,反正,况且,也不算认识,只是见过。”小熊说完这个解释,突然觉得自好好蠢,副词用得太多,只能说明心绪不灵,或者在说谎。好在,小向并不懂得什么副词,他只是起个哄而已。 确实,小向只是起哄,前面那个姑娘,与小熊,怎么可能?开个玩笑而已。况且,开玩笑,有助于让小熊更开朗,咱在这做好事呢。 要说后来那一天的事,就有点故意了。 这一天,小熊正在车间操作,小向已经送货出去了。这个车间,完全归他负责。他正在巡视几个工位的运行情况。剁鸭子的声音有节奏,像是快板或者大鼓的声音。而负责音乐线条的,是那脱毛机的声音,那高速旋转甩干的声音持续而稳定,像是为主旋律衬托的大提琴。最有意思的,是突然的不确定时间的蒸汽,用味道的变化,编织出的旋律感,越来越浓烈的味道,好像要把车间音乐会推向高潮。 今天的卤味,第一批才入锅不久,而第二批下锅,还要等两三个小时呢。 “熊哥,外面有人找。” 修车的一个学徒进来喊他,正在工作的小熊并没有回头。找他的人太多了,有时是乡下养殖公司的人,有时是送油盐调料的,有时是收电费水费,甚至是分店的,因为机器的事情来找他。 “你让他进来,我正忙呢。”在巨大的交响乐中,小熊的声音非常大,此时,他就是这个乐队的指挥,豪迈的品格,只有在此时,才体现在小熊身上。 小熊是背着手的,像是一个领导一样。其实,他的手上戴着手套,穿着罩衣,如果不是因为颜色问题,换成白色的话,他正像是一名即将要做手术的医生。 “怕不好吧,你最好出去一下。”修车店徒弟说这话时,底气已经不足,还没等小熊回话,就溜走了。 小熊基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他在倾听这些声音,他能够从蒸汽里发出的味道,判断卤鸭子有几成熟。也可以从脱毛机的声音里,判断出机器运转得是否正常。 伟大的人总是用心一处,专心的小熊,此时感受到在工作中的某种伟大的意境。 突然,小熊发现了,分解车间的异常,剁鸭子的声音,好像出现了停顿。一个更让他吃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哟,架子挺大啊,不见客?” 标准的普通话,根本让小熊来不及思考,他猛地回头。 “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能,我这里,没有坐处,不好意思。”小熊尽力在员工面前,显示出自己的正常。他对员工们说到:“你们继续,我有点事。”然后,就往姑娘站立的门边,靠近。 但一个大问题出来了:在哪里接待她呢? 自己住的房间太过零乱,把它形容为垃圾场一点都不为过。但是,把客人往门外引,岂不是要赶人离开? “你这边还有烧烤机吗?”对方主动问起来了。 小熊只能机械地回答:“有,还在修。” “带我去看看?”对方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嗯。” 除了只要说嗯,在她面前,小熊已经完全丧失了反应能力。背后员工的笑声或者意味深长,或者还有低声的猜测,或者还有不好意的目光,这些,小熊都不知道。他只是麻木地往自己房间走去,背后跟着的姑娘,像是操作木偶的大师,用无数条绳子,把他捆绑。 进了屋才明白,自己还是太傻,满屋的所谓机械零件,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小熊自以为有用的边角料,从来没认真打扫过的房间里,弥漫着机油、电焊和塑料的味道。 “你坐,对不起,我把凳子擦一下。”小熊搬出一只凳子,基本上属于这屋里比较完整的物件了,但是,还是有灰。 “不用,我不坐。”姑娘环视着屋里的一切,突然,把目光停留在那一台示波器上:“你还有这个?” “旧货市场淘的,两百块钱,好像是人家大厂没用的东西,我捣鼓了一下,现在用得还好。” “这可是古董了,我大学实验室里有几台,都落了灰,没人用它了。”看样子,姑娘是学这个的,还是专业的。当然,她是行家,这一点,无需怀疑。 “好用,真的,还是能用的。”这句话,显示出小熊越来越差的自信,因为他不注意,遇上了对方审视的目光,从好用到能用,语气变得模糊。没自信的人总想岔开话题:“这就是,拆了,修好了,没装上去。” 这是一个双休日,小熊他们上班根本没有双休的概念。越是休息日,生意越好,他们越忙。当然,老板还算是仁慈,如果平时请假,也是可以的。反正,每个车间的人员配备,稍有冗余。 “我来,就是给你送个来的,给你。”姑娘除了肩上挎的包外,手里还有一个提袋。她拿出一个电路板:“自动控制电路。可以同时控制六个不同的用电系统,够用了吧?” “其实不用控制那么多,我这个机器,有三个系统。”小熊突然想到,这个回答,有某种拒绝的意味,马上说到:“当然,多多益善,我得研究一下,我没用过这东西。” “不难,要我教你吗?”姑娘笑着说到。 “不需要,我试试就行。” “对了,你有示波器嘛。” “这要多少钱?”小熊没用过,当然不知道它的价格。 “你要给我钱?”姑娘反问到,其实,她的反问,就是否定,容不得小熊反驳。 “不是,我得知道价格,万一我今后改造机器要用上它,得知道成本。”这个解释,小熊自我觉得圆满。 “你要跟我做生意?” “不是不是,我请你吃饭,算是回报,可以吧?” 哈哈哈哈,对突然一阵大笑,原来她笑起来,如此的豪爽,根本没有温柔女性的味道,却很是让小熊兴奋。要知道,女汉子本性露出真实的一面时,真诚最能够打动人。 面对目瞪口呆的小熊,对方脸上突然露出略带狡黠的表情:“熊学军,你不认得我了?” 第一次有陌生姑娘喊自己的全名,在容城来后,就没有的事。这一喊,把小熊愣住了。原来,这姑娘早就认识自己。怪不得,她知道自己是黄冈中学的。 “你是?”小熊抠脑袋、搓手,脚都有点站不直了。 “石小珊,二班的,你是一班的,黄高,你不记得?” 那是一个久远的历史,曾经的辉煌与伤痛,都源于那个中学。那是一个好像听说过的名字,但记不起当年的模样。 当年,黄冈高中对新入学的高中生,按中考成绩,分为十个班。成绩最好的那个班是一班,叫做火箭班,次一点的好班是二班,叫做实验班。因为教育局有规定,不允许中学专门设立尖子班,所以,就取出另外的名字。 其实,教学中两个原则,一个叫有教无类,也就是说,人人都有受教育的权利,这个已经写入法律。另一个叫因材施教。毕竟,人们的基础不同,天生智力有差异,特长也有不同,所以,得分类进行。 这两个原则,是有冲突的。但是,高考,是一个选拨制度,分数就是指挥棒。所以,为了让优秀学生吃得饱,让水平次一点的学生消化得了,不得不按规律来进行分班。但是,名称上不敢有尖子班的称号,所以,前两个班,就这样叫了。 到了高二分文理科时,就有七个理科班,三个文科班了。这七个理科班中,还是保留一个火箭班一个实验班,文科班里,也有一个实验班。这三个班算是尖子班,其余的,都叫做平行班。 小熊是以中考尖子生进入黄冈高中的。但疯狂的爱情,发生在不懂爱情的时代,并且遇上了叛逆期的爆发,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小熊不仅成绩一落千丈,并且脾气变得非常古怪。几乎,在与家长与老师的共同围剿下,愈发顽强。 他放弃了学习,把大量精力用在了他并不擅长的情诗上,理科生搞文学,本来是不专业的。但是,他将宋词的基本格律,算是掌握了个大概。 自己一门心思想追的女生,早已决绝,离他而去。而高考的完全失败,让他成了乡邻的、火箭班的甚至整个黄高的笑话,成了这些年,老师教育类似学生的最好的反而的教材。 看样子,她没有讥笑自己的意思。可是无奈的、装着无所谓的笑,怎么掩饰得了那落寞? 她是谁呢? 第二百九十五章 原来是她 “贵人多忘事,对不对?”对方目光及言语的挑战意味很浓,让小熊在深思中被动。 “对不起,黄高的事,太远了。” “你只记得刘影嘛,对不对?” 刘影,那个给他屈辱和美好的名字,那个让他不愿意回忆的名字,那个改变了自己人生轨迹的名字,多年来没人提起她,自己也不愿意再想起。想起来,就觉得难受。 当年,正是她那城市女孩的富贵与淡然,才吸引了自己这个乡村小子。结果,她只用了两年时间,就改变了一个男生。第一年,因为自己成绩的光环,偶尔得到了她的微笑。他用最大的精力,追随她文艺的特征,把自己搞成一个文艺青年。写诗填词,以及从杀马特到乡村重金属风格的多次尝试。从一个只知道刷题做卷子的人,变成了一个口若悬河的表达者。 当年自己的所有聪明劲,都用在她身上了,结果,只到了偶尔牵手的地步。自从高二过后,自己的成绩一落千丈,她就开始疏远自己,跟一个体育特长生拉扯,当然,别人比自己帅,家庭条件好些。这个,小熊承认。但是,小熊自认为,没有挽回对方的心,是因为自己不够文艺不够叛逆,没有表现出更多的聪明。 许多年轻人,都被自以为是的聪明耽误了。多年以后的小熊算是认识了真相,但一切,为时已晚。文艺女青年考上了艺术特长生,进入武汉更大的世界。而自己,却还在非专业的文艺道路上苦苦追寻。 曾几何时,小熊觉得,自己不够文艺是自己努力不够。其实,文艺与爱情一样,是一朵奢侈的花,自己的土壤,根本养不起。 城市里的文艺特长生,要想考上大学,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有这方面的天赋,二是家里要有点钱。有天赋就形成与爱好的正反馈,越学越有劲。有钱,才请得起专业老师,进得了高档的培训班。 小熊,以为自己长期引以自傲的聪明加努力公式,来挑战上面两条基本原则,结果输得很惨。文艺没上路,当然学习也不行。高二过后,参加高考,不仅拼的是聪明,更重要的,拼的是勤奋。从智商角度来说,理解力加上记忆力,这两点,小熊都不差。 但是,即使你推得出课本上所有的公式,你也不能在高考中拿高分。因为,高考,拼的是熟练程度与小技巧的集合。这些,都需要练习,都需要投入精力与时间。 他缺的,就是这点。就像英语差,其实,完全不是语法的问题。要学好英语,其实很简单:花时间精力。把课文全部背完,你英语就有了八成。 但小熊的精力与时间,都在刘影身上,所以,高考失利。不是没考上,而是考上了一个完全不感兴趣的二本外省学校,根本解决不了出路问题。他放弃了,带着老师与家长的失望,他自我流放,在外地打工,免得自尊受到一次又一次的凌辱。 一个黄高火箭班的人,居然考不上一本,他怎么有脸再去复读呢?一个被老师当作反面教材的人,怎么敢再回到黄高?况且,家庭的经济状况不允许。并且,父母对他的失望之情,已经变成天天的责备与冷眼,他只好选择了逃离。 “石小珊,这个名字好熟,我对不上号。”小熊回到现实,只好实话实说。对了,对方如此逼迫似的问题,自己是无法面对的,他低下了头。屈辱总没消失,它该来时还得要来。 “物理竞赛班,高一时,你退了,我也退了,记起来了?” 对方这一说,马上勾起了小熊的回忆。在黄高,从高一时,就从中考各科成绩拨尖的学生中,挑选初步的选手,组成竞赛班。一个最开始老师要挑一二十人,最后经过两年的学习培训与淘汰,留下五个人,组成竞赛小组,参加全国性的奥数等,包括物理化学之类的正式比赛。这是进入名校的一个渠道。 一般来说,要进入名校,有两个主要的渠道。一个是高考,完全凭那一次考试的分数,进入全省的大竞争行列。比如,全省排名前一百的,完全可以进入北大清华,而前五百的,可以填报复旦、交大、浙大等著名学校。 另一个途径是参加全国比赛,获得第一名的,可算是拿到了所有名校的入场券。哪怕获得三等奖的,进入重点大学,也不是问题。 但是,刚加入时,就知道,除了平时的学习以外,每天还得拿出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来专门做竞赛的训练,每周没有休息,别人休息时,你在训练。每年,黄高因为这种竞赛,总会有好几个同学,被北大清华提前录取。 成功率低,训练艰苦,况且,那刘影的影子已经占据了当时小熊的所有视野,他听了介绍,就放弃了。 当时,有另一个女生也放弃了,据说,是因为她看到第一本训练习题时,就觉得太难,对自己没有信心。莫说参加全国比赛拿名次,就是能够在校内不被中途淘汰,都不可能。 他们见面倒是有一次机会。带队的老师,请这两位退出竞赛班的同学,在办公室作了一次谈话,当时老师对两位都是直呼其名的。所以,石小珊这个名字,是有印象的。 但对于小熊来说,当时的一切,都是刘影,哪里还有这个人,这个名字的印记? “对对对,想起来了,陈老师找我们谈过话的。当时,陈老师喝水时,眼镜片上全是蒸汽,那样子,我还记得起来。” 想起当时的画面,那时,正是小熊刚进高中,意气风华的时候,所以,回忆变得轻松,禁不住笑了起来。 “没傻嘛,你记得陈老师,怎么就认不得我?我第一次看你修车时,就认出你来了,你还没变。” “女大十八变嘛,我当然认不出来了,不好意思。” “你怕是当时我长什么样,你也记不得了吧,毕竟,当年,你心中,只有那一个人。”石小珊明白,不能再在小熊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小熊刚才的表情与反应,她已经觉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同学,我这,你看,坐的地方都没得。”小熊终于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接待老同学,得自然一些。但这屋子,太不自然。 “我不是来坐的,你倒是安不安机器?” “安安安,现在?” “对啊,我今天休息,正好有时间。” 两人开始,摆弄机器了。其实也很简单,在小石把控制面板的基本原理及装配方法介绍后,小熊已经懂得怎么用了。这种面板,将电压电流控制得很精确,稳定性也很好,况且,还预留了今后改进的三个通道,对机器的改进提供了空间,体积还比原来的分离元件小得多,是一个相当好的改造。 两人花了两个小时,终于完成了组装,试了一下,运行正常。 此时,小熊才意识到,应该感谢对方。 小熊从里面卫生间拿出洗手液,让小石洗手。然后,问到:“我该请你客的,你毕竟是来帮我忙的。” “就等你这句话呢,哪里请?老陈烧烤?” 小熊当然不能去总店。太多的熟人,别人看了,会开玩笑,说他们在谈恋爱。 “不敢去,熟人太多,要不,那边门口,有一家做酸菜鱼的,行不行?” “行,不吃白不吃。” 看样子,对方毫不客气,并且并不嫌弃那店子档次稍低。小熊想,这位老同学,还真是随和,居然答应了自己。 两人出门时,小熊忘不了,跟一位老员工交代了一下工作,然后再出门。 到了餐馆,才说起这些年的事情。小石高考进入了武汉某211理工大学,学的是自动控制专业。虽然只是本科,但由于他们专业最近就业太紧俏,所以,很多同学,也就放弃了读研。小石家庭条件并不是很好,早点工作早点挣钱,是她的想法。 刚好有个机会,就是容钢新引进了一个新的工艺,特殊钢材的热处理,新的高炉新的生产线,产品正是市场急需的。年老的容钢,找银行贷款,花了大价钱引进这条生产线,目的是想打个翻身仗。 过去的高炉与生产线,是用的五六十年代的技术,能耗高,产品质量不行,产建材,拼不过民营钢厂。搞特殊钢,拼不过宝钢太钢,能耗高成本高,而市场趋于饱和,根本没有竞争力。所以,这些年,容钢的衰落,是技术落后的原因。 今天的容钢,不仅年年亏损,还欠着外面几个亿的债务。省里面想救它,更主要的是,容城想救它。要知道,这涉及到数万人数万个家庭的收入,给容城带来了巨大的负担。如果它兴旺了,容城的压力就小得多。如果它完全垮了,那这么多下岗待业的人,怎么办?这不仅是个经济问题,更会形成初会问题。 自从容城的房地产开始启动后,容城的土地价值就开始增值了,在银行融资就有了手段,当然,政府的担保能力就大幅提升,这是一个正循环。 这些年,有一个词叫“经营城市”,其实是利用土地房产开发为杠杆,让金融工具发挥出更好的融资作用,产生的资金效应。 一个城市的房价,主要决定因素是地价。而土地,是巨大的金融资源,所以,各个城市都有所谓的“城投”公司,其实就是整理并且拍卖土地的机构。这个机构利用闲置土地搞出三通一平,小的投资形成房地产开发的基础,引来大资金进入,最后形成资本的良性循环。 有的城市,财政收入中的一半,几乎都靠这种方式取得。大量资本进入后,容城的使用,还是比较健康的。因为他们知道,没有核心产业的优势,这种发展趋势得到的社会效应是要打折扣的。不能说多了几个拆迁户,容城就变富了。容城只有出现更多有效益的优势企业,容城才是健康的。 所以,在当地政府的有限责任担保的情况下,负债累累的容钢,才有了融资机会。下大决心引进了,二十一世纪的技术,建立了这个生产线。 以容城这样的三四线城市的条件,这样先进的设备进来,也得要有先进的人才来管理。但,本土哪里有这些优秀的专业人才呢?只有引进。 生产线的管理层,从经理到技术员,主要是靠外来引进的。容城政府,给予了大力的支持。当然,前提是,他们不仅可以出政策,关键是,今天的政府,也有钱。 小石,就是这样引进来的人才。因为专业急需,她就成了自动化控制室的一名技术员。当然,为了吸引这些重点学校重点专业的人才,容城也是花了血本的。 首先,从一百万到三十万的安家费,是要发的。博士一百万,硕士五十万,本科三十万。其次,住房,博士的面积是二百平的大平层,硕士到本科分别为一百二十到一百平米的商品房。并且,还给这些技术引进人员,每人配一辆二十五万以内的工作用车。车子自己可以买,上面直接把钱打到你账上。 这里的技术团队,是一名博士带来的,他需要什么人就招什么人。二十几人的技术团队,几乎全是小石的母校出来的。因为,那名博士,就是那个学校的人。小石是被挑中的五个本科生之一。 “那你好不容易到武汉读那么好的学校,怎么愿意到容城这个小地方来呢?” 小熊不太理解。当然,另一方面,听到这些,小熊内心中,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毕竟,小石的一切,他如果当年努力,完全自己也可以得到。为了平衡自己的酸楚,所以才有此一问。 “我来找你的,行了吧?”小石一边调皮地说话,一边吃鱼,完全不顾忌自己的形象。 这当然是玩笑话,毕竟,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况且,两人差距如此之大,小熊不可能往那方面想。 “你涮鱼就行了,拿我开什么涮?”小熊既然没有思想负担,也就轻松玩笑起来。 其实,也是因为穷。小石老家在黄冈农村,是靠苦读才有了今天的。她自已明白,自己不是那种特别聪明的人,所以就以勤补拙。从高中到大学,靠努力挣得今天这个好机会。另一方面,小石对自己的评估,是相当保守的。按自己的条件,读研究生,也不可能成为有出息的专家,还耽误及时挣钱。 在武汉工作,买房子,又得奋斗好些年,还要背上贷款。所以,有了容城这个解套的机会,那就立马抓住了。 “你把它叫解套?” “对,解套。”小石解释到:自己,就是套在贫困老家人身上的绳子,为了供自己读书,父母已经拼尽全力。现在他们的体力下降,打工也越来越艰难,如果自己不能及时挣钱,把父母从那种艰苦中解脱出来,父母身上的绳索还没有解开。 博士在学校内招容钢技术员时,自己觉得机会来了。有房有车还有钱,能够立竿见影地解决家里的问题,于是她就拼命争取,甚至找自己熟悉的老师帮忙联系。由于准备充分,得到了博士的认可,这才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另外四个本科生,除了一名是容城本地人外,其余三个,都是家庭比较贫困的。 如此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情况,让小熊很感动。要知道,穷人长期积累的自卑,最怕别人知道自己贫困的底色。但是,小石却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不仅证明了她的豪爽,而且证明了她对自己的尊重。 多少年来,都不敢面对同学了。自己在高中同学中,是一个最不值得尊重的人,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怎么敢奢求同学的坦诚呢?对方不讥笑自己都算是奢望,还跟自己说心里话? “对了,你的事,我已经打听过了,还是过去那样,聪明。” 