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宠妻手札》 首辅宠妻手札 第1节 ?本书名称: 首辅宠妻手札 本书作者: 悬姝 本文文案: 【骄纵肆意女主x清泠嘴硬男主】 【#又是被自家夫人拿捏的一天。】 沈观衣容色极艳。 上一世为了让沈家家破人亡,她利用这张脸,引诱了两个人。 一个是侯府世子宁长愠。 一个是她的丈夫,李鹤珣。 李鹤珣此人,年少时便是无数贵女藏在心里的白月光,后来更是燕国最年轻的摄政王。 当初人人都道他将来必登天阁,成为不世贤臣。 可这一个本该名留青史的公子,却被她拽入深渊,遗臭万年,成为了上京最不可言说的奸佞。 或许是报应不爽,以至于她后来的下场,是被一个进京赶考的学子,在大街上一刀捅死。 等到再次睁眼,她回到了尚未成亲之时。 圣上一旨婚约,令上京众人皆替李鹤珣抱不平。 但李鹤珣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只要对方端庄贤淑,能令母亲满意就是。 直到那日,他在公主的赏花宴上见到了沈观衣。 李鹤珣蹙眉: 容色太盛、骄纵蛮横,没有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于是当旁人问起他对沈观衣是否满意之时,他沉吟道:“仍需教导。” 成亲三日后,红烛燃尽。 天色未亮李鹤珣便要起身上朝,他看着身旁裹成蝉蛹酣睡的女子,脸色一冷,将她从床上薅了起来,势必要在今日给她做做规矩! 李鹤珣斥责半晌,沈观衣终于困倦的掀起眼皮,压下心中不耐,迷糊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差不多行了啊,再闹我就要生气了。” 李鹤珣声音一顿,身子骤然僵硬。 半晌过去。 他嘴角僵直,慢慢将自家夫人放回床上,临走之时又不放心的回身,为她捏好被角。 后来京中传言渐起。 据说光风霁月,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竟然也惧内。 【高亮】 1、女主重生,不是好人,不完美且自私。 2、男主嘴硬,前期心口不一,慢慢转变。 3、架空大乱炖、私设如山、勿考究。 4、1v1,双洁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观衣、李鹤珣 ┃ 配角:很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首辅大人也惧内 立意:努力生活,坚定信念 作品简评:沈观衣前世为了替娘亲报仇,利用美貌引诱了许多人,因过于嚣张跋扈遭人嫉恨,导致当街被学子捅死,再睁眼时,她重生回到尚未出阁之时,再次嫁给大理寺少卿李鹤珣,因放下仇恨,她知晓了诸多未知之事,也看见了前世不曾在意过的感情。 本文剧情紧凑,跌宕起伏,感情细腻。女主直言不讳,勇敢表达,男主嘴硬心软,情深不悔,整体篇幅以流畅的叙事将二人之间的感情娓娓道来,通俗易懂,值得一阅。 第1章 惠风和畅,万里无云。 微风从敞开的木门外吹进屋内,拂过卧榻之上少女紊乱的发丝。 立于一旁的探春细细打量了一眼。 她自小便知晓小姐生了一副全京都贵女都比不上的好皮囊,如今竟越发清艳娇美了。 少女淡眉如秋水,或是方才醒来,杏眸迷离含着水光,巴掌大的小脸俏生生的,青涩中已然隐隐显露倾城之色。 察觉到侍女的目光,沈观衣将口里的盐水吐出之后,抬眼看去。 探春笑道:“小姐,您越发好看了。” 少女坐在镜台前,任由探春走至身后为她梳妆。 她看着铜镜中还未出阁的自己,容色稚嫩,如春日新芽,远不如后来的雍容华贵。 这不是她! 或者说……不应该是现在的她。 近四十的年纪,再美的皮囊也早已凋零,而此番出现在铜镜中的人,却年轻貌美,连她自己瞧了,都有些出神。 眼底悠然浮现出一丝自嘲,所以,她回到了十六岁这一年。 而上辈子,那突然从街上冲出来的学子,果真如愿要了她的命! 沈观衣深吸一口凉气,仍旧不太接受自己的死因竟是被一个岌岌无名上京赶考的学子,一刀捅死! 不过仔细想想,上一世她着实也没做什么好事。 那人杀她时,曾面目狰狞的笑道:“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是李鹤珣那狗贼的家眷,他杀了那么多人,也该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若不是她当时流血太多,定要气的跳起来给他一巴掌,让他滚去杀李鹤珣! 她没能如愿,但那学子如愿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李鹤珣策马而来,依旧是那温和清泠的挑不出瑕疵的容色,随着岁月的沉淀,更为贵气逼人。 他不曾穿官袍,甚至不曾穿锦衣华服。单薄的烟青色料子制成的长衫,令他更为清贵出尘,若不看那双凌厉的眸子,谁能想到这是当朝最不可言说的摄政王。 那时她又疼又恼,疼的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瞧见眼前一片模糊,李鹤珣疯了一般杀红了眼,向来一尘不染的衣摆沾染上朵朵血梅。 他不分敌我,将所有拦着他的人都斩杀在刀下,这才趋步来到她身边。 “娓娓……” 李鹤珣嗓音沙哑的一塌糊涂,那双握笔向来平稳的手微微发颤,将她揽入怀中。 沈观衣指尖动了动,想要抬手,穿过他浓密乌黑的发丝,揉着他的后颈安慰。 劝他莫要再杀人,免得落到如她一般的下场。 可她没了力气,只能隐隐听见李鹤珣哽咽着开口,“都杀了,一个不留。” 后来他低声附在她耳畔似乎说了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只记得阖眼之前,看见他用上京城漫天的血,来祭她的命,为她报仇。 不过,她仍觉着自己是受了李鹤珣的连累,才遭此一难。 只是没曾想,死后竟回到她十六岁,一无所有之时。 此时的她,还是被沈家放在庄子上养的庶姑娘。为了回京让宁家死无葬身之地,利用这副皮囊,满心算计。 “小姐,明日咱们便能离开这里,回京城了。” 沈观衣兴致缺缺。 上一世她宁愿烂在上京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不愿离开。 如今却提不起半点兴趣。 或许是大仇得报后她并未有多高兴,所以如今提起回去,也觉得不过如此。 见沈观衣神色懒散,探春不解道:“小姐,您……不高兴吗?” “有什么好高兴的?” “可前两日你接到宫中赐婚,明明……” 沈观衣捏着发丝的手一顿,想起上一世她接到赐婚圣旨之时,高兴的快要合不拢嘴,整宿整宿的因这桩婚事而高兴的睡不着觉。 皆因陛下赐的不是什么普通世家公子,而是李家炙手可热的嫡出长子,李鹤珣。 这时候的李鹤珣,说是上京所有女子心中的白月光也不为过。 李家是上京权贵中的权贵,如今家主是当朝太师,夫人是先皇亲封县主,小姨更是宫中贵妃,孕有五皇子。 而李鹤珣此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更是将李家带到了新的高度。 年仅十七便高中三元,论学识策论,前有太傅亲言称赞,后有天下学子追随。 世人都道,来年他定会青史留名,成为不世贤臣。 更何况,他模样长得也好,芝兰玉树,清泠如月,否则乐安郡主不会非他不嫁,将上京搅得一团糟。 但若不是乐安郡主,皇上不会被闹的生怒,也就不会有这一纸婚约,让她能轻而易举的嫁入李家。 她自诩美貌无双,所以上一世她利用这副皮囊,将高高在上的公子变成了人人畏惧的刽子手。 “小姐,明日去丰山穿这件襦裙可好?” 探春不知何时挑出了一件裙子,那是上好的云缎制成的梅色襦裙,她向来压得住这般艳丽的颜色,所以庄子上大多衣裙都如此。 上一世,她为了能入李鹤珣的眼,学着上京贵女的性子,穿着一件素雅衣衫去了丰山,羞涩胆怯,女儿姿态尽显,果然让向来对女子不假辞色的人,多看了她一眼。 只是后来,她见多了血,也就不再喜爱这些鲜艳的颜色。 “换个淡雅些的,那件藕色襦裙便不错。” “啊?” 首辅宠妻手札 第2节 探春莫名的瞧了一眼被放在角落的裙子,平日里小姐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东西,今日怎的就突然喜欢了? 沈观衣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眼尾渗出一丝水润。 想必是她前两日兴奋的睡不着,所以现下才这般困倦。 “小姐莫不是为了讨李大人喜欢才看上这身衣裳的?”探春拎着襦裙,似乎觉着自己猜中了小姐的心思,双眼亮晶晶的。 沈观衣嫣红的手指将碎发拢至而后,神色恹恹,前世她着实是因为李鹤珣才刻意打扮的素雅。 所以这般说,也不为过。 只是如今她不想再将上一世的路走一遍,也就无需再刻意引诱李鹤珣。 她选,只是因为她喜欢罢了。 翌日。 天色还未大亮,周遭静谧的只能听见虫鸣,冷风将雾气吹散了一瞬,斑驳的树影之中隐约能瞧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探春将包袱都放上去后,才小心翼翼的将沈莺扶上马车。 探春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住了许多年的地方。 此时雾气弥漫,风中夹着潮湿的味道从小窗蔓延进来。 探春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沈莺,忍不住将担忧了一晚上的话说出来,“小姐,沈家可曾说过今日让您回府?” 眼下她们只是去丰山赴宴,可沈家至始至终不曾传来半点消息。 “不曾。”沈莺小口的吃着糕点,头也不抬的道。 “沈家若不接您入府,岂不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总不能届时住到客栈里去,那小姐成什么了! 沈观衣将唇上的糕屑卷入口中,漫不经心的想着,上一世她也这般担心过,甚至为了阻止这件事发生,给宁长愠寄了好几封书信,信上写满了委屈哀怨,宁长愠这才答应替她转圜。 可去了丰山才知晓,是她杞人忧天了。 沈观衣挑眉道:“放心,他们会接你家小姐回府的。” 探春见她的话不似作伪,想着应当是小姐托了宁世子帮忙,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探春彻底放下心来,笑意盈盈的给她递上绢帕。 纱帘突然被风吹起,马车外刚刚升起的阳光偷偷溜进来一束,贴在少女精致的侧脸与挺翘圆润的鼻头上。 她今日穿着藕色襦裙,颜色虽素雅,可缎面做工却极好,衣裙外面的薄纱轻盈似仙,内里的细带往腰间一束,更衬得她腰肢细软,盈盈一握。 