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汤止沸》 扬汤止沸 第1节 ?  ?本书名称: 扬汤止沸 本书作者: 眼镜腿儿 本书简介: 周琎刚对陆靖文动了一点心, 便发现他毫无由来的厌恶, 于是决定礼尚往来。 可这一切不过扬汤止沸,聊胜于抱薪救火。 复健之作,质量不定。 【接受一切负分、写作指导,请不要吵架;同时期待好的评论和评论间的友好交流】 【不介意评论区推文,请勿在别人文下提及我的文】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琎 ┃ 配角:陆靖文,官倩倩,陈曙天,容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傲慢与偏见 立意:自强不息,终有蜕变。 第1章 周琎 铃声响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周琎挣扎着按掉闹钟,眉头下意识皱着,眼睛怎么都睁不开,只好耷拉着眼皮勉强起身,靠着床头给自己一个用来清醒的短暂时间。 高一开学以来,她基本每天都这个点起,都一个多月了,本来早该习惯的,可有些东西好像只能克服,永远也无法从心底真正习惯。 五点零二分。 周琎没敢在床上浪费太多时间,稍眯了一会儿就立马起床,只用三分钟就把前一天放在床尾的校服换上,认真刷完牙后囫囵洗了个脸,坐到桌前。陈思芸今天给她煮了鸡蛋和前段时间包完放冰箱的小馄饨,按她的口味加了半勺醋,鲜得很。 周琎从小就不爱吃蛋黄,以前还会把蛋黄剥出来放父母碗里,自己只吃蛋白,现在却很利索,剥开以后先拿馄饨汤下蛋黄,然后再吃蛋白,最后吃还带点汤水的热馄饨。这一碗下去,肚子里也就舒坦了。 周琎把碗拿进厨房冲洗,没看见陈思芸用来蒸糯米饭的木桶,愣了片刻,一下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外冲,正好撞上已经回到门口的陈思芸。 十月的天还是有些热,陈思芸一边用手臂揩去脸上的汗,一边看着周琎手里的碗道:“小琎,把碗放水池就好,妈妈回来刷。” “不是让你不要自己一个人搬那么重的东西吗?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明明上个星期脚就在痛了,到时候更严重了怎么办?你是不是要我起得再早一点,让你来不及搬下去才可以?”周琎忍不住向陈思芸发火,又因为顾及领居压低声音,显得更加愤怒难遏。 陈思芸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面上显出点难堪来,又像是为自己辩护:“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越来越大,我只是搬个东西呀。” 周琎看着陈思芸的表情,沸腾的大脑一点点冷静下来,想说点软话,又感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让她发不出声音。她转过身去,背对陈思芸,朝厨房走去:“……碗我顺便洗一下就好了,你等我一下。” 陈思芸低低应了一声。 周琎的动作熟练又利落,用水冲去泡沫以后在碗面摸了一下,确认没有油腻的感觉才做最后的冲洗与擦干。她将碗放到塑料架子上,到客厅背起书包,再把剩下的器具抱起。 陈思芸提着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遗漏东西后,一瘸一拐地跟在周琎身后。两个人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周琎沉默地把东西放到三轮车的车板上,帮着陈思芸用绳子固定,然后解下自行车的锁,推给陈思芸。 周琎骑上了三轮车,奋力地蹬着。陈思鹅裙以污而耳期无儿把以芸骑着她的自行车,跟在她的车后面,确保东西不会因为固定不稳掉落。 陈思芸看着周琎细瘦的背影,哪怕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她在上坡路段时连牙齿都在用力的努力。她想下车帮忙,又想起自己先前推着车摔倒的样子。周琎不让她再在上坡的时候帮忙了。 都怪她有这样一双腿。 陈思芸是去市里最好的私立中学附近摆摊的,这里不只有学生,还离什么产业园近,有很多上班的年轻人。她早上卖糯米团,晚上卖卤味,生意一直很好,每次都要带一大堆东西过来。周琎怕她腿脚受累,每天早上都会帮她骑过来,等晚上东西卖得七七八八,轻了大半,她自然也就能自己骑回去了。 如果不是她,周琎不用那么辛苦。 陈思芸看着周琎已经开始从车上搬东西,连忙从自行车上下来,落地的时候没站稳,踉跄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周琎,见她没注意到,才快步上前一起搬。 “小琎,你先去上学吧,这边我慢慢弄就好。” 周琎看了眼手表,刚好六点,和平常的时间差不多,现在回去的话到学校正好六点半,上早读前还能背半个多小时书。 她抿了抿唇,和陈思芸一起,把最重的那桶糯米放好以后才骑上自己的自行车,跟陈思芸道别:“那我先走了。” 陈思芸冲她笑,看她背影一点点变小,脸上才慢慢现出一点愁容来。 —— 周琎到学校的时候,天终于有些亮了,门口的保安大叔还打着瞌睡,只在听到声音时抬头看她一眼,隐约看见校服配色后就不再多看。 周琎去自行车棚停完车后来到教室,因为她总是来的最早走的最晚,便向老师申请了一份班级钥匙。 她打开灯,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将笔袋从空瘪的书包里拿出来,又从放得满当当的桌肚里抽出英语课本复习单词,刚刚出的一身急汗开始慢慢冷却,最终干涸不见。 七点钟,陆陆续续有人来,没一会儿教室里便坐满了人。上课时只有老师的声音和风扇的声响在环绕,再顽皮的学生也只是沉默着趴在桌上睡觉。下课时,这间教室一下又“活”了过来,喧闹无比,说话的,吵架的,运球的,甚至在教室里追追打打的,周琎有时候好奇人怎么能这么有活力。不过这些都不会影响她,她上课专心听讲,下课认真写作业,和同学们在同一间教室,却又好像不在同一个世界。 除非,有人轻轻闯入她的世界。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周琎翻开历史作业时看到了上次夹在里面的宣传单,她看着单子上的数字,短暂出神。 “你怎么在看驾校呀?我们现在又考不了。”官倩倩的脑袋不自觉地凑过来,有些惊奇地发问。 她们俩是同桌,但是官倩倩太活泼,周琎太闷,两个人相处多少有点不得劲,便一直不算太熟稔。 周琎一下把课本盖上,有些沉默,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是不小心看到的,”官倩倩有些讪讪,捋了捋脸颊边的碎发,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我上午从办公室经过的时候听到老张和别人说市里有个演讲比赛,获奖还有奖金呢。” “奖金?你知道有多少吗?”周琎看向官倩倩。 官倩倩摇摇头。 周琎有些失望,还是道:“谢谢。” 把那张宣传单从书里抽出来,压到桌肚最底层,然后埋头写起作业。 官倩倩实在没她那股干劲,光是看她埋头写作业的样子,就忍不住缩缩脖子。她看一眼讲台上正坐着改作业的老张,开始一边写作业一边给前后的朋友们写小纸条。等熬到放学,收拾完书包准备走人,发现身边的周琎还是一如既往地留下来写作业,刻苦得令人发指时,官倩倩的心头才升起一丝空虚的惶恐,只是很快又被她压下去。 “拜拜!”她跟周琎挥挥手。 周琎抬头,对她点点头:“再见。” —— 周琎最后离开学校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已经把所有作业都做完,中间还抽空去食堂吃了个饭。她习惯在学校解决所有作业,利用好午休和下课时间,基本每天八点前能结束,回去的路程不到半小时,洗漱动作快点,有时九点就能睡觉了。 但今天显然不是足够幸运的一天。 她在去自行车棚的路上,远远看见一个染了黄头发的短发女生,校服外套上的松紧带全部拆了,裤子束着小脚,正站在那里玩手机。这并不一定是个混社会的学生,但从刻板印象来说,同正经穿校服的学生相比,可能性多少有些上升。 周琎不想惹麻烦,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对方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抿抿唇,低头快速走过去。 “喂,那边那个,”黄色短发看见了她:“叫你呢,装傻是吧。” 黄色短发一下上前揪住她的书包带,把她从车棚里拖了出来,弄到没监控的角落,一看就是惯犯。 周琎没有抵抗,平静地看着她。 黄发短发也很直接:“身上的钱给我。” 周琎在包里慢吞吞地翻了半天,最后从各个角落掏出十来块钱递给黄色短发。 黄色短发一下暴怒:“操!你耍我呢?” 她一把抓过周琎的包,要自己翻,包的另一端却被周琎死死抓住。 她的包里确实不止十块钱。 早上陈思芸刚把这个月的饭钱放到她书包里,足足有四百块。 但她为什么要给面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呢?凭什么呢? 黄色短发一巴掌扇过来,周琎没躲成,重重挨了一下,确实像书里描述得一样,是火辣辣的疼。她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得比对方更重更狠。两个人一下扭打起来。 周琎看着个子矮,身板瘦,力气却很大,骨头也硬,但黄色短发的个头骨架在那,光靠压也能把周琎压疼在地上。 可周琎不服输,一点亏也不肯吃,哪怕被压在地上照样用尽方法往她身上招呼,就差动嘴咬人了。 “住手!”远处传来好几个人的声音,黄发女生一下迟疑,却被周琎抓住这个机会翻过身来,狠狠把她压在身下揍了几拳。她吃痛,热血上头,也不管有人没人,想继续和周琎纠缠,却见周琎被赶过来的男生伸手架开,紧接着有人把她也架起来。 “都别打了!怎么回事?” 架着黄色短发的男生个子高大,皮肤黝黑,声音还很洪亮,颇有些唬人的气势。起码听他这么一吼,黄色短发就清醒过来,甩开他的手,拽着一张脸离开了。 脚步倒是很快。 “谢谢,你也可以放开我了。”周琎对身后人道,她能感觉到,对方在架住她的时候,有意识地避免了进一步的肢体接触。 冷静,礼貌。 这是陆靖文对周琎的第一印象。他依言放开手,终于看见这个原本被压在地上打,等他们跑过来时已经转败为胜的女孩是什么模样。 小而干瘦,一双眼珠子黑黢黢,看人时好像两把要插到人心里去的利剑一样。 周琎看向来人,两个男生都是大高个,黑一点的是架住黄发女生的那个,另一个则是方才站在她身后的。 周琎垂眼,简单解释:“我过来取车,她想找我要钱,我不给,就打起来了,谢谢你们帮忙。” 皮肤黝黑的陈曙天问:“你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 周琎摇摇头,向他们道别后继续前往自行车棚。推着自行车出来以后,确保没看见他们了,才蹲在地上找被黄发女生丢到地上的十五块钱。 希望没被揉坏弄破。 学校晚上的灯可真暗。 周琎只在原地找到一张皱巴巴的五块,正不服气地继续寻找,一双宽大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将剩下那张十块递到她眼前。 又脏又旧的钱被抚平,虽然揉皱的痕迹还依稀可见,但到底是被温柔地展开了。 “在前面捡到的,我想可能是你的钱,被风吹过来了。” 周琎抬头,看见陆靖文的脸。 沉静、温和,却又长着一双让人错觉有些冷漠的眼睛。 第1章 威胁 打完架回家的当天晚上是最需要小心的。好在周琎的运气没有一差到底,陈思芸虽然已经回家,但因为还要准备第二天出摊的材料,累得够呛,早早躺在床上。虽然还强撑着等待周琎回家,眼睛却已经迷瞪了。 扬汤止沸 第2节 周琎一看房间门半掩着,便松了口气,挺直腰杆,不再为了遮掩身上受伤痕迹做贼一样弯腰塌背。她一边敷衍着陈思芸有一搭没一搭的困倦问话,一边换下衣服到水池边冲洗伤口。 和那个黄发女孩厮打在一起的时候,她在地上滚了一遭。校服没破,只是脏了,但因为上衣是短袖,手臂上有些擦伤,嵌进去一些沙子。 有些嵌得轻的,用水冲一冲就散了,嵌得深的就只能多撕一点卷纸,叠出厚一点的棱角,沾水后去将沙子一个个顶下来。 疼的要死,但总要做的。 周琎处理完伤口,嘴巴咬得一时褪不下痕迹,面无表情的脸上满脸泪痕,人的生理反应实在难以控制。 “嘶——” 她抬手洗脸时扯到伤口,又开始疼。 周琎走到桌前,动作小心地拿起菜罩,里边放着一小碗切好的苹果。色泽还算鲜亮,只有些微氧化。周琎坐下,一口一个地慢慢吃着,泡过盐水留下的微咸和苹果的清甜交杂在一起,比单纯的甜味更耐品尝。 她早已经吃厌烦了苹果。横着吃、竖着吃、带着皮、切着块,或许哪一天沾了白糖,她也不觉得稀奇。但她还是会珍惜地吃完。 这是妈妈准备的。 —— 周琎身上伤口结痂时,班主任在班上提到了那个演讲比赛,每个班要先推荐一个人,学校再从这些人里挑选两个去当最后的参赛代表。如果有想参加的同学可以先找他报名,他再结合实际情况考虑班里到底推荐谁。 周琎想起官倩倩说的奖金,突然有些意动。但她不喜欢演讲,一点也不。 班主任的课结束以后,周琎难得放下手里的作业,跟了上去。她在班里的存在感并不强,可老师们对她都有些印象,毕竟她开学考成绩还不错。 班主任一下就注意到她:“周琎,怎么了?” 周琎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问了:“张老师,我听说这个比赛有奖金?” 班主任笑:“是啊,这次比赛是市里办的,不差钱,前三名都有奖金。第三名一千块,第二名三千块,第一名五千块。如果不是超龄了,我都想去赚一笔外快。怎么,想参加?” “嗯。”听到具体数额以后,周琎毫不犹豫地点头。 班主任见她认真,也跟着思考了一会儿,最后道:“行,我会考虑的,我记得你的作文写的很不错。像这种比赛,除了演讲能力和台风以外,演讲的内容也挺重要。你真有想法,可以自己琢磨一下,把口齿练得再突出一点。” 周琎点点头,转身想回教室,却被班主任抓了差:“哎,别急着走啊,都跟我走到这里了,顺带去帮我把物理练习册抱到教室去。” 周琎脚尖的方向有些舍不得转回去,但最后还是跟班主任去办公室做了苦力。 她抱着物理练习册穿回走廊,时不时还要小心避过那些横冲直撞的鲁莽人士。在他们从她身边穿行而过的瞬间,她有时会闻到一股隐约的酸臭味,只能宽慰自己,也许是错觉。 然后她就会想起,那天接过十元纸币时,空气里的味道。 干净、清新。 不知道是所谓洗衣粉没洗干净的香味,还是螨虫尸体在太阳暴晒之后留下的气息。反正比现在闻到的好。 周琎靠近走廊扶手时,目光不自觉地下移,渐渐定在操场中心的足球场上,陆靖文正在那里踢球。可能是她先入为主的缘故,总觉得陆靖文球衣上的11号要比旁人的背号显眼一些,以至于她看来看去,最后目光还是聚焦在他身上。 周琎不懂足球。周建业还在家里的时候倒是喜欢看,但她那时还在上小学,就算碰到世界杯这种四年一届的盛世,也还是老老实实九点之前就上床睡觉。后来周建业离开了,家里的电视再也没有在凌晨响起过。 但有一点她还是懂的,进球就是胜利。她站在那里,看着陆靖文踢出弧线一样的球,从守门员根本没有防备的方向落入球门。 “叮——” 预备铃响了。 周琎收回目光,加快脚步向教室走去。 —— 周琎抽空,在下课时间去了一趟学校里的图书馆,想找些和演讲有关的书籍作为参考。 “来啦?”借书台的管理员看见她,笑眯眯的。 周琎也下意识地微笑,向对方点点头,回馈这份好意。她是这里的常客。什么书都借,文史、传记、小说、科幻……只要是文字写成的东西,她都愿意读一读。 书籍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用文字为她勾勒出一个个虚假却又真实的世界,读的越多,她便觉得自己懂的越多,在精神的高地上,微妙地俯视那些在物质丰饶之处不见苦难的人们。经年累月下来,每一丝自卑都缠上一份自傲,织成一幅扭曲又夺目的锦绣。 学校图书馆的藏书来源广泛,既有校方采购,又有数十年间的校友捐赠。虽说不像外面的书店一样紧跟潮流,却时不时能让周琎找到一些外面很少瞧见的经典旧作。 她印象中,其实没在这里见过什么和演讲有关的书籍,但只要想想从学校图书馆借书免费,她就很愿意在不得不去外面书店之前到这碰碰运气。 可惜没有就是没有,就算不死心地询问了办理借书的老师,得到的答案也是否定。而她也知道,像演讲这种带有一点表演性质的活动,也许不只要买书,更要买些磁带来听。 而磁带又比书贵,周琎抿了抿唇,借了一本其它书走。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介意这件事的缘故,等周琎写完作业,骑自行车赶到外头的新华书店时,心里还有些沉甸甸的。 她对这家店不算熟悉,在前台咨询了一下工作人员后,直奔放有经典演讲的磁带专区,挑选了一个内容看起来最有保障,价格又不至于高到离谱的。回去结账的路上,脚步才慢下来,下意识看向两边书架,最后在一系列全科习题附近流连。 她做过其中一本的某几题,是别的同学拿来请教她时用的,很有意思,但因为这个系列价格不菲,学校发的习题也够用,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自己也买上一本。 她是没有零花钱的。倒不是陈思芸不给她,而是她们家里就没有零花钱这个概念。她有任何需要的花费,都可以直接告诉陈思芸,找她要钱。 如果她的花费是必须的、正当的,周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开口。但有时候,有些东西总是显得不那么必要,若还是忍不住想买,她会用自己每天吃饭省下的那些零零碎碎的钱,来达成自己小小的物欲。 周琎拿起这个系列里她没看过的那些学科,稍微翻看了一下,每一本都想买。书架上面还贴着爆炸形状的黄色广告纸,写着整套一起买打八折。 她看了眼总价,又没那么想买了。 “咦,好巧。” 周琎没觉得那个人是在跟自己讲话,只是出于书店里噪音的不满,皱着眉头看了过去。 陈曙天正冲她笑,挥了挥手。旁边的陆靖文看见她,迟疑地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身后冒出一个女生的脑袋,只有半张脸露了出来,像是在好奇他们在跟谁打招呼。 周琎觉得那个女生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她是谁,也不纠结,对着他们微微点头,当作回应,转身便走向前台结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世界,显然,她和他们不在一个地方,所以只要偶尔停下来,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周琎走出书店时,看到路口边那头黄色短发时,终于明白自己心里那种烦闷的感觉也许不是因为要买磁带肉疼,而是冥冥之中的直觉在告诉她,今天运气不好。她低着脑袋,混在人群中,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要走过那一段距离去取车。 直到那改过的裤脚直接来到她跟前。 周琎抬头,和黄色短发对上眼睛。 黄色短发竟有一瞬间退缩,但想了想自己身后还有两个人,虽然让他们暂时别过来,省得扯出上次的事情丢人,但真有什么意外,那就是三对一。她一下又变得张扬起来:“来买书?那今天应该带了不少钱吧?” 周琎并没有向书店买袋子来装磁带,而是将东西装在了书包里,所以说,对方从一开始就看到她从书店走出来,也看到了她蹑手蹑脚避开他们的可笑模样。 她开始思考应该怎么办。 其实她不觉得自己打不过黄色短发,虽然肯定做不到毫发无损,但她也知道,她一定会赢。惨胜也是胜。 她上次在最开始选择避让,就是因为她知道,一旦动手就容易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好像今天一样。 可有时候,不甘和愤懑冲昏了她的大脑,让她做出了一些不够理智的选择。这种不理智甚至影响到了现在——她竟然一点都不后悔。 今天想全身而退并不难,这是公共场合,到处都是商店,如果说在道路上害怕人情冷漠,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冲进商店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绕上几圈兴许就能从别的出口脱身。但这方法治标不治本,如果下一次再在阴暗的小巷子里相遇,周琎不觉得自己能够打得过三个人。 周琎看向黄色短发,道:“我记住你的样子了。” 黄色短发愣了愣,反应过来,嗤笑道:“你要告老师不成?” 周琎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希望我们就像从来不认识一样,不要再找彼此的麻烦,如果不行,那我会记住你这张脸。只要有机会,我也会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就算碰到今天晚上这样的情况,你和好几个人一起出现,我被打得很惨,我也会抓着你一个人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如果情况轻一点,那应该是我被你们打得很惨,但你多少也会受一点伤,幸运的话伤在身上,不幸的话伤了眼睛、伤了脸;如果情况严重一点,你们下手没有分寸,也许我会死,但你也会受很重的伤,你们几个还会被抓起来,送去少管所,等你们出来,大家都长大了,没几个人会害怕你们,只会鄙夷;如果是最坏最坏的结果,那你和我都会死,原因很可笑——因为你想抢钱,而我给了你十五块,你觉得不够。 “你喜欢这几种可能吗?” “你神经病啊!” 黄色短发破口大骂,想以此掩饰心中的悚然,她从周琎眼里看到一种近乎病态的平静,猛然意识到,对方没有在开玩笑。她又想起令她咬牙切齿、深觉丢脸的那一天,周琎将她压在地上,拳头狠狠落下时的眼神。 黄色短发想离开了,又因为最后的面子无法挪动脚步,好像走了就是输了。她僵立在原地,几乎无法呼吸。 周琎退了一步。她从书包里找出十五块,道:“我们没有认识过?” 黄色短发一把拿过那十五块,好像接过什么烫手山芋一样,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气势很足,脚步很快。 等黄色短发和她伙伴的背影都消失了,周琎才轻轻松口气,肩背不再挺得那样直。 快一天的饭钱呢。 她取车走了。 原本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被迫听了那么一番惊天动地发言的另外三个人还站在路边屋檐下。 “酷。”容舒第一个说话。 第1章 卑劣 惯例早起,天不够亮,客厅还得开灯。 周琎一边吃鸡蛋和凉好的稀饭,一边看自己抄写的英语单词小册子,因为对音标不够熟悉,发音总是露怯,连背诵都只能多凭死记硬背。 陈思芸问:“小琎,期中考的成绩出了吗?” 周琎端起碗,把剩下一点稀饭汤喝干净,顺带冲淡蛋黄的味道:“今天应该会出,晚上回来我把成绩条放桌上。” 周琎顺手把碗洗了,便和陈思芸一起出门,先帮她把车骑到目的地,再换成自行车自己回学校。 整条路都是走惯了的,只是随着秋深,天亮得越来越晚,稍微有了点不一样的景致。 周琎从路灯下骑行而过,看着自己的身影和自行车的影子合在一起,被拉得长长的,像下半身畸变的奇怪生物。 而路两边也陆续有些小摊贩就位,周琎一路闻到了油条、炸香肠、烤红薯和酱香饼的味道,本来已经吃饱的肚子似乎又要变饿。她却没有一丝留恋,反而骑得更快了些,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怪物在身后追逐一样。 学校让她感觉安全。 在这里,只要学习就够了。 上午第三节 课是班主任的物理课。 班主任讲完物理卷子后开始宣布期中考成绩,刚刚才拿了物理满分的周琎有些紧张,这对她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她原本的初中是按片区划分的普通学校,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哪怕明显偏科,也从来没有拿过第二名。但在考入这里的第一场开学考,周琎就拿了第三十名。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在初中成绩都名列前茅。但你们要知道,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汇聚了各个初中的精英学生。你们能考到这里,足以证明你们的优秀,但仅仅只是优秀是不够的,因为其他同学也像你们一样有天赋,别人努力了,你没有,那么你就会落后。我希望所有人都能记住,这已经不是小学和初中,不是你们凭着天赋随便学学就可以拿一个好成绩的时候了。” 开学考时班主任的警告犹然在耳。 周琎知道,这并不是针对她说的话,而是针对他们每一个人。 她只想知道,她努力了,那么,她进步了吗? 二十七名。 这是周琎屏息静气之后,最终从班主任手里接过的答案。英语和政治成绩后面紧跟着的单科排位在一行前十名的排位里显得十分刺眼,也合理地解释了在其它科目成绩都相当出彩的情况下,她为什么最终只有这个名次。 周琎看着政治成绩有些无奈,高中政治和初中政治完全不是一回事,她时常觉得自己和出题人用的不是一种思维方式,能拿到八十几分已经是她努力过后的结果。对于这门科目,她想提升都不知道从何下手,只一心想着最后会考要努力拿个a,分科之后就能彻底甩掉这个后腿。 扬汤止沸 第3节 剩下唯一甩不脱的、不得不努力的,只有英语。 周琎英语不好的原因可以追溯到小学。 英语老师第一次教音标的那天,陈思芸出了车祸,她被周建业带到医院,在手术室外心神不定地等着手术结果。 手术最终取得成功,陈思芸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几天才转回普通病房。 肇事者是个货车司机,当天疲劳驾驶,发现要撞到人时做了紧急处置,最后一车货散落满地,陈思芸被撞成重伤,货车司机自己当场死亡。 陈思芸出院后,对方的妻子曾经带着两个孩子上门看望,说明家中情况后,一家下跪道歉,赔了十万。那个家庭的境况并不好,丈夫当长途司机跑运输,妻子当物业保洁,两个孩子正是上学的年龄,家里没有多少积蓄,想和货运公司打官司索要赔偿,却前路茫茫。 陈思芸最终收下了这笔钱,不再追究任何其它赔偿,两家人没有再来往过。 周琎还记得,那家人离开后,周建业坐在门口,手里的烟一支接着一支地抽,陈思芸出神许久,最后叹了口气。 而这只是开始。 陈思芸治病花了许多钱,又经过艰辛的复健,才能重新站起来,却留下永久性的后遗症,两条腿一长一短,走路时带着明显的跛,没办法再达到普通人的体力强度。 她工作的厂子效益一年比一年差,年年都在裁人,又碰上她跛脚,某一次就裁到她头上了。 陈思芸最初没想着再找工作,毕竟她这个年纪,也没什么效益好的厂子想要,不如回家当家庭主妇。而在家待的时间一长,有些不对劲的东西一看便看出来了。比如周建业出轨。 被发现后,周建业也不辩解,顺势和陈思芸提了离婚。其实他早就想离了,从女儿长到六七岁,陈思芸却没给他再生儿子开始,他就隐隐约约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敢提。后来陈思芸出了事,他每花一笔钱都心痛不已。如今被陈思芸抓住痛脚,周建业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房子是他们当初靠陈思芸在厂里的名额买的,周建业不敢要,怕被人背后戳脊梁骨,便拿了家里几乎所有存款,算是做了财产上的分割。 因为家中巨变,周琎小学那几年就没怎么好好读过书。 好在小升初之前陈思芸便和周建业离干净了,周琎也适应了家里没爸爸这件事。 等上了初中,一切课程都是全新的体系,能够从头学起,周琎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除了英语。 老师以为所有人都会的音标,她一点都不会,最初没有放在心上,最后不知从何弥补,像一件缝缝补补过后的衣服,三年又三年,勉强到了今天的程度。想要从头学起,又没有那个时间精力,她连今天的单词都还没有背完。 班主任发完所有人的成绩,又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了一通,巴不得把所有人身后的旋钮都转到最紧,让他们像发条玩具一样赶快动起来。 铃声响的时候,整个班级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班主任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下课。” 众人噤声。等班主任的身影走远了,才又发出喧哗。 教室外面下着大雨,操场湿得要积水,大课间取消了跑操,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教室里弥漫着一种低沉的氛围。 早上发的几张卷子,错题都在课上讲过了,周琎便开始写作业,刚把今天数学作业里的选择题做了一半,就有一个不太熟悉的同学来到她面前:“周琎,老张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周琎常常会对一些事情有着精准的直觉。在她还小的时候,她把这当做一种特异功能,幻想着哪天会有一个仙风道骨的老爷爷来收她为徒,或是某个知名魔法学校向她发来入学通知。 但这想法破灭得很快,而当她停止幻想,便不得不开始推理、猜测,试图寻找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合理解释。最终,在排除一个又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后,她倾向于这样一个结论——上天还是眷顾她的,虽然没有宠爱到给她一个神奇的特异功能,让她直接走上人生巅峰,但也毫不吝啬地给了她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和思考时不用费力的聪明大脑。 前者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就接收各种或明显或难察的信息,后者让她能够在紧要关头将所有线索串联成线,迅速发现可能性最大的未来,并以直觉的形式呈现出来。 当然,她也会猜错,毕竟总有她缺乏经验的领域,只是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对的。 “好的。”她对同学点点头,盖上笔盖,把笔夹在刚刚写的那一页练习册里,起身朝办公室走去。 周琎对这次的成绩并不满意,但她知道,和上次相比她是进步的。可这进步太微小,不值一提。她不认为班主任找她是为了考试成绩的事。再将近来发生的事一一排查,最有可能的结果便呼之欲出。 班主任要找她提演讲比赛的事了。会是让她去吗? 周琎情不自禁地燃起期待。 或许是因为她主动提过要去,所以没选她时想跟她说一声。 又习惯性地悲观。 等周琎来到班主任跟前,看他抬头时的表情,心里一沉。 班主任手里拿着她的语文试卷,道:“周琎啊,徐老师说你的作文写得很好,我刚刚看了一下,是不错。” 如果只是夸人,神情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瞬间,周琎好像灵魂出窍一样,视角慢慢升高,像是浮到天花板般,以第三人的视角看着自己的身体说话:“张老师,不好意思,我有件事想先问一下。” 班主任态度和煦:“什么事?” 办公室里还有许多人,周琎的声音下意识放轻了一点:“学校有给贫困生的补助吗?” 班主任愣了愣,道:“你有需要?” 周琎低声:“嗯。” 班主任立刻道:“有项目的时候,我会立刻通知你申请的。” 周琎道谢,接着犹豫道:“如果有那种可以拿奖金的学科比赛,可不可以也跟我说一声?” 班主任沉吟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定,道:“我正好要跟你说这件事。上次讲的演讲比赛,我们班就派你去。演讲主题是理想,你可以开始准备演讲稿了,到时候学校会做一个初步的筛选来决定最后的参赛人。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啊。” 周琎点点头。 她的心轻了一瞬,很快却变得更加沉重。 班主任将她的试卷合上,放到一旁,周琎看到桌上的另一份语文试卷。 答卷人容舒。 周琎走出教师办公室。 哪怕清楚知道里边没有人会在意她,在意刚刚那件事,但就是感觉如芒在背。 她并不为自己感到自豪。 第1章 看破 六点四十的闹钟。 陆靖文在铃声响起第一遍时便伸手按掉,起床洗漱,换上校服。 林漾是大学里的副教授,今天上的课有早课,提前一天和陆靖文说好可以顺路送他上学。陆靖文其实无所谓,坐地铁也不会慢太多,但林漾顺路,他等一等她也可以。 林漾边检查包包边道:“昨天让王姨做了点三明治,洗了水果放冰箱,你自己去拿一份。” 陆靖文打开冰箱,果然看见两份三明治和两份水果,水果都是一模一样的,三明治里有一份的芝士明显更多,是林望星的口味。他伸手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顺带问林漾:“妈,你吃什么?” 林漾催他出门,顺带回答道:“我不爱吃这种,等到学校食堂再吃点热乎的。” 她向来不理解他们兄弟俩的口味,但也没干预过,只是让做饭的王姨换着花样地多加蔬菜。 陆靖文点头,跟着林漾出门,心里估计听到关门声时,陆成岩和林望星才刚刚挣扎起床。 林漾是老司机了,车开得又快又稳,刚出车库来到地面就看到熟人,轻轻按了一下喇叭。 原本在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英语新闻的陆靖文睁开眼睛,看向路边,发现是容舒。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父母都认识,也算青梅竹马的朋友。 容舒在林漾的热情邀请下上了车,看见陆靖文,道:“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我脸没洗干净?” 她说着就去包里翻镜子了。 陆靖文摘下耳机,道:“不是,看见你想起件事。” 陆靖文想到的是昨天在教师办公室碰巧听见的一件和容舒有关的事。 他所在的五班和容舒所在的六班是一样的老师配置,只不过六班的班主任是物理老师,五班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他作为班长,被余老师喊去帮忙裁剪同学们的成绩条,坐在角落干活时听到张老师和余老师在商量演讲比赛的人选。 容舒和周琎是他们最后纠结的人选。余老师认为两人各有优劣,容舒的演讲能力更强,具有感染力;而周琎的文字功底深厚,内容更有输出,她很难给出建议。 因为是六班自己的名额,最后还是张老师拿了主意,定下容舒。他觉得演讲能力更像是一种天赋,想要短时间内提升并不容易,文稿内容上倒是还有他们这些老师可以帮忙把关,稍作润色。 尔后便顺手叫了个来办公室的学生把周琎叫来。 然后陆靖文就听见周琎是如何在短短几句话中就让张老师改变主意。 是巧合吗? 陆靖文看向周琎,惊讶地发现他认识这个女生。见过她充满血性地发狠斗殴,也见过她面色平静地出声威胁,再看她如今低眉顺眼的内敛、小心翼翼的请求,便透出一股精致的虚伪。 他分明没有任何证据,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提前得知张老师做的决定,能够快准狠地利用示弱的方式为自己争取到这次机会。 但他能够确定,她是故意的。 一个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更聪明、也更有城府的人。 陆靖文对容舒道:“你是不是有一个同班同学叫周琎?” “她啊……是呀,你也见过的。”容舒先是有些出神,尔后笑笑。她当然记得周琎,有些人想要忘记并不容易。 陆靖文道:“你们不是朋友吧?” 容舒道:“我们不熟呢。” 同班半个学期也没说过一句话,如果不是当初意外撞见,她现在连周琎的脸都不记得。 陆靖文道:“那就好,记得离她远一点,平常没事就不要来往了,非有事来往也多留个心眼。” “为什么?”容舒挑挑眉毛,看向陆靖文的眼神带着一点探究:“你们很熟吗?” “不熟,也没打算变熟,”陆靖文慢条斯理地拆开三明治包装,道:“具体原因不方便告知,但看在我从小到大没害过你的份上,就听一听我的忠告吧。” 虽然他无比笃定自己的结论,但对于未经验证的过程,还是不打算告诉任何其他人,只是出于友情对容舒提点一句。 容舒还想再问,却看见陆靖文已经开始吃早饭了,以她对这家伙的理解,张嘴吃饭就是不想再和她说话了的意思。 容舒偷偷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车窗那边,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划了几笔。 周琎吗?她本来也不打算深交。 —— 林漾把他们俩在学校门口放下,两人一起走到六班门口才分开。陆靖文刚走到自己班级要进去,就感到身后一股冲击,有人直接从后头撞上他,还把胳膊揽在他肩膀上。 陆靖文不用看都知道是陈曙天,为他的自来熟皱起眉头。 陈曙天八卦道:“什么情况?你和容舒一起上学?” 陆靖文甩开他的胳膊,到最后一排坐下,边收拾书包边道:“我没告诉过你吗?我们是邻居。路上碰见她,就一起来了。” 陈曙天就坐他旁边,把书包一甩,道:“靠,你根本没跟我说过好吗?一点都不够兄弟。” 陆靖文拿出物理练习册,看向他:“既然不是兄弟,想必这本物理练习册你也不需要了吧?” “嘿嘿,说着玩嘛,你怎么这么见外?”陈曙天把陆靖文的物理练习册拿过来,直接翻到最后的大题,看着上边清隽有力的字迹和思路明晰的解题步骤,玩笑一样道:“你是人吗?怎么什么都会。” 陆靖文懒得理他。 陈曙天一边拿出练习册抄写这题答案,一边问:“所以你和容舒认识那么多年,没发展一下超出朋友的情谊?” 扬汤止沸 第4节 陆靖文道:“没。” 陈曙天凑近道:“那你看我怎么样?我和容舒有没有机会?” 陆靖文从书本中抬头,打量了一下陈曙天,从他的表情里很难判断,他到底是真心的,还是想试探陆靖文会不会吃醋。 最后,陆靖文只是说:“你要是真有这个念头,我劝你死心。” 陈曙天嘟哝道:“真没意思。” 没意思吗? 确实很没意思。 陆靖文一边看书,一边还能听见教室里各种叽叽喳喳的声音。有人在讨论电视剧最新发展,有人在讲昨晚熬夜看的篮球比赛,还有人在对异性品头论足,整个空间里洋溢着青春愚蠢的荷尔蒙。 有人过来向他请教一道数学题,简单到让他想不出来究竟是哪一个点难倒了对方。但他只是点点头,用最基础的解法,把题拆开揉碎了告诉对方。最后在对方的感谢中点点头,练习一样微笑。 上课会稍微有意思些。 一边是等待探索的全新知识点,一边是表现参差不齐的任课老师。 有的老师一开口就让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是特级教师,原本略显散乱的知识点,在他们手里像是跳动的音符,以容易理解的规则演奏出优美的旋律。有的老师则纯粹是混口饭吃,能力差劲到要依靠班里最聪明的几个学生时时救场,站在讲台上的唯一意义或许是教室里必须要有一个成年人。 课间,陆靖文从桌肚里掏书时摸到了早上带来的水果盒,想起下车时林漾让她和容舒一起分了,便拿出水果盒,起身朝隔壁班走去。 他站在六班门口往里边看,依稀记得容舒的位置也靠后排,但不知道这周轮换到哪一组。寻找时,没看见容舒,却看见了周琎。 在一堆群魔乱舞的学生中,周琎是少数几个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正在认真写作业的,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有些冷淡。她个子偏矮,所以坐在第二排,抓笔的动作并不标准,但从写字速度可以判断出来,她已经习惯这样的姿势。 周琎突然抬头。 陆靖文在她看见自己之前移开目光。 他开始思考要不要干脆把整盒水果留给容舒,随便找一个人帮忙放下东西,省得为了分她一半还要在这里无休止地等待下去。 “不好意思,可以让一下吗?” 这个声音他只听过几遍,照理来说只能算是有点熟悉的程度,但他一听就听出是谁了。 陆靖文低头,看见抱着书站在他跟前的周琎,礼貌,无害。 门很宽敞,陆靖文并没有挡住整扇门,留出了一半的位置,像周琎这样瘦小的身材,想要穿过绰绰有余。 她没有必要和他说这句话的。 陆靖文心中一动,涌现出一点少见的轻蔑。他后退一步,示意周琎通过。 周琎走过,与他擦肩时,像是临时想起来一样,回头冲他微微颔首:“谢谢。” 陆靖文没有说话。 等周琎走远,陆靖文刚回过神,容舒就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找我?” “嗯,”陆靖文应了一声,把保鲜盒递给她:“我妈让我分你的,拿去吃吧。” 容舒不跟他客气,接过保鲜盒,打开一看,道:“我不想吃蓝莓,樱桃给我吧,蓝莓还给你。” 陆靖文无所谓:“随便,那你自己去装一下,剩下的给我。” 容舒点头,往教室里走,找装水果的容器去了。陆靖文则靠在门边,不知是放空还是想着什么。 第1章 倾诉 清远市原本是有晚自习的,但是有一年晚归的学生出了事,闹得很大,后面全市的高中都取消了强制性的晚自习。但在一中里,如果学生放学后待在学校里,学校是不会管的,只会在十点的时候闭校赶人。 周琎难得有闲心时也观察过,高一生留校学习的最少,高二逐渐变多,高三则达到顶峰。 而在他们班,会留下来写作业的人本来就不多,除了她会把所有作业写完再回家以外,其他都是自习课上某课作业做了一半,想一气呵成,所以在这多待十五分钟或是半小时的人。 官倩倩往常不是这类人。 她最讨厌写作业,两节自习课下来,练习册也许就写了一两页,小纸条倒是传了八百张。 周琎看了她两眼,没有多问,今天的作业布置得格外多,不做快一点,不知道几点能回家。 “周琎,我想问一下……食堂在哪里呀?”官倩倩的声音从她左耳边弱弱传来。 她好像有点怕她。 周琎边想边说:“下楼往操场那个方向走,在操场离我们更远的那个右拐角。” “谢谢。”官倩倩火速道谢,拿上手机和钱包就往外走。 周琎注意到她没带书包,不知道是不是还打算回来。 “对不起,我还想问一下,”官倩倩刚出教室又回过身来,脑袋低垂:“食堂可以直接付现金吗?还是要刷饭卡?” 她从来没在学校食堂吃过饭,只偶尔听大家吐槽又出了什么奇葩菜色。 周琎长出一口气,看了眼手上三十块钱买的电子表。现在离她平常去食堂的时间还差半个小时,但吃饭这种事情早一点晚一点关系倒不大,也不会平白多浪费一段时间。 “我和你一起去吧。”周琎说。 “真的吗?那太好了。”官倩倩一下又露出笑容。 周琎和官倩倩一起去食堂的路上,官倩倩已经从这段时间最火的电视剧讲到她最喜欢的明星和歌手。周琎基本没在听,全程放空,以此放松学习了一天的大脑,只偶尔点点头,应和两声,官倩倩便像得到足够多的回应,能够继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周琎以为这顿饭就是这样了,却没想到在他们打好饭菜,找到位置坐下的那一刻,官倩倩突然开始流眼泪。 周琎的第一反应是食堂的饭太难吃了。但官倩倩一口还没吃,这个无厘头的想法肯定说不通。她从校服口袋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纸巾,默默递给官倩倩。 官倩倩一边道歉一边落泪,哭到最后甚至打起嗝来。 周琎环顾四周,一杯水都没看到,最后只能道:“你喝点稀饭汤吧。” 官倩倩还真喝了。 嗝止住了,眼泪也勉强停下来,顶着又红又肿的眼睛,看着周琎:“对不起,我心里太难受了。” 周琎看着她,第一次理解为什么书里喜欢用花猫来形容人的哭脸,她把最后一张纸巾连着包装一起递给她:“没关系。就是纸只有一张了,记得省着点用。” 官倩倩朝她挤出一个笑容,应了一声。她深呼吸,试图把状态调整回来,还低头吃了几口饭,最后实在忍不住,开口道:“我爸妈可能要离婚了。” 她今天说的所有无关紧要的话,都是为了压抑住这一句倾诉。而当这句话一开口,剩下的话就像放了闸的洪水一样汹涌而来。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的。他们好像突然就吵起来了,吵到后面一个推桌子一个砸椅子,家里乒乒乓乓的,让人害怕。 “我爸中间有好几天不回家,好不容易他回家了,我妈妈又去小姨家住。只有我一个人一直在家里,他们好像谁都没有想过要带上我。 “昨天他们两个好不容易都回家了,买了一桌子菜,我以为他们两个是要和好了。结果一言不合又吵,我妈妈还摔了碗,我爸在那里踢桌子。 “我可能是电视剧看太多,把自己当成主角了,”官倩倩苦笑:“你知道我干了什么吗?” 周琎摇摇头。看着她半哭不笑的脸,发现自己还是很不习惯,她更熟悉官倩倩笑起来的样子。 官倩倩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觉得有点难堪,但看着周琎沉静到仿佛不会被任何事情改变的神情,又感到难得的安心。大抵就是这样,这些因为没有办法对平时总是一起嘻嘻哈哈的朋友们说的话,能够在压抑不住时自然地流向周琎:“我躲到自己的书桌底下哭,而且怎么都不出去,就等着他们来找我。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这样做吓到我了。我以为他们会有一点愧疚,会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好,以后就不会再像要打起来一样吵架了。 “但是没人找我,他们吵完架也不吃饭。我又饿又累又怕,哭的眼泪都干了,甚至想窝在桌子底下睡一觉。 “最后可能是我爸也饿了,先扛不住了,去厨房热菜的时候想起来还有个女儿,进来房间喊我吃饭。 “我那一下还来劲了,想着自己一晚上都努力在这了,一定要让他感受到我的害怕,特地挤了两滴眼泪等他看—— “结果我爸用特别冷漠的眼神看我,就说了两个字‘吃饭’,然后转身走了。他不在乎我为什么在那里,也不在乎我出不出来,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傻的傻瓜。我以为我很重要,原来我没有。 “我最近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周琎不会安慰人。 很巧,官倩倩也害怕听到安慰,见她沉默反倒好受些,调整好呼吸,不再哽咽时,低落地问:“我还可以回教室跟你一起写作业吗?” 周琎看了一眼表,起身把餐盘放到回收处,她今天在食堂花的时间比往常多得多,没有时间再浪费在官倩倩身上。 但她开口时,一个“好”字就这么蹦了出来,她抿紧了唇。 心软早于理智,等周琎回过神,只能补充一句:“但是写作业的时候不可以跟我说话。” 官倩倩猛点头。 周琎背过身去:“有问题可以问。” 官倩倩最后也没有问问题,在周琎身边安心当着哑巴。只是先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在往常离校的时间里,周琎没写完作业。 她还在埋头苦写时,官倩倩已经在收书包了,像是怕打扰她一样,动作极轻,但在安静的教室里仍然明显,最后还要小小声地跟她说一句:“周琎,我先走了,你也不要太晚回家,要注意安全。” 周琎想,剩下的作业也不是半个小时能解决的事,太晚回去陈思芸也会担心,倒不如带回家做。虽然她更喜欢把作业都留在学校完成,但偶尔破戒还不至于让她太过难受。 而且,虽然她只有今天一天和官倩倩聊得深入了点,但这一天里她听官倩倩说的话比开学以来几个月都多。她能感觉到,官倩倩害怕落单。 周琎道:“你不急的话可以等我一下,我收一下书包就走。” 官倩倩立刻坐回位置等待。 等两人结伴走出教学楼时,她脸上还带着笑,回身看着剩下亮着灯的教室,道:“我们今天学了好久呀,你看,都没几个人了。” 周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走出教学楼,也从来不回头,这次却跟着一起看了一眼:“多媒体教室怎么也亮着?” 官倩倩虽然一放学就跑,也不知道食堂在哪,但对学校的一些事却比周琎了解:“这个应该是他们竞赛小组在上课。听说我们这一届竞赛班里有好几个帅哥,可惜我学习不好,不然我也想跟他们一起上课。说起来你为什么不去呢?你的理科那么好。诶,他们好像下课了!你看有人出来了!” 周琎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这个距离不足以让她确认对方的面容,但心里的直觉却让她十分笃定,毕竟那一次,她也是在周二晚上遇到对方。 周琎不想在官倩倩面前出神,道:“走吧,很迟了。” 官倩倩一步三回头,看起来有些依依不舍,但到底是跟着周琎走了,没有非要去等那些竞赛班下课的人。 周琎到家已经八点半多,她回到房间放下书包,校服也不换,直接就开始写作业。陈思芸原本想跟她说两句话,看着她专注的样子,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切了一小碗苹果给她。 周琎弄好一切时,已经快十点了,陈思芸早已入睡,又是母女俩没能说话的一个晚上。 她拿着演讲稿打算练习,不知是哪个步骤不对,不知不觉就躺到床上,想要眯着眼休息五分钟,却差点真正睡过去。好在最后还能挣扎着起来,把稿子一遍又一遍地背熟,等对每一个字都了若指掌,再生涩尝试加入更多感情。 “理想……理想……” 她羞于展现自己的感情,太过随意只会显得愚蠢,太过认真却一样会被嘲笑。 这样的念读甚至比背诵更累。 她终于努力到连自己都觉得疲倦的程度。 周琎这才允许自己结束这一天,安安静静地躺入被窝里。世界变成全黑之前,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被她拒绝的竞赛小组是什么样的呢?如果要多花时间在这上面,她能坚持吗? 扬汤止沸 第5节 周琎在得出答案之前睡着了。 她太累了。 第1章 特别 老师们突发奇想,印了一份期中考的优秀作文锦集,陆靖文的作文也在其中。作文锦集名字看着好听,其实就是直接复印了考试时的作文纸,再把几篇装订在一起,连张封面都懒得做。 陆靖文一篇篇认真翻看,直到停在最后一篇。那是周琎的满分作文。 有时候他觉得挺神奇的,在开学的头两个月里,他对周琎没有一点印象,自从见了一面,和她有关的东西就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生活里,频繁到让人感到有些异样。 周琎的字很工整,带着一点行楷的秀气,但又没有完全练出筋骨,看着像是半途而废后自成一派的写法。这种字单拎出来并不如真正练过字的人写得美观,但放在作文纸上,却因为不会太过“龙腾虎跃”而让人看着舒服。 这应当是一个巧合,又偏偏是应试下足够功利的巧合。 陆靖文看完了周琎的作文,环环相扣,层层递进,作为一篇议论文,条理清晰,足够精彩,确实值得满分。 但他从来不信人如其文。 除非浪漫得不可思议,天真到一塌糊涂,否则若只是表现出常人都能想到的温暖与积极,大概只是聪明人的一副假面,只有偶尔流露出的一点阴暗像是某个瞬间的真实投影。 陆靖文的思维太过发散,看在陈曙天的眼里,便是这个向来不动声色的家伙对着一个女生的文章出了神。 “有那么好看吗?”陈曙天一边好奇,一边念出作者的名字:“周琎,好少见的名字。” 琎,玉一样的石头。 陆靖文回过神来,将作文集一下合起,放回桌边,宛若无事发生。 哦吼。陈曙天/朝他挤眉弄眼。 陆靖文别开脸,哪怕没听到声音都觉得吵死了。 陈曙天还不放过他:“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个女生不一般?” 陆靖文随手掏出一份英语报纸开始做,就像平常对付陈曙天时一样,只要沉浸到题海里,就会忘记耳边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时间久了,陈曙天感到无趣,自然会闭嘴。 但这个法子今天莫名失效,他在两个简单的时态选项上徘徊不定,好像根本没有把这些往日能够轻易摆弄的英文字母读进去。 陈曙天的声音跟魔咒一样,不停钻进他脑海里,用他不感兴趣的冗杂信息将那些有用的知识取而代之。再这么替换下去,也许他会变成白痴也不一定。 陆靖文终于看向陈曙天:“请不要再把我和她联系到一起了。” 陈曙天挤眉弄眼,带着点调侃:“她是谁?” 陆靖文顿了顿:“周琎。” 陈曙天有点油盐不进:“你对她真特别。” “特别吗?”陆靖文道:“也许吧,但也不是什么好的特别。” 他无法对陈曙天说,他有些讨厌这个女生。哪怕是周琎,这样说好像也是不对的。 能从他嘴里挖出这句话,陈曙天已经很满足,耸耸肩,不再说话。 陆靖文以为他接受了这个答案,很快却发现自己想得太美。 陈曙天好像只记住了“特别”这两个字,无聊到跑去隔壁教室门口观察周琎长相,然后每一次在人群中发现周琎时,都刻意指给他看。 从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无视,再到最后的习惯,也不过几天而已。 陆靖文这辈子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观察同一个人这么多次。 周琎是一个沉默到有些阴沉的人,很少看见她出现在教室以外的地方。在教室里也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除了偶尔和同桌说两句话,大多数时候都趴着写作业,让人思考她长年累月在这种昏暗灯光里过度用眼都没有近视是不是也算一种天赋异禀。 她也会运动,在体育课上,像只慢吞吞的鸭子,一点都看不出打人时带着凶残的果断。 陆靖文几乎没看见她有娱乐,比起天天在桌肚偷刷手机的陈曙天和用语文封皮包恐怖小说上课偷看的容舒,周琎简直活得像个写作业的机器人。 这样的人本该没有存在感,可周琎不是。在陆靖文看来,她就像是一把古朴带锈,却又开过刃的刀。哪怕只是安静放在一角,也因为太过锋利而无法被人忽略。 陆靖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收回思绪,看着课本。 陈曙天推推他:“你看外面是谁?” 陆靖文知道答案,却还是转过头,有人抱着一大摞物理作业路过走廊。 他和她对上了眼神。 本来不应该将注意力从课本上挪开的人看向了窗外,本来永远快步直行从不浪费时间的人放缓了脚步。 陆靖文轻飘飘地移开目光,无视了她,好像她不存在,亦或者从来不重要。 —— 数竞小组里的人比刚开学时少了三分之一,教室也从空荡荡的多媒体教室换到了楼下的小间活动室。 教室里没有太多空位的结果就是陈曙天又一次成为他的同桌。如果是原来,陆靖文不会太在意这件事,但现在不行。陈曙天的话实在太多,而他已经没有办法想忽略就忽略了。 陈曙天环顾四周,道:“我怎么觉得小组人又少一个?” 陆靖文无所谓,趁老师还没到的功夫写着今天的作业,道:“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竞赛,早发现早退出也是一件好事,不会分散太多精力。如果认不清自己,硬要留在这里,说不定反而影响高考成绩。” 陈曙天顿了顿,翻出自己的书,才看更多精品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安静一会儿,又突然想起什么,得瑟道:“我这有个小道消息,咱们这竞赛小组,不只有人去,还有人来。你猜是谁?” 陆靖文的笔一顿,眼睛似乎还看着方才那一道题,视线却已经有所转移。陈曙天调侃时的语气总是那么一致,他不用思考就能得出问题答案。 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灰暗的,尖锐的。 陆靖文对陈曙天道:“你太吵了,别坐我旁边。” 陈曙天稀奇地看了陆靖文一眼,倒不是惊讶陆靖文嫌他吵,毕竟平常从陆靖文的表情上也可以看出一二。 只是这人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表达过,今天倒像转了性,让陈曙天一时不知这话有多认真,他是不是真得挪个位置。 陈曙天还在思考,陆靖文已经嫌他动作慢,眼睛直直看向他,好像在问他为什么还没走。 陈曙天:“……” 好无情的同桌。 陈曙天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陆靖文,往前追溯也不过透露了一个和周琎有关的消息…… 陈曙天突然懂了,眉毛一挑,心想陆靖文和周琎果然有些猫腻,说不定连赶他走都只是为了把位置腾给人家。想到这里,陈曙天整桌子的速度都变快了,东西一把抓到怀里,心甘情愿地滚开,和别人做同桌去了。 陆靖文一边写作业一边等待,从来没觉得这节课开始得那么慢。 写完第一面选择题时,时钟终于转到平常上课的时间点,给他们上课的特级教师带着新同学准时出现,简单介绍两句便让她自行入座。 活动室里没有一张没人的空桌子,周琎唯一的选择余地就是从身边还有空位的人里挑一个成为自己的同桌。 陆靖文只是五分之一的选择。 但他抬头看她,视线一转不转,像是知道她会到这里来。 教室里的灯光惨白,顶光打在人脸上,让人看起来像故事里的反派。周琎站在那里,目光在他脸上一触即分,环顾四周,把所有人都迅速看了一遍,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好像对任何人都没有偏向,只是随意选了一个座位。 脚步却坚定不移地向他靠近。 就是现在。 陆靖文看着周琎,从桌肚里抽出书包,明目张胆地放到特地让陈曙天腾出来的空椅子上,示意此处不宜入座。 周琎看到了,在与这个放了书包的座位一步之遥处,不受控制地停下脚步,从容又冷静的表情碎裂了一瞬。 哪怕她恢复得很快,动作流畅得像从未停下脚步,神情平淡地在附近某一处入座。 他和她都知道。 他伤害到她了,哪怕只是心头微不足道的一刺。 陆靖文知道,有人通过伤害身边的人或动物来获得快感,比如残忍的天真小孩碾碎昆虫,扭曲的虐待狂殴打猫狗,生活的失败者向弱者施暴。 他对此嗤之以鼻,以朴素的正义感为之愤怒,也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是其中一员。 但他今天才发现,原来有时候,伤害也可以是兵不血刃的。而当他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处俯视她时,这种伤害甚至带着点无理的正义,哪怕未必有人需要这份公道,哪怕她不该由他来惩罚。 ——他可以在她面前做一个坏人,且依然是他自己心中符合道德标准的好人。 第1章 选拔 学校把演讲比赛的选拔放在了大礼堂,因为这里的设备最好,也方便几个候选人模拟在舞台上表演的感觉。虽然台下除了几个老师以外没有太多观众,但一站到舞台中央看见镁光灯就开始腿软的也不是没有。 周琎的程度不算严重,但也有点紧张,比起害怕,更像是焦虑。哪怕稿子已经倒背如流,就算头脑空白,流露不出丰沛感情,凭借身体本能也不会有一瞬卡壳,她还是克制不住地感到不适。 这种不舒服也许来源于舞台太空太大,追光灯太白太亮,人站在里面的时候,没有一点藏身之处。她在台上表演,其他人在台下看,想象中的模糊面目带着挑剔与轻蔑,将她一切阴暗下作都看穿。 也许因为她原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所以看上去安全的舞台对她来说就像是小美人鱼生出双腿后的陆地,平实却暗藏杀机。 