听到小石表扬自己,更让小熊感到愕然。“老同学,我都混成这样了,你莫笑我。” “咋样?你还有专利呢,况且,也当上了主管。” “我那专利是个土玩意,还被你改造了的。什么主管,最多算是个民营企业嘛。” “你莫看不起民营企业,要不是它们,容钢还在吃大锅饭呢。况且,你们老板,确实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就发展得这么好,我容城的同事,都佩服得很呢。” “那是,我们老板,不像是个做小生意的,甚至不像是个生意人,但是,他的生意,就是做得好。两口子都厉害,那确实。” “这不得了嘛。跟着高手,你就是高手。对了,我问直接一点,你每个月,收入多少,敢不敢说?” “这有啥不敢说的?原来低些。现在嘛,大概两万左右吧。我是说全部加起来,只有这些了。” “不少了,况且,看你们老板这架势,还会越做越大的。你有什么打算?跟着他干下去?” “当然,哪里碰上这样好的老板。不光是工资,还有信任。更有,自由,这可不光是因为钱。” 对了,这些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这里的机器全是他设计与维护的,所有开支甚至时间,都是他报多少,老板就认可多少。小熊详细说了,从刚进来,到现在,自己与老板相处的大致过程。 “我总觉得,你们老板,对了,是姓陈吧,他与其他人,有些不一样。”小石想了想:“究竟哪里不同,我也说不上来。按你的说法,他不像是个生意人,但他绝对是个干事业的人。他好像对钱不太敏感,但对事,很认真,是不是?” 自己也有这些感受,但没总结出来。看样子,小石的思维能力,确实超过自己了。毕竟,她在大学,见过的高手多,提升的思维层次。 小熊知道,自己的老板,只不过是个高考成绩比自己还要差的人。从智力水平到社会经验,都算不上是高手。但是,他的身上有一种气质,是别人学不来的。 有一件事,让小熊震撼,就是两位老板的婚礼,来了许多高手,都是老板真正的朋友。他们的谈吐见识与眼光,不用细看,小熊只需要短暂接触,就明白,这是一群精英。这么多精英是老板的朋友,就像跟高手相处久了,你自然也就成了高手。 自己没考上好大学,没有见识更多的高手,结果,自己就在这底层,凭着业余的一点知道与爱好,混碗饭吃,此时,只能请这样优秀的女同学吃个酸菜鱼。连请她到老陈烧烤吃菜的勇气都没有,不得不说,这是自己最大的悲哀。 为什么这么多高手都喜欢老板?还心甘情愿地帮助他?小熊觉得,他身上仿佛有一种气质,不仅是善良与真诚,还有某种与精英人士内心相通的气质,让他们走在一起。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种气质究竟是什么,自己没找到答案。但是,对面的小石,却找到了至少是表面的特征。 老板以做事为主,并不以赚钱为主。赚钱,好像只是他做事的副产品。 这也许是个悖论。特别缺钱想赚钱的人,好像总与发财无缘。但那些并不怎么关心钱只顾做事的人,钱好像主动找上门来了。 小熊当然不敢问小石一个月多少钱,那是找打击吧。但是,能够在这里,碰到一位高水平的同学,并且别人私毫没有讥笑自己的意思,把自己当成平等的人来看,已经是一个大礼物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打算在容城干多长?”小石追问到。 “你这啥意思?你这样的高手都能够留容城,我留不得?”小熊成了捧哽,当然是进攻型捧哽。 “我猜测你的意思,估计只要老板在发展,你就不离开,对不对?” “知我者,小石也。”小熊愉快地用了文言,当然也算是调侃。但是,他突然意识到,这话可能会有另外的理解。 他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脸都要红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所谓爱情 “哈哈,本来嘛。”对方虽然大咧咧地承认知音这个词,但又仿佛轻描淡写。女人的心不可捉摸,女汉子的心,更不好理解。对于小石来说,大方地像男人一样地承认,更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办法。 进则可接近两人亲近感。退则只承认,是兄弟同学般纯洁的友谊。 要问男女之间是否有纯友谊,这一点,小熊没有考虑过。凭自己的经验及体会,他不承认男女之间有这种超越性别的关系。但是,对于石小珊来说,她认为,有可能是有的。毕竟自己读大学期间,就有一些哥们,对自己不错,但确实没有发生过爱情,连偶尔的单相思,偶尔的小心思,都没有产生过。 其实,内里有一种深刻的自卑:小石长得一般。自己喜欢的男生,当然入不了他们的法眼。而一大堆冒充哥们的所谓示好者,大都是捡漏充饥的货色。小石知道,那不是爱情。 身边的男生,自己没动过心,但别人是否真的动过心,她就不知道了。 在理工类学校,男女比例出奇地不协调。在小石就读的大学里,总体比例大约是三比一,但是,这是加上什么经管学院、会计学院之类过后的综合比例。在她们机电学院,这个比例可以达到五比一。 以至于,在大学刚开学时,机电学院院长,在给新生作开学动员时,安慰以男生为主的新生时,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考入咱们学院,有一个不幸,有一个幸运。不幸的是,咱们男生太多,女生太少,有人立志上大学要完成的三个任务,恐怕有一个很困难。” 下面有学生居然还不知道三大任务是什么,但大学生也有社会人,悄悄在底下传开了。所谓大学三大任务是:谈一个恋爱,交一群朋友,学一个专业。而对于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女来说,第一个任务,吸引力最为强大。 一般来说,青春期从初中开始,到高中进入荷尔蒙的成熟期。为了高考,为了所谓的前途与命运,在老师的监管下、家长的压迫下,他们不敢乱来。像小熊那种,敢于渺视这些压力的人,要么是疯了,要么是狂了。更多的有一种可能,是傻了。毕竟,如果你高考失败,你所追求的,基本都要失败。 早就有中学老师,以为科学与理性可以战胜头脑发昏的青年。摆出的统计数字是:中学时期的爱情,能够成功的,没有百分之一,为了千分之几的概率,而放弃对于你们命运来说是百分之百的高考,那是真正的傻瓜。 老师们总喜欢假定理性科学是有效的,但是,同学们中,却并不认同。因为,爱情,要的不是结果,要的是尝试。那异性身上发出的味道,如同大自然中春天的召唤,你冬眠再长,也会醒来。 世界进化出哺乳动物以来,异性的吸引力,是物种繁衍的基本动力。如果没有这种强大的引力,物种就该灭绝了。所以,身体自然的需要,如此强大,可以定义为生命的基本牲。所有与其对抗的力量,除了大自然,其余的,都是不行的。 这就像,一个人,企图用自己的理性与感情,来压抑自己生命的本能,就像想拉起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扯离地面,是根本做不到的。违反底层逻辑的事,就是个笑话。 如果有这种人,那他就不是人。比如,柳下惠,他是追求当圣人的,所谓圣人,神人,跟超人一样,就不是人。还有许多追求出世哲学的圣者们,他们也用理性与情感,屏蔽了异性的需求,但是,他们追求的不仅不是人的境界。他们甚至不追求生命,他们想要不死,所以追求不生。哲学上是讲得通的,但是,在实践上,他们已经超越人的范畴。当你的学生,你的孩子,从根本上厌恶或者远离异性,他是想成为圣人,还是追求不死不生?还是他另有追求?同性?恐怕,这是老师与家长,更不敢面对的情况吧。 让大家努力压抑这种本能的冲动,是非常困难的,但是,没有这种压抑,很可能会影响学习与理性的成长。 原始动能,只是基础,但它长期处于道德压抑的鄙视链之上,所以,人们不敢公开谈论。哪怕偷偷看一眼苍老师的动作片,虽然看时很爽,但是,却会产生严重的负罪感。人性被扭曲成这个样子,可能是社会发展的过程或者阶段吧。当然,如果人类在某天,可以公开谈论,可以公开进行这类活动,并不感到羞耻时,恐怕,那时候,这种吸引力,也就变得很低了。 处处是黄金,黄金便不再宝贵。 人们要追求某种事情,喜欢给它某种伪装。身体冲动,在情感伪装的保护下,就登台了。我们是因为爱情,这是多么大的理由啊。 其实,所谓情感,大致上,是生理需求与自然,与社会,共同协调,长期形成的心理反映。比如有人一看见白脸的人物出现在戏剧舞台上,就觉得讨厌,因为,它表示奸诈,比如曹操就是白脸。但是,这种设定是人为的,制造者,是整个社会参与的机制。 再比如,《红楼梦》里所描写的,富家小姐最害怕的丈夫:麻面多须郎。其实这种相貌本身并不天然恐怖,也许对方还是一个好人。但是,麻面让人联想到不干净,不干净让人联想到疾病与死亡,暴力与阴谋,一切与死亡有关的联想,让你感到厌恶。而多须,联想到扎人,联想到不修边幅的粗野,你就害怕了。 但是,这些联想,是完全没道理的吗? 怎么敢这么轻视情感?情感自从产生以来,是人类记忆力与智力的积累体现,它保护着人类种族的发展壮大,它在相当程度上,成了人类智慧的体现。 首先,情感是人类生存经验的积累。如果人类没有记忆力,没有这种将记忆转化为本能情感反应的能力,人类与一条鱼的智力水平,恐怕差不太多。人类正是因为把生存经验转化为情感,造成人的本能直觉的判断,才使人类拥有了最原始的智力。可以这样说,最早产生的智力形式,一定是表达在情感上的,而不是后来更为复杂的语言知识与形而上的理性。 所有的理性,都是以语言概念及比较而产生的抽象概念。但是,人类文明在漫长的几十万年时间里,最多表达的,却是情感,具象而生动,直接影响你的判断。 我们在远古人类的壁画中,就可以知道情感的重要性。人类自从拿起笔有意识地作画开始,就意味着智力已经发达了,已经不是简单的动物,而形成了完整的人。所以,人类最早的智力表达,体现在绘画上。艺术,是直接诉诸情感的智慧。在那个时代,智慧与情感,是相通的。 远古人类的壁画有两个特点:第一是写实,作者总是想尽量真实地画出他们所看到的具体事物,具象,是艺术的最基本特征。当然,今天所流行的抽象的、变形的所谓艺术门类,只不过是情感的反向表达,其实也是情感的一类。 第二是直接表达情感。比如狩猎场面的恐惧感,收获食物的快乐感,面对火堆的沸腾感。所有原始部落所展现出的绘画情感,基本保持了一致的情感表达方式,这说明,它是普遍的,是有规律的,是正确的。 比如与生存有关的,也就是生命的危险与安全,直接表达出的情感是恐惧与希望。黑暗表达恐惧,只是因为在夜晚,人类所面临的危险程度非常高,死亡率太高,所以恐惧。当白天来临,阳光普照,人类的视野及自我防备的能力提高,危险程度下降,所以感受到的是希望。并且,在人类学会使用与控制火以后,人类拥有了战胜猛兽的武器,所以,火所带来的光明与热量,也在情感上,表达出希望与激情的意思。 比如与体验有关的,也就是身体的舒适与痛苦,直接表达快乐与悲伤。有关男女之事,因为人体本能召唤,所表达的,就是快乐,甚至,因为繁衍的伟大,所以,也表达出崇高的情感。所以,至今,有人在歌颂爱情。 当然,肮脏的,饥饿的,疾病的,都表达出痛苦或者厌恶的情感来,甚至悲伤,那也是这类情感的延续表达。 你不能看不起情感,情感在塑造我们的本能,让我们逃避一切不利于生存,不利于幸福的因素。 比如有人把畏高,看成了恐高症。那得看程度。一般人畏高,这种情感反应,潜藏于每个人心中,这是祖先留给我们的生存礼物,不要轻视它,更没资格嘲笑它。 毕竟,在那个危险的悬崖上,你如果不恐高,还要继续尝试那些在平地上的动作,你摔死的机率会大增,结果,就是灭亡。 有些文化人,喜欢乱用之乎者也吓唬老百姓,说什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其实跟提醒要恐高差不多,只是生存的需要。这貌似高大上的理性,只不过是对长期积累的生存记忆,蹩脚的抄袭,根本抵不上感情,因为感情,起码还有点真诚。 再次回到石小珊的回忆,当年她的院长提出了本院女生少的困难后,为拯救男生的希望,又说出了好的一面。 “但是,我们学院的男生们,又是幸运的。比他们材料学院、汽车学院的男生们,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我们隔壁,就是师大啊。意味着什么?师大女生多得不得了,我不鼓励大家翻墙,但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意思?你懂得?” 说得男生们群情激昂,仿佛已经将恋爱拿捏得死死的一般。其实,结局当然也是不乐观的。区区几公里的距离,哪里能够挡得住荷尔蒙发达的其它学院的男生们,大量理工男涌入师大流窜,让自以为地利的机电学院男生们,往往坠落入看客的境地,甚至不如离得远些,眼不见心不烦。 难过的周六,让男生们只好沉溺于打游戏打篮球,基本断了念想的人,做事就比较偏激。他们有一套理论,说是清心寡欲有利于身心健康。其实,就是给无可奈何找安慰的借口。 一般而言,如同小石这种女生,有可能会受到大熊猫般的宠爱。其实不是。由于自认为奇货可居,所以,在大一时,就有些骄傲。结果,就无形中坠入了大学恋爱中,女生最常见的怪圈。 “大一傲大二俏,大三没时间,大四没人要。”大一的骄傲,是因为没经历过,无法正确判断形势。总是想找个自己特别喜欢的。长期在中学时代压抑的情感,在大学后,机会释放出来,就有了过高的期望值。比如,要有运动员的身材,要有演员的面孔,要有温柔礼貌的作派,要有宠我如公证的态度,要有请我吃饭喝咖啡的能力,要有只看我一个不看其他人的决心。 当然是不现实。大一,在这种猜测与比较中,迷糊地过了。到了大二,有些沉不住气的家伙,蠢蠢欲动,双方意愿都比较强烈,所以成功的机率看似很高。有需求,就有市场。因为供需不平衡,对于女生来说,用一个俏字来形容,不为过。但是,对于小石来说,还残存着伟大的希望,阻碍了她对身边男生的判断。 为什么说是残存的伟大希望呢?一般家庭条件比较差的女生,进入优秀大学,已经是她们多年努力,多年压抑自己的情感及身体所带来的最好结果。她们依靠惯性就想着,努力可以得到回报。她们喜欢把学习上的成功模式移置到感情世界里来,总觉得守身如玉等待那个驾着祥云而来的大圣,可以拯救自己。谁没有一个公主梦呢? 这就像当年小袁,不理解,以他优秀的条件,不追求灵魂的契合,退而求其次,追求厂妹,都那么难。因为长期受苦的厂妹,内心中追求幸福的希望,只有求助于爱情了。她们对爱情想象得极为美好,所以哪怕是有人虚幻地向她们展示假的美好,她们都是喜欢的。而像小袁这种有一定硬实力的人,反正没有浪漫与奇迹的特点,被无视。那些人知道,要拯救自己,只能靠爱情的奇迹。但小袁这种人,不像是有奇迹发生。 对于小石来说,她是感情上,从来没有优秀的,或者说她以为优秀的男生来垂青,所以,对自己感情生活,也有一种奇迹般的甚至宿命般的想法。整个大二,她混迹于男生堆里,做他们的朋友,想发现并且期待奇迹的诞生。结果,兄弟交了一大帮,却没有收获一个恋人。 大三,当然是最忙的时候。因为,大学里大部分课程,都要在大三结业,而且都是最难的专业课。英语四级早过了,但为了增加自己毕业后找工作的筹码,就要过六级,还想要一个比较高的分数。英语这东西,是一个思维及语言环境的问题,需要的是时间,是数量,是精力。并且,还要考各种证,以便于在选择职业时,有更多的可能性。所以,大三,是最忙的,根本没时间。即使你有时间,男生们也没有时间了。 大四没人要,当然,付出那么多追求你,时间精力与金钱,结果,两人一起的时间,不足半年,费效比就划不来。都是重点大学的学生了,理工科的人,喜欢把一切事情拿来计量分析。他们有一种奇怪的科学精神副产品,他们误以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可计量的,也就是可数字化的。 因为所有科学的分析基础,就是数学。如果不能数字计量,那就没办法分析了。本来是掌握工具的人,结果成了工具的奴隶。 当然,大四的下半年,除了通过论文外,就是找工作了。找工作,在地域行业上的不可预测性,导致毕业季也成了分手季,所以,按一般概率,大学恋人成功走入婚姻的,也不足一成。 付出过高而成功率过低,也是他们望而却步的原因。 青年男女把爱情神圣化,主要原因并不是高大上的哲学决定的。其实是生理心理与情感的纠葛,加之现实条件的巧合,各种因素促成。因为影响爱情成功的因素太多,变得不容易量化和分析,所以,人们给爱情披上了神秘主义的外衣,认为它是不可预测的,甚至是神圣的,这其实是假象。 这就像解一个多元多次方程组,也许看起来复杂,但经过统计学的计算,也是有规律的。 有人就专门做过此类研究。比如,在相似条件的男女中,平均喜欢上对方的机率是七分之一。从大学同学中,如果家庭出身或者兴趣爱好大致相似的男女中,如果你接触了七个以上的此类异性,大致有可能喜欢上其中一个。反之亦然。 不是说,七个男生七个女生在一起时,这十四个人,要成功一对,只是说有这个可能。从数学表达中,概率统计不是加法计算的,而是乘法计算。 结论:在相似条件的男女中,互相都爱上对方的可能性,是七七四十九分之一。 用这个结论来解释某些现象,就有趣了。比如在高中,一个班大约是四五十个人,分别有二十几个男生和二十几个女生。结果就有这种现象发生:如果你没有喜欢上本班的某们,那隔壁班某位,就是你喜欢的人。两个班的异性,加起来,差不多有四十九个人。这就是中学单相思的数学规律。 但是,这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总在单相思的层面中,家长学校的压力,让你们羞于表达,或者中学沉重的课程让你们没时间表达,所以,没成。 但这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哪怕是曾经互相表达过,甚至牵手过,最后为什么总是无果而终呢?因为后来,条件变了。你们后来因为大学的不同,城市的不同,职业的不同,各类不同,造成你们成了条件并不相似的人。你们不是一类人,就超过了数学统计的范围了。 有人总把爱情与婚姻联系到一块,其实是个误解。这里有三个阶梯,总是要攀越的。爱情,性,婚姻。爱情是感情问题,性是身体问题,而婚姻,是法律经济与社会的问题。具备其中一个条件,并不构成一定会达到另外的要求。 就是前两个的关系,也可以分解为四种情况,有爱有性,有爱无性,有性无爱,无性无爱。那解释爱情与婚姻的关系,也有四种情况:有爱的婚姻,无爱的婚姻,无婚姻的爱,无爱无婚姻。 所以,爱情与婚姻同时具备的情况,是一种非常理想的状况,是大量可能性中的一种,极为珍贵。 感情与身体与人类长期的生存体验积累有关,是祖先留给我们的生存痕迹,而婚姻是现代社会的经济与法律制度,这二者产生的时间与机理不同,造成的后果不同。它们的结合,当然是一种偶然。 对于小石来说,有一种天然的悲剧心态。自己如此努力,为了争取更好的生活,努力学习与拼搏,得到了职位与收入,得到了社会的地位。但是,有一种东西,却是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的,那就是爱情。 不是说,没有爱她。过去有大学的某些同学,也对自己有过短暂的追求,到了厂里后,也有些同事对自己表达过好感。但这种追求,在冷静的小石分析起来,都不是真诚的,至少不是百分之百的真诚。因为,他们在自己面前,既没表现出傻冒,也没表现出慌张。 好学的小石,已经在理论上,算是爱情科学大师了。她读过大量的心理的爱情的甚至某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图考,她明白,如果一个男生,在你面前没有自惭形秽,那种追求,并不纯粹。 第二百九十七章 试试看吧 本来,到容钢这一年多,小石也算见识过一些追求者的。这些人,都是冲着婚姻来的,而不是冲着爱情而来。过于冷静的人,总有这个毛病,就是容易把别人看穿。 大学四年,总与男生交朋友,导致更了解男生们的表达与想法,更失去了那种神秘与新鲜感。 