沈观衣抬眸看来,柳眉弯弯,眸中氤氲开一抹笑意,“发什么呆呢?” 探春看出神了一瞬,随即抿唇想到,如小姐这般的容色,哪怕是斩断红尘的高僧说不定也会乱了道心,更遑论凡夫俗子。 可对男子而言的花容月貌,对旁的女子来说却是□□毒药,上京贵女众多,难保不会有人因为小姐的容色太盛而有诸多传言。 更重要的是,她这些年虽与小姐一同住在庄子上,但偶尔也会进京采买。 上京贵女多是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而众多世家公子娶妻,也都是按照那般择选。 小姐样貌虽好,但她却担心,李家那般的门楣,会有微词。 “小姐,李大人会去花宴吗?” 沈观衣想起这花宴的名头,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帮李鹤珣相看她罢了,“他自然会去。” 第2章 因顺平长公主在丰山办花宴,三日前,公主府的人便在此处搭好了台子,此番入内,景色宜人,与御花园相比,也分毫不差。 但能受邀来此地的,哪个家里不是官家子女,所以多少都听说过一些有关今日赏花宴的缘由。 沈观月一来便被众多贵女围着打探沈观衣的消息。 “听说你那二妹妹之前一直住在庄子上,真的假的?” 沈观月为了今日,准备了好几日,大到衣裙,小的耳环首饰,本以为能艳压群芳,可放眼望去,哪家女子不是经过精心打扮,为了出彩连妆面都各不相同。 本就气性不顺,如今又听见她们询问沈观衣那贱蹄子,更是气恼。 当年她被送走时才七岁,模样与她那个娘有几分相似,端的便是一副不三不四的祸水样,只是不知这么些年过去,有没有长毁了。 “她不是个安分性子,爹娘怕她闯祸,便将她送出去了,一直没回来过。” 又一人问,“那你可知晓她长得如何?” 沈观衣的身份在赐婚下达之时便上京皆知,如今又知晓了她的性子,现下最好奇的便是她的模样了。 沈观月脸不红心不跳的道:“也就那样吧,不丑。” “听你之言,此女没一样能上得了台面,陛下为何要让她嫁给李大人?” 沈观月也想不明白,但并不妨碍她阻止这门婚事。 “估摸着是李家得罪了圣上,圣上以此做筏子,告诫一二?” 与她们同样想法的,还有今日同样来此的世家公子们。 在女眷后面的不远处,有人赏花吟诗,有人踏青抚琴。 而太子则带着另外两人立于凉亭之中。 远处,青山悠然,高耸入云,放眼望去山巅与云雾交织,如诗如画跃然纸上。耳畔袅袅琴音,高山流水。 “太师近来为了朝中事,是激进了些,你作为晚辈,还要多加劝解。”太子孟朝握着折扇立于一青衣男子身旁,余光却不由得打量他的反应。 李鹤珣平日里素爱这烟青衣衫,放眼整个文武百官,便是文官也没他这么素雅,更何况他还担着大理寺少卿这样的职务,整日与恶徒打交道。 他先前便劝过,李鹤珣模样长得好,不似武将刚硬,又没有文官身上的那股子书生气,芝兰玉树,如松如竹,只要愿意在衣着上花些心思,唬唬人还是游刃有余的。 但他偏不听,就连今日,都依旧我行我素。哪个来此的公子小姐不打扮一番,就算不为出彩,为了家中颜面,也该做出些派头来。 而他就仗着自己模样好,在这些事上从来不费心。 “殿下这便杞人忧天了,李家百年世族,这点道理想必太师心中有数。” 说话这人乃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子,因老来才得了这一个嫡子,故此被家中宠爱的紧,后来又被送入宫中做了太子伴读。 赵玦剥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见太子看来,他挑眉笑道:“况且陛下对李大人恩宠有加,便是太师做了什么应当也无伤大雅,这不还赐下婚事,给了李大人一美貌娇妻嘛。” “没个正经,什么时候了,你张口闭口还是美色。”太子虽不悦,却也没有过于苛责。 因伴读这层关系在,在太子跟前,他向来随性,于是懒洋洋的翘起腿,摇头晃脑的道:“古人云,食色性也,那美人儿便如食物一般,是顶顶的正事儿,李大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李鹤珣瞧了他一眼,并未作答,看向太子时也眉眼冷淡,“方才殿下所说之事,臣会告知父亲,令他近日小心行事。” 孟朝点点头,继续道:“不过圣旨已下,长姐又为了你办了场盛宴,你今日定要好好瞧个清楚,若是不满意,孤便去求父皇,给你换一桩婚事。” “不过说到底还是委屈了你,那沈二姑娘只是家中庶女,又常年不在京中,想必性子也不如养在上京的女子端庄贤淑,做你夫人,实乃……” “殿下,你这话就不对了,娶娘子自然要心悦才好,上京贵女众多,可拉出来一瞧,除了端庄贤淑,还有别的可看?一点不得趣儿。” 孟朝正欲数落赵玦两句,却忽然听见前方隐隐传来躁动,“前面怎的了?” 赵玦起身踮着脚往前看,这处凉亭离前面不远,又被巨石遮挡,但好在是高处,树影斑驳,那边的人看不见这处,但从这里却能将下方的人瞧得一清二楚。 沈观衣入山时,浓雾渐散,朝露已干。 马车行至半山便需要步行上去,小路蜿蜒,但好在宴会之地选在了往年丰山举办诗会的地方,只需走半刻钟,便能抵达。 沈观衣带着探春踏入丰山阁时已经不早了,穿过回廊,越过池塘,最终赶在午时之前,看见了被众人拥簇的顺平公主。 诺大的宴席中骤然出现一女子,势必会引来瞩目,更何况众人本就一直等着瞧沈观衣,乍一看见少女翩然而来,都忍不住侧头看去。 木芙蓉开的娇艳,锦簇的点缀着周遭的颜色,众人来此时,多少都称赞了一二。而此时少女从花丛后走来,被世人吟诗作画赞不绝口的芙蓉花竟恋恋不舍的勾住了少女的藕色襦裙。 众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的模样。 柳眉弯弯,颜色浅淡,毛茸茸的不像大多女子一般修剪整齐,巴掌大的小脸几乎被浓艳的五官占满,与时下贵女们喜欢的端庄大气不同,她杏眸潋滟,眼尾略微上挑,哪怕什么都不做只看一眼,都像是在勾人。 更何况她身姿聘婷,穿着的藕色襦裙与平常款式又有些不同,薄纱层层叠叠,若隐若现之下是她饱满的胸脯与纤细的腰肢。 因方才襦裙被花枝勾去,她略显不悦的抿了下唇,转身整理衣裙之时,众人怔住的眼神才缓缓拉回,心底是汹涌的惊涛骇浪。 那是上京从未有过的容色,如天光乍现,画中美人,周遭的景色似乎成为了她的点缀。 怎会有人长成这副模样。 沈观月几乎绞烂了帕子才压住骤然升起的嫉妒,眼睁睁瞧着她从自己身前走过,去到顺平公主跟前。 同样的景色,凉亭之中的几人也窥伺了许久。 孟朝收起眼底的惊艳,骤然想起赵玦方才的那番话,他原先不敢苟同,可若是能长成沈观衣这副容色,身世才学似乎也算不得重要。 过多易折,她的容色本就世间少有,若身世才学还无可挑剔,这般的人自古以来都鲜少能活得长久。 “澜之,如何?” 孟朝饶有兴趣的看向李鹤珣,如今心情愉悦,起了逗弄的心思,便亲昵的唤起了他的小字。 李鹤珣不曾回话,看向沈观衣的眼神逐渐幽深,像是在洞口守株待兔许久的青狼,瞧见了等待许久的猎物。 赵玦忍不住拍手叫好,俨然已经忘却这处是哪儿,身边还站着谁。 “绝,真绝,这身段儿……” 李鹤珣突然回头看向他,赵玦神情一僵,骤然回神,讪笑着,“这身段儿……养的真好。” 若今日换做别人,他都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可李鹤珣这人,连太子都不敢拿乔,他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就更不敢了。 “你也知晓他就这个德行,别跟他一般计较。”孟朝狠狠的瞪了一眼赵玦后才看向李鹤珣。 见他抿唇不语,也不再多言。 几人皆十分有默契的盯着下方,还需得再瞧瞧。 这头,沈观衣走至顺平长公主身前,在众人的目光中,端正的行了一礼。 上一世她在外养了那么多年,没人教她京中礼仪,所以免不了会在此处出丑,而有些人似乎就等着这一茬,好借此发挥。 但后来她与李鹤珣成亲多年,李家百年世族,底蕴规矩,哪怕不刻意学,也能沾染几分。 如今不过行礼罢了,还轮不到这些人来挑错处。 首辅宠妻手札 第3节 周遭的目光显然有些失望,沈观衣佯装不见,抬头对上长公主孟清然的目光。 孟清然年近三十,却保养的极好,说起来,当年孟清然尚未出阁之时,也是风靡上京的女子。 只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 骄纵狂妄,敢闹市纵马,将高中探花的驸马郎从面圣的马上打下来,其恶毒的性子,人人皆知。 上一世她初见公主之时,本也以为会遭到为难,可显然传闻不可尽信。 孟清然低笑一声,向她伸出手,“模样长得可真好,过来,让本宫好生瞧瞧。” 沈观衣抿唇笑了笑,将手放入孟清然手中,落座于她身旁。 她对这位公主的印象极好,上一世虽接触不多,但每次相见,长公主都给她一种大气温柔之感,不卑不惧,与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全然不同。 “想必今日赶路也累着了,本宫特意询问了沈夫人,让宫人做了些你爱吃的小食,你年纪尚轻,身子骨可得将养好才行。”说着,孟清然俏皮的对她眨了眨眼。 下一瞬,孟清然虎口被少女轻轻回捏了一下,沈观衣俏生生的道:“公主说的是。” 孟清然心中讶异,本以为方才那话会引得她娇羞不已,露出女儿家最好的风采,让上面那人好生瞧瞧,谁料…… 沈观衣哪会听不出来她话中的调侃,先前她着实因为这话娇羞不已,或许有她学着贵女们的意思在,但也多少带了些对未来夫君的憧憬。 眼下,既已知晓凉亭上面的人乃是李鹤珣,二十来年的夫妻,她什么模样李鹤珣没见过。 更何况,她如今不必为了权势利用他,既然如此,何必辛苦伪装。 第3章 沈观衣幽幽回神,突然听见孟清然道: “听闻你娘亲早些年便去世了,这些年一个人在庄子上应当受了些苦吧?” 孟清然放下手中茶盏,想挑些话来了解她一二,但不曾想,沈观衣还不曾回答,旁的人倒是替她答了。 “殿下,你不知晓,二妹妹的娘亲可是咱们上京有名的曲娘,一曲长生愿名动京城,如今还有人念念不忘呢。” 话音刚落,周遭便响起一些窃窃私语来,先前打量的目光顿生鄙夷,如针扎一般向她投来。 孟清然蹙了下眉,就听见沈观月温温柔柔的笑道:“姨娘生前应当也教了妹妹不少曲儿,想必在庄子上,妹妹平日里也不会无趣儿。” 听见周遭贵女愈加鄙夷的小话,她笑着向孟清然夸赞道:“如今坊中的曲娘,或许还没有我家妹妹厉害,要我说啊……” 沈观衣做了十多年的摄政王妃,连皇后见了她都得毕恭毕敬,眼下哪能忍得沈观月拿她娘亲说事! “要你说如何?”沈观衣心中厌烦,目光冷厉的看向她。 沈观月微怔,被她周遭的气势怔住,转而想起她不过就是一个庄子上养大的庶女罢了,便是与李家定了亲,不还没嫁过去吗? 