为了停止这种让人胃部不适的赛前焦虑,周琎开始刻意放空,试图想些与比赛无关的事来放松自己。 一双眼睛跃入脑海。 眼角微微向上,笑不笑都显冷漠。 她最近时常看见陆靖文,还对上几次眼神,好像在她趁别人不注意看向他时,他也在看她。但那眼神并不温柔,也非善意,甚至就像她方才舞台噩梦中那些面目模糊之人投来眼神的最终源头。 她简直被他用眼神审判得体无完肤,却连缘由都不知道。 他们只见过一面,他甚至不该记得她,而在昨日之前,那些眼神也算隐晦,哪怕心里总有隐约察觉,周琎也将之归为误解。她以为自己的雷达坏掉了,因为微妙在意某个人,于是想出一些莫须有的纠缠。 直到昨天,她走进那间小小的活动室,在逼仄的场景中被他刻意地拒绝,她才发现,原来不是错觉。 虽然不知缘由,甚至莫名其妙,但不是错觉。 “嘿!”在身上某处隐隐作痛之前,有人轻轻拍她肩膀,和她搭话,将她从回忆中唤起。 周琎转过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她并不认识这个女孩。 王俪对她笑笑,道:“我有点紧张,想和人说说话,会打扰你吗?” 周琎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大都拿着稿子,一遍遍默读或低声念诵,不知道是临时抱佛脚,还是想以此缓解紧张,总之除她以外,看上去没有一个是适合搭话的对象。 周琎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背诵已经滚瓜烂熟的文字并不能帮她转移注意力,而先前放空想到的东西只会更加影响她的心情,倒不如和人说说话。 王俪是个很健谈的女孩,声音清亮,语调自然,又带着高低起伏,让人不自觉就沉迷在其中。 周琎发现,哪怕对于王俪说的内容不那么感兴趣,她还是想听她说话,而对演讲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不就是让人想听她说话吗? 扬汤止沸 第6节 毫无疑问,王俪天生有着演说才能。和她这种只喜欢在阴暗角落写些绮丽吊诡文字的奇怪生物有着本质区别。 她才适合这个舞台。 “对了,你是哪个班级的呀?感觉平常没怎么见过你。”王俪笑着问她。 周琎不知不觉中也笑了一下:“六班。” “你和容舒一个班呀,那你知不知道她这次为什么没有参加比赛?”王俪惊讶地脱口而出,尔后想起一个班只有一个代表,又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初中的时候我和容舒有比赛过,还输给了她。我记得她演讲非常强,有点惊讶她没来。” 周琎一阵耳鸣。 那天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她清晰地看见自己是如何用贫穷示弱,卑劣地夺取了一个原本以她实力无法得到的机会。 她以为自己能习惯,没想到还是觉得丑陋。 周琎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不记得自己在此期间和王俪说了什么,但想来应该应对得不错,因为王俪看上去神情自然,并不像被她吓到的样子。 周琎最后道:“不好意思,我想一个人准备会儿,突然有点紧张。” “好!”王俪点点头,果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 周琎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将发凉的双手握在一起。她不会自欺欺人,说什么只有尽最大努力,才是对被夺走机会之人的尊重。因为她很清楚,对于那个人来说,就算最后失败,去经历一场也是她应有的权利,更不用说她很可能取得胜利。 只是……就算这样…… 走到这里,她也只剩下全力以赴。 不管这个机会有多龌龊、多不磊落,不顾一切地抓紧它,是她这样烂泥里的人的选择。 “下一个,高一(六)班,周琎。” 周琎走上舞台,踏入光中,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用温柔又坚定的语调,念出她的《理想》,好像春风抚过大地,掩埋泥土下的一片狼藉。 周琎和王俪被定为最后的参赛代表。 距离正式比赛只剩下一周时间。 周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投入练习演讲上,没空钻研陆靖文为何讨厌她,只偶尔在放空休息时从眼前闪过他的身影,转瞬又丢到脑后。 她在学校练,在家里练,在官倩倩面前练,也在陈思芸面前练,练到她近乎麻木,不再因为演出阳光向上的充沛情感而羞耻时,她才松口气。 而在她停下来以后,才传来敲门声。周琎一下明白过来,陈思芸等她有一会儿了,连忙起身开门。 陈思芸一只手拿着衣服,另一只手提着小皮鞋,温柔道:“小琎,你去比赛需要穿自己的衣服吧?我给你买了一套裙子,你看能不能穿。” 周琎有些迟疑地接过衣服和鞋。 她原本确实打算穿校服上台,虽然想过别的选手多半会打扮得精神气十足,但如果要她穿自己那些洗得发白、早已过时的衣服,或许还不如校服让她更自在。 陈思芸给她准备了一件白衬衫和一条黑色背带裙。周琎没有特地去翻,但是刚将衣服展开便能一眼看见标签,她认识的牌子很少,这显然不是她知道的那几个。衣服上还有些线头,纽扣看起来也缝得不够紧,布料摸起来却很舒服。 陈思芸对她道:“你穿上试试,好看的话我把线头理一理,纽扣缝紧些,过遍水再晒一晒,你比赛的时候就能穿了。” 如果不合适,想要退回去可不容易,但撕下脸皮多半能在那家店里再看看其他衣服,好说歹说也要换一套回来。 周琎不知道陈思芸心里考量,她背过身去,换上衣服,柔软的衬衫贴在身上要比校服舒服许多,背带裙下空荡荡的感觉让穿惯了校裤的她有些不习惯,唯一的安全感就是挂在肩上的两根背带。 她站起身来,面向陈思芸。 陈思芸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好看,我给你找双白袜子,你再搭上这小皮鞋看看。” 周琎应了一声,低头看向鞋子,发现那是陈思芸之前的鞋,鞋型秀气,带一点根,内里的皮子看上去很柔软,外面的皮面被精心保养着,黑得油光发亮。 在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还在家里偷穿过这双鞋,因为觉得它很漂亮。但鞋子太大不跟脚,走两下就掉下来了。 那时候她问陈思芸,等长大以后可不可以把这双鞋给她? 陈思芸笑她是个小傻瓜,说等她长大,这双鞋早就已经磨损得不能穿了,她会为她再新买一双。 但是没多久就发生了一系列变故,陈思芸跛了脚,走路时鞋磨得厉害,总是没多久就穿坏。这让她把之前买的那些昂贵的、精美的、舍不得穿的鞋都收了起来,只买那种便宜好走、就算穿坏也不心疼的路边摊的鞋。 现在周琎已经长到能穿这双鞋的年纪,陈思芸没有办法再为她买一双类似的小皮鞋,但这双已经很好很好。 她穿上陈思芸找来的白袜子,两只脚轻轻点在皮鞋里,站起来时才真正落入其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周琎来到成为杂物摆放处的镜子前。 衣服的质感有些廉价,样子却出乎意料的好看。过于瘦削的身形被衬衫宽松的袖子遮住,背带裙利落的线条和她直挺挺的背脊相称。 她站在那里,脸庞并不白皙,但肤色均匀,双目有神,也有一种别样的好看。 周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心翼翼地、怀着些羞耻地,转了个圈。镜子里的她生涩地笑,越来越自然,好像许多年前那个衣食无忧的自己一样。 裙摆飞扬又落下。 周琎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洗涤晾晒过,透着一种暖洋洋的感觉,让她久违地感到放松。 周琎站在舞台正中央,被镁光灯照得发汗,看着底下一片评委和各种镜头时,心里一片平静。也不知道是久经练习的功劳,还是妈妈站在身后的感觉在给她安全感。 当她露出笑容,声音里洋溢出欢快雀跃时,竟然不再全然作假。 总有那么一丝是真。 第1章 理想 高一生的课程压力不像高二高三那么大,老师们偶尔也会在自习课上放点与学习关系不那么紧密的东西来帮大家放松,今天要放的就是市里演讲比赛的直播,班里的气氛一下轻松许多。 陆靖文看起来对此毫无兴趣,埋头写着作业,和周围盯着屏幕的同学们格格不入。陈曙天倒是看得很认真。 比赛刚开始一会儿,班主任接了个电话,就让班长坐到讲台上镇场子,自个出去了。 没一会儿,容舒从后门溜进来,从教室角落搬把椅子,喊陆靖文和陈曙天给她挪位置,一屁股坐在了两人中间。 陆靖文头都没抬,权当无事发生。陈曙天撞了撞她肩膀:“你怎么跑过来了?老张不管的吗?” “老张开会去了,我们班没老师,”容舒先回答了后面那个问题,顿了顿,才接着回答前面那个:“想看这个比赛,但又不想一个人看,就过来了呗。” 陈曙天无语:“一个班四五十号人呢,哪来的一个人看啊?” “嘁,”容舒道:“你不懂。” 陈曙天翻白眼,顺带把陆靖文一起骂进去:“我是不懂,我看你们俩脑袋都不太正常。” 他说这话,主要还是想到了周琎。 诚然,他和周琎一点都不熟悉,除了第一次制止那个不良少女和她打架,充其量也就是路上撞见过几次,混了个眼熟。但他拿这个女生调侃过陆靖文许多次,在他心里也算有些朋友情谊。 陆靖文在数竞小组里的针对让陈曙天既看不过眼又摸不着头脑。 如果陆靖文讨厌周琎,那么在他发问时,为何连一点缘由都不愿透露?周琎要是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他肯定跟陆靖文一个战线啊。 更何况他见过陆靖文真心讨厌一个人的眼神,比如那些无所事事、恃强凌弱的混混,陆靖文看他们就像看一团没有生命的垃圾一样,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如果这种区别对待和故意针对不是讨厌,那只能往另一头靠了。 陆靖文是小学生吗? 陈曙天对他越喜欢越欺负的行为颇为腹诽,心里还有些将信将疑,所以嘴上到底没像从前那样调侃什么,打算看看再说。 比赛很快轮到他们学校的选手王俪,班里讨论的声音一下小了许多。虽然在今天之前许多人都不关心这个比赛,也不认识参赛的两个同学,但在这一刻,也不知道是因为集体荣誉感还是什么,大家的想法都出奇一致——希望她们能够有个好的表现,一举拿下名次。 王俪表现得很出彩,得分是目前出场选手里第二高的,和第一名只差了零点三分,既让人觉得可惜,又让人敬佩她的表现。当然,大家心里还有点小小的、不切实际的期望,不知道学校的另一个选手有没有希望拿下第一呢? 陈曙天“嘿”了一声:“周琎要出来了。” 陆靖文的笔顿都没顿,容舒则看向了他。 这可不是陈曙天想要的反应,他郁闷地撇了撇嘴,决定不管陆靖文,自己专心看。 “各位评委老师、各位观众,大家下午好!” 托陈曙天的福,陆靖文没能在第一时间屏蔽这声音。他手里的笔不停,但因为心思飞远已经在胡乱画圈圈,幸好陈曙天被容舒隔开,没能看到。 这样激情洋溢的声音放在周琎身上,实在是虚假得令人受不了。陆靖文想要视若无睹,想要听而不闻,试图正常地写作业,于是不能腾出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 他用意志强迫自己沉入数字的世界,耳朵却将那刺耳声音一字不落地全听了进去。 “……为什么演讲主题会选择“理想”呢?我对着这个词想了很久,终于发现,这是人人都能拥有,人人都能讨论的东西。它像一轮明月,高悬夜空,穿过岁月的长河,温柔地照在由古至今每一个人身上,告诉我们,理想不会抛弃任何人。” 老生常谈,盲目抒情。 还没听到后面,陆靖文已经刻薄给出评价。 “所以——理想到底是什么?” 他到底抬头看了一眼。 大概心里也有些好奇,理想这样明亮到让人睁不开眼的词汇和她这样的人纠缠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理想是纽带,连接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当你站在时间的洪流里,不知自己昨日因何走到此处,明日又该努力去往何方,难免迷失方向,浑浑噩噩。理想便是那根无可替代的纽带,将最初怀揣天真梦想的你、现在频频碰壁踌躇不前的你和未来用尽全力不留遗憾的你紧紧串联,让你无论走了多远多长的路,都毫不怀疑自己终有一天能够到达终点…… “理想是台阶,填平这个世界的高低落差。 “男与女、老与少、贫穷与富有、笨拙与聪慧……这世界有太多难以改变的不同,理想便是那节伸缩变换的台阶,无论你处在什么样的低处,都能轻轻将你抬高,让你平视这个世界。也许你会遇见许多让你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短处的人,也许自卑难以避免,可你的理想闪闪发光,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人。在理想面前,所有人都脱去或苍白或绚丽的外壳,只留下最赤忱的灵魂……” 很奇怪,明明出现在眼前的是舞台上光鲜亮丽的周琎,笑容满面,声音轻快,一字一句都慷慨激昂地引人向上。可陆靖文看见听见的,却是那个压在不良少女身上,明明自己已经浑身淤青,还在不断挥拳的周琎。 她说着理想如何教人跨越荆棘,跨越的部分美好得不像现实,荆棘却真实到每根尖刺都能利得杀人。 陆靖文低下头,趁着所有人都听得入迷,装作自己从未抬起过头。 “……理想,是你与我所能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是我们平凡人生中,永恒不变的奇迹。” 这像是整场演说中最真心的一句话。 陆靖文终于还是抬了头。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在屏幕内外。 周琎熠熠生辉。 “她真好看。” 容舒笑着说,语气有些微妙。 像是好不容易能走人的冰面被石头砸开一样,那股令人清醒的寒气又重新往上冒。 陆靖文道:“说不定原本你也会站在这个舞台上。” 好像只是一句再无稽不过的假设。 扬汤止沸 第7节 容舒歪头,倒是认真想了想,最后双眼发亮,甘拜下风道:“那赢家也会是她,坐在这里很好……我可以看见整场演说。” 陆靖文不再说话。 容舒不在乎。这不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 比赛落下帷幕。 周琎拿了第一。 奖金不会那么快到账,还要走一些程序,周琎此刻还有些分不清想象和现实,比起欣喜,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终于结束了。 周琎很清楚,她并不是赢了其他人的天赋,而是付出了旁人所难及的努力。她比谁都需要那笔钱,就要比谁都努力,努力到能够压过一切其他因素,这是生活对她这种贫穷之人设下的规则。 现在唯一让她犹豫不决的,是如何面对容舒。 周琎像只鸵鸟,将自己短暂埋入另一个烦恼——比赛之后,学校里认识她的人突然变多了。哪怕其他人只是偷偷看她一眼,对她这种分外敏感的人来说,都有些不自在。 还好官倩倩一直陪着她,晚上食堂吃饭也和她在一起,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的不适。 但偶尔也有让官倩倩的陪伴都变得无济于事的人。 “嗨,周琎!” 陈曙天拿着餐盘朝她挥挥手,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拽了陆靖文一把。 周琎看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的朋友,看他自来熟的样子,简直要怀疑自己曾经失忆过一段时间。 一旁的官倩倩不知道先前那些暗流涌动,疯狂戳她后背,对她挤眉弄眼:帅哥!两个! 周琎:“……” 她开始觉得自己和官倩倩待在一起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久了,居然能看懂她未说出口的话语。 陈曙天自然地在官倩倩对面坐下,陆靖文在一旁站了片刻,不知为何也坐下了。 周琎觉得这个世界挺荒谬的。 让有理智的人根本理不清其中逻辑。 但她不是会退缩的人,也不觉得她应该是害怕后退的那一个。讨厌一个人很了不起吗?被人讨厌会死吗? 如果眼神能变成利剑,她努努力也可以反过来杀死陆靖文呢。 周琎直直看向陆靖文,挑衅一样,等着他也看过来。 耳边陈曙天和官倩倩的声音都变得遥远,也不知道是他们察觉到身侧风云诡谲的气息自动噤声,还是她太沉浸于自己的战意,屏蔽了外界。 陆靖文终于抬头,无波无澜地与她对视,好像她不值一顾。 好讨厌。 真的好讨厌。 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周琎对他笑,像是无声的宣战。 第1章 援手 深秋的季节,陈思芸身上裹了一件老旧棉衣,在寒风中还是有些发冷,她努力回想周琎今天穿的衣服,却只能想起她最外面套的冬季校服,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好好穿着毛衣,会不会冷。 陈思芸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可她还来不及深想,便有客人来买吃的,她面上几乎是习惯性地显出笑容,亲热问道:“要吃什么?有麻辣烫,卤味也有。” 麻辣烫是天气变冷以后陈思芸新加进来的,准备起来也简单,主要是把汤底熬好,再买些新鲜食材备着,掐着下班放学的时间,差不多了就提前放下去煮,生意比她想象中更好。 有时素菜买多了,到了晚上没卖完,再煮下去要煮化了,她便捞出来,免费送给一些客人,笑眯眯地让他们尝一尝,现在摊子的回头客越来越多,她这生意竟也算得上红火。 只是街边小贩,到底朝不保夕,什么时候政策一变,说不定又不能在这摆摊了。陈思芸赚到钱都不敢花,一分一厘都要存起来,想着留到以后给周琎读书、结婚,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还想给她在以后定居的城市再买一套房子。 “阿姨,麻辣烫还有吗?” 陈思芸笑着掀开盖子:“都有,你看看想要什么?” 面前男孩穿着中学校服,生的白白净净,很乖巧的样子。有的孩子初中年纪已经是大人模样,眼前这个明显还没长大,带着稚气。 陈思芸觉得他有些眼熟,像是以前常来,一边按他要求给他装着麻辣烫,一边问:“小朋友,你以前是不是也来买过吃的?” 林望星有些惊讶,还有点开心:“我以前经常来买卤香肠,阿姨你还记得我呀,你卤的特别好吃。” 陈思芸听到他对食物的夸赞,笑着将打好的满满一杯麻辣烫递过去,道:“好久没见到你了,还以为你毕业了呢。” 这就是纯粹寒暄,毕竟总不好说她以为林望星没出现是不爱吃她卖的东西了。 谁知林望星一听这话,抓耳搔腮起来,最后只含糊道:“上个月手里都没钱了。” 陈思芸看他实在讨人喜欢,又看了眼剩下的食材,问道:“你能吃粉丝吗?要是可以的话,我送你一点,泡在汤里可好吃了。” 林望星从来没在麻辣烫里点过粉丝,但免费送的东西,他还真想尝尝,便眨巴着眼点了头。 陈思芸给他现烫了一些,夹到他那个大杯子里。林望星尝过一口,便立刻将这种食材加入下一次买麻辣烫的名单里,还不忘谢过陈思芸,说一声“好吃”。 他一边吃一边拿出手机给陆靖文打电话:“哥,我太饿了,现在在学校门口买麻辣烫吃。我就在这等你,好吗?” “很干净很卫生的。” “我不是馋……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嘛。” 哪怕听不见电话另一头的话语,光听林望星的话,陈思芸也可以想象对面在叮嘱什么,有些忍俊不禁。 越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可爱,她越忍不住去回想周琎上初中时的样子,最后却像回忆周琎今早穿什么衣服一样,记忆模糊不清。 陈思芸那时候已经和周建业离了婚,又丢了工作,没有赖以为生的技能,整天愁云惨淡,生怕坐吃山空。最后想着自己做吃的还算拿手,咬咬牙学着摆摊,吃尽苦头才站稳脚跟。 她在家里的时候,还记着给周琎做这吃做那吃,弄些花样,一旦出门摆起摊来,就忙得分不了神,有时回家周琎已经饿了许久肚子。 陈思芸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咬咬牙便将周琎托给邻居阿姨,一个月给人一千块,让人帮忙在她不在家时照顾一下。 一千块对陈思芸来说不算少,可放在市面上,想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帮忙照顾周琎,这数额又实在不算多。陈思芸还时不时买些水果,做些包子饺子送到人家家里,感谢他们照顾周琎。 时日一长,负担不小。 最后周琎找到陈思芸,主动说不想再去邻居家吃饭,陈思芸一开始还以为周琎被欺负了,最后才知道,周琎不想她再花那笔钱。 周琎知道陈思芸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开火,便想到在学校吃饭,写完作业再回家。一年如此,年年如此。到现在,他们已经都习惯了。在陈思芸看不见的地方,周琎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没让她在摆摊之余多操一份心。 陈思芸知道自己不称职。 也知道周琎不怪她。 她笑得有些心酸。 看着虎头虎脑的林望星,心里更多想的是,要是周琎也能这么轻松快乐该有多好。 林望星已经吃完那杯麻辣烫了,嘴巴虽然还有些馋,但也知道吃太多会误了正餐,等回去要被陆靖文收拾,摸着口袋里新发的零花钱,到底还是强行忍住了,只在脑海里规划着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一定要把中间一个月没吃上的东西都补回来。 “老板,来三杯麻辣烫。” 林望星下意识朝新客人看去,面色一下变了,就在这时,对方也看到了他。为首的人一下露出笑容,走到他跟前,道:“这不是那谁吗?上次谢谢你咯,我充钱买了个好装备,打赢比赛了呢。你今天应该也带了不少钱吧?” 林望星从入学起就被这伙人盯上了。他零花钱一向很多,经常请客,在小学时也没出什么问题,一上初中就被这些人抢了,还要求他按时“上贡”。 他胆子小,不敢拒绝,想着“上贡”后还剩一些,只要省着花也勉强够用,便听话交了钱。 如果忽略一下变得捉襟见肘的零花钱,日子确实又恢复正常,但有时这些人临时缺钱,又碰见他,便会毫不遵守规则地再向他要。 上次便是因为他们,他足足一个月没有吃过外面的东西。手里没有一分钱,又不敢向爸爸妈妈再要,怕他们发现他被人抢钱还不敢反抗。 这一次要给他们吗? 接下来一个月吃东西的计划还停留在他脑海,林望星攥紧了口袋里的钱。 —— 陆靖文到了林望星学校门口,看着街边各式各样的小吃店,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家店,索性打了个电话过去。 没人接。 陆靖文眉头微皱,开始有些担心。 林望星一直是个胆子很小的孩子。陆靖文从初一起便是自己上下学,林望星却还是林漾和陆成岩轮流来接,两个人都没空时,也会辛苦陆靖文来一趟。他向来都老老实实等着家人,不会乱跑还不接电话。 陆靖文从街头走到街尾,看着店名和店里卖的东西,问过几家有卖麻辣烫的店铺以后,最终找到一个倒在地上一片狼藉的摊子。 “你找的那个小男孩是不是一米六左右,皮肤很白,有点招风耳?”附近的店老板早就注意到他,见他在找人就问他。 陆靖文立马点头。 “刚刚来了一群学生,好像是要抢钱还是要干什么,两边起了争执,那麻辣烫的老板护住那个小男孩,被他们砸了摊子,好像还受了点伤。大家一起过去帮忙那群学生才跑了,现在的小孩真的越来越可怕。他们俩应该是去前面那个药店了,你可以去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几个店主还凑在一起骂现在那些不读书的学生有多不像话,陆靖文已经朝着他指的方向飞奔而去,最后在路过的第一家药店里看到自家弟弟和一位头发凌乱的中年女性。 他松了口气。 停下来时喉管干涩得像要爆炸一样,比踢一场球还累,大抵已经跑出自己四百米的最好成绩。 林望星看起来毫发无损,只是哭得稀里哗啦。 陆靖文走进店里,林望星听到声响,先是吓得一哆嗦,尔后抬起头,发现是陆靖文后彻底嚎啕出声,扑到陆靖文怀中,哭着告状。 林望星一直知道,自己和哥哥不一样。哥哥聪明优秀,坚定勇敢,他笨而迟钝,容易懦弱。 爸爸妈妈不在意,还是很爱他,但他心里总有些自卑。所以当他被抢劫又选择了服从,不敢反抗时,他觉得很羞愧,不敢告诉家人。 今天是他第一次想反抗。 源于那么一点不甘心,还有想像哥哥一样勇敢的愿望,以及身边有对他友善的大人,可能会保护他、做他依靠的期盼。 结果是惹得对方大发雷霆。 他那点微末的勇气一下又灭了,只留下越来越深的倔强,拽紧手里的钱,打定主意怎么被打都不拿出来。 陈思芸自然不可能看着他被打,她像每个负责的成年人一样站了出来,出口呵斥那几个孩子,希望他们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但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惧怕大人,尤其那种已经干过不少坏事,实实在在对别人动过手的不良少年。 结果就是陈思芸的摊子被砸了,人被推搡到地上,一天的流水也被抢了大半,如果不是其他几个摊主帮忙,可能她还会再受点伤。 扬汤止沸 第8节 但好在林望星没事。 热汤泼出来的时候,她把他护住了。 林望星在陆靖文怀中哭得大声,不是哭自己受了委屈,是哭自己害了别人。 陆靖文用校服在他脸上胡乱擦了一把,算是安慰,看他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才将他推开,走到陈思芸跟前,郑重躬身:“非常感谢您。” 第1章 狭路 陈思芸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摆摊摆了三四年,对于如何保护自己这件事,她还是有些经验的。如果没有林望星,她从一开始就不会招惹那些学生,因为年轻孩子最不知轻重,有时候小事也会变成大事。他们一般不招惹成年人,最多买了东西不付钱,这点损失同现在比还算轻微。 但林望星在那,再怎么权衡利弊,她也做不到对一个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坐视不理。 陆靖文这么正式,倒让陈思芸有些手足无措,连忙上前去扶他:“没事,不用谢。” 陆靖文抬头,看见陈思芸脸和手掌上的医用创口贴,手臂上冲水涂药后还是透着红的烫伤痕迹,还有走路时明显的跛,立刻道:“阿姨,我们现在先去医院检查吧,我马上就通知我父母过来,医药费请让我们来出。” 陈思芸连连摆手:“真没事儿,这就是看着可怕,只是破了点油皮。手臂也不严重,刚刚衣服都挡着呢,稍微红了一点,涂点药过几天就没事了。” 除此以外也就是跌了一跤,但她刚刚走动一番,已经确认骨头没事。 陆靖文道:“阿姨,我看您的脚也受伤了,还是去看一看吧。” 林望星反射性地拉了陆靖文一下,想告诉他他说错话了。 陈思芸一愣,也许因为早已习惯,倒也不难堪,只觉感受到他人好意,笑了笑:“我这脚是老毛病了,原本就这样。” 陆靖文抿了抿唇,说了声“对不起”,还是没放弃劝她去医院的打算。 陈思芸无奈,只能道:“身体怎么样我自己最清楚,真要不舒服肯定不会硬扛,但现在确实不严重,再去一趟医院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我明天还要接着出摊呢。” 陆靖文在陈思芸的再三拒绝中沉默片刻,最后道:“那让我们俩送您回去吧。” 这是陆靖文认为他们俩至少要为陈思芸做到的事,无论陈思芸怎么推脱都不肯松口。他和林望星一起陪陈思芸整理三轮车,起先动作生疏,很快就掌握诀窍,把那些器皿绑得严严实实。 怕出租车放慢速度在前带路会造成交通堵塞,陆靖文放弃了让林望星带陈思芸打车,自己在后面把三轮车骑回去的打算。换成出钱让林望星去附近买来一辆自行车,载着陈思芸在前面指路,他则骑着沉重的三轮车跟在后面。 陆靖文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一年几公分几公分地往上窜,运动量大,饭又没少吃,身形看着瘦削,实际上都是细长的肌肉。他骑这三轮车比骑自行车要费力一些,但跟上林望星却毫无难度,只是略微有些喘气。 往常陈思芸骑回去要四十来分钟,今天换了陆靖文,竟然只花了半个小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她的话以后,兄弟俩都怕耽误她时间,这才牟足了劲骑。 陈思芸开始觉得不好意思,等陆靖文执意帮她把该搬的东西一口气都搬上五楼,连个子还没长高的林望星都帮忙抱了个盆时,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忙个不停地倒水、切苹果,听见陆靖文说他们父母马上就到时倍感不自在。 她只是举手之劳,换来那么隆重的对待,反而有些难以承受了。 陆靖文看出了这一点。 狭小但整齐的客厅中央挂着古旧的钟,时间已经略微迈过八点。他还记得陈思芸说过自己赶时间,要做明天出摊的准备,但因为他们在这里,她只能坐在旁边招待,还有些坐立不安。 陆靖文刚想说什么,电话就响了,他向陈思芸微微点头,以示歉意,到一旁接了起来。 打电话来的是林漾,她和陆成岩今晚一同参加同学聚会,所以提前跟陆靖文说好,请他去接林望星。没想到中间出了这种变故,接到消息后立刻从宴席中赶来,现在两个人已经到了陈思芸家附近。巷子太小,车开不进来,打算下车步行又因为小路太多分不清方向,想让陆靖文过来接他们一下。 陆靖文走到角落,放轻声音,简单描述现下情况后,表达了他的看法:“妈,你们还是下次再来吧,我们有些打扰到人家了。一会儿我把手机给这位阿姨,你们先道谢,然后再跟她约一天正式登门道谢吧。” 林漾听后,接受了陆靖文的建议。 —— 等大人们的道谢结束,陆靖文带林望星再次感谢过陈思芸后,走入灯光昏暗的楼道。 可能因为家里是电梯,学校的楼道又很明亮,林望星有些不习惯现下环境,抓着陆靖文的手收得很紧。 陆靖文看了眼四周,这栋楼的感应灯并不是那么灵敏,有时候两人都走完一层了也不亮起来。灯泡因为瓦数原因不够亮,照出来的光像混了杂质,让水泥铺就的楼梯和早已斑驳的旧墙看上去更显脏乱,时不时还能看见墙面上用印章印上去的个人维修号码,密密麻麻。 一点也不可怕。 换做平常,他已经开始嘲笑林望星“胆小鬼”,但现在只是狠狠摸了一把他的脑袋。 林望星突然道:“哥,今天这件事的具体过程可以不告诉爸爸妈妈吗?” 林漾和陆成岩现在只知道他碰到了坏学生,还差点受伤。 陆靖文:“为什么?” 林望星垂头丧气道:“我怕他们知道我已经交了很久的‘保护费’,觉得我没用。” 陆靖文道:“我可以替你保密,条件是你从现在开始想一想,如果让你自己来,你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陆靖文最常听林漾说的一句话,便是每个孩子有每个孩子的天性,他们并不觉得林望星一定要像陆靖文一样才好。但他想,林望星至少要学会保护自己。 林望星有些茫然,垂下脑袋,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思考。 陆靖文低头,看着他后脑勺上还带着稚气的发旋,不知为何想起周琎,想到她一字一句威胁人的样子。 他没有再逼林望星,只是牵着他的手,穿行在阴暗的小巷子里。 巷子不宽,两个人并行还算有余,三个人横着走就要肩挤着肩,尤其他还推着一辆临时买的自行车。因此,远远看见有人走来时,陆靖文便拉着林望星靠墙站成一列,好给其他人让出通行空间。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来的人是周琎。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看清眼前景象。周琎身形单薄,背了个空荡荡的书包,面目背光,冷月只依稀勾勒出她的五官,让人看不清神情,想象中大抵是皱着眉头。 陆靖文突然觉得,陈思芸和她长得有点像。 周琎或许也看见了他,推着自行车的脚步都停了一瞬。但她很快回过神,径直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一言不发。 这或许也是一种默契,当其他人在时,他们既争锋相对,又引而不发。面对面坐着也能相安无事,只私底下暗流涌动。可当其他人不在时,他们只是两个陌路人,一声招呼都显多余。 “哥?” 直到林望星叫了他一声,陆靖文才发现自己站在原地有一会儿没动了。 他回头,看见感应灯一盏盏亮起,只有三楼那盏从始至终没有亮过,就像他刚才下楼一样。原来不是反应不够灵敏,而是彻底坏了,也没人来修。 灯一路亮到五楼。 陆靖文听到了关门的声音。比起周琎住在陈思芸对门这种揣测,他更相信自己今天遇到了一个非常巧的巧合。 陈思芸是周琎的亲人,或许就是她的母亲。但除了眉目间那一点相似外,她们一点也不像,尤其是性格。 陆靖文没有打算再逗留,却在迈开步子前听到了周琎和陈思芸的吵架声,更准确的说,是周琎在单方面发泄怒火。 老小区的隔音差得离谱,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周琎那股气焰却如同她响亮的声音一样不可磨灭,让人一听就知道她正在对陈思芸大发雷霆。相比之下,陆靖文几乎没有听到陈思芸的声音,猜她在周琎面前多半唯唯诺诺、温柔可亲、对她毫无尊重的指责与斥骂近乎全盘接受。 陆靖文转身想要往回走,被不明所以的林望星拉住:“哥,我们不回家吗?” 陆靖文知道,那是因为林望星不知道方才的声音是周琎在骂陈思芸。解释的话语在他喉头转了一圈,不知为何又咽了下去,他只道:“我要上去看看。” 在他俩说话的当口,狂风暴雨一样的指责声消失了,好像雷阵雨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楼道里安静得可怕,不知道其他邻居是否正屏息静气地八卦着这场母女对决。 陆靖文的脚步顿在那里,理智也跟着回笼。如果她们已经停止争执,他再上楼,比起听从他的劝解,更有可能的是周琎重燃怒火。 他站在那里,静静等待,直到林漾打电话来催,也没有听见五楼再传来斥责声,才牵着一头雾水的弟弟离开。 陆靖文抬头看着月亮,淡淡地想,方才期望林望星能够学会自保时,他不该想起周琎的。 陆靖文平生很少后悔。 这一刻,却为了一些不能自控的念头而后悔。 第1章 抉择 周琎没想过会在家附近的小巷子里看见陆靖文,心跳声一下大得连耳朵里的鼓膜都开始幻疼。 她很久以前去过别人的家,小区里的路又宽又直,地面平整干净,每天都有专门的人打扫卫生,门口有保安,物业的投诉电话就挂在保安室墙上。虽然这电话管不管用还是两说,但至少遇到事情还能有个去处。 这些东西,这里都没有。 这里只有间隔很远的昏暗路灯、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以及偶尔路过的瘦弱野猫。哦,还有间歇性出没的肥硕老鼠。 周琎都不知道这里的油水怎么能养出这种怪异生物。 非要给这些房子找些世俗眼中的优点,大抵是年复一年的拆迁传言。可之所以年复一年,便是因为每一年都没有拆,只剩下这些楼房越来越老旧,越来越破败。 周琎不讨厌自己的家。这是她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回到这里,哪怕行走在黑暗中,也觉得安心。 可她羞于启齿、不愿展示。 更不用说向陆靖文展示。 在这里看见陆靖文,就像两军对垒,方才双双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转头便被人抄了老家,无路可回。 她抿着唇,强迫自己忽略那股无地自容的感觉,从陆靖文身边快速掠过,越走越快,几乎一口气冲上五楼。到最后,几乎分不清越来越快的心跳是因为爬楼爬得太快,还是因为撞见了该死的陆靖文。 周琎拿钥匙打开门,看见客厅灯亮着,一边脱鞋一边问:“妈?” 今天作业少,她比平常快了半个多小时,没想到陈思芸也这么早到家。 陈思芸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有些含糊:“在呢。今天有点累,我先睡一会儿,厨房的东西等会儿再起来弄。” “好。”周琎应了一声,动作都轻了许多。因为陈思芸的话,她把书包一放,便先到厨房去,想看陈思芸准备得怎么样了。如果剩下的工序她有把握,就直接帮忙把准备工作做完。 结果厨房里摆满了空空如也的工具,陈思芸除了清洗以外什么都还没做。周琎叹口气,想着先帮忙做一部分,却突然注意到垃圾桶里的三个苹果核。 周琎有些恍惚,走到陈思芸的卧室,看着陈思芸对她的侧躺背影,问:“是他们来了吗?” 陈思芸一个人吃不了三个苹果,只能是招待客人,而能让她见完面不愿向她提及的人并不多。周建业是一个。如果周建业还带了人,她希望是奶奶。 这不是因为周琎和张金芳的感情有多好,她只是希望周建业有一点底线,不要欺人太甚。 陈思芸听出周琎语气不对,一边转身一边道:“小琎,你在说——” 陈思芸转身转到一半就意识到不对,连忙又背回身去,周琎却已经借客厅照进来的一点光看到了。 她毫不留情地抬手打开卧室的灯,一点缓冲余地都没有,陈思芸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睛。 这一下,脸颊、手心贴着的医用创口贴和手臂上涂了药膏的烫伤便全落在周琎眼里,一个不落。 “怎么回事?” 陈思芸看着周琎,恍惚间觉得母亲和女儿的角色像是发生颠倒,周琎小小年纪管着她,有时竟也让她心虚气短。 她只好把今天发生的事如实说了一遍。 周琎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生气道:“我能理解你想要保护那个孩子,但你应该用更好的办法!你知不知道那些不读书的人已经不能算孩子了?他们有时候甚至比成年人更可怕!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他们是没有下限的!” 是,她冒过险,但她不允许陈思芸冒险。 扬汤止沸 第9节 陈思芸知道周琎说得对,但为了安抚她,降低这件事的严重性,只能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呢,那几个孩子个子才比我高一点,能干出什么事?” 这对周琎来说可不是灭火的水,反倒让她怒气更甚,一下蹿上脑门,完全失去理智,无法兼顾可能打扰周遭邻居这事,大声和陈思芸争执起来。 陈思芸性格弱,被周琎说得两眼发黑,最后脑子一抽,说了句绝对不能说的话:“小琎,你别担心。今晚就算真出了什么问题,也未必是坏事。妈妈买了保险,要是出意外赔了钱,全都留给你。你以后什么都不用愁,或许比妈妈现在一点一点给你攒学费要更好呢。” 空气凝滞了。 陈思芸已经意识到不对,却还是迟了,被大发雷霆的周琎炸得粉身碎骨。等所有争吵落幕,哪怕陈思芸一再保证并不是真有这样的想法,也只能看着周琎咬牙落泪,无法停止。 —— 争吵后的第二天,因为不敢违抗周琎的话,陈思芸没有继续去摆摊。 周琎一方面是想让她休息几天,把伤养好;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毕竟不知道林望星家会如何解决这件事,解决方式会不会导致那几个不良少年产生报复心理。 正因为没有出门,陈思芸在接到林漾的邀请时,犹豫再三后同意了一起在附近的茶馆喝杯茶。 他们住的地方人口还算密集,各类小店一应不缺,但由于消费水平不高,都是些苍蝇馆子,服务环境不敢恭维。 陈思芸到的时候,林漾和陆成岩已经在茶馆等候,两个人都穿着套装,和茶馆里穿着汗衫的老头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陈思芸对此不算惊讶,从先前两次与林漾通话时,对方隔着电话线展现出来的谈吐就能感受到,林望星的父母应该是这样的成功人士。 可猜想归猜想,实际看到真人还是让她感到窘迫,陈思芸犹豫着走上前。 大抵是陆靖文回家描述过陈思芸样子的缘故,在她自我介绍之前,林漾和陆成岩两人便站起来迎接。 陈思芸刚坐下,林漾和陆成岩便十分郑重地向她道谢。 桌下堆了好几个礼袋,她匆匆一瞥,里边套着礼盒,看不清具体是什么。陈思芸有些坐立难安。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再次传达谢意之后,陆成岩便先起身致歉,表示公司还有急事要处理,需要先走一步。 只剩下陈思芸和林漾两人时,陈思芸松了口气,稍稍自在。 “我点了壶红茶,比较养胃,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来?要不要再点些什么?”林漾想让气氛轻松些,将菜单递给陈思芸。 陈思芸下意识接过,等意识到是什么,又连忙摇头:“我喝红茶就可以了。” “好。”林漾笑笑,一边充当泡茶倒茶的那个人,一边与陈思芸闲聊起来。 林漾是一个很健谈的人,知识面特别广博,什么东西都懂一点,人又很亲切。哪怕有什么不懂的东西,在她面前也不会觉得露怯,不知不觉中,陈思芸就放松大半,愉悦地和她聊到一块。 自从开始摆摊,因为工作时间的缘故,陈思芸就很少再像以前一样和邻居唠嗑。至于摆摊时碰见的其他摊主,说是关系不错,又隔着点什么,到底有些竞争关系。 和其他人比起来,今天第一次见面的林漾,在聊天时竟最像她的朋友。 意识到这点时,陈思芸突然觉得有些苦涩——因为自己今天出门的动机。 另一边,林漾见陈思芸笑得多了,人也不那么拘谨了,才敢开口提正事:“思芸,事情是这样的。昨天的事情我们既找了学校,也报了警。我们的诉求是最后要找到那几个孩子的家长,让他们道歉以及赔偿,同时确保后续这几个孩子会有家长管教。” 陈思芸没想到这事会变成一件大事,她以为过了就过了。 林漾道:“中间可能要麻烦你抽空去一趟警察局录口供,最后的道歉赔偿也是你应得的。” 陈思芸原本觉得报警有些超出她的想象,不愿卷入后续的麻烦之中,但听到林漾这句话,有些被打动,许久没有听到别人说,有些东西是她应得的。 陈思芸犹豫到最后,点了点头。 林漾对于接下来的话有些愧疚,但还是开口道:“正常来说,这件事情解决完也就到此为止了。但青少年暴力一直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们不想让望星冒险,所以打算处理完就给他转学,让他远离现在这个环境。也是出于这个想法,我们觉得你再在那里经营有一定风险。” 陈思芸听懂了,他们的想法和周琎类似,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哪怕这事发生的可能性很小,他们也不希望她去冒这个险。 可不去那里,她要去哪里呢?生意也未必会像从前那样好。 陈思芸茫然之际,林漾道:“我们在商业街有个店面,现在正好空出来了。希望免费租给你一年时间作为过渡,之后如果你还想续租,正常缴交租金就可以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陈思芸:“……” 她的手指在桌下纠缠到一起。 陈思芸没有办法否认自己的心动。 就在昨天,她还觉得自己提供的帮助没有大到应当得到那么郑重的感谢。今天却变了主意。 因为她发现,在周琎面前,她是一个无能的母亲。如果能为周琎争取到更好的生活条件,或许改变她的原则、放下她的自尊,并不算一件太难的事。 她来见林漾,正是因为她期待着林漾的“感谢”,这让她羞愧不已、无地自容。 林漾对她比想象中更优待。一个商业街的店面,意味着更高的收入,更稳定的生活,还有和现在相比更体面的职业,至少是让周琎能说得出口的职业,而不仅仅是一个流动摊贩。 陈思芸不可抑制地动心了,现在只要开口……只要说“好”…… “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刚刚的提议不是谢礼,是我们给你带来麻烦的赔偿,请你千万要收下,不然我们不会安心的。” 林漾的话打消了陈思芸最后一丝顾虑,她接受这份优待是为了让他们安心,这会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陈思芸的沉默让林漾决定再加一把力,想着他们刚刚闲聊时提到的家庭情况,劝道:“我大儿子和你女儿在一个学校,我知道,能进这所学校的都是很聪明的孩子。你女儿以后肯定会去大城市上好学校,我们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希望为他们提供更好的条件。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她考虑一下。” 陈思芸:“……” 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确实有些心动,但还是算了。我提供的帮助并不值得那么厚重的感谢。至于摆摊,我会换个地方,你们不用担心。” 她可以放弃自己的尊严,但不能放弃周琎的。 在听到林漾的儿子和周琎在一个学校时,那些令她犹豫的选择一下有了清晰可见的答案。 哪怕林漾是个亲和体贴的好人,陈思芸也不愿冒险,让周琎的同学有一丁点看轻她的可能。 她终于懂了周琎的心情。 在最亲的亲人身上,一点点的风险都不行。 第1章 有罪 周琎一天都有些走神,上课时还能凭着自制力勉强集中精神,下课时实在没有办法,几乎没有动笔写上一点作业,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她在想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周琎不想让陈思芸再回那个初中门口摆摊,但一时不知还有什么更适合的地方。有些地段虽然热闹,但不允许摆摊,会有城管来抓。剩下的地方要么人流量小,一天卖不出多少东西;要么离得太远,她早上会来不及帮忙。 毕竟是涉及到全家生计的大事,如果不能想出一个最优的代替选项,陈思芸未必会听她的话。 直到一天的课结束,周琎打了饭坐在食堂,这个难题也没解决。 “周琎,你今天怎么了?”官倩倩有些担心她,悄悄把自己打的香肠片分了一半到她盘子里。 周琎低头,看着餐盘里自己打的白粥、馒头和青菜,再看官倩倩分过来的香肠,心中五味陈杂。 她每天都打这样的晚饭,确实是有意省钱。官倩倩看着大大咧咧,却会在一些细节上默默关心人,时常打一些肉菜说吃不完要和她一起吃。 周琎觉得温暖,但从没动过筷子,因为不能回报,所以不打算享受官倩倩的好意。如果要花钱礼尚往来,不如一开始就不苛待自己。 但是今天……她夹起一片香肠,对官倩倩道:“我家里出了点事。” 或许偶尔也可以享受一两次这样的好意。因为,她们是朋友。 官倩倩没有问具体是什么事,只是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周琎难得笑了笑:“没事,我会自己想出办法的。” 官倩倩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神情突然一变,五官好像在抽搐一样,低声跟周琎道:“那两个家伙又来了。” 周琎不用抬头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陆靖文和陈曙天,两个在官倩倩心里迅速从“帅哥”沦落成“家伙”的人。 周琎第一次听到时有些好奇,便问了原因,官倩倩的形容她到现在都记得——她说陆靖文像樽玉雕像,哪怕为人有求必应,也透着一股非人的疏离感,让人望而生畏;至于陈曙天,她和他纯属八字不合,见面必吵,说话实在是浪费彼此生命。 他们四个人就不应该坐在一起吃饭,但又总在一起,流程都相似。总是陈曙天眼尖,先发现她们,远远打完招呼便拉陆靖文过来坐下。她和陆靖文沉默着,陈曙天和官倩倩没说两句就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争执起来,从某个字的读音到某个成语是褒是贬,吵到要他们俩站边为止。 周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今天也大致如此。 只不过两人辩着辩着,莫名其妙加了彩头,赌了一个荤菜。 现在官倩倩愿赌服输,气呼呼地和陈曙天买菜去了。 饭桌上只剩周琎和陆靖文两个人。 她已经知道陈思芸那天保护的是陆靖文的弟弟,也知道陆靖文见过她的家。 “我爸妈上午去感谢陈阿姨了。” 陆靖文说话时没看她。 周琎瞥了一眼,垂下脑袋,好像要把餐盘看出花一样:“哦。” “我们家已经报警了,之后也会给我弟弟办理转学。陈阿姨还在那里经营的话,可能会有一点风险。我们的建议是最好换个地方。”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会跟她说的。” 周琎就知道,她一开始以防万一的想法没错。陆靖文一家报警是合理反击,但事情越闹越大,万一那几个不良少年想不开,要找个出气桶,在林望星已经转学的基础上,能找麻烦的也只有陈思芸了。 “对你妈妈好一点。” 陆靖文想到那天晚上的争执声。 “……” 周琎的手抚上饭碗,如果不是因为粮食可贵,她有可能已经把粥泼他身上了,冷笑道:“我不知道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指点我的家庭关系。” 陆靖文和她对上视线,面对这样的指责,反而微笑了一下:“我从刚刚开始就想问了,为什么不让陈阿姨来我们学校门口经营?这里的人流量一样很大,而且比那所初中离你们家更近吧?如果在这里,她会比去那里轻松一些。” 周琎像被剥了皮的洋葱,露出惨白内里,只能毫无反手之力地让人观赏这份丑陋,只恨不能像洋葱一样让敌人跟着落泪。 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虚伪,分明觉得陈思芸辛苦,可宁愿每天提早一个多小时起床,帮她把车蹬到另一边,再自己骑自行车赶回学校,也不愿意跟她提议到他们学校门口摆摊。 她在心里无数次跟自己说,堂堂正正赚钱不丢人,她们家不比别人好,但也不比别人坏,没有什么好抬不起头的。 可就是说不出口。 她总 是沉默着避开类似话题,慢慢变成避开人群。官倩倩连父母离婚的事都跟她倾诉,她却连自己家在哪都不愿告诉她。 她虚荣、伪善、不坦诚。 可那又怎么样?这有罪吗? 她有她的活法,凭什么要被这种生活优渥的“少爷”高高在上地评判。 扬汤止沸 第10节 周琎抬头,眼神冷得就像从未动摇过:“关你屁事。” 对陆靖文这种吃饭慢条斯理,用纸巾擦手时会从指根一路擦到指尖的人来说,粗暴失礼也许是一种合理的攻击方式。 可惜,陆靖文只是挑挑眉,无视了周琎的反击,看了眼打完菜要回来的两人,下结语一般道:“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地点,可以先用我们家的商铺。我妈妈有向陈阿姨提议,但她拒绝了,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如果这里边有你的原因,我希望你可以放下顾虑,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我也很感谢陈阿姨,希望她能更轻松一点,我们俩的事就只在我们之间。” 陆靖文是一个很可恶的人。 但还不算下流。 周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不管她们最后有没有使用那个商铺的意思,她家的情况都不会从陆靖文口中泄露,这个学校里,知道的人只会有陆靖文一个。 而不管她想不想占这个便宜,都不会影响陆靖文对她的看法,因为他已经在瞧不起她了。所以不用担心。 真有道理。真该答应。 只是该死的自尊让她深深不甘心。 周琎冷漠道:“我们俩的事?我和你有什么事?” 陈曙天和官倩倩回来了。 陆靖文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周琎微笑。 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如果不是陈曙天和官倩倩还要抽出时间吵架,四个人吃饭就像风卷残云一样快。 等他们几个起身倒盘子时,周琎被人从后面叫住:“周琎!” 周琎回头,发现是班主任。 班主任也刚吃完饭,走上前对她道:“你们都在这吃饭呀。我本来想明天跟你说的,正好现在看到你了。你一会有空吗?有空到我办公室一趟,演讲比赛的奖金发下来了。” 周琎猛抬头,双眼闪闪发亮。 —— 周琎回到家时面上还带着笑。 陈思芸看着松了口气,猜想昨晚那场争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笑眯眯地问:“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周琎道:“妈,我一直没跟你说,我演讲比赛拿第一名了,奖励了五千块。” 钱没到手总怕有意外,她拖到尘埃落定才敢跟陈思芸分享喜悦。 陈思芸还没来得及为她的第一名而自豪,便被五千块的奖励震惊到失语,好半晌才道:“妈妈帮你存起来。” 周琎看着她,道:“我想给你买餐车。” 陈思芸道:“你怎么又提这个?我都说了,我不想要。而且这是你的钱,你要存起来,以后花在自己身上。” 周琎道:“这是我的钱,我就想这么花。有了这辆车,你平常就不用自己使力了,它能烧油,速度也比脚踩的那种快。人家是专门摆摊用的,台面高度都合适,还有收纳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有了它,你就不用局限在一个地方摆摊,可以根据人流量大的时段去不同的地方。” 陈思芸还是道:“我不会开车。” 周琎早有准备:“所以我还打算送你去学驾照。我查过了,妈,你可以考的,你不要害怕。” 陈思芸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拒绝。 周琎道:“其实这件事早就该做,但我也尊重你不想乱花钱怕最后只是浪费的心情。所以我想自己攒钱,攒到了就给你买,现在钱够了。” 她从房间里抱出自己的饼干盒储蓄罐,里边十块二十地攒着,零零碎碎也积下一千多块。加上五千块的奖金,已经够初级餐车和驾校的费用。 陈思芸说不出话,心里又酸又涨,不知道这笔钱周琎是怎么省出来的。 周琎还在说:“如果你同意,等你买了餐车、报了驾校之后,我就请老师把钱打到你的银行卡里。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请老师帮我换成现金,我直接去买餐车、帮你报驾校,即使你不去学不去用,这笔钱也要不回来了。” 这孩子! 陈思芸其实已经动摇到不得了,听到这话反而清醒一点,但此刻才清醒,已经不能改变她动摇后的决定。 周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陈思芸微微仰头,眨了眨眼,道:“我知道了。我不要你的钱,我会去考驾照、买餐车的。” 周琎摇摇头,道:“这不是你的想法,这是我的想法,所以我想付这笔钱。” 从小到大都是倔骨头。 陈思芸笑:“那奖金给我,存钱罐里的钱还是你自己的。” 她会帮她把奖金存起来。 周琎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点了点头。 她可能还是没有办法看见陈思芸出现在自己学校门口摆摊,为此,她愿意付出更多努力来弥补自己这份虚荣给陈思芸带来的拖累。 她还是愧疚,却无法改变那份因为虚荣而带来的羞耻。 第1章 少爷 周琎最讨厌下雨天,尤其暴雨时节。 藏青色的雨披用了很多年,她骑车时总觉得有些地方在偷偷渗水,但又说不清是不是雨下得太大,从脖子抑或其他地方飘了进去。 裤子和鞋子更是重灾区。 等她骑到学校,校裤下半截和鞋子里头全湿透了。 周琎来到班级,整间教室透着一股潮气,有种湿漉漉的感觉,同学们都比往常狼狈,只是或多或少的区别。 周琎是比较狼狈的那一批。 秋天校服是薄款的长袖外套加长裤,十分宽松,里边甚至可以塞下冬天的厚外套,天气冷到一定程度时,反而比厚实但不够宽松的冬季校服受欢迎。 在总是抱怨校服的学生中,周琎是个例外,她很喜欢校服。强制统一穿校服之后,她就不用穿自己的衣服了。 要是哪天鞋子也可以统一就好了。 她看了看脚上那双已经湿透了的国产运动鞋,觉得上面的logo做得实在太大,要是可以小一点、再小一点、小到看不见,或许会更好看。 “下雨天真的好烦啊。”官倩倩坐到她身边时,满脸写着不高兴,嘟着嘴拿纸巾擦去外套上的水,骂道:“我们这一届怎么这么倒霉呀?我看了高二、高三的校服,虽然款式是一样的,但他们材质比我们好多了。” “但我们的校服也比他们便宜。”周琎说了句公道话。 学校的校服是统一订的,价格压得很低。想多买几套校服备着的人可以直接去跟管理处的老师买,只要仓库里有剩的货都会直接卖给学生。 周琎问过价格,旧校服八十一套,新校服只要四十,价格差了一半。而且旧校服都是以前的积货,没剩几个尺码。 周琎买换洗校服时毫不犹豫地选了新校服。 “但是质感不一样啊,他们的校服布料好很多,也厚一点。”官倩倩心生羡慕:“你看,容舒现在穿的就是旧校服,明明设计是一样的,但比我们身上穿的好看多了。我个子要是像她一样高,剩下那些尺码我能穿,我当初就买一套了。” 周琎下意识朝容舒看去,却偏偏碰上容舒不经意地朝她这个方向转头,和她对上视线。 周琎怔住,想要飞速回头,却又僵在原地。面对容舒总让她感到心虚,哪怕容舒一无所知。 容舒似乎也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手撑着脸,对她眯着眼笑了一下。 周琎僵硬地回了一个笑,转回身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容舒也收起脸上的笑,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被其他人喊回头,才又重新露出漫不经心的笑。 官倩倩的声音还在耳边缭绕,周琎慢慢回过神。 “……校裤到底用的是什么料子啊,滑不溜秋的,现在湿哒哒的全贴在腿上,难受死了。”官倩倩一边说一边撩起裤腿,把鞋也脱了,双脚踩在桌子下方的横杠上晾腿,还问她:“你不难受吗?” 当然难受,但周琎摇摇头。 裤子卷上来以后小腿倒是舒服了,膝盖上面却堆着一层湿漉漉的,而且这么卷上半天,裤子是不会干的,她宁愿现在难受一点。 至于鞋子……她有不能脱鞋的理由。 官倩倩感叹:“你真厉害。” 没有再深究。 周琎笑笑,从包里拿出塑料保鲜盒,递到官倩倩面前。里边是用保鲜袋装着的卤鹌鹑蛋,还倒了一点卤汁在里面继续腌着,是她拜托陈思芸多卤的,专门拿来给官倩倩尝尝,算是上次的回礼。 官倩倩吃得眼睛都亮了。 雨还在下个不停。 大课间又取消了跑操,教室里一片欢呼,周琎却被竞赛小组的老师抓差,到办公室复印卷子,同样不幸的还有陆靖文。 办公室里,老师们有的在批改作业,有的在喝茶闲聊,微微嘈杂的声音和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混合在一起,有一种平和的温馨。 周琎和陆靖文不声不响地抱着卷子到办公室角落里的机子复印,一句招呼不打,配合起来却还算默契。 机子老旧,复印的声音有些闹耳朵,时不时还会卡纸,陆靖文每隔一会儿就会把复印机打开修理一下。 周琎则把已经复印出来的卷子抱到一边,省得全堆在一块,油墨味重得呛人。 等一张张卷子全部复印完,他们要把不同的卷子合在一起,分成一份一份的样子,方便老师到时候直接发给同学们。 等待的间隙,周琎的眼神慢慢移到了陆靖文的衣领上,如果认真看就会发现,他这身校服的料子确实比她身上这件好很多,硬挺有型,穿着也更好看,大抵是和容舒一样,买的旧校服。 