许多人对对方充满敬畏,其实是来源于不了解。人类因为敬畏而产生迷信,甚至产生宗教,那是对于大自然,不了解的,当然得先害怕它,不敢轻易尝试。那些大胆尝试,要么成了悲剧,要么不死,成了神圣的人。 神农尝百草,总结出大量可供食用及药用的植物,用生命减少了人类食谱的不可能,创造出大量的可能性。所以,他成了神。 尝试,也是少年成长的必经阶段。如果一个孩子没有经历过瞎折腾的时期,那么,他的成长是不健全的。如果这个瞎折腾阶段,被打断被压抑或者没有机会尝试,那他很难成为一个勇敢的有担当的人。 有人说,六到九,烦死狗,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冒险般的探索,成了他成长的方式。狗不理他,他都要踢狗一脚,是他在确认,不可能的边界,究竟有多大。所以,他的破坏性,其实是创造性的另一种表达。 但是,在爱情上,却恰恰相反。太熟悉边界,太熟悉规律,有可能破坏这种神秘感,破坏探索精神,破坏那种宗教般的光环,从而失去吸引力。 许多女生,在男生中看起来有气质,其实就是话少表情屌,让你猜不透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让你觉得有捉摸不透的东西,来勾引你的好奇心与探索冲动。 最厉害的女生,总是不动声色地给你某种暗示,好像在意你又不是特别在乎你,让你在希望与怀疑中,探索对方的喜好。你认真地把她当课题研究,当你成了哲学家或者科学家,或者是个行动派实践者,你穷尽你所知道的浪漫或者讨好的手段,你的世界,专一于她的喜怒之中时,你孤独了,你哲学了,你痛苦并且伟大了,你莫名其妙地高兴与悲伤,你就爱上了。 最先认真的那个人,总是输家。 跳一跳,够得着的目标,最吸引人。这种女生,高冷的表象,促使你总要跳起来才行。但给你够得着的眼神,你又觉得充满希望。 在管理学上,跳一跳够得着,也是精髓。设置的目标,一定要具备这个特点,大家的积极性,才调动得起来。 你只要保持着某种矜持,并且在适合的场合,给他一个眼神,对方就冲上来了,这一招,大多数少女不会。有的人会,但并不屑于使用。她们对自身的魅力充满自信,就像镜子里的那个人,始终是世界上最美的。 对于小石来说,她所犯的毛病,也是青年男女都容易犯的。许多青年男女,想要追求一个异性,总是想,我得先接近他。先跟他做朋友,然后再培养感情。这就与爱情的基本原理,恰恰反了。 你熟悉了对方,你有可能对对方的神秘感消失,追他的冲动就不那么强烈。对方呢,也因为这个原因,跟你处成了兄弟,再也没有冲动,往恋人的方向发展。你的火不旺,怎么点得燃对方那把湿柴? 但是,也有这种情况,当你与对方都在最需要恋爱的时间或者环境里,都没有找到那个钟情的人,忽然往身边一看,才发现,对方凝视你的眼神,那你们也是有可能的。但这种可能性太小,并且,冲动值不那么高。迷恋情不够,兄弟情来凑。这种情况,是有可能形成稳定的婚姻的,但是,你有时会反问自己:我恋爱过吗? 恋情与兄弟情,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反的感情。所以,先做兄弟再做恋人的家伙们,收手吧。你们或许一无所获,或许,好不容易收获到的,也是二手的爱情,甚至,是聊胜于无的抱团取暖。 小石在大学时,没有收获自己钟意男生的青睐,那只是因为长相问题,因为方法问题,因为路径不对的问题。当然,她从来没有看见,某个男生在自己面前,变得像个傻瓜或者笨蛋的情形。 老式电影里,女生骂男生“傻样”,那就有百分之八十了。相当有道理,可遇而不可求啊。 后来,进了厂,由于工厂前期设备调试安装及运行,工作量非常大,所以没时间接触同事之外的人。同事差不多的男生呢,要么已经有目标了,要么,根本没把最好的眼神给她。因为,从成立家庭的角度来说,她的处境比较尴尬。 与自己收入及地位相同的男生,找老婆的要求,就有另外的标准。漂亮听话,是他们的标准。成功男人的标志之一,就是娶一个漂亮的女生。漂亮这个标准,亘古以来,就是英雄的标配。 有句古话:“英雄难过美人关”,好像是在提醒英雄,少看美人似的。这完全是倒因为果。要知道,若没有美人的吸引,我成为英雄,有意义吗?当英雄的目的,就是要有美人。连曹操这个大英雄都说:“揽二乔于铜台兮”,他打败强敌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尝试一下对方曾经拥有的美人。 天下英雄,有几个比得上曹操的? 英雄不追求美人,难道美人是留给你们这些鼠辈的?不公平嘛。 女生事业的成功,并不必然引来家庭的进阶。 好,退而求其次,与低阶位的男生,是不是也有可能呢?由于小石已经作为引进人才进入容钢,所以,大部分的低阶青工,也是追求者的潜在对象。 但是,女生太成功,更难组建家庭了。在这个农业社会意识残存的男权意识里,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根深蒂固,更何况,低阶男生,恐怕唯一值得骄傲的,在他父母或者他家族眼中,他是个男孩,生下的孩子,随父姓。 女生太成功,会让男生不仅失去主内的机会,也失去了主外的能力。所以,但凡有点自尊有点性格的男生,恐怕不会有多少冲动去追求能力比自己强太多的女生。找个找工妹都好些,至少得到一头:听话。 既不容易听话,又不太漂亮的,恐怕不太好找。 更麻烦的是,小石的算法。要知道,虽然她是女生,但毕竟,人家是学工科的啊。 人家毕竟跟这么多男同学当过兄弟,早就熟悉男生那一套表达意境。 有许多同事或者领导,介绍过一些人。但这些人,看她的目光,要么是挑剔的。当然,这类人,肯定不会是自己的考虑对象。 还有一些人,眼光中,确实也有些略微的羞涩或者胆小,貌似很爱自己似的,貌似对自己充满了神秘的感觉。但是,这种羞涩,是因为自己能力或者事业所带来的压迫感,是收入与经济条件所带来的降维打击,与其说是神性感,不如说是敬畏。 没有胡思乱想的羞涩,那不是爱情。 自己如果不能组成一个顶好的家庭,难道,自己连爱情也没有机会拥有了吗?没有一个让她动心的男生,她,当然也没有对任何所谓的介绍对象,动过情。 过于冷静,让自己都感到害怕。害怕自己,不是一个正常的女生。 直到,她看到了小熊。 第一次见到熊学军,她就认出来了。她当时明明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了一下。高中曾经某个时期,对他的神秘感,对他的某种少女似的好奇,被激发。 这本是一个学霸,这本是一个比自己聪明得多的人。今天,居然以这种面目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在一个外地城市相遇,这是不是缘分? 况且,对方看自己时,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神,那种羞涩与笨拙,相当明显,这让小石,感受到某种鼓舞。 要知道,他以前的女朋友,可是刘影。那可是校花。对熊学军的过去的恋爱史,小石当然明白。小熊对刘影,一定是真爱,要不然,会闹出如此大的、转变他人生的悲剧。 如今,这个小熊看到自己时,那一种脸红的感觉,是不是对自己,也产生了想法呢?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在某种女性魅力方面,是不是也可以比肩当年的刘影呢? 有了这个假设,让小石激动起来。她需要再次确认,这个小熊,是否真的对自己有那种感情。 如果不是一个情场老手,那一见钟情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小熊显然不是情场老手,他好像比一般完全没谈过恋爱的男生,还要保守与羞涩,可能是前一段的故事,伤透了他的心。 作为工科选手,独处时的分析,理顺思想的逻辑关系,是她的习惯。她分析了第二次见面时,小熊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原因。他当时肯定听出来,是自己,却故意把后背留给自己,正是他傻的表现,他最后不得不面对自己时,那张皇失措的状态,也是他的慌张。这一切,都符合,心动时的状态。 于是,她决定,试试第三次,更直接的接触。 而小熊的慌张,却另有原因。在第一次,见到这种在电子业务上,比自己优秀,甚至开好车,穿好衣服的年轻女生时,他不敢直视对方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自卑所带来的压迫感。 要知道,经济能力与社会地位带来的自卑,小熊已经习惯了。当年黄高的同学们,几乎人人都比他混得好,所以,对这种自卑,已经脱敏。 但是,对方居然在业务能力,或者说知识水平上,比自己高一个档次,这让人受不了。因为,这是小熊唯一值得骄傲的东西。在电子机械领域,平时自己除了面对自己公司的同事,就是面对修车店的这一帮子人,自己显然是以大师,至少是行家的面目出现的。但突然跳出来一个年轻的女生,居然提醒自己,电子万用表,还拿出电脑,只需要连接车辆的接口,就可以自动查找出故障,这种闻所未闻的知识,让他抬不起头。 引以为傲的知识水平,败在一个姑娘手下,并且还败得稀烂,所以,那时小熊的羞涩,其实只是羞愧。 更为麻烦的是,这个女生估计是黄高的,并且问了一句“你是黄高的?”自己只好承认,因为不清楚对方底细时,只能老实一点。但是,黄高的经历,带给小熊的,是屈辱,是笑话,是不肯提及的伤疤。 这姑娘问题如此犀利,像一把尖刀,直插自己的心脏,喘不过气来。所以,他当即只有逃离现场。那时的羞涩,其实,可以说是一种羞辱甚至是羞惭的感受。这就导致,第二次,在三分店时,他根本不敢回过身来,面对对方。怕对方认出自己,受到二次重击。 这些误会,组成了今天奇妙的饭局。假装重叙同学旧情的两人,各怀鬼胎。同学,好像也只有一天在同学。旧情,是跟别人。 当然,对方不顾脏乱,来帮助自己改进机器时,小熊感受到了某种热情。要知道,如果对方是来羞辱自己的,大不必坚持跟自己一起摆弄那么长时间的机器,还搞得满手是机油。 在整个改进过程中,对方的专业知识,也没到碾压自己的程度,至少,她没那意愿。她还对温度与时间的关系,以及继电器安装的位置,真诚的向自己请教过。 都是行业内的人,提出的问题是否真诚,当然是有判断力的。对方来看自己,帮自己,并且还有开心的大笑,还有不拘环境的答应自己的请客,这些都说明,对方对自己,是充满善意的。 于是,离开专业的聊天,离开过去的交流,变得顺理成章。 “你说,咱们还是缘分啊,当年,哪个晓得,我们会在容城工作?”小石主导着话题分配权。 “人生嘛,有些事,很难说的。”命运已经打小熊打击得够多了,如今稍有起色,更感觉到世事无常。 “兄弟,这话,有些沧桑。”小石一说完,就后悔了。这是她原来在大学,跟哥们一起说话的语气。一开始就把别人当兄弟,还是不是女生?况且,好像一下就看出对方话语的特点,显示自己多聪明似的,这种卖弄聪明的说话方式,可能会引人讨厌。 “你看看我的今天,难道不沧桑?”小熊把自己放到最低处,就不怕被羞辱。只要觉察到对方的善意,他就放开了说。毕竟,好久,好多年,都没有跟别人倾述过了。 精满则溢,话也一样。 觉察到小熊把自己放到最低处时,小石内心中有一种同情与拯救感,有一种圣女情节升腾起来,甚至,在某一刻,想拯救这个曾经的风云人物。要知道,当年在高中时,他与那位校花,曾经的故事与进展,小熊的得意与悲伤,可是占据过她们女生宿舍某个时间段的话题的。 于是,改变自己那种强势的精明,让自己变得像普通女生一样柔软,就成了此时小石的状态。 “我不要你这样悲观,我觉得你现在蛮好的。” 小石能够说出这样柔软的话,是她长期总结出来的。但是,她不知道,这句话对男生,却会产生巨大的杀伤力。 这句话的前半段,用客观中性的方式说,应该是这样的:“你不要悲观。”如果在前面加上“我不要”这三字,意思大变。意思是,我是关心你的,并且,我有权利对你提出要求。这是什么状态?这已经走出普通朋友的关心了。这是在递眼神?这是在让对方跳一跳? “我觉得你现在蛮好的”,这句话,关键点在前面“我觉得”三个字。我觉得,就区别于世界对你的看法了,我对你有特殊的看法,这是什么情感?是特别关注你的情感? 要知道,前面小熊失言说出“知我者”之时,就已经有突破的意味了,你这样应答他,岂不是把这种走出普通同学与朋友的关系,更加确认? 当然,更需要确认的,是小熊。 “我都混成这样了,只能请你吃酸菜鱼了,你都开了好车,有了好房了,咋说我蛮好呢?” 一听到这里,小石马上感觉到,表面低调的小熊,其实有一颗好胜的心。只要是比较,哪怕是自认为不足的比较,潜意识中,也有与你平等的心。 其实,小熊是想争取平等的,与自己进行的比较,虽然说得低调,但何尝不是一次争取自尊的尝试?对此类问题,必须以强大的理由,让对方相信,就是平等的。 “你的课外活动就带来收入,我的正式考试却不能增值,所以,我说你蛮好的。” “什么意思?”听到对方有貌似合理的理由,不得不让长期压抑的小熊听到某种振奋。 “你想,你的主业,是不是在这个车间当主管?你拿的主要工资,都是来源于这个岗位。但是,你的收入里的增值部分,却来自于你的业余设计。比如半自动分割架,全自动脱毛机,还有帮他们家设计的饲料自动添加装置,还有卤味的自动加料装置,这些都是你业余时间搞出来的吧?” 小石居然对自己在这里的所有技术改进,都提前了解了,这让小熊非常震惊。是什么样的兴趣,才让她如此关心?这远远超过了普通同学朋友的关心。 当然,小石其实是在修车店师傅那里了解到了。要知道,修车店师傅,熟悉这个车间里的每一个人,包括老板,甚至包括老板的去世多年的父亲。 对自己感兴趣的人进行背景审查,相当于对新的机械装置,得先了解它的技术参数一样,这只是小石的职业习惯的延伸。 “确实是业余时间,我来容城,一个熟人也没有,反正我也喜欢这个,老板也报销配件成本,我就整天窝在屋子瞎弄,算是一些半成品。” “看吧,这算是课外活动吧,老板给你钱了吗?” “给了给了,当时有奖励,每月有津贴。” “对了,这就是增值。况且,那烧烤机,也成了国家专利,实用新型。这种专利,你是发明人,我在网上察过的。所以未来,它能够给你带来的东西,不光是钱,还有其它东西,也是增值。对不对?” 专利哪怕不能带来钱上的增值,也会在行业内,带来名声上的好处,这一点,小熊当然知道。所以,对方对自己现状的肯定,不仅仅是安慰性质的。 一旦确定对方对自己不是安慰,那所说的好话,就是一种心理上的平等。任何人都不想让对方把自己当乞丐,精神上的也不行。或许对方说了好话,甚至夸奖了自己,如果是假话,纯粹是安慰,那也是把自己当精神上的乞丐,有自尊的小熊,是不可能接受的。 对方的话有理有据,小熊开始自信起来。自信起来的人,说话总是柔软与谦虚的。 “你说你正式考试,不能增值,是什么意思?” 我有资格关心你,不仅仅是态度问题,也有一个地位问题。至少,说明我们是平等的。被施舍者是没有能力与资格关心施舍者的。只有平等主体之间,才有可能。 “嗨,国企嘛,干多干少一个样,按级别岗位拿工资。我在我们技术部门,学历最低,当然待遇也就固定了的。但是,正因为学历低一些,所以做的工作也最多,因为我还是最年轻的人。所以,每天上班,算是我的正式考试,但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要增加收入与地位,跟你,是没办法比的。” “你这人,生在福中不知福。人家给你房给你车,给你一生的稳定收入,你居然还这样说,让我们这种过一天算一天的人,怎么活?” 小熊轻松地调侃起来,说明,他在心理上,已经接受了这种平等对话的角色,变得自然而俏皮。 而小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明,对小熊心理拯救的第一步,居然成功了。成功者所享有的巨大的成就感,让小石兴奋起来。 她有了第二个想法,试试看吧。 第二百九十八章 说到情怀 “什么叫过一天算一天,熊学军,我觉得,你比我过得还有希望些。至少,你有你的价值,对不对?” “莫瞎说,老同学,打击人不带这样的。”熊学军被人打击惯了,所以,会把任何赞扬当成打击的预演。 “真的不是打击,你想,你的上升空间,比我大得多,不是吗?” 但是,小熊又凭习惯理解了:所谓有巨大的上升空间,就是说你现在还不行。这就像赞扬一个女生,你说她有气质,其实也就承认了,她长得不算漂亮。 在赞美女生的词语链条中,有一个从高到低的顺序:女神、漂亮、有气质、可爱、脾气好、本质好。小石属于中间状态。也就是说,长得不漂亮但不丑,还有一些特别的韵味。 对于男生来说,夸赞他如果从事业与能力来看,也有一个顺序,从高到低分别是:大神、高手、精英、能干、有前途、有上升空间、精神小伙、好人。如果异性说你是个好人,基本上,你就废了。 这是个什么世道。 “要说有事干,不就是说我忙呗。要说我有上升空间,是说我现在还不行?”排除对方打击自己的功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嘲。我狠起来连自己都骂,还怕你骂吗?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小石有点急了,说的时候,还跺了跺脚。看样子,还有几分真诚。“我是说,你学有所用,老板呢,也用你所长。并且,你们老板的事业越做越大,你也会水涨船高,对不对?” 看到她的真诚,小熊总算放下心来。人一旦被夸,就有些飘。况且,多少年了,也没高档次的同学,夸过自己。小熊发表了感想。 “要说我们老板呢,我是说两位啊。陈总呢,不像是个做生意的,于总呢,是精明的生意人,他们配合得恰好,一个把事做好,一个把钱赚了,这两人,境界不知道比街上这些生意人,高到哪里去了。” 听到小熊这样自然地夸自己的老板,小石有些吃惊。毕竟,员工对老板的怨言,她是听惯了。但小熊如此真诚地夸奖自己的老板,以小熊的个性,令人意外。 “你仔细说说,他们有什么不同?” “我先说于总吧,就是老板娘。她这个人,精通人情事故,对赚钱这事,很是敏感。她是一个在生意上,懂得取舍的人,知道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在哪里,知道边界,也知道如何挖掘利润点。她每走一步,好像在前面都已经看好了的,虽然出乎我们的意料,但总是能够收到好效果。按理说,这样精明的人,人们都应该防着她。但是,她能够让员工感受到舒服。老板把钱赚了,员工还心甘情愿。” 小石突然感到巨大的兴趣。在小熊这番分析中,这个于燕,居然这么厉害?于是,就仔细探听了小熊的看法。 小熊就举了一些例子。比如,为了扩大养鸭的规模,来支撑自己的卤鸭子生意。她主动放弃了收购时的差价利润,并且,自己只掌握最核心的饮料添加剂的配方,其余的环节与利润,都让给别人来做。这种小利润的舍弃,换来大量的精力,投入到酒店的经营之中。 比如,她对员工,尤其是核心员工,采用的不单纯是薪酬激励,还有感情激励。她总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你一下,让你始终忘不了。这比单纯涨工资,效果要强得多。 这是她柔性的一面。还有她强悍的一面,就是面对老家亲戚朋友的态度,她坚持杜绝了自家亲戚进入自家企业工作,宁愿给钱,也不招人。再比如,对每月各部门的纯净考核,那可真是亲兄弟明算账,就连多年的闺蜜,那账也是写在明处,公开公示的。 “按你的说法,她算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企业管理者和经营者了,这在容城这个地方,算是很少见的。”小石承认,这些管理理念,在国有企业的高管中,不是没有,也不是不懂,但始终执行不好。原因嘛,不仅仅是责权利分不清楚,机制不透明。更重要的是,企业文化,没有那一种认真劲。 好日子过久了,就容易懈怠。 “但是,她应该是挣了大钱的。按我的估计,他家现在的总资产,至少也超过千万了。但是,她本人,包括她的家庭生活,并不奢侈,她本人的作派,仍然像一个打工的人一样的,甚至还没有许玫穿得好用得好。