故而她抿唇一笑,继续道:“要我说,二妹妹就该为大家唱一曲儿,让今日来此的公子小姐们,涨些见识才好。” 前世,沈观月便惹人厌。 那时她心中狠极,可一来手上并未有权势,二来为了让自己瞧上去可怜些,所以并未反驳,反而凄然垂目,任由她奚落。 最终还是长公主为她出的头。 现下,她依然可以不做声,再听沈观月那张嘴侮辱两句。 但,她不愿。 这一世本就是她多得的,凭什么不能尽兴,还非要惯着这群蚂蚱在她眼前蹦跶! 沈观衣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不耐道:“沈观月,你过来一下。” 沈观月愣了一瞬,见沈观衣眸中压着怒却不敢发作,掩去眼底的笑意走向她。 “二妹妹……” 啪—— 响亮的巴掌声利落的扇在她脸上,不带半分犹豫。 周遭静谧无声,连孟清然都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沈观月脑中嗡嗡作响,等回过神来后,她捂着脸猛地看向沈观衣,高了声音,“你……打我?” 沈观衣懒散道:“这是替爹爹教训你,我与殿下说话,哪有你随意插嘴的份儿?” “在外搬弄家中是非,玷污庶妹闺誉,莫说我如今与李家有婚事在身,便是没有,你也该打。” 沈观衣不容置喙的声音令众人迟迟回不过神来。 从她的说辞中,沈观月着实该罚。 可她是晚辈,怎能当众打长姐的脸呢! 沈观月俨然也想到了这层,顿时斥责道:“你作为沈家女子,败坏门风,殴打长姐,今日我也要替爹爹教训你!” 说着,她愤怒的抬手准备打回去,可半截儿便被沈观衣握住了手腕,紧接着又是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呼在她脸上。 旁人都替沈观月疼。 “污蔑之言,张口就来,你可有半点作为长姐的体面!” 她咄咄逼人的明艳之色,令众人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身居高位的家中长辈,气势使然,让人不由得去认同所说之言。 那张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她若不高兴了,别人也休想高兴。 疯子! 沈观月狼狈的跪在孟清然脚下,左边脸颊高高肿起,低泣道:“殿下,殿下你要为我做主啊,我分明不是那个意思,二妹妹怎么能,怎么能……” 她长得不差,如今又哭的梨花带雨,颇让人心怜。 孟清然回过神后,掩去眼底的震惊,叹息一声,“来人,带沈小姐下去梳妆,再让太医为她瞧瞧脸。” “殿下……”沈观月不甘心的还想求什么,孟清然眸子一冷,“沈小姐还想说什么?是觉着你方才故意奚落自家姐妹之言,本宫听不出来吗?” 她虽也不认同沈观衣的做法,可她更不喜欢沈观月这种挑事之人,若换做从前,有人敢对她如此,她早就一鞭子甩过去了。 被孟清然丝毫不给脸面的点出来,沈观月骤然垂头,泪珠滚落,恨得牙痒痒。 待沈观月被人带下去后,孟清然才冷着脸看向身旁的少女,“你不该给本宫一个解释?” 本以为这出闹剧已经结束的众人忍不住又竖起了耳朵。 她何错之有?打了便是打了。 可转眼瞧见孟清然示意的眼神,大有认个错这事便揭过去了的意味。 想起前世长公主对她的照拂,沈观衣将话咽回了肚子里,转而笑道:“殿下,怪我一时没忍住,您别生气。” 孟清然轻嗯一声,面上端庄肃穆,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让她认个错,她倒好,避重就轻,言外之意便是她打姐姐脸这事没错,要说有,也是错在她一时冲动,没忍住脾气。 但今日是她与李家的往来,现下还不知李家对这位未来少夫人是何想法,她若是随意处置后李家不满,那答应给她的东西…… “罢了,今个儿是花宴,别因着一点小事扰了兴致。” 就这样算了? 众人不免失望的看了一眼打了人还相安无事的沈观衣,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憋闷。 没了沈观月在旁碍事,沈观衣心情好上许多。 明知孟清然今日是为李家与太子打探她的品性,她也依然乖乖配合。 只是半晌过去,孟清然脸色显得有些不太好看。 在她看来,能嫁入李家的女子,就算才学不出众,可四书五经定要念过,琴棋书画也需略懂皮毛。 沈观衣如何能不知晓,但她不喜欢读书习字,若真要说才华,也就抚琴唱曲儿能胜过许多人。 上一世将沈家连根拔起之后,她没了志向,整日里唯一的喜好便是抚琴。 但在她十六这年,还真真拿不出什么才艺来让人眼前一亮。 就连前世,她也是靠美色入的李鹤珣的眼。 孟清然沉吟许久,从下人手里接过花糕递给她,兀自咂舌,“你还真是……令本宫意外。” 不过转眼一想,若她能长成这副模样,便是什么都不会又如何? 世人都说女子贤良淑德最重要,便是长得再好看,也不过一副皮囊罢了。 可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 究其缘由,不是看上美人的脸,难不成还是看上她会持家不成? 那些满嘴道貌岸然的男子,若是瞧见了沈观衣,指不定眼睛都不知晓往哪儿看了。 孟清然回过神,佯装无意道:“李家家规森严,选的夫人也定是三从四德,贤良淑德,李大人与旁的男子也不同,他能否因你这张小脸动容,本宫也说不好。” “但本宫,能让你先去试探一番。” 沈观衣咬了一小口花糕,不曾多言。 也不是孟清然多想,而是她亲眼瞧见乐安郡主为了李鹤珣险些撞死在父皇面前,李鹤珣都不曾多看一眼,更别提京中上下,多少女子暗送秋波,光是手帕,在他跟前便佯装遗失了不少。 李鹤珣如今刚及冠不久,从他十七高中状元那时起,想与李家结亲的人便多如过江之鲫,若不是乐安从中阻拦,想必李家早就给李鹤珣定下亲事了。 沈观衣咽下嘴里的碎屑,对着孟清然抿唇一笑,“殿下觉着,我该如何去试探?” 孟清然说不准。 “据本宫所知,李鹤珣向来不近女色,连个青梅竹马都不曾有过,他的喜好,恐只有他自己知晓。” 孟清然怕她担忧,又宽慰道:“不过你容色无双,男子嘛,谁不喜欢漂亮的小姑娘,连本宫见了都心生爱怜的人,李大人应当也是喜欢的。” 她话中的心虚被沈观衣听了个真切。 片刻之后,孟清然抿了口茶,瞧了眼天色,缓缓道:“瞧见那边的凉亭了吗?” “去吧,将本宫的云扇找回来。” 凉亭之上,三人沉默许久。 李鹤珣将方才发生之事全都看在了眼里。 容色极盛,骄纵蛮横,没有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如此,以后怎能打理好家宅? 首辅宠妻手札 第4节 孟朝见他冷着一张脸,眉头紧蹙,不由得试探道:“澜之,这沈二小姐的性子虽泼辣了些,但也是那沈观月无礼在先,你别往心里去。” 清冷的声音没有半点情绪,“她这性子,泼辣二字已算抬举。” 孟朝闻言,顿时打趣道:“也是,那沈观月说的都是事实罢了,她便与人动手,没有半点容人之度,怎能做李家少夫人。” 李鹤珣闻言,眉眼更冷了些,“沈大小姐赤口毒舌,与黑刀也不逞多让。” 黑刀乃是大理寺的一条看门口,平日见人便吠,因此遭了不少教训。 孟朝颇为无语,他不再婉转,径直问道:“澜之,此女你可满意?” 若李鹤珣不喜欢,他便想想法子替他将婚约退了,如此这般,李家总能承他的请。 但似乎与他所想不同。 片刻之后,李鹤珣沉吟道:“仍需教导。” 虽不满,但这婚事依旧作数。 孟朝惊讶李鹤珣竟没提退婚一事,方才的一幕幕他都看在了眼里,以李家严谨的家风而言,李夫人定不会喜欢沈观衣。 而李鹤珣向来克己复礼,比他父亲还要一板一眼,他如今全都瞧见了,竟不愿退婚,为何? 孟朝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半晌后幽幽一叹。 罢了,此女嫁去李家,也算间接对他有利,既李鹤珣并不曾动过退婚的念头,他也无需多事。 方才见那女子朝着这边走来,想必皇姐已经吩咐过了。 孟朝自知与赵玦不便留在此处,便以还有要事为由,带着赵玦从凉亭后面离开,临走时回头望去,正好瞧见沈观衣慢吞吞的走来。 第4章 凉亭离沈观衣所在之处不远,寥寥数十步,便能瞧见将两处隔开的巨石。 沈观衣知晓李鹤珣就在里面的凉亭之中,但她不知为何,离的近了,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悸动来。 上辈子,她在什么都不知晓的时候被公主骗来了凉亭。 她那时当真以为扇子丢了,没曾想刚入凉亭便瞧见了李鹤珣。 算起来,那应当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位冠绝上京的李大人。 他身量很高,脊背挺拔,穿着一身烟青色的长衫,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岁月沉淀后的稳重自持,逼的人难以直视。 她那时压着心底的慌张,一步步走到他跟前,甚至有些不敢看他,但仍旧鼓起勇气,露出她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的我见犹怜,“大人对我不满意吗?” 李鹤珣五官精致,眉眼温和,他与宁长愠是她见过的男子中,模样长得最好的。 他侧身看向她,狭长的双眸中,瞳仁漆黑,可他眼底的情绪却犹如浓墨重彩,翻腾盘旋,最终化为沉静,低声道了一句,“没有。” 当时她本以为做好了准备,可却连李鹤珣的一眼都抵挡不住,仿佛她所有的小心思在他跟前都无所遁形,吓的她连忙低下了头,惶恐不安。 或许是那一眼令她记忆尤深,所以后来她在李鹤珣面前从来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总是战战兢兢,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心思,怕他察觉自己与宁长愠之间的苟且。 她看不懂李鹤珣这个人,更不明白他看向她的眼神为何总是沉静又汹涌,像是风平浪静的波澜下压抑着惊涛骇浪。 但好在李鹤珣这人长了眼睛,知晓她好看,所以后来她似乎也没怎么引诱,他便成为了她最好的护身符,任她驱使。 二十多年的夫妻之情,李鹤珣不曾对不起她过,甚至可以说待她极好。 沈观衣回过神来,从巨石中间的小道穿过,一眼便瞧见了负手立于凉亭之中的男子,衣衫妥帖淡雅,不像其他世家子那般贵气逼人,但却别有一番独属于他自己的文人风姿。 如她记忆中的人一般无二。 她缓步朝着李鹤珣走去,轻声询问,“公子可有瞧见一把云扇。” 李鹤珣听见声音转头看来,正好对上少女澄澈无害的眸子。 他心下略微惊愕,她怎会来这处? 沈观衣此时离他不过三步之遥,与方才高高在上的俯视不同,像是远处本就惹眼的景色突然近了些许,此时才知,方才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李鹤珣浅浅皱眉,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冷淡道:“没有。” 