周琎有些想象不出来他站在那里对比两版校服,发现自己穿旧版更好看,于是买了旧校服的样子。更有可能的情况,大概是他优渥惯了,穿不习惯太差的料子,只能差中择优,勉强选了套质量稍好一些的校服。 像豌豆公主。 周琎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陆靖文投来一瞥。 周琎瞥了回去。笑也犯法啊? 陆靖文转身看打印机。 周琎继续放空,慢慢在难闻的油墨味中嗅到一股淡淡的清新味道,有雨后草木的感觉,又少一股现实世界里雨停后能闻到的土腥气。似有若无,没有一点攻击性,比起说是熏香、香水一流,更像是有的人身上天生自带的气味。 而这个角落只有她和陆靖文两个人。 她选择攻击陆靖文:“大少爷。” 周琎的声音又轻又快,说话时的声线和她演讲时略有不同,如果没有认真听,根本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 陆靖文听得很清楚,但还要问:“你说什么?” 明明想问的是为什么。 扬汤止沸 第11节 周琎嘲讽:“大少爷,你好香啊。” 很难描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光从当下场景看,倒挺有小流氓调戏良家的感觉。 陆靖文的衣服干净笔挺,几乎没有被雨淋湿的痕迹,脚上甚至在雨天嚣张地穿了一双白色运动鞋,衣冠楚楚地站在那里,冷淡又克制。 至于周琎,校服外套耷拉在身上,没有挺扩感,被雨微微淋湿的袖子干了大半,还有些纸巾擦拭时留下的白色细碎纸沫。裤子和鞋子已经无可救药,阴干了半天,还是有不可忽略的潮湿感。 她实在狼狈。 可外表的狼狈哪有心里的狼狈来得可怕。 自从陆靖文毫不留情地把她扒筋抽骨,令她避无可避,她一连数个夜晚的梦里,都好像站在陆靖文跟前,“罚站”一样被他洞悉一切地评判着。 优等生、聪慧、不卑不亢、自尊自爱……一层又一层的外皮被他剥下,只剩下那个蹲在地上抱着自己,有多强烈自卑就有多强烈自负,想要伪装成和普通人一样的她自己。 梦里在他跟前罚站也就算了。 现实里气势可不能输。 现在,她只好奇陆靖文会有什么反应。 陆靖文:“……” 虽然周琎现在看起来是流氓,听起来也是流氓,但他不聋,能听出她那冷嘲热讽的阴阳劲,重点突出的是“你好香”,实际想骂的却是“大少爷”。 可偏偏这两个词糅合到一块,有股说不出的狎昵味儿。 陆靖文心中一阵古怪,以至于猝不及防。 周琎旗开得胜,心情大好。 恰好复印机终于施工完毕,她施施然抱着卷子走到一边,从每堆上各取一张,合成一份。 陆靖文走到另一边,做起相同的事。 两个人都不是会偷懒的人,手脚也利索,掐着时间在课间结束前做完。陆靖文把那一摞厚卷子都抱起来,放到差使他俩的老师桌上。 事情就算结束了。 周琎刚想走,又被班主任叫住,还把一点都没想停留的陆靖文也叫来了:“刚好你俩都在,来来来,把你们自己班上的物理作业带回去发了。” 周琎自认倒霉。 今天大概注定劳碌,她原本还想回去抓住课间尾巴写作业呢。 五十本物理作业还是有些分量,好在周琎力气大,虽然不像一旁陆靖文那样举重若轻,但一样抱得稳稳当当。和陆靖文一前一后,互不搭理。 只是她今天确实太倒霉了。 没有跑操的大课间长达半小时,不少男生玩的心都野了,在走廊上横冲直撞,终于达成物理意义上的“目中无人”,把周琎给撞了。 这一下来得突然,又是从侧面,周琎毫无防备地被撞到墙上,磕了一下肩膀,手里的练习册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撞人的男生说了声“对不起”,又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陆靖文把手中练习册放到地上,扶了她一把:“没事吧?” “没事。”周琎动了动肩膀,确定骨头没事。 周琎也就一开始懵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在墙上撞一下没有多严重,但对方的态度让她很不爽,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两句。 陆靖文陪她一起捡地上的练习册。他手长,捡起来比她快一些,手里堆了大半,问她:“能拿吗?” 她说:“能。” 他才把那半摞轻轻放在她已经整理好的另外半摞上,好像第一次见面时,为她捡起理平那张皱巴巴的十块钱一样。 周琎挺好奇,他明明讨厌她,有时候也做刻薄事,可偏偏这种时候,又愿意伸出援手。 他把自己当什么?道德上的完人么。 才对她没完没了地批判。 第1章 阳错 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他们临时换了校长。调任来得突然,一时间流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他手上这一届高三成绩不行,换来的新校长抓成绩抓得更狠,能提高学校的升学率;也有的说他身体不好,已经无法兼顾日常工作,这才申请换到更轻松的学校;还有的说他先前翻修学校建筑时中饱私囊,翻新完的建筑质量很差…… 总而言之,议论纷纷。 坏传言的数量远大于好传言,与他在任时截然相反,很难不让人联想“人走茶凉”这四个字。 周琎对旧校长并不熟悉,非要从仅有的印象里来说,她还蛮喜欢他的。 一个矮矮胖胖的老人,路上遇见学生会笑眯眯地和大家打招呼;周一升旗仪式在升旗台下演说时,总是会说“我简短地说两句”,然后真的只说一小段话就结束,言而有信;最让周琎好感飙升的,是听从前的学生说,旧校长到一中以后,为学校争取到了补贴,米饭都比其他学校低了两毛钱。 她是受过恩惠的。 但这种事情传到学生耳朵里时,往往尘埃落定。周琎再见到学校校长,已经是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人。 也不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学生们对于换校长之事背后所谓“隐情”的莫名热情让老师们恼火,这些天几乎每个科任老师都来了一次不计排名的随堂考,考得学生们猝不及防、哇哇大叫。 就连数竞小组的老师都凑热闹,跟他们道:“最近都在考试是不是?那我们也要合群啊。开学到现在大家也学了不少东西,来做张卷子感受一下竞赛的难度吧。” 一群面对随堂考基本岿然不动的优等生被考得面露菜色。 周琎也是其中之一,她头一回考试考得浑身寒战,手臂上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这种看完数字与符号后,头脑一片空白的感觉陌生得令人害怕。 周琎很少有这种忐忑不安、不得不走一步看一步的感觉,她第一次写下数学卷子的“解”时,并不真正确定解题思路是什么。 周琎深受打击。 甚至有意避开陆靖文所在方向,害怕看见他像往常一样云淡风轻。 从开学到现在有两次大考,陆靖文都是总分第一,严格意义上看,周琎已经输给他两次。 她认,但她不想一直输。 周琎走出数竞小组的活动室,官倩倩已经在门外等她。自从父母开始闹离婚,官倩倩便不爱回家。现在基本每天都跟周琎待在一起。晚上一起吃饭,吃完饭如果周琎有课,她就先在教室写作业,等到数竞小组下课再和周琎一起回家,共同骑上一段路后才分道扬镳。 在官倩倩依赖周琎的同时,周琎也开始慢慢依靠官倩倩。 周琎有些郁气:“我这次一定考得很差,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差的成绩。” 官倩倩的成绩属于中下,既没有被夸奖过成绩优异,也没有差到被人唾骂无药可救。但对周琎这种成绩名列前茅的同学,多少还是有点羡慕嫉妒恨的:“你成绩还差的话,我们这种人怎么活呀?” 周琎不知如何解释,最后只道:“……我可能会考得比陆靖文差。” 这句话一出来,官倩倩的注意力便转移了,她看着周琎,问道:“你和陆靖文发生过什么事吗?总感觉你们俩怪怪的。” 八卦方面,她和陈曙天意外合拍,两个人难得不吵架的时候,一般都是在一起交换学校里的小道消息。 对于周琎和陆靖文,他们俩有类似的感觉——两个分开都很有礼貌与分寸感的人,凑到一块就有一股莫名的火药味。哪怕迄今为止都没有看见他们针锋相对,那种战前准备的气氛还是令人不适。 这种氛围有时像一层透明屏障,把他们和那两人死死隔开,明明四个人坐在一起,却只有周琎和陆靖文在同一个世界。 他们看不到画面,听不到声音,只能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蛰伏。 周琎细细回想,发现她也不知道自己跟陆靖文的梁子是怎么结下的。他从一开始就一副对她看不过眼的模样,好像她的存在天生就碍了他的眼。至于中间那些过程,因她不太愿意提到家里的具体情况,只能隐去。 删删减减,周琎最后能说的只剩:“哦,没什么,就是他讨厌我,所以我也讨厌他。很简单。” 官倩倩:“……” 这不是说了跟没说一样吗?只能证实她和陈曙天的感觉没错,这两人确实互相看不顺眼,但各中原因是一点都没挖出来。陈曙天一开始怀疑这是喜欢,现在已经决定对这想法绝口不提。 官倩倩还想再问,但知道周琎的嘴巴紧得很,不想说的话一句也不会透露,只好悻悻作罢,转而说起年段里最新的传言:“学校好像要重新开始搞晚自习。” “真的吗?不是说以前出过事,还闹得沸沸扬扬吗?现在想要重开不容易吧。” “不知道,反正其他人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我觉得重启晚自习有点难。可能原话只是提了一下这件事,传出来就变板上钉钉了吧。”周琎给这件事下了结论。 没想到第二天,两人就直接看到了结果。出于安全考虑,学校开始管控夜晚留校的学生情况,高一生因为总体留校人数少,被统一到年段的多媒体教室自习,保安会去教学楼巡逻检查,驱赶独自留在教室自习的学生。 多媒体教室的灯比普通教室更亮,周琎和官倩倩在这里才坐十分钟,便喜欢上了新的自习室。 当然,统一管理也有统一管理的坏处,因为全年段留下来学习的人都集中到这儿,哪怕大多数都在安静本分地学习,也总有那么一两个吵闹的。 当然,对于周琎来说,可能某个人比那些大声聊天的人都讨厌。 官倩倩悄悄地想,还回头看了一眼。 陆靖文和陈曙天就坐在她俩斜后方的位置,陆靖文安静写着作业,陈曙天不知道在思考还是出神,愣愣坐在那里,看到她回头,还扬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官倩倩冲他做个鬼脸,转回身发现周琎刚刚拿出来的物理练习册已经快做完一面选择题了。 官倩倩大惊失色,顺带自我反思,决定下次还是不给周琎加戏,以这家伙的专注程度,大概只有在作业做完的时候,才能抽出空来讨厌一下陆靖文。 官倩倩没想错。 周琎只在看到陆靖文的第一秒愣了一下,没想到除了数竞小组有课的晚上外,陆靖文还有留在学校的时候。但也仅此而已,晚上的时间很宝贵,每耽搁一秒,她回去休息放松的时间就少一秒。她可以为了自己或者朋友短暂松懈一会儿,但为了陆靖文,实在没有必要。 周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企鹅裙以污二儿期无耳把以正理本文得心应手地解着题,大题的题干不长,往往每句话都对应着一个受力信息。周琎熟练地画出物体的受力分析图,代表力的箭头每画出一个,解题方向便明晰一分。 重力、支持力、摩擦力…… 周琎的后脑勺突然受力。 她轻呼一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脑袋上砸了一下,不算太重,就是突然得有些渗人。 周琎低头,在地上找了一会儿,才发现不远处揉成团的草稿纸。这纸团有拳头那么大,好在捏得不算紧实,重量也轻,砸人才不疼。 官倩倩听到声音,问她:“怎么了?” 周琎一边把那个纸团打开,一边道:“有人拿这个当暗器砸我脑袋。” 官倩倩:“……” 因为太离谱不知从何吐槽。 周琎偶尔会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冷幽默,而她往往是第一受害人。 周琎看着上边的字,递到她跟前:“看,我觉得这个人本来是想暗算你的。” 官倩倩看着上面画着的鬼脸,一下就知道犯人是谁了,她再看看周琎,严重怀疑她嘴上开着冷笑话,心里其实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官倩倩拿过这张纸,张牙舞爪地写上“去死吧”,然后重新揉成一团,比陈曙天弄的扎实得多,可想而知砸人也会更疼一点。 她依依不舍地把纸团递给周琎:“你是受害者,你亲自报仇。” 扬汤止沸 第12节 周琎接过纸团,转身,瞄准陈曙天,出手,一气呵成,全过程不超过三秒。纸团精准地命中陆靖文额头,将他和正对着他说话的陈曙天都砸得哑口无言。 陆靖文:“……” 陈曙天:“……我承认有那么一点可能是我拖累你,但怎么想都觉得你是因为自己比较讨人厌,才被周琎砸的。” 陆靖文展开纸团,看着上边的鬼脸和“去死吧”三个大字陷入沉思。 前边的官倩倩迅速收回目光:“你是不是故意的?” 周琎早就转回身写作业了:“你说什么?” 官倩倩道:“你不告诉我,我今天晚上都会好奇得睡不着觉!” 周琎道:“我的准头没有那么好。”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但最后的结局我很满意。” 第1章 不甘 周琎和陆靖文陷入一种奇怪的僵持。 他们几个因为总在食堂吃饭,常留下晚自习,四个人里有三个人都在数竞小组上课,行程高度一致的缘故,慢慢变成同进同出的四人组,渐渐习惯一起吃饭、一起自习。 当然,官倩倩和陈曙天心知肚明周琎与陆靖文互相“讨厌”,一边好奇一边坏心眼地等两人提出抗议。 好比此刻,四人坐在食堂饭桌上,官倩倩和陈曙天面对面坐着,周琎和陆靖文便也不得不面对面起来,两人一心看着自己碗里的饭菜,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对方。 官倩倩用手机给陈曙天发消息:“我觉得他们把这当成了一场比赛。” 陈曙天秒回:“?” 官倩倩:“一场谁先因为讨厌对方而采取回避态度谁就输的比赛。” 陈曙天想了想陆靖文一直以来的表现,赞同道:“确实。那我们要不要赌一下谁赢?” 官倩倩毫不犹豫:“周琎。” 陈曙天:“看来这个赌没法继续了,因为我也赌周琎。” 毕竟陆靖文老早就偷看人小姑娘作文了,真讨厌也是他讨厌得更深些,会先熬不住,更何况到底是哪种讨厌还说不准呢。 官倩倩:“不过我们这样老把他俩放在一起真的好吗?” 陈曙天:“我这边倒是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你那边会不会有问题。” 毕竟陆靖文刻薄起来真的很讨人厌,以两人互不搭理的程度来看,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私下跟周琎说过什么。周琎如果发自内心地不想和他共处,陈曙天也是可以理解的,还能帮忙骂陆靖文一句,比如“活该”。 官倩倩其实隐隐觉得周琎不是那么真心实意地讨厌陆靖文,起码不只有讨厌,而且她和陆靖文对峙时总是很有精神。 所以,官倩倩最后决定不想那么多,要是哪天周琎连看都不想看到陆靖文,她再陪她一块儿,看到这两人就转身。 这边两人达成小小共识,另一边周琎则略带愁思,是最近生气生太多的缘故吗?晚上吃了一整个馒头怎么还是会饿。 她带着小小的不满足走进数竞小组课堂,落座在后边几排。数竞小组的座位并非强制安排,但大伙几乎都有自己习惯的固定座位,周琎也就从一而终地坐在了第一回 上课时坐的位置。 陆靖文在她左前方,连后脑勺的弧度都碍眼。周琎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数竞小组的带班老师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老头,作为他们学校的特级教师,讲课水平一流,但也十分擅长表达对榆木脑袋们的失望——“你们是我带的最差的一届”是他常挂嘴边的口头禅。 他抱着一叠卷子走进来时,大家神经都绷紧了。 老苏把卷子往讲台一甩,第一排的同学吃了一脸粉笔灰,还不敢做出怪模样,只能默默擦脸,眼睛偷偷往卷子上瞄,看是不是出成绩了。 老苏的眼神在教室里转了转,像是想找个人上来发成绩,可看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自己来,拉了把椅子在讲台前坐下:“上次的随堂考我改好了。你们全都考得非——常——差!” 老苏有个特点,讲课音调跌宕起伏,特别抓人,他们刚开始听不习惯,总是为他过于激情洋溢的表现窃窃发笑,习惯以后则觉得其他老师的课都变得索然无味。 但大家还没听过他用这种语调骂人,一下没反应过来,比起挨骂的低沉,更多人竟表现出一副神采奕奕的新奇来。 老苏口若悬河地骂了半天,一抬头,台下一片清澈的愚蠢,几乎将他气得仰倒。他神色一变,拿起卷子,冷冷念起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人忐忑上前,拿着卷子看到分数的一瞬就如遭雷击。老苏没有念出分数,他回到位置上也立马用手压住卷子,不让其他人看到,只自己冷汗直流。 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每个拿到试卷的人都面色惨白,魂不守舍,气氛差到还没拿到试卷的人都战战兢兢。 “陆靖文。” 周琎不可避免地往讲台上看去。 老苏把卷子递给陆靖文时看了眼他:“错的题全讲过,不过多绕几个弯,就看不出来了吗?” 和老苏讲别人的相比,这算柔和了。 周琎隐隐觉得,陆靖文考得比别人好。而他走下讲台时也没遮遮掩掩,一边走一边看试卷上的错题,只可惜角度原因,周琎没能看到他的分数。 “周琎。” 周琎一下站起来,心跳如鼓,又有些幻想,希望自己能考得比旁人好,尤其是陆靖文。 大写鲜红的六十七打破了她的幻想。 老苏出的数竞卷满分是一百分,和普通数学考试的一百五十分不同,但六十七分还是远远低于周琎想象。 她大概明白那些惨白脸色是怎么来的了,因为她在看到卷子的一瞬间也浑身发冷,手脚僵硬。 老苏对她说:“解题一点都不灵,你这样能做几题?” 周琎把这句话理解为她很笨,默默收起卷子,走回位置才一个人仔细看起来。 这个分数其实不意外,能做的题她都做了,剩下的实在是来不及,也确实不可能拿到分,听老苏的意思,是她解题的方法太笨太差,浪费了时间。 老苏发完试卷,完全没有说明全班成绩的意思,直接进入试卷讲解,班级气氛变得极其低落。 因为成绩太差,又不敢错过老苏的解题思路,班里没有一个讲小话的人,也没人有心情和其他人对成绩,大家只是沉默地听着粉笔在黑板上飞舞的声音,飞快抄着板书。 时钟静悄悄地转着指针,直到老苏讲完最后一题,说了“下课”,大家才从那种压抑气氛中恍惚回神。 老苏倒是粉笔一丢,裤兜一插,两手空空浑身轻松地走了,和走进来拿着卷子时的一张臭脸迥然不同。 等他走了,教室里才慢慢有些声音,但也和往常下课时大家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聊天的热闹不同,有一种勉强的轻松。 周琎收东西的时候,陈曙天来到她身边,摸了摸后脑勺,问:“周琎,你刚刚有做笔记吗?” 周琎点点头。 陈曙天这才问:“你卷子方便借我订正一下吗?老苏讲太快了,我跟不上他的思路,抄太认真就来不及听,听了就来不及抄,有部分笔记没做。” “……” 周琎想着自己的分数,有点犹豫。 陈曙天还以为是别的原因:“靖文倒是也做了笔记,但他抄笔记的字太潦草了,我看不懂。” 周琎问:“……你考得怎么样?” 陈曙天一下懂了周琎在纠结什么:“……你们应该都考得比我好。” 他跟做贼一样,蹲下身子,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卷子,用手遮住分数,只在周琎跟前火速露了一瞬,很快就塞回书包。 周琎看到一个硕大的三十九分,甚至能从勾破卷子的力道隐约感到老苏批改卷子时的怒气。她看向陈曙天,发现他虽然有些愁眉苦脸,但不像大受打击的模样,一时有些佩服他。 周琎大方地掏出试卷给他,拍拍他的肩,聊作安慰:“明天还我。” 陈曙天点点头,低头看向周琎卷子,呆住了。等他回过神,周琎已经离开座位,后门处的陆靖文也等他等得不耐烦了。 陈曙天把周琎的卷子塞进书包,匆匆朝陆靖文走去,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又闭上嘴,过一会儿又看了看他。 来回几次后,陆靖文实在受不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别转你的脖子了,看得我眼花。” 陈曙天立刻道:“你考几分?” 陆靖文沉默片刻:“六十四。” 他并不觉得自己考得好,但也心知自己如今就是这个水平,发挥既无超常,也无失常。 陈曙天道:“可恶,你们这些学习上的天龙人。” 陆靖文不知道在他胡言乱语什么,只能大概猜出他考得比他更差。 陈曙天道:“刚刚下课的时候,我跟同桌交换了一下成绩,我们俩都只有三四十分,估计其他人也差不多。但你和周琎都上了六十分。” “周琎几分?”陆靖文问。 陈曙天道:“周琎六十七分,比你还高三分呢。” 陆靖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回想那张卷子。 陈曙天要去自行车棚取车。陆靖文站在外面等,远远看见车棚里还有两个身影,能够一眼分辨出其中一个身影是谁这件事让他心情莫名变差。 他们三个站在一起说了什么。 会提到这次考试的事么?应该会吧。周琎会发现她考得比他好。 其实陆靖文不太在乎这件事,他学习很投入,只是因为不认真的话生活会变得更无聊。 考第一是因为他既聪明又用功,如果有一天被人超过,只要他已经发挥出自己应有水准,他就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排名只是追逐知识趣味的副产品,并非真正目标。 可当周琎推着自行车走出来,在淡淡月色下对他微微一笑时,他发现自己第一次因为考试生出不甘。 周琎从不对他真心实意地笑。 这是挑衅。 而他输了。 真可恶啊。 第1章 替跑 学校不知为何突发奇想,要在十二月份办运动会。学生们棉衣都穿在身上了,突然被告知要上场比赛,一边骂一边兴奋不用上课。 “应该是为了讨好新校长,所以把运动会硬生生延迟到他上任以后吧。”官倩倩又说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嘴里感慨着:“这就是传说中的官僚主义吗?” 周琎心里有太多话想要吐槽,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道:“你说的对。” 南方的冬天难熬,教室里的空调只能制冷,不能制热,想要暖和一点全靠门窗紧闭。但在封闭空间里,人一多,制造出来的二氧化碳也多,搞得人昏昏欲睡。 扬汤止沸 第13节 周琎手上写着政治作业,眼睛一睁一闭,人已经要昏睡过去了。 体育委员在教室里上蹿下跳,求爷爷告奶奶地拉人参加比赛。周琎同情他摊上这么一件苦差事,但对运动会实在不感兴趣,索性不再抵抗睡意,直接趴在桌上,以此逃避对方潜在的骚扰。 体委此刻求到了容舒附近:“容舒!报个项目吧!咱们文体是一家,报个项目支持一下!” 容舒也爽快:“好!还剩什么项目?” 体委心花怒放:“女子两千米!” 容舒一秒都没犹豫:“滚!” 周琎趴在桌上差点笑出声来。 体委和容舒大概关系确实不错,被这样呵斥之后仍未放弃,依然死缠烂打。 容舒被他缠得崩溃:“我哪里得罪你了?这么多人你怎么就抓着我不放呢?” 体委道:“不是啊,你看,班上腿最长的就是你了,从某种角度来讲是不是也算天赋异禀?你跑两千米能比别人少迈一半步子呢!” 容舒:“……你想从哪个方向滚?” “别别别!”体委这才委屈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吗?两千米实在没有女生报,要是可以男扮女装,我就自己上了。我想着现在只能动员一下咱班几个班委,看来看去就你最健康,别的我怕请是能请动,到时候跑完人倒下了,那不都是我的罪过嘛。” 容舒拳头发痒。 但她知道体委确实是找不到人了,难免犹豫起来。在她沉吟之际,突然一道声音传来:“我可以跑。” 她和体委同时朝声源看去,斜前方的周琎原本趴在桌上,此刻侧过来半张脸,眼睛不知道盯着哪里,没有看向他们,右手还像回答问题一样举着。 体委一下蹿到周琎跟前:“你确定吗?真的想报吗?能跑吗?那可是两千米哦!跑完有可能会吐的!” 容舒很想吐槽他到底想不想让别人报,还是说就吃定她了?但她没有阻止体委警告周琎,只是静静看着,等她做出决定。 周琎的目光停留在体委身上,只余光能看见容舒模糊身影,面对机关枪一样的连声发问,一一答道:“确定,想报,能跑,我会练习。” 体委感动:“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容舒:“少加戏。” 刻意避开或许太奇怪,于是周琎顺着声音看了容舒一眼,没想到容舒的目光刚好也停在她身上。容舒一愣,对她笑了笑,周琎回了一个笑,又趴回桌面上。 她感觉到容舒不想跑两千米,也感觉到她快要答应,所以选择“挺身而出”。 这就够了吗? 这样就能消除那些心虚、愧疚与不安,装作一切无事发生吗? 周琎嘲讽地笑了一下,笑自己虚伪。 —— 周琎开始每天放学后到操场跑圈,不多不少,就练两千米。 她的体能不差,毕竟在陈思芸拿驾照开餐车之前,她每天来回蹬两个小时自行车。但长跑有自己的发力方式和呼吸节奏,作为新手,她第一天就跑趴下了。 官倩倩一边给她拍背,一边问她到底为什么自找苦吃。 周琎实在说不出口真实原因,只能苦笑:“脑抽。” 官倩倩将信将疑,最后目光落到场边练跳高的陆靖文身上。 被以为是为了陆靖文,也比被发现是因为容舒好,周琎索性当自己没发现官倩倩的误会,只靠在她身上抱怨:“我感觉脚底都要着火了。” 官倩倩道:“那你有没有后悔啊?” 周琎悠悠道:“后悔。我当初报考高中的时候,为什么要报这所运动会要跑两千米的学校?” 官倩倩:“你倒是给我后悔报名两千米这个项目啊!” 周琎不说话。 再来十次,她应该也会在那个时候选择报名。 官倩倩道:“真这么难受的话,就不要跑太认真了。两千米这种折磨人的项目,只要跑完就是胜利,没有人会怪你的。” 周琎点点头,不过还是道:“我知道,但还是想做一点准备,毕竟是比赛,我也不想太丢脸嘛。” 这很周琎。 官倩倩感叹。 周琎在运动会前坚持跑了半个月两千米,一开始总是气喘吁吁,到后来慢慢能把住节奏,不那么狼狈地跑完全程,也算进步。 在这半个月里,周琎总能见到陆靖文。 托陈曙天的福,哪怕她一句话没问,也把陆靖文参加跳高比赛的过程了解得一清二楚。 作为他们班的体委,陈曙天深谙杀熟技巧,给所有自己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安排了一个项目,陆靖文也没能跑掉。最有技术含量、平日大家接触最少、完全没有人会的跳高项目就这么被他扔给了陆靖文。 理由跟全天□□委一样:他腿长。 因为同病相怜,周琎还看陆靖文顺眼了一点,好声好气地跟他说了几天话,让他眉头都皱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怀疑她别有用心。 当然,这点顺眼很快就在她发现陆靖文架势逐渐专业,不知道为何居然学会了背越式跳高后火速收回。 虽然跳高和两千米是两个比赛,男子和女子也是两个组别,但她不想表现得比他差。 周琎怀着这种竞争心态等到比赛当天。男子跳高在女子长跑前,她主动拉着官倩倩前去观赛。 跳高比赛里没有专业选手,个子倒是个顶个地高,用什么姿势跳的都有,失败的远远比成功的多。 排在陆靖文前边的选手勇敢地冲出,在杆子前犹豫地停下,猛然想起还在比赛,失败地试图跨栏,最后毫无疑问地跌倒,因为姿势搞笑迎来哄然大笑,三次尝试过后垂头丧气地离开。 周琎是少数没有笑的人。 陆靖文上场了。 他没有穿专门的运动服,只是脱了一件校服外套,露出里边的灰色条纹毛衣,依稀显出肩膀轮廓。 陆靖文后退一步,小跑,侧身,起跳,背跃,一气呵成。修长的身体像一支反张的弓,轻松越过在他衬托下显得那样低矮的杆,落入宽大的海绵垫中。 四周一片掌声。 官倩倩带头捧场:“帅!” 迎来纷纷认同。 陆靖文起身,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因为运动发汗,面色稍显红润。他抓了一把因为跳高垂下的头发,扫过人群时对上了周琎的眼神。 官倩倩语气荡漾:“他在看你。” 周琎语气沉重:“嗯,我感觉到了,他在挑衅。” 官倩倩:“……” 跳高比赛还在一轮轮地进行,当高度达到一定程度,能越过去的选手已经只剩下陆靖文,比赛的名次一目了然。 周琎怀着沉郁的心情走向自己的赛场。 官倩倩担心她:“你别太拼啊。我们学校没有练跳高的特长生,但是有练长跑的特长生,你拿不了第一的。” 周琎知道这个道理,虽然不情愿,但认清敌我差距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主观能动性没牛逼到能冲破生理极限。 该放弃也要放弃。 发令枪响。 周琎后脚蹬出,抢了个不前不后的中间位置,缀在人群中间。 最前面的一位选手像箭一样冲出,已经甩下她们一大截路程,要么是能力得天独厚的体育特长生,要么就是根本不知道长跑如何跑的业余选手。 不管哪一种,都是周琎需要忽略的选手,她以第二名为目标,开始调整自己的节奏,和对方保持固定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平常只是自己训练没有参照人物的原因,今天跑的要比往常更累,第二名远比她想象中厉害。 跑到第二圈时,周琎的喉咙开始干渴,脚心也隐隐发热,第二名离她越来越远。 第三圈,五脏六腑都在发热,脚底好像烧起来一样。第二名已经从她眼前消失,大概在她看不到的身后。 第四圈,周琎在想要不要放慢速度时,第二名成功将她套圈。她咬咬牙,又接着往下跑,强撑着目前能坚持的跑动速度。 第五圈,最后一圈。 周琎觉得自己选错了参照目标,她要昏过去了,但还不是时候,比赛还没结束。 她试图想些什么提神。 最后闪过脑海的是容舒的脸。 她跑得那么用力是为什么? 反正都拿不了第一,不算不输陆靖文。 偏偏还要像这样狼狈努力,是为了最后一副可怜模样出现在容舒面前时,能让自己好过些,让自己觉得“我也算为她做了一些事么?” 周琎,你真卑鄙。 她对自己说。 周琎想要停下脚步,却发现终点线已近在咫尺,看着眼前越过终点线还在前行的人,恍惚发觉,原来她也把其他人套了圈。 她摔过了终点线。 身体像火烧一样,又沉重地失去自控能力,不住地往下坠,令人不安的失重,直到落入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终点线旁,站在陈曙天身边的陆靖文接住了她。 又是那股…… 大少爷的香。 这股令人头脑发昏的味道没有存在太久,另一股温柔馨香的味道便取而代之。 容舒接过周琎,好心又不容置喙:“还是我来扶她吧。” 周琎从一瞬间的头晕目眩中清醒过来。 依靠在容舒身上,跟着她走,在没有人的空旷角落,周琎想起自己跃过终点线那一刻的感受,突然有了勇气:“对不起,演讲比赛的时候,我抢走了你的参赛名额。” 容舒停下脚步,听周琎一字一句将整件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容舒感叹了一句,对上周琎目光,道:“不是说你……没事,我不介意。你演讲得很好,我很喜欢。” 周琎摇摇头:“对不起。” 容舒想了想,低头看她,问:“你报名两千米,是为了我吗?” 扬汤止沸 第14节 周琎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我是因为愧疚,其实没有为你做什么。” “不,”容舒笑了笑:“还是谢谢你。” 第1章 鸿沟 运动会后周琎生了一场病。 不知道是因为长跑出了一身汗没有及时穿外套, 在冬日?着了凉;还是?因为终于坦白得到容舒原谅,解决长久压在心?底的这件亏心?事,一直紧绷着的弦像断了线一样松开。 总之,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让周琎发了五天高烧, 甚至要到诊所吊水,才堪堪有降温趋势。 哦, 她还挨了一剂屁股针。 她从小学毕业起就没打过屁股针,但这次烧得太严重?,不得不又挨上一针。可能因为病得迷迷糊糊, 比起隐约没有尊严的感觉, 更清晰的反而是?针尖扎进肌肉里?的刺痛。 好在周琎是?个很能忍痛的人。因为知道哭闹无济于事,唯一能做的只有忍耐, 她总是?能捱过各种不舒服,一声不吭,一声不响,好像不疼一样。 餐车不能坐人, 陈思芸这两天总是?打车送她到诊所, 自己再坐公交回家, 最后开餐车出去?卖小吃, 晚上再按相?反的流程折腾一遍。 周琎看不下去?,想要自己来回。 陈思芸这次没有听?她的, 仍然像她小时候生病一样,雷打不动?地来回接送,做她最爱吃的菜。只可惜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 每天请上半天假陪她挂水。 但周琎已经很知足了。 她唯一惆怅的就是?一周不上课,不知道会落下多少课业。 然后官倩倩就打电话到家里?问她, 他们能不能来看她。 周琎问都有谁。 官倩倩说包括那谁。 两个人像打哑谜一样,但又有些心?知肚明,周琎不知道自己是?想他来,还是?想他不来,最后只是?说:“我白天都在诊所挂瓶,你们周六如?果?有来,可以把这几天的笔记复印一份给我吗?” 官倩倩服了她,想了想自己那丢三落四的笔记,有点赧然,只能说:“我帮你问问谁的笔记比较齐全。” 周琎想到明天再吊一天水可能会退烧,官倩倩还会带上这几天她缺课需要补学的资料过来,便安心?地躺回床上,一下睡着了。 —— 官倩倩几人到的时候,周琎半靠在诊所的床上,头上戴了个帽子,脸色发青,青筋分明的手背插着吊针,连着长长的输液管,手里?还拿着英语课本在背英文单词。 “surprise——” 官倩倩小声道,怕打扰其他人。 “s、u、r、p、r、i、s、e.” 周琎的背诵脱口而出。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相?视而笑。 官倩倩坐在周琎床边,陈曙天把水果?和复印的笔记放在床头柜上,搬了把隔壁空床的椅子过来,连同原本的那把给自己和陆靖文坐。 周琎放下课本,认真听?官倩倩和陈曙天像表演相?声一样,在她跟前说着她缺席这一周里?学校发生的趣事。只余光偶尔看一眼陆靖文,发现他起身离开一趟,回来拿着的就是?洗好的水果?,也?不知道那些保鲜盒都是?哪里?来的。 总不可能是?他特?地带来的吧? 这个猜想让周琎出了神。 官倩倩的手在她跟前挥了几挥,她才回过神,打定主意不再分心?。 这一说说笑笑就是?许久,眼见?快到中午,周琎又开始发困,官倩倩也?要赶着回家吃饭,陈曙天跟在她身后告别。只有陆靖文不疾不徐,先将隔壁床的椅子还回去?,收拾了一下现场。 另两人也?没等他。 周琎想了想,觉得她要做个是?非分明的人,主动?开口道:“谢谢你来看我。” 陆靖文随意应了一声,在椅子上又坐了下来,拿过那叠笔记给她:“他们找我要的笔记,你看一下,如?果?有问题可以问我。” 周琎没想到官倩倩最后是?找陆靖文要的笔记,她接过东西?,看着上面的字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摸他写字用力时留下的凹痕,却在触及平润纸面时恍惚想起这只是?复印件,为自己鬼迷心?窍一般的举动?感到心?惊。 希望他没看见?。 周琎转移话题道:“陈曙天说你的笔记做得很潦草,但我看你写得挺好的嘛,都能看明白。” 这回轮到陆靖文沉默。 周琎没听?见?回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惯于溺水的人,被偶然冲上岸,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刚刚生出贪婪便被卷回水底。 她笑了一下,道:“你的笔记做得很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这两天慢慢地看,你也?可以回去?了,谢谢。” 陆靖文看着吊瓶里?只剩一小部分的药液,问:“你这一瓶挂完还要挂吗?” “还有一瓶。” “我帮你盯完这瓶再走,以免回血,你困的话可以睡了。” 陆靖文说得很轻松,好像这是?什么顺理成章的事情一样。 周琎心?里?狠狠一颤。 她不怕陆靖文对她坏,那样她有很多理由说服自己讨厌这个人,也?可以用自尊逼迫自己忘却那些微不足道的心?动?。 她唯独讨厌现在这样。 周琎躲进被子里?。 “为什么不去?医院?” 陆靖文问。 周琎闷在被窝里?:“这里?就在药店楼上,开药的都是?从医院退休的老医师,流程还不像医院繁琐,很方便。” “滥用吊瓶对身体不好。” 小诊所在这方面足够随便,因为见?效确实快。 这是?关心??还是?讥讽? 她宁愿是?讥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生病时会做的事。再不挂水,我下周都未必能去?上课,我不能再缺课了。” 是?的,她和他之间,是?“我们这种人”和“你们这种人”的区别。 —— 周琎病好回学校没多久就期末考了,总排名比期中考时倒退了三名,不知道是?因为临近考试时的生病,还是?因为参加数学竞赛小组分散了精力。 陆靖文还是?稳当当的第一。 她想缩小差距,或许要更努力。 寒假开始了。 官倩倩的父母正式离婚,因为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顾不上她,官倩倩直接被他们丢回老家,等开学才会接她回来。她们一整个寒假都见?不上面,只能上网联系。 周琎现在白天写作业,晚上才会用小学时家里?买的旧电脑上一会儿?网。因为她有太用功学到流鼻血的前科,有时候没开电脑都会被陈思芸推到电脑跟前,要求她适度放松。 电脑大概是?他们家里?唯一没有落后时代潮流太多的东西?。毕竟不管是?沉重?老旧的台式机,还是?轻薄小巧的笔记本,只要连到网络,就是?同样一个宽广无垠的世界。 周琎在官倩倩的逼迫下注册了微博,想了很久,起了个怪里?怪气的名字。 官倩倩问:“乔冬梧?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感觉像不知名言情小说作者?。” 因为桥归桥路归路,动?对静,武对文。 周琎道:“因为我脑子坏了。” 官倩倩:“……” 周琎开始每天给官倩倩的微博点赞,发现她对父母离婚这事看得很开,但对自己被扔到老家找不到人玩怨念很深。 常跟官倩倩在她微博评论区里?聊起来的人里?,有个叫“一中吴彦祖”的,语气熟悉得令人头皮发麻。 周琎截图给官倩倩:“陈曙天?” 官倩倩发了个笑脸。 周琎打字又删除,来回几次,官倩倩甩了一张截图过来:“这是?陆靖文。” 周琎:“……” 有时候,朋友就是?你最无法瞒过的人。 zachary. 陆靖文很懒,用自己的英文名做名字。 他的微博总数不多,还不如?官倩倩的零头。不过,大抵是?寒假难得一家人出国游玩的缘故,倒是?见?他多发了几条微博,少有文字,多是?图片,算作生活记录。 蓝得像宝石一样美丽的海水,高低错落的方形建筑群,蜿蜒上升的复古窄巷,还有充满风情的圆顶尖塔…… 周琎对外国风光并不熟悉,光凭建筑风格也?认不出这是?哪里?,偏偏陆靖文是?个惜字如?金的家伙,连在自己微博里?都吝啬标注地点。 这是?她梦里?都不会看见?的风光,因为从未真正见?过,却是?陆靖文的生活。 在他最新?的那条微博里?,他说:“空调谋杀了春夏秋冬的浪漫。” 此刻周琎正裹着被子,抱着热水袋瑟瑟发抖,操纵鼠标的那只手冻得发僵,时不时就得缩回被子,在热水袋上取暖复热。 她怔怔看着那句话。 对于陆靖文来说,或许确实是?这样吧。一年四季里?,空调制造出恒定的温度,加湿器营造恰到好处的湿度,汽车载着他避过所有不够干净的肮脏街道。生活美好,却缺乏变化,偶尔产生一种令人失真的错觉。 在这样的世界里?,春天的温暖、夏天的炎热、秋天的萧索和冬天的严寒都值得珍惜,能够让人细细体味。 或许那些令她无比狼狈的下雨天,对他来说,也?只是?车窗上会印出细看像艺术设计一般雨痕的日?子。 而对她来说,春日?的粉尘令人过敏、夏日?的烈阳严酷难当、秋日?的干燥布满唇舌、冬日?的风雪毫不容情。 每一个季节都有值得讨厌的地方。 有些东西?她一直知道,但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鲜明。 贫穷是?贫穷者?的苦难、富有者?的浪漫。 第1章 春节 扬汤止沸 第15节 临近春节, 陈思芸买了一堆牛肉、猪肉、鸡肉,在厨房冲洗、分?装、冷冻,乒乒乓乓地忙了几?个?晚上, 家里的年味一下就出来了。 周琎也?放下手中作业,开始做大扫除。陈思芸腿脚不好, 所以从很久以前开始,周琎就是那个?踩着梯子?爬上爬下, 主动承包一切高处清洁和整理的人,她手臂的力气很难说是不是举被子?举出?来的。 把家里所有橱柜和玻璃都擦干净后,周琎又一气?把扫地拖地全都做完, 直到全屋再无一丝余尘才停下来。 除夕晚上, 陈思芸带着周琎贴春联。 周建业和张金芳还在这个?房子?里时,贴春联是周建业的活, 因为?张金芳说:“贴春联的时候女人不能碰,不然全年都会倒霉。” 那时候周琎还小,看周建业贴春联好奇,伸出?手想?要摸一摸, 被她这句话吓退了。 类似的规矩还有很多, 回老家吃饭有客人时她不能上桌;祭拜祖辈时她不能跟着堂哥堂弟一起进祠堂;以及哪怕有了她, 还是有数不清的亲戚催促父母再生一个?儿子?…… 他们的态度那么?自然, 自然到她差点以为?这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直到男人从家里消失,这些随之而来的规矩也?跟着不见踪影, 周琎才发现,原来她的生活可以百无禁忌。 “再往高一点,哎, 对了,这样刚好。” 陈思芸站在一旁指导。 周琎的手结实地压在春联上, 碰个?彻底,让胶和墙面粘合。 对周琎来说,人生中最不幸的那几?年,春联都是周建业亲手贴的。如果这个?举动真有那么?神奇,能够招致霉运,那她相信,周建业比她晦气?多了。 “贴得?真好。”陈思芸在一旁夸她。 周琎笑了笑,跳下梯子?,吓了陈思芸一跳,在她背上轻轻打了一下。 周琎收起梯子?,搬进家门,两人把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终于有了点真实感。 过年了。 陈思芸难得?大方,做了一桌好菜,虽然代价是接下来几?天都要吃今天的“春节特供·剩菜版”,但至少今天是快乐的。 周琎一边敞开肚子?吃,一边分?神去听背景里的联欢晚会。 陈思芸拿出?一瓶自酿的米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最后喝得?脸颊微红。 对她来说,过去一年里有了不小的变化?,周琎上了高中,成绩名列前茅,光明前程几?乎就在眼前;她也?拿到驾照,开上流动餐车,生意比以前更?红火。一切都欣欣向荣,比她梦里想?得?更?好。 陈思芸突然问:“那天你在电脑上看的照片,是陆靖文吗?” 周琎一下听不见电视机的声响了,头?脑空白,却又故作镇定:“嗯,我们是同学。” 她既奇怪陈思芸还能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陆靖文,又因为?此刻的突然提及而心虚。 陈思芸看着她,眼神既温柔又哀伤。 周琎害怕她要说出?的话。 好在最后,关?于陆靖文,陈思芸什么?也?没说,只是问她:“要不要给你倒一点?” 周琎看着陈思芸手里的酒酿,点了点头?。 陈思芸给她倒了一个?杯底,就够她尝个?味,和她干杯:“好好学习。” 周琎干了,像是承诺:“嗯,好好学习。” 陈思芸吃饱喝足后有些半醉,周琎扶她到沙发上靠着,自己收拾碗筷到厨房清洗。哗啦啦的水流声中,隐约能听见陈思芸在跟人打电话:“……新年好呀。今天做了你给我推的那个?菜谱,确实很不错,小琎肚子?都吃撑了……你旅游刚回来就弄这些很辛苦吧……” 陈思芸没有父母,是那个?年代被丢弃的女孩之一。她是吃尽苦头?才长大的,也?曾经寻过亲,最后却没有相认,始终独自一人。 周琎很久没有听她这样跟人打电话。她将水龙头?关?小一点,慢慢地洗,不去打扰陈思芸和朋友的对话。 碗洗完的时候,陈思芸眯着眼,像是睡着了。周琎给她加了床被子?,省得?着凉。 她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看着电视上的小品,乐呵呵地吃着橘子?。等小品播完进入歌舞,才想?到发新年祝福这事?。 周琎没有手机,只能打开电脑,在企鹅和微博中犹豫片刻,还是选了微博,给官倩倩和陈曙天发了私信祝福,最后在代表陆靖文的对话框里沉默下来。 他会怎么?看待她的祝福? 举手投降的诚意,居心叵测的示好,还是不自量力的接近? 想?来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她。 她知道?发了一定会后悔,但如果不发,这些犹疑反复的情绪只会折磨她一个?人。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会被打扰,轻松得?令人嫉妒。 “新年快乐。” 周琎敲下了回车键。 周琎在电脑前呆坐了一会儿,当然,陆靖文没有立刻回复。 也?许他很快就能看到这条消息,也?许要过很久。以他看微博的频率来说,就算是后一种情况,她也?不会太惊讶。 周琎关?掉电脑,走回客厅,发现陈思芸已经醒了,她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自己身旁位置。 周琎走了过去,靠在妈妈身上,被温暖的被子?包裹,两个?人一起陷在沙发里,看着春晚。 等待新年烟火绽放。 —— 和新年一起到来的,是新的烦恼。 周琎最讨厌每年过年不得?不去周建业家的时候。 陈思芸自己吃了没有父母可以依靠、没有兄弟姐妹互相扶持的苦,就不希望周琎因为?她跟周建业生分?,彻底断了这门亲,也?怕以后有人拿她不认父亲这件事?来戳她脊梁骨,逢年过节都会让周琎带着东西上门拜访周建业。 周琎讨厌那一家人,也?在陈思芸跟前说过无数次,可唯独这一点,陈思芸始终不愿让步,最终也?只是同意她每年只去一次。 周琎来到周建业和他出?轨的那个?女人的家。她有时候觉得?“报应”是不存在的,那些被扔到垃圾处理站都无法回收的人往往过得?很好。 所以她一刻都不松懈。 想?要过得?比这些人好,靠向老天爷祈求是不够的,等报应来不如等她自己咬牙向上爬,爬到血肉模糊,爬到出?人头?地。 周琎公交转地铁过来,在路上浪费快一个?小时,面无表情地按响门铃。 周建业的新房买在相当不错的地段,离地铁站很近,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当初离婚的时候是不是私藏了一部分?财产。 应门的是眼里从来没有她的奶奶,怀里抱着她的宝贝孙子?。三四岁的小孩,始终不愿意自己走路,想?要什么?就大喊大叫,藕节一样的手腕上套着象征平安的银手镯。 张金芳看她一眼,说声“来了”便算是招呼过,转身朝屋子?里走去。 周琎关?上门,没看见备好的多余拖鞋,也?不想?去翻他们的鞋柜,就直接穿着袜子?踩上地板。 周建业出?轨的对象是一个?叫赵素英的女人,比周琎只大十五岁。从前见到周琎还试图讨好她,发现她油盐不进以后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等生下儿子?,就开始作威作福,对周琎阴阳怪气?。 今天也?不例外。 赵素英从她的头?发开始挑剔到她的袜子?,说她一个?女孩成绩再好也?没前途,长成这样以后根本没男人要。 周琎将之归为?听都不用听的屁话。 不闻不问的奶奶和故作沉默的父亲都是这份恶毒刻薄的帮凶,她甚至怀疑赵素英只是在替他们说出?不方便出?口?的心里话,这样他们就可以保留一份伪善的体面,好像他们没那么?坏一样。 白白胖胖的小孩指着她哇哇大哭,嘴里说着“讨厌”,想?要赶她离开自己的家。 整个?房子?里的人都在抗拒她,就像她抗拒他们一样。 周琎吃过晚饭就离开了。 去地铁站的路上下起了雨,周琎没带伞,显然那个?家里也?没人在乎这件事?,不会有人像陈思芸一样提醒她。 她没想?过回去。 过年的晚上,往常灯火通明的街边变得?朦胧昏暗,周琎躲入一个?小卖铺的雨棚下,身后是拉紧的卷帘门。她看着雨中飞蛾不停围着路灯打转,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浪费多长时间才能等到雨停。 雨下得?很大,还很顽强,完全看不出?停息的趋势,路上只偶尔会有零星路人。在周琎犹豫到底是鼓起勇气?向下一个?过路人请求帮助,还是干脆冒雨赶到地铁站的时候,陆靖文出?现了。 他撑着一把很大的雨伞,穿着灰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外套,围着深灰色的格子?围巾,一眼就看到了她。 周琎连躲藏的机会都没有。 陆靖文朝她走来:“你怎么?在这?” 周琎言简意赅:“来我爸爸家一趟。” 陆靖文回想?起她和陈思芸的家,不再问了。 周琎干巴巴地问:“你呢?” 陆靖文道?:“出?来找还开着的店,给林望星买烟花。” 两个?人一下又沉默了,他们并不是能友好寒暄的关?系。 周琎在找到遮雨屋檐前淋了一小段雨,头?发微湿,身上外套也?泛着细密的潮气?,几?绺头?发黏在脸颊上。 她抬眼看他时像墙角的野猫,会抓人的那种,也?许被抓完还得?打狂犬疫苗。 陆靖文把围巾脱下来给她:“用这个?擦一下头?发吧,不要感冒了。” 周琎不知道?该不该接,他的手便一直举在那儿,她到底还是接了,轻轻地擦了一下头?发,不敢用力。 早知道?昨天就洗头?了。 两个?人走在雨中,光将身影拉得?细长,因为?看不到神情,还显得?有些缱绻。 周琎知道?这是假象,只是沉默让他们和谐得?好像一切冲突、恶意、偏见与轻视都不存在。 是就算虚假也?可以珍藏的一刻。 陆靖文将她送到地铁站,离开时,举起手里手机示意:“哦,对了,我下午刚看到。” 周琎有些疑惑。 陆靖文道?:“新年快乐。” 第1章 狼狈 寒假结束得飞快。 新学期开始, 周琎穿了一双新鞋。陈思芸还保持着小时候的习惯,不管平常多节省,过?年一定会给她从头到脚买一身新衣服。 当然?, 店还是路边小店,该讲的价也还是一分不差。 新鞋不像旧鞋那么?舒适, 还要穿上一段时间才能磨合成功,但好处是里边不曾被磨破, 就?算在学校因为什么意外原因要脱鞋也不至于让人太窘迫。 这双鞋让她感到久违的安全感,哪怕配色稍嫌花哨,与朴素的校服一中和?, 也显出一份恰到好处的青春活泼来。 扬汤止沸 第16节 周琎很快就?爱上了新鞋, 走路都带着风。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时?,她心情好到对陆靖文都能笑一笑, 当然?,其中也有?他们最近不再那么?剑拔弩张的原因,偶尔还能站在?一起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官倩倩看到了她的变化?,也看到她开学时?还给陆靖文洗干净的围巾。 官倩倩不说话, 就?盯着她。 周琎率先投降, 悄悄跟她分享了那个夜晚, 却盼着官倩倩不要跟她讨论?。 出乎意料的, 官倩倩就?像听见她心里声音一样,听完只是看着她笑, 一句话都没有?说。 “有?些人的感情是要小心翼翼维护的,不能戳破,不能讨论?, 干扰太多反而会影响它正常开花结果?。” 走廊上,官倩倩以资深情感专家的身份感慨道。 陈曙天点点头:“就?像发豆芽一样, 不能见光。” “不,完全是两码事。”官倩倩吐槽。 陈曙天乐呵了一会儿,悄悄道:“其实靖文原本很少留下来晚自习的。” 现在?没上数竞课的时?候都会晚自习。 “以前?看他回家都坐地铁,现在?居然?和?我们一起骑自行车。”官倩倩补充道。 虽然?他说是为了锻炼身体。 时?间确实是很神奇的存在?,不只改变了周琎和?陆靖文,也改变了他们俩。 官倩倩看着陈曙天低头和?她说笑的模样,静静地想。 —— 周琎的好心情维持到期中考前?一个月。因为状态奇佳,这段时?间知识入脑的效率都比从前?更高,讨人厌的政治也隐隐有?了可?以理解的逻辑。 周琎甚至觉得自己摸到了一点数学竞赛中所谓“灵气”的门?槛,有?时?解起题来天马行空,说妙手偶得也不为过?,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惊艳思路如?何造就?。 陆靖文偶尔会跟她交换试卷,算是学习一下她的解题思路。 周琎心里有?一种?微妙的胜利感。 大家最后还是交换了老苏摸底卷的成绩,大致摸清班级成绩分布,周琎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因为这点,有?不少人向她请教题目,一来二去?,她交了不少见面时?能点头微笑的朋友。 眼下,数竞小组里的同桌看着她的作业,把最后一题思路理顺后跟她闲聊起来,也不知说到什么?,对方突然?问起她的鞋:“你这鞋是在?哪里买的呀?我在?城东那家都没有?看到这个颜色。” 周琎有?些惊讶,低头看鞋时?,发现她和?同桌的鞋上有?一样的字母标识。 周琎对品牌没有?太深的概念,除却因为太过?出名而被迫记住的某克某达斯外,对剩下的牌子一无?所知。 在?和?陈思芸一起逛街边小店时?,看着各式各样的鞋子,也只以为是各有?各的设计,很难想到有?时?一个字母代表的就?是一种?品牌。 但在?电光火石间,那些因为她太过?迟钝始终没有?串联起来的东西一下变得清晰分明,原来这是一双盗版鞋。 找不到这样的配色,是因为这个牌子原本就?没有?这种?配色的款式,周琎脚上这双完全属于盗版工厂的再创作。 对方的语气是全然?好奇,还带着一点渴望,似乎确实喜欢这种?款式,希望也能去?哪买上同样一双。 周琎双脚向后,鞋面朝着地面,以一种?躲藏的姿态蜷缩,害怕再和?对方那双货真价实的鞋子放在?一起,某些地方的粗糙做工会不可?避免地突显出来。 也许看着看着,她就?知道这是一双假鞋了。 周琎对着同桌,神态自然?:“我也不知道,是我妈妈买的。” 同桌有?点失望,但也不纠结,还想说点什么?,看到周琎身后,朝她努努嘴示意。 周琎不明所以,回头,看到陆靖文,他拿着试卷站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的身体一下僵硬。 如?果?是其他人,她不会那么?担心,可?偏偏是陆靖文,有?时?候敏锐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而且她也不想再在?他面前?这样,既狼狈又虚荣。 周琎接过?卷子,避开陆靖文的目光。 她想将这双鞋藏起来,任何偶然?停留在?它身上的目光都烫得令人受不了。她回家时?自行车蹬得比以往都快,老旧的骨架经不起这种?折腾,哐当作响,但没有?一次散架,始终苟延残喘,只是姿态难看。 周琎到家,脱下这双鞋,放进柜子深处,打开电脑,在?新兴购物网站上查询鞋子价格,发现要几百到上千不等。看到这个价格,心里最后那点不切实际的期望也落空,她这双必定是双假到不能再假的鞋。 周琎又开始穿回原来的旧鞋。 陈思芸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问她为什么?不穿新鞋,她对着陈思芸,有?些说不出口。 她知道陈思芸不了解那些品牌,对她来说,一双鞋子舒适、耐穿就?很好,把好好的一双鞋舍弃是非常浪费的行为。 她很希望自己也是这样,但她做不到。 周琎只能说:“我不喜欢,我穿原来这双就?好。” 陈思芸可?惜东西,把那双鞋拿出来自己穿了。 周琎知道陈思芸可?能不在?乎,但她怕陈思芸也会像她一样,某天突然?惊醒,并为之?羞耻,只能选择说出实话:“妈,那是盗版的鞋。” 陈思芸说:“没关系,很好穿。” 说完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周琎没有?阻止,她能理解陈思芸。 只是某天,等她出门?,那双里面从小洞破成大洞的旧鞋找不到了,原本位置上放着另一双没有?logo的新鞋,款式很新奇,没有?鞋带、没有?魔术贴、也没有?拉链,直接套进去?就?能穿着走路。 陈思芸温柔道:“旧鞋我拿去?补了,补好以后你想穿接着穿。” 周琎有?些犹豫地拿起那双新鞋。 陈思芸说:“这是我跟人学着网购买的,说是店家自己设计的,不是什么?知名的牌子。小琎,妈妈没有?办法给你买那些很贵的衣服鞋子,能买的只有?这种?了,那些盗版的东西我不是故意买的,我是认不出来,以后买之?前?我会给你先看一看。” 周琎抱住了陈思芸。 这就?够了。 她知道那不是和?她们生活水平相匹配的消费,所以从来没想过?为难陈思芸。她只是没法不去?在?意那些清楚展现经济差距的外物,宁愿穿着廉价的品牌装作自己毫不在?意,也不愿穿着盗版被人指指点点,让人知道,她在?意的要死。 周琎又一次穿了新鞋。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多么?难以忽视的存在?,但老天爷好像跟她开玩笑一样,又让她被班上最潮流的女生注意到。 她们喜欢凑在?一起研究时?尚,也喜欢将人的品味分出三六九等,更喜欢通过?评价他人来建立自己的权威。 周琎是刚好被逮到的倒霉鬼。 “你的鞋长得好特别哦。” “在?哪里买的?我从来没见过?呢。” “不过?这样看还是有?点奇怪。” “感觉和?校服不是很搭。”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也不在?乎周琎回答了什么?,对视着挤眉弄眼。 周琎看着她们露出的嬉笑,并不觉得那种?嘲弄是自己太过?自卑而导致的过?度敏感,有?那么?一瞬狼狈到想要蜷缩起来。可?这已经是陈思芸能给的最好的东西,她不能再为难她。 周琎抬眼,故作好奇:“过?两周就?期中考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情聊鞋子?复习得怎么?样了?我上次退步了三名,好担心这次还考那么?差。” 这回儿,她还想跟人聊,对面匆匆敷衍两句就?不想理她了。 脚上的新鞋穿着还是不适应,但如?果?只有?这么?一双鞋,那么?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 周琎走到不远处的陆靖文身边:“怎么?每次这种?时?候都能见到你?” 陆靖文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旁,和?她走到楼梯间:“陈曙天让我来还你作业。” 周琎接过?练习册,深呼吸一口,道:“我之?前?不是故意买盗版鞋的。” “嗯,”陆靖文应了一声,看着她脚上的鞋,道:“这些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周琎的脚步停了。 陆靖文也停下来看她:“我不觉得贫穷应当自卑,也从来不……” 周琎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觉得贫穷应当自卑,但你瞧不起因为贫穷而自卑的人吧?”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能看出来。 他瞧不起她觉得自己妈妈的职业见不得光,瞧不起她不敢带好朋友去?破破烂烂的家,瞧不起她藏起身上廉价物品不敢承认……他瞧不起她,从方方面面。 她揪着他的校服领口,迫使他低下头来:“不要跟我说这些话。你穿着比我贵一倍的校服,在?我骑着三百块自行车的时?候,两千块的山地车对你来说只是减震功能还行。你从来没有?缺过?钱,也没吃过?缺钱的苦头,你根本不知道自卑是什么?样的感觉。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告诉我,贫穷不应当自卑?” 她的手因为愤怒而忍不住发力。 陆靖文被拉着再低头,离她怒火汹涌的双眼更近了。 “陆靖文,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 第1章 反省 周琎揪完别人?