按我的估计,这个老板娘,哪怕成了亿万富翁,也不会铺张的。从他父母身上就看得出来。” “什么意思?” “我经常到他们家去。他父母现在跟过去的生活条件,当然是好很多。但是,他们走在街上,仍然跟刚进城的农民差不多,没有乍富即奢的样子。最大的特点是,老板娘对我们员工,从来没有高高在上的管理者模样,她好像始终跟我们的关系,是同事。甚至,我们好像是朋友一样,这,相当了不起。” 小石明白,能够突破出身贫困的阶层心理关口,在富裕时,不为过去贫困时的尊严缺失补课,那是一种相当了不起的强大心理。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这正是项羽与刘邦的区别。就因为这种心理区别,导致两人的带来,最后变成截然不同的结局。 一般人在贫困时,只要能够活到今天,其实,钱对人的影响并不直接。更多的,是体现在精神层面。贫困时,所受到的一切心理创伤,来源于自卑与尊严受辱。这是一种病,得治。病的成因是没钱,当有了钱的时候,就急于找补回来。 这是人性中,心理的自然倾向。所以,乍富之人,耍狠抖富,并不是说他们本质坏了,而是因为,过去对他的心理屈辱伤害太大了,这是一个心理治疗的过程。但是,奇怪的是,只有少数人,不需要经历这个过程,他们很自然地,在贫穷与富贵中过渡,并没有明显的疗伤过程。那,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弥补了心理缺憾的呢? 反观自己,也是从贫穷中走过来的。过去努力学习,向上攀援,终于有了今天。买车时,自己之所以入手这样一辆小众的车辆,就是心理疗伤的一个工具。意思是,我已经是成功人士,我像大城市的女性精英一样,开着这样小众的车。我已经跟你们平常上街的人不一样了。当然,这种心态并不是很明显,但是,确实有。所以,自己的心理强大,赶不上那位老板娘。 当年,项羽从基础上、能力上、背景上,都比刘邦强大,但因为,两人因为少时心理创伤的治愈方式不同,从而瞄准了不同的人生目标。 比如项羽,他少时,看到皇帝的旌旗车马,气势壮观。所以说了一句话:大丈夫生当如此。这就是他少有大志的表现。但是,他这种向上追求,带有强烈的虚荣心理。所以,后来富贵了,当了楚霸王,为了所谓的名声,放走了刘邦。为了所谓的显摆,不定都长安,反而定都于战略位置并不重要的老家。还说什么: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其实,就是想治愈自己当年自己的自卑,治疗过去记忆深刻的屈辱与虚荣。所以,他就是要到死,也不愿意过江东,东山再起。因为,他觉得,再以失败者见江东父老“无颜”。其实就是好面子。 反观刘邦,从一开始,就没自卑过。心理感受是自己的,你感受不到,伤害就从未发生。就像你听一个外国人在骂你,你跟本听不懂他的语言,你甚至可以一笑置之。 他脸皮厚,其实并不是没有羞耻,没有道德。而是,他看穿了世间的真相。世间本没有所谓的外在的名声,名声只是实力与现实的附着物。所以,对过于伤害过自己的人,那只是因为自己过去太弱小,根本不用记恨。对于后来屈服在自己脚下的人,也不是因为自己名声好,自己形象光辉。只不过,别人只是服从于你的实力而已。 有了这种达观,就有了他的大汉天子的大气。 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关于他的父亲被项羽抓了之后的反应。有人把这种反应,归结为刘邦的不孝。其实,这正反映了刘邦的大智慧。 当时,项羽把刘邦的父亲抓了,要刘邦投降。说如果不投降,就把他父亲煮了吃了。当时,项羽认为,自己看重名声,那打击刘邦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击他的名声。如果你不投降,望着你父亲死,那你就是不孝,你甚至都没脸见人,我就打败你了。当然,你投降,我也打败你了。这种包赢不输的策略,估计,项羽自己都要为自己的聪明,笑醒。 哪里知道,刘邦更高明。他知道,项羽爱这种虚名,他不知道,自己并不是爱虚明的人。反而,要利用项羽好虚名的特点,做上一局。 刘邦回信到:我们原来是拜把子兄弟,我的父亲,就等于是你的父亲。如果你要把父亲杀了煮汤喝,那好,既然兄弟间是有福同享,麻烦你给我送一碗肉汤过来,我也该尝尝。 碰上这么不要脸的家伙,项羽完全没想到。此时,一个难题反而在项羽这边了。你不是好名声吗?你把拜把兄弟的父亲杀了,等于杀了自己的父亲,那你不是不孝吧? 项羽自以为得计的办法,反而变成了烫手的山芋,被迫,将刘邦父亲释放,还装出很恭敬的样子。 而后世有许多人,装得跟项羽一样,以此说刘邦不孝,其实是笨蛋逻辑。要知道,按当时的情形,刘邦无论投降与不投降,都会失败,不仅连父亲救不了,自己也会丢命。所以,采用反将一军的办法,还有一线生机。况且,后来,刘邦称帝后,对自己父亲的态度,可以证明,他不仅对父亲孝顺,还很有感情。 比如,他父亲是个农民,根本过不惯太上皇的生活。他父亲,在农村养鸡养惯了,觉得家里没几只鸡,心里闷得慌。于是,在太上皇那庄严的宫殿,开始养鸡种菜。为此,刘邦并没有责怪他。反而,为了排解父亲的寂寞,将老家的老邻居老亲戚老街坊,全部搬了过来,专门按老家的样子,修了一个五陵城,让父亲在熟悉的环境中,熟悉的人情事故与生活状态中,享受晚年。这可是历代天子们,都没有做过的孝顺。没有天子容忍,自己的父亲,过着农民一样的生活,名声太坏了。为了自己的名声,让父亲受憋屈,好像是应该的。刘邦不管,为了自己父亲的快乐,居然可以不顾名声,这才是真感情。 “你在想啥?” 小熊这一问,小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长时间走神了。 “对了,你说了你们老板娘,那你们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不仅仅是为了缓解尴尬,转移话题。小石也真想知道,这两个,究竟是如何受到小熊的尊敬的。 “他就更奇怪了。在我看来,他最直接的特点,他是一个真诚的人。在这个社会上,尤其是做生意的,有他这种品质的人,已经很少了。他在人前与人后的表现是一致的。他做生意时,做事时,与平时生活中,好像跟我们是一样的人。喜欢开玩笑,说俏皮话。没什么心眼,但是,做事却很严谨。除了他的配方是保密的,其余的东西,好像没有秘密。就是有人问他跟老板娘的恋爱经历,他都可以直接说,并不隐瞒,老板娘也不阻止。他们的家,对我们几个老员工,总是开放的。差什么东西,可以直接拿。原来,他俩也住在这边,他俩的卧室,除了晚上,平时也不关门的。” 这,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是个英雄。能够以坦荡面目面对的一切的人,有一种天然的无畏。 “坦诚,是需要实力的,不仅仅是意愿问题。对不对?”小石问到。其实,在国企工作的一年多,她就已经明白,许多话,不能直说,许多事,不能挑明。工作与生活要分开,同事与朋友要分开。更莫说,家事与公事,更要分开。 通过信息不透明来保护自己,这是弱者通常的做法。但是,有什么人,可以强大到,不需要隐瞒呢? “对,我们也可以从人的本质上去解释。但是,你晓得的,人的本质不是天生的,它只是社会生活环境的产物。一切社会关系的产物,这一个定义不错。当然,我没读大学,没你学得那么多。” “呸,熊学军,我警告你,不要拿大学这事来说,你比我聪明,这是天生的,继续说!” 小石命令的口气,加上鼓励,让小熊的信心增加了不少。 “好吧,我再不说了。你说得对,坦诚需要实力。但他的实力从哪里来,边界在哪里,我还真不知道。也许,他身上有某种情怀,是我们不理解的。或许是他特殊的经历,当然,这些经历的细节我无从得知。但是,他结婚时来的朋友,可以看出,他跟大量的优秀人士成为真朋友,可能与他的情怀或者态度,也与他的能力有关。反正,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也就是说,他是有大本事的人。” “我也觉得是这样。”小石说到:“经历就是能力。许多老师,也许知识结构老了,但经历得多,总能够一语中的。有一些人,在国外学习和工作过,看待问题的能力,也比我们高得多,我承认。但,你要说他有某种情怀,这种虚的东西,不太好形容吧?” 的确,在今天,要是某人跟你讲情怀,你得提高警惕了,有可能是忽悠。因为,他是要拿这种虚无的东西,来换你的真金白银。 但是,如果不用情怀来解释,冬子身上的某些东西,确实讲不太清。 小熊也无法说明这个问题。比如,你要举例子,都会有另外解释的可能。比如,他当年,为了保护那老陈烧烤的牌子,甚至跟人打架,差点坐牢的事。你不往情怀解释,也可以解释为年轻人的冲动与激愤,甚至可以扯到与燕子有关的,某种爱情嫉妒与拼命。 比如你要举他为什么有这么多高端朋友,愿意帮他,愿意与他推心置腹。他们之间,肯定有某种超越阶层超越物质方面的共同点。这种共同点是什么,你可以有许多解释,不一定是情怀。 但是,小熊宁愿相信它是因为情怀。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解释不清楚原来的词,就只好说新词了。“我觉得,陈总,年纪跟我们大差不多,也是个生意人。但是,他倒没有多少生意人的作派。与其说是做生意的,不如说他是做事的。他在做这个事情。但做这个事情,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他的脚步,肯定不限于这个规模,这个档次,他追求的目标,我无法猜测。但是,肯定不简单是为了钱。” 小熊说得如此肯定,这就让小石诧异了。毕竟,按小熊的聪明及判断能力,他的判断,一定是有支撑的。 “所以嘛,我觉得,你比我有前途。”小石这才说到。 “莫开玩笑了,那未来的事,哪个说得清楚呢?” “熊学军,按你所说的,我大体上可以认为,你们老板的生意,会越做越厉害。他们既然如此相信你,并且与你做成了同事兼朋友的关系,那他们发展了,你不就发展了?不单纯是钱的问题,而且,你的聪明,终于有发挥的余地了。” “聪明,我聪明?”小熊说到这时,猛力夹了一口鱼,狠狠地嚼了起来,那酸辣的味道,几乎让他呛出来,他仿佛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 但是,他不能流泪。这么多年了,自己为当年,自己的愚蠢,付出了如此沉痛的代价,居然还有人说自己聪明?当年的刘影,只不过是想证明自已的魅力,学霸的追求,给她的虚荣,多添了一点光环而已。而自己,付出的,是自己的人生。 猛地咳嗽了几声音,好像有刺地嘴里,小熊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杯,喝了点凉开水,才勉强镇定下来。 “这家酸菜鱼,还是不正宗啊。下次,我还是在老陈烧烤请你,找吴师傅专门烧的酸菜鱼,那才叫好吃。” “不正宗?你昨晓得的?” “我吃过正宗的嘛。这酸菜鱼,得将大的草鱼分解成无刺的鱼肉片,经过多次处理,才下锅的,所以,吃不出有刺的感觉,那才正宗呢。鱼要大,鱼片要薄,又好吃又好看。要说起饮食这方面,每天早上,总店还有一个交流会呢。” “你们酒店还有什么交流会?什么意思?是那种开工前的早动员吗?”小石问到。许多单位或者公司,在早上开工前,都会有一个早会,领导交代注意事项,并且为员工精神状态打气,或者讲评昨天的好坏,或者提醒今天的注意事项。 咳咳咳,小熊笑得咳出来了,再拿那个杯子,喝了一口水。“哪里啊,根本不是,那叫早谈会。就是几个厨师,包括我们陈总还有一些工作人员,坐下来,讲美食的坐谈。不光是我们餐厅做的哟,甚至还包括什么外地饮食、西餐之类的,总之,对于他们厨师,相当于业务交流。对于其它人,相当于美食课程。听了的人,哪怕成不了好厨师,至少,也算是长了美食方面的见识,很有意思的。不过,我在这边,很少参加而已。” 这就很明显了,这个老板,根本不是单纯做生意的人,他居然还安排这种活动,说明,他对美食本身,是真爱。听小熊讲,这个老板,还有许多其它与美食毫不相干的能力,也是很神奇的。比如对建材的了解,以及对设计的精通,简直是跨专业的大神。 此时,小石望着小熊,他的闪光的眼神及兴奋的言辞,已经说明,他已经跟正确的人走到了正确的道路上了。当年的学霸,有重新辉煌的可能。 他还是一个纯洁,甚至能干的人。想到这里,小石头一低,脸上有些发烧。 而对面的小熊,突然发现,自己喝水的杯子,居然是小石自己喝过的杯子,边沿上,还有她口红的印子。 小熊的脸,又红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交往上了 两个脸红的人,互相都不敢直视。对于小熊来说,不敢多想。但此时的小石,想法特别多。 要让小石这个冒充女汉子的理工技术员,轻易地作出行为上的决策,那是相当困难的。必须想得多,才能解难题,这是长期学习经验的习惯。 过去,没有遭遇爱情的小石在漫长的等待中,在无数经典作品中汲取营养。她知道,对面坐着的,并不是年轻军官也不是省长贵族,当然自己也不是美丽高中的安娜。 稍微有点身份认同情节的当代所谓精英们,都不屑于从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中寻找爱情的模板,认为,我们的经典里,没有真正的爱情。 那么,最为宏大的托尔斯泰,被称为西方文学的高峰,他所描写的爱情,老被认为是正宗而纯粹的。小石在中学阶段,情窦初开,但没有时间与精力思考爱情。到了大学后,当看到别人进入实践阶段时,就以书籍来安慰自己的人生。 聪明的人,当然能够看得出所谓《简爱》中那种爱情的苦涩与虚幻。也看得出所谓《呼啸山庄》中那种颠倒与邪恶的意境。更不用说所谓劳伦斯的东西,简直就太过,而《俊友》中的男主,根本太假。但是,《飘》中所描写的,虽然很美,但是却距离时代太远,与现实,没有可比性。所以,安娜的故事,更复杂,更能够贴近人性。 如果你在所谓高端场合,在精英聚会中,不能够背诵莎士比亚或者托尔斯泰的几个句子,英文俄文倒不要求,中译本的句子,也可以撑场面,好像,你就不是一个读书人。 当然,今天看来,拿着这些外国的过时的东西来装门面,除了得到一个酸的印象外,应和者寡,没人听。但是,在当时,安娜的命运,确实,赚取了小石的眼泪。 自己面前坐着的人,倒更像乡下的贵族,老实巴交的列文。要知道,列文,的爱,的确真诚。也许,自己不会拥有浮华或者浪漫的爱情,但是拥有一个百分之百的男人,也是值得尝试的。 但,有个前提,列文总算是乡下的贵族,再不济,也算是个土土的地主。甚至,有人说,他就是作者的影子与化身。毕竟,一个叫列夫,一个叫列文。 所以,眼前这个男生,必须有值得骄傲的本钱,不仅仅靠脸红,就可以证明。小石想努力证明,这个男生,是有前途的,是配得上自己的,是一个优秀的人。为了他的百分之百,她愿意,沙里淘金。 “熊学军”小石直呼其名,体现的是把他当自己人。“你不要老把我小石小石地叫,你以后,就叫我小珊,行不行?” “嗯,行。” “那你现在,就叫,快叫。” “石,小,小珊。”吞吞吐吐的样子,很是可爱。这个不修边幅的小熊,红着脸憋出的称呼,自有他的魅力呢。 “这就对了,咱们老同学,不要生分了。这样,今天我也算吃饱了,下一次,我请你,怎么样?” 小熊一听,有一种振奋。这是啥意思呢?莫非,两人要长期交往,至少可以像同学或者朋友那样,长期往来?当然,哪怕不谈朋友,有这样一个说得上话的老同学,也是一件美事。 “好,下次,我们之间,谁请谁,都行。”小熊已经没有更多的话了,因为,这种交往模式,既让人高兴,也会带来压力。 “你的那些机器,都是用老式机械模式控制的,再就是大量使用的分离元件,稳定性不够好,我利用休息日,来帮你改造一下,都改为自动模块控制,行不行?” “行倒是行,我得跟老板说一声,毕竟,这个成本。控制模块是要钱的,况且,你这样的人才,技术咨询费,一般也不低。” “哈哈哈哈,熊学军,你也成了生意人了?”小石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要咨询费,我只要你请我吃饭就行。我是帮你,又不是帮老板,不要钱。况且,现在这简单的控制模板,很便宜。我跟你说,今天给你那个,只要两百块就搞定了,去一趟武汉电子市场,你就明白了。” 这就说得有点明白了,她是冲着自己来的。 当然,今天就是双休,吃过饭,小熊付完账,只有一百多块钱。小石就离开了,因为下午,小熊本人,还有车间管理的事要做。 但是,他请一个姑娘吃饭的事,还是引起了工友们的猜测。大家虽然不敢明问,毕竟平时小熊这个人,不仅话比较少,而且管理也比较严格,不太跟员工们开玩笑。 但是,大家看到小熊那乐呵呵的样子,就明白,这家伙,跟那个姑娘,至少在中午时,相处得不错。 这话,肯定会传到小向的耳朵的。小向中午一般不会回到七号门这个小院。回来也只是拉货送货之类的,没机会跟小熊多聊。以小向的性格,他也算自认为是老骨干员工,属于管理阶层。只不过,这人平时说话本来就比较飘,员工中,也有几个,跟他传闲话的。 “哟嗬,研究起来了?”看着小熊对着那台维修的烧烤机摆弄的神情,晚上回来的小向知道,得调侃一下这家伙了。“你是在研究机器呢?还是在研究人?” “莫扯,当然研究机器嘛,这屋子除了我就是你,研究人,研究你?” “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一个美女,跟你在这屋子呆几个小时,你以为我不知道?什么关系?老实说!” 小向这个八卦爱好者,一旦被他关注了,第二天,有可能全公司的人,都会知道。 “原来黄高的同学,偶尔碰到了。人家是容钢的技术员,你莫乱说。” “哟?闷葫芦干大事,不做生不做气的。你居然还吊到了七仙女。我都听人说了,人家开好车穿时装的美女,怎么有兴趣在这里,跟你摆弄这些机油螺丝的,恐怕是看上你了吧?看不出来,熊哥,你才是高手呢。” 其实,小向不仅仅是好奇,内心中也有一些骚动。毕竟,这么高端的女生,自己可根本不敢想。要论勾女生,自己从技术上来说,怎么也比小熊强。至少,自己占一个脸皮厚,那自己怎么就遇不到这种好事呢? “别人真是来弄机器的,她学的就是这个。况且,有些方面,她专业些,当我老师,够资格。” 小熊的辩解,根本不能说服小向。“师生恋啊?熊哥,你这人平时不玩,原来憋着大招嘛。” “不是不是,你莫瞎说。人家帮我装了个自动控制模块,提升了机器的稳定性,据说,这个模块也不贵,我不熟悉,是要研究一下。” 答非所问,当然小向不会放过他。“那我问你,那一天,在三分店那个,说要来找你的,是不是她?” “是,她,我当时没认出来,她认出我来了。我们是黄高的同学。” “呸,哄我。既然是同学,怎么认不出来?况且,那一天,我看你们两的眼神,就不正常,你以为我没看出来?” 其实,后面的一个判断,小向也是过猜。当时,哪里想得到,还有下文。当然,如果真是同学,认不出来,也会眼熟发愣,当时,他们两人,确实没这个过程。 “我们不是同班的,是一个级的。她长变了,所以一时没认出来。” “亏得我们当兄弟这么久,居然连我都瞒,你中午请人家吃饭后,回来后表情就不正常,你以为我不知道?别人都告诉我了。老实说,肯定有那个意思,对不对?” 听到这里,小熊急了。他知道,如果这事由小向添油加醋传出去,自己的名声倒没啥,万一传到小石的耳朵里,可能会让她尴尬。 “向哥,我警告你,如果你在外面乱说,莫说我们做不成兄弟呢!” 看到小熊如此正经严肃,小向知道,这事,不能乱开玩笑的。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小熊的顾虑在哪里。 “也是,玩笑归玩笑,事情归事情。人家一个这样的人,本来是帮同学的,闹个不清楚的名声,也不好。我以后,不说就是。你放心,轻重,我还是知道的。” 小向明白,以小熊今天的条件,与那姑娘如果要恋爱,他想都不敢想。毕竟,现实的差距有点大。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当年小熊作为学霸时,在同学眼中,还是曾经有过光环的。