沈观衣心中讶异,甚至说得上是震惊! 眼前分明是同一个人,可为何与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以李鹤珣的性子,别说往后退了,那周身气度不将她逼退就是好的! 这眉眼分明是李鹤珣无疑,可相比上一世稳如老狗的那人,眼前这个则要青涩鲜明的多。 他眉宇之间是少年该有的朝气,虽比寻常人冷静从容些许,但也能被人看出一两分心思来。 沈观衣压下心中疑惑,决定试探一二。 “怎会没有,殿下说了,她的云扇就是掉在这处了。”说着,沈观衣便大步流星的朝着李鹤珣走去。 两人突然挨得极近,少女馨香入鼻,李鹤珣顿时僵了一瞬,因躲闪不及,被沈观衣捏住了袖子,将他往旁扯了些许。 同时,沈观衣也闻见了李鹤珣身上浅淡的香气,如寺庙中的檀香,宁静悠远,很淡,她却十分熟稔。 沈观衣抿唇,仍旧扯着李鹤珣的袖子不放。 不由得用余光注意他的神情,见他面色愈加冷凛,正欲再靠近一二,甚至想直接一头扎入他怀中之时,他猛然往后退了一步,沈观衣扑了个空。 略带愠怒的声音传入耳边,“沈小姐,请自重。” 沈观衣脑袋差点嗑在漆柱上,待她站稳后,瞪着眼睛瞧他,似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这般冷静自持的模样,到还真像是旁人所传的那般,清泠如月,一尘不染。连被女子靠近,都这般大的反应。 可她尤记得,前世初见李鹤珣时,他虽不热络,却也不似这般退避三舍。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沈观衣如此明目张胆的注视,令李鹤珣微微拢眉。 他心中似有一本小薄子,在先前那些诸多定论中,又增加了两条——胆大妄为,没有规矩。 沈家便是这般教导女儿的?竟直愣的往陌生男子怀里扑! “李大人……” 李鹤珣突然怔住,她知晓他是谁? 那她方才还…… 李鹤珣顿时愠怒,看向沈观衣的眼神里跳蹿着两簇小火苗,便是他们二人有赐婚圣旨,她也不能在外不顾礼仪廉耻的对他投怀送抱。 “你真的没有瞧见云扇吗?” 少女嗓音偏软,却又不似幼小孩童,她满眼不信的瞧着他,令李鹤珣神色又冷硬了几分,“没有。” 什么云扇,他在此处待了这般久,从未瞧见过。 此时他若还看不出来沈观衣来此处的目的,他也遑论在大理寺待的这些年。 李鹤珣心中略微不满。 沈观衣不知李鹤珣心中所想,满心都是他为何与上一世的反应不同。 见他面色阴沉,沈观衣紧张的扣着手指,犹疑的扬起小脸,轻轻的咬了一下唇瓣后才如前世一般,问道:“大人是对我不满意吗?” 那是她曾经练了成千上百次的神色,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将委屈不安这几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明艳的小脸就那般委屈的望着他,本就潋滟清澈的眸子像是随时都能挤出一泡泪来。 李鹤珣只觉呼吸骤然一紧,被宽大袖袍遮掩住的手指不由得弯了弯。 尽管内里翻江倒海,可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 她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李鹤珣仔细思索了一下方才可有言辞不当之处,但思来想去,他都没觉着自己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不知不觉间,沈观衣站在了李鹤珣身前,与他不过一臂的距离,近的都能看见她纤细卷翘的长睫从眼睑划过,勾人心弦。 “大人?” 李鹤珣这才发觉方才只是误会,她并不是要哭,而是眸子里含了水光,显得潋滟。 他面色恢复如常,静静瞧她。 直到她突然浅浅一笑,双眸弯成了月牙,甜的好似掺了蜜,“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满意了。” 李鹤珣不明白,她一个女子,为何能说出这般露骨的话来。 好似他满不满意,对她而言,十分重要。 沈观衣见他一副清泠自持的模样,总觉着不该是如此的。 她所认识的李鹤珣,稳重内敛,那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气势,如山河厚重,海纳百川,而不是眼前这个清冷如玉的公子。 沈观衣压下心中疑惑,对上李鹤珣狭长好看的双眸,娇声道:“我对大人,也是极满意的。” 不知羞! 她长得是真好看,所以一颦一笑都足以牵动人心。 李鹤珣猛地别开眼,只觉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沈观衣似乎不准备放过他,“所以我们何时成婚呐?” 一再露骨的话,让李鹤珣终是忍不住呵斥道:“你是女子,怎能将婚姻大事挂在嘴边。” 沈观衣怔住,她没曾想过,李鹤珣会言之凿凿的……训她? 她蹙眉不解,“为何不能,我们都定亲了,我问我未来夫君有何不可?” 李鹤珣十九年来,循规蹈矩,从不曾逾越一步。 先前便是有人闹腾,除了乐安郡主,也不敢闹腾在他跟前来。 平日他能避开则避开,所以迄今都不曾有女子在他面前如此不顾礼数。 正在这时,远处不知是哪家公子,突然扬声朝着这边叫了一声。 “李大人,你怎么还在那儿呢,台子都搭好了,快来,今个儿我定要赢你一回不可!” 往日李鹤珣懒得搭理这些人,可如今却静默一瞬,悄无声息的移开眼,在沈观衣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开。 首辅宠妻手札 第5节 ? 沈观衣怔住。 他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 与上一世全然不同的反应,甚至连他如今对她是喜是恶都看不出来!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她重生一事,让事情发生了转变,所以才导致李鹤珣性情大变? 沈观衣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原因。 可如今看来,除了这个解释,她再想不出别的。 半晌后,她蓦的释然。 先前是李鹤珣性子与前世不同让她生了疑,可仔细想想,这一世她又不想做那人上人,也不想算计沈家,更不想利用李鹤珣。 所以他是否与前世一样,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事。 若能嫁入李家,自然皆大欢喜,毕竟李鹤珣这人未来权势滔天,做他的夫人,她能活得更自在些。 所以只要他不招她,婚后任他纳妾还是逍遥,她亦能做到与他相敬如宾。 倘若因他变了性子,不愿意娶她,她亦能坦然接受。 想明白后,沈观衣扬唇,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朝着下方走去。 第5章 草木葳蕤,树影斑驳。 沈观衣回到站公主身边时,各家公子正立于空地中,弯弓射礼。这处虽是山腰,但每年丰山诗会皆是在此地举办,门庭回廊,客院厢房应有尽有,以原竹为屋,至淳至雅。 不远处突然一声惊呼,不知是谁先叹了一声,“好箭法!” 紧接着,夸耀赞叹接踵而至,连带着长公主这边的贵女们都频频仰着脖子看去。 “那边是李大人在射箭吗?” “我瞧着是,你看太子殿下在那边坐着呢,能让赵公子夸箭法的,除了李大人还能是谁?” 沈观衣斜靠在椅子上,嫣红指尖漫不经心的剥开一颗枇杷,果肉鲜甜,忍不住随着众人的目光往那头看去。 院子正中,李鹤珣与赵玦自两边而站,二人竹筒中的恒矢仅剩无几,扎进草靶正中的羽箭纹丝不动,仿若两人实力不相上下。 周遭公子们正看的起劲,若不是太子与长公主在场,或许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开盘赌上一手。 沈观衣知晓李鹤珣的箭法很好,或者说,他除了弯弓射箭,还会使刀。 前世五皇子登基那日,废太子幕僚杀入皇宫,兵还未起,便被立于宫墙之上的李鹤珣,一箭穿喉。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李鹤珣的箭法远不如他今日展现出来的这般文弱。 “你觉着,谁能赢下这一局?”孟清然突然出声。 沈观衣抬眼瞧去,虽觉着李鹤珣性子与从前不同,但从方才的箭法来看,他若是想,定不会给他人赢过他的机会。 “二妹妹。” 沈观月换好衣衫,脸颊仍有些红肿,驱步来到她身前时,已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柔弱委屈的仿佛正在遭受什么欺辱。 “沈大小姐脸上的伤好了?”孟清然状似询问,实则却是提醒二人,莫要再大动干戈。 沈观月掩去眼底的愤懑,期期艾艾的行了福礼,“回殿下,臣女无碍了,臣女自知方才言语之间让二妹妹有些误会,所以特来请罪。” 孟清然错愕一瞬,随后满意的点头,“既你姐妹二人重归于好,那待宴席结束后,沈观衣,你便与沈大小姐一同回沈府去。” 探春心中雀跃。 沈观衣勾唇笑道:“多谢殿下。”说罢,转头对上沈观月阴沉的眸子,“大姐姐,我许久不曾回府,今日还需麻烦你了。” 沈观月端着茶盏的手顿时收紧,勉强笑道:“你我姐妹,无需这般客气。” “二妹妹,这茶便算是我为方才之事道歉了,还请二妹妹勿要怪罪。” 茶水碧绿,杯底两片青叶如指甲大小,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只是可惜了…… 里面被下了药。 前世她毫无防备的预要喝下,可临了却被孟清然身边的宫女珍珠拦下。 如今,也是一样。 珍珠从她手中拿过茶水,眉目愧疚,“二小姐,婢女该死,这碧螺春前些时日淋了雨,已然不能喝了,是奴婢忘了交代下去,还请二小姐见谅。” 沈观衣早知有这一遭,所以并不意外。 但沈观月脸色奇差,看那模样,恨不得掰开她的嘴,给她灌下去。 她也是后来才从乐安郡主那里知晓,今日是她吩咐沈观月给她下药,想让她失身,再无法嫁入李家。 而珍珠虽是帮她,却难说对这杯茶没有别的想法。 珍珠带着沈观月那杯茶离开后,沈观衣忍不住啧了一声,小声道:“好可惜,浪费了大姐姐的茶。” 沈观衣瞧不见自己的神情,但想也知晓,嘲讽居多,幸灾乐祸其次。否则沈观月不会眼神发狠,似要将她拆吞入腹。 “无碍,待你回府,咱们有的是时间品茶。” 她并未将沈观月的威胁放在眼里,而是琢磨着那位珍珠姑娘。 