领子, 自?己倒是过得很好。陆靖文几次路过走廊顺带看一眼隔壁教室,都能看见她在埋头苦学,一点不受影响。 但要说她发完火就忘了这事也不对, 她记着呢。看到他就要翻白眼,但因为技术不过关, 表现?出来就只是单纯向上看而已?;走路要特地?走在官倩倩和陈曙天旁边,挑个离他最?远的位置, 更不用说坐下吃饭……零零总总,不足为道。 期中考结束,陆靖文依然?是第一, 他顺着排名往下找, 在二十四名的地方找到了周琎,她的数学和物理都是满分, 比他做得更好。从总排名来说?,周琎比之前进步了。 生气没影响她学习,但好成绩也没降低她的怒气。 陆靖文头一次觉得有点服气。 他有在认真思考周琎说?的话,这次的爆发让他想到更早时候的“大少爷”, 原来本质上都是说?同一件事。 说?他不识人?间疾苦, 做不到真正?易地?而处, 只能高高在上地?夸夸其谈。 陆靖文做完作业回到家时还在想这件事, 坐在书?桌前,余光看见林望星下楼上楼好几次, 干脆在他某次路过时出手?把人?捞进房间,关上了门。 林望星手?上还抓着偷拿的小零食,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太饿了。 林望星不胖, 只是圆嘟嘟的很可爱,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嫌弃自?己太孩子气, 向家人?宣告要戒掉零食,努力运动,争取纵向发育。 结果被陆靖文抓到小家伙偷吃东西。 陆靖文把手?摊开在他跟前,不说?话。 林望星默默交出零食,满眼不舍。 陆靖文才道:“我有一个朋友,他认识一个女生……” 林望星抢答:“我懂!这个朋友就是你自?己!” 扬汤止沸 第17节 陆靖文一把捏住弟弟的脸,林望星迫于?淫威,不说?话了。就是因为这样,陆靖文才不找其他人?,只找林望星,毕竟这种?拙劣伪装骗不了人?,只能暴力镇压。 陆靖文将认识周琎以来的所见、所闻、所想都说?给林望星听,只有些最?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明晰的东西没能说?出口。 他问林望星:“是我错了吗?” 林望星道:“我不知道你是对是错,但我觉得你对那个女生好刻薄哦。” “……刻薄吗?” “我听下来,感觉她好像也?没做什么特别不好的事啊,基本没有影响到其他人?。你可以不喜欢她的性格,但没必要特意让她知道你讨厌她啊。” 陆靖文有些恍惚:“她可能抢走了其他人?的机会,而且她对她妈妈不好。” 他没有告诉林望星这里的“妈妈”说?的是陈思芸,哪怕只要这么一说?,林望星立刻就会调转枪头,站到他这边来。 林望星摸摸脑袋,道:“如果她真的抢了别人?的机会,肯定是她不对。但我还是觉得你对她特别苛刻。我做错事你都会先教我,不会直接就认为我很坏。” 陆靖文:“……” 林望星还道:“而且人?本来就很容易对亲近的人?脾气坏,你有时候对我也?很凶啊!” 他趁机控诉。 “对了,还有可能是她妈妈做错什么了,那个姐姐才发火的。大人?也?是会做错事的,不是只有小孩才会犯错。 “反正?我觉得你对那个姐姐要求太高,管得也?太多,有点不像你。” 林望星下了结语。 陆靖文没有说?话,转身把林望星关出房门。他在弟弟“过河拆桥”的抱怨声中,打开手?机,看着过年时的那一条“新年快乐”,点进周琎的微博,那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值得分享的生活。 林望星发来一条微信:“对了,哥,我有点好奇,三百块的自?行车真的能骑吗?不会走着走着就散架吗?” 这一瞬间,陆靖文突然?明白了周琎的感受。他一点也?不了解她的生活,却?对她指手?画脚,大加评判。 周琎还在生气。 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六月是常受台风影响的日子,数学竞赛的预赛刚好举办在这个时候,老苏让高一数竞小组的成员全都报名试水。 他们考试那天是个风雨大作的周六,陆成岩开车送陆靖文去考点,林漾往他包里塞了一件外套,怕下完雨天气冷。 路上因为下雨堵得厉害,城区里几个下水设施规划老旧的地?方已?经泛起积水,陆成岩听着交通播报改了好几次路线,半个小时只开了预定路程的一半。 陆成岩看了眼时间,安抚他:“还好提早出发,应该不会迟到。” 陆靖文应了一声,看着车窗,雨点打在玻璃上的频率让它还来不及流下就被新的雨滴覆盖,整个窗户一片斑驳,将车内车外彻底隔成两个世界。 他在车里吹着空调,不冷不热,也?无风吹雨打,唯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而他想着的,是车外充斥暴雨、积水和泥沙的世界。 和他不同考场但一个考点的周琎要如何出发,又能不能准时到达? 陆成岩在开考前十分钟将陆靖文送到考点。一下车,暴雨就打在伞上,让人?感受到雨水的重量。 陆靖文尽量避开积水深重的地?方,走到教学楼时还是湿了一点鞋,更不用说?那些被风吹斜的雨滴,全都绕过雨伞,附着在人?身上,形成一股淡淡潮气。 他现?在沿最?佳路线慢慢走上去,刚好能赶上开考。 但他犹豫片刻,还是在湿漉漉的走廊里小跑起来,从远处上楼,选择了会经过周琎考场的路线,从窗口匆匆一瞥。 周琎坐在角落,面色沉静,像是到了许久,没有一点手?忙脚乱。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1 她则相反,因为有很多劣势,所以从一开始就用更多的准备来避免。 陆靖文的心?定了,跑向自?己的考场,在铃声响前入场,全神?贯注。 考试很难,哪怕他十分专注,考完仍觉一塌糊涂。为此,他既觉得仍有诸多难题可以探索,值得高兴,又生出点少见的不甘心?,因为想胜过某人?。 陆靖文朝周琎考场快步走去,好运地?撞上他们鱼贯而出。周琎挤在乌泱泱的人?群里,陆靖文轻声喊她的名字。周琎回头,看见他,又一声不吭地?转身向前走。他就知道。 “我想跟你对最?后一题的答案。” 这招居然?有用,周琎的脚步明显迟疑。 看来最?后一题对她来说?也?令人?困惑,但很可惜,他没做出来。 周琎和陆靖文一起站在走廊边,给其余正?常通行的学生留出空间。她看起来湿漉漉的,校裤颜色发深,紧紧贴在腿上,书?包背在身前,两边露出来的白色短袖因为被雨淋湿显出半透痕迹。 陆靖文这才明白她为什么把书?包背在前边:“你早上怎么过来的?” 都已?经留下来了,再犟着也?没有意义,周琎看着地?板,不和他对视:“公交车转车,再走一段路。” 在大雨里走路,难怪浑身湿透了。 “不堵车吗?” “堵啊,所以我起得很早。” 简短对话后,她看起来不那么抵触了。陆靖文从书?包里拿出外套,递到她跟前:“先穿我的衣服吧。” 周琎抬头看他,又或者说?瞪着他,像是在生他的气。 陆靖文恍然?,还有一句话没说?:“对不起。” 周琎的眼睛瞪大了,显出一点惊讶。 这回轮到陆靖文不解,他以为她是因为这句话的缺席而不高兴,现?在看起来却?不像。等他想再认真观察她神?情,周琎已?经接过外套,朝厕所走去。 她背面也?湿透了,能清晰看见白色校服里边的衣物轮廓,陆靖文移开目光,看向天空,雨还在下。 “陆靖文,”周琎换好衣服出来,他的外套穿在她身上太过宽松,显得有点拖沓,但她总算可以正?常背包了,她说?:“走吗?” 算是和好。 两个人?各自?撑伞,在雨中并肩前行,走到校门口时,陆成岩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陆靖文道:“走吧,送你回家。” 周琎摇头。 “雨下太大了,再淋湿会生病。”陆靖文说?。 周琎有些走神?,一下没有拒绝。 陆靖文想了想,收伞,挤到她的伞下,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呼吸都显得鲜明,周琎僵住了。陆靖文拎着她的书?包,半推半带地?把人?带到车后座,开门,接伞,请她入座,动作一气呵成。 周琎差点没反应过来,看着干净的坐垫,对陆靖文道:“我的裤子……” 是湿的。 她还没有说?完,陆靖文已?经矮下身子,对她道:“没关系。” 周琎被他的语气触动。 也?许比起那句“对不起”,她更想听到的是这句“没关系”。 让她可以不用一直战战兢兢,时时自?省,不断想着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情。 周琎坐进车。 陆靖文替她关上车门,自?己去坐了副驾驶,跟陆成岩道:“爸,麻烦先送我同学回家,鸿宇小区那边。” 陆成岩看了他一眼,尽量亲切地?和周琎客套了两句。 等把人?送回家了,车上只剩他们两人?时,他才对陆靖文道:“早恋可以,其他事情不准做,管好自?己,负起责来。” 陆靖文道:“你想多了。” 陆成岩不知道信没信,只说?:“不准欺负女生。” 陆靖文没有说?话。 他已?经欺负了。 第1章 恍然 学校要举办一年一度的文艺晚会?, 每个班都要上报一个节目。 周琎在班里学习时,明显感到期中考的余威一下被文?艺晚会?掀起的浪潮冲淡。不知道是不?是看大家?兴致盎然,容舒最终报的项目是集体舞。 这是一个男女合跳的舞蹈, 大概也是高中里少数男生女生可以在一起光明正大接触的项目。 周琎能明显感到容舒挑人时,班里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有的蠢蠢欲动、有的忐忑期待、还有的故作镇定。 周琎没有被选上。 但她想她应该属于满不?在乎那一类,毕竟练习舞蹈实在太花时间。 当她发现官倩倩只聊学习, 对这么盛大的活动只字不?提时,便理解了她的好心,笑道:“倩倩, 你可以聊跳舞的事, 我不?在意?的。我本?来就有竞赛小组的课,真?选我了我也没空练习, 没选我是好事。” 官倩倩看她神情,终于放松下来:“嗯,容舒肯定是因为考虑到你还有竞赛小组的课才?不?选你的。” 她终于开始叽叽喳喳地跟她分享起来,显然是憋狠了。 容舒其?实是个懒洋洋的性?格, 哪怕个子高挑又相貌出众, 在班里的存在感始终维持着不?高也不?低的状态, 直到这一回才?变成漩涡的中心。 容舒玩得好的一圈朋友都参加了集体舞, 剩下的名额里,她挑了班里那些好看活泼又或者有趣的男生女生。 官倩倩对于被选上这事很开心, 但隐隐又觉得有些后怕:“如果?没被选上,可能会?忍不?住怀疑我自己吧。虽然我看没被选上的人里也有很可爱的女生,但还是好介意?啊。” 因为她自己是这样想的, 才?怕这件事会?打击到周琎。 她的担忧也不?算错,班里的氛围确实因此变古怪了。 如果?说往常受欢迎和不?受欢迎之间的分界线多少有些模糊, 偶尔的场合里,总是沉寂的人也会?变成全班的焦点,一场集体舞彻底撕毁了这层温情。 热闹属于受欢迎的人,他们聚在一起讨论舞蹈、练习舞蹈,有着别人无法插入的话题和隐秘的亲近。没有被选上的人不?能露出失落,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学习玩闹,否则只会?显得更加尴尬可怜。 因为文?艺晚会?需要排练,学校重新允许学生放学后留在班级。一到放学,被选上的人会?迅速占领这间教?室,如果?走得不?够快,就会?陷入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氛围之中。 周琎动作极利落,收拾好东西,挥别官倩倩,走出教?室时发现陆靖文?在门口等她一起去吃饭。 陆靖文?道:“我们班表演吉他弹唱,陈曙天是主力,今晚第一次排练,让我们不?用等他了。” 周琎震惊:“老苏同意?他请假?” 陆靖文?道:“他说他肚子痛。” 周琎为他祈祷:“他最好别被老苏发现,老苏会?杀了他的。” 扬汤止沸 第18节 陆靖文?很难不?赞同。 他们一起吃饭、上课,又一起回到六班门口等待排练还没结束的官倩倩。 周琎起初和陆靖文?一起,靠在走廊边,对着有月亮的夜空,可身后的音乐声实在太欢快,让人忍不?住转身想要看上一眼。 太过避而不?谈也是一种?在意?。周琎说服自己,顺着心里的好奇转身看去。 教?室里看起来很热闹。可能是刚开始练习的缘故,大多数毫无功底的学生看起来笨拙得像僵尸跳舞,两两之间手脚打架。 但也有悟性?高些,跳起来略有雏形的。 男生轻轻抓住女生手腕,带着她旋转,宽松的校服像裙摆一样飘荡,头发也跟着一起飞扬。他们看着对方时,一点点欣喜,一点点萌动,似有若无的暧昧为他们隔出一小块宛若无人的空间。 周琎好像又闻到陆靖文?身上味道,就像还穿着那件宽大外套一样,两手伸不?出袖子,被严严实实包裹着,鼻尖都是不?属于自己的气息。 她名字里的琎,是像玉一样的石头。 她喜欢这个名字,比起美玉也更想做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只要放在那里,就不?怕风吹雨打,也不?怕刀枪剑戟,哪怕岁月流转,也有万古传世的可能。 她只是没想到,原来石头也会?动心,石头也会?开花。 “你也想跳?”陆靖文?问。 周琎觉得自己有点变态,居然在陆靖文?身边想念那件外套,她收回心神,语调平平:“怎么?又要说我虚伪、口是心非,装作无所?谓,其?实特别在意?这些东西吗?” 陆靖文?看着她:“不?。我没有这个打算。” 他看她的眼神难得平和,好像终于愿意?停下来,客观地看看她。 周琎不?自在地侧开脸:“我没有很想跳,但我确实希望被选上。你不?觉得从众很有安全感吗?被挑选出来的人是‘优秀、出挑’的代名词,那么不?被选上感到失落也是正常的吧?” 陆靖文?道:“我以为你不?需要这种?证明。” 出众的天赋、名列前?茅的成绩还有尖锐强硬的性?格。在陆靖文?眼里,她已经足够突出,比整间教?室的人加起来都要显眼。 “我也以为,”周琎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笑笑:“但还是会?羡慕。看来是我太贪婪了,得陇仍想望蜀。” 她看向?陆靖文?:“你知道吗?除了学习以外,我什?么都不?会?。没有任何才?艺,除学习以外的生活贫乏得令人发指。” 陆靖文?看着她。 里边的排练结束了。 官倩倩冲了出来,抱怨道: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快走快走!排练时间比我想象中长,回家?还有好多作业要写!” 周琎见她这样,忍不?住笑了笑,走在她身边。官倩倩急匆匆地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一样,问:“话唠呢?” 陆靖文?愣了愣,认为这个代号的指向?足够分明:“他也在排练,叫我们不?用等他。” “哦——” 官倩倩拉长音,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陆靖文?含笑,不?知为何,看了周琎一眼,她也在笑。 “陆靖文?!” 有人从身后叫他,三个并肩同行的人一起回身,发现是容舒。 容舒对官倩倩笑了一下,看向?周琎,打了个招呼:“嗨。” 周琎挥挥手。 容舒走到陆靖文?身旁:“回家?吗?一起走呗。” 陆靖文?想了想,道:“可以。” 容舒吐槽:“可以什?么可以,我在寻求你的批准吗?” 大约是太过熟稔的原因,明明起初是四人并肩,走着走着就变成陆靖文?和容舒在前?,周琎和官倩倩单独在后, 周琎装作没看到官倩倩小心翼翼的目光,因为不?知如何应对。 今天陆靖文?不?打算骑车,他和容舒坐地铁回去。 自行车棚里没剩几辆车,周琎一眼就能看见陆靖文?那辆山地车,被主人孤零零地丢在这里。 陆靖文?和容舒很熟这件事,她是知道的,毕竟第二次见陆靖文?,容舒就和陈曙天一起在他身后,只是他们不?常在一块儿,让她在一个又一个冲击中忘记了这点。 突然间,周琎想起运动会?上容舒的恍然大悟,她说“原来是这件事啊”,也说“不?是说你”。 再联系起陆靖文?莫名的轻蔑,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周琎:“……” 官倩倩有些担心:“怎么了?” 周琎轻声道:“……我以为他没有资格评判我。” 原来是有的,因为她做错了事。 哪怕时过境迁,她道了歉,也得到原谅,但做错就是做错,错误会?永远留下痕迹,时时警醒。 另一边,陆靖文?却?在问容舒:“为什?么没选周琎?” 容舒脚步一顿,很快恢复正常,笑问:“我有什?么非选她不?可的理由吗?” 陆靖文?摇头:“我只是在想,你不?选她是因为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容舒说到一半自己想起来了:“哦,你说的话啊,我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我知道你为什?么让我离她远一点了。” 这回轮到陆靖文?停下脚步:“你知道?” “嗯,”容舒想到那天场景,笑了一下:“她主动跟我说的,把整件演讲比赛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要我说,你们俩想太多了,说不?定名额原本?就是她的,她有这个能力。” 陆靖文?回想当初,已经找不?回那时高高在上的心情了。 容舒道:“就算事情和你们想的一样,我也不?介意?。我告诉过她了,不?过能感觉出来她没有完全放下。” 容舒的声音带着点感叹和微微笑意?,说起周琎时,她很放松。 陆靖文?听出来了:“你挺喜欢她,那为什?么不?选她?” 为什?么呢? 容舒眼前?闪过那双逞凶斗狠时发亮的眼睛。 她选择将球打回去:“你用那样的语气提醒我小心她,不?是讨厌她吗?现在为什?么天天和她走在一起?” 陆靖文?没有办法回答。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和周琎的关系为什?么变得那样微妙。就算解开误会?、消除偏见也回不?到从前?。 容舒也不?说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 只好和月亮一起沉默。 第1章 贪恋 周琎家里只有一面老镜子, 镶在梳妆台的最里侧。这梳妆台荒废许久,上面放了各式各样的杂物,虽然整理得井井有条, 但也让梳妆台失去原本作用。 周琎只有在梳头发的时候会远远看上一眼,大抵有个?人样就能放心出门。 这一回, 她将身子向前探去,越过那些杂物, 在十分靠近镜子的地方端详自?己的脸。 周琎对脸型的了解不多,只大抵听过什么瓜子脸、鹅蛋脸与国字脸,但这些都是?极具特?色的, 她只是?介于其中的普通人。 下颔角分明, 所?以做不成?瓜子鹅蛋,但下巴又没平到能成?国字, 周琎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脸像多边形,五官也平平无奇,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她看了许久,好像第一次看清自?己模样, 知道?自?己在人群里属于“不算漂亮”那一类。 短暂的落寞过后, 她接受了这件事。 毕竟不接受也没有办法呀。她仅有的精力已经用于焦虑贫穷, 实在没有办法再介怀美丑。 —— “我感觉李平和陈琪甜在偷偷谈恋爱。” 食堂里, 官倩倩正在分享她观察到的班级八卦。 最近他们练舞的时间越来越不规律,有时结束得很早, 有时结束得很迟,官倩倩完全放弃了和周琎一起回家,只在傍晚和他们一起吃饭, 就像同?样成?为半个?失踪人口的陈曙天一样。 陈曙天感兴趣地凑过来:“仔细说?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陈曙天连她们班的人都认识,也算是?知交遍天下了, 周琎有时候都奇怪他最好的朋友怎么?是?陆靖文——放着?那么?多笑?眯眯的朋友不要,偏偏和一个?冷冰冰的家伙在一起。 周琎看了陆靖文一眼。 陆靖文吃着?饭呢:“?” 周琎收回眼神。 她也没资格说?陈曙天。 另一边,官倩倩和陈曙天聊得正欢,托他俩的福,周琎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那么?有迹可循,简直像充满破绽的犯罪现场一样,随时会被有心人捉拿归案。 周琎突然有点没胃口,但馒头还剩一半,她不想浪费粮食,只能一点一点掰着?吃。 陆靖文看不下去她这小鸡啄米的模样,皱着?眉接过那小半个?掰剩下的干净馒头,三两口就吃了。 周琎有些晃神,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你……” 她想到一边沉浸八卦的官倩倩和陈曙天,又闭上了嘴,不愿意被抓到太多蛛丝马迹,哪怕他们其实都心里有数。 他们没有在食堂逗留太久,官倩倩还赶着?去练舞,走的时候抱着?周琎哭诉:“琎琎,你不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为了练舞每天写作业写到凌晨一点半,太辛苦了呜呜呜呜呜。” 陈曙天在一旁说?风凉话:“那你退出嘛。” 官倩倩瞪他:“你当我没想过吗!原本是?怕连累舞伴,害对方也不能参加,但现在有好几个?人都不想练了,真要退还是?可以调剂一下,让剩下的人重?新组合。可我就是?不甘心嘛,都努力到这个?程度了。” 她只是?想诉诉苦而?已。 周琎听懂了,摸了摸她的圆脑袋,道?:“辛苦你了,表演一定会很精彩的。” 官倩倩在她身上狠狠吸了一口,这才和同?样要排练的陈曙天吵吵闹闹地走了。 “她刚刚是?在闻你吗?” 两人走到自?习室时,陆靖文冷不丁地问,看起来还是?往常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因为周琎现在看他就烦,总觉他摆了一副臭脸。 扬汤止沸 第19节 周琎道?:“她是?在汲取精神力量。” 说?起来有点像妖精吸人精气,不过方式比较文明合法。 陆靖文皱着?眉:“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因为气味能给人带来抚慰。” 周琎又想起陆靖文的外套,有些生气他挑起这个?话题,恶狠狠地看他一眼。 陆靖文挑挑眉,没说?什么?。 如果是?以前,被她这样看,他早就轻蔑刻薄地看过来了。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看出她的为难,替她吃了剩下的馒头。 周琎知道?为什么?,抿紧了唇。 一个?不那么?坏的、也有资格鄙夷她的人,在她的控诉之后突然对她好,还能是?因为什么??是?可怜她,对她产生了本不必要的愧疚。 有骨气的人不应贪恋这份好。 周琎张了张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最终只是?埋头写起作业,数字、英文、希腊字母和汉语,由各种各样符号组成?的世界让她安心。 一旦沉浸,周琎效率极高,率先干掉了数学和物理,加上白天自?习课和下课碎片时间抽空写的几科,只剩一科语文。 她在书包里翻了翻,又把所?有书都倒出来,终于确认语文卷子被落在了教?室。 坐在身后的陆靖文问:“怎么?了。” 周琎道?:“我卷子忘在教?室了,拿一下就回来。” 陆靖文应了一声。 周琎原本在思考,如果官倩倩他们正在练舞,她要如何在不打扰他们的前提下拿出自?己的东西。但她没想到,才八点不到,教?室里的音乐声已经停了,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收拾书包,容舒和官倩倩都不在里面。 那几个?人在抱怨:“烦死了,随便?跳跳不就行了,天天在那里抠动作,我都没时间打球了。” “是?啊,十三班也报了歌舞,我看他们随便?练练就行了,根本不像我们排练的那么?频繁。” 慢慢的,他们抱怨的中心就从舞蹈排练转移到了容舒本人身上。 周琎推开了门,挺用力的,几个?人热烈的讨论声戛然而?止,猛地转头朝她看来。周琎一边找自?己的桌子,一边问:“你们这些意见有跟容舒说?过吗?” 他们为了腾出跳舞场地,把桌椅都向前搬了,周琎找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自?己的那张,拿出语文试卷。 没人回答,周琎当答案是?“否”:“如果完全没提过就在这里抱怨她,挺不够朋友的,有种背后说?人的感觉。” 她转身看向那几个?人:“而?且真受不了可以退出的吧?明明是?自?己舍不得退出,又不敢提建议,还要嫌别人精益求精,和你们的随意敷衍冲突。在这里责怪她,不合适吧?” 带头的男生有些恼羞成?怒:“你这种根本不会被选上的人懂什么??” 周琎的失落已经随着?她的接受现实而?远去,此刻懒得骂人,单纯冷笑?一下。 对方有些被她挑衅到。 就在这时,容舒不知从哪里走了进来:“咦?怎么?这么?多人?你们都不回家吗?” 方才还怒火高涨的几个?人一下心虚气短,随意敷衍几句就离开。 容舒看着?乱糟糟的桌椅感叹:“怎么?走那么?快,又要我一个?人整理。” 周琎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方才对话,沉默上前,打算帮她一起把桌椅归位。 “谢谢。”容舒对她笑?,一动不动的笑?,好像挂在脸上的面具一样。 周琎迟疑片刻,道?:“我觉得,受到伤害是?可以反击,也应当反击的。” 容舒沉默了一会儿,道?:“所?以即使?我原谅了你,你还是?介意演讲比赛那件事,对吗?” 周琎觉得自?己伤害到了她,而?她没有反击。 周琎无法反驳:“也许吧。” “那你今天帮我说?话,也是?因为对我心怀愧疚吗?”容舒果然听到了。 周琎认真想了想,道?:“后面故意气他可能有点。至于前面那些话,只是?因为我想这么?说?。你想做好这个?由你负责的节目不是?错啊。” 她喜欢认真的人,哪怕他们有时显得严苛。 容舒低头看她,看得周琎有些不自?在时,容舒突然问:“你想不想跳舞?” 周琎稀里糊涂地和容舒跳起了舞。 容舒身高腿长,主动担任了男步,左手虚揽她的腰,右手牵着?她的手腕,带着?笨拙的周琎在教?室的灯光下前进、后退,又旋转。 容舒笑?得很开心:“跳舞好玩吗?” 周琎被她拉着?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得头晕眼花,脑子都有些缺氧了,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在不停地笑?:“好玩。” 容舒带着?气喘吁吁的周琎停下来,一把抱住她。周琎愣了一下,容舒埋在她肩颈间,嘟哝道?:“就当放纵一下。” 周琎没有听懂,但她想到了同?样通过这种方式补充能量的官倩倩,开始抚摸容舒的背,像是?在帮她顺气。 容舒道?:“让我再抱一会儿,这是?你在演讲比赛里‘伤害’我后,要给我的赔偿。” 周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轻轻应了一声,在她怀中放松自?己,让她抱得更舒服些。 “所?以,以后不用再介意这件事了。”容舒说?。 “好。”周琎说?,像承诺一样,也对她道?:“我会期待你们的表演的。” 容舒低笑?。 她朝教?室窗外看去,陆靖文站在那里,她和陆靖文对视着?,没有松手。她早晚要松手,现在就多抱一会儿。 六月的夜晚热得像火炉一样,来找周琎的陆靖文站在那里,人却出乎意料的冷静。 她们都在闻她身上的味道?。 又冷又苦,外套洗了几遍都无法忘掉的味道?。 第1章 目标 文艺晚会圆满结束, 容舒组织的集体舞是票选出来的最受欢迎奖。 她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周琎只能遥遥跟她说一句恭喜,容舒也只冲她笑笑。周琎偶尔会觉得她们的距离又变远了?, 但或许这就?是最合适的距离,她不纠结。 文艺晚会的后?劲还没结束, 文理分科和会考就?要来了?。官倩倩焦虑得天天睡不着觉,陈曙天却放松到强拉陆靖文去踢足球。 然后?陆靖文就在冲撞中摔断了?手。 “还好是左手。”这是周琎在看到陆靖文打着石膏出现?时说的第一句话。 陈曙天目瞪口呆:“你们?这些学霸有时候是有点没人性?在身上的。” 陆靖文摔倒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手好像断了?”, 第二句话就?是“没事,是左手”。 周琎和陆靖文对视了?一眼。 陆靖文动作稳当地夹了?一筷子菜,以此表明右手没受伤确实算幸运。 官倩倩对陆靖文表达了?一下敷衍的关心?, 考虑到他看起来好得不能再好, 很快就?切入自己的烦恼:“你们?说我到底选文科还是选理科?” 四个人里只有官倩倩还不确定如何分科,剩下三?个人都是坚定选理科的。 陈曙天嘴里还塞着饭就?抢答:“你文科成绩不是更好吗, 当然选文科啦。” 官倩倩纠结道:“但我的文科只比理科好一点,也没有很突出,而且你们?都选理科,选文科的话就?我一个人在另一边。” 周琎还没来得及开口, 陈曙天又一次心?直口快:“可就?算选理科, 你也不会和我们?在一起啊, 我们?几个应该都能进重点班吧。” 官倩倩在餐桌下猛地踩了?他一脚。 陈曙天抱脚痛哭。 周琎摇摇头, 对官倩倩道:“倩倩,这些都不重要。你要想清楚你以后?想干什么再选文理, 而不是为了?和我们?在一起而选理科。” “所?以你为什么选理科?”陆靖文问。 “因为我以后?想当医生。” 周琎从来没有跟人分享过?这个想法,不是因为觉得说不出口,只是单纯没有分享欲望, 现?在面对他们?几个,却觉得也没那么难开口。 陈曙天“哇”了?一声?:“是因为想救死扶伤吗?” “不, 是为了?旱涝保收。”周琎一脸诚恳。 陈曙天和官倩倩面面相觑,陆靖文倒不觉得意外?,借着喝汤掩饰自己微翘的嘴角。 官倩倩转向陈曙天:“那你们?俩呢?为什么选理科?” 陈曙天一脸严肃:“我文科太差了?,选文科的话重点班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啊。” 官倩倩满脸黑线。 陆靖文则是功利主义:“我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选理科的话到时候选择余地会大?一些。” 官倩倩鄙视他们?俩,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理由足够有力。她一脸绝望地看向唯一靠谱的周琎:“琎琎,我想不出来以后?要干什么怎么办?” 周琎从来没有这种烦恼,她的目标一直很明确,还会不断随着现?实条件自动修正,只能安慰官倩倩道:“你可以回去了?解一下文理科在大?学能选的专业都有哪些,看看有没有你感兴趣的,或者特别不喜欢的,再做决定。” 官倩倩听进去了?,抱着周琎的手撒娇:“你最好了?。” 陈曙天学着她的模样,伸手去抱陆靖文的手臂,故意讨打:“你最好了?~” 陆靖文:“你想好了?,我可只有这么一只能用?的手了?,别再给我拉折了?。” 罪魁祸首陈曙天顿时安静如鸡。 几个人一起去自习的路上,陈曙天和官倩倩在前?边斗嘴,周琎和陆靖文走在后?头。她盯着陆靖文看了?一会儿,特意走到他左侧。 陆靖文:“?” 周琎一脸正经:“这样可以避免像陈曙天一样的人横冲直撞地接近你的左胳膊。出于稀薄的同学情,我可以当你五分钟的左手护卫。” 陆靖文问:“五分钟是不是太短?” 周琎不满:“免费的东西不准提要求。” 陆靖文笑:“谨遵嘱咐。” 周琎一到教室就?开始复习会考,能把政治历史地理一次性?甩脱确实是件美?事,但甩脱之前?的考试是仅此一次的验收,没有后?悔的余地,她想要争取全?a,就?不能把这当成随便考考就?能过?的水试。 陈曙天没有周琎的专注和自制,学了?半个小时就?感到有些疲惫,抬头伸懒腰时发现?周琎坐在那学习的姿势和最开始一模一样,几乎没有动弹过?。他看了?看自己复习完的内容,心?里一下有些烦躁。 扬汤止沸 第20节 陈曙天移开目光,看到周琎身边趴在桌上苦恼的官倩倩,心?情放松许多。想拍拍她的肩膀,逗她一下,又想起她还在为分科纠结,只好克制住手贱的冲动,让她能安心?思考。 他凑近陆靖文,小声?道:“周琎学那么认真干什么?会考这种东西,她随便考考都能过?啊,等级对高考成绩又不会有影响。” 陆靖文和周琎学得一样认真,比陈曙天刚认识他时投入多了?。他头也不抬地回:“想要竭尽全?力来以防万一吧,这样很好。” 有时候看着她,他的学习劲头也会变得更足,好像在竞赛一样。 “搞那么严肃真没意思。”陈曙天嘟哝了?两句,像是在吐槽他们?。 等到学完离开学校,陈曙天开始为大?家规划路线。以前?总是周琎和官倩倩一起,陆靖文和陈曙天一起,事实上官倩倩和陈曙天更顺路,两人好几次分开之后?又在路上相遇,而周琎和陆靖文往另一个方向也能一起走上一段再分开。 陈曙天站到官倩倩身边,呼吁道:“不要再搞什么男生一队女生一队的分组了?,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好害羞的,像这样走大?家路上都有伴。” 周琎看了?眼努力压着笑的官倩倩:“随意,我无所?谓。” 陆靖文也不在意。 陈曙天和官倩倩一起离开之前?,还不忘嘱咐周琎一句:“我把靖文交给你,你要好好扶着他。” 周琎沉默半晌,自我怀疑般:“你到底是手坏了?还是脚坏了??” 陆靖文冷静指出:“是他脑子坏了?。” 周琎推着自行车走在陆靖文身边:“不过?他今天确实有点奇怪,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 陆靖文点点头,对陈曙天偶尔的抽风行为不予置评,转移话题道:“先不说他了?。你想当医生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我相信旱涝保收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但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有不少更轻松更合适的职业,相比之下,当医生的成本可是很高的。” 周琎面上露出一个浮夸的笑:“我们?有熟到可以讨论这个吗?” 陆靖文都快忘了?,周琎是有刺的。 不过?扎了?他之后?,她就?平和多了?:“我只是希望不幸再度发生的时候,能看见挣扎的方向在哪里,而不只是静静等待别人宣判。 “而且,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最怕的就?是生病。在我们?家,不管是头疼脑热还是跌打损伤,都是去药店买点药用?,有效最好,没效就?多熬几天,等它自愈。除非真的很严重,不然是不会去医院的。 “如果我能当上医生,或许可以改变我妈的观念,让她不再讳疾忌医,更愿意去医院防患于未然吧。也可以给我们?的生活上一层保险。” 陆靖文想起了?她演讲的那篇《理想》,他曾以为那是一个虚伪者华丽的谎言,现?在才知道,那是她忍着羞怯,剖开自我保护的外?壳,从心?底挖出的字字句句。 陆靖文道:“抱歉,我原来真的很不了?解你。”偏偏还以为自己很了?解。 周琎轻轻“哼”了?一声?,故意抬杠:“你以为你现?在就?很了?解我吗?” 陆靖文摇摇头。 大?抵是好的坏的都被?他见过?,该说不该说的也说了?大?半,周琎骂完反倒愿意继续跟他倾诉:“学医至少五年起步,想进好医院还得接着往上读研读博,如果不想让我妈妈有太多负担,我必须争取到每一笔奖学金。 “我有时候想想就?觉得喘不上气,毕竟人总会犯错,可要达成我想要 的未来,我就?不能犯错。松懈是很轻松,但我有不能松懈的理由,只能这样坚持下去,直到无以为继。” 她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 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过?程中发疯。 “如果是你的话……”陆靖文停下脚步:“一定没有问题。我会去找你看病的。” 周琎又好气又好笑:“你能不能提供点实质性?的鼓励?” 陆靖文想了?想,把打着石膏的手伸到她跟前?:“这也算是医疗用?具吧,你要不要在上面许愿?说不定能实现?你关于医生的梦。” 她才不要寄希望于石膏! 周琎不甚熟练地翻了?个白眼,掏出笔,在陆靖文自己绝对没有办法看到的地方写了?一行字。 “你写了?什么?”陆靖文好奇。 周琎得意洋洋:“我才不告诉你。” 一片叶子落在她头上。 陆靖文好心?提醒:“你头上有落叶。” 周琎以为他在恶作剧,一动不动。 陆靖文无奈,只能自己伸手去拿,周琎略微瑟缩,等反应过?来又梗起脖子,好像没因为他突然的靠近不好意思一样。 陆靖文拿着那片落叶,动作一顿。 第1章 拒绝 文理分科随着会考成绩出炉尘埃落定。官倩倩最终选了文科, 会考中化学物理都低空飞过,生?物还拿到了b,这几天时不时念叨着“重新开始”之类的话, 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学习热情。 与之相反的是没精打采的陈曙天,在上数竞课前还一直趴在桌上。他坐的位置在陆靖文后面, 和周琎只隔一条过道。她哪怕只是正常坐着写作业,余光里都会注意到这个垂头丧气的家伙, 以?至于无法视而不见。 “你怎么了?”周琎忍不住问。 陈曙天受到关?心,立刻把椅子搬到周琎桌子旁边,趴在了周琎的桌子上, 长长叹气。 周琎:“……” 她?知道陈曙天是个没什么边界感的人, 对所有人都过分亲近,害官倩倩生?了不知多少次闷气, 但她?还是不习惯。 周琎往后坐了些?,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几乎顶到后桌桌子。 “不好意思。”她?对周围人道歉。 陆靖文听?到声响,转身看到这一幕, 上前把陈曙天连人带椅子提溜回去, 道:“早叫你努力一点了。” 周琎才知道, 原来陈曙天的会考拿了一科b, 从探听?了一圈周围人的成绩起,他就闷闷不乐。 周琎想了想, 客观道:“也有好几个平常成绩不错的同学会考没拿a,偏科是很正常的。” “可是……”你们都拿到a了啊。 陈曙天把后半句吞了进去,像是成功被鼓舞一样, 打起精神:“是吗!我还以?为只有我拿b呢,不过我都没怎么复习, 拿这个成绩很不错吧!” 周琎点点头。 她?对自己有近乎严苛的要求,但不会这样对待别人:“挺厉害的。” 陈曙天没想到这个回应,插科打诨的心都淡了,只能干笑两声。 陆靖文看他不对劲,问:“真没事?” 陈曙天摇摇头。 陆靖文还想再问,老苏已经走进教室,拿着教鞭拍了两下讲台,整间教室都安静了。 老苏带来了数学竞赛预赛的成绩。这一回,他没有压着大家听?完卷子讲解才放大家自己沟通成绩,上来就通报了最终结果?:“这次预赛我们班能进省赛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周琎,一个是陆靖文,给他们鼓掌。” 老苏的语气不像高兴。 班里的掌声先迟疑后热烈,短暂地出现然后迅速地消失。 老苏没有发火,很平静地说:“你们都觉得?这次只是试试水,毕竟课程没学完,没考上也很正常,对不对?” 底下噤若寒蝉。 老苏道:“有这种想法很正常,我也不想责怪你们。但我要告诉你们,今年通过预赛的高二生?,超过一半在去年也通过了预赛。天赋和努力,是一开始就展现出来的。有没有厚积薄发、后发制人的那?种学生??有,但他们都非常努力、非常刻苦。 “今天在座的人里,有几个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举手我看一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敢在这种时候举手做出头鸟。 老苏很失望:“你们连举手都不敢,真的有勇气决定自己到底要不要走竞赛这条路吗? “竞赛不是过家家,是要你们倾注心血和精力的比赛,如?果?明年没拿到省一,对高考来说你们这两年花的时间就是白费,只有进入国赛一切才有意义。 “我见过太多竞赛没有训出成果?,本?身成绩还下降的学生?,你们如?果?没有自己一定能获奖的信心和为之不断付出努力的决心,我建议你们退出这个小组。 “我知道有人觉得?能进这个小组已经是优秀的证明,把这当做夸耀自己的谈资。我告诉你们,你们想错了,这只是过程,不是终点,等你们毕业回头来看,没有人会在意你们过程如?何优秀,大家只会看你们的终点表现如?何。” 老苏的语气比以?往都要平和,却给大家带来从未有过的震撼,他们都是从前学校的尖子生?,现在却能清晰感到自己在慢慢掉队。退出好像就是承认自己的平庸,不退出又恐惧老苏口中一无所获的未来。气氛沉闷到了极点。 老苏像是打定主意要他们清醒一下,转头讲起试题,依旧那?么抑扬顿挫,哪怕下边鸦雀无声得?像他的独角戏,也没有宽慰任何人的打算。 周琎是唯二通过预赛的,可她?沉重的心情并未因此好转一星半点。她?也许比这间教室里的其他学生?走得?快了些?,可老苏的“劝退”对她?同样适用?。 竞赛对她?没有什么吸引力。 解开难题让她?快乐,但只是一时,她?对数学的爱没有纯粹到能够光是追逐就获得?满足。同样,她?也没有聪明到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考出好成绩,让人觉得?不走这条路是彼此的损失。 唯一的动力好像只剩下竞赛拿奖带来的降分录取,但这种降分往往只针对学科对应学院。她?是打定主意要学医的,不可能去报数学学院。 竞赛对她?毫无益处,只会分散她?的精力,挤占她?的闲暇,让她?变得?更加疲倦而已。 这件事,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只是有点舍不得?某个人。而她?现在还撑得?住,所以?不愿从中做出选择。 周琎不愿再想,重新集中注意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管她?为什么学习竞赛,只要没有真正决定放弃,就要全神贯注。 分针转过一圈,数竞小组下课时,大家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常更快。陆靖文跟周琎边走边讨论倒数第二道的几何,陈曙天打断道:“都下课了,你们就不能聊点和学习无关?的事吗?” “比如??” 周琎隐约觉得?他的情绪有点不对。 “比如?……”陈曙天想着有什么与学习无关?的话题,一个身影出现在他脑海,于是脱口而出:“比如?理想型。” “什么理想型?”已经等了他们五分钟的官倩倩冲了过来。 陈曙天摸了摸她?的头,把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才笑眯眯地说:“我们在讨论恋爱理想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说出来我们帮你留意一下。” 官倩倩一把拍开他的手,脸还有些?红:“随便吧,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类型。” 陈曙天不依不饶:“总有偏好吧?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喜欢打篮球还是踢足球?” 官倩倩被他念烦了:“高的,不矮不胖的,喜欢运动的。” 陈曙天道:“你这要求很宽泛呀,我随便都能想到好几个,没有别的了?” 官倩倩瞪他一眼:“没有别的了。” 周琎笑了一下。 官倩倩抓到她?在偷笑,扑过来:“琎琎,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朝她?眨眨眼,似乎觉得?这是一个足够好的试探机会。 周琎一下明白官倩倩方才感受。 说得?太细,怕他听?出来是他,如?果?刻意用?上相反描述,又怕他以?为绝不可能是他。因为喜欢,所以?小心翼翼。 扬汤止沸 第21节 “我喜欢个子高一些?的。” 周琎斟酌着说。 官倩倩推推她?的手臂:“还有呢?” “……肩膀宽一些?,身上味道好闻的。”周琎说到这里,不肯再说了。 她?想抬头看看陆靖文的表情,又觉得?太过明显,只能继续低头。 倒是陈曙天在那?里说:“你知不知道你的要求真的很难,像我们这种个子高肩膀宽的男生?虽然不多,但总归还有,可是身上味道好闻真的很难,大家都太臭了。” 官倩倩吐槽:“不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陈曙天一把拉过陆靖文:“不然你考虑一下这家伙,我们每次踢完球一身汗,他都是臭得?最不明显的那?一个。” 陆靖文:“……” 周琎名正言顺地抬头看他,眼角含笑。陆靖文和她?四?目相对,神情未变,泰然自若地移开眼神,用?完好的右手顶了下陈曙天的胳膊:“别开这种玩笑。” 他的语气很正经,以?至场面有一瞬冷清。周琎恍惚觉得?他在拒绝她?,哪怕她?什么也没说。 官倩倩拉了一下陈曙天,打破僵局:“问了那?么多,那?你呢?” 陈曙天也觉气氛古怪,配合道:“只要漂亮我都可以?。” 官倩倩恶狠狠地给他来了一下。 陈曙天叫痛,立刻补充一句:“不要太暴力的!” 官倩倩快要被他气死?了,憋了半天来了一句:“肤浅!” 陈曙天叫屈:“周琎难道不肤浅吗?你怎么不说她??” 两个人又进入日常吵闹。 直到最后分开,只剩下周琎和陆靖文两个人,他们的世界才安静下来,却又有点太冷清了。 陆靖文道:“他最近有点焦虑,所以?表现得?很反常,你不要放在心上。” 周琎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在说陈曙天。 在她?因为他的一言一行寻找他喜欢与否的线索时,他却在想陈曙天。没有比这更明确的答案了,还在抱有幻想的是傻瓜。 周琎应了一声,道:“我不放在心上。” 第1章 自救 高一的最后一场考试, 正式按照文理分科后的科目进行,还和高二重点?班的划分息息相关。有人因为少了擅长的科目名次跌落,也有?人因为?丢开短板成绩突飞猛进。 在所有?进步的人里, 周琎不?是名次前进跨度最大?的那个,却?是唯一冲进前十的黑马——上高中以来, 她第一次考了第十名。 周琎看着成绩单上唯一算得上?弱项的英语,一时竟有?些心潮澎湃。弱点?太多就会无从着手, 现在有?且仅有?这么一个短板,不?花力气攻克就不是她的性格。 不?过不?是眼下。 分科后会重新?排班,算是一场高考前的小别离, 这一年来, 不?管多严厉的老师,在高一的最后一堂课上?都?露出了一点?温柔。 周琎认真听着老师们的话, 哪怕和学习无关?,也不?分神去讲一点?小话。官倩倩靠在周琎身?上?,牵着她的手,舍不?得这里的所有?人。虽然这不?是真的分开, 以后也会在学校里再相遇, 但这个班级, 过了今天就是真正过去了。 英语老师排到今天的最后两节课, 她穿着套装,看起来总是特别有?腔调, 看着大?家的表情,笑眯眯道:“最后一节课不?讲卷子,给大?家放部电影看。” 周琎很喜欢英语老师, 既温柔又利索,讲课的语速很快, 口齿却?很清晰。周琎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原本基础太薄弱,这门课她会学得很好。 英语老师给他们放的电影叫《辣妈辣妹》,周琎还来不?及因为?片名对这部电影产生偏见,就被飞快的节奏带入剧情。 如果从商业片的角度看,这确实是一部相当不?错的电影,叙事轻松,结构紧凑,几乎没有?让人不?适的情节,结局也是让每个人都?可以笑着离开电影院的合家欢。女主?和妈妈交换身?体后,碰撞出一系列火花,在搞笑之余,也有?家人间的温情,还穿插了一点?浪漫爱情元素。 周琎没想到自?己还挺喜欢爆米花电影的,还有?一瞬间觉得那个年轻男主?很帅。当然,在官倩倩上?微博搜索出演员剃掉长发没那么帅气的模样后,她顿觉索然无味。官倩倩说她太无情。 英语老师成功用一部电影让大?家忘却?离愁别绪,每个人走的时候脸上?都?带点?看完一部好电影的满足,说再见的样子好像明日还能在学校相遇。 只有?官倩倩,在人都?走光以后才想起来自?己作为?卫生委员组织大?家大?扫除的任务,最后愁眉苦脸地抱着周琎痛苦□□。周琎摸摸她的脑袋,像摸邻居家的小狗,两个人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周琎先干力气活,将每个人桌肚里的垃圾都?抖出来,把各种纸巾、塑料瓶和废稿纸堆到地上?。 官倩倩一边扫地一边沉浸在刚刚的剧情里:“世上?真的会有?那种只爱灵魂的爱情吗?” 她的语气很低落,并非真正好奇,像是明明不?看好却?仍然抱有?一点?可悲期待。 周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问:“爱灵魂比爱皮囊高等吗?” 一被反问,官倩倩的底气就下意?识变弱:“应该吧?” 周琎手上?动作不?停:“你?是不?是在假定?容颜会老,灵魂永驻,外貌丑陋,人性?美丽?实际上?人的灵魂和外貌一样,总是丑陋多变。我有?时候觉得爱灵魂或爱皮囊都?一样,因为?人会变,爱也会变。所谓爱情像一场骗局,寻求永恒变化中的唯一不?变。你?永远找不?到,只能无尽地去靠近自?己的想象,就像数学上?的‘无穷’一样。从概念的角度来说,它是存在的,但永远只能趋近于。” 官倩倩沉默片刻,弱弱地说:“不?要说数学。” 周琎一下笑出来。 其实官倩倩多少也能听懂,她凑近周琎,问:“所以,你?不?相信爱情?” 周琎摇摇头?,轻声道:“我想不?相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知道不?会降临在我身?上?,还不?切实际、不?肯死心。” 这句话戳中了官倩倩的心,她握着扫把的手收紧了,再抬头?看周琎的时候,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感觉陈曙天有?喜欢的人了。” 周琎吃了一惊,因为?陆靖文的缘故,她和陈曙天也算经常见面?,完全没有?发现他和哪个女生过于亲密——除了官倩倩。她忍不?住问:“是我们学校的女生吗?会不?会是误会?” 官倩倩怔怔道:“我不?知道是谁,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他发的微博、讲话的语气、偶尔提到的朋友,感觉都?有?另一个女生的痕迹。我们在一起那么开心,我以为?……” 周琎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从官倩倩手中接过扫把,把教室里剩下的垃圾都?扫起来装到垃圾桶。 官倩倩摇摇头?,道:“我没事。” 她没去抢扫把,而是到阳台打水,准备爬到课桌上?去擦窗户。 周琎拿了块布,也站上?去,道:“我擦上?边,你?擦下面?。” 官倩倩总算笑了一下:“我真没事。” “那也下来。”周琎有?时对人好也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欢迎加入看文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官倩倩最后坐在了桌子上?,把窗户向里打开,晃着腿擦下边的部分,看着外边走来的人挥手:“陆靖文!” 陆靖文冲她点?点?头?,抬头?看踮着脚尖擦高处的周琎,道:“我帮你?们?” 周琎看着他还没拆石膏的手,挑眉:“用一只手帮吗?” 陆靖文轻轻“嘿”了一声,表示被冒犯。 周琎笑了一下,头?发被太阳照得发亮,边缘是金灿灿的绒毛。陆靖文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从没想过她会有?这样对他笑的一天。 周琎问:“你?们怎么才放学?陈曙天呢?” 陆靖文嘴角微平:“刚刚大?扫除,陈曙天在后头?,一会儿过来。你?们怎么就两个人做卫生?” “最后一节课看电影,倩倩忘记提前通知大?家要留下来做卫生了。”周琎心不?在焉地说着,探出脑袋往走廊看,远远看见陈曙天正和一个女生说话。 如果是往常,周琎不?会放在心上?,以陈曙天的朋友数量来看,他跟谁说话都?不?奇怪。 但今天……周琎回头?去看官倩倩,她脸上?好不?容易露出来的笑已经消失了,她抬头?,对周琎道:“不?一样的,和以前不?一样。” 周琎相信官倩倩的眼睛。 她低身?,小声问:“你?一会儿想跟陈曙天单独聊聊吗?” 官倩倩道:“我不?知道。” 那就还是想聊。 周琎陪着官倩倩把剩下的窗户都?擦了,陆靖文哪怕只有?一只手也帮忙将教室里的桌椅摆正,只有?陈曙天姗姗来迟。 他一进来就元气十足:“不?好意?思来晚了!你?们是在打扫吗?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官倩倩不?说话。周琎直接道:“好像只有?垃圾没倒了,你?和倩倩去倒吧。” 陈曙天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丝毫不?觉得两个人一起倒垃圾有?什么奇怪,在那高高兴兴地招呼官倩倩出发,见她面?色沉郁还像往常一样和她拌嘴,逗她生气。 是不?是因为?他们不?在意?,所以可以那样随便对待? 周琎远远看着,甚至想要迁怒陆靖文了。她擦完玻璃,要从桌椅上?下来,陆靖文伸出没打石膏的那只手,周琎看了一眼,没有?扶,跳下来的动作利落得很,像她打架时那样。 周琎把踩过的桌椅也擦干净,对陆靖文道:“我们先走。” 陆靖文隐约明白过来。 周琎道:“别问。” 陆靖文便一言不?发。 周琎走在陆靖文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在他想要停下来等待时,说:“你?走前面?,我想遮太阳。” 陆靖文顿了顿,转回身?去。 周琎看着他的背影,却?在想,她不?想喜欢他了。最初的动心是因为?他抚平了那张又脏又皱的旧纸币,让她恍惚有?了她这种人也能被温柔抚慰的错觉。 可惜,人永远不?可能被他人拯救。 从她对他抱有?这种期待起,她就在不?停倒霉,被轻蔑、被鄙夷、被误会,这些东西原本伤害不?了她,但因为?她动了心,也就有?了可以被他人随意?戳个稀巴烂的软处。 她用讨厌作幌子,压抑自?己的情感,直到最后爆发,受到一点?因为?愧疚产生的温情就无可救药地沦陷。 她恨自?己这种记吃不?记打的样子。 更恨自?己为?了一点?蛛丝马迹辗转反侧,陆靖文却?能置身?事外。 就像陈曙天还能哈哈大?笑地拉扯官倩倩的书包,陆靖文也能毫不?在意?地伸手想要扶她。 他们没有?动心,所以百无禁忌。 而她们被撩拨的样子很可怜。 他心无旁骛,她却?草木皆兵。 她要怎么胜过他? 年段第一很难,但她也想争一争呢。 “周琎。” “嗯。” “你?暑假能来给我弟弟当家教吗?” 扬汤止沸 第22节 “你?自?己为?什么不?教?” “我教他的时候脾气很差,而且你?数学很好。课时费按市场价,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当暑期工体验。” 如果她不?喜欢陆靖文,她当然会答应,家教是份挣外快的好职业。 于是,周琎道:“好啊。” 虽然现在做不?到不?喜欢,但不?代表将来做不?到,她相信主?观能动性?,哪怕在控制自?己的感情上?也一样。 陆靖文回头?时,周琎正看着他,即使和他对上?眼神也不?闪不?避,笑眯眯的。 第1章 家教 注意到周琎的晚饭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毕竟一桌子五颜六色的饭菜里,只有她?每天都是青白两色,想忽略都难。 陆靖文起初以为她?是胃口小, 然后就看见她?五分钟吃完一个大馒头;又以为她?不喜欢荤腥,结果发现她?和官倩倩说肉食说得一脸馋相;直到最后才确定她是为了几块钱而苛待她自?己。 发现这点的显然不只他?一个人, 官倩倩特意多买的菜起初便是为了周琎,至于周琎倔强, 一筷子不沾以至食物最后落到陈曙天肚子里,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不好帮她多添一碗菜,那让她?有钱自?己加餐呢? 陆靖文抓来林望星, 问过?他?最近的全科成绩后, 铁血无情地征用了他?的暑假,说要给他?找个家?教, 让他?好?好?补习。林望星还没被压着补习过?,转身就找林漾告状。 林漾是大学?教授,哪怕日?常以科研为主,仍旧要分?神带班上课, 深知人与人之?间天赋有差, 有些东西强求不来, 反正好?歹有些家?产, 对两个孩子的学?习只讲究顺其自?然,从来没逼过?林望星, 只希望他?道德品性能好?,花钱有数,不至于败光家?财。 她?见林望星告状还觉新奇。林望星小时候老?爱招惹陆靖文, 每回都被他?哥狠狠收拾,长大一点反倒相处好?了, 慢慢有点融洽,如今竟轮到陆靖文反过?来撩闲了? 她?揉揉林望星脑袋,自?个去陆靖文房间八卦:“怎么突然想起来给你弟弟找家?教?” 陆靖文知道要怎么说服林漾:“我想请陈阿姨的女儿来当家?教,她?成绩很好?。至于望星,虽然不指望他?拔尖,但多学?一点也不是坏事,磨磨性子,省得他?总是毛毛躁躁。” “思芸的女儿?”林漾的眼睛亮了亮,道:“听说是个好?孩子。那就这样吧,望星也大了,该玩玩,但该学?也得学?。” 林漾想得很清楚,偶尔压着林望星学?一两个月不至于让他?压力太大,他?和周琎合得来的话还能真学?一点东西,又能名正言顺给小姑娘一点报酬,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陆靖文觉得有点奇怪:“你和陈阿姨平常有联系?” 林漾也不多说:“当初你弟弟的事多亏人家?帮忙,还害她?们受我们影响,多联系也是应该的,真要有什么事还能帮得上忙呀。” 陆靖文点点头,又想起别的事:“这件事就先别跟弟弟说……” “别跟你弟说那么细……”林漾和陆靖文同时开口,对视一眼,想到一块去了。 最后还是林漾接过?话头:“请小姑娘来做家?教是认真的,不全是想照顾她?,你弟弟年纪小,万一误会什么,表现出来让人不舒服就不好?了。” 她?没见过?周琎,但对这个小女孩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不想让她?心里难受。 陆靖文没有异议。 林望星被蒙在?鼓里,只知道他?哥莫名其妙要压他?苦学?,爸妈还都答应了,简直晴天霹雳。但他?的反抗精神一向有限,告了一回状没用,也就垂头丧气地接受结果,老?老?实实等家?教上门。 另一边,周琎还是第一次当家?教,几乎没有经验,只能多做一点准备。她?提前几天就把初中的数学?课本翻出来,做了一个相对宽松的教学?计划,打算等上课之?后再根据学?生的进?度调整。 她?和陆靖文约的是上午授课,只好?一大早就起床洗漱,先钻到厨房帮陈思芸干活。 陈思芸赶她?:“你不是上午还要去做家?教吗?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又不是做不完。” 两个人做总是比一个人做更轻省些的。 “我算好?时间了,快到点会先走。”周琎只说这一句话,然后就闷头做事,陈思芸拿她?没办法,心里也不知是苦是甜。 周琎掐着点收手时,陈思芸这里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大半,只要最后再收尾一下就好?。 “你赶快出门!”陈思芸催了一句。 “知道了。” 周琎的动作很利索,三两下就收拾好?书?包,只在?衣柜前犹豫了。 她?从初中开始就没怎么长个子,从前衣服便一直留着,都还能穿,衣柜乍一看也算满当,但要认真挑起来,其实没几件穿得出门。 有的是款式太落后,衣服上满是廉价水钻,还零零散散掉了三分?之?一,只剩下一点胶的痕迹在?衣服上无法彻底洗掉;还有的是穿得太勤,领口螺纹变得松垮走形,衣服布料因为水洗过?多开始发白。 周琎的选择并不多,下意识将手放在?演讲比赛时穿过?的那套裙子上,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手。 她?没有办法在?陆靖文面前穿这身衣服。 周琎最后拿了陈思芸以前的衬衫和自?己的牛仔裤穿,勉强整理出一副不会让她?太窘迫的形貌。 周琎准时到了陆靖文家?。 他?在?小区门口接她?,穿着宽松的短袖和长裤,站在?树荫里,没有玩手机,发着呆等待。也不知道天生这样还是在?想什么,眉头皱巴巴的。 她?看他?看得太细了,周琎突然意识到这点。哪怕知道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她?还是恨自?己不争气。 她?走到陆靖文跟前。 陆靖文抬眼,和她?打了个招呼,一边带路一边道:“很热吧,我看你流了好?多汗。我爸妈不在?家?,一会儿上去你先休息会儿再上课。” 周琎脸色微变,意识到自?