这种光环,与他后来的际遇形成对比,以至于,小熊被压迫多年,现在,都没从失败感中爬出来。 当然,如果有女生经常来这里,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小向对城里的女生,并不一定产生了恋爱的想法,但是,总爱跟她们相处,那是一件相当愉快的事情。 “兄弟,这事咱们不说了。她是不是以后,还要过来?” “大概吧,中午,她反正这样说的。” “这就对了,咱这屋子,一个好凳子都没有,是不是得整理一下,还有,你那床上,乱七八糟的,对不对得起人?” 这倒是句实话。于是,两人就开始了整理工作。在外面的工作间,倒用不着整理,毕竟大堆的机器,稍微归置一下,元器件,摆放有序就行。 而整理卧室,却是小向的强项。这卧室,是他们两人住的,一边一张床,中间一个大桌子,两边有大立柜。这一切的整理,小向就比小熊能干多了。 两人搞了两三个小时,才算初具规模。两人洗澡完毕,躺在各自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兄弟,估计再过两个月,我就要搬出去租房子住了。你晓得噻,我女朋友要过来的。” “晓得,也没必须搬出去,租房子不是有成本?要我说,我到集体宿舍去住就行,我的工作间在外面,不打扰你们的。” “那肯定不行,你留下,我在外面租。我打听了,有那种一厨一卫的,就在这附近,一个月才几百块钱,这个钱,我还是没问题的,对不对?女朋友来了,得讲生活质量嘛。整天在这里,不是你的机器响,就是外面鸭子叫,往久了,身上就有一种卤菜味,我怕她来了,不习惯。还是租一间,好些。” “行,你有你的想法。但是,我跟这个小石的事,你暂时不要跟冬哥他们说。毕竟,人家只是看老同学,免得别人误会,好不好?” “我晓得轻重。”小向翻了翻身:“对了,明天,早上,我出门早,有个事,你还是把我们被面、床单、枕头套,全部换了,我都拿出来放在凳子上了,人家大学生来,看到了,太窝囊。” 小向说了句“跑马溜溜的山上”,两人都暗笑起来。单身久了的男子汉,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体现在被子床单之上。 小向的作息是分为几个片段的。早上,得五点半起床,六点钟开始,就收鸭子,到了七点钟,就得把验收完毕的活鸭子,送到这里来。八点钟过后,就得把昨天晚上卤好的鸭子,装上车,送到各分店及总店去。然后,按老板的要求,拉回卤菜的调料来。这样,大约十点多钟,如果各分店巡视没其他事情,他就可以在总店吃点东西,在车上睡上两三个小时。因为晚上,他要开车接员工下班回到七号门那边的宿舍,所以,睡觉时,都到了凌晨一点钟了。所以,整个白天,他几乎不会回到这个宿舍。 晚上睡五个小时,白天睡三个小时,对于精力过剩的年轻人来说,什么都够了。 小熊却完全不同,他除了七号门边上的院子外,就是到八号门边,原来燕子父母租住过的院子去一下。那里,是饮料添加剂的加工厂,只加工添加剂,除关键材料由燕子采购外,其余的,都是他来照管。所以,每月为这个机器的维护,也给了他两千元的津贴。 除此之外,他几乎不用出院子门。就连车间这里,与房东大婶大交道,甚至算账的事,都是他在做。燕子对他是完全信任的,就像冬哥对他的信任一样。 现在房东大婶,拿小熊当老板了。每个月,鸭血鸭毛的收入,完全可以覆盖房租水电及燃气费用,还有剩余。这每个月大概不剩余几千元甚至近万元的钱,燕子也交给小熊打理。 一方面,小熊机器维护的材料费在这里出。另一方面,优秀员工的奖励这方面,也是完全由小熊自己来决定的。小熊才是真正的管理者,因为他手上有钱有权,这就是权威。当然,既然是公家的钱,小熊可从来没有因为私事,在这里面拿过一分。他对每笔开支,都记了流水账,不管老板娘看不看,每个月结算时,都要递上去。 其实,收入高,有管理者权限,还利用了自己的业余爱好,这些都不是小熊最感自豪的原因。最主要的自豪,来自于两位老板的绝对信任。至今,小熊的任务提议,两们老板,从来都没说过一个不字。这种信任,让他有一种归宿感,把这个车间,当成了自己的家。 第二天,吃过早饭,员工们已经开始了一天新的工作,卤锅里那交响乐重新响起时,小熊却有某种期待感。 其实,他对小石,根本不敢想象更多。他只是觉得,终于有一个老同学看得起自己了,自己这两年,在冬哥的公司里的成功,终于等来了一个合适的欣赏人,这对自己的自信心,是莫大的鼓励。 要知道,小石昨天把自己喝水的杯子递给自己时,那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就让人兴奋。说明,她是真把自己当同学当朋友,当成天然的平等。 这种在同学中天然的平等概念,已经消失了很久了。自从自己成为学校老师的反面教材以来,从来没奢望同学的理解。甚至,害怕见到同学。 如果没有那次喝水的经历,小熊内心中,还有一种感觉。会以为,这个小石只是同情自己而已。一个大男人,最不喜欢的感觉,就是被人同情。 这种自然的动作,可以说明,她并不是出于同情。至少,她对自己,有一种尊重或者亲近。同学间的亲近感,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奢侈品。 “嘿!”背后突然被人一拍,听声音,闻香味,就知道,她来了。 在众多员工的关注下,小熊就产生了某种恐惧的逃离感。“走走走,到我屋里去。” “我参观一下嘛,你怎么老把人家往屋里带?”尽管车间交响声音大,但是小石说话,好像故意提高了声音。有些员工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他们的目光别有意味,小熊当然有点压力。 见小熊的窘态,小石内心却有点喜欢。因为,一个男生越是在自己面前不自然,越说明,自己是有冲击力的。先顺坡下驴,随着小熊进了屋。 “哟,你整理了的?比昨天整洁多了嘛。” 小熊不敢接小石的话,毕竟会暴露自己的心态。只好转移话题,毕竟,进屋后,他也发现了小石的变化。 “你怎么穿着工装过来的?” “怎么样,不好看?” “好看好看,你穿啥都好看。”小熊凭本能应付到。 听到这里,小石其实是很高兴的。一个男生如此紧张地说自己好看,这还是很少的。“人家过来,是想帮你改造机器的,穿工装,是不是更像是个干活的?” “对,这就像工作状态中的工程师。” 一个大布包,小熊赶快接了过来,有点沉。放到桌子上后,才问到:“啥东西?” “你打开,自己看不就得了?” 女生的包,可不敢随便打开。小熊迟疑中,小石也意识到了。自己伸手在大包里,拿出一个小包,女生随身用的小包拿出来后,对小熊说到:“这下,你可以仔细看了,都是宝贝,你用得着的。” 小熊仔细一看,有控制模板,有各种元器件,甚至还有接口焊条之类的东西,最重要的,就是一本书和一个电子万用表。 这本书,是关于自动控制模块的书籍,正是小熊需要学习的。而这个电子万用表,正是小石过去嘲笑他,老用老式摆针式万用表时,说过的。 “这些东西,得多少钱,你给我,我可以报销的。” “谁要你的钱?你请我吃饭不就得了?你当我是做生意的?对了,这本书,你可以先看第三章,自动控制简单模块的原理与运用,这一章,按你的聪明程度,恐怕一个晚上就看完了。这个电子万用表,你试一下,好不好用。” 小熊只好听命。这个小石,拿来的东西,都是自己最需要的,在专业上,可以算是知音了。 开始试这个电子万用表了。小熊拿来几个熟悉的元器件,开始测电阻之类的指标。此时,他像一个贪玩的大男孩,对着玩具,极度的关注。那种痴迷的样子,自有他的迷人。小石也靠近他,跟着看起来。 突然,小熊的手一撩,把小石吓了一跳,原来,小石不自觉地为了看清显示屏上的数字,靠得太近,自己的一缕头发,搭在了小熊的脸上,小熊凭本能一撩,发现是她的头发,发现了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两人都明显不自然起来。 小熊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心跳。那种熟悉的,在高中时曾经产生过的,与恋爱有关的心跳。这个信号来得如此突然,搞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石也感觉到不对劲,只好转移话题:“你慢慢得,我转一转。” 此时的小熊都不敢抬头,只好低声应了句:“嗯。” 客人来了,也不晓得请人坐,也不晓得倒水倒茶。一开始,就以机器为掩护,掩盖着各自怀着鬼胎的心。 而此时,小石的背景以及她的脚步声音,却更让表面专注于看万用表的小熊,更加紧张起来。 此时,小石,正向里面卧室的方向走去,好像要参观一下似的。小熊知道,虽然昨天与小向已经打扫过了,床单被套也换了干净的。但是,换下来的脏床单被套,却还在里面的椅子上,还没来得及洗。 第三百章 抉择之前 幸好,她只是走到门口,往卧室里看了看,并没有进去,也没有说话。小熊松了一口气,专心研究起手里的仪器。 电子万用表的用法,其实是跟传统的差不多。只不过,体积更小,灵敏度更高。传统指针式表,指针摆动总是不太稳定,在读数上,总需要辨认,况且,表盘上的刻度,因为几重叠加,所以,有时会出现误读。 小熊拿了几个自己最熟悉的元器件,算是标准元器件了,测试了一下它们的电阻,发现,这个电子万用表,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读数直观精确并且稳定,内心赞叹到:好东西,就是好东西。 小熊立马把书翻开,翻到小石所说的那一张,再从小石的大包里,拿出一块模板,仔细观察它的线路,背面是印刷电路板,正面是几个集成块。他准备,对每一个连接点之间的逻辑关系,以及它们工作时的电压电流,用这个仪器来测一下。 对于小熊来说,这些电子仪器,就像是一个高级玩具,有了它们,美女都吸引不了眼球。并不是小石对他没有吸引力,而是因为小石的条件太高了,自己不敢往那方面想。 就像一个高高的椰子树,上面有你垂涎的椰子,但你如果爬不上去,你也就没有摘它的想法了。所以,此时的小熊,至少是貌似,已经沉浸到电路板之中了。 身边的小石,静静地观察着那埋头研究的小熊。这个人,自己在中学时,曾经对他好奇,甚至偶尔会产生迷恋的状态,那只是一瞬,在老师劝他们加入竞赛班的那一刻。随后,他追刘影时闹得满城风雨,自己还有莫名的酸楚。但是,刚上高一时,小熊因为成绩很好,当时,他才是那挂在高高树上的椰子。 后来,他失败的恋爱经历,就像一个笑话。但是,自己却并不笑话他,也没有可怜的成分。要知道,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通过努力,企图改变家庭的面貌、自身的命运。小熊最有可能达成这个目的,只不过,中间,走岔了路。而自己,咬着牙,终于挺过来了。 你要知道,一个专心工作的男生,自有他的魅力。此时的小熊,如同正在刷题的学霸,也如同正在作头脑风暴的最强大脑,天知道,他究竟是在玩还是在做,但此时,他的内心,一定很快乐。 快乐的人,总给人以感染。此时的小熊,居然对自己有吸引力了。“我不会真喜欢他吧?”这个问题一旦出现在小石的头脑中,就像一个丢不掉的影子,再也无法用旁观者的清醒态观察这一切了。 一旦你对别人代入感情,你就入戏了。这就像你看一部小说,不自觉地喜欢上里面的某个人物,最后,小说情节所描写的,他的故事如同发生在你身上,他的悲欢,就成了你的悲欢。 这个男生,经历沧桑,却依旧保持着尊严与童心,他羞涩而真诚的样子,真的很感动人。他受过如此大的打击,却从没有埋怨过任何一个人,只是自已过着如同苦行僧般的生活,默默地承受着悔恨屈辱与不平,这是一个大男人! 女生就喜欢在心里,给自己加戏,甚至给对方加戏。在大量无聊的日子里,这是让生活变得丰富的办法,也让精神世界,变得更加彩色与立体。 爱情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仿佛有一个过滤频道,在七色的阳光中,你如果选择了一种颜色,其它的颜色就透不进来。你越爱这种颜色,这种颜色就越明亮。整个太阳的白光,就成了这种颜色。整个世界,就只有他。 此时,小熊完全不明白,背后那个女生,望着自己在发呆。他只是惊叹喜欢好奇,对着这冰冷的电路板。 跟他在一起时,小石不仅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安定感,甚至还感受到某种快乐。小石觉得,这一切,仿佛有戏。当然,她明白,事情并没那么简单。现实中,物质上,社会地位上的差距,并不是一种感觉,就可以弥补的。 于是,小石内心中已经摆脱了昨天一夜没睡的犹豫,在心中坚定了一个抉择。先这样吧,交往着,只要快乐,就行了。也许,人家小熊,没这意思呢? 另一方面,总店里,冬子的提议,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冬子要厨师们,以及服务管理人员,多探讨,有关于特色菜谱的事情。 “冬哥,你说的特色菜谱,不就是特色菜的堆积嘛,吴老师和李老师两人的手艺,合起来,凑出几十种特色菜,根本没问题,就这,咱们店的生意就好成这样,你还要研究啥?”许玫这样问,是有道理的。她是最了解顾客的人,所以,按现在生意火爆的劲,根本不需要另外研究什么东西,仅凭这两位师傅正宗的川菜能力,完全可以吊打全城同级别饭店。 “我是个人爱好好不好?本来咱们厨艺早谈会,要系统些,这样,明天开始,咱们系统研究一下,比如鱼,我是说,淡水鱼为主,有几种吃法。比如牛肉,有哪些系列。你们听听也长知识,我们厨师间也互学互鉴,不行吗?” 冬哥这一说,许玫和小樊觉得,这几乎就是务虚的座谈了,也无不可。 其实,只有燕子知道,冬哥的考虑。 前两天,c姨专门找过冬子了。她通过上层关系,已经知道,容城要开始新的开发了。开发的重心,在南湖那一边。 南湖是容城的城中湖,在它与长江之间,是老容城市区。如今,新的规划,要在湖的那边开始了。据说,那边,巨大的房地产项目,以及配套设施建设,几乎算是建一个新的容城。 不是上面没有大力改造老城区的打算,但是,目前还有几个问题不好解决,于是,先易后难,决定先开发南湖之南的新区。 老城区,有一些棚户区需要改造,这是必须的。上面也拨了钱,本级财政也因为商业街的成功开发,有了积累,城投公司的资金还算是可以的。 但是,在棚户区改造项目中,出现了一些问题。尤其是在最老最破的棚户区改造时,发现了新的情况。那是容城最老的棚户区了,有些房子,大概都是几十年前的简易建筑,房子小,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与厨房,几乎算是大筒子楼,比容钢外,原来冬子的老家房子,还要差得多。居民生活质量特别差,上个厕所,都要走好几分钟到公厕。公厕太小,街道太窄,大型抽粪车进不去,下面的化粪系统没有,下水道系统不畅,一下雨,汗水横流,如果不在路上摆几个砖头,根本下了不脚。 更要命的是,多年来,随着居民家庭的人口增长及生活需要,乱搭乱建的太多,有用石棉瓦盖的,也有用油毛毡盖的,甚至直接用玻纤娃,直接盖在几根木条上,也算是个空间。这样的建筑群,年久失修,电路乱搭,有些算是危房了,有随时倒塌的危险。 夏天,怕雨水太猛倒房子。冬天怕用电起火,发生火灾。那地方,消防车推土机都进不去,出了事故,根本没法救援。当地的官员及主管安全的领导,每次面临这个街区,都有一种危如累卵的感觉。 所以,一旦有了钱,就想改造它。但改造它,必须有条件。第一,得有迁移的位置。这么多人,起码几万人的至少两年的居住与生活,没有周转房不行。并且,这样小的地方,开发出这么多的住房出来,根本没有商业价值。 要知道,街道要扩宽,公共面积要能够按现代城市的要求,承载相应的公共设施,并且,楼栋距离,国家也有规定。哪怕,原来住的一万户,你通过修高楼层的办法,能够安置出来,但开发商的利润在哪里呢? 比如修十层楼,原住户回迁,就占据了一半,那剩下只有一半的住房,开发商再卖出去,根本覆盖不了他前期的拆迁及建安成本。 不改造危险,改造又划不来,周转房的需求量又大,远远超过商业街的规模。怎么办? 重新开发一个新的街区,把这个棚户区的老住户整体搬迁到那边,形成一个崭新的城区,并且,把有些机关也搬过去。当官的带着过湖,老百姓也就没啥说的了。 这个老棚户区,在前期勘探时,居然还发现了古代的遗址,更不能乱动了。这里在古代曾经做过几十年的都城,这出土的遗址,已经惊动国家文物局了,省文物局派出专业的考古队,进行系统清理。据说,要清理完毕,也得要两年。 既然这样,一不做二不休,这个地方,今后就不修住房了,不如开辟为一个以文物遗址为标志的公园,保护性的遗址公园,国家要给钱,对市民,也是一个提升自豪感的事情。 过去,听说要把自家搬迁到新区,有些老住户不愿意,有个别,还到机关门口扯皮。毕竟,老城区是商业成熟的繁华地,新地方,做小生意,就要差些。做小生意,是这些老住户的生计。 但是,因为有文物遗址这回事,大家都不闹了。毕竟,祖宗的东西出来了,大家都是懂法律,讲道理的。 况且,容城人,有一种文化骄傲,做过都城的地方,都有这种自豪。所以,动员他们进入新区安置,难题迎刃而解。容城人,并不都有文化。但是,哪怕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太,都普遍具备一种莫名的气质,那就是,尊崇文化与历史。这种气质,不仅反映在容高毕业的学生身上,也反映在贩夫走卒的市井。这一点,是容城与其它县城最大的不同。而葛校长,就是这种精神的,具体而鲜活的传承人。 这种规划还带来一个新的提议,那就是,整个县机关的重心,会往新区搬,并且,c姨还听到一个重大的消息,那就是容城的巨大变化,即将发生。 容城原来一直是省直管县,因为其特殊的历史文化地位。还因为,这里有几个著名的企业。比如容钢,是省属企业,水泥厂也是省属的。虽然它们现在的经营状况不好,但是毕竟级别与管理体制在那里。近几年,又引进了新的大型企业。比如一个大型的火电厂,一个以武昌鱼为主体的上市公司。还有,即将要修建一个货运机场,因为它近邻武汉,要补充武汉那一个机场的不足。 要知道,这里发展如果把空铁及江陆联运合起来了,就是个小武汉的架势了。目前,省上有两种方案,一方面,是把容城直接升格为地级市,成为标准的容城市。另一方面,有人提议,要将容城划归武汉,成为武汉的一个区。不管哪个方案,容城从行政级别上,就要上级一个档次。 行政级别的上升,不是简单的官员普升一级这么简单,也意味着,它离省里的资源更近更直接,它的发展,必将上迎来一个飞速的暴发期。 当然,按c姨打探的消息,从北京到省里的领导的倾向,好像更希望是第一种。毕竟,升格一个县城为市,只会涉及容城本身,事情单纯,好办。如果纳入大武汉,那就涉及到大武汉的规划与编制调整,更为复杂。 事情总是先易后难顺势而为,才更为方便。 这种事太大,冬子有点不相信,但按c姨的风格,她肯定不会随便一说的。她上面的关系很好,属于消息灵通人士,背后肯定有大佬的支撑。所以,她郑重地跟冬子商量,下一步的发展方向。 “我听说,在华店这地方,紧邻武汉光谷。从目前来看,光谷的承载面积已经饱和,所以,一部分配套企业,就要搬到华店。省里面,准备在华店,开辟出一个专门的高新企业开发区出来,承接光谷的配套产能。机场的修建,得占据大量的土地,也需要农民进城的搬迁。” “是吗?”冬子听到这里,不仅打了一个哆嗦。他明白,这样大规模的农民入城,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会有大量的房地产的销售与兴盛。这些工程,都是国家和省里的重点工程,上面肯定会拨巨款下来的。这么多的农民带着这么多的拆迁安置款进城,那意味着,容城会开发出大片的房地产项目,容城的城区人口,会带来巨增。 “当然,另一个消息也可以佐证。原来本来要定宜昌某个县,为城市化建设的试点。现在,省里面叫停了。把这个机会,留给容城。毕竟,有产业支撑的城市化,才是最容易实现的。容城有产业,农民有就业,进城就没阻力。据说,它的城市的化标准,要达到50%以上,才算合格。当然,为此,上面也是给了钱的。” 我的天!