前世长公主身边的宫女珍珠,后来成为了赵玦的枕边人,而她偶然听旁人说起二人秘辛,便是因赵玦误食媚药,与珍珠覆了云雨。 莫不是因这杯茶? 不远处,瘦长分明的指节从竹筒中拿出最后一根箭矢,李鹤珣淡然抬手,挽弓拉弦,比旁边看戏之人还要镇静。 云淡风轻,孤鹤入云。 沈观衣慢条斯理的擦着指尖上的汁水,她骤然想起,赵玦后来下场凄惨,归咎其源,便是从珍珠去到他身边这一刻开始。 远处一箭破空,正入靶心。 好箭术! 周遭喧闹喝彩,打断了沈观衣的神游,她蓦然回神,遥遥望去,在诸多贵女公子中,对上了李鹤珣偶然看来的目光。 她顿时一怔,随后嘴角缓慢上扬,眼神不躲不避,嫣红饱满的唇轻启,张扬又明媚的道:你好厉害。 沈观衣坐在一群贵女之中,旁人正经危坐,礼数周全,唯有她斜靠在椅子上,撑着额角漫不经心,那姿态雍容华贵,懒散悠闲,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李鹤珣在看清她用唇形勾勒出来的几个大字后,面色顿时阴云密布。 周围有人沉沉的吐出一口气,不停的用余光朝着贵女那边看去,红了耳根。李鹤珣这才发觉,她那副没有骨头的模样,竟被这些人都看了去! 一时之间,李鹤珣面色更沉,眸子里漾着极深的寒光。 “李大人,赶明儿教教我你这箭是怎么练的呗。” 赵玦瞧了一眼李鹤珣手上的弓,啧啧称奇,分明都是一样的,但他却总是棋差一招。 抬头时,对上李鹤珣冷懔如霜的神色,顿时将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李鹤珣冷淡的移开目光,片刻便恢复如常,“赵公子想知道?” 自然是想! 众所周知,赵玦此人,唯有两个爱好。 ——美人与箭术。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附耳过去,李鹤珣垂目看了他一眼,随后轻声言语几句。 赵玦眸中惊现震惊,将弓往下人怀里一塞,顿时朝后院厢房跑去。 刚行至李鹤珣身边的太子蹙眉道:“他跑那么快,又要做什么去?” “臣告诉他,这处藏着箭术秘籍。” 孟朝错愕一瞬,摇头失笑,“这种话,也就他会信。澜之啊,你别老是欺负他。” “臣也算不得欺负,去年诗会,有人输给了臣一本秘籍。” “你是说……” 李鹤珣点头,将弓递给旁人,“那书臣拿着无用,便送给山长放在这处了。” “原来如此。” 周遭公子们寻着太子话里的缝隙前来恭贺,说的皆是拍须遛马之言,李鹤珣负手而立,从容淡定,时而寒暄点头,时而交谈一二。 直至申时,长公主突然乏了,命人来告知今儿个宴席便到此,各家子女虽心中错愕,却仍旧在问候长公主后坐上马车回府。 李鹤珣送走太子,才上了李家马车。归言趋步上前,一跃而上,掀开帷帐进来时,就见自家公子若有所思,自以为他是在担忧今日之事,于是小声道:“公子,成了。” “赵玦入了珍珠姑娘的厢房,长公主已经带人过去了。” 李鹤珣冷淡的应了一声,端坐于马车内,似乎并不在意,半晌都不曾再开口。 归言心中惴惴,忽又想起今日这场赏花宴的缘由,试探道:“可是沈二小姐不合公子的眼?” 李鹤珣看他一眼,“姑母身边的夏嬷嬷,你可还记得?” “夏嬷嬷?”归言仔细回想了一下,脑中立马浮现出跟在贵妃娘娘身边的老人,尖酸刻薄,趋炎附势,宫中不少秀女都遭过她的磋磨,公子怎会突然想起她? “你觉着,让她做沈二小姐的教养嬷嬷如何?” 归言怔住,“公子,您说的是……沈二小姐?” 李鹤珣不耐蹙眉,归言顿时垂首,此时也察觉自己的不妥之处。 公子说了两句,他便不解重复了两句,着实显得他有些愚蠢。 “你是觉得不行?” 归言连忙摇头,但随即又觉得沈观衣是女子,又是公子未来的夫人,公子这般做,不会令沈二小姐难堪吗? “公子,沈二小姐先前一直都住在庄子上,礼数上弱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李鹤珣闻言点头,“夏嬷嬷教导过不少秀女规矩,教她应当也是绰绰有余。” 首辅宠妻手札 第6节 归言:…… 他不是这个意思。 李鹤珣见他欲言又止,蹙眉道:“说。” “公子,您给沈二小姐找教养嬷嬷,此时若被娘娘说出去,不是落小姐的脸面吗。” 他……没想到这一点。 李鹤珣颇为头疼的按着额头,“可她的规矩你也瞧见了,母亲若是知晓,定会生怒。” 归言想起大夫人,顿时不敢再多言。 马车内寂静无声,半晌后,李鹤珣放下手,长叹道:“罢了,此事莫要声张,姑母那里,我亲自去说。” 与此同时,沈观衣坐上沈府的马车,与沈观月同在一处。 比起她们来时的马车,沈府的俨然要精致平稳许多,连车轱辘碾过石子,都不曾摇晃半分。 沈观衣与沈观月无话可说,于是掀起帷帐一角,百无聊赖的瞧着山色。 “二妹妹这是长大后第一次回京吧?” 沈观月抚平衣衫上的褶皱,眼皮微掀,冷嘲道:“我劝妹妹还是将这副没见识的样子收一收,若被李家知晓了,指不定怎么嫌弃妹妹呢。” 见沈观衣连头都不曾回一下,目不转睛的瞧着窗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想来你也知晓你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乐安郡主可不是个好想与的,如今虽说被罚禁闭,但等她出来,你以为你还能安生过日子?” 马车从泥石路上疾驰而过,不远处的湖面上波光粼粼,两只鸳鸯鸟似乎闹了脾气,正在打架,沈观衣瞧的出神。 “要我说,你便主动去李家退了婚,也好过惹的郡主不高兴。” 又来了一只鸟儿,羽翼丰满,色彩多姿,泛着点点星光,威风凛凛的朝着那两只走去。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 被打搅了兴致,沈观衣猛地放下帷帐,转头冷眼看她,正欲开口,余光扫过她红肿滑稽的脸颊,顿时乐不可支的笑了,“我瞧你这脸也不太对称,不若我再帮你一把?” 沈观月猛地往后缩,目露警惕。 这便怕了? 沈观衣冷嗤一声,懒得再搭理她,转眼再看向窗外,已再瞧不见那几只鸟儿的身影。 烦。 沈观月恨声威胁,“沈观衣,你别得意,待回了府,我定要让你好看。” 第6章 马车抵达沈府时,斜阳余晖,晚霞漫天。 因天色不早,唐氏派了身边的姑姑冬暖告诉她明日再去跟前请安。沈观衣正好不想与沈家的人有什么瓜葛。 但满心想要磋磨她的沈观月则没那么好说话,凑在冬暖身边一个劲的询问缘由。 她难不成以为,唐氏与沈书戎能给她做主还是怎么的? 沈书戎一介寒门学子,当年若不是靠着捧吏部尚书赵永华的臭脚,哪能坐到今日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他这个位置怎么来的心中没数?就凭她如今有与李家的婚事在身,给沈书戎十个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和李家对上。 更别说唐氏娘家不过一七品小官,权势微弱。沈书戎这些年也厌了她,纳了七八房小妾,她这个正头夫人在沈书戎那里还有几分薄面? 前世是她刚入京,瞧不明白这些东西,于是对沈书戎留有几分畏惧,不敢与其对上。任由唐氏与沈观月二人当丫鬟使唤,教做规矩。嫁入李家前,她如同伺候祖宗一般伺候着这两人。 眼下,只要她不曾与李鹤珣退婚,沈府这几人,便不用放在眼中。 沈家给她的院子离正院儿很远,穿过几条狭窄的小道,走过月亮门,才能瞧见的小屋子。 好在唐氏这人好脸面,府中上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哪怕是这般偏僻的院子,也依然干净无瑕。 探春食指擦过木桌,看了一眼指尖,打量四周后略微不满,“小姐,夫人分明是在给您下马威。” 沈观衣并不觉得这屋子有什么不好,毕竟这么偏僻,沈家的人一定没来沾染过。 她安抚探春两句后,让她替自己将头上的珠钗卸下来,待下人将行礼搬进来后,又简单收拾了一番。 直到天色彻底乌沉,两人才从厨房拿了些饭菜来。食物不够新鲜,瞧着像是下人吃的,探春愠怒想去对峙,被沈观衣叫住。 她有些累了,且在这些小事上也懒得计较。 银子她手上还剩下一些,今日晚了,街上酒楼早已打烊,但从明日起,她大可以在外好吃好喝的供着自己。 沈府如今对她而言,就是一处不用银子的客栈,她亦不会多留。 戌时。 天色刚暗,蝉鸣蛙叫不绝,沈观衣洗漱后坐在铜镜前,由着探春为自己通发。 烛火摇曳,倒映在窗棂,半晌后,探春服侍沈观衣睡下,这才小心翼翼的拿着一盏火灯退了出来。 门关刚关上,探春余光便瞧见檐下漆柱旁站着一人,通身黑衣,双手环胸,双目直直的盯着她。 她吓得手一抖,火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差点惊叫出声。 “嘘,别嚷嚷。” 那人走过来,将火灯捡起,递回到她手上,火光照映下,探春看清了他的模样。 她后怕的拍着胸口,“你吓死我了。” “姑娘睡了?” 这人是宁世子身边的人,从前在庄子上,他便时常跟着宁世子过来。后来世子南下,几乎都是他在世子与小姐之间转圜。 如今这般晚了,他不惜找到沈府来,定是世子那边出了什么事。 探春小声道:“小姐刚躺下,应当还未睡着。” 阿让点头,从探春身边走过,“我去看看。” 屋子里静悄悄的,残蜡滴在烛台上的顿时,阿让自门外走进来。 沈观衣睡意刚起,不满蹙眉,“出去。” 阿让掀开纱帐的手一顿,脚步止住,恭敬道:“姑娘,世子有话让属下带到。” 宁长愠? 饶是再多的困倦,此时也已烟消云散,沈观衣起身披上外衫,掀开纱帐赤脚走了出来。 阿让安然垂目,却骤然看见眼前多出了一双嫩足,与他巴掌大小的足底泛着粉,指甲修剪整齐,圆润可爱。 他蓦然移开眼,呼吸有些乱了分寸。 沈观衣理所当然的伸出手,“拿来。” 什么? 阿让茫然抬眼,正好对上沈观衣未施粉黛的容色,淡如皎月,浓如重墨,巴掌大的小脸几乎被五官占满。 六年了,他与世子一样,亲眼瞧着姑娘日渐艳丽卓绝,逼得人移不开眼。 沈观衣蹙眉,脸上尽是不悦,“你在发什么呆?” 他咬了一下舌尖,回过神来,再不敢多看沈观衣一眼,“世子没有给姑娘写信,而是让属下将他的话带到。” “带话?”沈观衣秀气的打了个哈欠,趋步走向木桌,“那你说吧。” “世子说,姑娘若是不想嫁,可以求他,他有法子让姑娘摆脱这门婚事。” 沈观衣握着茶壶的手一顿,下一瞬又慢条斯理的倒了两杯清茶,茶水已凉,微涩,沈观衣皱了下眉头。 “我何时说过不想嫁了?” 她端起另一杯茶水,在阿让错愕的目光下,递给他,“喝吗?有点凉了。” 阿让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茶水,满脑子都是沈观衣方才的那句话。 “姑娘的意思是,您对这门婚事并无不满。” 沈观衣见他不要,举得手臂有些酸,便撇撇嘴放了回来,“论身世样貌,学识品行,李鹤珣可有哪一点差了?” 在阿让心中,自家世子才是顶顶好的男子。 