己下了公交车后虽然只走了一小段路,但还是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几乎可以想象身后衣服上的汗水痕迹有多令人尴尬。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却也只能擦去脸上的汗液,处理不了身上的狼狈。 周琎抿紧了唇。 陆靖文觉得她?比平常更沉默,慢慢不再说多余的话,只介绍路线,告诉她?下次一个人要怎么进?来。 陆靖文家?有电梯,周琎很少坐这种直梯,也不提问,只认真看陆靖文操作。他?家?一层楼也是两户,但和对门邻居之?间的那条长廊要比她?家?远很多。 周琎在?陆靖文身后进?门,整个人都变得极不自?在?。 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气场,陆靖文的家?,不管装潢还是气味,都让她?感觉自?己在?这里格格不入,甚至渺小。 地上没有多余的拖鞋。 陆靖文看到周琎站在?玄关?隐隐有些不知所措,才发现这件事。他?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一双码数小些的,弯腰放在?周琎跟前,注意到她?穿着那双被人阴阳怪气过?的鞋。 周琎看着他?的举动,有一瞬间不那么局促。她?长舒一口气,三两下换好?鞋,打算立刻进?入正题:“你弟弟在?哪?” 陆靖文领着她?走:“他?房间在?二楼。” 周琎从没在?电视剧以外?的地方见过?谁家?里有“二楼”,这地方也不像别墅,对于这种问出来就仿佛露怯的事,她?向来沉默相对,仿佛不以为奇。 倒是陆靖文随口说了一句:“我们家?把楼上也买了,打通以后更宽敞。” 林望星听到声音,跑了出来,对周琎既有点抵触,又有点好?奇,被陆靖文看了一眼,就老?老?实实跟周琎问好?。 林望星的房间大而明亮,墙壁上贴了各种各样的动漫海报,见她?多看两眼,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这样想有些对不起林望星,但看他?比她?紧张,周琎一下就找回原本游刃有余的感觉。 陆靖文为他?们两个简单介绍,先说林望星:“这是我弟弟林望星,数学?比较薄弱。上课的话就跟之?前和你说好?的一样,一周三次,每次两个课时,前面一半专门教他?数学?,后面一半陪他?写?其他?科目作业,中间的休息时间你看着办就好?。” 再对林望星介绍周琎:“这个姐姐是我同学?,叫做周琎,她?成绩很好?,特别是数学?。你要好?好?听课,听不懂可以问,但不准捣乱,要是让我知道你不配合……” 陆靖文显然深谙威胁弟弟之?道,未尽之?语远比挑明的惩罚让人害怕,尤其他?这种收拾弟弟不手软的人。 林望星在?心里做了个鬼脸,把晦气的哥哥赶出去,将门狠狠关?上,带周琎到书?桌前坐下。 就在?林望星打算跟小老?师套个近乎的时候,陆靖文又推门进?来了。 林望星怒目而视。 陆靖文神态自?若,举着一盘水果和一杯汽水到桌前,对周琎道:“我妈特地准备的,你一会儿记得吃。” 林望星还没被陆靖文这样伺候过?,他?一般是被他?喊去跑腿的那个,有些酸溜溜地盯着他?抬着托盘的手,突然注意到陆靖文左手的石膏下写?着字:“keep the doctor away……哥,你石膏上写?着什么东西呢?” “什么?”陆靖文先是愣了一下,抬手想看却看不到,突然反应过?来,看向了周琎,是她?告诉他?,她?以后想当医生的那个晚上。 周琎神色平静,没有什么反应。 心里却在?想,哈,原来他?连记都不记得,更不用说是否对她?想说的话有过?一丁点好?奇。 陆靖文收回眼神。 他?回到房间,用手机拍了一张石膏上他?看不见的地方,看到了那句话:keep the doctor away. 像是截了一半的苹果俗语跟他?开玩笑?,祝愿他?不要再倒霉到生病受伤进?医院。 又恍惚像是说他?,将人推得太远。 第1章 渐渐 周琎有一瞬间觉得胸闷, 因为呼吸不上来而?有刺痛,好在下一秒就缓了过来。感情这种东西,寄托在别?人身上就容易这?样, 所以要尽力收回来。 她放下思绪,看着林望星, 问?:“开始补习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对数学是什么感觉呢?” 林望星有点?惊讶,但能不马上开始上课,先聊聊天也是好的, 想?了想?, 道:“数学太难了,让我?感觉自己很笨。” 周琎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自己跟不上的呢?还是从一开始就觉得很难?” 林望星道:“刚开学的时候还好, 大概知道老师在讲什么,普通题目也能做出来,从下学期开始就慢慢跟不上了。” 周琎翻了一下数学书,确认他是从学几何开始犯迷糊的, 前面的内容估计学得也不扎实, 便决定还是从头开始复习, 给他建立一点?自信心, 后续过程里再重点?关注几何。 想?好以后,周琎便对林望星道:“那我?还是带你从头开始学吧, 开头的内容比较简单,但是打好基础很重要。有时候不是因为你太笨了所以学不会,而?是因为中间有一些知识点?吸收得没那么快, 马上又?到了下一个知识点?,一旦没有跟上, 就很容易导致后面更难学懂。” 林望星觉得自己就是这?种:“是的!我?就是中间有一阵子没学懂,后面就越来越听不懂了。像我?这?样该怎么办呀?” 周琎笑了一下:“很好办,你才初一,只?要从头再来就可以了,时间还很充足。” 真是令人羡慕的年纪,还有重来的时间和机会。不像她的英语,积重难返,只?能缝缝补补,多学一点?是一点?。 周琎的语气?很轻松,林望星也不免乐观起来,轻快应了一声,倒是不排斥上课了。 周琎翻开课本,开始讲最基础的知识点?,每个知识点?再配几道由易到难的题,就像是开卷考一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可以用这?个知识点?解。但要用上这?个知识点?,还得拐上几个弯,这?就是锻炼他的地方了。希望能通过这?种方法帮他培养出一点?自信心,也多教会他几个解题思路。 一小时的课结束得很快,周琎跟林望星说课间休息时,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么快?” 学生反应好,第一次当老师的周琎也高兴:“怎么,还没上够啊?” 林望星:“……” 那倒也没有那么爱上课,只?是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他好像才进入状态,一晃眼就做了那么多题,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有些惊奇。 周琎不逗小朋友了:“你不累我?也累啦,休息一会儿吧。” 林望星高兴地应了一声。 扬汤止沸 第23节 然后两个人坐在桌前面面相觑。 周琎是因为无处可去,林望星则是想?打游戏,但不好意思在老师面前打。 最后是林望星急中生智,冲出去大喊一声:“哥!” 陆靖文出现?的时候,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林望星缩了缩脖子,道:“老师说中场休息,你带她玩会儿呗。” 他好自己偷偷放松一下。 陆靖文知道他的小心思,但也觉得周琎在这?里未必能放松,便邀请周琎到客厅喝茶。 周琎把他最开始和水果一起送来的杯子拿在手上,对他道:“我?喝茶睡不着,喝水就好了。” 陆靖文给她倒了一杯凉白?开。 周琎两只?手拿着杯子,坐在沙发上一点?一点?地喝,好像把嘴占满就不用讲话。 陆靖文对别?人的情绪并不敏感,可能因为他大多时候并不真正关心,但几句客套话在嘴边盘桓多时,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你在生气?吗?” 脑海里不知怎么回事,闪过写?在石膏上的那行秀气?英文。 周琎呛到了,咳嗽咳得肺疼。 陆靖文立刻上前,拍背的手在即将碰到她时停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拍上去,想?让她尽快平复。 周琎好不容易不咳了,问?他:“你说什么?” 她扪心自问?,确实有些生气?,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表现?明显,他为什么能够知道?再深想?下去,一点?怒火就要燎原。 陆靖文看她,如果说原来只?是若隐若现?,薛定谔的生气?,现?在就是怒上眉梢,明晃晃的火气?了。 他决定避战:“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我?弟学得怎么样,还好教吗?” 周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才勉强和缓下来,说起林望星的情况。林望星有个优点?——他受管,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不够勤勉自律,但在有人盯着的时候,学习效率并不算低。他在做数学题目时不够灵光,但未必是脑袋瓜转得不够快,也可能是类似的套路解得太少?,外加天生擅长?放弃,遇到一点?难题就坦然略过,不去深究。 “听他说的一些事,能感觉到你们家很开明,不怎么给他压力,但没有压力也代表没有期待,或许有时候,还是可以对他有一点?期待的。”周琎建议。 周琎说这?话时很诚恳,完全放下他们俩之间那点?不自在,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她不喜欢指点?别?人的人生,好的变化?未必会受到感激,坏的变化?却一定会迎来斥责,多一句嘴,就多一份大概率会引向坏结果的责任。 但身处其中,一句轻飘飘的话好像就能让事情变得更好,她到底还是没忍住一脚迈入,只?希望踩到的不是浑水。 陆靖文突然感到一种少?有的情绪。 隐约有点?疼,又?好像是后悔,更多的是不想?见光。他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揉在一起,终于明白?,原来是羞惭。 纵使?是好意,也终究意味着目的不纯,他们请周琎来当这?个家教时,哪怕都在尽力表现?出不是为了照顾她的模样,心里却又?确实把这?当做一种照拂。 但周琎不知道,她是全心全意想?做好这?件事的。不论是精心准备的教案还是耐心细致的辅导,又?或者现?在诚心诚意的建言,都让他觉得自己有一点?丑陋。 陆靖文道:“我?会和爸妈说的。” 周琎反而?有点?不放心:“你们可以再观察一阵子,毕竟我?说的话也不一定准。” 陆靖文没有一点?反对意见:“好。” 这?话说完,他们便没了话题,两个人沉默着喝茶,直到周琎说时间到了,匆匆起身。从他身边走过时,隐约能看见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陆靖文一个人在客厅里又?坐了一会儿。 —— 把陆靖文关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不再放他随便出来扰动人后,周琎给林望星补习起来渐渐如鱼得水,渐入佳境。 林望星很少?在数学上获得那么多成就感。哪怕是把知识点?明摆着贴在题目上,想?要解出一些难题也不容易,周琎引导他几次,慢慢他自己也能做出一两道,堪称突破性进展。 他从没尝过这?种甜头,一尝,就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周琎不怕他学不会,只?怕他不想?学。现?在难得他有这?种劲头,哪怕碰到一些知识点?掌握得很慢,周琎也不催他,淡然得好像这?个知识点?本来就是这?么难。 林望星学着学着,就学进去了。 周琎改完林望星做的最后一道题,满脸笑容:“今天全对。” 林望星拿回习题,看着上面的红钩,小脸涨得通红,激动道:“小琎姐,我?想?去跟我?哥炫耀一下。” 周琎看了看手表,笑道:“去吧,已经下课五分钟了。” 林望星欢呼一声,跑了出去。周琎摇头失笑,收拾好东西,下楼的时候却被陆靖文拦住:“今天能迟点?走吗?我?妈想?面对面地谢谢你,再等十五分钟她就到家了。” 林阿姨呀…… 她点?点?头,乖乖坐在沙发上等待。 周琎其实知道陈思芸和林漾是常常联系的朋友,她们的房子太小、隔音太差,母女间很难有长?期隐瞒的秘密。只?是陈思芸从来不说,她也就假装不知。 林漾回来得比想?象中快,她一看到周琎,就露出一个笑容。周琎还来不及紧张,就被她拉着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捏捏脸蛋又?摸摸头,好像变回十岁的小女孩,而?林漾是楼上楼下从小看她长?大、和陈思芸关系最好的那个阿姨。 林漾夸个不停,夸到她头脑空白?,等挥别?林漾和林望星,只?有陆靖文在身边送她下楼,周琎才突然晃过神:“等等,我?手里怎么有这?么多钱?” 陆靖文扶额,林漾的热情不至于让他感到丢脸,但多少?有些无奈:“是学费。” 周琎的记忆回来了。 她才给林望星上了几节课,林漾就把一个月的学费都准备好了,说这?是“预支”。哪怕知道自己一定会把课上完,周琎也不想?占这?份便宜,林漾却摸摸她的脸蛋,笑着说:“要是真等所有课都上完再发工资,暑假岂不是也要结束了?这?是你凭自己能力赚的工资,趁假期好好玩,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周琎沦陷在这?种温柔纯粹的好意中,好像她做什么都不算错。 于是没能拒绝。 第1章 放纵 林漾按着一个课时一百元的标准, 付了她?一个月的家教费,足足两千四?百元。 回到家后,周琎忍不住把钱从信封里拿出来数了好几回, 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手里?和那些零碎的五块十块凑出来的一千块不是一种感觉。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省出来的钱相比, 赚的钱来得?更容易的缘故,先前存的一千多块放在储蓄罐里?, 她?一分也舍不得?花,现在脑海中却冒出层出不穷的花法。 陈思芸知道她?赚钱了也高兴,只?是叮嘱她不要乱花。周琎只好把那些念头在心里?压了几天, 但辗转反侧, 抓心饶肺,最后还是没压住。 她?不好意思花陈思芸的钱, 怕为一些本可以装作毫无影响的事情加重陈思芸的负担。但现在她?能挣钱了,为什么不能稍稍满足一下自己的需求呢? 她?已经忍耐了太久。 周琎在某个下午下定?决心出门,突然得?甚至没来得?及约上官倩倩。 七月的太阳堪称歹毒,晒得?柏油地面都要融化,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高温天独有的味道。公交站到书店的路程不长也不短, 周琎从公共汽车的冷气走到热浪之中, 没两秒就蔫了。 她?撑了一把雨伞, 勉强挡些太阳光,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里?偶尔有觉得?她?奇怪的, 心里?不免想?,如果?此?时撑的是遮阳伞,是不是就不奇怪了? 想?着想?着, 就忍不住往购物清单里?再加上一把伞。 周琎走进书店,径直奔向那个熟悉的专区, 一眼看到曾经想?买却?舍不得?下手的那套辅导书。高一的系列现在已经用不着了,高二高三的却?还来得?及买。 周琎还记得?当时上面挂了一个八折,整套书共有九本,一起买将近四?百块;现在则是八五折,整套是分科后的六本,一起买要三百多。 不划算。 但她?不想?等到开学以后再来看是否有更大的折扣了。她?习惯了等待流行过时,习惯了把所?有需求都变成非必要然后慢慢划去?,只?剩下一个什么都不能要、什么都不敢要的她?自己。但现在,她?赚到钱了——能花、也想?花的钱。 周琎一口气把高二高三的教辅书全买了,还捎带一本眼馋已久的奇幻小说,眼都不眨地花出去?七百块,感觉一直捆在身?上的枷锁终于松开,全身?上下到头发丝都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因为还要接着逛街,周琎把书寄放在前台,自己接着往商业街里?走,把想?逛的店铺都雄赳赳气昂昂地看了一遍。 她?以前也是来过的,但大多时候只?是走马观花,老板一问想?买什么,她?就情不自禁地开始心虚,快速走过一排排衣服,不敢拉出来一件件细看,更不用说拿着有些吸引她?的款式去?试。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每踏进一家店,都带着一股“今天必要买几件衣服走”的底气,耐心地一件件拉出来看,有心动的也能理直气壮地跟店员说要试穿,试完不满意便落落大方地说出缺点,也不怕别人以为是借口。 反复的挑选与尝试中,周琎开始找到合心意的衣服。 一次花一百块好像算不上多,人的感官也随着这?个念头渐渐麻木,钱慢慢变得?不是钱,只?是别人口头的一个数字,钞票在这?种氛围中一张张消失。 直到身?上剩余的一沓钞票明显轻薄了一半,周琎才拎着七八件衣服勉强清醒一瞬——是不是有点买多了? 但每一件衣服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哪一件都不能少,它们甚至还缺一双相配的鞋。 周琎的脚像着魔一样,一路往鞋店集中的方向走去?,步伐越来越轻快,好像穿上童话?里?那双让人永不停息的红舞鞋。 突然间,魔法解除,她?停了下来,在一家金店门口。玻璃橱窗里?摆着许多首饰,金光灿灿,但她?没打算肖想?。她?是被角落里?的一抹银色吸引而来。 那是一只?银镯子,看粗细略有分量,上面裹着莲花纹,还刻了“岁岁平安”四?个字。 金店的店员看到了她?静静立在橱窗前。但她?这?种脸蛋还很稚嫩的小女孩看着就不像店里?的消费群体,所?以也没人出来招呼,让她?得?以在内心独自挣扎一会儿。 周琎可以找出一百个不买这?只?镯子的理由,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心动。她?太想?要这?只?银镯子了。 周琎走进店里?,店员看了她?一眼,哪怕知道她?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是温柔上前:“想?要看什么?” 周琎直直走到那只?银镯子前,眼巴巴地看着三百七十五的标价,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我可以试戴一下这?只?手镯吗?” 那种不自信又回来了。 店员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似乎在评估她?想?要这?个镯子的欲望有多强烈,即使自己负担不起,又是否有可能把家长带来购买。 这?种观察并不明显,也算尽力避免让人难堪,只?可惜她?太敏感,辜负了这?份美意。 周琎想?,她?能怎么办呢,把钱包里?剩下的钱拿出来,显示自己确实有购买能力吗?这?好像只?会让场面更尴尬。 于是她?一声不吭,等待审判结果?。 好在最后店员还是笑着应了一声,只?是让她?等等,从里?间拿出纸巾、护手霜和一盆水。 周琎的手很瘦,再加上店员在她?手掌最宽的两侧都抹上了护手霜,套上镯子时几乎没有任何卡顿,很顺利地落进手臂,再张开手掌向下轻晃时,银镯也能卡在手腕,不至滑落。 镯子的份量落在手上,沉甸甸的,让她?的心像跟着坠住了一样安稳。 周琎的手抚过上面的刻字,好像她?也是从小就被长辈无微不至爱着的小孩,因为不能时时刻刻照看她?,所?以拿来一只?银镯锁着她?的平安。 这?样一份情意比什么都珍贵,只?要戴在手上,即使其他衣服鞋袜亦或首饰再廉价也无妨,一只?手镯足以遮蔽她?的所?有尊严。 周琎下了决心:“我想?买两只?。” 一只?给自己,一只?给妈妈。 店员脸上的笑容显得?更真切了,又重又长地“哎”了一声,殷勤地帮她?把手镯褪下,用脸盆里?的水替她?洗去?护手霜,再用纸巾擦干。 周琎不怪店员前后态度的微妙差别,毕竟对方从一开始就很温柔,换做是她?,也会在有钱赚时更开心些。 只?是……她?摸着口袋里?的钱,想?着付完两个镯子以后,能花的钱就只?剩两百了。就像心里?有个窟窿似的,她?今天花钱时得?到的所?有张扬、自信,都穿过那个黑洞一样的窟窿飞速流失,让她?一瞬间又变成昨日的自己,惴惴不安地等着店员为她?打包结账,试图从这?些东西身?上重新汲取满足感。 周琎带着一堆东西,赶在陈思芸到家之前回家。她?知道多了这?么多东西瞒不了陈思芸,也没打算藏,但掩耳盗铃一般,至少不想?在回家时被她?直接撞破。 扬汤止沸 第24节 她?把那个银镯放在了陈思芸桌上。 又把两百块钱投入储蓄罐。 周琎隐隐觉得?,这?两百块钱不能再花,否则连同剩下已经换成实物的两千两百块一起,都像根本没来过一样。 周琎做完晚饭,把陈思芸的那一部分留出来放到冰箱,自己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客厅里?的灯光不够明亮,照得?整间屋子都嫌老旧,她?手上的镯子看起来和她?的家格格不入。 她?沉默地吃饭洗碗,把新买的衣服过水晾晒,心里?短暂得?到满足,又渐渐惶恐不安,最后早早躺上床铺,蜷缩成虾米姿态,皱着眉头睡着了。 陈思芸回家时,家里?异常安静。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周琎房间,看见?她?早早入睡,有些担心,上前摸了摸额头,确认没有发烧才放松些。 客厅的灯照进房间,让陈思芸看见?了她?手上的银镯和桌上的一堆新书。陈思芸一下想?起林漾给周琎的两千多块,有些发急,想?要推醒她?问话?,又强行忍住。 她?推门走到阳台,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以此?平复心情,却?因为看见?一排新衣而怒火中烧。 陈思芸走回周琎房前,却?发现门关?上了——周琎刚刚是醒着的,她?锁了门。 陈思芸就连发火都不够凶恶,声音还是轻柔,只?是语速变得?飞快,反复地跟周琎说钱要省着花,她?们的生活条件确实不如别人,不要去?做这?个攀比。 陈思芸说到口干舌燥,房间里?也没有传来一点声响,气得?她?不停敲门,反复询问周琎有没有听到。 周琎没有应声。 陈思芸盯着那扇门,不踢不打,只?是继续锲而不舍地敲起来,不得?回应誓不罢休。 周琎终于出声,她?说:“妈妈,我给你买了礼物,在你桌上。” 陈思芸听出来,她?哭过了。 周琎很少哭,难得?哭一两次,也不是因为伤心,总是因为愤怒。可她?现在听起来不像愤怒。 陈思芸不再敲门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房间,在镯子上看见?一个盒子,打开是一只?泛着莹润光泽的银手镯。 是不适合摆摊佩戴的东西。 也是她?再也没有给自己买过的首饰。 陈思芸趴在了桌上,肩头耸动。 第1章 正视 母女俩默契地没有再提当天晚上发生的事, 陈思芸用一句“有钱还是存起来,不要乱花”作为结语,周琎买来的那些东西算是过了明路。 这天的补习在下午, 碰上陈思芸难得休息,周琎出门时没有穿新衣服, 只戴了手镯,被她喊住:“衣服都?买了, 为什么?不穿?” 这是一句隐晦的和好。 周琎犹豫了。 她不穿新衣服,既是不愿刺陈思芸的眼,也是不愿在见陆靖文时一副特地打扮过的样子, 可陈思芸架了梯子, 她不想视而不见。 周琎最后反过来说服了自己——如果特地?为了陆靖文不打扮,那不还是把他看得和别人不一样吗?买了新衣服本来就是想漂漂亮亮地?出门, 凭什么?要为了表示对他的不在意?而灰头土脸。 周琎换了一条裙子,裙摆轻盈,布料偶尔贴到?小腿上也觉清凉。 陈思芸看着她,说:“好看。” 周琎有些生涩地?抚摸裙面花纹。 她出门, 一路公交转地?铁再步行, 几番冷热交替下, 汗流浃背。小区门口的保安是轮值, 周琎每回来都?能看见新面孔,好在她把门牌号和手机号背得滚瓜烂熟, 每次进门都?算顺利。 电梯里?有镜子,但除她以外?还有别人,周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电梯按键, 确定其他人会先出电梯,便?安静站在角落, 等他们都?离开电梯才对着镜子擦干微湿额发,整理?一番仪容仪表。 周琎按下门铃时,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有点紧张,她摸了摸左手腕上的镯子,让自己镇定下来。 陆靖文今天穿的是蓝色短袖,头顶乱糟糟的,像是午睡压翘了头发,怎么?梳都?梳不平。 周琎瞄一眼,再瞄一眼,最后在陆靖文无奈的眼神?中?直勾勾地?盯着看,她还没见过陆靖文这么?有人味的样子。 陆靖文请她进来,打断了她的“欣赏”,周琎遗憾上楼,一见到?学生就彻底收心,驾轻就熟地?上起课。 随着两个人渐渐熟悉,补习效率大大提升之后,两人时不时也会说些小话。好比此刻,陆靖文进来送水果,周琎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林望星就立马在陆靖文出去以后八卦:“小琎姐,你喜欢我哥啊?” 周琎猝不及防,露出了少有的不太聪明的面貌:“啊?你说什么??” 林望星道:“没事,喜欢他不丢人。虽然他很凶,但他确实很优秀。” 然后周琎就听到?他去陆靖文房间?找书,结果不小心打翻一个铁皮盒子,发现?里?面都?是陆靖文收到?的情书的故事。 林望星耸耸肩,感叹道:“除了第一封我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拆开看了以外?,其他信我都?没拆,不过从信封上的字来看,像是不同人写的。他应该是把收到?的信和东西都?放在里?面了。” 周琎脸上在笑,心里?却有些发酸。也不知道是羡慕陆靖文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得到?许多人的爱,还是羡慕别人能够大大方方地?将?这份感情坦诚。她试图喝水掩饰情绪,却觉嘴里?酸得发苦。 林望星这个小机灵鬼凑过来小声道:“不过你放心,我觉得里?面没有哥哥喜欢的女孩子。” 周琎想,她应该表现?出不感兴趣的,但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溜出一句故作平淡的“为什么??” 林望星言之凿凿:“因?为那个盒子上面全是灰,一看就知道他把东西放进去以后再也没打开了,如果里?面有喜欢的人的信,他肯定会时不时打开看,而且也不会和别的女生给的东西放在一起。” 放在一起,就是都?一样。 而人无法同时真正喜欢那么?多人,所以就是都?不喜欢。 周琎想,他不需要这些情意?,但也没有弃如敝屣,勉强也算妥善保管。 陆靖文好像就只对她一个人刻薄。 林望星对她坏笑:“小琎姐,要不要我帮忙呀?” 别人的热闹总是有趣。 周琎道:“你想多了。” 林望星:“啊?” 周琎道:“我说你想多了,不喜欢。” 林望星还想再说什么?,周琎就问:“小鬼头,你说的这么?头头是道,好像经?历过一样,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林望星一下红了脸,不说话了。 两个人和平休战。 两个小时过得很快,下午课程快要结束的时候,换了衣服的陆靖文过来敲门,请周琎结束以后去找他一下。 林望星耳朵都?竖起来了,周琎在他脑袋瓜上轻轻弹了一下。 林望星觉得有点可惜:“你真不喜欢他吗?他卖相不错的呀。” 周琎道:“你哥不缺人喜欢,你就别替他操心了。” 林望星惋惜道:“可是我觉得你们的智商很般配。” 周琎哭笑不得,没想到?他念念不忘的点在这儿,头也不抬地?重复道:“不喜欢。” “好吧好吧。” 林望星投降,继续做起收尾的题。 等补习结束,目送周琎去找陆靖文后,他又坐回书桌前?,拿出周琎拒绝指导的英语作业,打算趁着学习状态正好的时候一气呵成地?写完。 碰巧看到?一题要分析句子结构,林望星不知怎么?就在想,“不喜欢”既没有主语又没有宾语,空落落一个谓语放在那里?,怪单薄的。 给出单薄理?由的周琎第一次进陆靖文房间?,闻到?淡淡草木清香,把外?套和铁盒从脑袋里?扔掉,坐在陆靖文示意?的椅子上,忍不住看他。 他不止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不翘了。 陆靖文坐在床边,皱了皱眉,因?为些微的不自在,解释道:“我洗了个澡。” “哦。”开始轮到?周琎不自在了。 陆靖文愣了一下。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时没人开口说话,最后还是陆靖文道:“新衣服?” 微妙的气氛荡然无存,周琎被踩中?雷区,一下警惕起来,盯着他道:“怎么?,买衣服也不行?” 陆靖文仿佛现?场观看刺猬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团成球准备战斗,一时哑口无言。但他知道周琎为什么?这样,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不过这一次,他确实没有妄加评判的意?思。他看到?了她几件便?服来回反复地?穿,也看见她在那些不算漂亮合身的衣服里?,抬眼看人时的闪躲和倔强。 他真心想说的话很简单——新衣服很适合她。这一句话比想象中?更难出口。 周琎向他伸出手,露出手腕上的银镯,强迫自己笑道:“我不只买了衣服,我还买了小说,买了镯子,我花光所有钱,就为了买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你想批判就批判啊。” 也许她知道自己是错的,所以没法面对陈思芸,只能在这里?对陆靖文发疯。反正陆靖文怎么?看她都?不奇怪,如果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也可以强行认为这是陆靖文对她的偏见。 周琎又一次认识到?自己的阴暗。 陆靖文看她,嘴巴在笑,眼睛却生气又无助。所以他问:“为什么?要批判?” “因?为穷人不该花这些钱。”哪怕她像他们一样有欲求,可她没有资本像他们一样花钱。 将?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周琎明白了自己在生什么?气,也明白了为什么?快乐的满足之后是无尽的空虚与不安。 陆靖文否定道:“不是的。” 周琎看着他的眼睛,道:“别否认,起码你从前?就是这样想的。其实你没错,生存才是要务,我有什么?资格在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身上花钱?” 陆靖文几乎说不出话,他想反驳她,却又深知不够有力的安慰不能说服她,只会变成不痛不痒的敷衍。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点点黯淡,突然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你不是机器人啊,不是通着最低限度的电流就能生存。你也会有感觉,也会有欲望。” 穿着旧衣服、骑着破自行车、吃着因?为便?宜所以清汤寡水的饭菜。还要不自卑、不嫉妒、不动摇,那是在逼她做圣人。 这是他从前?做的事。 他现?在不想这么?干了,也不想让她这么?干。她凭什么?不能有七情六欲? 陆靖文道:“满足欲望不可耻。可耻的是超出自己能力范畴、拖别人下水的挥霍。如果你赚十块,花两千块,那你可耻。但你赚两千块,就算全花完了又怎么?样?” 周琎的眼珠还是那么?黑黢黢,却又蒙上一层莹润的光,像是积起一片水雾。但陆靖文知道,她是不会哭的。 他却有点想摸摸那双眼睛。 陆靖文的声音很轻:“而且,你会再赚钱的。”所以不必有负罪感。 周琎看向天花板,道:“你今天人味真足。” 陆靖文第一次听到?这个评价,眉毛动了动。 扬汤止沸 第25节 周琎看向他,道:“谢谢你。” 曾经?对她那样坏的人告诉她,她可以有这样的欲望,确确实实是种安慰,也让她相信自己没有那么?可耻。 不给陆靖文客气的机会,周琎放松身体姿态,道:“你原本叫我来,是想说什么?事?” 陆靖文差点忘了还有正事,他从桌上捞了一本初一英语,向她展示封面一样在她跟前?晃了晃,道:“我想说英语这件事。” 英语? 周琎坐得直了些。 第1章 醒悟 陆靖文道:“我听望星说了, 英语你是不指导的。” “因为我英语没那?么好,不想耽误他。”周琎一边解释一边警惕:“你当初也没说要?让我辅导英语,只说后半节课辅导他其他科目的作业, 除了英语以外,剩下几门主课我都有好好辅导。” 陆靖文看?她这样, 不太明显地弯了一下嘴角,拐入正题:“嗯, 我没怪你。我是觉得你的方法很好,也想给?林望星从头补起,不知道你想不想一起听。” 英语是一门靠积累的学科, 单词需要?背诵, 语感需要?大量通读,唯一能算作基础、让人从头开始学习的是音标、词性和句型, 都是她奋力猛补但仍有薄弱的地方。 周琎难免心动,思考片刻,问:“学费怎么算?” 陆靖文道:“放一只羊也是放,放两只羊也是放。没有你我也要?给?林望星上, 所?以不收钱。” 周琎摇摇头, 道:“我不想欠你人情?。” 陆靖文犹豫, 终究还是开?口:“是我欠你。” 周琎知道他在说什么。其实到了今天, 那?一笔烂账在她心里?已?经清了,但如果他需要?…… “那?这次之后就一笔勾销。” 周琎接受他的好意。 陆靖文道:“好。不过今天就不临时给?他加课了, 不然他又要?在那?里?哇哇叫,我先给?你把音标讲一遍吧。” 周琎点点头。这样更好,林望星要?是在这儿, 她还有点张不开?口,毕竟偶尔听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背单词时, 明显感觉他的发音比她标准多?了。她在学生面前?还是有点好面子的。 陆靖文教?她发音时要?注意唇形和舌位,个别发音的姿态看?起来有点傻气,周琎难免放不开?,但这种一对一教?学弥足珍贵,容不得?心猿意马,她很快就放下面子,认真模仿。 个别容易混淆的发音会被陆靖文抓着不放,不练出点味道就绝不放过。周琎第一次把几个一碰到就羞于启齿的音节弄清晰,带着期待与忐忑,一遍遍脱于唇舌。 陆靖文眼睛微弯,难得?看?起来不那?么冷漠。他夸她学得?很好。 周琎问:“那?为什么我的发音听起来还是和你不一样呢?” 陆靖文想了想,道:“可能因为英文集中在口腔后侧还有胸腔发音,中文更多?是在口腔前?侧,你还不习惯这种发音方式,听起来就不太一样。” “胸腔发音?”周琎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不断切换着中英文,试图感受其中差别,但显然有些不得?要?领。 陆靖文道:“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感受一下我发音时胸腔共振的感觉。” 他说这话时太过自然,以至于周琎觉得?自己但凡有一点犹豫都显得?龌龊。 她伸出手,不知道该放在他胸膛何处。 陆靖文轻轻握住她手腕,因为那?凸起的腕骨而微微一愣,回过神后将?她手掌压在他胸膛正中。 陆靖文随口念出英语老师上课分享过的诗句:“you 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d been waiting long.”1 他用中文又念一遍:“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久了。” 哪怕隔着一层厚实的棉料,周琎依然能感到他胸膛的炙热,和说话时共振起伏的频率。 中文一样会引起胸腔共振,频率和幅度却有明显区别。 周琎的视线慢慢停在陆靖文念白的唇上,他的嘴巴很坏,光是看?着,却没那?么讨厌。 陆靖文的手机响了。 周琎并非故意,只是下意识看?向声源,匆匆一瞥“容舒”二字,便让她立刻清醒,收回逗留他胸膛的右手。 陆靖文接了电话,用“在”“没空”“可以”“嗯”结束整个对话,对周琎道:“容舒来借东西,我去?给?她开?门。” 周琎不知道是该跟他一起下去?,还是坐在这里?等他回来,好像怎样都奇怪,怎样都像傻瓜。 陆靖文原本?想让她在坐这里?等,但回头看?她小小一个,在他那?张大大的椅子里?既不自在又孤单的样子,还是说:“你们不是同班吗?要?不然一起下去?见一下?” 周琎愣愣地跟下去?,想起上次他们也是一起回家?,问:“容舒为什么会来找你借东西?你们家?很近吗?” 她尽量放轻松语气,好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 陆靖文道:“她家?也在这个小区,我们从小就认识。” 青梅竹马啊。 周琎不说话了。 陆靖文刚把门打开?,容舒就在抱怨他们家?门铃跟摆设一样,十次来有八次他都听不见,手上自发打开?鞋柜,熟练地从里?面拎出一双自己能穿的拖鞋。 等她再起身时,才注意到陆靖文身旁还站了一个周琎。容舒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空白,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琎跟她一样僵硬。 陆靖文站在她们中间,顺口就回了:“周琎在当望星的家?教?。” 容舒的眼睛才从周琎身上匆匆转向陆靖文:“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靖文奇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容舒“嘁”了一声,催他:“赶快把东西拿给?我。” 陆靖文转身跟周琎说了一声:“我去?拿游戏卡带给?她,你坐一会儿。” 周琎点点头,在沙发角落坐下。 容舒去?厨房倒了两杯水,在周琎身边坐下,一杯留给?自己,一杯递给?她。 她有水了,周琎想说。 手上的动作却是接过水杯。 这栋房子曾让她有距离感,但在一次又一次的上门中,好像也渐渐熟悉,变成一个常来的客人,偶尔还能放松地待在最喜欢的角落。 但容舒像这里?的第五个主人。 她手上戴了一条手链,红色的细豆,映衬着白皙的皮肤,十分美丽。 周琎逛街时看?到过这条链子,十几块钱,于是戴在手上也不觉美丽,直到它戴在容舒手上,看?起来仿佛有了几百块的美丽。 周琎终于找到自己欲望与抗争中的最后一片拼图。 贫穷的人背着一万块的包包,希冀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困顿,却又因为内里?的一穷二白而惴惴不安;富裕的人戴着五块钱的草帽,只因刚好需要?,大方坦荡地走在人群中央,不怕被人看?不起,因为他无需证明。 她想要?掩饰自己的窘迫,所?以饮鸩止渴一样渴求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但这治标不治本?。 她大抵这辈子都做不到超凡脱俗,没法不因贫富之差而自扰,那?就只能努力变得?比现在富有,哪怕最终无法到达目的地,在追逐的路上也会觉得?心里?圆满些吧? 周琎和容舒一起坐到陆靖文回来,期间两个人都没再开?口,这份沉默并不尴尬,只是有些微妙。 陆靖文把袋子递给?容舒。 两个人离得?近了,周琎才发现,他们连穿搭都类似。容舒身高腿长,也是一件宽松短袖和长裤,和陆靖文一站一坐,看?着像是约好了一样。而她在这里?,像是场景里?最多?余的人物。 其实这样挺好。 每当她有点沉迷,就有意外推着她清醒,让她不要?忘记自己做下的决定。 陆靖文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周琎起身,对两人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陆靖文道:“课还没有上完呢。” 周琎笑?笑?:“下次吧。” 虽然被林望星看?着有点丢脸,但以她现在的自制力,还是不要?单独跟陆靖文待在一起了,她会重新生出妄想的。 周琎很快就上楼收拾好东西,走的时候还不忘跟两人打个招呼。 陆靖文看?着她上楼下楼出门关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甚至无处插手。 “人都走了,还看?呢?”容舒笑?了一声,刺他一句。 陆靖文到周琎方才坐的地方坐下,问:“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容舒道:“没,我就给?她递了杯水。陪我打两局?” 她本?来就是来找陆靖文打游戏的,陆靖文说没空,她才想把卡带借回家?自己一个人玩,但很显然,他现在又有空了。 陆靖文不置可否。 容舒上前?打开?电视屏幕,把卡带装进设备,调出双人竞技游戏,选了一个常玩的人物和陆靖文对打,战斗音效响个不停。 容舒漫不经心地问:“你们现在这么熟啦?” 陆靖文:“嗯。” 容舒的游戏人物往陆靖文的游戏人物脸上狠狠揍了一拳:“你多?说两个字会死啊。你们到底为什么变得?那?么熟悉?” 大屏幕里?,陆靖文把容舒一个背摔,狠狠掉了一截血。陆靖文道:“因为我想为我曾经的偏见做些弥补。” “所?以是愧疚?”容舒停下手中动作,看?向陆靖文。 愧疚吗?应该是吧。 陆靖文应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一套连招把毫无反应的对手痛揍一番,清光血条。 “k——o——” 系统自带音效报喜。 容舒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大怒:“你耍赖啊!” 陆靖文看?着屏幕,眼睛一转不转,道:“你自己停下来不动,就不要?怪别人努力赢得?比赛。” 第1章 失恋 扬汤止沸 第26节 官倩倩和周琎约在河边绿道见面。 周琎提前五分钟到目的地?, 官倩倩却已经在?这里了。 她坐在?绿道边供人休憩的长椅上,身边放了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远远看见周琎,像小狗一样对?着她笑, 还把塑料袋两边的提手拉开,对她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饮料罐。 周琎快步上前, 走近了才发现,她以为的汽水是含酒精饮料, 而官倩倩弯弯的笑眼已经红了一圈,一个?人坐在这里坐得快要落泪。 官倩倩对?她张开双手要抱抱。 周琎对?拥抱还是?不那么?习惯,但只犹豫一秒, 就上前抱住了官倩倩。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行为, 肢体间的交缠让人跨越独立灵魂间必有的距离,两股意识短暂地?交融在?一起, 仿佛有了一瞬间的同频共振。 官倩倩从她身上汲取到了安慰,泪意便再也忍不住了。炎热的夏夜里,周琎还来不及因为紧紧抱着的身体感到闷热黏腻,就先被官倩倩的眼泪砸湿后颈, 一片冰凉。 她摸了摸官倩倩的脑袋。 等官倩倩松开手以后, 她一把提起那个?大袋子, 问?:“真?的要喝?” 官倩倩看了一眼, 也觉得买得有些多了,但还是?坚持:“想喝。” 借酒消愁不是?好方法?, 但有时候愁肠难解,难免什么?都想试一试,她不敢买真?正的酒, 只敢小小叛逆,买些酒精饮料, 也算尝过味了。 周琎一边提着酒精饮料,一边拉着她走,问?:“以前喝过酒吗?能喝多少?” 官倩倩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长辈的压迫感,老老实实道:“喝过一点点,不知道能喝多少。” 舅舅拿筷子沾白酒给她尝过。 周琎懂了,那就是?不会过敏,但未必有酒量:“你现在?住哪?几点之前要回家?” 官倩倩的爸妈已经彻底离婚,她一学期跟妈妈住,一学期跟爸爸住:“我现在?跟我爸住,他不管的,没门禁。” 周琎知道是?哪里了,接着问?:“你爸发现你喝酒会不会生气??” 官倩倩呵呵了一声,道:“他要是?能发现,生气?我也认了。” 周琎把该问?的都问?了,官倩倩才发现,趁着说话的功夫,周琎已经拉她走到一个?亮堂得不得了的地?方。这里人来人往,不远处还有广场舞的歌声在?欢乐响起,她的伤心每次涌起都被高昂的歌声微微打乱。 官倩倩看着周琎,有些无语凝噎。 周琎拿出?一瓶酒精饮料,轻而易举地?拉开易拉罐,递到官倩倩面前:“我看你喝。” 官倩倩问?:“你不喝吗?” 周琎道:“我们?不能一起醉。” 官倩倩点点头,靠在?周琎身上,突然就很?有安全感,仰头喝了一口。 “好喝吗?”周琎问?她。 官倩倩沉默片刻,还是?决定诚实作答:“还可以,但好喝的主要是?果汁饮料那部分,酒的那部分还是?难喝。” 这就显得她买酒精饮料的行为很?有些自作自受。 周琎没有说她。 官倩倩又喝几口,慢慢也习惯了,对?周琎道:“他有女朋友了。” 官倩倩最?开始只是?觉得陈曙天很?帅,不管是?又高又瘦的身材,还是?晒得黝黑的皮肤,都完全戳中她感兴趣的点,哪怕不是?大众标准下的完美帅哥,也格外合她眼缘。 但陈曙天一张口就破坏了这份憧憬。 他们?就像磁铁的南北极一样,互相排斥,难以接近。 只不过时间是?很?奇妙的存在?,两个?人长久地?待在?一块儿,渐渐磨去彼此最?讨厌的部分,露出?一部分原本没想展示的内里。 官倩倩发现,陈曙天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因为万事不挂心,所以旁人再冷淡再过分他都可以原谅。 某次和他吵架,她性子又冲又急,话赶话中说了两句回想起来无比后悔的难听话。他也只是?沉默。当她反应过来,因为无法?撤销只能梗着脖子道歉时,他还能大大方方地?搂她肩膀,揉乱她头发,笑说:“咱俩谁跟谁?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我不生气?。” 但人心肉长,又怎么?可能真?的不伤心不生气?呢? 官倩倩开始舍不得。 起初是?舍不得骂他,后来是?舍不得别?人骂他,最?后连他自嘲都舍不得。 现在?回想起来—— “我活该,喜欢一个?人当什么?不好非要当他妈。”官倩倩捏瘪手中的空易拉罐,自己?再开了一个?,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才接着往下倾诉。 官倩倩不知道陈曙天有没有感觉到这份特别?,反正他们?的关系在?那之后变得更亲近了。 因为周琎没有手机,也不会每天都开电脑,想要找她其实挺费劲的,有些东西也不方便打电话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官倩倩因为父母问?题心里难受时,能马上找到的倾诉对?象是?陈曙天。 他看着像个?漏斗,见谁都大嘴巴,但从没有泄露过她的心里话。最?困难的那段时间,他和周琎一样,是?搀扶着她熬过来的人。 很?难说有没有移情作用?在?里面,毕竟一下要把对?父母、对?家庭的感情剥离开来太难,也许她确实不知不觉中将这些情感寄托在?朋友与喜欢的人身上,使得她对?他们?的感情过于沉重。 “我原本以为,他对?我也是?不一样的。”官倩倩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傻。 就像她对?他坦诚心中隐痛一样,他也只在?她跟前慢慢展示自己?不那么?大大咧咧的一面。 她或许是?唯一知道他学期末为何心绪不宁的人,哪怕他什么?也不说,怎么?也不承认。可他对?着成绩条发呆,一见人就藏起条子,总是?极尽夸张自己?有多不努力,她一看就懂了。 这个?总是?表现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在?为成绩焦虑。他想努力,又深感天赋有差,生怕自己?努力过后反响平平,反而暴露平庸,最?后只能故作淡定,一看别?人努力就抓心饶肺。 官倩倩那时把他这份“纠结”当可爱。 现在?想戳瞎那时的自己?。 官倩倩没有提陈曙天因为成绩焦虑的事,只含糊道:“我以为他很?喜欢那个?女孩子,但越了解越觉得,只是?那个?女孩刚好出?现在?这个?时候。” 他听不得一切关于成绩的事,又克制不住自己?关注的冲动,迫切地?渴求一些事物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个?女孩表露喜欢的时机刚刚好,他几乎毫无挣扎地?沉浸其中,迅速动心了。 “他对?那个?女孩几乎一无所知,只是?单纯沉浸在?恋爱的快乐中,让我感觉,这个?恋爱对?象不必非是?那个?女孩不可,换做任何一个?符合他要求的女生都一样。” 官倩倩抱着周琎的胳膊,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睡着了一样。 周琎捏捏醉鬼脸蛋:“醉了吗?” 官倩倩强行睁开眼睛:“没有!” 周琎看了看一旁的三?个?易拉罐,拍板道:“那趁你还没醉,我们?打道回府。” 官倩倩挣扎:“我还没有说完!” 周琎道:“送你回家,边走边说。” 官倩倩满意了。 周琎把空易拉罐扔进垃圾桶,一手提着剩下的饮料,一手拉着官倩倩,走了没两步,官倩倩腿一软蹲地?上了,还笑眯眯地?让她等一等,说自己?过一会儿就有力气?了。 周琎无奈,蹲下身,把官倩倩背了起来。官倩倩埋在?她肩头,小声地?呜咽,说自己?没有醉,只是?脑袋里塞了太多东西,不说出?来就要爆炸,然后开始上句不接下句地?倾诉。 “我真?的很?难过。我一边觉得他谁都可以,太恶心;一边又觉得既然谁都可以,为什么?不能是?我?我也好恶心。” “其实我知道。不是?我的原因很?简单——他不喜欢我。哪怕他对?那个?女孩的喜欢轻浮、飘忽、随时都能改变,但那也是?喜欢。” “我觉得自己?很?可笑。我们?认识那么?久,关系那么?好,偶尔也暧昧,有那么?几个?瞬间被我反复回味,觉得是?他也喜欢我的证明,结果是?我自作多情。烂透了。” “你说,爱情是?不是?只存在?于女生的脑子里,男生是?没有这种?东西的?他们?可能只有需要人陪伴的渴望,是?谁不重要,是?不是?唯一也不重要。” 官倩倩开始针对?性别?进行攻击。 周琎把快要下滑的她往上一颠,背得更紧了些。 官倩倩说累了,伏在?她肩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周琎提醒她:“快到了,先别?睡。” 官倩倩又勉强睁开眼,喃喃自语:“我以为喜欢一个?人是?快乐的,但我现在?发现,喜欢一个?人也许是?痛苦的。” 从前,想到陈曙天就让她快乐;现在?,陈曙天却成为她痛苦的源泉之一。 周琎回想自己?已有的人生,只能说:“也许是?快乐的感觉太容易被遗忘,痛苦的印记却像被刀刻一样难以释怀。” 回望过去,如果人生是?一本月历,也许还是?快乐的格子多,痛苦的格子少,但人的记忆太坏,让她怎么?想都只能想起满腹心酸。 官倩倩不知有没有听到,她只是?撒娇一样,说:“头疼,我再也不喝酒了。” 不值得。 第1章 分班 暑假结束得比想象中快, 周琎还没能适应总是让人汗流浃背的酷热,夏天就过去了。她几乎花光第一个月的两千多块,却存下了第二个月的两?千多, 还在?陆靖文的帮助下恶补了英语,收获斐然。 林望星在最后一节补习课上因为舍不得她偷摸哭鼻子。周琎想, 如?果小孩都这?样乖巧可爱,她也可以?喜欢小孩子, 然后自掏腰包请林望星吃饭安慰。 林望星还不死心,和她说:“小琎姐,你在?的时候, 我?哥对我都更温柔了。” 周琎内心毫无?波澜, 笑?他太天真:“那是因为我是外人。” 在?外人面前,总归会更?有耐心。 林望星哑口无?言。 周琎结束了自己的第一份半正?式工作, 重返校园。分班结果贴在?公告栏上?,周琎到的时候,公告栏前人山人海。 有的人在?新班级里看到了想要分到一起的人,喜气洋洋;也有人没得到想要的结果, 一身丧气;还有人看遍全班, 一个熟人都没有, 满脸迷茫。 但不管怎么样, 他们都得到了一个“结果”。 周琎也想知道自己的“结果”。 年段有二十个班级,六个文科班, 十四个理科班,其中理科有两?个实验班,也就是说, 只要一直保持年段前百,大概率就能稳进实验班, 享受最好的师资,区别只在?会和谁同?班而已?。 周琎犹豫着要不要挤进她最讨厌的拥挤人群。 “你分到哪个班?”陆靖文的声音前一秒从身后响起,后一秒人就站到她身旁。 周琎侧身看他,不知道是会和他坐在?同?一间教室,还是和从前一样,只能在?走廊巧合相?遇:“还没看,人太多了。” 陆靖文显然也不喜欢人挨着人,周琎并不指望他会挤进去看,只是想着能碰到一个陆靖文,就有可能碰到第二个、第三个老同?学,说不定里边就有一个刚好看见过他们分班结果的好心人。 结果陆靖文二话不说,往人群里去了,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不用挤到最里侧也能看见分班结果,不多时就回来了。他指指自己,指指周琎,言简意赅:“十九班。” 周琎笑?了一下,又收起来,将之归为他乡遇故知的欣喜,问:“倩倩呢?” “文科班离得远,没看。”陆靖文顺带把陈曙天也看了:“陈曙天在?隔壁班,没和我?们一块儿。” “我?们”这?个词在?脑海转了一圈就被周琎一拳打飞,两?个人往十九班走去,到班级门?口了才发现这?里还单独贴着一份十九班的名单。 扬汤止沸 第27节 周琎驻足,从头看到尾,发现熟悉的人有,多半是数竞小组里的成员,但真要说“要好”的……对她来说竟只有一个陆靖文。不知道对陆靖文来说是否也是如?此。 她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和陆靖文隔着大半个班,是l到z的距离,但他还是看到了她。 周琎想着想着,想到官倩倩那晚的话,果断在?想象中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醒一下,细节无?用。 “怎么了?”陆靖文问她。 周琎还没想好怎么糊弄,就被隔壁传来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她和陆靖文一起回头,发现是陈曙天在?那兴奋,高兴得像惴惴不安了一整个暑假后,出乎意料地得偿所愿了。 以?前可没见他这?么爱学习。 “他压力?不小,希望这?次能抓住机会。”陆靖文说。 周琎问:“压力?不小?” 她和陈曙天仍算朋友,因为官倩倩不允许她“小题大做”,“显得谁真在?乎他似的”。 陆靖文点点头,没多解释:“我?开始也没看出来,后来才发现。” 看来他对朋友都是有这?么一份关心的,周琎不再纠结,踏进教室。 开学了。 新学期新分班,除了班主任还是熟悉的物理老师外,其他人老师都换了人。老张让他们男女分开,根据身高排出两?条长?队,男女错开地安排座位。 周琎一如?既往地分到了第二排,转头,发现陆靖文在?隔壁组的最后一排。说不上?近,但也算不上?远,隔着一条走道,回头就能看到。周琎收回目光。 学校照旧要给玩疯的学生一个下马威,分班引起的热闹还没结束,三天摸底考就来了。周琎和陆靖文更?倒霉,光是应付学校的考试都不够,还要抽空参加九月的数学竞赛省赛。 周琎复习得人都干了。 下课时间连往常要写的作业都写不动,只能将手臂垫在?桌上?,脸贴手上?,侧着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 什么也不想。 人的脚步声是有规律的,此刻周琎哪怕不看,都知道陆靖文正?在?通过她身旁走道。他来到她身边,短暂地遮蔽她视线,她没有抬头,装作不在?乎是他。 他的手很长?,走路时摇摆的幅度并不大,此刻却过于巧合地拂过她的桌面。陆靖文彻底路过,没有留下一句话,桌面却多了两?颗糖。 轻轻地,随意地。 这?是没有人注意到的冷清角落,周琎拆开糖,含着,带着一点微咸的薄荷糖。 她喜欢这?个味道,大脑像是补充到虚假的糖分一样,又开始兴奋着想要工作,为了避免它用这?份精力?造些白日幻想,周琎鲤鱼打挺一样坐直身子,开始学习。 实验班的课业压力?很重,老师们恨不得打开他们的脑子把知识一箩筐地倒进去,再做个外科手术死死缝合,不让一丁点知识往外倒流。 在?这?种高压之下,时间就像被按下快进键一样疯狂推进,第七名的摸底成绩才让人高兴不久,一转眼就是省赛的排名新鲜出炉。 作为曾经唯二通过预赛的高一生,周琎和陆靖文升上?高二后的首战告捷,和学校里的一批种子选手一起拿下一等奖,哪怕只是挂在?中游偏下,也相?当值得骄傲。 周琎对着红榜道:“看,我?在?你前面几名。” 曾经的她说这?句话,是为了找回所剩无?几的自尊,勉强留住一些优越,现在?大抵能算朋友间的得意洋洋。 陆靖文听着她的得瑟,看着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应了一声。发现比起不甘,更?多的居然是一种难以?分辨的陌生心情。他还笑?得出来。 陈曙天以?为这?仍是一场战争,调停道:“他们高三那批人里还有不少只拿二等奖呢,你们俩都了不起。” 他也为自己感慨:“等我?到高三,可能也就是一个二等奖的水平,说不定还不如?他们。” 考上?实验班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之喜,让他高兴到连之前的小矫情都愿意拿来同?人分享,此刻虽然感叹自己天赋不如?人,却没有垂头丧气,打定主意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在?实验班里好好努力?。 了不起的周琎和陆靖文则被老苏提溜到另一个班:“可以?开始准备冬令营了,以?后你俩跟他们一起学,决赛结束以?后再看要不要回原来班里。” 周琎往台下一看,数量一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更多资源欢迎加群摸,和榜单上?剩下的一等奖对上?了。 老苏简单介绍了一下他俩,就把人赶下去听课。这?里算是数竞小组里的精英,真正?的小班教学,每个人都独占一张桌子,周琎和陆靖文也没有非坐一起的意思?,各寻一张空桌坐下,开始认真听课。 老苏在?这?里讲的内容明显比之前深,周琎听得有些吃力?,第一次明白陈曙天先?前说过的烦恼是什么意思?——全心全意投入了,笔杆子就跟不上?,如?果一心想要抄全笔记,脑子的理解就跟不上?。 两?难之下,周琎选择了理解为先?。毕竟笔记总能借到,能为她耐心讲解的人却未必能找到——教室里和她关系最熟的陆靖文大抵也在?面临相?同?难题。 话虽如?此,在?老苏用他的经典姿势把手里粉笔潇洒扔回粉盒后,周琎还是第一时间转身去问陆靖文:“做笔记了吗?” 陆靖文摇摇头:“只记了前半部分。” 周琎想了想,拍了拍前面没急着走的男生,问:“学长?,请问陈曦学姐是哪一位?” 陈曦是排行榜上?一等奖里的第一。周琎倒不是觉得笔记一定要向最厉害的人借,她纯粹是有些私事想请教陈曦,如?果能从借笔记开始稍微拉近一下距离就再好不过了。 “陈曦?是耳东陈,晨曦的曦吗?” 被她临时抓差的学长?转过身,露出一副数学应当学得很好的聪明长?相?。皮肤苍白,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修长?手指在?说话时推了推镜架。 周琎已?经觉得不对,但还是善始善终地点了头。 学长?对她笑?了一下,道:“学妹你好,我?是陈曦。” 兴许是怕她尴尬,他还伸出手,像是正?式认识一样,打算与她“一握泯恩仇”。 在?周琎克服社死,握上?那只手之前,陆靖文先?一步抓住陈曦的手,以?一种极其淡定的语调道:“学长?你好,我?崇拜你很久了,今天的课你有记笔记吗?方便借我?们抄一下吗?” 周琎看着陆靖文突然插入的背影,想着他到底是真心实意、不为人知地崇拜了陈曦很久;还是满嘴胡话,只为借到笔记一览。 想到最后,笑?了一下。 想在?他雪白的校服背后写上?两?个大字:骗子。 说谎都不带脸红的那种。 第1章 不舍 周四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刚好和官倩倩他们班一起上,练完老?师交待的?排球运球后,还?有小半节课的?自由活动?时?间, 周琎和官倩倩就坐在一起说话。 开?学以后,她们见面的?频率比以前低了许多。原本约着和以前一样, 在一块儿自习,再一起回家。 但新的?环境也会带来新的朋友、新的社交, 不可能全然抛下不管,慢慢的?,那个约定也?就不作数了。 只是再见面时还是会想念对方, 就像从来?没有分开?一样。 周琎正跟官倩倩感叹运动?会的?事:“感觉报过一次名就甩不脱了。” 她在新班级的?老?熟人不多, 除陆靖文以外?,说过最多话的?就属原来?的?体育委员。