冬子心里暗叫到,这可不仅是天上掉馅饼,简直是天上掉下来在块巨大的金蛋。 要知道,如果容城这一百多万人口,如果要建成新型城市化的样板,得有六七十万城市人口。那么,至少,会新涌入二十万农民进城。这样增加的人口与消费,这样聚集产生的规模效应,将是台阶般的升级。 这是一个巨大的发展机会,对容城,对所有人,对自己。 “我要告诉你的是,估计,新机场的拆迁,涉及到燕子的老家,你要做好准备。” 果然,c姨从来不说空话,这不是闲聊,这是抉择之前的分析。分析的基础,来自于提前而准确的信息。这就像打仗一样:正确的决心,来自于周密细致的侦察。而c姨对高层人士的熟悉,让她能够提前预测出未来的发展趋势。 这个信息,给冬子的直接后果是,要考虑养鸭基地的迁移。既然燕子老家的农村都成了机场了,那么,再次寻找基地,就成了首要考虑的问题。 在容城这个地方,再找一个类似的基地,恐怕变得不可能。因为,如果大开发一旦启动,哪个地方要拆迁,哪个地方要修建,是随时充满着变数的。冬子想,能不能以江对岸的黄冈,作为新基地的选址呢?也许,在小樊老家,或者,在其它的地方?毕竟近,掌控起来,也方便。 “第二个问题,就是我的公司,要搬迁了。我决定,先在新区去占坑,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帮你占块地。如果等大规划定了,新开发企业进驻了,再占地,恐怕就难了。” c姨的提醒,让冬子觉得,她才是真正的生意人。 “我一个开饭店的,要那么多地干什么?” “你不要这样思维。现在,那边开发只是小规模的定了。中间大部分的插花地,其实没有规划。当然,如果我前面所说的成了现实时,那也得到一两年之后,那时,肯定会产生成片规划,整体冻结土地。那时再占地,不仅成本高,而且很难。现在,我们占一块地,以工业或者商业用地的名义,很好申请,毕竟,我们也算是纳税大户嘛。我们扩大经营规模,县里也是支持的。住宅用地的审批难,要省里面批。但是,工业用地审批,就比较简单。这里有两个因素,可以造成差价,你不知道?” 冬子当然知道,经过商改造,以及,从事建材行业的经历,他已经熟悉了房地产的经营方式。 房地产,本质上不是房子,而是经营的房子下的土地。土地,如果作为工业用地,价值是很便宜的。因为有工业,就有产值,就有收入,相当于是收的土地的利息。所以,工业用地,批起来手续简单,而且,价格很低。比如南湖那边,只要不是现在的主干道边,一亩地,大概也只值八十万。合一千多元一平方。而如今,容城的土地招牌挂,在城边的位置,也已经超过一万多了。十倍的差价,到时候虽然赚不了这么多,赚个对本,也是行的。 一般工业用地,要转化为住宅用地,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如果政府要成片开发,就是他们来转了,你可以坐心红利。 但是,冬子只想做好自己的酒店,并不想涉及进入这种产业。c姨的意思很明白,那地方,哪怕不做房子,光地,在三年内,就可以赚一笔了。这种钱,冬子不想赚。冬子内心中有一个信条,钱来得太快太多,不明不白,好像总有烫手的可能。 “你是准备囤地?”冬子这样问,当然意思很明显。下半句他没说。就是把地囤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三年内不做,上面不会回收。当然,三年后再不做,上面会无偿收回。但按c姨的信息,两年内,那地方成片开发的规划就要出来了,所以,她这个囤地,哪怕啥都不做,也是稳赚大钱的。 “不光是囤地,我还是要做的。比如我买个十亩地,拿出两亩做公司办公大楼,再拿出两亩,做装配车间,剩下的,有停车场与宿舍,是个正规的公司。当然,有些空旷,不影响我的正常运作。” 太高明了。冬子心想,这个c姨,本来是商业用途的房子,硬是因为她的方式,改变成了正宗的工业用途。设计装修公司或者建材销售企业,是个典型的商业企业。它的地,应该是价格贵得多的商业用地。但是,她提出建一个装配车间,那就算是工业了。 所谓装置,其实冬子心里很明白。大概分两种,一种是铝合金门窗或者玻璃幕墙的切割与装配,你可以说它是装修业,也可以说它是制造业。毕竟,有切割这个工序在。当然,另一种,是整体装配的装修模式。 现在有一种工期很短的装修办法,就是预先根据房屋的设计,定制出专业的板子出来,里面已经提前预留了相应的水电汽开关各类装置的位置,到施工时,直接往墙壁地板上一套,装修就完毕了。好处是整体性好,施工速度快。并且,因为使用粘合剂少,甲醛等有害气体也少,很受这些年的市场上的欢迎。 这种材料的装配,也可以算是加工业。 所以,c姨的决策,完全符合政策,她只是提前信息的利用者。冬子再次感受到:所有商业利润,本质上都是信息差。 第三百零一章 土地问题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一起找一块地,所有手续,都由我来跑,土地嘛,我们按五五分都行,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从赚钱上来说,c姨的提法,肯定是个极好的机会。但是,冬子还是摇了摇头。 “你是不相信我的消息,还是不相信我的判断?”c姨明显急了,毕竟,没见过,这到口的肥肉,他居然不想要的。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你也没有理由骗我。你信息来源及判断,都是我不能比的。姨,我也晓得,你是想帮我,真在跟我做好事。但是,这种倒卖差价的方式,我还是不太想做。” “这怎么叫倒卖差价呢?”c姨知道,这个冬子的道德洁癖又来了。通过多年生意场上的打拼,她见过不少人,但很少见到有冬子这种道德洁癖的生意人。当然,不是没有,但那是什么人物?那是一等一的大人物,他们所做的事业,对其它人,都是降维打击,所以,根本不需要耍聪明。 但自己是什么?是底层拼杀出来的挣钱的人。一般的生意人,挣钱,才是你最大的道德。不挣钱的生意人,把股东的钱,员工的就业,甚至税收的产生,产值的gdp,这些社会责任,都抛之脑后。这种人,一般做不了生意,或者,只做一次,就会亏损。这只存在于那种自给自足的小商品经济时代,在如今这个大市场时代,注定要被淘汰的。 一个人对社会有责任感,不是要你做一个所谓的道德完人。而是要在你的领域内,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商业上的道德,就是挣钱。当然,只要合法,你就是道德的。 所谓专业人做专业事,在社会分工如此精细的现代,一个人不可能担当全能选手,你只能在某一个行当出色,并且遵守某一个行当的道德模范。所以,眼前这个冬子,要么是脑袋不开窍,要么是,心有宏大的志愿。 此时,这个阅人无数的c姨,有一点看不清面前这个人了。做生意,有极大利润的事,为什么不上前? 有可能是年轻人的一腔热血蒙蔽了他的双眼,听惯了鸡汤,让他把道德理解成固执和偏激吧。c姨决定,得开导他一下。 “小陈,你以为,我这是在囤地卖地吧?利用关系得到信息,就搞空手套白狼,是不是?” “c姨,我不会那么想。况且,你也没违法,我不能说你。你是一个好人,这点,我确信。” “不不不,你不信。那你听我慢慢来讲。”于是,c姨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 其实,她第一个目的,是要贴近市场。要知道,今年过去后,商业街的装修生意,就已经过了大半了。而后面几年的生意,甚至十年内,都将是以南湖以南的新区为中心。在机关都搬到那边以后,发展的重心,就会在那边。这是内地城市地产开发与商业重心的普遍规律。 也许在一线城市,比如上海深圳,商业中心与行政中心并不重合,甚至还有意拉开一些距离。那是因为,它们是成熟并且外向的经济体,它们经济活动的重心,是面向全国甚至全球的,市场的力量,远远大过行政的力量。 但在内地城市,几乎所有重要的资源,都掌握在行政机构手里。在容城这样的地方,最大的较高收入群体,就是公务员了。工资福利较好,并且是一个稳定增长的消费群体。跟着富人走,才会赚到钱。 而新产生的世间富人,其实就是拆迁户,他们有余钱进行大把的消费,这就是新增的市场。既然新来的主要客户,都主要集中在那边,那边就是市场了。 不管装修也好,开饭店也好,那边,利润的增长速度一定比老城区快。这就是风口,这就是机遇。很多时候,选择大于努力。站在风口上,猪都可以飞起来。 所以,c姨决定,要将公司,真正地搬到那边去。因为这边算远离市场了,并且,面积与规模都不太够。所以,得买一大块地,作为公司的新基地。当然,组合式装修,这是新潮流,它也算是工业,所以,以工业用地名义划地,不仅不违法,而且也正当。 只不过,她的公司,工业只是附属,商业与设计施工才是主流,但这又有什么呢?就像冬子,既做卤菜,又做饭店,牌子还不是用的一个。你能说,你冬子做的是小吃还是酒店呢? “只不过,未来如何规划我不清楚,如果我的选址落在了后来的住宅规划上,那只好卖地了。我不吃亏,再搬个位置就是。所以,这既是业务的需要,也是稳赚不赔,你应该理解吧?” 听到这里,冬子算是理解了。“对,c姨,你的考虑确实是进退自如的,没问题,我理解。但是,我要地,恐怕就不需要了吧?” “你怎么会不需要,你甚至比我还需要!”c姨声音高了起来,并且给冬子上了一堂关于级差地租与滚动发展的课,让他知晓什么叫原始积累,什么叫资本运作。 什么叫级差地租呢?其实就是土地的使用价值,因为商业价值的不同,处于不同地段的土地,价值差距非常大。这就是李嘉诚反复强调的:地段、地段、还是地段。 最直观的,是在税务局收取商业及工业企业的土地使用税时,就可以看出来。容城城区内,分为三个档次,在围绕行政机构中心的商业中心地带,比如文化宫一带,其土地使用税,每平方,按8元计算。当然,新修的商业街,也是8块了。原来是多少呢?原来是按棚户区与老城区的价值收的,是4块。因为商业开发,使它的使用价值提高了,税收当然也就增高了。把相同城区的使用价值提高,这就是经营城市的目的,也是房地产大开发的结果。 而目前,在南湖以南的所谓待开发新区,相当于城乡结合部,那里的土地使用税是按2元计算的。所以,现在2元时购进,待开发完毕,它就值8元了,这个差价,叫地租升级。差价就是利润,并且是最根本的利润。 搞清楚了级差地租,c姨又帮冬子分析了他的业务方向。 “你恐怕不是那种小富即安的人,你是要做事业的吧?” c姨这是明知故问,冬子有上进心,答案不言而喻。她这样问,得到冬子的首肯后,就自然地引出了下面的说法。 你的业务始终是要扩大的。不用说饭店,也不用说烧烤,就是你的卤菜,如果要做到规模化标准化,就必须扩大生产规模,提高自动化程度,并且,要建立高标准的生产车间。如果这个卤菜,想打出品牌,成为真正的名特小吃,那就得建立无菌车间,最小人工干预,最小品味差异,最大质量统一。这些,都需要在最后,建立一个崭新并且面积比较大的厂房。所以,需要土地。 既然你需要土地,并且是真正搞事业的,为什么不搞一块地呢?况且,目前花费并不大,手续也简单。 “我不是没这样想过,只不过,如果有一天我有实力,把新式车间建起来了,也不应该在居民新区,应该在未来的郊区。如果占了新区的地,有点浪费。” “你这就不懂了,你有点迂。冬子,我问你,按你这样发展的速度,你什么时候,才有能力,建立起一套现代化的食品加工厂?你的资金,积累速度如何?银行贷款或者自己融资,怎么想办法?而我跟你说的先拿地,其实就是在给你融资的手段,你懂么?” 这方面,冬子还真没想过。 以冬子今天的实力,按最大可能算,总资产最多算得了两千万,还有虚的成分。按拿得出的现金算,最多也只有七八百万。那如果要贷款,扩建新厂房,最多也只能在银行贷款几百万。这点钱,估计光建厂房就用完了,更不用说什么机器设备,什么员工培训,什么日常生产的启动运行的资金了。 按冬子以前自己内心的设想,起码得有五千万以上的资金,才有可能建立起一整套现代化的食品加工企业。这钱,可不是小钱,也不是什么朋友们投资可以得到的数额。冬子也不太想让朋友投资,毕竟,人家付出身家,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你背负的压力就太大了。 但c姨所说的融资办法,却是个捷径。假如,他现在在新区,占据了十亩地,从工业用地,过两年被规划为商业或者住宅用地,至少会增值5倍。那么,仅这一项,就可以倒出大几百万上千万出来。当然,也可以多征,赚得更多。按c姨的办事能力,划出五十亩地出来,都不是问题。毕竟,这两家,至少算是同行业的优质企业。 那假如没有规划进住宅区呢?也没有损失。土地就是财富,你近邻的地价涨了,你的土地估值当然也就涨了。以这土地为抵押,找银行贷款,完全可以贷出上千万来。那时,再建厂,就有了资金。 土地,或者说房产,在当今的社会中,不仅仅是一个实物资产,更是一个金融资产。它是银行贷款中,最重要最安全也就是最优质的抵押品。当代经济活动中,金融是核心发动机,而核心的抵押品,自带金融光环。我们可以这样说,土地,是核心资产。 冬子听到这里,完全明白了c姨的意思了。她是真想帮自己,真是想自己的企业成长壮大。 但是,他并没有答应,这让c姨很着急。请将不如激将:“小陈,你是怕玩大了,你不敢?” “我不怕做大,只要做得好,当然要求大。前提是,做得好,走得稳。” “那你是怕这种投资没经验,自己办现代化工厂没底蕴,你做不了?” 前一个问题是敢与不敢,后一个问题,是能与不能。这两者,冬子都否定了。看样子,以c姨的聪慧,当然明白了,他是不愿。他不愿意用这种商业模式,他只做自己熟悉的,能够完全把控的东西。他并不是不敢冒险,而是不愿意冒进。 “好吧,你有你的想法,我也不强求,反正我是铁定要搬过去的。你,难道,对那边的新市场,一点都不感兴趣吧?” “当然有兴趣,我还必须去。你想,如果多了十多二十万人的地方,我怎么可能放弃?” “那你得在那边,至少得开分店吧?” “如果到时候,开发出来了,我肯定要办分店的。”冬子这样回答,c姨就明白了,他只想做自己最熟悉的餐饮,对其它任何商业模式,都不愿尝试。 这样,虽然钱来得慢些,但比较稳健,也不是不好。有的人,做几辈子,把老店老品牌守得很好,坚持成为百年老店,那也是商业历史上最牛的奇迹。也许,眼前这个年轻人,是追求的这种境界吧。这种境界,当然比赚快钱,靠冒险与算计成大富翁,境界要高得多了。 但是,这也是一条最为艰辛的路,成功的机率太小了。不仅仅是因为你个人的努力,如果社会环境稍有变化,你就被时代命运所击垮。 c姨半生漂泊,好不容易得到如今的财富,所以,她是要趁这个大好时光,急速地增加财富。如果发展形势有变,就迅速地转移阵地,可保一生富足平安。 “小陈,我跟你说这些,因为,你是我公司的股东,也是我最重要的合伙人,至少,在容城,你是我最好的伙伴。你有你的追求。但我的公司,也有你的份,所以,跟股东说明白,也是我的责任。还有一件事,直接与你相关,你考虑一下?” “啥事呢?” “现在公司的大楼,就在你对面,我搬走了,你如果觉得你可以利用起来,我就让给你,你买也好,租也好,随你。你何时给钱,钱多少,也随你,怎么样?” 冬子想了想,这可是个很实在的问题。自家的店子,生意确实很好,好到客人每餐都要排队的程度。但是,自家酒店,只是勉强摆得下二十张桌子,甚至连合格的有档次的包厢都没有。高档次的客人,虽然喜欢自己酒店的味道,但却无法忍受这种闹哄哄的大堂,所以,也流失了一些客户。 比如,冬子结婚的星级酒店,因为环境好,别人搞商务或者政务的招待,就在那里进行。但其实,人家喜欢冬子这边菜的味道,就找人在这边订卤菜,端在那边酒店去吃,这事情,几乎成了一个笑话。 如果能够在对门公司的大楼办酒店,那规模就大得多。外装修都可以不用,只需要内部装修就行。花个两百万,一个上百张桌子的饭店,就出来了。既可以承接高端客户,也可以办酒席婚宴,相当气派。更关键的是,两个地方的外观设计都是冬子的作品,风格也统一。如果那边挂上老陈烧烤的牌子,也不违和,还很协调的。 更有一个理由,这边公司,后院有一个大的停车场,这可是高档餐饮必备的。停车场后面,还有一排宿舍。那酒店的员工,就不必到七号门那边院子去住了,直接在这里休息。七号门那边的车间,就扩充了面积,有利于扩大生产。 从扩大规模,节约成本,到稳健经营主业等各方面,都是绝好的机会。 “好,我需要这。但我暂时没那么多钱买,先租,如何?” “当然,我就等你这句话呢。租金好说,有钱给,没钱不给。你也别有心理负担,我知道你不想欠别人的人情。对不对?但是,我是别人吗?” 冬子脸一红:“是,不是,c姨,你对我,是一辈子的恩情。”当年,如果不是她出手,冬子就是不受伤,也会无处可逃。后来,c姨对冬子的信任与帮助,早就超越了商业伙伴的关系,相当于是一种亲情了。 c姨从此,开始了她的批地迁移的工作了,大概有几个月,她的新基地,就会再现雏形。 这件事,因为事涉规划机密,所以,冬子只给燕子一个人说了。燕子也觉得冬子做得对:“冬哥,咱们能力有限,不懂的东西,不去碰它。况且,钱来得太容易,我们心里也不踏实。我觉得,像司徒老师那样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冬子知道,在燕子心目中司徒家的别墅,才是最高档次的。司徒老师的人生态度与生活方式,才是最快乐的。他本有机会像刘大师一样,到处开饭店到处赚钱,但他却扎根于攀枝花家乡,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经营着自己那几家餐馆,开心到了直率的程度。况且,人幸福不幸福,只要看他天真不天真。如果一个成熟的高手,还保持着天真的状态生活,用天真的态度对待事情与朋友,那么,他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但是,如果对门那一幢楼经营起来,饭店的格局与经营模式,就会发生巨大的转变。从小的特色餐馆,变成了大的酒店企业,这个转变,不光是数量上的变大,更是管理模式,经营道路的变化。 光靠一两个特色菜,支撑不了大酒店的场面。要让大酒店的生意保持兴旺,必须通过大的菜系丰富供给。光是饭店的经营流程,就得重新设计。不可能像今天这样,由服务员靠嘴喊,拿笔来记。 “3号桌,鱼香肉丝,一份!” 并且,总管会难以承受如此多桌子的管理量,按一个人可以管理十个人的极限,那一百多桌的酒店,如果生意好,那也得要一百多个工作人员。光后厨,就得分灶分墩,一个流程下来,也得一二十个人。洗菜理菜的,与洗碗打荷的,得各分小组。服务引导及楼层管理,直接面对客户的服务人员,都要专业细分。 这样麻烦的管理层级,不仅仅靠聪明能干就可以办到,得需要专业的培训。 燕子首先想到这个问题:“冬哥,你觉得,我们是培训老骨干呢?还是从外面请新骨干?到时候,这种素质,恐怕不太适应大酒店吧?” 冬子想了想:“我觉得,老骨干,虽然起点低了点,但是,人家跟着咱们打江山,可不仅仅是为了工资。不可能公司成长了,他们不成长。我觉得,在酒店管理方面,送小樊和许玫出去培训一下,见见世面,是应该的。我相信,以她们的刻苦和认真,学得出来的。” “我也这么想。你说,他们原来跟我们是一样的人,就说是小樊吧。我们生意大了,她如果还只是个收银的,算细账的,我都觉得对不起她。” “这不仅仅是感情问题,这是企业的文化问题。”冬子解释到:“三流企业靠钱管人,二流企业靠制度,一流企业靠文化。让所有普通的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改变命运,上升层级的通道,让热情与努力得到生活上事业上的回报,这应当是我们企业的文化。” 燕子笑了,他与冬哥,就是这样努力的人。他们曾经是比一般普通人还要苦的人,也走到今天,不正是无数帮助他们的善良的高手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机会,才让自己发达的? 所以,我们,也要做像齐老爷子,老大师,彭总孙总,司徒老师,等等,这种人。当然,燕子想到,没说出口的,她知道,冬子最想做的,是爹爹那样的人。 “当然,菜品要丰富起来,既要多种多样形成系列,也有自有特点,让人印象深刻。