可若非要拿出一人与世子一较高下,那人也只会是誉满上京城的李鹤珣。 只是…… “那世子呢?姑娘嫁给李大人,可有想好如何与世子交代?” “我与他有什么好交代的。”沈观衣淡然道。 阿让怔住,不敢相信这话是沈观衣能说出来的。 过去六年,庄子上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世子托人送过去的?世子平日里虽不着调了些,待沈姑娘瞧着也不是多上心,但这些年的大小事,只要世子能办到的,哪一样没答应? 尽管世子寄来的信中字字诛心,大有姑娘若当真嫁人,以后二人便见面不识,再无情谊这般的话。 但他知晓,世子是在意姑娘的。 所以他才不敢将信拿来,怕二人又因此争执,本想着委婉的提醒姑娘,化解这一段误会,却不曾想……她当真要嫁人。 为什么? 当今圣上昏庸无能,不过一道圣旨罢了,世子定有法子的。 阿让掌心攥紧,“姑娘,您再好生想想,那李鹤珣虽好,可世子与您六年情谊,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吗?那可是六年啊……” 指尖绕过耳发,沈观衣看向窗外一轮弯月。 哪止六年呢。 前世她算计的可不止李鹤珣一人,她举步维艰,便总是喜欢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若李鹤珣此人不为她所用呢?她想着,至少,她手里还握着宁长愠。 利用他杀了许多人,利用他牵制李鹤珣,让李鹤珣嫉妒疯魔,成为她手中利刃。 说残忍些,前世她似乎就没将他们当作人,满心满眼都是他们手中的权势,他们的刀能否向着她的仇人。 所以,她舍不得放掉宁长愠,以至于她日夜不得安宁,害怕宁长愠察觉到她的利用一走了之,害怕李鹤珣知晓她的背叛,一刀斩向她的头颅。 首辅宠妻手札 第7节 后来,她报了仇,用沈家满门的命祭了她娘亲。 李鹤珣扶持年幼的五皇子上位,摄政王一职令他权势滔天。但宁长愠却没有那般幸运,因为她,一生未娶,举家流放。 他离开京城的那日,褪去锦衣华服,一身白衣仍旧难掩清隽挺拔之姿,乌沉夜幕中,他似有诸多惆怅,“怎么办,这一世,我是不是娶不到我的小姑娘了?” 故作轻松的语调依旧难掩眼底之下的落寞。 那时她才忽然记起,宁长愠是谁。 是她七岁被赶到庄子上后,第一个待她好的人。 在遇见宁长愠之前,她满手的疮只多不少,饿极了的时候,连老鼠都吃过。 是宁长愠替她赶走了那些欺辱她的丫鬟婆子,整整六年,她都是在宁长愠的庇护下活过来的。 庄子里的一草一木,就连她的衣裳,都是宁长愠让人送过去的。 宁长愠没有对不起她过,反而是她最终害的他举家流放。 至于他为何会被流放,是李鹤珣的报复还是别的原因,她已经不想再去探究。只知道,若是没有她,宁长愠本该潇洒无羁,安稳一世的。 这时的宁长愠待她远没有后来情深,所以她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宁长愠也该有。 “姑娘……” 阿让的轻唤拉回了沈观衣的思绪,她冷声道:“你难道不记得一月前他信中所说了?” “是他先不要我的,我就算嫁人又与他何干?” 一月前,宁长愠在江南被几个官员带去红楼喝花酒,此事都传到了上京,沈观衣怕被丢下,便不管不顾的剪了一截发,托人送给了宁长愠。 他生了怒,来信中皆是对她威胁的不满,甚至还说出若她再这般不懂事,以后便不要再见他的话。 如今,正好给了她了断的借口。 阿让心下着急,想替自家世子辩解,却又辩无可辩。更何况世子这次送回来的信中,说的更加过分。 他有时也不大明白世子在想什么,分明是在意姑娘的,却又总是说一些令姑娘生气的话。 如今好了,姑娘当真了。 他索性双眼一闭,拿出从前应付沈观衣的话,“世子不日便会回京,姑娘届时不妨亲自说与世子听。” 本以为这话会将沈观衣惹怒,过去六年,每次二人闹了脾气,沈观衣便最听不得这话,每每都会气的跳脚,口不择言的怒骂。 可现下,她安静的坐在那儿,月光圣洁,却也比不过她周身的气韵。 她不生气,甚至还笑了,“好啊。” 我亲自说与他听。 第7章 晨光熹微,公鸡啼晓。 屋内暗香弥漫,烛火燃尽,不多时,下人们从门外陆续进来,将早膳摆满,唐氏坐在桌前,瞧了一眼天色,问冬暖:“她人呢?” “小姐应当还歇着,至于二小姐,据下人说,也还歇着呢。” 唐氏今年三十有五,模样底子算不得有多好,又总喜欢显得自己端庄,无论衣衫还是发饰都偏爱颜色稍暗的,再加上这些年操持府中大小事务,比起别家夫人而言,她显得沧桑不少。 闻言,她扔下银勺,冷笑道:“时辰这么晚了不来请安也罢,竟还在睡,跟她那个娘一样没规矩!” 冬暖颔首:“夫人说的是,此女这般没规矩,日后若是嫁去李家,也定会被李大夫人诟病咱们府中女子没有教养。” 唐氏自然觉得有理,“来人,将那没规矩的东西给我叫过来!” “夫人且慢。” 冬暖对着前来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回头正好对上唐氏紧蹙的眉,连忙解释道:“昨日大小姐应当与夫人说了丰山一事。” “说了又如何?” “沈观衣这些年都被咱们放在庄子上不闻不问,从昨日她对大小姐的态度来看,她对咱们府上的人定有怨气。” 唐氏不以为然,“有怨气怎么了,她还敢反了天不成?” 冬暖不得不提醒,“夫人忘了,她现下是李家未过门的儿媳,自陛下赐婚后,李家一直不曾出面,如今咱们摸不着李家的态度,万一得罪了沈观衣,惹怒了李家,岂不是得不偿失?” 见唐氏正思索,冬暖又继续道:“更何况大小姐也说了,长公主不知为何,也向着她,奴婢知道夫人不喜欢沈观衣,但她现在的情形与她娘当年不同,咱们不能再明着来了。” “那依你之见……” 唐氏不喜欢沈观衣娘俩,本来放在庄子上这么多年,她早已忘了那些事。可这小贱蹄子命好,突然得了这么一桩连沈家都高攀不上的婚事,正大光明回了京不说,眼下还得畏手畏脚! 唐氏心中又急又气,但冬暖法子多,她不得不听。 这些年能让沈书戎依然将她放在正妻的位置上,全都仰仗了冬暖的法子。 所以她哪怕再气,也只得压下。 冬暖小声道:“大小姐也说了,她没规矩是丰山上下都瞧见的,夫人教她规矩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要打着李家的名头,就说……二小姐在庄子上性子养野了不懂规矩,招惹外男,怕她将来在上京吃苦头,所以才在出嫁前不见客,好好学规矩。” “你的意思是……”唐氏怔住片刻,眼底泛起笑意,“关门,打狗?” “这样的女子对哪家而言都是退避三舍,更何况是声名显赫的李家。若李家退婚自然是好,他们若不退,夫人也有时间在沈观衣出嫁前,让她坐实这个名头,嫁不过去。” 二人眼中泛着阴冷的光,唐氏心情愉悦的拿起筷子,“今日她不来请安正好给了本夫人教她规矩的由头。” “夫人说的是。” 此时,下人突然小跑至门外,急促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唐氏惊愕起身,“宫里?谁来了!” 下人咽了口唾沫,平复道:“是蓉贵妃身边的夏嬷嬷,说是二小姐不日便要嫁入李家,特替贵妃娘娘来瞧一瞧人。” 唐氏心中犹疑,直到冬暖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才顿时恍然,忍不住勾起嘴角,“带嬷嬷过去,切勿怠慢了。” “是。” 下人走后,唐氏重新坐下,胃口大开,“想来李家对于这位儿媳,也是极不满意的,冬暖,你说说,她们那副皮囊有什么用?” “自古以来,娶妻娶贤,只有夫人这样的 ,才能镇得住家宅。您瞧,老爷当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步步高升,不就多亏了有夫人管着后宅,老爷才能安心扑在仕途上嘛。” 唐氏被夸的心情舒爽,连早膳都多用了一份。 这头,探春在门外拦着夏嬷嬷,满脸焦急:“我家小姐还在歇息,您真的不能进去!” 夏嬷嬷年过半百仍旧精神奕奕,她虽是下人,可却比显得比主子还要矜贵,腰板挺直,高高在上。 “奴婢是奉贵妃娘娘的吩咐前来教导二小姐的,你如今拦着奴婢,是想与贵妃娘娘作对不成?” 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探春顿时冷汗淋漓,“嬷嬷,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但您真的不能进去。” “已近辰时,你家小姐却还未起身,这般不懂规矩将来嫁进李家,如何能伺候好公子?” “莫不是公子都下朝回来了,你家小姐还在睡,等着公子去伺候她不成?” 夏嬷嬷眼神一凛,一把推开探春,“让开!” 探春被推的一个趔趄,待她稳住身子时,夏嬷嬷已经掀开帷帐走了进去。 沁鼻的香气扑面而来,掀起梨花木床外挂着的纱帐后,一眼便瞧见了床上酣睡的少女。 沈观衣早先便被门外的动静吵醒了,眼下脾气不算太好。 她怒意汹涌的睁开眼,正好对上夏嬷嬷居高临下的眼神。 少女发丝如瀑,散在床沿,刚刚睡醒的脸上还有手臂压过的红印,杏眸盛着火焰,朱唇边的一截儿白渍应当是睡梦中留下的口涎。 夏嬷嬷自认这些年见过不少美人儿,比沈观衣容色好的也不是没有。 但她身上的那股子劲儿,妖媚不足清纯更胜,明媚的令人移不开眼。 史书上所言的祸国殃民,盛满天下的美人儿,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夏嬷嬷掩去眼底的震惊,回过神冷声将方才在外对探春的那套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沈观衣双目盛着怒,毫不客气,“那又如何?伺候我是他的福气!” 前世不就是如此吗? 她后来做了摄政王妃,身边不说多了,百八十个伺候的人总还是有的,可李鹤珣在她的事上,依旧事事亲力亲为,像通发描眉这等小事,他做的比下人都精致熟练。 那时候,可不就是她家公子在伺候吗? 夏嬷嬷被气的呼吸急促,“你……你竟敢说出如此没有规矩的话!” “堂堂大丈夫,去伺候一个女子,说出去你就不怕被痰水淹死!” 沈观衣看向她,“你家公子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与你家娘娘操心?” 夏嬷嬷闻言,骤然冷笑,“二小姐不知道吗?是大公子亲自与娘娘说的,想让奴婢教导二小姐规矩。” 沈观衣着实不知道,因为前世压根就没有这么一桩事。 自始至终,李鹤珣对她也没有过于挑剔。 澜之,他便如太师给他取的这个小字一般,壮阔包容,仿佛她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介意,除了宁长愠。 果真是性子不同,连教养嬷嬷都找来了。 