体委成天上蹿下跳, 没想到成绩居然也?很不错,踩着线到了实验班,再一次继承了体育委员这个位置。 女子两千米的?空眼见又要填不上了,体委找上周琎耍无赖的?样子和他去年缠着容舒时?一模一样。 不过体委是个仗义人, 平素顺手帮过大家不少忙, 周琎都记着, 最后也?就应了。 官倩倩是个运动?废柴, 对周琎又要跑两千米这事抱有深切同情,拍了拍她的?背。两个人从运动?会聊到班上老?师再聊到新认识的?朋友, 直到官倩倩不知怎么突然提到陈曙天,话题才戛然而止。 他们四个人偶尔还?会见面,但在这种场合里, 官倩倩基本?不搭理陈曙天。陈曙天一开?始还?满头雾水,几番求和无果之后, 正式同她陷入冷战。 周琎怀疑他们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官倩倩不说,她就不问。 两个人难得沉默。 恰逢足球场上陆靖文下场,掀起衣服一角去擦脸上的?汗,因为弯腰幅度够大,只露出一小块腰腹,还?是一闪而过。但已经足够在他朝她们走?来?时?,让官倩倩伸手在周琎身?后猛戳她的?腰。 周琎问:“干嘛?” 官倩倩扼腕:“男色当前,你?不该有点表示吗?” 周琎迟疑道:“你?是要我吹流氓哨?” 官倩倩:“……”算了,想看?榆木脑袋害羞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就这一会儿功夫,陆靖文已经来?到周琎跟前。官倩倩才发?现,原来?周琎旁边放着的?那个书包是陆靖文的?,外?套是陆靖文的?,就连水杯也?是陆靖文的?。 此刻陆靖文把东西全部拿起,自己?就在周琎身?边顺势坐下,自然得好像他们俩已经背着她偷偷在一起了。 官倩倩狐疑地打量他们,却发?现两个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没有一个人想跟她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陆靖文出了一身?汗,没敢离周琎太近,他和她们坐在同一级阶梯上,两条腿长长伸开?,手臂后撑,半侧身?子看?着她们,好像平时?一样,只随意?听她们聊天,并不参与。 周琎则是在想,陈曙天说得没错,陆靖文果然没有他们臭,虽然她还?是有点嫌弃他。 她从包里掏出已经用了大半包的?纸巾,扔到陆靖文怀里,这包纸从放到她书包里开?始,好像都是体育课上拿给陆靖文用的?。 陆靖文也?不说话,从里面拿出一张,擦去脸和脖子上细细密密的?汗水。 官倩倩发?现,坐着坐着,她多余了。 —— 运动?会在十月下旬举办,温度比去年适合多了,周琎没有特地换运动?装,照旧穿着校服,只是脱了外?套。 她脸色苍白,正在做准备运动?。不知道是不是比赛让人焦虑的?缘故,她的?生理周期已经迟了整整一周,好几次都感觉要来?了,去厕所一看?又是错觉,让她不好无故弃赛,只能硬着头皮站上赛道。 发?令枪响。 周琎像计划中一样,抢在了第二位,却在跑完第一圈后开?始腹部坠疼。这种疼痛并不陌生,她上一次因为粗心大意?,不小心在生理期剧烈运动?时?也?是这样疼。 周琎痛恨女生有例假。 她的?脚步明显慢下来?,被人一个个超过,哪怕心里发?急,也?抵不过腹部一阵阵抽疼。这疼仿佛顺着神经沿路而上,开?始一并攻击她的?脑袋,让她头疼欲裂。 周琎疼得开?始出冷汗,全身?像失温了一样凉,汗水一点点冒出来?,一滴滴往下落。 直到她眼前一黑,像老?旧的?黑白电视机一样开?始闪烁雪花纹,她才有种一了百了、松了口气的?感觉。 周琎在一片惊呼声中倒在地上。 人倒是没昏,只是有一瞬间大脑和身?体断了联系,将她摔个仰倒。 周琎的?第一个念头,真疼。 第二个念头,还?好提前垫好了卫生巾,她可不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血流成河,然后变成谈资。 “请让开?!都请让开?一点!” 某人的?用词很文明,却在收效甚微后变得语气恶劣。 周琎的?视觉终于恢复,看?见陆靖文推开?周边围着她的?同学,上前将她一把抱起,腾空而起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生怕他一个手滑把她落在地上。 陆靖文被她一搂,低头来?看?,眼睛里是周琎从没见过的?担忧。他总是从容不迫、神态自若,那双眼睛看?她时?有过冷漠、有过轻蔑、有过厌恶、有过愧疚,却从没见过关怀。这是第一次。 他为她方寸大乱。 周琎没被陈思?芸以外?的?人这样珍而重之过,或许官倩倩也?能做到,但此刻第一个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陆靖文,她无法不动?容,也?无法不贪恋。 扬汤止沸 第28节 她终于承认,自己?没有毅力割舍这个人,喜欢也?不是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一次性情感。 或许是她拥有的?东西太少,攥到手里了,哪怕只有一点也?舍不得放手,做不到官倩倩那种“不喜欢就连朋友都别当”的?魄力。 她想,就这样吧。 当他的?朋友,一个默默喜欢他、没想要得到的?朋友。 陆靖文终于恢复理智,因为双手抱着周琎,便对周边人讲:“请帮我打一下120。” 周琎急了:“不要打,我去医务室就好了。” 陆靖文看?她,眉心一皱,一副不赞同的?模样。 围观的?人太多,周琎没法大声说话,只能不动?声色地向下压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小声解释。 陆靖文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尔后又恢复到平时?模样,对赶过来?的?老?师说:“老?师,我送她去医务室。” 得到批准后,大步流星地抱着她往医务室走?。 周琎松了口气,抬头却看?见他耳根红了,她一怔,也?不敢说话了。 周琎躺在了医务室的?床上,和温柔的?校医说清自己?的?情况,回过神又被头和肚子的?疼痛席卷。 她翻身?侧躺,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只在听到陆靖文脚步声时?抬头看?了一眼。 她以为他把她送到就走?了。 陆靖文用校医室的?暖水壶打了一瓶热水回来?,给她倒了一杯。 周琎起来?喝了一点,又躺回去,问:“你?要回去了吗?” 她以为自己?只是很寻常地问出了这句话,却没想过自己?现下看?起来?有多狼狈,汗湿的?刘海粘在额头,嘴巴没有一点血色,说的?是问话,听起来?却像挽留。 陆靖文原本?就没想过走?,听完干脆在她床边坐了下来?:“我不走?。” 周琎放心了。 疼痛使得困意?跟着明显,没一会儿她便眯起眼来?。 方才维持秩序的?老?师来?看?了一眼,跟校医确认周琎没什么问题后才离开?,目光虽然在陆靖文身?上逗留了一瞬,到底没说什么。 陆靖文跑了一身?汗,方才还?不觉得,现在放下一件事,一下就热得受不了,将外?套脱下放在腿上。目光在周琎半睡半醒的?脸上看?了一会儿,便不自然地移开?,试图环顾四周。 这一转,就转到周琎床边的?鞋上。她刚刚实在痛得厉害,被他放到床上后,迷迷糊糊地蹬掉两只鞋后就万事不顾。 陆靖文弯腰,捡起两只东倒西歪的?鞋,想要整齐地放在她床边,却动?作一顿。 这双运动?鞋他见过,周琎高一时?常穿,后来?穿得少了,只有体育课时?穿,原来?不止鞋面洗得发?白,鞋子里面已经破成这样了。 陆靖文看?着鞋里的?补丁,想起曾经那些误解与偏见,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医务室里不常有人,但运动?会有个跌打损伤是很正常的?事。他想了想,把鞋子放进床底,只露出一点鞋尖,这样纵使人来?人往也?不容易发?现鞋里奥秘,周琎醒来?也?不至于找不到鞋。 陆靖文做完这件事,重新坐直身?子,却对上周琎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的?双眼。 醒了? 周琎伸手,抓住他脱下外?套的?袖子,紧紧握住,好像怎么也?不会松开?一样,心满意?足地又睡过去,脸都红润一些。 原来?是半梦半醒,迷迷瞪瞪。 陆靖文想,不必放在心上。 视线却在她握住衣服的?手上久久停留,难以离开?。 半晌,陆靖文低下头,将脸埋入手心。眼前一片黑暗时?,心就会更加明显。 他安静着,脑袋却一片空白,只有心跳如擂鼓,宛若响在耳旁。他从未如此混乱,也?从未这么为难。 周琎果然是他的?克星,横眉冷对时?不好对付,眉眼盈盈时?,更难。 第1章 心迹 高二是人心?最浮动的一年, 不像高一那样懵懵懂懂,也不像高三那样死气沉沉。压力像一条流动的河流,时而凶猛席卷, 时而平缓淌过。 每个?人都在寻找情绪的出口,以此在忙碌课业中短暂自我麻痹, 就像陈曙天曾经?做的那样。 只不过陈曙天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因为无法同时兼顾恋爱和学业而选择分手, 还戏剧性地挨了一巴掌,成?为著名?八卦主人公。 剩下的人还在河里挣扎。 开学才两个?多月,周琎已经?听?过无数流言, 件件都是大家高一时做不出来的事?, 很难说这种放纵叛逆与压力无关。 就连周琎有时写着作业,都会突然觉得害怕, 怕自己辛苦那么久,却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最压抑的时候,她甚至会看着窗户想象跳下去会是什么样子,好在最后总因为怕疼而放弃幻想。 周琎的期中?成?绩在原地踏步, 第七名?不坏, 但对不起她的努力和期盼, 只能说竞争对手比她更用功, 数学竞赛到?底还是分薄了她的精力。兼顾向来是一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 周琎连体育课上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都不要了,一个?人跑回?班上写作业, 写到?头脑发昏就去厕所?洗脸,打算清醒一下再接着努力。 但她没?想到?上课时间教学楼的厕所?里还会有第二个?人。 女厕里有一个?挺高的窗户,装的磨砂玻璃, 此刻被推开很大一条缝通风。 容舒正站在窗下抽烟。 周琎暑假才见过容舒,那时的她还是一头黑长发, 和现在迥然不同?。 她把头发剪得很短,只比男人留的寸头长一些,仔细看还有几绺头发染了青灰,配上她的脸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容舒也看见了她。 管教她吗?以什么资格? 抛弃她吗?就这样离开? 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对上了眼神,周琎无法迈出离开的脚步。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毅然决然地走?到?容舒跟前。 容舒向后靠墙,一条腿移过她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周琎有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后脖子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极度厌恶这种感觉,却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处感到?这种不适。 直到?容舒低头凑近她,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她能看见容舒脸上的斑点与皮肤纹理。容舒笑着向她吹了一口烟。 飘渺的烟雾遮去人的神情,她看不清容舒的长相,从未觉得容舒如此陌生。 等?到?烟雾散尽,容舒还看着她,好奇地等?待她的反应时,周琎明明白白地皱眉侧脸,叫容舒知道她厌恶。 容舒愣住了。 像被一把短刀在脑子里胡乱搅了搅,说不上清醒,但至少够疼。她按灭手里的烟,顿了顿,道:“对不起。” 周琎看向她,不再有那种仿佛被当成?猎物的不适感,于是还当她是五分钟前的容舒,多管闲事?道:“抽烟不好。” 见她又如从前,容舒暗松口气,道:“我知道。” 周琎盯着她,一错不错,道:“牙会黄。” 这竟是个?很有力的劝说理由,容舒再开口时竟有些不敢露牙,懊恼道:“我就抽着玩玩。我不抽了。” 周琎这才离开。 容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走?到?隔间里,想了一会儿,把烟头冲进下水道。 —— 容舒对陆靖文的自行车并不熟悉,记忆中?好像是黑的,但想想又可能是白的,她来回?绕了几圈,也没?找到?哪辆最像,反而召来自行车棚大爷怀疑的眼神:“小妹,车丢了?” 容舒只好走?出车棚,在门口守着,也不知道陆靖文到?底回?家没?有。她来这是临时起意,也没?联系过他。 正在容舒拿出手机想要打个?电话时,她看见远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朝自行车棚走?来。 高个?子是并不重要的陆靖文,矮个?子是周琎。 他们没?有看到?她。 陆靖文走?在前面,两眼看着平视前方?,实?际不知道神游几万里,亦或就在身后。 周琎走?在他后头,眼睛盯着地上的影子,一步步踩在他肩头,脚步轻快雀跃。她还轻轻摆手,用和陆靖文相反的方?向,这样,在某一刻,他们的衣袖就会擦肩而过。 容舒从未见过这样的周琎。 哪怕在一次又一次的偶然窥见中?,她早有这种不祥预感,但亲眼目睹还是如同?重鼓击顶,让人神晕目眩。 周琎抬眼看见她时,脸上还带着些微笑意,却在看到?她之后迅速冰冻。哪怕很快甩去碎冰,重新对她露出不含虚假的真心?笑容,容舒也知道,这是不一样的。对陆靖文的笑,和对她的笑,是不一样的。 周琎一停下脚步,宛若行尸走?肉的陆靖文立马察觉,回?头看她。 周琎没?有理他,对容舒挥了挥手。 陆靖文这才回?身看到?容舒。 容舒的眉头挑得老高。 周琎没?有给他们俩开口的机会,相当“懂事?”地上前取车,用一句“我先走?了”当告别,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人。 陆靖文看她骑车走?远了,才回?头问容舒:“有事??” 容舒道:“嗯,想跟你聊聊。” 他们没?有回?家,而是到?了家附近的儿童公园,在专门用来搭帐篷的草坪上一坐一躺。 这里算是他们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容舒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陆靖文想了想,道:“十多年吧。” 他们算幼儿园同?学,原本不熟,因为住在同?一个?小区而被父母带着认识,后来小学同?班,初中?同?校,莫名?其妙就变成?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也算缘分。 容舒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 陆靖文“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容舒好奇:“从什么时候开始?” 陆靖文道:“说不清,隐约有点感觉,但也不能确定。因为不重要,所?以没?深究过。” 陆靖文从前对“喜欢”这种感情并不感冒,容舒喜欢男生也好,喜欢女生也罢,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如果她困惑迷茫,需要支持,他可以作为朋友陪伴,可她并没?有表现出这种需求,而是将之当作一个?秘密,默默藏在心?里。 容舒追问:“总要有个?契机吧?” 陆靖文刚想说“没?有”,却突然发现,确实?是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他从隐约察觉变成?无比笃定。 扬汤止沸 第29节 ——容舒拉着周琎跳舞,最后抱住她的那个?瞬间。 他看见了她的情不自禁。 陆靖文反问:“这很重要吗?” 容舒道:“当然。当局者迷呀,你也许很早就察觉我喜欢女生,但我一直以为我只是没?有遇到?喜欢的男生而已。也许我现在还有点不死?心?,不想承认吧。” 陆靖文终于吐出两个?字:“周琎。” 容舒将手背附上眼睛,笑了,不甘道:“果然呀。” 她的心?动始于周琎和人对峙开口说出的第一句威胁。疯的不轻,又理智到?可怕,让人无可救药地沉迷。 但人在足够成?熟与坚强之前,总是天生想从众的,她并不想喜欢女生。至少不想那样清楚明白、无可挽回?地喜欢上一个?女生。 她想要自我保护的本能开始疯狂呼救,让她下意识和周琎保持距离。但每一次巧遇都是她难以抗拒的自制力崩塌之时,让她被迫流露真心?,一步步走?向不可挽回?的自我发现。 时至今日,她已回?不了头,再也无法假装她只是没?碰到?“喜欢的男生”,因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碰到?。 陆靖文认真听?完这一切,像从前一样,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直到?容舒说:“我喜欢周琎。” 她终于有勇气告诉自己,她喜欢周琎。 陆靖文看向她,像是在问,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句话? 容舒自己也不知道。 是希望好朋友支持,还是故意恶心?情敌?亦或两者都有。 她才开窍,何必对她这么苛刻。 “取向和其他人不同?没?关系,”陆靖文道:“但是,不要尝试引诱周琎,那只会让你们俩都受伤。她的时间和精力比我们更宝贵,要小心?呵护,不能浪费。” 容舒的眼神从疑惑到?震惊,一下坐起身:“你都知道对不对?你不只知道我喜欢她,你还知道她喜欢你!” 因为周琎喜欢他,所?以容舒的喜欢注定空付,徒惹伤心?,只会给彼此带来负担。 是的,他知道。 一开始是饱含恶意随心?猜测,所?以有意冷待、让她伤心?;再来是心?怀愧疚不忍多想,所?以划清界限、禁止玩笑。 现在是…… 容舒突然问:“那你呢?你喜欢她吗?” 她其实?已有答案。 但陆靖文说:“不。” 他不像容舒满目沦陷,意乱情迷,哪怕仍想对周琎好,也是愧疚作祟,又兼愈了解愈敬佩、愈亲近愈心?疼,一切情感皆有迹可循。 容舒看他,心?想,是吗? 还未喜欢便已排他独占。 她也会嫉妒的呀。 他已被喜欢,也终将得到?。那么有些话她不说也可以吧?最多给他添点波折。 于是容舒说:“原来如此。” 第1章 备赛 周琎第一次参加冬令营, 从坐高铁开始就很?激动,这股新鲜劲直到坐上前往酒店的大?巴都没有消失。她率先挑了一个靠窗位置,兴致勃勃地欣赏窗外景色。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 这辆车大?得很?, 以他们的人员数量,根本不需要两个人坐一块, 会坐在一起的,都是关系不错想要聊天的人。 她?笑着转头, 发现竟是陈曦。 周琎和陈曦的关系出乎意料的不错。他的生?活简单得令人发指,除去日常学?习和数学?竞赛,就是?电子游戏, 也算某种程度的三点一线, 连带着人也单纯直接。 两人聊天大?多是?在说题,偶尔闲聊也没太多曲折复杂的事, 最多说说游戏,倒是?让从没打过游戏的周琎在陆靖文和陈曙天聊moba游戏时?开始听懂一点专业术语。 陈曦看着她?,满脸期待:“我们来对对昨天那套卷子吧?” “曦神你做个人吧!妹妹做错什么了?,这种时?候都要被你抓着学?习!” 车厢里爆发出一阵吐槽声。 周琎抿着嘴笑。 她?很?喜欢数竞小组的氛围。起初或许稍显冷漠, 但大?家都埋头苦学?, 顾好自身?, 没什么不好, 随着日渐熟悉,也会开一两句熟稔的玩笑, 却不会有任何闲言碎语。 就算陈曦主动坐在她?身?边,比起“他们是?不是?在暧昧”,大?家都更愿意想?“陈曦这个卷王太可?怕”。 周琎从书包里拿出卷子递给陈曦。 陈曦是?她?见过的人里, 最有天分,也最热爱数学?的人。他看周琎的卷子, 并?不是?因为他有解不出来的题,而是?想?要一并?学?习其他人的解题思路,而在所有“其他人”里,他最好奇周琎。 他曾说周琎:“你解题的方法怪麻烦的,但不管换了?什么题,都解得出来。感觉不像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撞运气?,是?有章法在里头的,我要多学?学?。” 周琎那时?问他:“你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能够破题,为什么要学?我的呢?” 陈曦不解地看她?:“越简单的方法越不容易想?到,越复杂的方法越容易入手。虽然我现在总能想?到能很?快解题的方法,但也许某天就会碰到某个想?不到的题目,那时?候就可?以用你的方法入手啦。” 周琎在他不解的目光里看见了?疲于奔命、应付多于喜爱的她?自己。她?的那点灵光在他跟前就是?零星火苗,有时?不用风吹都会自行湮灭。 而他在数学?上的灵性和热爱像一团熊熊火焰,出现在他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会化作养料被火焰吞噬,水土难熄。 比如,他的竞赛成绩虽然顶尖,日常成绩却因分薄精力而有所欠缺,哪怕同样?优秀,拿了?降分一样?能去最好的学?校,也不是?周琎想?要的。 越了?解陈曦,周琎越觉得,有些最开始时?想?问的问题已经不必要问。 陆靖文的声音打破了?周琎的出神,她?的目光从陈曦的侧脸移到站在过道里的陆靖文身?上。 陆靖文是?最后一个上车的,看着她?和陈曦,随手递了?一个东西给她?,就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后。 周琎一头雾水地接过那个像唇膏一样?的小玩意儿,看陆靖文也不解释,转身?扶住座位,探出半个脑袋去看他。 他已经戴上耳机,左手撑着脸看向窗外,露出半张生?人勿扰的臭脸,看上去心?情相当一般。 周琎有些犹豫要不要和他讲话 ?,索性先欣赏一会儿他的皮相。 她?听官倩倩说,喜欢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生?理吸引,毕竟如果看到对方就生?理性反感,想?要跨越阻碍灵魂共鸣也是?天方夜谭。虽然不知道这又是?她?从哪里看来的“科学?”,但也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 而她?看他,确实很?顺眼。 陆靖文没穿校服,外套像是?登山用的灰蓝色冲锋衣,线条锐利,配色简单,将他衬得格外利落。眉骨立起的形状、鼻梁高耸的挺度、下颌拉出的弧线,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陆靖文不是?死人,也没有瞎。余光看得见周琎,只不过一开始不想?搭理她?,但现在被她?盯得脸上都要烧出个洞了?。 他转头看向周琎,问:“怎么了??” 他没摘耳机,不礼貌。 周琎突发奇想?,伸手摘了?他一边耳机,往自己耳旁一放。知道这家伙有点小洁癖,她?没把耳机塞进去,但已足够确认里面一点声音没有。 她?控诉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是?成心?不理人的。她?晃了?晃手里的“唇膏”:“为什么给我这个?” 陆靖文抿抿嘴:“清凉膏,防晕车的。不舒服的时?候打开闻一下。” 说完又把耳机从她?手里夺回来,塞进耳朵里,拿出mp3,按了?一下,放到周琎跟前,让她?看到里面音乐正在播放。然后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讨厌鬼。 周琎看着手里的东西。坏,但又没那么坏,所以最讨厌。 她?回过身?,发现陈曦在看她?:“怎么了??” 陈曦笑笑,摇头,又低头看卷子,好像只是?刚巧看了?一场热闹。 周琎提醒一句“开车了?,看字容易眼花”,就不再多言,有些不舍地多看两眼窗外风景,就握着清凉膏闭眼睡去。 —— 基地里的生?活很?单纯。 除了?吃饭休息就是?上课做卷子,老师们总想?争分夺秒地把尽可?能多的知识塞进他们脑海,让他们在几天后的考试里能多做对几道题。 周琎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像傻子,做一题要花那么长时?间,几乎笃定对她?来说考试最难的部分不在于做不做得出来,而在于做不做得完。 可?笑她?来之前还以为时?间充足,甚至带了?一本厚厚的四级单词,想?等有时?间再多背两个。结果在这里忙得脚不沾地,还因为越来越近的考试焦虑不安,闹得白天睡不了?,晚上睡不好,眼下乌青越发明显,活像被蒲松龄故事里的狐鬼吸了?精气?。 同屋学?姐在学?到晚上十点半时?突然心?态大?崩,披头散发地问她?要不要出去走一走,说是?到操场上跑两圈,然后看一会儿星星,十一点前回来。 周琎想?了?想?夜空的能见度,就知道张杨同志已然学?到神志不清,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作业,舍命陪君子。 两个人到操场跑了?两圈,差不多八百米,周琎还没什么感觉,张杨已经快累趴下。周琎这才知道,这位学?姐说跑两圈就是?真两圈,不是?虚数。 周琎扶她?到一旁坐下,两人看着天上小到几乎看不出来的星星,默默无语。 张杨干笑两声。 周琎乐了?。 冬令营里的女生?少,难免有种亲近感,她?们又一起住了?几天,此刻其实有种互相依靠的感觉,周琎和她?靠在一块儿。 张杨看着她?的黑眼圈,说:“你这都快成熊猫了?,心?理压力这么大?啊?” 周琎摸摸眼下,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 张杨自己也不轻松,还安慰她?:“别怕,你才高二,明年还有一届呢。放轻松了?去考,考得好是?意外之喜,考不好是?积攒经验,明年还能从头再来。我们才该紧张呢,最后一次机会,只能背水一战了?。” 明年吗?周琎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有明年,她?看向张杨,问:“学?姐,你参加数学?竞赛是?为了?什么?” 张杨被问住了?,像她?这样?的优等生?,习惯于抓住一切最好的机会和资源,数竞小组这种优中选优的地方,一看就会选最好的老师教导,她?能来,所以就来了?,倒也没想?过参加会怎样?,不参加又怎样?。张杨试着组织语言,把心?路历程说明。 周琎恍然,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她?做事没有那么多顺其自然,总是?有目标、有所图,说难听点就叫无利不起早。像张杨这样?,随便撒一波种子,来年能结出什么花都笑眯眯地收获,在周琎这里是?不存在的。 她?的时?间和精力都很?珍贵,没有多少从头再来的机会和成本,所以每一步都要走得审慎,不能浪费。想?要水稻就种水稻,想?要花生?就种花生?,种着花生?想?水稻,是?会让她?饿死的。 “好冷啊。”她?们从宿舍出来没穿大?衣,跑步的时?候浑身?发热也不觉得冷,现在才坐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了?。张杨打了?个哆嗦,抓着周琎的手,发现她?的手更冰,有些舍不得道:“要不我们回去?” 周琎看了?一下时?间,离十一点还有十分钟呢,但冻感冒也不划算,正犹豫着想?点头,一件外套从天而降,披在了?她?身?上,带着温暖气?息。 扬汤止沸 第30节 她?懵了?一下,竟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去看,却听见张杨怒气?冲冲:“陈曦你个没良心?的,眼里只有学?妹,我不是?人啊?” 周琎为自己在感激之前先生?出失落而感到羞愧,回头去看,陈曦正笑眯眯地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披在张杨身?上,自个穿着一件毛衣抖了?抖:“远远就看见你们俩个在这瑟瑟发抖,别待太晚,我走了?。” 说完挥挥手就离开了?,仿佛只是?特?意过来做个好人好事。 周琎失笑,将他的外套裹紧了?些。 不知道远处还有一个同样?脱了?外套,最后又把外套穿回去,头也不回走了?的人。 第1章 决定 不?知?道是?不?是?太?辛苦的缘故, 冬令营里的每一天都显得格外漫长?,可等到考试那天?再回头看,时间就?像流水一样, 倏忽之间就奔流不复返。 他们一起出发前往考场,下了大巴彼此之间互相打气, 周琎不?知不觉就走到陆靖文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觉得也不是非要说些什么。 张杨一拉她的手,她就?侧过脸对着?她笑,脚步没停。结果下一刻脸刚回正就?撞上陆靖文的背——他不知道为何突然停住了。 周琎捂着?脸, 鼻子发酸, 开?始害怕自己会流鼻血。陆靖文挨这一下,自然转身来看, 看见她捂脸,眉头就?皱起来了,轻声问:“撞到鼻子了?” 周琎点?头,不?说话。 陆靖文道:“我看看。” 周琎摇头。 陆靖文轻扣她手腕, 没使劲, 等她自己拿开?手。 周琎一动不?动。 陆靖文不?高兴。 一旁的张杨开?始觉得气氛古怪, 仔细想?了想?, 发现是?这俩人太?旁若无人,她还在呢! 张杨挤开?了不?解风情?的陆靖文, 对周琎道:“我先帮你看看?” 周琎把手打开?一点?,让张杨看了一眼。张杨道:“放心,没事, 只是?有点?撞红了。” 不?用担心在喜欢的人面?前露丑,张杨朝她眨眨眼。 周琎这才把手放开?, 陆靖文看了过来,看到她红通通的鼻子,手抬了一半,又放下:“真没事?” 周琎道:“没事,走吧。” 莫名?变成三个人并排走。 周琎没想?说话,陆靖文本就?不?爱说,张杨倒是?喜欢说,但看看他们俩,又咽下了。 他们走进考场的时候,阳光正好,照进窗户里,洒在桌上,让人在冬日里感?受到一点?难得的暖意,有些懒洋洋的。 只可惜考试就?像打仗,容不?得人三心二意,又或妄图浮生半日闲。 周琎凝心静气,拿到卷子先把题目快速扫一遍,心里有个底了,才从第一题开?始认真拆解题干。 这世间,天?才的名?额是?有限的。人总有某个阶段感?觉自己有超出常人的才能,可才能也有高低,触顶之前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天?赋异禀,直到看到尽头,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有些聪明的普通人。 可这份聪明也值得珍惜,而不?是?怨怼老天?没有给予更多。 周琎做完第一题就?知?道,她不?会拿到太?惊艳的成绩。天?赋这种不?知?怎么就?得到的东西,总是?不?知?怎么就?失去,只有努力能永远留下痕迹。她没有去等灵光一现,按着?自己的习惯,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解着?题,直到铃声响起,看着?没来得及写完的试卷上刺眼的空白,心想?这就?是?最后了。 交卷了。 周琎走出教室,看着?一堆人挤在陈曦身边,想?和他对答案。 “你不?过去?”陆靖文走到她旁边,很平淡地?问了一句。 周琎抬头看他,总觉得哪里味不?对,但看陆靖文眉眼平静,又好像只是?错觉。她摇摇头:“我心里有数,何必过去。” 陆靖文应了一声,倒显温柔许多。 周琎开?始不?爽,她考得不?好,他这么高兴做什么? 周琎径直往大巴上走,陆靖文毫不?费力地?跟在她身边,直到她随意挑了一个座位坐下,陆靖文都没意识到她曾经试图把他甩开?。 周琎有些泄气,等着?陆靖文在她身后坐下。 他却坐在了她身边。 并不?是?不?可以,毕竟陈曦也会坐她身边,朋友的话,亲近一点?也很正常。 她只是?很难不?在意。 周琎像是?被冒犯领地?的野生动物?,哪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都能看见浑身上下的僵硬紧张,以及那一点?难以克制的进攻性。 陆靖文忍不?住想?,陈曦坐她身边时,她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 陆靖文不?笑就?是?一张臭脸,失去说话欲望,从书包里掏出耳机,戴上左耳,正要将右耳也隔绝上时,侧过脸看了一眼周琎。 她也在看他。 他的身体反应快过心理活动,右手拿着?右边的耳机,一下就?伸过胸膛前,戴在了她的右耳里。快得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反应,更不?用说周琎。 周琎摸着?右耳里的耳机,看着?陆靖文把mp3递到她跟前,她再抬头看他,他已经把脸转向另一边了,只能看见他的左耳和一点?点?侧脸。 周琎接过mp3,随机挑了一首开?始播放,是?首英文歌,偶尔能听到几个熟悉的单词,旋律比她想?象中更美。 周琎其实没有听歌习惯。 因为她没法一心二用,不?像其他人可以边听歌边写作业;也没有富余时间,能奢侈到腾出来专门听歌。 今天?居然算头一次专心享受音乐。 周琎在悠扬的乐声中感?到放松,神经一旦不?再紧绷,晒太?阳时累积的倦意便席卷而来,不?经意间就?悄然睡去,滑落在陆靖文肩头。 陆靖文感?到身上一重,转过头去看,周琎已经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哪怕他因转头微微动了一下,也没能将她惊醒。 车上人来人往,会有很多人看见,哪怕这些同学心思再单纯,看见两?个过于亲密的人也会有想?法。 而且,周琎也会误会。 陆靖文想?了这么一堆有的没的,好像将一切道理都理顺,人却动也不?动。 直到陈曦上车,刚好来到他们跟前,看见眼前场景,面?上笑容微顿,陆靖文才像活过来一样。 他用没被压住的右手比出噤声手势,示意陈曦不?要说话——周琎睡着?了。 陈曦知?道,陆靖文是?故意的。 他对陆靖文点?点?头,往后边的空座去了。 陆靖文闭上眼,听着?只有一边的音乐,感?受着?肩头的重量与热度,在大巴启动后的摇摇晃晃中一起坠入梦乡。 —— 周琎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 陈思芸许久不?见女儿,特地?提早收摊回家准备晚饭,只可惜时间没掐好,等周琎到家东西都凉了大半。 陈思芸把周琎的行李箱往屋子里拖:“你赶快坐下休息,我一会儿把菜热好叫你吃。” 哪用费这功夫?周琎洗手,把袖子一卷,就?自己热菜去了。 阳光、操场、校服、试卷、油墨,单纯只有这些东西的日子结束了,她又回到了生活里。 周琎和陈思芸吃完晚饭,帮着?收拾碗筷后,陈思芸少见的没有立刻上床休息,而是?打开?台灯,坐在书桌前盘账。 周琎不?想?打扰她,回到房间补习这几天?落下的课。中途出来客厅倒水,听到异响,才快步来到陈思芸房间,发现她抱着?腿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痛苦□□。 周琎不?是?第一次撞见这种场景。 头一回看见时,她还在上小?学,身体凉了半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害怕又是?一个新的打击。现在的她已经有了经验,瞳孔还是?止不?住地?放大,担忧情?况再度恶化。 周琎快步上前,扶着?陈思芸躺到床上,帮她按摩腿上的肌肉。 陈思芸的腿往后缩了缩,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喜欢别人触碰她受伤的那只腿,却被周琎牢牢把住,不?让逃跑。 “妈,还是?再去医院看一下吧。” 时光流逝纵有一百个缺点?,也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优点?——从前治不?好的病痛,或许现在可以了呢? “老毛病了,不?用看,去了医生也只会说没什么办法,浪费钱罢了。最近多忙呀,哪有空花时间在这种事上。”陈思芸总有那么多理由。 周琎沉默着?,按得更努力了些。 陈思芸没多久就?喊着?:“好多了,不?疼了!你快忙你的去!” 周琎不?听。 陈思芸无奈:“我还得算账呢。” 周琎道:“我帮你算。” 陈思芸也是?头疼:“我记的那些符号你哪里看得懂呢?我真的不?疼了。” 周琎怀疑地?看着?她。 陈思芸道:“你这小?屁孩,我还骗你不?成?” 又不?是?没骗过。 周琎撇撇嘴,再给她按了一会儿,见她神色自然,才扶着?她坐回书桌前。 陈思芸看着?账页,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回头意识到周琎还在,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周琎问:“最近生意不?好?” 陈思芸叹口气,想?了想?还是?道:“最近常去摆摊的那些地?方开?了几家小?吃店,我这里的生意一下少很多。不?过没事,做生意总是?这样,有时候赚得多,有时候赚得少,总归到现在都没有亏本,就?不?用你担心。你呀,只要把学习学好,就?比什么都强。” 学习,对她来说不?只是?学生的本份,更是?母亲的希望、唯一的出路,容不?得半点?轻忽。 那些因为数学竞赛得到的静谧时光终究只是?意外得来,再留恋不?舍,该放下时也要放下。 她喜欢大家沉浸解题无暇他顾,眉眼相笑便能成为朋友的单纯氛围;喜欢谦逊天?才让她照见自身不?足,不?再沉浸虚假幻想?的完美……也喜欢和陆靖文之间相同的话题、意外的相撞和偶然的依靠。 离开?竞赛以后,也许这些东西都不?能再拥有。那便让它们永远留在她的回忆中。 第1章 承诺 属于高三的数竞小组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解散, 不?管这次国?赛成绩如何,他们都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自然不?需要继续培训。至于少数能进入国?家集训队的尖子生, 也不?是老苏能够继续教导的学生了。 扬汤止沸 第31节 在这个情况下,周琎和陆靖文被短暂放生, 既没有高三小?组的课可上?,又没有回归高二小组的班。曾经一起自习的习惯也被打乱, 纵使前后坐着,也没有人主动说一句话,好像在玩谁先说话谁就认输的游戏一样。 他们像两只偶然被捞到一个缸里, 意外相处一段时间, 又被放回江河的鱼。烟波渺渺,再?难相逢。 周琎和陆靖文缘分有限, 需要努力才能有自然搭话的契机,否则就连多?看一眼都要特?地回头,平白惹来怀疑。 她不?喜欢“特?意”,宁愿花时间把因为冬令营错过的课再?多?补两页回来。 于是, 直到国?赛成绩新鲜出炉, 站在光荣榜下相逢时, 他们才?正式说上?话。 成绩早就听?老苏公布了, 但看着自己的名字挂在铜牌下面还是觉得奇妙。 “有种同进士的感觉。”周琎说。 陆靖文差点笑出声。 从全国?排名来说,也确实像同进士。 他们俩的排名说好不?好, 说差不?差。铜牌无?缘国?家集训队,但高二就能在铜牌里名列前茅,怎么?看都觉得再?努力?一年会有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 陆靖文对?此说不?上?满意, 但也不?怎么?失落。他是个深信付出多?少?得到多?少?的人,眼下的收获也对?得起他的付出, 想要更辉煌的成绩,就等明年拿更多?的努力?来换吧。 他只是好奇周琎在看什么?。 于是,陆靖文顺着周琎的目光抬头,看见了光荣榜上?最顶端的那个人,陈曦。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不?那么?美妙。 周琎恰好在这时候开口:“你知道陈曦去年拿了什么?奖吗?” 陆靖文没有说话,好在周琎也不?需要他,这本就是自问自答:“他去年就拿银牌了。” “所以呢?”陆靖文问。 周琎道:“我?相信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可以考得比现在更好,因为还可以再?努力?一整年,哪怕不?那么?聪明,也不?可能一点进步都没有。但是……我?想,我?没有陈曦这样的天赋。” 陆靖文看向她,坏心情转变成疑惑看更多完结文加qqun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你在自卑吗?我?以为你是那种看到差距会想跳起来追的人。”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好像说话大?声点会伤到人。 周琎笑了一下,不?算灰心,但多?少?有些感慨:“如果看到差距就要拼命去追,那我?要追的东西也太?多?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只能用我?的长处来努力?追上?你们。 “我?跟你提陈曦,不?是因为自卑,而是觉得,我?在数学上?的才?能确实没有好到让人觉得放弃是在暴殄天物。所以,我?没有理由再?坚持了。 “毕竟就算再?努力?一年,能够拿到银牌,又或者再?痴心妄想一点,能进入国?家集训队,所得到的好处不?过是能更简单地进入a大?或b大?的数学学院。 “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说得难听?一点,数学竞赛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会无?限分散我?的精力?,阻止我?备战高考,让我?来不?及复习我?的弱项,填补一开始就埋下的弱点。 “我?家的情况……你很清楚。我?不?能接受高考失利,就要付出更多?。书读一百倍,就算有意外有紧张,影响也能降到最低吧。” 周琎说得很坦然,脸上?还带着笑。 陆靖文却道:“微笑的表情超过四秒,大?概率就是在假装,你脸上?的肌肉累不?累?” 他听?完竟然只是评价她的笑容。 哪怕周琎确实假笑到面部微微发僵,也要毫不?客气地瞪他一眼。 陆靖文下一秒却犹豫着将手搭上?她的脑袋,摸了摸她的头,算作安慰。 从她的笑容里,他能感觉到这个决定做得有多?不?容易,哪怕从理智来看,他也相信这是最好最稳妥的选择,但人难免被情感左右。 也不?知道让她不?舍的是什么?。 特?别的时光,同学的情谊,又或者除此以外的东西? 触摸着的头发又干又硬,倔得像它的主人一样,陆靖文却没有放手。他说:“你很棒,你做了最好的选择。” 人是不?能被安慰的。 安慰之前觉得自己理智冷静,安慰之后却觉得软弱委屈。 周琎道:“我?好功利啊。”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同龄人里格格不?入,没有纯真,也不?够清澈,像泥潭里的水,挣扎着想要一起流向大?海,却不?知何时就会蒸发在泛着鱼腥味的菜市场里。 陆靖文却说:“或许有人不?功利是因为不?愿意,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根本没到愿意不?愿意的程度,他们只是不?需要。”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手却是温暖的。周琎因为下了决定而空了一块的心被微微填补了一些。 会长好的。时间是最有用的。 更不?要说她向来擅长舍弃喜欢却又无?法承担的事?物。 向陆靖文道别只是开始,最难的是告诉师长自己选择了不?战而退。 周琎走到老苏办公室门前,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有些踏进去的勇气。 老苏的办公位置是整间高三办公室光线最好的一个,此刻,他并不?像往常那样和其他备好课的老师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而是戴着眼镜,给前来提问的学生答疑解惑。 那个学生周琎也认识,正是上?了高二以后突然开始悬梁刺股的陈曙天。 周琎想退回门外已经来不?及了,这两人耳聪目明,听?到脚步声便一起抬头看她。老苏直接朝她招招手,笑眯眯道:“来找我?啊?你过来等一等。” 周琎硬着头皮走过去。 陈曙天在老苏的指点中频频点头,等把题目都捋清楚,要离开了,还有些恋恋不?舍。 老苏这边已经摘下眼镜,捂上?茶杯,笑着问她:“怎么?了?” 周琎也顾不?上?确认陈曙天有没有走出办公室,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苏老师,我?打算退出竞赛小?组。” 老苏一愣,脸上?的笑下意识收敛,看着又有了往日的严肃:“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不?待周琎回答,他便率先揣测起来:“是对?这次的成绩不?满意?确实,我?也对?你和靖文有更高的期望,没拿到银牌很可惜,但这不?意味着你们这个年纪拿到这个成绩不?够好。你们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我?有信心帮你们提高。” 老苏是认真的,这让周琎有些难过,因为她只能说:“不?是竞赛成绩的原因,是我?个人的原因。” 很奇怪,哪怕在最清楚她家情况的陆靖文跟前,她都因为保有最后的自尊而无?法坦诚得太?过详细,在师长面前却没有这个顾虑。 也许是因为她不?想尊敬的老师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误会,毕竟放弃已经让人足够伤心。周琎慢慢说起家里的情况,最后道:“……冬令营结束回家,我?看见我?妈妈又在为生计发愁,时不?时还腿疼,实在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再?学竞赛。我?们家的情况虽然没有糟到让我?现在就要出去打工,但留给我?的容错实在不?多?。我?唯一的出路就是高考,上?大?学的专业也不?能乱选,最好毕业就能有稳定的工作,才?能减轻我?妈妈的负担。从这点来看,数学竞赛帮不?了我?。而我?在竞赛上?的天赋,也没有高到不?走这条路会让人觉得可惜。它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是负担了。” 周琎说到最后,目光移向鞋尖,不?敢对?上?老苏的眼睛。 老苏沉默了好一阵,问:“你怎么?低着脑袋?” 周琎这才?抬头。 老苏定睛看了她一会儿,道:“你这表情,是怕我?劝你?” 周琎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怕,是因为不?想让老师怀有希望又再?度失望;不?怕,是因为她心意已决,无?论什么?样的言语都难以动摇。 老苏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个和煦的笑来:“如果换一个人拿了铜牌就想走人,我?肯定要把他骂到清醒,但是你,我?不?骂。” 周琎的手抓着衣服,把布料都攥成一团,不?知道老苏是失望还是什么?。 老苏道:“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竞赛带的也不?是一两届,你这种情况虽然不?多?,但也见过。你退出了,我?这队里又少?一个好苗子,确实是个损失,但对?你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以前我?有两个学生跟你一样,聪明,但又不?是老天爷喂饭到嘴里的那种天才?。家里条件不?好,可自己有主见,能决断,还狠得下心努力?。他们现在都过得很好,算得上?出人头地。 “你现在的日子是苦,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傻乎乎的,即使想不?明白自己现在要做什么?,未来也能有一份出路。你一步都不?能踏错。但等过几年,你再?回过头来看,肯定会感谢现在的自己。 “你想的清楚,也真能做到,要退出竞赛小?组,我?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但你要是学习上?懈怠了,对?不?起你今天下的决心,哪怕你不?在小?组里了,我?也要把你叫到办公室来骂。” 周琎听?到最后,眼角发热,笑着抬头眨眼,抿去眼里泪意,方才?对?老苏重重点头,像承诺一样。 第1章 依靠 今年春节格外早, 期末前的课程挤成一团,险些?让人喘不?上气,还来不?及做好复习, 考试就像梦一样结束。 周琎的名次没能继续前?进,又跌落回第九名, 这个她分科之后第一次考试就取得的成绩。 这事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毕竟数学竞赛占用她太多精力,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选择放弃。 下学?期开始再全心全意地努力就好,周琎打定主意之后, 看到这个成绩便不?那么失落了。 寒假开始了。 除了不?用上学?以外, 周琎的日常没有?发生多少改变,除非被官倩倩约着出门, 否则她在家的生活规律得令人发指。 周琎每天早上起来给?陈思芸帮忙,等陈思芸出门再写作?业,中间自己做两顿饭,学?到晚上陈思芸回来以后搭把?手一起收拾, 整天的劳作?结束, 再坐在电脑前?玩一会儿, 算是全部?的放松。 这种辛苦让她踏实。 陈思芸的生意在寒假之后又好起来, 每天回来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虽然理智上知道?这是寒假人流量带来的改变,周琎还是忍不?住想, 或许也是她做了正确选择之后,冥冥之中的奖励。 除夕夜的饭菜比去年更好,陈思芸下了血本, 葱爆羊肉、蒜末鸡翅、脆皮烤鸭、螃蟹炒年糕、玉米炖排骨、番茄炖牛腩,周琎吃得肚子滚圆。 陈思芸酒喝多了, 有?点上头,拉着周琎盘这一年的账。她这一年赚得不?少,但周琎知道?她是如何起早贪黑全年无休换来的,这样一想,也就不?算多了。 陈思芸说?到最后,从房间拿来一个盒子,笑盈盈地递给?周琎。 周琎从看到外包装起就愣在原地,那是手机的盒子。 她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不?是手机,毕竟陈思芸最擅长利用一切丢了可?惜的外包装,矿泉水瓶里装的是油、是醋、是酱料,唯独不?是矿泉水,不?知道?这个盒子会不?会也这样。 她告诉自己,别期待,有?是意外之喜,没有?也不?应失落,心却还是不?听使唤地期待起来。 手机联通网络,开辟出一个新的世界,哪怕她拿着固话、抱着电脑,勉强开出一条细窄的路通向那个世界,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没有?手机,她就不?能随时随地地收发信息,用文?字不?出声地交流心情,时时刻刻记录一些?只有?自己能看的秘密。 这样的她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孤独之人。 有?时候,她也会没有?勇气地想要从众,想要和?其他人一样,想要和?他们在一个世界。 周琎打开盒子,里面放了一部?崭新的手机。她想了很久,却又羞于?定义为必需品,于?是一次次默默隐去,从未跟陈思芸提过的东西。 她买给?她了。 陈思芸的脸因为喝酒涨得通红,她有?些?醉了:“那些?人总喜欢跟我说?什么女孩发力早,男孩发力晚,上了高中以后,女孩的成绩会一落千丈。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真的觉得男孩子脑袋有?多好用,他们是想告诉我,不?要太得意。” 陈思芸揉揉她的脸蛋,好像她还是十岁的小朋友一样:“但是小琎你争气,上了高中成绩还是那么好,把?他们堵得说?不?出话,甚至开始装作?自己从来没有?说?过那些?风凉话,真可?笑。” 周琎的脸都?给?揉红了,还特地腾出一只手没收陈思芸的酒杯,嫌她喝得太急,怕她明早起来头疼。 “我一年到头就今天喝点酒,你都?不?让我喝!”陈思芸缓缓拍着桌子,委屈地抱怨,下一刻又突然伸手,把?周琎搂在怀里,摸摸头,拍拍背。 周琎被抱得猝不?及防,手里酒杯一晃,酒就洒在地上。她看看空酒杯,也不?怕陈思芸再一口干了,放回一旁桌上,心里想着一会儿把?这醉鬼送到沙发上躺着,她再把?地拖干净。 谁知道?下一秒陈思芸抱着她哭了起来,周琎手足无措。 她们从来不?明晃晃地表现爱意。 扬汤止沸 第32节 周琎没有?听过一句“我爱你”,也不?曾说?过一句“我爱你”。 这让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陈思芸喷薄而出的情感,她不?擅长这个,只能一下又一下,踩着节奏轻拍她的背,让她不?要哭得那么厉害。 陈思芸哭得累了,最后才说?一句:“做我的女儿实在太可?怜,太辛苦了。” 周琎推开她,不?让抱了,认真看着她的脸,逼她直视自己:“我乐意,不?苦不?累不?后悔。” 不?苦不?累是安慰陈思芸的。 不?后悔是真的。 哪怕在她最疲倦、最灰心,忍不?住去幻想自己有?一个更美好的家庭时,母亲那个位置出现的人也永远是陈思芸。 她希望她们一起变得更富有?,如果不?行,那她宁愿选择维持现状,哪怕是在梦里。 —— 陈思芸没有?再提除夕晚上的事,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提,还是喝多了断片,但以她过往的饮酒表现来看,像是前?者。 周琎十分理解。 母女俩当一切没发生过,继续热热闹闹过节。 周琎还沉浸在拥有?新手机的兴奋中,把?陈曙天等人的手机号码一个个存在通讯录里,好像真的会打一样。输到陆靖文?和?官倩倩的号码时,几?乎不?用看原来的电话本,便熟稔地背诵出来,哪怕她分明一次都?没打过陆靖文?的号码。 不?过这一回儿,她可?以用手机给?他们发新年祝福了,顺带告诉他们这是自己的手机号码。 周琎想起去年那条因为不?愿只有?自己一人烦恼而发出的祝福,心中五味陈杂。今年,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祝福陆靖文?,看着好像比从前?更进一步,却又感觉更遥远。因为她是他的朋友了。 周琎没被这种情绪纠缠太久,便陷入下一个烦恼——她最讨厌的、一年至少一度的,拜访周建业。 出门那天,周琎穿上陈思芸给?她买的新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鞋子也挑了内里没有?补丁、进门能脱下的一双,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露出一股不?能输的气势来。 唯独摘了那只银镯。 陈思芸拿东西的时候看到了,还问她:“怎么把?这镯子摘了?” 平常喜欢得睡觉都?要戴在手上。 周琎表情未变,轻轻巧巧地带过去:“衣服穿太多了,袖子紧,戴着难受。” 陈思芸一听便不?说?话了,只把?自己前?几?天包好冻在冰箱的水饺和?包子拿出来,放到保鲜盒里,连带着狠下心买的樱桃也分出一大部?分,要周琎一起带去周建业那。 周琎不?愿意。 辛辛苦苦包的面食,自己赚钱买的水果,凭什么给?那一家人? 陈思芸说?她:“他到底是你爸爸,以后真遇到什么事了,还指望他搭一把?手,哪能真不?往来呢?你脾气别这么硬,一年到头也就给?他们这些?东西,吃个新鲜罢了,哪里就贵重了?” 周琎在心里呸了一声,仍是一丝一毫都?不?想给?他们,但知道?不?能跟陈思芸这么说?,便推脱道?:“妈,从我们家过去公交转地铁要一个多小时,太远了,到时候东西路上化了坏了。” 陈思芸嫌她生活经验不?足:“大冬天呢,又不?是夏天,你就算在路上晃荡两个小时都?不?会坏。” 周琎垮着张脸站在原地。 陈思芸干脆转身回厨房,把?那些?冻品从保鲜盒转移到不?锈钢保温饭盒里,重新递到周琎手里,让她连拒绝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陈思芸强行把?周琎送出了门。 周琎只好提着这些?东西,摇摇晃晃上一个多小时,来到周建业门前?。 叫门之后照旧是张金芳开的门,怀里依然抱着她的大孙子。周成杰长大一岁,变得更高更壮,五官也和?赵素英越来越像,看见她时嘴角下拉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周琎一眼扫过去,仿佛看到一个男版赵素英,心里忍不?住生出厌恶。这神情被张金芳看见,立刻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仿佛警告。 她大包小包地站在门口,没有?人打算帮她拿一下。她把?东西先放到地上,脱鞋关门以后,把?外套放到架子上,再自己拿东西进门。 周琎对客厅里的人道?:“我妈送了自己包的饺子和?包子过来,要放冰箱冷冻,不?然会坏。” 她没有?自己去开冰箱的门,因为吃过教训。在这个家里,她是什么东西都?不?能碰的,一旦碰了,万一出点问题又或找不?到东西,就会赖在她身上。好像她生来就是要在这个地方偷鸡摸狗,损坏物件的。 周建业听到声响过来,有?些?不?知该怎么和?她相处,客套道?:“你妈太客气了,让你带这么多东西,东西在哪?我先放到冰箱里去。” 周琎拿出水果和?保温饭盒,道?:“麻烦拿个盒子来装,这几?个饭盒我要拿回去的。” 她什么东西都?不?想留在这里。 赵素英杀了进来:“什么东西那么金贵?又要放冰箱,又要换盒子的!” 她看了一眼刚刚打开的保温饭盒,从里面拿出一个褶边精致的手工饺子,轻蔑地扔到案板上:“这么宝贵的包子饺子,赶快全煮掉,正好晚上让她一个人吃完,省得说?我们占她的便宜!” 周建业劝了两句,被骂得狗血淋头。 当天晚上,够一家四口吃的包子饺子全端上饭桌,尽数堆在周琎面前?。 第1章 算盘 饭桌不大, 放了一盆包子和饺子以后更嫌拥挤,把其他刚出锅的?热乎菜肴都挤到除她以外的人跟前去。 周琎有?时候也好奇,分?明是他们做了错事, 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地反过来对她恶声恶气? 她举起筷子,一边想着越不让她吃她越要?吃, 气死他们,一边觉得再?好的食材由他们做出来都恶心人, 吃了要消化不良,一时举棋不定。 倒是周建业佯装好心,从周琎面前的盆里夹了一个包子。赵素英斜眼瞧着, 没有?立时说话。 另一侧的?周成杰还?不会自己吃饭, 但已经开始挑拣食物,闻到肉包的?香味就开始嘴馋, 指挥着张金芳去给他夹。 赵素英看见发了大火:“吃吃吃,成天就想着吃!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嘴里塞!” 周成杰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没被赵素英这样劈头盖脸地骂过,一时愣住, 等反应过来便?哇哇大哭, 嚎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张金芳一下心疼了, 瞪了赵素英一眼:“有?话好好说, 他人小嘴馋,吃个包子怎么了?” 赵素英也够狠心, 看都不看还?在嚎的?周成杰,只?拿眼睛瞅着周建业。周建业的?包子才咬了一口,沾了点肉馅, 吞到嘴里的?包子皮蓬松柔软,又浸满汤汁, 鲜美极了。他在赵素英的?注视下,夹着缺了一口的?包子,慢吞吞地放到一旁用来扔骨头的?碟子里。 赵素英这才满意?了,得意?洋洋地夹了块排骨塞到他碗里。 周琎冷眼看完这出戏,方?才慢条斯理道:“脏的?臭的?不能往嘴里丢,怎么就能往家里放?往嘴里丢最多也就是上吐下泻,往家里放是要?家宅不宁、人畜不安啊。” 说到人畜不安时,她特地咬着“畜”字重重落音。 周琎的?底线很分?明,赵素英说她不好,她当?她放屁,丝毫不去理会,但要?敢提陈思芸半句不好,她必然要?骂回去,将?这盆污水如数奉还?。 张金芳不爱管这摊烂事,抱着还?在哭的?周成杰回屋哄了。 赵素英大怒:“小畜牲骂谁呢?” 周琎神?态自若:“骂老畜牲。” 赵素英拍案而起,伸手想打,却被周建业一把拉住,低吼一声:“够了!” 