这方面,要花的精力,可能更多。” 冬子作为厨师,肯定会这样想。 “不一定吧,你忘了,吴老师和李老师都是司徒的弟子,他们可都是从大酒店出来的呢。他们既然有经验,你就让他们提出可能性,咱们再选择,不就行了?” 对啊,反正时间还长,天天不是有早谈会嘛。多听听一线厨师的意见,做选择题总比做问答题容易。 第三百零二章 先打个样 “关于菜这方面,我倒不担心,毕竟,我们有强大的后援团,冬哥,你对厨艺的理解,包括吴李两位老师,没多大问题。” 听燕子这么说,冬子问到:“你说的后援团,是什么意思?” “这你还不懂?司徒师傅,他开大酒店的吧?刘大师,饭店开到全国,如果要问经验,他们都是顶级的师傅。我倒担心,我们管理的能力和人才,不能光靠引进,还得培养自己的人才是。” 两人相视一笑,居然在默契中,达成了共识。对了,前一次他们结婚时,丁哥丁嫂就说过,刘大师,在武汉开了一家大型酒店,他们还去住过几天。这不正是好机会嘛,把许玫和小樊送过去,培训一下,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也长见识了。 有时候,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经营合伙人,沟通成本很低。有时候,建立在爱情基础上的婚姻,夫妻双方沟通,仅需要一个眼神。 这天,冬子提出要开发菜系,两位师傅却不知道,他所说的重心在哪里,尽管冬子反复作了说明。但是,可能因为冬子表达方式有问题,还是师傅的理解有问题,反正,大家越说越糊涂了。 沟通成本太高,那是因为信息不对等,或者说,默契程度低。 因为c姨所说的容城即将到来的巨大变化,不仅属于商业机密,更属于更高层级的秘密,不能乱说的。反正,小舅在行政机关,冬子这几天跟他接触过,他也没说过这类事情。一些熟悉的行政官员,到这里来吃饭,冬子也跟他们闲聊,他们也没提起。 喝了酒的人容易说真话,官员们的保密意识也不一定那么强。但是,他们不说。说明,他们可能真不知道。 所以,自己要把对面租下来开大酒店,还要准备到新区去开分店,甚至以后要做标准化食品工厂,这些远景设计,根本不能说。 由于失去了开大酒店的大前提,所以,冬子要求大家说研究系列菜品的说法,就显得突兀。 “反正,从饮食的最底层说起,就对了。”冬子这一强调,马上引来李老师的疑问:“陈总,你倒底说的啥?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谈。这样,反正,你也是见多识广的大师傅,不如你先说一堂,给我们打个样。我们也好按你的模式来套,我们可以准备一下,行不行?” 吴老师也是这个意见。反正,周围的,许玫和小樊,听得也是云里雾里,也想听听,冬哥专门来谈的样板,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 “好吧,我所说的,先从饮食的底层说起。大概分这几个方面,第一个层面,人体的需求与食材的营养。第二个层面,食材的特点及烹饪的手法。第三个层面,是色香味型的制作。最高的层级,才是菜系搭配与独家特色。至于营养学,这是第一个层面的,这个事,吴老师李老师,是专业的,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我今天,从第二个层面来说。也算是底层说起吧。” 平时,冬哥都主要是请两位老师说,自己最多插话,或者参与讨论。但轮到老板本人,像上课一样单独谈一个话题,这还是比较新鲜的,大家集中了精神。 这里没有吃瓜群众,但有人端了两盘瓜子上来了,也续了茶,看样子,吃瓜子的群众,倒是有兴趣了。 “那我,从何谈起呢?两位老师是专家,我是业余的,如果我说错的,你们及时批评。我唯一做得时间最长的东西,当然是羊肉了,这方面,我算半个专业人士。我今天,就来给大家说说我个人的理解,关于羊肉的各部位,在饮食中的特点。吴老师,李老师,这算是底层知识吧?” “算,绝对算。了解食材,就得要这样精细。” “好,我就按这个说了。一只羊,作为食材,可以分为多少部分,它们用哪些方法烹饪出来更好吃,它们对人体,有哪些好处,口味上有些什么特点。我只能说我知道的,我不是动物学专家,也不是畜牧兽医,我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厨师。” 他的话在别人听来是谦虚,其实,对于他自己来说,这只是实话。因为,见识越广的人,见过高手越多的人,他对自己的实力,评估得越准确。 “以我所知,我把羊肉可供食用的部位,划分为25个部位,它们的特点,我只知道个大概。” 冬子一说到这里,下面就有服务员感到惊叹了。有人小声说:“不就是头肉蹄和肚杂嘛,怎么分得这么细?” 其他人,没接这人的话茬,仔细听冬子一一道来。 羊肉,古称之为羝肉、羯肉,因其既能御风寒,又可补身,故为全世界普遍最受欢迎的肉品之一。特别是每逢秋冬季节,几乎会掀起全民吃羊肉的浪潮。羊肉的吃法非常多样,蒸、烤、涮、焖、炖等等,几乎是无所不能。 第一个部分,讲羊头。日常生活中吃羊,都是以羊肉、羊排、羊杂为主,很少有人会去吃羊头,大抵是因为羊肉膻味较重,且难以处理之故。其实羊头若处理的好,反而比其他部位更多一份惊喜。羊脸肉质细腻,鲜嫩多汁;羊舌全是精肉,入口紧实,很有嚼头;羊唇入口绵软酥糯;羊眼则有些“黑暗料理”的意味,细细品味,肉质却又脆嫩又劲道。 整只的羊头通常以卤制为主,满满的胶原蛋白,丰胸又养颜。另外北京的白水羊头也是一道非常著名的回族菜肴,是将羊头用清水煮熟后拆骨切片蘸着椒盐食用,软嫩清脆醇香不腻,风味独特。 顺着往下,就进入第二个部分了,羊颈。又名羊脖子,肌肉发达,肥瘦兼有,肉质干实,夹有细筋,通常切成圆形片状,去骨做成颈肉排。可用于红烧、焖炖。西餐中,羊颈肉常用来炖、焖、做肉酱或者其他慢炖料理,这种富含胶质的活肉,料理完的出品肉质柔滑美味,口感丰富。也可用于制作肉馅和丸子。 接下来的部位是羊肩肉,即肩背部位的肉,由互相交叉的两块肉组成,这部分的肉湿润,呈粉红色,有明显的大理石花纹,白色湿润的骨头被结缔组织包裹着,外层有厚肥肉层。由于肩部活动较多,所以羊肩肉纤维长,肉质要粗一些,肥筋也比较多,汁多肥嫩。通常整块带骨出售或切半出售。适合涮、煎、烤。 当然,有一个部位,大家容易忽视,其实,在某些菜系只,拿它作文章的,也很有意思。这就是:羊上脑。“上脑”位于脖颈后、脊骨两侧、肋条前,因接近头部帮故称上脑。其特点是脂肪沉积于肉质中形似大理石花斑,质地较嫩,适于熘、炒、氽等,是涮食佳品。 我们到西餐厅吃过的,就知道,有一个最常见的菜叫烤羊排。我们在西北,尤其是在西安,就知道,我们中餐中,烤羊排也是一道好菜。我们在酒店吃饭,在中餐桌上,烤羊排,一般烤得比较熟,撒上面包糠之类的,样子好看,也好吃。可以这样说,整只羊,如果要推出喜欢人数最多的部位,就是它了:羊肋排。 羊肋排是整只羊最优质,也是最昂贵的一个切块。这个切块位于羊的肩颈以下,接近羊身中部位置。这部分的切块由7-9条肋骨组成,肥瘦互夹而无筋,外覆一层层薄膜,肉质软嫩,细腻多汁,适宜烤、煎、蒸、焖、炖多种烹饪方式。 西餐中根据不同的切割手法又分为许多种类。如把肋骨边上的肉切除,使骨头部份裸露,骨头另一端是一部份圆形的腰肉或肋肉,称之为法切羊肋排;接着将羊排之间的筋膜切断,将之绑成皇冠状的圆形,称之为“皇冠羊排”;将两块羊排骨头交叉绑在一起,看起来很像两排举剑的仪仗队,所以就叫做仪仗队羊排。 所以,大家在酒店工作,如果到了西餐厅,点菜时,就要成为行家,懂得这些同一部位因做法不同,所具备的特点。当然,点羊排,不要随便说几成熟几成熟的。按西方人搞五成熟,你肠胃要造反。但是按我们的习惯,你想点十成熟,那就闹了笑话。 说到这里,许玫问到:“那我该怎么说呢?” “你点七成熟,这是指羊排。牛排,点六成熟。这样,你既下得了嘴,又不露怯,这就对了。” 又学到一个常识,大家都很满意,就听冬哥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的部位,中餐西餐都很常用,它就是羊外脊。 外脊肉位于脊骨外面,贯穿整个脊背,呈长条形,长如扁担,所以又称为通脊、扁担肉、硬脊。外面有一层皮带筋,纤维呈斜形,肉质细嫩,专用于较嫩菜肴的主料,用途较广,用于涮、烤、爆、炒、煎等。这一部位出肉率较少,非常珍贵,属于分割羊肉的上等品。国外将这个部位称为纽约克。 与之相对应的,有外就有里,所以,下一个部位,讲的是羊里脊。里脊是紧靠脊骨后侧的小长条肉,从腰子到分水骨之间的一条肉,呈长条圆形,一头稍细,是最嫩的肉(也有叫腰柳肉的)。因为形似竹笋,纤维细长,又称“竹笋羊肉”。适于熘、炒、炸、煎等。一直是中餐爆炒的原料,作为烧烤原料口味会更好。 说到这里,服务员中,有位平时打荷的男生发言了:“陈总,我在河南打工时,当时包工头请我们吃了一顿羊蝎子,好吃得很,它是什么部位的呢?” 他这一问,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毕竟,这个菜,人们要么吃过,要么听说过。这几乎是现在北方最畅销的一个菜了。其实,这只是以羊的部位命名的菜,做法各有千秋。 羊蝎子就是带里脊肉和脊髓的从颈项到尾尖的完整的羊脊椎骨,一节一节的羊龙骨从横切面上看去,成“丫”字状,而那“丫字状”的下面,还有一个小的分叉,这就是蝎子张扬的形状了,“羊蝎子”因此而得名。羊蝎子适合做火锅或者红烧、黄焖,吃的时候必须上手才够满足。 “对对对,当时我们就是拿在手上啃,用力吮,民工嘛,不讲究。”那位男生赶紧说到:“听你这么一说,讲究人,也上手啃吗?” “当然,讲究人,也是用嘴吃饭的。”吴老师这样一插话,气氛更活跃了。 下一个部位讲羊胸肉。其实就是羊的前胸软骨两侧的肉,是羊肉中最便宜的部分。这一部分肉像海带一样薄长,这部分有肥有瘦还带筋,虽然略显肥腻,但是非常适合做烤羊肉串或者清蒸羊肉。另外如果采用西式的料理方法就是慢煮,一段时间后,脂肪会融化在汤中,剩下的羊胸肉只会让人觉得柔滑细嫩。西餐中有一道著名的料理就是慢炖酿馅羊胸肉。 有一个部位,大家不太注意,也很少有人听说过。但是,它做出来,也很有特点,那就是:尾龙扒。 尾龙扒是指羊的臀尖肉,也俗称“大三叉”。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厨影美食。肉质较好,有适当的脂肪渗透其中,柔嫩的肉质搭配细密油花,风味浓郁、细腻可口,去掉上部一层筋膜后甚至可代替里脊肉使用。煎、炒、熘、炸、烤都很适宜。 臀尖下面位于两腿裆相磨处,叫羊烩扒,也叫“磨裆肉”。这部分纤维纵横不一,肉质松软,肥肉相连,略有薄筋,最适合做烤羊肉串。在烤制的时候肥油渗入到瘦肉纤维中,肉质不干不柴,略带嚼劲,让人吃了还想吃。 有的厨师,最喜欢的是羊霖肉,制作起来很省事,并且肉质相当好,它还有三个吉利好听的俗称:羊元宝、和尚头、羊肉人参,是羊后腿上的一块肉,在腿前端与腰窝肉相近处,呈半球形,纤维紧密,肉外有三层夹筋,肉质瘦而嫩,一般更多的人喜欢叫它“元宝肉”。适宜烧烤、香煎、油炸。 羊腩也就是羊肚腩肉,软塌塌的,一层皮一层油一层筋的五花腩,肉质稍韧,口感肥厚而醇香。这个部位是最适合红烧的了,炖好后酥烂软糯,非常入味。当然也可以做咖喱羊肉或者羊肉锅仔,总之是大爱的一个部位。 羊腱子肉,如果把它炖烂了,又有弹性又好看,也是很好的食材。腱子肉是大腿上的肌肉,分为前腱子和后腱子。有肉膜包裹,肉中夹筋,很有嚼劲,适于酱、烧、炖、卤等。 羊腿,大家都不会叫错它的名字,当然,前后腿还是有区别的,这事,只有厨师或者老食客才明白。后腿的肉比较多,但是就肉质而言,前腿更加肥嫩。一般适合制作烤羊腿或者手抓羊肉,那种大口吃肉的感觉真的是太棒了! 接下来,就是羊蹄了。羊蹄含有丰富的胶原蛋白质,脂肪含量也比肥肉低,并且不含胆固醇,简直是美容养颜第一佳品。适合红烧、干锅、清炖等烹饪方法,吃的时候感觉肉质非常细嫩,外面包裹着一层q弹的胶质,不论是配饭还是下酒都是难得的好菜。现在在武汉,有人把它卤了后,作为下酒的菜,在夜市上,很受欢迎。有嚼劲,有味道,啃半天,一只蹄,下半斤白酒,没有问题。 懂行的厨师,特别重视羊肝。羊肝是一道绝顶美味,生煎羊肝完全可以和法式鹅肝相媲美,口感细腻、味道浓郁、营养非常丰富,滋补气血。除此之外,羊肝还可以爆炒、水煮、酱卤,都是很不错的吃法。 烫火锅的人,知道牛肚,但是熟悉美食的,也知道羊肚,它是羊内脏中的佳品,在各种羊杂中,羊肚可能是接受度最广的一种了,它的口感丝毫不比羊肉差,肉厚质韧,很有嚼头。 羊肚最著名的吃法大概是老北京的爆肚了,入口韧、脆、香,真不愧是一方的名小吃!一般人自己在家烹饪时,则可以选择爆炒、干锅、卤水或者制成羊肚汤。 过去有特别讲究的人,只喜欢吃羊脑,把它当成顶级美味。由于食材难得,所以,它的烹饪方法就特别讲究。裹粉后炸制,是远超羊肉本身的一道美味。除此之外还可以打碎了炖蛋,或者炖豆腐,炖汤也是不错的选择,口感丰腴嫩滑。 “前些天,李老师给大家做了肥肠粉,大家觉得好吃吧?” 冬子这一问,下面就有人用电视上的台词接上了:“如今,唯一可以与火锅分庭抗礼的,只有,肥肠!” 大家一阵大笑。 很多人爱吃肥肠,但是羊肠你吃过吗 羊肥肠晶莹剔透,毫无腥膻臭味。河北沧州有一道民间美食羊肠汤,居然让不少北京人开车跑几百公里,就为吃上这么一碗,可见它有多么好吃了!火爆羊肠、香辣羊肠什么的也是非常好的下饭菜哦。 靠后的部位,就剩下羊尾巴了。羊尾部分带的油太多,因而经常被弃之不用。实际上,在有些地方,羊尾是羊身上最好的部位,得给尊贵的客人吃。 有些地方甚至有生食羊尾这道菜,直接在宰杀羊的时候,趁热生吃羊尾油,据说香浓腴滑,妙不可言,具体吃法是将油脂托在手中,自腕部向前张嘴一吸,油脂便滑入口中,或者将羊尾油撒上些盐吃入,也有用冰糖炖的,吃起来也是张嘴一吸。 而羊尾更普遍的吃法是在吃火锅放入几片,整锅汤立刻变得鲜香肥腴起来。羊尾的作用是润锅,叫清汤变得温润。 讲到这里,冬子突然对小樊问到:“羊身上的食材种类,我说完了吗?” “应该差不多了吧?”小樊迟疑到:“嗯,不对,你原来说的有二十五个,好像还差几个。” 果然是算账的人,谨慎与精细,已经成了刀子的职业特点了。冬子继续往下讲,接下来的食材。 羊血和猪血,鸭血的功效都差不多,但是羊血吃起来会更香嫩,口感更爽滑一些。好的纯羊血只有盐、水、纯血三种物质构成,有点像果冻,但比果冻劲道一些,细嫩,非常好吃。 辣子蒜羊血是陕西省咸阳等地区传统名菜。冒好的羊血捞在碗里,不需要很多汤,加各类调料便可以吃了。羊血鲜嫩,加上辣子蒜和醋,味道美极了。羊血粉丝汤也非常受人喜爱,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来上一碗,别提多舒服了。 最近,有些做烧烤的,把羊腰子做出了名,其实,羊腰子就是羊肾,《日华本草》说,羊肾能“补虚损,阴弱,壮阳益肾”。可制作烧烤、爆炒腰花、羊肾粥、炸羊腰等美食。 还有一种叫羊白腰的,大家知道得很少。白腰指的是羊睾丸。明朝刘若愚在《酌中志饮食好尚纪略》中写道:“又羊白腰者,则外肾卵也。”羊睾丸具有一定的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烧烤、爆炒均可。 “当然,许多人追捧另一个东西:羊鞭。” 冬子说到这里时,下面有人在窃笑。那东西,有的人拿它当药吃,谁用谁知道。当然,冬子只能用客观的语气简要介绍了。 中医认为羊鞭对于温补肾阳有一定的功效,因此羊鞭也是大受欢迎,供不应求。羊鞭最简单的吃法是炖成羊鞭汤,或者烧烤、红烧亦可。 “这样,我基本上把羊身上的食材,作了一个简单的分类,大致,我的见识就这么多,两位老师,你们觉得,按我这样介绍,有难度吗?” 两位老师当然心里有谱了。他们觉得,老板的基础知识,其实是非常扎实的,只不过,他习惯谦虚。更重要的是,他的见识广,对北方菜,也那么了解,这很了不起,甚至,还包括西餐。这对于一个没有系统学习烹饪的人来说,相当厉害了。 但是,有一个疑问,他是做羊肉串出身的,讲羊肉当然没问题。他为什么,从来不说一句关于羊肉串的事呢? 第三百零三章 进程加快 冬子这个样,吴李二位老师虽然疑惑,但也只是觉得,这可能是老板的个人爱好,并没有往深想。 但是,专门把小樊叫到一边,燕子的话,就足够让她思索了。 “你家里,最近有什么急事么?” “没有啊?” “你父母还好?” “他们在老家,身体都还好。小蒋的父母来过,又回老家去了,都还行。” “那你跟小蒋,还不错?” “好啊?”小樊回答到这里时,心里紧了一下。她猜测,是不是小蒋最近在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的,被燕子发现了,专门提醒她的? 最近,小向喜欢撩妹儿,大家也知道他是个人爱好,并不来真的。但是,他老说,哪个分店的哪个姑娘有意思,哪个姑娘的眼神好,这些话,听听也就算了,没在意。但是,小蒋却是分店的总管,是不是,他,跟哪个有事呢? 不应该啊,自己与小蒋新婚,那种亲密劲还没过去呢。况且,自己也认为生活挺幸福的。 “是不是小蒋?”小樊紧张地问到。 “对,他的意见,你最好也征求一下。”燕子为了说自己的事,没注意观察对方的表情。“我跟冬哥商量了一下,我们饭店,要提升档次的话,管理要正规,要跟得上来。要向人家高档的酒店学习,你觉得呢?” 小樊突然听到这个,完全没思想准备。但她内心中有一个朴实的态度,那就是:燕子不会害她。 “燕子,我们啥关系,啥事,你就明说,搞得我心上心下的,你们商量过了,直接说就是。” “你恐怕得再去一趟武汉。我们联系了一个大酒店,你在那里,去学两个月的管理。尤其是财务资金管理,采购销售管理,人员薪酬制度这些。再就是,帮我们把内部人员分工架构及职责,都学到手,回来教我们。” 原来是这个,小樊松了一口气。“咱们店子生意这么好,还要学什么管理呢?这客人都要排队了,这么忙的情况,我走了,哪个来代替呢?” “暂时由我来替你,所以,只敢给你两个月时间,你聪明,一学就会,但要抓紧些,春节前,就回来。不耽误你过年,毕竟,你也有自己的小家。” “你肚子都大起来了,那怎么行?” “莫笑话我。我也发现一个小姑娘,人品不错,也很聪明,我带着她做两个月,如果能够培养出来,今后也是你的助手,我也轻松些。况且,我这还早,预产期还有四个月呢。不怕。” 小樊不太理解的是,酒店生意这么好,为什么要去学习呢?但是,她明白,这个冬哥,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他做生意,有他自己的打算和方法,这就不好细问了。 “记住,这事只给小蒋一个人说。对外面说的理由嘛,就说你老家有事,请假回去一趟。别的不用多说,免得别人想东想西的,叫小蒋也把口风搞严些,好不好?” “我懂”。小樊点了点头。这种培训,其实是一种福利,你的素质提高了,是你的本钱,而所有费用,都是老板承担的。如果别人要跟自己攀比的话,老板就很为难。 其实,头一天,冬子就跟燕子商量过了,再跟重庆的刘总打过电话,刘总马上行动,跟武汉这边酒店的老总安排了,让小樊过来,当餐饮部的经理助理。其实,就是让她有个实际学习的平台。 而小樊得到这个消息后,也是很兴奋的。一方面,燕子和冬哥是真心在培养自己,还有,未来,公司可能有大的发展,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花这么大的精力,让燕子大个肚子顶岗,也要送自己出去。 另一方面,弟弟在武汉读大学,与那个酒店距离不远。自从回老家办婚礼之后,已经有好久没见过他了。小樊的二十几年,其实是把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弟弟身上的。弟弟也争气,考上了武汉一所好大学。 小樊跟小蒋一说,小蒋虽然觉得突然,也是很高兴的。他再一次明白了一个道理,两位老板对自己这位老婆,根本是当自己家人在对待,最需要信任的岗位给她,最大的好处也给她。想想今天的生活,如果今后随着公司的发展再上一个台阶,那该是个什么奢华?