沈观衣冷笑一声,却也清楚知晓他不是前世事事都念着她的李鹤珣,所以她就算闹到他跟前去,向他讨要一个说法,恐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夏嬷嬷漫不经心的昵了她一眼,老神在在的发号施令,“二小姐,该起身了。” 晌午刚过,蝉鸣不绝,李鹤珣从外面回府,还未进门,门房便连忙道:“公子,夏嬷嬷闹着要见您,小的不敢怠慢,便让她去您的院子了。” 归言错愕,“夏嬷嬷?她来时可有说什么?” 门房思索片刻,颔首道:“说是有关沈二小姐的事。” 归言心中生疑,正想与公子商讨一二,转身却瞧见公子已然跨过门石,大步流星的进了府。 李家世代都是书香门第,府中花草山石皆有讲究,李鹤珣作为李家唯一的嫡子,住的院落亦是最为讲究的广明院。 李鹤珣踏入院中时,夏嬷嬷正坐在院中生怒,奴才战战兢兢的候在一旁。 她眼尖,一瞧便瞧见了李鹤珣,顿时嚷嚷起来,“公子啊,奴婢有负您与娘娘的嘱托,那沈二真是、真是……” 李鹤珣与容贵妃关系亲近,与夏嬷嬷自然也熟稔,他看向一旁的下人,下人立马懂事的上前为嬷嬷斟上一杯茶。 首辅宠妻手札 第8节 归言疾步跟上来,便瞧见自家公子面色如常的坐在夏嬷嬷身边,温声询问,“她做了什么,竟将嬷嬷气成这副样子?” 夏嬷嬷提起这个,便泪眼婆娑,只觉着自己在宫中叱咤多年,眼下最受宠的嫔妃曾经都得看她眼色,如今却被一个小丫头落了脸面。 她还能做什么,就她那张嘴都能将死人气活过来,更何况她还动粗! “奴婢只是想让沈二小姐起身,可她不将奴婢的话放在眼中不说,还让她手底下的小丫鬟将奴婢打了出去!” “阖府上下那么多人看着呢,她不要脸面,奴婢还要!这事儿,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奴婢着实管教不了。” 夏嬷嬷期期艾艾的说完,李鹤珣抿着唇,脸色已然阴沉下来。 半晌后,才平静如水的道:“她先前不在上京,是没什么规矩,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嬷嬷见谅。” 夏嬷嬷停下啜泣,看向李鹤珣,听他继续说:“秀女入宫时,大多都是您一手教导的规矩,眼下沈二着实顽劣了些,还希望您能忍让一二,别放弃她。” 沈观衣不是顽劣二字便能定论的。 那般岿然不动,淡定从容的气势,哪能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身上该有的。 夏嬷嬷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李鹤珣。 探春拿着扫把将她打出去的时候,沈观衣便如她跟前的公子一般,坐在桌前旁若无人的抿了一口茶,无端的给人震慑,可抬眸,却是轻描淡写的看她,“嬷嬷觉着呢?” 夏嬷嬷回过神,身子轻颤。 沈二邪气的很,她说什么都不愿再去。 似是怕李鹤珣还要挽留,她连忙声称宫中有事,疾步走了,俨然不似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 归言等她身影消失,立马趋步而至,瞧见李鹤珣沉的能滴出墨来的脸色,讪笑道:“公子,咱要不算了吧?” 李鹤珣转头看他,归言硬着头皮道:“沈二小姐这性子,连夏嬷嬷都管教不了,别人就更别说了,属下觉着,待二小姐嫁过来,公子不若亲自调.教?” 否则再送个人过去,能在二小姐那里得个什么好? 看公子也不是想要换个夫人的意思,那何必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若未来被自家夫人记恨,有的他苦头吃。 “你心里在嘀咕什么?” 归言回过神,连忙笑着摇头,压下心中腹诽。 李鹤珣微不可闻的蹙起眉头,起身走向书房,“罢了,此事再议。”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胡闹。 第8章 几日光景,一晃而过。 沈观衣将夏嬷嬷赶走一事,沈府上下皆有听闻,唐氏也想借机发难,但连着几个都没瞧见沈观衣的影子。 若不是门房回报,还以为沈观衣不曾回过沈府。 连着几日,她天未亮便出门,直至戌时才回府,若是唐氏知她下了宫中嬷嬷的脸面,还能在外逍遥自在,定恨的咯血。 同样的消息,也传入了阿让的耳朵里。 世子今日回京,他本想告知姑娘一声,谁料却不见人影。 如今他垂首站在云烟楼的厢房中,不敢抬头看一眼身前的男子。 酒水浠沥沥的落入杯中,上好的醉春风回甘醇美,连香气都带着一丝醉意,清澈透亮的酒正好停在杯沿,男子嗓音低沉,询问道:“怎么,她还在闹脾气?” “不、不是。” 一曲终落,女子从屏风后抱着琵琶迈着小步走出,宁长愠抬手,瘦削修长的指节在空中轻拨,女子步伐缓慢的往后退着,直至关上房门。 阿让这才抬头,看向宁长愠。 他知晓世子向来喜欢艳色的衣衫,所以连带着送去给姑娘的,也都是他喜欢的样式。 眼下,宁长愠懒散的坐靠在蒲团上,白玉云缎大氅自左肩到长摆上绣着错落有致的艳红寒梅,衣襟微敞,右腿屈膝,及膝长发略微卷曲,用缎带拢在身后。 朔风阵阵,窗外桃花迎风而起,粉白的花瓣自男子眉梢抚过,颤颤巍巍的落进他怀中,引得他弯了眉眼。 阿让瞧得出神,不由得拿世子与李鹤珣做比较。 论家世样貌,二人本就不分上下,但论学识人心,世子便差了一些。 可风花雪月这一块儿,李鹤珣也比不上他家世子啊,所以算来算去,二人难以比较出个高低。那姑娘为何选择李鹤珣?总不能是瞧上了他一手好字与满身才学吧? 阿让拧着眉头,想不明白。 回神的一瞬,正好对上宁长愠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顿时垂首,听他哼笑:“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世子方才在说什么?” 宁长愠慢悠悠的瞧了他一眼,冷嗤道:“跟在她身边久了,便和她一样不将本世子放在眼里了?” 阿让吓得屈膝跪地,“属下不敢。” 他眼梢扫过他,抬手将方才倒满杯的酒,递过去,“好了,玩笑罢了,喝点儿?” 阿让苦不堪言,不敢接,“世子,姑娘她……” “她想闹,便让她闹,难不成她以为李鹤珣那人真能看上她不成?”宁长愠不以为意。 他认识沈观衣六年,眼睁睁瞧着她一点点拔高,出落的亭亭玉立,与其说她是沈府的孩子,不若说是他这些年将她一点点养成了现在的模样。 沈观衣的性子,他比谁都了解,自私蛮横,受不得一点委屈。 李家规矩众多,家风甚严,就连妾氏都得品行端正,贤德淑良,更何况正妻。 李鹤珣如今是李家唯一的嫡子,自小被李家当作下一任家主带走身边教导,不近女色,一心只有圣贤书,他只要性子没长歪,都不会瞧上沈观衣那等骄纵的女子。 阿让心情复杂,但又没胆子将姑娘的原话告诉世子。这些年他在中间当着受气包,趋利避害这几个字几乎刻在了骨子里。 反正姑娘说了,她会亲口告诉世子她的打算,既如此,就让世子再高兴几日吧。 微风不燥,日长一线,人影绰绰的街上,周遭喧闹叫卖声络绎不绝。 “小姐,咱们去瞧瞧那边的面纱好不好?”探春拉着沈观衣的衣袖撒娇,擦肩而过的执扇公子,一双眼睛如同长在沈观衣脸上般,不肯挪动半分。 探春余光瞧见,转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人这才回神,讪讪离开。 这些人是没见过女子吗?就知晓盯着小姐看!好几日了都是这般,若是被李家知晓,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探春晃着沈观衣的长袖,“小姐,好不好嘛……” 沈观衣近十年上街不曾戴过面纱,那些人因着李鹤珣的凶名在外,怕看她一眼招了祸事,向来都不敢抬头直视,如今没了这层庇护,她出门在外都要循规蹈矩。 好没意思,死了算了。 “小姐……” …… “知道了。”沈观衣鼓着脸,满是不情愿的被探春拉到摊子前。 探春左右扫了一眼,拿起一款玉缎薄纱,“小姐,我瞧着这个不错。” 沈观衣应了一声,并不曾开口作答,但余光见探春挑的高兴,面色也逐渐恢复如常。 她拿起一旁的青色面纱对着光晕瞧了一眼,与她今日这身青丝对襟羽纱甚是相配,俏生生的道:“这个好看。” “我也觉得,与姑娘甚是相配。” 探春转眼一瞧,正是方才自命风流,摇着折扇的公子,见他穿着虽算不得讲究却也贵气繁琐,想来定是位富商公子。 “怎么又是你!” 他双眼直愣愣的瞧着探春身后的女子,被她好奇瞧着,只觉耳唇发烫,舌头打结,“姑、姑娘,你莫要这般看着我。” 沈观衣怔住,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你想我如何看你?” 他别过头,觉着自己颇为丢脸。 就在几人交谈之际,与她们相隔不远的茶坊二层,几位刚下朝不久的大人正因朝事吵闹不休。 李鹤珣捏着眉心,压下不耐:“归言,茶。” 归言默不作声,抬手斟茶。 圣上不问朝事,太子与二皇子整日勾心斗角,暗潮汹涌,天下大事几乎都压在了朝臣身上,几乎每隔几日,此番场景便会出现一次。 公子已然许久不曾睡过一次好觉了。 “公子,若不然去那边透透气?”这几位大人还不知要吵到什么时候。 李鹤珣起身,行至窗边,微风扑面,眉头却始终不曾放松,“那边进展的如何了?” 归言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李鹤珣唇角紧抿,怕问多错多,只好将近来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说了,“珍珠那边说赵玦有个心头好,对她算不得多上心。” 便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李鹤珣按着额头,吩咐道:“再给她十日,若她不成事,你知晓该怎么做。” 归言心头一颤,却不曾反驳,“是。” 随即,他犹疑道:“至于沈二小姐那边,据说她连着好几日外出,鲜少待在府中。” 李鹤珣指尖微怔,转头看向他,略显错愕,似是没想到他会谈起沈二。 风大了些许,窗棂摇晃,李鹤珣负手而立,低头看向窗外,“她的事不必——” 话音未落,他瞳仁猛地滞住。 与他相隔不远的摊子前,沈观衣手中握着面纱,少年站在他身边耳根泛红,手足无措的从怀里掏银子。 沈观衣转头瞪了一眼探春,探春愧疚的低下头,待她再回首时,眼底已然带了笑意,眉眼弯弯,自有一番风情。 二人小声交谈着什么,他这处离的太远,压根听不见。 直到—— 风声飒飒,吹起她手中柔软的面纱,少女错愕抬头,一双清澈潋滟的杏眸看到了他。 没有羞愧,没有不安。 她甚至在下一瞬歪着头,笑容明艳,眼中盛满星光,如那日在花宴上一般,嫣红的唇无声,却刻意描绘着字的形状:李大人,好巧啊。 李鹤珣思绪万千,仿佛刚刚冒头的怒火猛地被雨水浇灭,但仅剩的一丝火光,也足够燎原。 