此时此刻,他又显出点能做主的?样子,与放下包子时判若两人。赵素英不满地瞪着他,却没再?撒泼,被拉扯着坐下,耷拉个嘴角,阴沉沉地盯着周琎。 周琎决定还?是不吃那些菜了。 一是看着他们的?脸就倒胃口。二是知道,赵素英这样一闹,陈思芸辛辛苦苦包的?这些东西,在这家里除她以外没有?人会吃,等她一走,就会被丢到垃圾桶里,和臭烘烘的?垃圾一起等待处理。 这是陈思芸一褶一褶亲手包出来的?。 哪怕知道吃不完,周琎还?是想着能少浪费一点是一点。 她包子饺子轮着来,上一口才咽下去,下一口便?接着咬。 赵素英嘴上不得闲,还?要?盯着她嘀咕一句“饿死鬼投胎”,周琎看都不看她一眼。 陈思芸做人实诚,哪怕是做给周建业一家子的?东西,也没偷工减料,大抵是想着善始善终,既要?维系这份关系就没必要?在细节上恶心别人,只?可惜没人领她这份情?。 周琎吃得发撑,饱胀的?感觉从胃部一路上涌,火烧火燎得满到喉头,最喜欢的?味道逐渐变成令人反胃的?东西,血液好像直往脑袋冲,没一点留在胃部消化?。 周建业问她:“现在书念得怎么样?考了第?几名?” 周琎一边想“你知道我上几年级吗就问”,一边道:“期末考第?九名。” “第?九名?”周建业有?些吃惊,这几年他偶尔也会听?别人说周琎成绩优秀,但他以为就是客套,而且小女?孩嘛,比较自律,小时候课程简单,成绩好一些也正常,越往上读就越不行。 赵素英听?不得他们在那“父女?情?深”,阴阳怪气道:“考那么好有?什么用?她那个瘸腿老妈有?办法供她上学吗?你以为她妈为什么做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过来,不就是想从我们手里抠钱吗?” 周琎把筷子重重扣在桌上,盯着赵素英,一字一顿道:“不、准、提、我、妈。” 她知道,陈思芸让她来是不想她和周建业太疏远,也希望以后真遇到什么大事,周建业能一起帮她一把。 她不认同陈思芸的?打算,可这不代表赵素英能说这话。 周琎冷笑一声,指着周建业道:“如果当?年他没有?出轨你这个插足别人婚姻的?人,也许他现在还?是我妈妈的?丈夫。就算现在你们结婚了,他也还?是我爸爸。这么多年了,他有?给过一点抚养费吗?就算我今天真的?是来要?钱的?,那也不是从你们手里偷钱,而是拿走他应该给我却没给的?那一份。” 赵素英呸了一声:“老贱人生出小贱人!” 周琎立时扑了上去,才刚揪住她的?领子,就被周建业一把抓住,赵素英逮住机会,趁她双臂不能施展,抬手狠狠打了一巴掌。周琎的?半边脸都红了。 周建业大惊,又反身去拦赵素英:“你大过年的?打孩子干什么?” 没等赵素英回答,双手刚获自由的?周琎便?把那一巴掌十成十地还?了回去。有?的?亏不得不吃,但吃这种人的?亏,她图什么? 赵素英大概是不留疤的?体质,狠狠挨了一巴掌,脸上几乎没什么痕迹。 周建业两眼一黑,知道现在不是拉住其中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场面一片混乱。 赵素英和周琎撕扯在一起。 按理说,周琎再?能打,也只?是一个个头不高的?未成年人,和赵素英打起来要?占下风。 但有?时候“逞凶斗狠”这四个字是有?道理的?,打架最怕不要?命的?人,因为他们下手没轻重。 赵素英现在就有?些怯了。 她自知和陈思芸母女?俩的?关系说是烂透了也不为过,突然就怕周琎脑子不清楚,是真要?对她下狠手。 赵素英声音一下尖利起来:“周建业!你和你妈是死人啊!就这么看着她打我?” 周建业倒是想拦,但从何拦起?要?是像之前一样,抓住其中一个,另一个肯定还?要?不依不饶地再?补几拳。 在周建业一筹莫展之时,张金芳听?到动静,抱着周成杰出房间来看,撞见这副场景,竟然只?丢下一句话又转身回去:“建业,你拦着点,我怕伤到小杰,先带他回房间。” 赵素英气得吐血。 周琎却一点都不意?外,她曾听?过张金芳背后骂赵素英破鞋,可见张金芳只?爱周建业和周成杰,接纳赵素英也就是为了她生的?儿子。她、陈思芸以及赵素英,在张金芳眼里一文不值,今天就算打死一个在这里,她也只?会嫌晦气。 周琎没想到赵素英连这点都看不清。 赵素英实在是被压着打到疼了怕了,又兼心里一股怒火,劈着嗓子喊周建业:“你这个死人到底在等什么?真想着她和那个瘸子能把那间破房子给你啊!我呸!她们娘俩不从我们手里偷钱就不错了,还?想着人倒贴你,你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呢,做你的?春秋大梦!” 周琎的?动作慢了一瞬。 扬汤止沸 第33节 她以为自己对周建业的?评价已经够低,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的?无耻,难免有?些惊异地看向他。 赵素英难得喘息,也不敢再?撩架,往周建业身后一躲。 周建业对上周琎眼神?,有?些抹不开脸,但他一整天都想着这事,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眼下这个开场虽然糟了点,但话赶话说到这儿,也许正是坦白?的?好时机。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点慈父的?样子:“别听?你阿姨的?,我确实想跟你妈妈聊一聊房子的?事,但不是想白?拿你们的?房子。你妈妈的?情?况你也知道,她那生意?朝不保夕的?,什么时候要?查市容市貌了,她都没地方?摆摊。到时候你上大学、工作,甚至结婚,钱从哪来?我倒是想给你,但你也看见了,我这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我养呢,就算想帮你们,也只?能救急,不能救穷啊。” 周琎冷冷看着他,没露出一点动容,周建业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差点没能继续说下去。 “我是这样想的?,拿四十万给你们用,让你妈妈把房子卖给我。那房子你也知道,地段不好,又老又破,根本卖不出这个价格,四十万绝对绰绰有?余,多的?是我补偿你们母女?俩的?。我拿了这个房子,到时候隔个几间,往外面租,哪怕便?宜一些,每个月起码有?一些进账,也能填补一点这里的?家用,算是拿了这四十万的?说法。”周建业说得十分?诚恳。 但周琎不是八九岁还?哭着想要?爸爸的?小孩了。 她知道,此刻保持沉默最为明智,反正这些东西听?了就当?耳旁风,回家也不必和陈思芸讲,今天就能顺顺利利结束。 但她就是忍不住,就是不甘心,就是想要?撕开那层虚伪的?皮,把周建业的?脸放在地上,狠狠踩烂。 她说:“真这么让我们占便?宜,你旁边这位怎么一句反对的?话都不讲啊?” 赵素英气急败坏地瞪着她。 周琎对周建业道:“我没那么蠢,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想要?我们家那破房子。拆迁的?风声,我们早听?了好几年。我不觉得那房子会拆,但谁知道呢?万一落你们手里拆了,那可太恶心人了。” 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轻声说了一句:“一家子人面兽心,和你们沾上点关系,简直要?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第1章 翻脸 先前?不管什么情形, 周建业都是一副“她们两个为了小事吵起来,让他不知?道如何从中安抚”的?头疼模样。 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不管赵素英如何辱骂周琎母女,也不管周琎怎样压着赵素英撕打, 他只觉得“我?老婆不够贤惠,我?女儿也不够懂事, 我?夹在中间可真难做人”。 现在周琎骂到他头上了,眼里全无对他的?尊敬, 充满轻蔑与看不起,他那当人丈夫的?自尊、为人父亲的?威严和所谓的大男子气概一下就熊熊烧起。 “你这没教养的?样子?是跟谁学的?!” 周建业怒目圆睁,老脸涨得通红, 手高?高?举起, 眼见就要重重落下。 他的?力气和赵素英的?力气不可同日而语,又是盛怒之下出?手, 真挨结实了,嘴角破裂流血是小,万一被打掉牙就麻烦了。 也许是潜意?识知?道,这里没人会帮她, 只能指望自己, 在那一瞬间, 周琎没把周建业当父亲。这只是一个对她使用暴力的?男人, 不管他如何用语言粉饰这种行为。 而像她这样个子?矮小的?女孩,对待这种力量又大、身?形又魁梧的?男人, 最有用的?方法?不是逃跑。 周琎看都不看他落下来的?手,一脚狠狠踢出?,毫无留力, 正中周建业下/体。 周建业惨叫一声,捂着下身?倒下, 赵素英惊慌失措,张金芳被他的?声音吓一大跳,出?门来看。 周琎趁机跑了。 这回要是被周建业缓过气来,多?半要被他打个半死。周琎只恨自己长得不够魁梧,力量也无法?大到能和周建业媲美,此时只能一刻不停歇地往街上跑,跑到肺里热到爆炸,嘴里出?现铁锈味,才不得不停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来回张望,以此获得一点安全感。 周琎的?一身?热汗很快就被深冬的?刮骨风吹干,过热的?脑子?也跟着冷静下来。人一清醒,她就发现,刚刚跑得太?急,把大衣落在周建业家,手机和钱都在里面。这下糟了。 她有一瞬间想要折返。 毕竟没钱回不了家,新买的?手机也不舍得就这样不要了。 但理智阻止了她。 周建业可不会刚挨一脚,转头又能装出?个好爸爸的?样子?来,把东西都好心?还她。 周琎游荡在街头,一时间竟有些头脑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寒风把周琎吹到了一个小超市门口,里面透着昏黄的?灯光,老板一头短卷发,裹着厚实的?大衣边看电视边看店,看起来很温暖的?样子?。 周琎忍不住徘徊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借几块钱,先回家再说。 老板也许是在余光中看到她的?举动,竟放下手里的?瓜子?朝她走来,周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想要解释自己并没有不好的?心?思?。 好在老板先开了口,全然没有因?为她的?鬼鬼祟祟而产生误会:“妹妹,怎么了?” 周琎眼睛有些发酸,揉了揉,再张张嘴,实在说不出?向人讨钱的?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口就成了:“老板,我?想打个电话……但我?身?上没有钱。” 老板很好心?:“没事,收银台就有电话,来这打。妹妹,你脸上怎么回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周琎往旁边玻璃门上看了一眼,才发现方才打的?那一架显出?痕迹,右半边脸又红又肿,嘴角破了一小块,有干掉的?零星血迹,额头还被指甲划出?一道伤口,头发也被揪得乱七八糟。 不过比起身?上,脸上已经算好了,只是看着可怖而已。赵素英倒是想打她的?脸,但总被周琎压制着不好施展,只好拼命往她身?上招呼。最严重的?是腿,在打架的?时候撞到茶几尖角,方才只顾逃命察觉不出?来,现在站在暖和的?店里,反而透出?一股钻心?的?疼。 周琎对老板笑笑,道:“刚刚摔了一跤,还把钱包也给丢了。” 那些事情实在不好说出?口,涉及太?多?家庭隐私,若是过度简化,便只剩下她和她爸,以及她爸曾经的?姘头、现在的?老婆打了一架。也不知?道老板听完还会不会让她免费打电话。 见周琎不愿说,老板也没深究。她是个好心?人,但店没长脚,遇到事也跑不了,能不多?管闲事自然还是不管。 周琎拿起电话筒,突然有些犹豫。 大晚上的?,她又身?无分?文,陈思?芸接到电话肯定会赶过来。陈思?芸腿脚不便,急着从家里过来有些不安全,而且,她来之后又会怎么样? 周琎既怕陈思?芸看到她伤成这样,怒气上头,会想去同周建业讨个公道,又怕陈思?芸对她生气,觉得是她做错事,再如何也不能对长辈动手。 犹豫间,周琎下意?识播了另一个号码,除陈思?芸外,少数她能背下的?号码中,第一个闪过她脑海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比想象中快,陆靖文的?声音带着点疑惑:“喂,您好?” 周琎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陆靖文,我?是周琎。你……方便来借我?几块钱吗?” 周琎看着一旁竖起耳朵的?老板,将整件事都说得相当语焉不详,值得庆幸的?是,陆靖文问清地点以后说能来,而且很快就会到。 在那一瞬间,周琎突然就踏实了,因?为不知?如何是好而生出?的?惶恐也去了大半,她想着现下处境,有些不好意?思?:“可能还要麻烦你多?带一件外套。” 陆靖文一口答应。 挂断电话,周琎再看向老板时也多?了几分?底气:“老板,谢谢你,一会儿我?同学来了,我?会把电话钱也补给你的?。” 老板道:“这么客气做什么?一个电话才几毛钱的?事儿。” 周琎抿嘴摇摇头:“事情不是这样办的?,我?妈妈也做生意?,钱不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挣下来的?吗?我?要实在没办法?,占了您的?便宜也就算了,现在既然能给上,肯定还是该给您的?。” 确实是这么个理,周琎话又说得好听,老板便不推辞,笑眯眯地看着她,只在心?里想,这大过年的?晚上,来接的?偏偏不是父母,而是同学,可怜啊。 周琎不知?道老板的?想法?,站在玻璃门前?向远处眺望,竟找到一点小时候等待爸爸妈妈来接的?感觉。只可惜这四个字对现在的?她而言,已经烂掉一半。 他说很快,可很快是多?快呢? 陆靖文打车到附近只花了十?五分?钟,一路小跑问路,找到这家不知?名的?小超市又花了七八分?钟。 远远看到周琎趴在玻璃门上时,他已经热得脱了外套。 找到了。 陆靖文终于停下来,感到肺部的?不适,和近乎失常的?心?跳。 他来到周琎跟前?,隔着一道玻璃门,看到她现在模样。一头短发炸毛一样散着,额头上的?血痕看着骇人,右边的?脸颊明显红肿,让她看着有些不对称。她只穿了一件薄毛衣,没有外套,脚上是厚袜子?和夏天拖鞋。 陆靖文难受得喘不上气,有无数话想问,却又不想惊扰她,千挑万选之后,开场白却是:“你在门上写?什么?” 他尽一切努力,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但还是太?慢。她大概是等得久了,在玻璃门上哈气写?字,消磨时间。陆靖文到的?时候,门上新写?好的?是四个字,因?为左右颠倒,他一时有些瞧不出?写?的?是什么。 周琎告诉他:“新年快乐。我?写?了新年快乐。” 在这一瞬间,陆靖文突然非常为她难过。周琎还在对他笑。 陆靖文推开另一边的?门进入超市,把带来的?外套披她身?上,见周琎伸手时脸上表情微变,抿了抿嘴,帮她拿着外套,让她好穿一些,等她两只手都穿进袖子?里了,才蹲下把拉链一并代劳,起身?拉到最顶上。 陆靖文道:“出?来的?太?急了,衣服随便拿的?,可能有点长。” 周琎摇摇头,像只企鹅:“没关系,刚好暖和。” 陆靖文问:“到底怎么回事?” 周琎道:“能先帮我?付老板一块钱吗?是刚刚打电话的?钱。” 陆靖文回过神?来,知?道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说这些事,点点头,刚往收银台走了两步,又转身?走向货架。 周琎则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长羽绒服,再一次看到脚上穿的?周建业家的?拖鞋,尴尬得脚趾蜷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今天要来周建业家,她挑了最好最新的?衣服,不让他们看笑话,袜子?也都完完整整,没有补丁和破洞。 周琎在心?里轻轻松口气。 听到另一边陆靖文和老板结账,不知?买了什么东西,一下花了几十?块。 陆靖文塞了一听保温的?罐装咖啡到她手里,在她因?为突如其来的?温暖头脑空白时,又蹲下身?把毛拖鞋放她跟前?:“换双鞋穿。” 周琎几乎停止思?考,听他的?话照做了,脚放进毛绒拖鞋的?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温暖——原来之前?是冷的?啊,她都没发现。 陆靖文拿起原来那双夏天拖鞋,想处理掉,被周琎拦下,用袋子?装起来:“可能还得还给他们。” 陆靖文问:“到外面说?” 周琎点点头,走之前?,对老板挥挥手,再道一声谢。 第1章 交心 两个人站在街边, 被昏黄的灯光拉出一长一短两条身影,明明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看起来仿佛肩并着肩。 陆靖文注意到, 周琎刚刚的走路姿势有些怪,虽然没到一瘸一拐的地步, 但总是左脚轻右脚重?。 “你身上也受伤了?” 周琎想糊弄过去,抬头看见他的眼睛, 又觉有?些困难,点?点?头。 陆靖文冷下脸来,站在街边要打?车。年节路上车辆稀少, 只有?公交集团下挂牌的出租车还在按规定运营, 陆靖文出来时能?马上打?到车纯属好运。 周琎问:“你要干吗?” 陆靖文道:“带你去医院。” 周琎老说陈思芸讳疾忌医,却没发现, 自?己多多少少也继承了这个特点?,她上前拉下陆靖文打?车的那?只手:“我不去。” 陆靖文被她抓住左手,就举起右手,固执得很。周琎急了, 立时空出一只手去拉陆靖文的右手, 却又扯到伤口, 低声痛呼。 陆靖文这才放下打?车的手, 看向周琎,道:“手上也有?伤, 是不是?” 他一皱眉就显严肃,而且以前皱眉看她,说的都是不中听的话, 周琎不爱看他这样。 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在实话实说的基础上, 尽可能?地大事化小:“我刚刚在超市里卷起衣服看过了,骨头没事,都是淤青,走起来疼,但过几天就好了。” 扬汤止沸 第34节 陆靖文认真问她:“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去医院?” 周琎也问他:“你为?什么觉得我非去医院不可?” 陆靖文道:“生病或者受伤就该去医院,这不是常识吗?” “如果常识是指一个人在遇到类似情况时总这么做,那?么对我来说,这不是常识,”周琎硬邦邦道,等?反应过来陆靖文是好心而非攻击,才戛然软化:“对我来说,常识就是等?它自?愈,如果好了,万事大吉,如果过了几天仍不见好,再去医院也不迟。” 陆靖文突然感觉有?些熟悉,想?着想?着,他想?起了陈思芸。几乎一模一样的推脱让他恍然明白,周琎的生长环境使她确实没有?去医院的习惯,而习惯是人遇到意外、受到伤害时,心理上最需要的“一如既往”。 他以为?自?己是为?她好,却傲慢得连她想?要什么都不听。 陆靖文沉默下来。 周琎不知他心中所想?,道:“我知道很难理解,但我可能?真的不太?喜欢医院。” 她还记得那?一道又一道的繁琐程序,仿佛签不完的通知与须知,以及医生护士因为?忙碌到疲于奔命而难流露温柔的冷脸。 把这些东西留给更紧要的时候吧。 陆靖文已经准备妥协,只是忍不住最后努力一把:“我怕有?意外。你自?己觉得伤得不严重?,但万一内脏有?损伤呢?” 周琎眨眨眼,道:“人的身体会报警的,就算刚开始感觉不到,但从我打?完架到现在,也有?一个多小时了,还是没有?正常受伤以外的不适。” 陆靖文抿着嘴。 周琎凑近看他:“而且,我才十七岁,哪有?故事的主人公会因为?不去医院在十七岁‘中道崩殂’呢。” 周琎本?意是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也给陆靖文一点?莫名其?妙的信心。但这话刚说完,她就觉得坏了,怎么那?么像立flag呢? ——如果她真是故事的主人公,说完这句话就该开始出事了。 陆靖文抓住她的肩膀,有?些气?她这张嘴:“你就不能?说点?中听的?” 周琎想?说两句来着。 但他们现在靠得太?近了。 近到周琎能?看到陆靖文皮肤的纹理和瞳孔的颜色。沉浸于细节就无法关注整体,她一心看着他因色泽黢黑而嫌坚硬冷淡的瞳孔,就看不到他近乎融化的怔忪面容。 她可能?看了有?一会儿,但又或许只是一瞬。 直到陈曙天出声,带着点?疑惑:“你们俩在干嘛?” 他旁边站着怒瞪他的官倩倩。 两个人跟被抓包一样迅速弹开。 陆靖文回过神,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周琎莫名看懂了那?个眼神,陆靖文在怪她没告诉他,她还叫了官倩倩,哦,甚至还有?陈曙天。 事实上,在一时冲动打?给陆靖文后,周琎就冷静下来,把官倩倩的号码也一并想?起。她给官倩倩打?电话时比跟陆靖文说得要更多一些,官倩倩听了马上就说要赶过来,颇有?些怒发冲冠的味道。反倒是周琎注意到外边沉沉夜色,开始担心她一个人过来不安全,拒绝了。 没想?到官倩倩带着陈曙天来了。 此刻,官倩倩对于带来陈曙天这件事深表歉意:“我担心只有?我们两个女生不安全。”那?时的周琎听起来正在水深火热之?中。 另外,她也没想?到陈曙天会那?么没眼色,更没想?到陆靖文已经在这里。 周琎摇摇头,以示没事,转向陆靖文时,理直气?壮:“打?一个电话五毛钱,我请你帮我付了一块呀!陈曙天是倩倩带来的,我不负责。” 所以不怪她没说,怪他不食人间烟火。 陆靖文:“……” 场面一时安静,唯有?只听说周琎需要帮忙就被官倩倩拉出来的陈曙天发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琎:“……” 四个人最后坐在药店里,拿着店员看过周琎身上伤口后建议的药,一边听周琎说话一边给她上药。 周琎想?过很多次自?己会怎样和朋友们提起自?己的家庭,在她的假设中,那?应该是严肃的、压抑的、抛下所有?自?尊才能?说出口的,最后所有?人都苦着一张脸,想?安慰都无从开口,她则故作开朗地笑笑,表示一切都已经过去。 她没想?到,现实会……那?么简单。 也许因为?这是三个听说她有?事,能?在春节期间大晚上跑来帮她的朋友。 看着他们,她突然就有?勇气?说出口了。 周琎从陈思芸出车祸说起,深感第一句话最难出口,后面就轻松许多,像是这么多年压抑在心里秘而不宣的情感都一并迸发,得到彻底宣泄。 说到陈思芸的不幸时,他们帮她叹出心中那?口气?;说到周建业的离开时,他们为?她谴责抛弃责任的人。 他们像是一面忠实可爱的镜子,照出她已然无波无澜的外表下,曾经波涛汹涌的心。 周琎终于说到今天,甚至能?一比一地复述赵素英的原话。 陈曙天第一个跳起来,说要帮她“找回场子”,不知道他从哪学来的古惑仔发言。官倩倩还在帮她的腿上药,不方便有?太?多动作,却也跟着一起破口大骂。 陆靖文倒是一如既往,冷着脸看她的腿,不知道是因为?她腿上那?一大片青青紫紫和破皮伤口皱眉,还是因为?赵素英说的那?些话。 周琎看着自?己的朋友们,突然发现,原来此时此刻之?前,她是孤独的。只是因为?没有?尝过真正意义上的陪伴,也就不知道那?叫孤独,直到现在。 她笑了一下:“不过没事,我已经打?回来了。” 她自?信地秀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看到这些了吗?她伤得可比我厉害。” 陆靖文看着她身上,淤青的淤青,破皮的破皮,流血的流血。想?要抬手在她额头上重?重?点?一下,又看到那?一道依稀愈合了一些的血痕,动作不自?觉变成?从官倩倩手里接过碘伏,轻轻涂抹过她额头的伤口,在她的叫疼声中开口:“等?你可以毫发无损的时候再炫耀吧。” 伤成?这样了还笑。 官倩倩看着空荡荡的左手:“……” 她忍! 周琎微笑,点?头,糊弄,继续往下说起来,直到说完她的惊天一踢。 不知道是不是男性在这事上有?通感,周琎分明只是文字描述,连动作示范都没有?,却清楚看见陈曙天的表情也跟着扭曲一瞬,好像被踢的是他一样。 陆靖文虽然没有?这种夸张反应,却也流露出一种熟悉的不赞同来。 周琎心想?,他俩要是说一些不中听的话,她是会生气?的。毕竟他们现在都是她的朋友,对朋友,在轻易抛弃之?前,是可以先选择生气?的。 结果陈曙天一心沉浸幻痛难以自?拔,陆靖文想?说的也只是:“你这样激怒他很危险,他名义上还是你爸爸,也知道你们住在哪,他随时可以找到你,这不是你逃了一次就能?解决的。” 官倩倩和陈曙天担忧地看向她。 周琎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理解她,宽容她,甚至支持她。没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讲“他怎么说也是你爸爸”“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女孩子家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你以后是要去当流氓吗”。 没有?这些指责真是太?好了。 她说:“你们不用担心。他在好地方上班,讲风评。他穿鞋,我光脚,他是玉,我是石。真闹起来,他怕我,我不怕他。” 周琎话锋一转:“不过……我现在确实碰到一个问题。我妈过年刚给我买的手机落在他家了,你们觉得我还有?办法要回来吗?” 官倩倩和陈曙天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在周琎把周建业家闹得那?样人仰马翻又跑出来后,能?怎样取回自?己落下的东西。 陆靖文想?了想?,道:“可以试一试。” 第1章 珍玉 陆靖文能想到, 而周琎没想到的方法?,是报警。周琎不得不承认,在?“光明正大解决问题”这条路上, 她实?在?没有什么经验,因为她从来没有依靠过这些正规机构, 就像不愿依靠医院一样。 但他?们都?陪着她,她或许可以试一试。 四个人在?春节的晚上乌泱泱地挤进附近派出所的小门, 把值班的警察吓一跳,听完报案内容后才松一口气。 周琎没打?算说谎,以让形势更偏向自己, 只是记着陆靖文的建议, 尽量不流露太多感情色彩,省得?过于激愤反而让人觉得失于客观。只不过在提到周建业时, 没详述如何?攻击他?的“弱点”,只说为了不被他?打?,踢了他一脚就跑了。 周琎担心“先扬后抑”,在?给值班民警看完比较显眼的伤后, 还特地强调:“我没吃亏, 我都?打?回去了。” 饶是如此?, 年轻小民警心里也有计较, 什么样的大人会跟小孩子讲这种话?还打?得?难舍难分?。 那种顽劣不堪、逼得?大人拿皮带抽的少年不是没有,但眼前这个, 看着不太?像。读书时大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姑娘要是混社会惹事的,也不至于自己连同一群朋友看起来都?是正经读书的学生。 要真是这样, 他?们也不用报警,拿着玻璃酒瓶去敲她爸的门就是。 小民警有了初步判断以后, 再打?电话给周建业时就有心理准备了。电话那头是个女?人,也不认真听他?说的话,先把他?当成骗子,骂到狗血淋头,最后更是直接拔了电话线,他?再打?过去都?是忙音。 小民警看向周琎:“家里只有这个电话号码吗?你爸爸有没有手机?” 周琎强调道:“他?们家固话只有这个号码,手机的话我不是很清楚,我跟他?其?实?不熟。” 小民警看看外面?天气,一抹脸,转到里间跟同事说了一声,出来着看四个稚气未脱的学生,感觉自己像鸭妈妈似的:“走吧,我跟你们上门。只是想把手机要回来是吗?” 周琎想了想,道:“还有我的大衣、鞋子和我家的保温饭盒。” 小民警:“……好?,都?帮你拿回来。” 他?以为周琎还有别的诉求,结果是这! 一行?人到周建业家门口,小民警让几人站在?他?身后,一边敲门一边报自己的警号和出警原因。陆靖文注意到,隔壁的邻居悄悄开了一条门缝,他?故意不去看他?,让他?能多听两句。 张金芳来开的门,手里还抱着周成杰,看到警察神色一变:“警察同志,这是……” 她话说到一半,看到小民警身后的周琎,顿时把周成杰往地上一放,眉眼一吊,叉腰开骂:“你这丧门星还敢来?好?啊,警察是你喊来的是不是?” 张金芳还伸手,想打?周琎,被小民警一把制止:“干什么呢?” 张金芳立刻哎呦叫唤起来,毕竟是老人家,小民警也不敢用力抓,见她喊疼也就松手。谁知?道张金芳只是使了一个老人特有的狡猾手段,一脱身又要来撕扯周琎。 但这次还是没成,她碰都?没碰到周琎,就被陆靖文拦住了。张金芳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如果将这种辨别力放到做好?事上,就叫明察秋毫,但是放在?做坏事上,就叫欺软怕硬。 她一眼看出陆靖文不好?惹,甚至比一旁的民警更让人顾忌,毕竟穿了一身警服就要守比普通人更严的规矩,而陆靖文说:“这位奶奶,请你站稳些,别往前凑,不然撞到我被反作用力不小心弹回去,我可付不起什么责任,最多也就赔你点钱。你这年龄要是摔一跤,就为换点钱,划不来的。” 他?语气温和,内容却有够刺耳,张金芳被有意无意地威胁到哽住。 陆靖文还有闲暇侧身看周琎状态:“没事吧?”被亲奶奶追着打?骂。 周琎乐呵着呢:“没事,看她急成这样,周建业应该痛得?不轻。” 张金芳才不会为赵素英出头呢。 陆靖文拜服于她的心理健康程度,低头看到张金芳腿边的周成杰,白?白?胖胖的手上,套着一个模样眼熟的银镯。 他?回头看了周琎光秃秃的手腕一眼,突然懂了。 张金芳看到两人情状,气得?破口大骂:“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做狐狸精!” 周琎笑死了,管她这个受害者的女?儿叫狐狸精:“你别乱讲,狐狸精是你儿子老婆!哪怕谁都?能骂两句,你们家也不配骂的!” 扬汤止沸 第35节 小民警被她们吵得?太?阳穴都?要凸起来了,又不好?偏帮,只好?对着周琎说:“你也少说两句!” 声音又轻,语调又平和。 周琎轻快地应了。 周建业和赵素英两口子终于姗姗来迟,盖因一个浑身酸疼,一个胜似扯着蛋,难免步履蹒跚,两人一看到周琎就想发怒,但看到旁边警察,又硬生生忍住。 赵素英是个窝里横,对着外人就像没生儿子时在?周琎跟前的样子,她想着先前挂断的那个电话,一时不敢出头,躲周建业身后去了。 周建业强忍着,对小民警笑得?春风化雨,询问他?为何?上门。 可他?表现得?越和气,小民警就越警惕,周琎身上的伤还没消呢,怎样温和的慈父才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小民警开始根据周琎报案时的描述进行?问询。对周建业来说,这跟把他?的脸撕下来放在?地上踩没有任何?区别,尤其?这边邻里邻外的隔音并不算顶好?,他?都?能看见对门人悄悄打?开的门缝了! 周建业再三邀请民警进门被拒绝后,为了避免和周琎在?这里争吵,抖落出更多丢人之事,只好?火速一五一十地说出晚饭场景。 小民警在?确认两方描述能基本对上后,把两边都?批评教育一番,再要周建业家把周琎落下的东西拿出来,故意当着这一家子的面?对周琎说:“东西收好?,以后再碰到大人打?你,还得?记得?报警。” 周琎应了一声,特地在?大家转身离开时留了一小步,对周建业道:“我以后不会再来这了,你也别来我们家,我知?道你单位在?哪。” 这话听起来像是约了在?周建业单位见面?,但该懂的人都?懂,她在?威胁呢。 周建业气得?嘴唇发抖,但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那份小有体面?的工作,听完以后,确实?打?消不少念头。 周琎说完,便快步赶上大部队,两手搂住旁边的人,然后说:“疼。” 左边的官倩倩无奈地看向她,右边的陆靖文冷酷无情:“活该。” 陈曙天把他?们一个个看过去,问:“你排挤我啊?” 周琎大笑。 事情终于结束,陆靖文送周琎回家,陈曙天陪官倩倩。分?别之前,官倩倩上来抱了抱周琎。 周琎抱着朋友,觉得?浑身上下的疲惫都?消了,还有空对官倩倩耳语:“你们和好?了?” 官倩倩拧了拧她的脸,道:“看开了,不在?意了,又一起度过那么长时间,不是和好?,是本来就是朋友。”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时过境迁后的坦然,反而让周琎有些怅然。 陈曙天感受不到这些暗流涌动,只是为防“排挤”,主动上前:“我也要抱!” 像叠汉堡一样,把周琎和官倩倩一起抱住。 老实?说,有点拥挤,但在?这个兵荒马乱到有点神奇的夜晚,这样的拥抱竟是让人安心的。 陆靖文看见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盯着他?,慢吞吞地、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把所有人都?抱住了。 大家分?别在?路口。 陆靖文把周琎送回家楼下:“真不要送你上楼?” 周琎摇摇头:“这栋楼的隔音很差,你今天送我上去,明天整栋楼的人都?知?道有男生送我回家了。” 陆靖文只好?作罢,将帮忙拿了一路的保温饭盒还给她。周琎挥挥手,转身上楼,却被陆靖文拎住后领子,硬生生拽了回来。 周琎:“?” 陆靖文欲言又止。 周琎道:“你再不说话我就上楼了。” 陆靖文方才道:“不要再以身犯险……你也是玉。” 周琎直到走到家门口,胸腔里还有什么东西在?震荡,她想了想,又往下走了半层,透过露天的平台,看到楼下的陆靖文。 他?朝她挥挥手,确认她到家了,才转身离开。 周琎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方才转身上楼,掏出钥匙进门。家里灯火通明,陈思?芸浑身无力地瘫在?沙发上,听到她的声响立刻起身,又因为站不稳而摔回沙发上,又急又气:“你去哪了?为什么不说一声?怎么才回来?我打?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周琎很少在?周建业家待那么久,陈思?芸有些担心,便给她打?电话,谁知?道一连几个都?没有人接,再打?电话给周建业,那边也只是吼了一句,说周琎已经离开,就把电话挂断,不肯再接,更不用说赵素英。 陈思?芸急得?要死,差点想要报警,好?在?周琎回来了。 周琎掏出手机,发现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她走到陈思?芸跟前,已经编好?一整套足以糊弄过去的完整谎话,脑海中却闪过陆靖文的那句话。 或许,她是足够重要的,重要到陈思?芸可以为她放弃一些固有观念。 周琎第一次说:“妈,我疼。” 她脱掉外衣,卷起袖子和裤子,露出伤口,开始叙述今天、乃至从前所发生的一切。 第1章 开店 陈思芸抱着周琎哭了一晚上, 一边哭一边骂,甚至打周建业电话过去?骂,周建业挂电话就打给赵素英, 赵素英挂电话就打他们?家固话,打到他们关手机拔电话线为止。这么多?年来, 纵使文化水平不高,也一直斯斯文文的女人, 愣是被逼着耍了?一回儿流氓,骚扰得周建业全家不得安宁。 等过了?一晚上,周琎早起, 以为会看见一个没精打采的陈思芸, 谁知?道陈思?芸除了?眼下两个黑眼圈看起来像是熬了?一宿,其他地方都神采奕奕。 陈思?芸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以后就没爸爸了?。” 周琎早当自己没爸爸了?, 乍一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应该惊喜,只问?:“那奶奶呢?”她也不是很想认。 陈思?芸看她?一眼,没好?气?道:“我的意思?是, 你以后就只有我啦!” 周建业那边的亲戚就当一个都没有。 周琎心想, 她?早就只有她?了?, 只是陈思?芸现?在才发现?而?已, 面上只笑笑:“那最好?啦。” 陈思?芸马上宣布了?她?的第二个决定:“我想开家店。” 这回周琎切切实实吃了?一惊。 陈思?芸这样决定,自然也有她?的原因。她?从前总想着稳妥, 要给周琎一点点地攒钱,哪怕摆摊赚来的钱比想象中稍多?一些,也不敢去?想开店的事, 生怕万一赔了?,这么多?年辛苦倒贴进去?不说, 周琎以后上学结婚都没积蓄可用?。 当然,这种攒法也有不足,太少、太慢、太辛苦。但陈思?芸那时总有一种天真的想法,觉得在升学、结婚这种大事上,周建业这个做父亲的也会出?一笔钱,两边一合,这钱便算不上少,不至于被人看轻。 而?她?摆摊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不算正式职业,但周建业的单位光鲜呀。父母两个能有一个撑得起场面,别人就不会太笑话周琎。 这些幻想都在昨天晚上破碎了?。 陈思?芸从来没想过,周建业不只没为周琎准备任何东西,还想连她?们?傍身的房子都拿走,哪怕拿四十万来换,也是因为他觉得这栋房子的价值马上就会超过四十万,归根到底还是要她?们?娘俩做亏本买卖。 陈思?芸不指望这种人能在关键时候为周琎撑腰,也不指望他的光彩能落在周琎身上几分,让她?跟着长?面子。 周琎的面子和前程,还得落在陈思?芸和周琎自己身上。 一旦明白周琎能依靠的人只有她?,从前那些被陈思?芸有意无意忽略,在想象中拿周建业填补,以为会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东西也就浮现?出?来。 她?不想等周琎结婚,父母桌上只有自己一个的时候,她?还连个正经职业都没有;也不想万一周琎不结婚,没法跟人合力买房,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时,她?却无法为她?提供首付。 而?这些,都是像现?在这样,按部就班摆摊所?无法避免的未来。 陈思?芸想改变这一切。 周琎从来没有这样高兴,和周建业一家打架的时候,她?以为这是她?人生的低谷,却没想到会是变好?的开端。 她?并不觉得这生意一定能做强做大,但陈思?芸愿意去?拼去?闯,哪怕最后结果不那么好?,她?也高兴。 周琎对陈思?芸道:“妈,你放手去?做吧,我会支持你的。” 陈思?芸小心翼翼道:“我想把你上大学的钱和应急的钱各留一笔,剩下的钱都慢慢投到店里。” 再不济,她?们?还有这套小房子,哪怕始终拆不了?,有这么个传言,也可能卖出?一个还不错的价格。 周琎一点意见都没有:“妈,这本来就是你的钱。” 陈思?芸应了?一声,也露出?点笑来:“这么大的事,我想还是跟你商量看看。”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而?且有的时候,看得比她?这个大人透彻。她?也怕自己一意孤行,最后闹得家宅不宁。 这事就这么敲定,在周琎开学之后的第二个月,陈思?芸的店开起来了?。 周琎第一次邀请自己的朋友做客。 陆靖文是到的最早的一个。 陈思?芸把店开在老街上,这里曾经非常繁华,但在新发展商业区的冲击之下日渐落寞,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不少学生逛街的时候会来这里,有一定人流量。 陈思?芸盘下一家因为经营不善倒闭的小吃店,针对年轻学生,重新装修成明亮整洁的样子,平素弄吃食时也都注意口罩手套,看着就比别的店多?一份干净。 至于菜单,还是她?常做的那几样,除了?卤味、麻辣烫、酸辣粉以外,再添一个凉皮,全是低价小吃,在学生的承受范围之内,做起来也不复杂。店里还招了?一个手脚利落的大姐一起帮忙,一切都井井有条。 陆靖文踏进店里时,陈思?芸的“要吃什?么”已经问?了?一半,在认出?他后变成一个亲近的笑,对楼上喊道:“小琎,你同学来了?!” 然后招呼陆靖文坐下。 周琎过了?一会儿才从二楼下来,手上端着托盘,里边是收拾好?的碗筷和用?过的餐巾纸,原来她?刚刚在楼上帮忙。 陆靖文有些惊讶。 虽然那天晚上,周琎鼓起勇气?在大家面前坦诚,但那更像一个特例。就像一只蚌类,只偶尔张开蚌壳进食,没有一直袒露柔软内里的道理。 周琎是害怕狼狈的人,现?在却在不停地对他们?自揭伤疤。 周琎对陆靖文笑了?一下,转身先进厨房帮忙。她?戴上手套,把厨余垃圾和普通垃圾分开,盘子泡到有洗洁精的不锈钢盆里先洗一遍,再拿出?来用?流水反复冲洗直至干净,最后放到一旁架子上沥干。 她?的动作很熟练,一看就是积年老手,利落如行云流水。 陆靖文的记性很好?,所?以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对周琎说——“对你妈妈好?一点”,好?像她?是什?么不知?体恤母亲的人一样。事实上她?远比他这种只动了?嘴皮子的人做得多?,只是他不知?道。 等陈思?芸看到,周琎把那一池子碗碟都洗完了?。陈思?芸赶忙推她?出?厨房:“赶快招待你同学去?,这里不差你一个。” 周琎无奈,走向陆靖文,解释了?一句:“帮工的阿姨家里有事,今天临时请假,但说的时间太晚,你们?都出?发了?,我想跟你们?改期都来不及。” 陆靖文道:“没事,要不要帮忙?” 周琎看着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因为想象不出?他做家务是什?么样子而?认真犹豫了?一会儿,好?在最后还是礼貌占了?上风,遗憾道:“让客人帮忙,我要被我妈念死的。” 两人说话期间,官倩倩和陈曙天前后脚也到了?。官倩倩指责陆靖文不守时——来太早了?,显得他们?这些准时到达的人很没诚意。 几个人吵闹成一团,陈思?芸也出?来,笑眯眯地请他们?点些吃的,点完就将人赶到二楼。 周琎原本想在一楼坐着,这样看到陈思?芸忙不过来时还能去?帮把手,但开店以后的陈思?芸主见也硬了?起来,说要她?上楼就绝不改主意。 周琎最后还是带朋友上了?二楼。 陈思?芸做惯了?小吃,东西都早早备下的,哪怕只有一个人也麻利得很,很快就把东西都端上来。 官倩倩下去?拿了?几瓶饮料。 他们?边吃边聊,聊到后头,肚皮都撑得滚圆,陈曙天还在那感叹呢:“你妈妈做的酸辣粉真好?吃。” 扬汤止沸 第36节 听了?这句话,周琎才注意到,二楼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生意竟比往常差了?很多?。 她?还来不及深想,二楼的灯就灭了?。周琎吓了?一跳,没有叫出?声,只是道:“可能是短路了?,我去?看一下。” 她?摸索着想要靠墙走,却被人一把抓住,没让。 黑暗之中,陈思?芸端着插好?蜡烛的蛋糕出?现?,烛光中隐约能看见她?的笑脸。 周琎愣住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过生日,今天也只是想和朋友一起吃顿饭,感谢他们?的照顾而?已。 生日的事,她?谁也没说,但他们?还是知?道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官倩倩带头一边拍着节奏一边唱起生日歌,陆靖文松开手,轻轻附和。 周琎在陈曙天的敦促下,闭着眼睛,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想来想去?,最后希望,今晚这里的所?有人,都能健康快乐。余事不求。 二楼的灯重新亮起,陈思?芸分了?一块蛋糕,笑吟吟地下楼。 楼下空无一人,为了?今晚这顿饭,她?早早关了?店,只留一个窗口,像从前摆摊一样招呼外带的客人。 陈思?芸坐在窗口,一边吃蛋糕一边落泪,一边落泪又一边露出?个笑来。 她?在想,有多?久没见周琎跟同龄的孩子在她?面前开心地玩在一起?她?又有多?久没给周琎买过蛋糕? 今天若不是周琎的朋友让她?参与进来,大概她?永远不会想起这事,总是让周琎和她?凑合着过。 好?在,以后都会好?的。 二楼上,周琎正在收礼物?。 这些突如其来的好?意将她?打蒙,她?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已然有些灵魂出?窍。 直到最后一个送礼的陆靖文拿出?一双鞋,放在她?脚边,见她?没反应,想帮她?换上试一试。 周琎猛地一缩脚,瞪向他。 陆靖文还蹲在地上,抬头看她?时倒是很坦然:“你自己来?” 周琎回过神,看着脚上那双“爱鞋”,有些犹豫,却听陆靖文道:“没关系,我挡着呢。” 他都知?道,所?以没关系。 陆靖文看见这双鞋的第一眼就想送给周琎,只是那时候,他连想要让周琎正经吃饭都只能通过请家教这种方式迂回。 可时至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觉得这双鞋能直接送了?。 他隐隐觉得,周琎不会拒绝,也不会被伤害。 周琎脱下旧鞋,还是忍不住藏到一边,最后穿上新鞋,合脚又漂亮。 陆靖文轻轻对她?道:“不用?把所?有都展现?给我们?看,藏着点也没关系。” 他在说今晚请客到这里的事。 陆靖文理解了?她?曾经的自尊。 周琎却摇摇头,道:“我想习惯,不过可能要慢慢来。” 她?为陈思?芸自豪,所?以不允许自己再为所?谓贫穷自卑。比起伤神虚荣,她?更想大大方方地承认已有的一切,再为未满足的欲望而?努力奋斗。 第1章 传导 周琎期中考又往前爬了?一名, 第?六名,和榜一的陆靖文隔了?四个人,差了?十五分。 到?了?这一步, 每一分补起来都不?容易,但好歹有个希望在前面吊着, 她现在连骑自行车都挂着耳机放英文歌练听力,用的还是从市场上淘的二手mp3。 抛却贫穷羞耻以后, 旧货市场就是藏宝阁。同样的东西,换上?干净酷炫的外壳,再增加一些对周琎来说可有可无的高级功能, 便是她手里东西五到?六倍的价格。如果她手里有充裕的钱, 当然?可以精益求精,但眼下来看, 这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所以没什么好掩藏。 周琎甚至献宝一样,跟陆靖文炫耀:“你看我淘到?了?什么,只要五十块哦。” 陆靖文果然?没有嫌弃亦或可怜她,很?认真地?从她手中接过mp3, 顺带测试了?一下几个常用功能, 道:“不?错。下次想要买电子产品可以叫上?我, 我还是有一点点研究的, 保证帮你挑到?性价比最高的那个。” 周琎说好,然?后在一起骑车回家的那一小?段路上?被?陆靖文摘了?耳机:“路上?危险, 不?要听。” 周琎想说,她的声音开得并不?大,如果有汽车鸣笛, 她能清楚听见,而?她也真的很?差这一点时间。 但她愿意接受这份关心。 晚上?回去迟睡一些好了?, 在家可以全神贯注,用新闻代替英文歌,效果更好,半个小?时就能有路上?几十分钟的效果。 高二下学?期期中考后的日子过得飞快,平静、忙碌、规律,像面包房里按点出炉的面包一样,平淡中又?有浓郁香气。 周琎几乎沉浸在这种?平实幸福中。 闹钟可以设到?六点钟,时间充裕到?能和陈思芸一起坐着吃完早饭;骑车到?学?校时教室已经零零散散有人,可以互相?笑着点头问好;老师快要讲完高中所有课程,抓着进度想把高三一整年拿来复习,恨不?得给所有学?生做个开颅,把知识暴力填鸭;她急着将那些越来越深、越来越广的知识吞吃入腹,忙到?无瑕悲伤烦闷,充实得好像所有努力都会得到?回报。 而?最幸福的是现在。 结束几乎所有作业和学?习的晚上?,和陆靖文又?或朋友们走在前往自行车棚的路上?,再结伴同行,度过一小?段没有学?习的谈天说笑。 今天只有陆靖文。 五月多的天气已经很?热,他穿着短袖校服,露出小?臂上?修长的肌肉线条。周琎走在他身?边,也许是靠得太近,有时会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臂,激起一片战栗。 周琎不?自在地?往旁边走了?一步,隔出安全距离以后,难免有种?不?再亲近的失落,却也让人免去忽高忽低过山车一般的心跳折磨。 陆靖文却不?知道她这番心理活动,单纯觉得她离得远了?,投来疑惑眼神,轻轻半步又?拉回距离。 周琎心里涌现一种?微妙的欣喜与挫败。 开心他的亲近,无奈他的坦然?。心里有鬼的人才做贼心虚。他心无一物。 周琎装作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的样子,三两步跑进停车棚,也跑出这一瞬间的古怪氛围。 这个时间回家有个好处,学?校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自行车棚里的车没几辆,找都不?用找,往往顺着白?天停车方向?望去,遗世独立的那辆就是。 今天却没那么好找,周琎往惯常停车的角落看去,一辆车都没有。出于对自己爱骑车龄和磨损程度的信任,周琎没急,正常走过去,果然?在地?上?找到?了?躺倒的自行车,没有丢失,估计是其他人取车时不?小?心碰倒了?。 周琎把车扶起,却发现链条掉了?。 另一边陆靖文推车出来,没看见她人,又?折返回来:“怎么了??” 周琎想踩下脚撑,让自行车立住,却一把将整个脚撑踩掉了?,部?件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她抬头,眼神有些放空:“……” 陆靖文偷偷抿嘴一笑,把自己的车往墙边靠,上?前帮她扶住车头:“没事,脚撑掉了?也不?影响骑,买个配件改天我帮你装上?。” 周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一边撸起袖子蹲下检查,一边道:“不?用,这种?活我也能干,其实只要有螺丝刀和老虎钳,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陆靖文都来不?及换她扶车头,她人已经上?手修链条了?。 他有时候觉得她像野草,风一吹便蛮蛮生长,不?被?任何植物图鉴收录,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地?长成她喜欢的样子。 陆靖文看了?一会儿,放弃上?手帮忙,专心当好扶车工具人。他做得不?会比周琎更好,如果她不?需要他,他相?信她的处置就好。 周琎沮丧地?站起来,满手机油,道:“磨损过度,装不?回去了?。” 陆靖文看了?眼这车,老实说,它从一开始出现就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出乎他的想象,但有些零配件的寿命就这么长,不?是这个出问题就是那个出问题,干脆换辆车会比一个个换零配件合适很?多。 他这样想,但没说。一次次的事情让他明白?,他眼里的世界很?少受到?金钱束缚,所以他眼里的最好,未必是周琎的最好。他不?愿把自己的想法凌驾于周琎之上?,不?想让她一次次从自己这里感到?世界落差。 陆靖文只是从包里拿出湿纸巾,问她:“你想拿去修还是?” 周琎想了?想,俯下身?把几个关键部?分的零部?件又?检查一遍,依依不?舍道:“算了?,再换就不?划算了?,它工作那么久也该退休,我重?新买辆新的二手。” “新的二手”在陆靖文脑子里一晃而?过,这个词又?好笑又?辛酸,让他忍不?住低头抓过周琎的手,用林漾塞到?他包里的湿纸巾一点点给周琎擦手,连手指根都不?放过。 机油难擦洗,陆靖文擦了?几遍都不?干净,几乎将这当做一件难事认真对待,直到?不?经意抬头,看见周琎死死盯着手心,完全不?看他,脸却已经红透。 这股热意好像从她的面颊传到?手上?,通过两人相?握之处迅疾传入他掌心,然?后流入四肢百骸,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陆靖文顿在原地?。 周琎趁势收回手,道:“我回家再洗吧,估计要用洗洁精。” 陆靖文才从那个轰鸣世界回神,看着周琎,半晌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道:“我陪你去买车?” 周琎有些犹豫。 陆靖文好似理智回归,冷静道:“明早还要上?学?呢,没车你怎么来?走吧,速战速决,不?会浪费多少时间的。” 周琎最终接受了?陆靖文的好意。 她第?一次坐在男生的自行车后座,将书包背在身?前,还有未擦净机油的手心包着一张餐巾纸,紧紧抓住座位两边,好在不?抱着身?前人的情况下保持平衡。 陆靖文骑了?一小?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停了?下来,周琎没有防备,手还紧紧抓着座位,人却往前撞去,一头砸上?陆靖文的背。和想象中一样宽阔、坚硬。不?算太痛,但有点尴尬。 如果这是游戏,对陆靖文来说,这伤害最多是hp-1,意思意思罢了?。 他毫无反应地?转过身?,对周琎道:“你可以听歌。” 周琎一下没反应过来:“?” 陆靖文也没有不?耐心,解释道:“你可以用这个时间练听力,我会好好骑车的。” 他还记得周琎的“高危行为”,但现在有他,可以安全听了?。 周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话拿出耳机,播放出那些从陆靖文那里听来的英文歌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出软弱,轻轻将头靠在陆靖文的背上?,沉浸在这一瞬的美好之中。 不?够熟悉的语言应和着优美的旋律,将她短暂与现实隔离。 她闭着眼,脑海中浮现第?一次见到?陆靖文时,他的样子。 周琎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明白?。 她喜欢陆靖文,或者说,要比喜欢再多一点。 这曾经只是一点微妙好感,在他的不?屑与刻薄之下变成敌意,让她充满和他互相?伤害的欲望,后来又?在他的愧疚和弥补之中被?荷尔蒙裹挟着变回心动,叫她得陇望蜀地?想要更多。 好在她很?擅长压制欲望,也习惯了?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只可惜她也是人,难免伤心难过。为了?不?再受这份没有回应的感情影响,她妄图不?再喜欢陆靖文,却在一件又?一件接踵而?至的事件中找到?借口,继续接触着、留恋着,没能彻底离开。 就这么到?了?今时今日。 周琎已能清晰感到?,哪怕陆靖文对她没有所谓男女之爱,也付出了?一份弥足珍贵的真情。 也许她的本性就是这样,看着理智实则贪婪,说着知足,其实是害怕要丢失已经得到?的东西。 她不?愿意疏远陆靖文,因为不?想失去他愿意付出的这份情,哪怕无关风月。 而?她爱而?不?得的痛楚或许也不?是全然?无望解决,既然?做不?到?不?喜欢,那么就努力不?渴望。 期盼,却落空,才是一切苦痛来源。 扬汤止沸 第37节 她想就这样,沉浸在喜欢他的幸福之中,不?再期盼他也同样喜欢她。 而?她会一直喜欢他。 直到?他喜欢上?某个其他人为止。 第1章 报错 陆靖文一直很用功, 最近更是尤其刻苦,闹得跟他一起?上数竞小组的陈曙天也在不知不觉中努力起?来,甚至学到流鼻血。 亲眼看见鼻血落到作业纸上的?陈曙天?:“……” 陆靖文不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 拿了?包纸巾给他,叫他:“不要仰头, 人往前倾。” 陈曙天?照做,还好本身流的?就?不多, 一会儿便没事了?,方才悲愤道:“你最近那么努力干嘛!又不是我们高考。还有一年呢,现在就?开始冲刺, 不怕跟我一样?” 陆靖文隐约嗅到一点怪罪他的?气?味, 一把拿回餐巾纸,道:“东西还我。” 陈曙天?这才老实下来, 恢复平常:“说真的?,你最近那么拼干嘛?” 陆靖文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便道:“你没看见吗?周琎追我后头呢, 跟得可紧, 我要是再不加把劲,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超过?去。” 陈曙天?好奇:“周琎要是超过?你, 你会怎么样??自尊受损、无颜见人、自惭形秽、反目成仇?” 前面也就?算了?,后面都什么东西, 陆靖文真诚建议陈曙天?有空的?时候把语文重修一下:“她要是能?拿第一,我为她高兴。” 搬到古代,周琎也算十年寒窗的?典范, 既有天?资又有毅力,夺得桂冠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但?我也不想输。” 换作从前, 名次对陆靖文没有那么重要,但?周琎是个把想赢写在脸上的?人,看久了?那张脸,他便不想输了?。如果真有败下阵的?那一天?,至少不能?输得太轻易,连当对手都不够让人尊重。 陈曙天?看他每次提到周琎表情语气?都和?日常有微妙不同,难免好奇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和?周琎……?” 陆靖文知道他想问什么,鄙夷地看他一眼,无比笃定道:“我们是朋友。” 陈曙天?“切”了?一声,小声阴阳怪气?:“天?天?待在一起?的?朋友、看不得她受委屈的?朋友、不习惯她和?别人靠得太近的?朋友……” 最后,他摇头晃脑地总结:“确实可以是朋友。” 脸上则明晃晃地挂着“鬼才信你们是朋友”。 陆靖文被?他说得心烦意?乱,气?得拿刚刚那包餐巾纸砸他。 毕竟事不关己,陈曙天?乐了?片刻就?把这事放下。陆靖文却倒了?霉。 有些事不经?想。 就?像初学者?打出一串莫名成功运行的?代码,只要不去细究每一层的?运行逻辑,它便能?像一个怪物一样?不停前奔,畸形,但?实实在在前进。 哪怕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片刻,他觉得事情在超出他的?想象,只要不细想、不剖问、不深究,保持缄默,一切都会如常。 可一旦深究其中某个逻辑错误,修复一个bug之?后,便是不停的?报错警告,试图逐一修复往往会陷入拆东墙补西墙的?窘境,若是乱到最后,想要彻底根治只有重建。 陈曙天?不经?意?地碰了?他的?代码。 清晨到校时,陆靖文喜欢趴在桌上小睡五分?钟,好让早读时的?头脑更加清醒。但?他现在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那么做了?。 最后一排的?视野太清晰,可以随意?看见前面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周琎。她像是把睡眠进化掉了?一样?,每天?到校都神采奕奕,问她,她就?说从前起?得早也会困,但?现在能?睡到六点,没什么好困。 六点。陆靖文偶尔也会觉得她是非人类。 对新睡眠时长的?满足让她见谁都笑眯眯地打招呼,好像看到他们很高兴一样?,这样?不好。 容易被?蹬鼻子上脸。 比如那个两次拉她去报长跑的?体育委员,大概是自诩跟她有多年同学情谊,总是表现得很熟稔,喜欢在她路过?时拉拉她的?书包带子,亦或拍拍她的?肩,表现出一种异父异母的?亲兄妹范来。 让人看了?不爽。 以至于周琎发作业路过?陆靖文身边时,他也忍不住犯一回儿贱,先是伸腿想要远远拦人,在周琎看也没看直接被?绊住时,又立马站起?来一把扶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对不起?,我腿伸太长了?。” 周琎倒是没有怀疑他,被?他环住手臂,保持住平衡以后还对他笑。陆靖文蹲下帮她一起?捡作业本,还不忘说上一句:“别跟体委混那么熟,小心他明年又拉你去长跑。” 夹着真意?的?私心往往无法防备。 周琎听进去了?。 但?体委只是诸多让人不愉快之?人中的?一个。陆靖文没想过?,周琎现在的?人缘那么好。她沉着一张脸,站在人群中,独来独往的?样?子好像还是昨天?,一转眼就?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问题目的?、开玩笑的?、聊闲天?的?,总有人停留在她身旁,里面当然也有女孩子,算起?来一半一半,可为什么只占一半的?男生看起?来那么多? 陆靖文知道,这只是再自然不过?的?来往。就?算说是朋友,也只是见面能?亲切寒暄两句的?朋友,远远比不上他和?周琎之?间的?友谊。 可他还是难以不在意?。 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在某一天?云淡风轻地问她:“你跟张彬他们什么时候那么熟啦?以前好像都没见过?你们说话。” 比起?他的?欲盖弥彰,周琎倒是全然大方,和?他说起?原委。 周琎周末都会和?陈思芸一起?去店里,一是人手不够的?时候可以帮点忙,二是夏天?店里有空调,反正?她不怕吵,找个角落位置坐着学习反而比家里舒服。 陈思芸的?店现在生意?越来越好,还吸引了?一些本校学生。 周琎起?初有些躲避之?心,不太想被?