哎呀,不敢想不敢想。 为什么要这么急地派小樊出去呢?其实是因为,c姨的动作太快了。她在给冬子谈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当确定冬子不需要土地,只需要租用她的老公司大楼时,她就把自己土地的需求,所有材料都递上去了。 一切合理合法,再加上关系太过硬,所以,至今,已经基本搞定了红线图蓝线图了。也就是说,到了今年元旦前,她需要的土地,肯定能够动工。元旦前动工打基础,春节后开始主体工程建设,以c姨的能力及构想,整个主体加上装修工程,用半年时间,足够了。 因为,她要推进一个样板,就是在修主体工程时,用一种最快的预制构件框架,搭在钢架梁上的方式,搞组合式施工工。最后,她也要进行组合模块式装修,这都是新技术。也许在武汉,它算不上什么。但对于整个容城来说,这可是建筑上的革命性进步。冬子听到c姨的设想后,明白了,今后c姨的业务范围,可能不仅限于装修设计与施工,恐怕建筑设计与施工,她也要搞。要不然,一个装修建材公司,需要五十亩地吗? 冬子觉得,自己的思维方式与生意模式,如果要与c姨这种人作同业竞争,肯定是要失败的。她有两大优势,一般人根本比不了。第一大优势是行政资源丰富,也就是了解政策,跟官员关系好。这个优势,冬子没有,但许多其它做生意的人,也是有高手的。毕竟,中国几千年来,坐商不如行商,行商不如官商。 但还有一个特点,是其他生意人无法比较的,那就是c姨的果断。这个果断里,有她判断的敏锐与准确,也有她性格的大胆与豪放,更重要的是,她对时间差的把握,有一种固执的激进。 对商机的判断有多么迅速,她行动的节奏就有多么紧凑。比如这条商业街的开发,从她跟冬子提议,在小简的婚礼上说的。到她真到容城来正式做生意,只有两三个月时间,快速开业,快速形成利润。当这边利润高峰期一过,她又迅速拉一帮子人员,到武汉的开发区,立即开拓新市场,以抢占那一个开发高潮。 而今,容城迎来第二个更大的开发高峰时,她又以巨大的投资进来了。并且,出手就是五十亩地,建筑装修都是新模式。冬子觉得奇怪的是,严格说来,c姨并不是建筑装修方面的专家,她迅速拉起的班子与生意,却并不草率,好像很专业的队伍,她都能够迅速组建。 这只能说明,她的背后,站着的,恐怕有更高明的角色。这个角色,不仅高明,而且有更大的资源调配能力。从队伍建设到专家团队到资金到位,这些在别人看来最难的事,对她,好像不费吹灰之力。 如果c姨进入建筑行列,对容城本地的建筑企业来说,将是降维打击。 当今社会,有这样一群企业家,比如重庆餐饮大佬刘总。他考察一个地方的市场,从提议到开店,往往只经历几个月的时间,就形成盈利能力。这种速度,往往是传统企业,难以想象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力量,推动着他们走得这么快呢?而这种力量,是如何产生的,如何蔓延的,并且影响的地区与行业特点,究竟有什么规律呢? 冬子不是一个简单的生意人,他也并不是想像这种生意模式来操作。但是,在广东,在西安,跟着彭总与孙总混,他喜欢上了思考。他觉得,一个明显的整体性的社会现象,肯定有它背后的底层的逻辑。 不把这个逻辑搞通,那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迷糊的。自己虽然水平不高,但喜欢向高手请教。于是,他拨通了彭总的电话。 “市场的力量,资本的逻辑,都可以解释,但归根结底,是生产方式与技术的变革,与人性追求的最好结合造成的。后面的结论,我也是跟孙总学的。” 高傲的彭总,居然明白地说,他在跟孙总学,这很奇怪。但后面的一句话,确实像是孙总的观点。孙总那一帮子搞技术的,总喜欢把最底层的逻辑,归结到生产方式上来。当然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方式决定社会运行模式,这些都是冬子熟知的东西。 “节奏快了吗?被逼的,也就是说,既有意愿又有条件,对不对?资本就趁此推波助澜。” 彭总的话有些弯弯绕,但冬子半懂不懂的,也不好细问。毕竟,人家很忙,厂里的销售,已经是他在主抓了,不可能耽误人家更多时间。 “冬哥,你这样问,是不是想玩票大的快的?如果要玩,跟我说一声音,原来你答应过的,我要投资,你不能拒绝,对不对?” “彭总,你说啥话,高端的东西,我暂时不懂,我不敢玩。以后要扩大时,当然要听你的意见。但现在,我还是做好我的卤菜烧烤吧。” 两人嘻嘻哈哈地说了几句,就挂断了。 这事,仔细琢磨起来,还是小袁有时间。他目前当一个法务部的组长,没官司可打时,也比较闲。他老婆也怀孕了,所以,铃子与燕子,经常在电话里,交流什么经验,知道彼此情况。 小袁对彭总观点的解释,倒比较通俗。不是他的水平有多么高,但他一直处在中国市场最发达地方的一线,所以,他的体会更直接,讲得就更生动。 按小袁的解释,彭总所谓的有意愿有条件,其实就是社会进步的结果。所谓有意愿,理解起来很直接。所有生意,其实就是个差价,而差价中,最主要的是信息时差与物流域差。 过去,从京城传来的消息,经过层层过滤,信息失真严重,并且,时间拖得过长,这就是信息差。商品流通也一样,拉个马车长途贩运,豆腐变成了肉价钱,这就是地域差价。 但今天,由于互联网的普及,手机购物的出现,信息流动的速度之快,那真是造成了“手慢无”。而高铁的出现,让人员流动更为频繁快速,在合肥生活的人完全可以正常地在武汉上班。而江海公铁空联运的发达,造成物流速度空前加快。比如在广东吃到容城的螃蟹,根本不需要昂贵的空运,只需要冷冻车,一天之内就抵达了,这里面的运费差价,就是利润了。 所以,有了快的条件。 当然,要有快的意愿,那是资本本身的属性。同样的本金,只有加快周转速度,才会取得更大的利润。大企业的资本都是借来的,所以大企业的运行方式,再也不是老板或者股东们简单可以决定的,必须听从资本的要求。 资本不是一个人,它是一种可以变现的抽象物,它的规律就是,必须自动增值,才能够维持。所以,资本要求你快,你能不快吗?这就是所谓的意愿。 “那按你这样说,慢一点经营,就一定要死?” “那倒不一定。如果你是资本的主人,你也保有一定的自由。资本的所有者与使用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比如,你靠自有资金,慢慢积累做生意,既不向银行借钱,也不向股东融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如果有强势的竞争者出现,他挟持着强大的资本力量过来了,你也有可能会输。” 这个道理,冬子当然懂。假如你是打铁的,你完全靠自己的积累经营,很难做大,形成不了规模效应。你无论利润有多高,那也只是一般加法。但如果利用贷款或者融资的手段,你会把资本数量的增加,从加法变为乘法,那就厉害了。 出现规模效应的竞争对手,因为有钱,暂时可以忍受亏损,他压价竞争,会让你小企业顶不住,最后失败。 “但是,也有不输的。”小袁说到:“比如,你有核心竞争力,或者是产品厉害,或者是管理厉害,或者是经营厉害。不管哪样,你具备在同行业中,对竞争对手有不可替代性的优势,他就打不垮你,就像老干妈一样。” 提起这个企业,许多搞金融的恨得要死。它不贷款不上市,靠自身积累做到今天同行业的最大,靠的是两个核心竞争力。口味质量的独特性,经营诚信的口碑好。它除了不贷款借钱以外,还不打广告。这种企业,居然做到海外,成了中国最有名的出口调味品。 对于冬子来说,只要保持着自己的核心竞争力,自己不犯错误,其实是不需要成为被资本控制的人。自己就是资本的所有者。虽然钱少,规模不大,但是,稳健不怕慢。要想走得长,急冲急停,是不行的。 但是,这有一个根本前提,那就是,你对赚快钱,没有特别的兴趣。但是,哪个人不喜欢那种赚快钱的感觉呢? 在此时的容城,因为全国发展速度加快,这种节奏与投资的溢出效应如此之猛烈地到来,几乎影响着整个容城的人。最直接的体现,就像这条街上的拆迁户一样,冬子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青山,也出现过这种情形。 年轻人把生活节奏搞得很快,摩托车开得很快,把话说得很快,就连女朋友,也换得很快。 而商业街上做生意的,进货出货的速度,也与老城区有较大区别,他们快得脚不沾地。有做装修的,在做不锈钢门窗,过去是三天后交货。而今天的人,恨不得你上午量了尺寸,下午就做好了来安装。 至少在商业街,再也见不到,过去人们那从容的步伐了。如果爹爹还像过去一样,走在这条街上,那就有危险。因为你的速度太慢,对于快行的同路人,你就相当于路障。 上东山的人群们,也分化为两个极端。因为商业街背后大量新房带来大量的中产人群。他们白天都有正事可干,所以,一早一晚上东山,就是快节奏的锻炼,跑着上山跑着下来,好像上山是完成某种仪式,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而整个白天,东山上才是老人们的天下,唱歌的跳舞的欣赏花草景色的,节奏稍慢。 长江,估计万年来,都是这个速度在流,但长江边上的人们,估计走得越来越快,再也感觉不到长江的奔腾吧。 当年,苏东坡说长江,“惊涛拍岸”,是形容它的力量与速度。现在,长江边上,坐在飞速前进的汽车里的人们,估计也在藐视它的速度吧? 但如今,随着c姨进程的加快,冬子对后面的工作,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进度。毕竟,当c姨公司搬走之时,就是他进驻之日。想想看,自己的酒店在最好的街道,在最漂亮的地方,同时拥有马路的两边,那是多么有意思的事。 也许,父母在天之灵,偶尔会回到老家的位置,他们估计早已认不得家的模样了,一切都变了。但是,他们认得容钢,他们认得东山。他们还认得,爹爹亲笔写的招牌,他们的儿子,已经把招牌挂得这么大,肯定,他们也是高兴的。 当然,目前必须加紧考虑的是,如果到时两边都经营起来,必须要进行差异化的调整。 对面的大酒店,当然是以接待高端客户以及婚宴为主,也就是,那边办的是正席。但是办正席,就需要一整套的菜品,还得根据市场的需求,留足变化调整的余地。最优秀的厨师,其实就是定菜单的人。但自己会什么,市场需要什么,对于这样规模的酒店来说,冬子本人没有经验。 以前冬子也想过,借鉴刘总在外面开酒店的菜单,加以调整就行。或者,容城几家星级酒店的菜单,也可以借鉴。但后来,自己也否定了这个想法。 刘总面对的是大城市的客户,需求不同,市场不同,定位也不同。所以,借鉴的余地小。而本地的星级酒店,在自己搞高端餐饮时,就形成了竞争对手的关系了。如果搞得跟他们一样,你如何具备核心竞争力? 自己会什么,那是吴李两位老师的事。当然,如果他们两个拿不下来,还可以另请高明。但是,冬子暂时不想这样搞。毕竟,司徒给他推荐的这两弟子,也是非常优秀的。能够挖掘自己的潜力,就不需要借助外力。 所以,从菜系的底层开始了解并讨论,其实是在帮冬子自己梳理今后的菜品经营方向,这个讨论,只是借用了饮食文化座谈的皮,目的也是为了几个月后的扩大经营,打一个基础。 冬子知道,如果自己不形成独特的菜系特点,是支撑不了对面那栋大楼的。毕竟,卤鸭子与烧烤都可以在分店买,两位师傅的特色菜,数量也有限。必须开发出大量的新品,以川菜为主,并创造出适应容城特点的系列出来。 当然,管理酒店是另外的事情,这个,也没有经验。所以,趁着现在燕子的肚子还不太大,她身体状况还行的时间,赶快送小樊出去学习。小樊回来后,燕子就轻松些。当然,燕子还要利用这个时间,培训出帮手来。 因为小樊说不定,明年也会怀孕的。 小樊回来,就是许玫要出去的时间。她要学习大酒店的管理。其实,她的管理除了人员工序的管理外,还有大酒店的销售方式,对高端客户如何接待,这些东西,都是全新的,大家都没经验。 本来,搞一个全新的实体,也需要全新的人才加入。但是,冬子觉得,这两个人,都是有志气有上进心的人。她们没有专业知识,是因为她们没有学习机会。 冬子自己就是一个榜样,只要有上进心,你给他一个平台,他就可以发光。 就像燕子一样,摆脱了贫穷的困,自由的她,居然是个赚钱的高手。 第三百零四章 新的时代 “三年了,光从照片上看,根本无法理解。”又是一年同学会,三年没回容城的美国同学,感叹到。 他仅凭地名找到的地方,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冬子之家,从地理位置,从它与东山大门的相对关系来说,没错,还是老地方。 但东山的大门,门口的街道,已经完全不是旧时的模样。甚至,连东山上那些熟悉的树,也变得更加绿一些了呢。 这几年来发生的变化,连容城自己的人,都无法理解。像是突然冒出许多老板一样,突然冒出许多的新的生活。 以前人们最集中的两个地方,老人在文化宫,年轻人在体育场。当容城出现三个喷泉广场后,也出现了几处购物中心,两个大型体育场与五个室内体育馆,莫名其妙地就建起来了。 最值得骄傲的长江大桥,已经让小樊开车回老家的时间,缩短了一个小时。这么大的工程,好像只用了一年多就修出来了,以前大家期盼多少年的事,此时,仿佛一件不起眼的工程,悄悄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老人们惊叹的同时,年轻人建立了自己的优越感。仿佛,一切飞速向前的东西,本来就该这样,有一种淡定的见过世面的感觉。 “冬子啊,这是最好的时代了,你得跟着它跑,就够了,这就像座火车,你上车了,只要把自己的位置坐稳,你就跑得快了。” 爹爹此时已经开始衰老了,但他的话,却别有意义。冬子知道,自己这一切成功,来得太快,只不过是沾了时代的光。 不是说硬件起来了,这就只是一个基建的时代。任何生产方式的启动,会带动一切社会形态跟着前行。比如各单位的审批模式,比如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规则。 在这个洪流之下,廖苕货的日子就到头了。再厉害的大哥,也是搞分配的。如果遇上搞生产的时代,他就没作用了。他的砂石水泥生意,渐渐被一些连锁的新的商业模式所覆盖,而过度对同行或者顾客的威胁,也让他走上了违法的边缘。最后,他被打击了。 在他坐牢之前,何姐已经进去了。因为,她又涉及另外一桩诈骗。 她打听到冬子的身世,觉得这是个好题材,必须挖掘潜力。于是,多方打听,潜伏,甚至容钢当年的邻居,汽水厂的同事,容城中学退休的老师等,她通过不同的身份去了解消息。 一切信息建立了一个框架,她就收买了一个人,是黄冈的,冒充冬子老家的人。与冬子开始联系,先诈点钱再说。 这个人的办法,早就被冬子所熟知了。要知道,冬子在西安的一切,包括何姐以前的事情,冬子已经了解于胸。所以,何姐不知道,冬子对她,已经是单向透明。 实力相当的高手较量中,失败与成功的关键,往往在于信息的不对称。 冬子在小袁律师与冯警官的帮助下,设计着假装上当,假装很关心自己的血缘亲人一样,打钱,然后,报案。最终诈骗罪,第二次进入牢房。 随后,因为她在容城的落脚地是无法隐瞒的,苕货的事,也就出来了。以前苕货协同犯罪,这次,苕货因为砂石水泥生意中,诈骗威胁,以及不可避免的打架与寻仇,他也进去了。 多年以后,苕货出狱时,发现世界都变了。其实,何姐第二次入狱时,都已经后悔了。因为,如果她老实地在c姨的公司干的话,按入狱五年计,可以得到至少一百多万的收入。而她对冬子的诈骗,只到手了六十万,就被抓了。一分钱,也没用成。况且,比钱更重要的是:自由。比自由更重要的是:年华。 当人人都有钱赚的时候,靠边混大哥就是个落后的职业了。职业没有荣誉感,也没有收入上的实惠,这条路,算是越走越窄了。 而另一方面,冬子的路,却越走越宽。 他不仅在街对面开了酒店。而且,在郊区,还开了那有名的食品加工厂。专门做卤鸭子,通过现代工艺,无菌操作及包装与冷链运输,鸭子的风味,已经铺上了湖北的好些个城市的超市。商标名称还是“老陈烧烤”牌。 他还在燕子学习过的职业高中,办了一个烹饪培训班。整个班的老师是他请来的,运行费用是他承担的。最后,优秀的毕业生的工作,是他推荐与安排的。 而这个班最优秀的顾问,当然是丁老爷子。他身体好,每年开学时,给新生上课,毕竟时,考察毕业生,他都要亲自来两趟。当然,他也被介绍给葛老校长认识。 “冬子啊,你爹爹可真是个高人呢。” “何以见得?” “你知道,他一生守在容城,是为了什么吗?” “不知道。” “他想守出几个读书的种子,想守个文化的传承,结果,现在,居然还守出来你这个品牌。容城,没有这些,就不容城了。” 丁老爷子是高手,见过的大师不少,有如此评价,冬子居然觉得,根本不过分。 是的,每年,冬子给爹爹的分红,从绝对数量来说,越来越多了。他针求了冬子的意见,拿出来,作为容高的奖学金。有那些家庭贫困的伢,上学读书缺钱,但品学兼优的,就是奖励的对象。 而冬子这个烹饪班,却是不收费的。主要招收对象,也是容城中家境一般的人。当然,一般有钱人的家庭,不会让孩子学厨师。而目前,容城最有钱的人,陈冬,就是个厨师。这听起来,有点幽默。 从冬子当年收到拆迁款的那一天起,他的变化,只是事业上的变化。钱,只是数量上的变化。而相对于其余的人来说,却整个改变了命运。 小樊,当年与燕子一样,因贫而困的人,已经换了第二套房了,买了新车。她与丈夫,已经是新的集团公司的管理人员,收入与股份期权,已经让他们每年的收入,接近了百万。 小熊,与容钢的技术员,成了真夫妻。老婆辞职,与小熊一起,到了新的食品加工厂,小熊副厂长,而老婆是工程部主管。厂长及设备,大多是外面引进与自创相结合,小熊的设计,当成知识产权,折成干股,两口子的总体收入,甚至还超过了小樊夫妻了呢。 小向果然没时间考虑换女朋友,挣钱都忙不过来,谁有闲心去撩骚?大堆服务员美女喊他“向经理好!”,他觉得,有这感觉,比跟单独哪个美女恋爱,要强得多。权力,使人兴奋,对多巴胺刺激,效果更好。为保持与强化这个效果,他成了工作狂。 许玫与武杰,已经如普通夫妻那样,变得庸俗。 “叫你搞快点,出个门,比女人还慢。”许玫催促老公快点走,她父母搬到新屋,今天中午要请客,地点,就在老陈烧烤。 “我不得吹一下头呢?跟你这大美女一起,我不打整一下,掉你底子吧?” “都是亲戚,什么底子面子的,再说了,你以为,当年我是看你帅,才答应你的?” “那是什么?” “还不是,还不是,你听话。”许玫把实话都说出来了:“莫吹头了,底子没掉,顶上的头发,怕要吹掉了。快走,听话!” “好咧!” 两人出门,一起开车来到老店对面这个大的老陈烧烤店。“许府乔迁宴”的牌子已经打出来了,在二楼。而门口迎宾待客的,是许玫的徒弟。许玫早就不当大堂副理了,她是正宗的酒店经理。这个店子,是她管理。 燕子现在反倒闲了下来,每周只是到各个地方转转,其余时间在家里带孩子。他们的孩子已经两岁多了,现在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深夜,两人在卧室,孩子睡了。 “冬哥,司徒师傅说,如果我们想住别墅,要像他那边的那个一样,装修与家具的事,他可以帮忙办。” “算了,我觉得,没那个必要。当然,他那江边的别墅,的确是我们住得最好的地方。燕子,如果你真想住,每年过去住两个月,也不是不行。” “不去了。再好的地方,也是别人的家,我住在这里,这是我自己的家,我的父母,就在隔壁。我觉得,踏实。” “对,踏实。”冬子回应到,在他的心目中,这个地方,与小时候,与父母住一起的那红砖房子,并没有两样。 “燕子,咱们再多栽一盆啬薇吧?” “为啥?你是说,为孩子?” “对,它能活,它肯开,它香,它好养。” 其实,当年母亲在阳台上给啬薇浇水时,没这么多说辞。但冬子觉得,那是一个象征,支撑着自己的生命力。 楼下的车辆与人声音渐渐平息,东山有风,仿佛从大江往上在吹。风吹过草,发出低频的声音;吹过树,激动着泥土;吹过松针,高频的尖音调传来。 “燕子,听到没有,东山在唱歌。” “嗯,冬哥,我晓得,风来了,它就唱。风走了,它就等风来。”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