其他人看到这是自家的?店,但?为了?不让陈思芸难过?还是努力变得坦然,虽然总会碰见几个人在背后喊她“卖凉皮的?”,但?更多人只是跟她打个招呼,最多因为不太自在选择打包。 当然,也有第三种人,就?是像陈曙天?一样?,讲义气?,特别照顾她妈妈生意?。张彬也算这一类,虽然他的?原因是“我是真心喜欢你们家凉皮的?味道,吃起?来和?别家不太一样?。” 周琎说到这里,脸上还带着笑。 陆靖文看着她,突然有些释怀。原本的?她像只刺猬,遇人遇事只有两面,要么就?是毫无防备易被?伤害的?柔软肚皮,要么就?是粗硬尖锐充满敌意?的?一身棘刺。但?现在,她已慢慢长大成人,柔软皮肤下是坚硬骨骼,看着不再有威吓他人以保护自己的?随身武器,实际上却更加强大,三两句闲言碎语有如过?眼云烟,无法阻挡她跑向未来的?脚步,哪怕一刻。 所以,不管他多么怀念曾经?只有他们四个,更甚至只有两个人的?小天?地,他也为她来到更广阔的?世界而高兴。 唯独只有一个人让他不能?释怀。 抢了?他的?座位,又在他之?前送出外?套的?那个人。 高三的?最后一考要比他们来得早。陆靖文在因为高考得到的?那三天?假期里由衷祝福这位学长能?够好好发挥,考上心仪大学,然后早点离开这所高中。 他只是没想到,考完以后的?高三生还会回学校看老师,更没想到陈曦会被?数学老师邀请过?来给高二生做分?享。 陆靖文第一次发现,自己坐在讲台下面还有听不进课的?时候。平心而论,陈曦做的?分?享生动有趣,用几道例题讲出了?数学思维的?破题优势,还能?应用到选择题的?快速解题中,算是干货满满。 只是他的?有趣总带着互动,抽选学号还要提一嘴自己最爱的?数字,最后还能?刚好对应到周琎。 不管这是真巧合还是假巧合,陆靖文都能?从各个角度找到理由不爽。 这种不爽在课后达到巅峰。 一堆同学围着陈曦问东问西也就?算了?,偏偏周琎也在人群里凑这个热闹。 陆靖文忍不住长臂一捞,硬生生把周琎给捞出来。周琎被?人扣着肩膀往后拉,差点打人了?,转身发现是他才收手,变成满脸疑惑。 陆靖文压下情绪,状若不解:“我们又不是联系不上学长,干嘛这时候挤着受罪?”快走吧,别留这了?。 周琎道:“难得见面,等学长回答完问题还是要跟他打个招呼呀,也许以后就?见不到了?。” 陆靖文看她表情,不像有什么特别波动的?样?子,放了?一半的?心。 只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周琎对他也不再有这样?的?表情了?。能?让他恍惚意?识到有点特别的?,好像也就?是陪她去买自行车的?那个晚上,后来便再也没见过?,一切都回归平和?与自然。 周琎现在看他,和?看陈曦有区别吗? 陆靖文看向周琎,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答案,却发现曾经?一目了?然的?东西开始看不清了?。 她对他笑,眉眼弯弯,好像喜欢他,又好像只是把他当成最最要好的?人。 这是他曾经?想要的?东西。 可现在,他看着人群散去,周琎走向陈曦,两个人互相?鼓励地说了?几句话,脸上都带着笑容。 他嫌她给陈曦的?太多。 可如果她像对陈曦那样?对他,他又有些委屈,觉得给的?太少。 他的?程序停止运行了?。 第1章 一天 同一个班的何茵正在向他问题。 一道不算太难的物理大题, 只要画对受力分析图,就没有?其?他陷阱隐藏。 陆靖文将题讲到末尾,突然恍惚, 隐约觉得这个月看见何茵太多次。这是她第几次来向他问题了?遥遥隔着好几桌的人?,跨过她物理成绩还算不错的同桌。 一个猜测浮现在他心里。 到何茵晚上结束自习后?自然而然来到他们身边, 跟他们一起?前行而不离开时彻底成型。 陆靖文本不至于那么迟钝。 他曾经很擅长发现那些刚刚萌生的毫末之情,在长成合抱之木之前就用疏离与冷淡生生断绝。 但现在, 大抵是学习和周琎分薄了他的精力,让他不知不觉间吝惜于给予他人?太多关注,以至于忽略了这些潮起?潮落。 何茵很健谈, 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 自然得令人?找不到结束的时机。她对陆靖文笑笑,又和周琎说两句话, 慢慢就走?在两个人?中间。 陆靖文不喜欢这个距离。 他看向周琎,担心她会察觉到什么。 唔……周琎在笑,眼睛很亮,脸上有?一条横着的浅浅笑纹。 或许她和何茵确实聊得来, 所以没注意?到这变化?的站位。又或许她不在意?离他是远是近, 中间有?无他人?, 所以谈笑自如。 他分明怕她在意?, 此刻又气她不在意?。 三人?共同骑行一段,来到往常与周琎分开之处时, 何茵还在。她对陆靖文道:“好巧,我跟你一个方向。” 陆靖文开口?前看向周琎。她站在原地,倒是没有?气人?地摆摆手就走?, 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瞧着, 察觉到他的目光,还对他,不对,对他们俩笑了笑。 何茵察觉到一点气氛的古怪,又疑心只是错觉,便开口?问:“你们不走?吗?” 陆靖文抿着嘴不说话,周琎先开了口?:“那我先走?了,你们路上小心。” 她踏动自行车,没有?回头,第一个走?远。 这里只剩下?何茵跟陆靖文两个人?。 扬汤止沸 第38节 何茵对陆靖文道:“你家具体在哪呀?我只知道大概的方向,不知道我们可以一起?走?多长的路。” 陆靖文沉默了有?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最后?道:“我们不顺路,我要去坐地铁。” 何茵一下?没反应过?来:“地铁不就在我们学校门?口?吗?你现在过?去还得再骑回去。” 陆靖文“嗯”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要多骑这段路,你甚至不需要自行车,走?路就能……”何茵说着说着,突然懂了。 陆靖文要么是为了躲她才回头坐地铁,要么是为了和周琎同行一段,才选择了骑车。两个答案殊途同归。 他不喜欢她,也不希望她继续喜欢。 这算不算坦诚又礼貌的拒绝? 何茵站在那里,头脑空白。 陆靖文秉持风度,没有?立刻离开,耐心等待她彻底反应过?来。 或许有?那么一秒钟,他会想,如果他和何茵同行一段路,周琎是不是真的还会无动于衷?但这种?试探没有?意?义,伤人?伤己,还卑鄙利用。 所以,就算周琎不在乎,他也想轻轻推远何茵,停止她无用的努力与可能存在的更多付出。 因为无论周琎怎么想,他的答案都不会变。 何茵终于回过?神?。 其?实不是没人?怀疑过?,毕竟陆靖文和周琎总是同进同出,一起?自习又一起?放学,将每天?中的大半时间都与彼此分享。但他们鲜少亲昵举动,不似情人?,在这背景下?,长时间的相?处反倒成了一个不会对彼此动心的佐证,再次证实了清白的朋友关系。 但他们都遗漏了一点。 “朋友”也可能代表着,有?人?在静悄悄地动心。 何茵忍不住最后?试探一次:“我会为你保密。” 陆靖文说:“谢谢你。” 如果没心动,何须保密。 何茵懂了。 她挥挥手,勉强对他笑,骑上自行车仓皇离开。这段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恋情像风一样拂过?,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何茵不再找陆靖文问题,一切又恢复从前。陆靖文有?时趴在自己的桌上,遥遥看着周琎,试图找出一点何茵来与不来她的区别,却?始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等到期末考,这种?分心便显出它的威力。哪怕在时不时的烦心外,他比从前更加努力,最后?也没能重新拉开和第二名的距离,落了个原地打转。倒是周琎一步一脚印,走?得扎实,再次前进一名,到了第五名。 英语考试考的是冰山一角,她提的是前进一名的分,补的却?是整座冰山的学习量。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等到高考,她必定是他在学校里最有?竞争力的对手。 只是,何茵的出现看起?来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哪怕这是该替她高兴的好事,陆靖文也忍不住抱怨一句:“……铁石心肠的家伙。” 然后?他就去邀请铁石心肠的周琎暑假继续为林望星补课。 周琎一口?答应,但这次不愿意?拿补课费:“我才知道我们家租那个商铺林阿姨在中间出了好大一份力,我想帮点力所能及的忙作为回报。” 陆靖文不好再劝,转念又有?了新的主意?,只说:“那到时候我给你和望星一起?补英语。” 这是互利互惠的好事,周琎没有?再推拒。 放假第一天?,陆靖文就把家里的旧吉他翻出来,擦干净以后?慢慢调弦校准,确认音色依然清亮,方才出门?随意?买了把差不多能用的新吉他回来。 他是初中学的吉他。 那时他和林漾一起?去看乐队演出,对 别人?在舞台上激情澎湃的样子感到好奇,天?真地以为只要演奏音乐就能感受到这份狂热,便主动报了吉他的兴趣班。 最后?陆靖文在兴趣班里波澜不惊地学了三年,能够精准无误地弹出每一首歌曲,也能自己扒出想要的谱子,只是从没在任何表演中感受过?激情。他好像天?生就缺乏高昂的情绪,镇定得像一潭死水。 但现在他才知道,死水也能泛起?波澜,只要心中有?风。 —— 周琎在暑假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份正式的零花钱。 陈思芸摸着她的脑袋,说:“你长大了,是大孩子了,以后?每个月都有?零花钱,拿去买点吃的玩的,打扮一下?自己也好。” 她的表情里还带着一些愧疚。 林菀很早就跟她提过?,最好能给周琎一些零用,钱多钱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周琎有?一点可以支配的自由。 陈思芸那时没有?听?进去,她有?太多东西需要操心,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而她也不觉得应该把钱浪费在那些一闪而逝的东西上,这点她比周琎更理性,钱放在她手里要比放在周琎手里好。 直到她开了这家店,忙碌但充实,因为有?了希望和依靠,渐渐有?了心灵上的休憩时间,让她得以停下?为生存奔波忙碌的脚步,细细观察身边的人?。 陈思芸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青春面孔在店里进进出出,听?着他们的各种?烦恼,发现从衣食住行到交友玩乐,都离不开一个“钱”字。富有?富的花法,穷有?穷的攒法,但至少他们都有?一个稳定的零花来源,也就有?了各种?丰富多彩的社交活动。而她斩断了周琎的这条途径,甚至在她自己赚到零花钱时因为她的“大手大脚”而冲她发火。 陈思芸希望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周琎很高兴收到这笔零用。 陈思芸过?去的审慎让她相?信,当这笔钱给到她时,必然是一笔可以无负担使?用的零花钱。 她拿这笔钱买了一本有?些贵的听?力教材和一条便宜手链。在去陆靖文家前,把手链戴在手腕上,和她倍加珍惜的银镯互相?映衬,虽不昂贵,但免去心魔作祟,看起?来也不觉得有?多廉价。 她原本以为坦然、自信这种?东西和她一辈子无关,只有?自卑自负会纠缠不休。原来不是,原来有?些东西就这么简单。 周琎大大方方地穿了一身漂亮衣服,不再为打扮自己而难堪。 她来到陆靖文家门?口?时,汗水照样湿透衣背,毕竟客观世界不以意?志为转移。不过?也没什么好窘迫,换作陆靖文从她家到这,一样汗流浃背。 陆靖文开门?看到她,笑容标准得像量过?一样,连牙齿露出的程度都刚刚好。周琎有?一种?被亮瞎眼的错觉,隐约觉得陆靖文太客套,所以连接下?来的赞美都照单全收,不再为一句场面话战战兢兢又或暗自窃喜。 她将那句“今天?很漂亮”当作一个朋友真诚的夸奖,不管是真情实感还是想鼓励她,都是一份赤忱好意?。 陆靖文的头发梳得很顺,没有?乱翘,耳朵上的皮肤很薄,天?气一热就红得烫人?。 周琎看着他,脑海里闪过?很多人?的脸,比如何茵。 她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他。而爱情总是那么突然又不可捉摸,也许某一天?,他就会和某个人?不可避免地坠入爱河。 所以她把每一天?都当做是喜欢他的最后?一天?,尽情享受,不留遗憾。 周琎看着陆靖文的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第1章 填补 周琎和林望星是小有默契的半路师生, 已经逐渐磨合出一整套让两个人都舒服的相处模式。 要周琎说,林望星作为学生哪里都好,听话、乖巧, 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唯独有一点?让人可惜, 就是他下不了狠心努力,总是得到一点成果就满足得不愿更辛苦, 最常跟她说的话是“小琎姐,不能再往下讲了,再讲我?连刚学的都要忘了”。 周琎尊重他的选择。 她知?道, 不是所有人都跟她一样, 挂在悬崖边上,不进则退。林望星所处的环境允许他有退路, 让他不必疲于奔命,可以?适当地学习,适当地娱乐,然后适当地成长。 如果是从前, 周琎可能还有些愤世嫉俗, 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大?得像东非大?裂谷一样。但现在, 或许是看清了自己要走的路, 她反而生不出什么嫉妒。 人生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沿途的风景决定了每个人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她觉得林望星这样纯真很好, 但在落过低谷,见过这世界阴暗底色之后,她不愿丢失这份因为饱经艰辛而生出的残酷理智和勃勃野心。 她只剩下一个天真烂漫的幻想, 就是一切努力都能得到回报。 因此,在陆靖文给他们补英语时, 周琎听得格外认真,哪怕知?道英语不像数学,不是掌握了一个题型就可以?迅速提升的科目,也还是把这些课程当做积累的一部?分去查缺补漏。 学到最后,林望星先?受不了,借着出去喝水的名义?一去不复回。周琎虽然意犹未尽,但蹭蹭林望星的课也就算了,不好意思让陆靖文专门给她上课,便也起身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陆靖文叫住她:“望星不学随他,我?可以?接着给你讲。” 周琎知?道,跟他实话实说就好,他会理解她的心情,不至于来回拉扯:“想听,但真的不好意思听。” 陆靖文状似想了想,道:“那我?们放松一会儿,我?教?你弹吉他,唱英文歌。你不急着回家?吧?” 周琎愣住了:“急倒是不急……” 但怎么突然就说起吉他和唱歌。 周琎因为惊讶,一时没来得及询问,陆靖文已经起身,从隔壁房间拿来两把吉他,将其中一把递到她跟前:“这是我?以?前的旧吉他,很久没用了,你不要嫌弃,先?将就着用。如果今天学了感觉有意思,就先?拿这一把练,练会了以?后再挑适合你的吉他。” 周琎稀里糊涂地接过那把吉他,原本想要推辞的话因为人生第一次摸到一把切实存在的乐器而梗在喉头?,无?法?言语。 她曾经无?数次地从琴行门口路过,听着里边的悠扬乐声,却不敢踏进一步。知?道自己既无?法?承担里面任何一把乐器的费用,也没有时间和金钱来负担一门长期的音乐课程。如果走进那个明亮的地方,就要装作有底气的样子挑挑拣拣,最后再自然地以?任何除贫穷以?外的原因进行结尾。周琎不太擅长,所以?干脆选择从不进入。 她把所有渴望和羡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装作自己从来不需要,也从来不想要。除了某一年,她站在教?室外面,看着里边翩翩起舞的人群,在某人跟前露出自己的真心。 她像被雨淋湿的狼狈小狗一样,说:“我?什么才艺都没有。” 哪怕无?心失落,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在自曝其短。 那时的陆靖文什么也没说。 现在的陆靖文递给她一把吉他。 她不知?道陆靖文是有心还是无?心,她只知?道,她有些无?法?放弃这份好意。 陆靖文的旧吉他保养得相当不错,但难免有些岁月留下的痕迹,木头?颜色不像陆靖文手中那把崭新油亮,细细抚摸琴身还能感受到一些细微划痕。 但这些痕迹反而让周琎安心。 她能勉强接受陆靖文顺手为之的善意,要是再多,就受不起了,因为没有自信能还。 周琎抱着吉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陆靖文。 陆靖文飞快地笑了一下,等周琎再认真看,已经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陆靖文道:“不急,我?先?弹一首歌给你听,让你感受一下如果认真学最后能学成什么样子。你确定感兴趣的话,我?再慢慢教?你。” 周琎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吉他放到一边,双手放在膝上,像是老师跟前最老实的学生一样,认真看着陆靖文。 陆靖文想了想,将椅子拉成和周琎面对面的样子,背上新买的吉他,试了两三个音后,弹起最近常听的英文歌里最喜欢的那首。 音乐有时候会模糊距离。 陆靖文弹前奏时,右手仿佛只是随意地扫过弦,乐声却一阵一阵,带着韵律,奏响了她心头?的旋律。 周琎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这乐声包围,无?处可逃,只能深陷其中。 她原本没有觉得自己和陆靖文坐得那样靠近,但现在,她发现面对面演唱不是谁都能淡定消受的美事。 陆靖文偶尔低头?看吉他,额前碎发因为不去学校无?人督促已经慢慢变长,特定角度下遮去大?半眉眼,少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凌厉,显出一点?难得的乖顺,哪怕知?道这是假象也令人有片刻心软。 也许是确实喜爱这首歌,已经练得十?分熟稔的缘故,陆靖文更多时候都是抬着头?的,像演出一样,目视前方,轻轻吟唱。 扬汤止沸 第39节 而她就在他的前方。 躲闪显得太过害羞,又仿佛服软,周琎一身反骨,天性不愿认输,哪怕再耳热,也要梗着脖子抬着头?,直勾勾地看回去。 陆靖文和她对视着歌唱。 周琎觉得自己的灵魂不知?不觉中就分成两半,一半留在□□中,发挥着辛苦补课的成果,时不时能清晰听懂一两句歌词,另一半漂浮在天花板,像上帝视角一样,看着自己目眩神迷。 一曲终了,陆靖文看着她,眉眼含笑,应当没注意到她不争气的模样。 周琎低头?揉了揉脸,将神情归位,抬头?重回自然:“这是什么歌?很好听。” 陆靖文道:“叫《lost stars》,我?也喜欢。” “我?可以?学这首歌吗? ” 周琎尝试学着他的样子,将那把旧吉他背在身上,伸手扫了扫弦,发出不算难听但也不成曲调的声响。 陆靖文道:“一般建议从《小星星》学起,不过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专门练这首歌。” 周琎很清醒,不舍地看着怀中的吉他,笑了笑:“我?能练习的时间也只有这个暑假,能学会这首歌就很开心了,不指望真的会弹吉他。” 陆靖文点?点?头?,略微思考,便想好接下来的课程安排,带着周琎从最枯燥的指法?开始练习。 周琎没想过他会这么有耐心,在他的温声细语中一遍又一遍地弹着弦,甚至感受不到指尖的疲倦与疼痛。 不过她在音乐上确实没什么天赋,想象中的一点?就通和进步神速都与她无?关,只有笨拙的手指在颤抖着跳舞。 陆靖文最后走到她身后,俯下身想纠正她手指的动作,因为她突然的转头?,被她飞扬的短发划过脸颊,捂着脸立在原地。 周琎茫然地看向他。 陆靖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深吸一口气,最后恢复平静,才将手伸到她的手边,问:“可以?吗?” 周琎知?道,这只是指导。 她点?点?头?。 陆靖文带着她的手指,让她去感受一个正确的姿势是什么样的,手指覆盖在她的手上,带着她流利地完成一段指法?练习。 很奇怪,指尖碰到指尖时,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接触,并?不像所谓“触电”一样的感觉。但她的心脏不可抑制地感到负担,连呼吸都变得紊乱。 周琎再一次告诉自己,这只是指导,却不可避免地开始想象牵手会是什么感觉。 她不得不承认,青春期激素的影响比她想象中要更不可控一点?。 她开始闭眼想最近解出的最得意的一道数学题,从题干开始,到答案结束,重新捋顺一遍,再睁开眼时,整个人都爽快了。 任陆靖文的呼吸就在左右,也自岿然不动,只在最后离开的时候,多问一句:“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教?我?弹吉他?” 陆靖文低头?摸着吉他的弦:“最近学习太辛苦了,我?又开始迷上弹吉他,突然觉得给你们补英语也应该劳逸结合,再加上弹英文歌也算放松式的学习,不会太有罪恶感,就想推荐给你。” 周琎大?抵有些失落,但还是感激:“谢谢你。” 陆靖文摇摇头?,抬头?看她,问:“你开心吗?” 好像这是他今天最关注的事情。 于是周琎也郑重地想了想,再真心地告诉他:“开心。” 感觉又一部?分缺失的自己被填补了,她在慢慢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第1章 定格 距离高三开学还有三天。 这也是周琎在陆靖文家给林望星补课, 顺带蹭林望星课的最后一天?。 周琎的吉他只能算勉强出师,弹起来还是磕磕绊绊,但演奏《lost stars》多少能听出歌曲旋律, 有种断断续续的美。不过这首歌她已经唱得很熟练了,没有了一开始时因为口音而不敢开口的胆怯。 陆靖文说得没错, 这确实是一个练口语的好方法,音乐让语言变成轻松的模仿。 陆靖文让她带走那?把吉他, 因为“留在家里也是浪费,一直没人弹的话吉他会更容易坏”。一旁的林望星也跟着点头,表示自己对?继承哥哥吉他这件事毫无兴趣。 周琎对?旧物?总是有些依恋, 弹了快两个月, 确实舍不得这把吉他就此荒废,想了又?想, 觉得自己能为它再?多一笔一次性的支出,便道?:“那?你卖给我吧。” 陆靖文早有准备:“二手吉他,不值钱,你就算到?市场上去看, 也就是几十一百块的事。你教这小子都没收钱, 就别给我这个钱了吧。” 被提及的林望星瞪了他哥一眼, 但因为立场一致, 只好勉强忍耐。 周琎不同意:“我是给望星补课,但你也给我补课了呀, 还教我弹吉他,不能就这样扯平。” 一百块钱还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如?果不是因为身?上没有带钱, 她现在就塞给陆靖文了。 陆靖文大手罩住林望星的小脑袋瓜,道?:“我给你补课的难度和你给这小子补课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林望星不满, 强行?抬头对?陆靖文怒目而视,又?被陆靖文的手抓着脑袋转回去。 周琎被这兄弟俩逗笑,但还是道?:“我坚持。” 陆靖文抿了抿唇,有点不高兴的样子,道?:“那?你之?后带一百块给我吧。” 周琎点点头,偷偷打量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 一旁的林望星挣开哥哥的手,朝他“哼”了一声,眼珠子一转,有了自己的小主意,对?周琎道?:“小琎姐,我有东西要给你看,我先上去找一下,你过一会到?房间找我。” 周琎刚点头,他便“噔噔噔”地跑上楼,声音响得让人有点担心楼梯耐不耐造。 见林望星跑没影了,周琎才小步靠近陆靖文,问:“你生气了?” 陆靖文矢口否认。 但回答得不假思索本就是一种有预案的表现。 周琎问:“为什么?生气?因为我要给你钱吗?” 她想来想去,陆靖文情绪变化前?后也只有这件事了。 陆靖文无奈:“不是生气,我能理解你,只是觉得……还是见外。” 周琎解释道?:“不是拿你当外人,是越当亲兄弟越要明算账。跟你好,所以不想有一天?让你看不起我。你有前?科的。” 说到?最后,她轻轻睨他一眼。 这一下,攻守之?势异也。 陆靖文苦笑,举起双手投降,道?:“不翻旧账?” 周琎趁机拿捏:“不生气?” 陆靖文:“……不生气。” 周琎心满意足:“不翻旧账。” 她起身?,道?:“我上去找望星。” 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欲言又?止的陆靖文。 林望星的房间没有人,不知道?他要给她看的东西在哪,还要找多久,周琎索性先把自己给林望星准备的结业贺卡放到?桌上。 她在里边写了一些真心话,努力让自己不要太老气横秋又?或指手画脚,只按捺克制地写了一点夸赞、一点鼓励和一点期望,是她对?这个小朋友最诚挚的祝福。 又?过五分钟,林望星终于抱着东西兴冲冲地跑进来。 周琎定睛一看,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手里抱着的东西是相册。 林望星把相册递给她,坏笑道?:“小琎姐,里面可多我哥小时候的照片了,你好好欣赏一下,然后一会儿我们来拍照吧。” 周琎不太习惯照相,家里仅有几张老照片,但每一张都令她万分珍惜,哪怕有些照片里有讨厌的人。 时间总是无法挽回地向前?走,但她相信,幸福可以被定格在某个特定的瞬间里。 所以她答应了林望星的提议,想把幸福的当下好好记录。 周琎翻开他们家的相册,里边的照片是按时间排序的,第一张照片是林漾和陆成岩抱着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子。小孩只有一两岁,五官还没长开,看不出来像谁,但从?林望星的一举一动来看:“……这是你哥?” 林望星坐到?她身?边,乐不可支:“对?呀,就是他,这相册是我去他房间偷出来的,他藏着不想给人看呢。” 周琎能理解陆靖文偶尔想打弟弟的想法了,但作为他的损友,她还是要摸摸林望星的小脑瓜,夸奖道?:“做得好。” 林望星跟她介绍这些照片的由来:“我哥小时候身?体弱,我奶奶去算命,人家说他三?岁之?前?要当女孩子养才能留得住。我爸妈其实还是相信科学,那?时候天?天?往医院跑,就想把他身?体养好。但他们也想着以防万一,顺带安老人家的心,就把裙子给他穿上,还拍了不少照片呢。” 周琎没想到?陆靖文还有这样的小时候,手指忍不住在照片上那?一张小小年纪就冷着表情的肉脸蛋上戳了戳。 可爱死了。 三?岁前?的小孩子看不出性别,肉乎乎的一团,穿着各式各样的小裙子,漂亮极了。 “你们在干什么??” 周琎认真看着照片时,因为久不见林望星,隐约预感到?不对?劲的陆靖文找上楼来,看见她手里的相册时,瞳孔有一秒钟明显放大。 周琎笑嘻嘻地看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过来一起看?” 林望星立刻站起来顾左右而言他,正巧看见桌上有贺卡,便大声道?:“这是什么??小琎姐,是你给我的吗?我要下去拆开看!” 然后一溜烟地跑了,避免被陆靖文打击报复。 陆靖文黑着脸坐到?周琎身?边。 周琎指着照片里他身?上的小裙子道?:“你那?时候穿的真好看,我小时候要是见到?你,会羡慕你的。” 陆靖文一愣,突然有些没法生气了。 她的语气很轻快,所以也不需要同情。 陆靖文偶尔会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但他确实拿她没办法。 周琎在陆靖文的默许下继续翻看这本相册。肉嘟嘟的陆靖文长大了,不再?穿女孩子的衣服,身?子像树枝抽条一样飞快拉长,脸上的五官依稀瘦出现在的雏形。 他和她确实生活在两个世界。 她看见他满世界地跑,到?各个地方旅游,从?被父母抱着,到?抱着弟弟,再?到?推开粘人的弟弟,脸上的表情总是那?么?臭屁,好像天?生不知道?怎么?笑一样。 等到?上学,他就开始学习各种才艺,参加各种官方非官方的千奇百怪的比赛。 周琎看到?他穿着礼服坐在钢琴前?一脸严肃地演奏,也看到?他白花花的小身?板在游泳池里扑腾,还看到?他穿着跆拳道?服和对?手摆拍,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来:“你小时候的业余生活这么?丰富啊。” 陆靖文已经把脸埋在手掌里,耳朵红得要滴血。他不知道?周琎看着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跟着一起回忆的他实在是莫名?羞耻。 周琎接着往后翻,他的照片里渐渐出现一些同龄人,容舒也在里头。但陆靖文实在是不擅长微笑,要么?就臭着一张脸,要么?就假笑到?让人怀疑拍照的人是不是在镜头后面拿武器逼着他笑。 周琎突然有些好奇,如?果他们俩出现在一张照片里,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扬汤止沸 第40节 快门?声音闪过,周琎和陆靖文同时抬头,原来是林望星站在门?口抓拍他们。 陆靖文这回没有生气,反而道?:“你再?重新?拍几张,我们准备一下。” 说后半句时,他看向周琎,征求她的同意。 周琎点点头,坐在原位,抬头看向相机,身?体有些僵硬,略微局促地露出一个笑容。 下一秒,陆靖文坐得离她近了些,右手撑在她身?后的椅子扶手上,没有碰到?她,却又?让人仿佛沾染了他身?上的气息。 周琎抬头看他。 闪光灯一亮,被照下来了。 她又?转过头,面向镜头,重新?露出微笑,装作方才只是一个意外。 林望星一口气为他们拍了好多张,陆靖文起身?替他,接过相机:“你去和你小琎姐拍。” 林望星的脸从?相机后露出来,他们才发现,他已经哭成小花猫了。 周琎抽了几张纸,上前?帮他擦脸,道?:“你怎么?哭了?” 林望星瘪了瘪嘴,问:“小琎姐,我们是不是以后不会见面了?” 周琎突然明白,他是看了那?张贺卡以后哭成这样的。她承认,在写那?封贺卡时,她多少有些当成以后不会再?见到?林望星来写。 毕竟高三?一年,她要全力以赴地冲向那?个目的地,哪怕是陆靖文也要被她放在一旁,只在偶尔疲倦休憩的时候拿出来回味,不太可能再?抽出时间为林望星指导。 至于一年后的那?个暑假,实在太过遥远,以至于无法预测,让她不能轻易地做出承诺。 但看着红了眼睛的林望星,她还是许下善意的承诺:“当然还会再?见面,就是不能像现在这么?频繁,我高三?会很忙很忙的。” 林望星不说话。 陆靖文赶他坐到?周琎身?边:“快过去,我给你们拍照。” 这一刻,林望星觉得拍照就更像要彻底别离了,但他还是坐到?周琎身?旁,带着依依不舍。 陆靖文按下快门?。 周琎不知道?她的未来里有没有林望星,又?有没有陆靖文。毕竟时间使人分离,命运总是无常。但至少这一刻的情深与快乐,可以永远定格在这张照片里。 第1章 烟花 周琎有时候觉得, 高三生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明明学校还是那个学校,教室虽然换了一间但摆设相差无几,老师也都是见惯了的熟悉面孔。可当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听?着一旁的读书声时,就?是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她偶尔学得太辛苦时会出现一些幻觉, 总感觉外面在下一场暴雨,电闪雷鸣, 亮着灯的教室像一座孤岛,是她在汪洋之中漂浮时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但它其实并?不牢固,也算不上倚靠, 唯一能真正决定她前途的是命运, 并?不全靠她的努力。 不过那样的幻觉来得快消失得也快,等她回过神, 依然是晴空万里,无风无雨。桌上还有很多没做完的题和没背完的书。 她废寝忘食地读。 又恰巧赶上身体发育,个子抽长,晚上在被窝里一阵阵地忍着脚抽筋的疼。 陈思芸看在眼里愁得不行, 开始给她煮各种听?过没听?过的进补食物。 周琎连喝几天?加了醋的大骨头汤, 发现自己?对醋的喜爱都有所下降。强烈要求换菜谱后, 又喝上加了田七粉的鸡汤, 苦到难以言喻,开始怀念酸到令人发指的大骨头汤。再后来?, 更是吃了清炖的田鸡,连脚趾的形状都还清晰可见,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这种美味心有余悸。 除了学习和?进补, 剩下的便是考试。三天?一大考,两天?一小考, 有时学校里自己?出排名,有时跟着区里市里。 周琎不记得到底考了几场试,只记得自己?的排名总是那么一位一位地上下浮动,最?后总算稳定在了第二?名,距离陆靖文一步之遥的地方,她还差他三分。 三分,不像一分两分那样?只是一个粗心就?会造就?的差距,也不像四分五分那样?仿佛能力所造成的鸿沟。 她想拿第一名,也觉得自己?做得到。 就?是需要咬紧牙关,就?算天?昏地暗也坚持不懈地努力。 日子就?在这样?的坚持、压抑、混乱和?疲倦中飞速流逝,黑板右上方的倒计时从三百六十五一日日地擦拭变更,突然就?只剩一百多天?了。 班主任宣布放寒假的时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坐在位置上,看着周围的同学满心欢喜地收拾书包走人,一股许久不见的自由松散气息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她像是看到病毒一样?,想躲开这种氛围,也急匆匆地收起书包,打算立刻回家,按照上课时的作息接着学。 陆靖文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吓了一跳,抬头时的样?子有些神神叨叨。 陆靖文问她:“学魔怔了?” 周琎愣住了,摸了摸脸,好像意识到自己?方才?露出了不太?正常的神情,像是要为?自己?辩解一样?,她说:“没有,我就?是想赶快回家,只剩下一百多天?了,就?算是放寒假也不能懈怠。” 她说的话没有一点问题,如果不是神情看起来?那样?仓皇无措,陆靖文会放弃打扰她。 他坐在她已经走人的前桌的位置上,面对面地问她:“除夕出来?放烟花吗?” 周琎的拒绝已经是下意识的行为?,几乎不需要本?人思考就?可以运转自如:“要做的卷子太?多了,平均下来?每天?要做三到四套,如果有一天?没做,就?会摊到其他天?,我完不成的。” 陆靖文道:“不会占用你一整天?的时间,如果你来?的话,我们大概会在除夕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到你家楼下接你,十二?点跨年放完烟花就?送你回家。” 周琎:“……” 陆靖文道:“两个小时左右,不会花你太?多时间,你需要休息一下。” “休息”这个词触动了周琎敏感的神经,让她应激一样?皱起眉头。在她再次拒绝之前,陆靖文就?察觉到她神情变化,补充了最?后一句话:“然后才?能更好地努力。” 弦绷太?紧易损。 周琎是知道的,她只是被焦虑和?紧迫感追得不敢停下来?。 高考也许是她人生中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错过了这样?的机会,那么所谓理?想和?抱负都会变成笑?话。毕竟如果她连递到眼前的机会都抓不住,又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出身与平台的不同,难道给了她,她就?能把握得住吗? 她在这种孤注一掷中走得太?深,差点忘了停下来?休整,以便走得更远。 但是休整并?不意味着要一连几天?地休息玩乐,那样?只会打乱她的复习计划,让她更为?崩溃而已。 只要让她精神上能够放松喘息,重整旗鼓就?好了。陆靖文的提议刚刚好。 周琎答应了他的邀请。 —— 除夕晚上,陆靖文带着陈曙天?跟官倩倩一起来?接她。陈思芸探出窗户,看到楼下几个精神奕奕的孩子,再看看学习学到面色发青的周琎,果断地把她送出门,只是让她回来?的时候也要跟同学结伴,注意安全。 周琎挥别陈思芸后就?冲下楼,来?到朋友中间,好像回到无忧无虑的高一一样?。 “无忧无虑吗?那时候可有两个人在明争暗斗,搞得我们里外不是人呢。”官倩倩听?了她的想法,忍不住嘲笑?。 陈曙天?一把勾住官倩倩,感叹道:“那时候我们俩还天?天?猜你们是不是要在一起呢,没想到你们是这么纯洁的友谊关系。” 在陈曙天?朴素的爱情观里,一男一女能当超过一年的朋友,肯定就?只能是朋友。 官倩倩一个肘击,陈曙天?登时痛得放手。 周琎看了一眼陆靖文,发现他也在看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过今天?是她辛苦高三中难得的休憩,她不想去想不开心的事,便对他笑?了笑?。 他们去河边放烟花。 陆靖文买了一大堆,是每年陪弟弟玩烟花攒出的经验,哪些烟花放着好看,哪些烟花拿着好玩,他心里门清。 陆靖文先?把好看又不危险的仙女棒分给大家,自己?用打火机点燃一支,上前将那支仙女棒和?其他人手中的顶到一块,帮他们一起点燃。 周琎第一次玩烟花。 看着手里雪花一样?的烟火,她有点新奇,又有点喜欢,在一支快要燃烧殆尽时,就?用手里的另一支去接着续火,看它们源源不断地绚烂。 陆靖文准备了很多。 她脸上的笑?很长。 陆靖文手里的仙女棒早就?燃烧殆尽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杆子,看不出绽放时的美丽。他没有再去点燃新的一根,又或者?拿出其他样?式的烟花爆竹玩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沉浸其中的周琎,跟着露出一点点无法掩饰的笑?。 陈曙天?看到了这个笑?。 他抓到过蛛丝马迹,甚至在本?人尚未沉沦之时就?预料到了现在的结局,只是再正确的猜测,在错误的阶段也只是不够准确的推理?。 他早就?抛却那个揣测了。 现在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现自己?是对的。 陈曙天?拉着陆靖文后退几步。 陆靖文回头看他。 陈曙天?故意问:“你说,当了很多年的朋友,也会突然对对方动心吗?” 陆靖文不说话。 陈曙天?就?知道了。要是真没什么,他早就?翻白眼骂他了。 陈曙天?忍不住问:“她知道吗?” 陆靖文道:“不知道,我没告诉她。” 陈曙天?想了想,道:“怕影响学习?” 陆靖文点点头。 教周琎吉他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她是一心不能二?用的人。单学吉他又或者?单学唱歌的时候都还好,一旦让她吉他和?唱歌一起,她就?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把注意力往哪放。 陆靖文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影响她的学习。以她的坚定,如果真的影响到学习,恐怕他马上就?会被抛弃吧。 这种假设虽然让人不爽,但还算安心,他只怕万一。 “高考太?重要了,尤其对她来?说。她的退路比我们少,重来?的成本?也比我们大,我不想影响到她,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原本?这话陆靖文不想对任何人说,但他憋得太?久,或许也需要一点安慰。 “而且……被拒绝的话,我也会伤心,我可不想因为?这种原因分神,在考试上输给她。”陆靖文垂眼,看着手中焦黑的仙女棒。 陈曙天?跟着叹了口气,感叹道:“可是爱情也是有时机的,真希望你们不会这样?错过。” 陆靖文愣住了。 陈曙天?倒是很快放下兄弟的感情故事,上前掏出各种摔炮和?烟花,带着大家一块玩。 等时间来?到十二?点,陈曙天?点燃了他们最?后一个能在天?空绽放出图案的大烟花。 他伸手拉走了官倩倩,给周琎和?陆靖文留出空间后,下意识低头捕捉官倩倩的动作,以防被她再次肘击。 官倩倩这一次却没有搭理?他,闭着眼睛在那认真许愿。光洁的额头,圆圆的脸,还是他认识她时的模样?,但又多了一点因为?久未端详而显出的陌生的可爱。 官倩倩睁眼,圆圆的眼睛和?圆圆的脸蛋一起转向他,好像那么漫长的相识中,他们从未有过争吵、疏离与最?后的和?解:“新年快乐。” 扬汤止沸 第41节 她想,也许有些故事的结束就?是没有结局。 另一边,周琎和?陆靖文静静站在一起看烟花,一个围巾向左,一个围巾向右,下摆紧紧挨在一块儿?,也像是牵手。 周琎许愿。 她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得到一个公平的回报,去她想去的学校,读她想读的专业,做她想做的工作,过上她想过的日子。 她的愿望里没有陆靖文。因为?这不是凭借努力就?可以得到的东西。 她不想太?贪得无厌,以免连已经得到的都一并?失去。 第1章 告白 高?考倒计时转入三十天?的时候, 学校的氛围和季节的变化共振了?。 夏天?显出?一点?要发威的模样,温度最高的时候近乎接近人的体温,让人觉得又黏又腻, 好像要熔化在炎热的空气中。 学校里的气氛变得更差了?,有?时能在莫名的安静中听到某个人的啜泣。 周琎已经过了?那个?时节, 反而能冷静地剖析原因。人总是有惰性的,尤其在面对自己不?喜欢的未来时, 能鼓起勇气迎难而上,下定决心去做出改变的人不?多。 更多的人只是发一刻钟的狠心,然后又放纵自己沉溺在惰性之中, 因为?不?愿意面对惨淡的未来而愈加拖延, 沉浸在幻想之中,恶性循环。 可高?考是肉眼可见的未来, 并不?是永远存在于幻想中,到达不?了?的明天?。当那个?距离靠近到一定程度,心理防线弱的人便先一步崩溃了?。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高?三生里做出?不?理智行为?的人格外?多, 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因为?高?考而产生的压力都?尽数转移, 犹如掩耳盗铃。 周琎庆幸自己清醒得早。 她坐在位置上, 写着卷子。所有?知识点?到此为?止都?已经复习过不?止一遍,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放平心态,不?停写卷子, 写到麻木,以此保持考试手感。 周琎写到自己头脑发昏才停下来。喝一口水,吃一个?小面包, 感觉眼前不?再发黑,只是额头还有?些粘腻, 她方才起身,往厕所走?去,打算洗一把脸,清醒一点?再回去写卷子。 女厕所一向是排队的重灾区,但是升了?高?三以后,人却比从前少很多,可见大家实在是忙得连厕所都?没空上。 今天?却有?些不?同寻常。 周琎才走?到厕所门?口,便看见里边乌泱泱的一群人,中间好像还围着什么?人,跟大街上看热闹一样。 周琎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只以为?今天?出?了?什么?情况,厕所又开始排队。但她隐约听到里边有?吵架的声响,突然有?些担心里面是不?是有?人正在被?霸凌,不?免走?近了?一点?,打算多听两句,实在不?行就去找老师。 人群里传出?一个?女生嘹亮的声音:“容舒,你贱不?贱啊?一天?到晚地跟我男朋友在那里胡搞。真那么?喜欢,当初他追你的时候你干吗不?同意?偏要等我跟他在一起了?,你再反过头来跟他勾勾搭搭。真不?要脸!” 容舒? 周琎的脚步一顿,尔后意识到,围着的这群人可能真的是在看热闹。 她尝试挤进人群。 容舒看向自己曾经的朋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起的偏见,又是如何一步一步,到了?今天?这样深刻。 她从口袋掏出?手机,调出?聊天?页面,顶到对方眼前,道:“他以前喜欢我,后来又追你,我跟你提过这件事,是你自己说不?介意的。至于你说的勾勾搭搭是指这种吗?他发十句消息我都?不?会回一句,除非说到班级里的公共事务,因为?不?想耽误正事,才回他一两句。” 周琎好不?容易挤到最内圈,刚好站在那个?发难的女生后面,正对着容舒的手机屏幕,将她公事公办的备注和几乎没有?回应过的对方的单方面消息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实在很清白。 但那个?男生的女朋友不?这样想:“聊天?记录是可以删的,如果你一句都?没有?回复,他怎么?会给你发这么?多?你不?要以为?把记录删得只剩下这些,看起来就很清白。我问过他了?,你总是在跟他单独相处的时候给他希望,因为?没有?外?人,所以没有?证据,你真的很狡猾。” 周琎听不?下去了?。 如果她已经判定容舒有?罪,甚至不?需要任何实质存在的证据,只要那个?男生的一面之词,那容舒再怎么?解释都?没用。 容舒也?是这么?想的。 当她认真解释却只得到这种回应,心中突然就明白了?,对方把她叫出?来并不?是想知道真相,只是单纯想报复她而已。 大吵大闹到引来那么?多围观的人,然后说出?这种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话,自然而然地搞臭她,让她陷入没完没了?的流言中。在高?考前夕。 容舒看向周遭围观的人,发现自己好像并不?在意,还没有?被?曾经的朋友背刺令人心情郁闷。 她的目光只在看到周琎时颤抖了?一下,没想到还要给她留下这样不?堪的印象。 容舒开始有?些生气了?。 她看向那个?女生,因为?了?解,所以知道该怎么?伤害回去。 容舒嗤笑一声,不?屑道:“你再撒一百个?谎,我也?不?喜欢你男朋友。你就把他死死护在碗里吧,这种垃圾,不?会有?人想要的,除了?你。” 没人看得上她男朋友。 这大概是一句侮辱性极强的话,那个?女生瞪着容舒的眼神?都?变阴狠了?。 容舒不?害怕,她只是想,要打一架吗?她可不?会打不?过她。 如果不?打,她现在就要走?了?。 容舒没想到的是,那个?女生开口了?,语气是开始争执以来难得的诡异平静:“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因为?你是同性恋,对吧?” 整个?厕所都?安静了?。 “同性恋”这个?词,在学校里是隐秘的、避而不?谈的。它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故意惹怒人的玩笑中,但它不?能是真实用来形容某个?人的。 如果是——那么?那个?人就是异类。 他们?并不?真正讨厌异类,只是不?想和异类一起,被?迫离群索居。 容舒的手在抖,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们?曾经是亲密的朋友,也?许这个?秘密她藏在心里没有?办法真正说出?口,但在朋友跟前也?没有?过多地掩饰自己。 也?就是说,她看出?了?她的取向,清楚知道她的清白,却仍然记恨那个?男生对她的念念不?忘,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她最不?能言说的秘密来刺痛她。 容舒因为?太过愤怒震惊而无法撒谎否认,只能用哑口无言来被?迫承认。 ——她是同性恋。 这是一个?足够羞耻的公开方式。 而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那个?女生还在滔滔不?绝:“你藏着你的性取向,之前跟多少女生勾肩搭背,是不?是在占她们?的便宜?” 是她们?不?知真相,跟她表示友好,她默默避嫌,不?被?大家当回事。 “还有?之前班级表演的时候,大家一起换表演服,你是不?是偷看了??” 她是同性恋,不?是色情狂,没有?那么?下作。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哪怕绝大多数人在震惊之中没有?发表公开评价,也?有?个?别不?知道是那个?女生的朋友,还是听了?那几句话后“回忆起什么?”的人开始似信非信。 “所以那时候她跟我们?搂搂抱抱……” “啊,她还跟我们?一起换衣服。” “谁知道以前跟她一起玩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啊。” “难怪那时候对我们?那么?好,热情得有?点?吓人。” “好恶心啊。”最后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容舒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 她做错了?什么??错在……她喜欢女生。 容舒和那个?女生对视,那个?女生对她微微一笑。容舒一阵眩晕,恶心得想吐,她移开目光,看到旁边的周琎,不?敢看她的表情,于是接着迅速移开,直到看着一旁的瓷砖,才能勉强镇定。 周琎推开那个?揭露容舒性取向的女生,看着一向开朗大方的容舒站在人群中间,头一次显出?瑟缩模样,长手长脚无处安放。 周边还有?分明不?关她们?事,却能说出?“恶心”的围观群众。 周琎想,高?考对她也?是有?影响的,那股躁郁不?安的火气压在她心里,在不?断的调节中,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勉强消化,从来没有?真正地宣泄出?去。 所以她现在也?有?些头脑短路了?。 周琎走?到容舒跟前,拉着她的手,让她俯下身,在她的右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她说:“容舒,你不?恶心。” 所有?人都?惊呆了?。 周琎的举动却还没完,趁大家太过惊讶,动弹不?得,她把站在一边,却一句坏话都?没说过的女生亲了?个?遍,最后道:“我也?喜欢你们?。” 然后拉着容舒跑了?。 容舒从一开始的呆滞到中间的震惊再到最后的放声大笑。 周琎冲她“嘘”:“小声点?,别把老师引来。” 容舒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问:“我喜欢女生,你怕不?怕?” 周琎道:“我喜欢的女生比你喜欢的还多,你怕不?怕?” 容舒知道,她指的是刚刚亲了?一圈女孩的事,笑得想死:“你要一战成名了?。” 周琎叹口气:“本来想安安分分过完高?三,这下好了?,大概再过十年?,我也?是举校闻名的亲吻狂魔。” 容舒道:“你怕不?怕被?学校处分?” 周琎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不?理智,明明有?一百种处理方式,偏偏选了?最抽象的一种。但这种戏剧场面也?有?一个?好处,明天?起来,比起讨论容舒疑似喜欢女生,也?许大家更愿意传播周琎胡乱亲吻这件事。 “怕,但我觉得学校不?会处分,因为?他们?不?承认两个?女生也?可以相爱。如果不?是公开的早恋和过于亲密的行为?,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分呢?只是朋友间亲密一点?罢了?。”周琎说到最后,对容舒道:“你以后会很辛苦。” 容舒笑了?一下:“现在已经很辛苦了?。” 周琎陪容舒在操场上静静坐了?一会儿,打算起身回教室上课的时候,容舒拉住了?她:“周琎,我喜欢你。作为?朋友。” 周琎回头,容舒嘴角带着笑意。 于是她说:“我也?喜欢你,作为?朋友。” 第1章 未来 事情并没有太出乎意料, 周琎确实?在学校一战成名,原本?只是因为演讲比赛和成绩出众而被部?分人所熟知,现在则是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偷偷指指点点。 而学校也?确实?没有惩罚周琎, 毕竟她没有做任何一条违反校规的事。 扬汤止沸 第42节 唯一不太寻常的,大概是周琎被黑着一张脸的陆靖文拉到通向顶楼无人的楼梯拐角。 周琎下意识踏上比陆靖文高一级的台阶, 用平视甚至带一点俯视的角度看他,笑道:“你这样看还有点可爱。” 陆靖文差点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 但他很?快就想起来。 周琎带着容舒从楼道跑到?操场的那一天, 他就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因为学得太过疲倦而向外眺望,放松眼睛。 他亲眼看着周琎拉着容舒的手腕, 带她跑到?操场一角, 容舒脸上是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还看到?她们坐在一起密切私语,周琎要离开的时候, 容舒拉住她的手腕,她们有来有回,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知道容舒的心动,也?曾经为了这位朋友好, 奉劝她不要沉沦。但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这份了解嫉妒得不能言语。 陈曙天的话, 像诅咒一样, 一遍遍地在他脑海回响。 爱情是有时机的, 也?许他会错过。 怎么,周琎曾经对他有过微妙好感, 便不可?能再喜欢上容舒吗?人的爱意难道是单向固定,只会源源不断流向同一个?人的吗? 他不知道自己曾经的自信来自何?处。 当他心动、当他陷落,他就知道, 一切都是不可?预测的,没有东西会永远在他把握里。 那一刻的陆靖文被这份妒意折磨, 还仅仅只是因为一场奔跑和一些只有他知道的旧情。 现在,他知道了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简直想发疯,想问周琎——你怎么能亲她?你知不知道她喜欢你?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又或者只问前两句。 但他看着周琎一无所知的眼睛,最后只是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你亲她了?” 周琎看着他,懂了,是来八卦的。 她点点头,道:“是的,传言都是真的,我不止亲了容舒,还亲了很?多女?生。” 陆靖文悲哀地发现他的心情有所回转,虽然亲了很?多女?生听起来更糟糕,但起码证明容舒在里面没有那么特别?。 “你为什么亲她?” 周琎也?在想,陆靖文到?底知不知道容舒的取向,如果知道,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现在问她,是受到?打击了? 周琎及时打住,制止自己再往深想。 高考只有二十多天了,禁止浪费时间和精力?在无用的情绪上。 她实?话实?说:“我想安慰她,或许也?想制造一个?更爆炸的新闻。这样,她就不会在流言里孤单了。” 陆靖文愣住了。 他一直知道,周琎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和善的女?孩,可?她挣扎着生存,努力?着追求野心,想要凭借自己力?量出人头地的样子一样令人目眩。 而现在,她自由地、勇敢地挺身而出,像他第一次见她时那样,带着愤怒豁出一切去?反抗,狼狈,却又熠熠生辉。 陆靖文不明白,为什么人可?以对一个?已经心动的人再次心动,这份感情太过沉重,已经开始让他心痛。 他开始想,如果他告白,这种积攒了许久的感情喷薄而出,是不是不论周琎喜不喜欢他,都会被他影响,因为一份太深太久的感情连拒绝都要消耗心力?。 可?如果为她好、不去?影响她的前程、努力?克制自己情感的结果是失去?她,是让别?的人再次在他面前牵过周琎的手带她一起走呢? 陆靖文想了很?久很?久,几乎要做出丑恶决定的时候,他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 周琎走在他身边,告诉他自己以后想当医生,浅浅地畅想了一下可?能拥有的生活。美好、平静,是可?以预见的真实?未来。 最后的最后,陆靖文吞下一切未尽之语,只对周琎道:“高考加油。” 周琎满头雾水。 但她当然会加油。 —— 高考定在六月的七号和八号。 周琎考试之前特别?紧张,因为各种众说纷纭的“好兆头”“坏兆头”,甚至连指甲都不敢剪。但等她坐进考场,看到?试卷,又一下平静得无念无想。 除去?第一天晚上因为太过紧张有些失眠,前半夜没怎么入睡以外,整个?考试过程倒是十分顺利,纵使中间缺少睡眠,第二天也?精神熠熠地考完全场。 周琎在整个?考试期间完全不跟人对答案,甚至路上碰到?有人在问也?会特地避开,直到?全部?考完,网络上出现了参考答案,才对着回忆自己的答题,保守地估出分数。 返校那天,是中式校园特有的“毕业典礼”。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只有寻常到?好像每天放学一样,实?际上却是一旦分开,就有可?能再不相见的离别?。 同学们都在合影留念。 周琎看向陆靖文的时候,陆靖文已经来到?她的身边。 两个?人没有急着拍照,而是简单交谈,互换了一下估分情况。 陆靖文和周琎估的分在伯仲之间,但因为估分只是估分,和最后的实?际出分还会有一定差距,也?说不清到?底谁高谁低。 只是从往年来看,他们大概率都能进a大,陆靖文或许还要在能力?范围内好好挑一个?专业,周琎想报的医学则一般在提前批,会比正常第一批录取的专业分数线更低,可?以期待一下能报上硕博连读。 也?就是说,如果愿意的话,他们可?以读同一所大学。 周琎很?难不控制自己的嘴角微微翘起。 她没有抬头,所以没发现陆靖文也?在笑,而且笑的和她几多相似。 陆靖文突然道:“对了,正好这次要用相机,我就把原来拍的照片整理?了一下,有些拍得还不错的就洗出来了,这几张给你。” 周琎接过相片,发现是高二那年暑假,她给林望星补完最后一堂课后,在他们家拍的合照。 前几张照片都是她和哭红了脸的林望星,听说他现在长高了一些,也?黑瘦了些,照片里却还是当初白白胖胖的可?爱模样。 周琎看着看着,便忍不住轻笑出声?。 后面几张,是她和陆靖文的合照。周琎收了笑,抿着嘴,怕别?人看出她看照片时的心情。 第一张照片,她和陆靖文一起低头看同一本?相册,肩挨着肩,头碰着头,比想象中亲密自然。 第二张照片,他们被快门声?惊到?,同时抬头,惊讶地看向镜头,莫名有种被抓包的惊慌。 第三张照片,是她听说要合照,下意识看向陆靖文,眼神比想象中更脉脉,让她害怕不该暴露的情愫已经透过这张照片昭告天下。 第四张照片,是她终于回正,陆靖文却又低头一瞬。原来在她没有看他的时候,他偶尔也?会看向她。 直到?第五张照片,他们才同时面向镜头,尴尬、羞涩、又努力?自然地拍下一张正式合照。周琎一遍又一遍地看,方才发现陆靖文合照时的手刚好撑在她身后的扶手上,看起来与?她有种微妙的亲近。 这几张照片定格的瞬间既让人羞涩,又让人想要珍藏,明明是静态的图画,连在一起却好像连环画一样,连人物都变得生动。 陆靖文问她:“拍照吗?” 举了举手中的相机。 周琎点点头。 陆靖文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幸运同学,请他帮忙,自己则站到?周琎身边。 或许是考完试想要放纵,又或许是那张照片里的蛛丝马迹让她忍不住多想,总而言之,周琎想要逾矩一点点。 她站得离陆靖文更近了一些,头也?微微侧向他,错位来看,好像靠在他肩头。 不巧的是,陆靖文也?在偏向她,错位成了无借位,两人结结实?实?地红着脸拍完合照。 照片里,男生和女?生都穿着校服,是最质朴纯真,也?最青春蓬勃的时候。脑袋微微侧向对方,女?生靠着男生的肩头,以情人的目光来看不算亲热,从朋友的角度来说又太过热切。暧昧得像夏天晚上的风,令人心动。 很?多年后,这张照片从厚厚的相册里被翻出来,才发现背面写了四行字,是两个?人的笔迹。 “我喜欢你。” “我也?是。” “高考成绩出啦,我比你高三分!”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恭喜你啦。” 先鼓起勇气?的人,也?温柔地做出结尾。得到?意料之外喜爱的人,因为害羞而假装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