归言瞧了一眼李鹤珣的神色,心中咯噔一下,只觉沈二小姐恐要遭难,下意识道:“公子,属下觉得二小姐定是出门忘了带银子,正好遇到那位公子慷慨解囊。” 首辅宠妻手札 第9节 “属下这就去将人赶走,替二小姐出银子。” 话音落下不出片刻,归言悔的肠子都青了。 方才他只是不忍二小姐被他家过于苛刻的公子怪罪,所以才忍不住多话。 但仔细想想,以他家公子的心性,亲眼瞧着二小姐出嫁前与外男同街出游,这门婚事,多半…… “嗯。” 归言指尖轻颤,猛地抬头看向李鹤珣,见他面色如常,并未多言,回身走向吵累了的大人们。 “河东的案子,各位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一人道:“那案子悬之又悬,实在不行,便将那些人都抓了一个个审。” 另一人觉着不妥,“今日实在有些晚了,再不走上衙便迟了。” 桌案杂乱,茶渍四溢,李鹤珣掀起襕衣坐下,慢条斯理的为自己斟茶,“眼下已月底,朝中事务堆杂,各位大人可知晓是什么缘由?” 众人面面相觑,自然是上面那位不做事,这天下都快变成他们的天下了! 茶壶嗑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李鹤珣冷声道:“今日推明日,明日等后日,上衙便是为了国事,圣上不主事,那在哪处又有何分别?” “还是各位大人觉着,坐在一起商讨不出个结果来,去衙门与同僚插科打诨,便能让天下安稳?” “那依李大人的意思是……” “河东的案子本官有些头绪,今日,便论出个结果来。” 归言打了个寒颤,眼瞧着那些大人说不出话来,他亦不敢吭声,更不想留在这承受公子的怒火。 他三两步下了楼,朝着沈观衣那处走去。 第9章 归言自茶坊下来,百姓比肩接踵,小摊前不见二小姐与其婢女的影子,只剩下那穿着碧绿锦袍的公子捏着钱袋,神色恍惚。 “你们这儿最贵的面纱多少银子?” 摊主堆砌着笑脸,“不贵不贵,只需二两银子,这位小郎君定是买来送给心上人的——” 话音未落,银子腾空而起,以一道漂亮的弧线,落进绿衣公子的掌心。 他骤然回神,十分莫名,“这位公子,你……” “我家夫人今日出门忘了带银两,方才多谢。” 绿衣公子神色僵滞,脑中闪过方才女子姣好的容色,以及顺如丝绸的长发,顿时蹙眉,“你家夫人?可那位小姐方才梳的分明不是妇人髻。” 他目露警惕的打量身前这个俊秀挺拔的少年郎。 归言清了清嗓子,左右张望后,靠近公子,小声道:“实不相瞒,我家夫人正与老爷闹脾气呢,你看……” 归言朝着茶坊二层指去,“我家老爷正在那处喝茶,因着没有陪夫人,才使她闹了性子,方才你替夫人给银子之事我家老爷都看在眼里。” “听我一句劝,拿着银子走吧,别想那些不该想的,我家老爷脾气可不好,你觊觎夫人,小心他找你麻烦。” 归言扬唇替他整理肩袖,拍开他身上莫须有的灰尘,见他神色怔愣,笑道:“记住了啊,别自讨苦吃。” 周遭喧闹入耳,他回过神来后,犹豫半晌,步伐坚定的朝着茶坊走去。 这头,归言快步寻了许久,才在人头攒动的杂耍班子前瞧见沈观衣。 沈观衣看的聚精会神,时不时跟着身边的百姓们一同鼓掌叫好。 探春劝解的声音逐渐被淹没,她焦急的左右观望,小小的身板试图想将拥挤的百姓与小姐隔开。 突然,人群中私语声逐渐嘈杂,班主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命人将今日彩头拿了出来。 一把梓木古琴,通体质朴沉重,这样一把古琴世间罕见,便是王孙贵族手中也难有一把,但美中不足的是,古琴边缘有一道极深的划痕,就连琴弦也不是原来的。 那划痕向下倾斜,若不是发了狠,定不会有如此深的痕迹。 懂行的人纷纷附和,起哄声此起彼伏。 上京杂耍班子众多,但在东街的闹市之中还能有如此多的百姓观望,这家杂耍班子自有他们的一番手段。 每隔七日他们便会拿出彩头来,若能面不改色的接下他们七柄飞刀,便能拿走彩头。 若害怕,可随时离开,但少一柄都算作认输,需要交付相等的银两。七柄飞刀,生死不论,如比武一般,需签下生死状。 一般人不敢赌命,只想瞧个热闹。 半晌过去,竟无一人走出来,就在这时,一道清泠如泉的声音尤为明显,“我来!” 众人踮脚张望,探春震惊回头,对上小姐高高举起的手,颤着声道:“小姐……” “探春,我想要那把琴。” “二小姐!” 归言从人群中走来,“此举甚为危险,小姐若是想要琴,属下可以禀报给大人……” 沈观衣没有理会他,对上班主看来的目光,笑问道:“我可以吗?” 归言看向仍在发愣的探春,连忙使眼色,让她劝劝。 天色忽暗,乌沉遮天,远山中似有银光闪过,周遭百姓瞧着天色突变,连忙四处散开,不过片刻便只剩下寥寥几人。 班主有意想拦,可天不留人,他哀叹一声,正欲转身,却又听见小姑娘说:“我想要这个彩头。” 班主回身,怔住一瞬。 归言心中急切,正欲开口,却听见探春道:“小姐,让奴婢替你将琴拿回来吧。” “不用。” “二小姐!”归言高声阻拦,沈观衣脚步未停,慢吞吞的走向高台。 归言暗恼,瞪向探春,“你就是这般照顾你家主子的?” 探春知他是未来姑爷身边的人,但他懂个屁。两家还未结为连理呢,他有何资格质问她? 白眼一翻,身子一转,留给归言一个后脑勺,任由他气的跳脚。 沈观衣提起纱裙,走至木桩旁,“我只需站在这里就行了吗?” 在木桩后伫立着一块盾牌,盾身逼仄,只比沈观衣宽长些许,若执飞刀之人手不稳,或者偏移一寸,便能瞬间见血! 班主捏了一把腮边的胡须,狐疑道:“这位姑娘,您确定要夺彩头?” “不是我瞧不起姑娘,而是我这班子走南闯北近二十年,曾经也遇见过如姑娘一般的人。” 嫣红的指尖抚过耳发,沈观衣好奇道:“然后呢?” “自然是无一人能吃下我七刀。”他略微得意。 沈观衣挑眉扬声,“或许我就是这第一人。” 班主兀自发笑,“姑娘好气魄!看来姑娘当真很喜欢这把琴。” 她自是喜欢的。 沈观衣转头看向一旁被人抱在手里的古琴,嘴角翘起,双眸流光溢彩,“你知晓它的名字吗?” “名字?”班主错愕,左右瞧了瞧,突然恍然,“小姐识的这把琴。” 岂止识得。 此琴音色浑厚,波澜壮阔,似林中晨曦挥洒,万物复苏般安然。 它的前主子,更是上京曾经赫赫有名的曲娘——柳商。 一曲《折柳》名动上京,至今无人再有她当年之风华。 班主见她意决,拿出生死状,“虽姑娘势在必得,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这是生死状,在签下生死状后,若您中途害怕离开,差几刀子便要给几两银子,您可要想好了。” 沈观衣抬眸瞧了一眼生死状旁的木盘,盘中端正摆放着七柄巴掌大的小刀,银光烁烁,锋利无比。 远不如那学子当街刺她的刀来的骇人,有何好怕。 她没有犹豫,提笔蘸墨,拂袖写下沈观衣三字。 “姑娘,得罪了。” 天色暗沉的几近傍晚,乌压压的黑云悬在头顶,沉闷的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柔软白皙的手腕被人反绑在一人高的柱子后,沈观衣不适应的动了下手,麻绳磨在肌肤上略微发疼,班主解释道:“这是规矩,怕姑娘害怕乱动受伤,还请姑娘见谅。” 沈观衣不喜这般不受控制的感觉,她本以为只是站在这儿便好了,随即蹙眉道:“那琴,我可以花银子买吗?” “姑娘,规矩不可破。”他歉意的看过来,伸手接过旁人递来的黑布。 布料厚实,连光都无法穿过缝隙,他闭眼一息后猛地睁开,眼神沉静凌厉,熟稔的用黑布蒙上眼睛。 沈观衣原先是不害怕的,可当刀尖对准她的眸子,携着冷寒肃杀之意从她耳发擦过之时,她才惊然发觉背后薄汗密布,双腿僵直。 她本以为自己不惧死,原来,她只是不惧闭眼的那一瞬。 危险与濒死来临之际,怎会有人心底不怵。 可是……如此精致的梓木古琴,世间少有。 她想要,很想要。 第二刀比之先前还要凌厉,破空而出,削断了一缕发丝,‘铛——’,刀尖与盾牌相抵,留下一道痕迹,便垂直掉在沈观衣脚边。 第三刀—— “且慢!” 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第三刀,因被人惊扰,那刀不是沈观衣的错觉,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她的面门飞来,一刀落下,定血溅当场! 周遭静的厉害,朔风阵阵,似要将她连人带衣卷走,鼓鼓的狂风中,她瞳仁紧缩,只能瞧见银光一点,不过霎那便来到她眼前。 刀尖距离眸子不过一指的距离,腾空而来的石子撞在刀身,纷纷落入尘沙泥石中。 得救了。 “小姐,小姐!”探春哭哭啼啼的连滚带爬来到沈观衣身边,手足无措的替她解开绳子。 班主大汗淋漓,松了口气,好在有惊无险。 首辅宠妻手札 第10节 李鹤珣冷眼看向垂首如鹌鹑一般的归言,拢在长袖中的指尖颤了一瞬,他猛地攥住掌心,“你的功夫都学到嘴上去了?” “他日若本官被人挟持,你莫不是千里之外先对那贼人喊话,让他放了本官?” “然后等你到了,正好替本官收尸。” 归言不敢出声,脑袋埋的更低了。 他方才也是情急之下,哪里知晓那班主如此稳不住。 这头,沈观衣揉着发红的手腕,抬眸去看高台之下站着的二人。 李鹤珣面目阴沉,襕衣未退,应当是方才从茶坊过来,他回过头来,狭长沉静的眸子一言不发的看向她。 沈观衣心有余悸,但对上李鹤珣冷凛不满的目光,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 眼下的李鹤珣在她眼中分明就是刚及冠不久的少年郎,周身的沉稳冷静瞧上去多少有些刻意的成分。 所以他那蕴含警告不满的一眼,对沈观衣而言,远没有前世的他,周身笼罩的三分气势。 她弯唇轻笑,“方才谢过李大人。” 李鹤珣应了一声,目光不躲不避,仍旧看着她,似乎在说,还不下来? 若此时下去,那她方才的担惊受怕是为了什么? 凤楼月,她是一定要带走的。 沈观衣无视他紧蹙的眉头,看向班主,“我还能再来一次吗?” 班主错愕,不等他回话,李鹤珣便一步开口,“沈二小姐,便是玩闹,也该知晓何为适可而止。” “可以吗?”沈观衣并不理会,望向班主的眼神无比真诚。 探春小跑着行至李鹤珣身边,不敢看他阴沉如墨的脸色,小声道:“大人,我家小姐想要那把琴。” 李鹤珣顺着探春的视线看去,梓木琴,是把好的,但不过一把琴而已,用不着如此送命。 “归言,把库中那把皎明送去沈府。” “不是,大人……我家小姐她,应该只想要这把。” 第10章 琴身有裂痕,琴弦算不得上乘。 除了料子好些以外,他着实瞧不出这琴哪里入了她的眼,让她非要得到! 李鹤珣望着沈观衣许久,见她头也不曾回一下,郁气积攒,想起自赏花宴再次见到她时,便没有一次是顺心的。 方才归言匆匆回来,他听闻之后丢下众人与他过来,她不识好歹便罢,还冷着一张脸,给谁看呢! 诺大的上京城,风雨欲来,百姓步伐匆匆,周遭的人所剩无几,杂耍高台上,沈观衣对襟青纱很是单薄,随风而动,一头青丝略显凌乱,她背影坚毅执拗,仿佛任谁来劝说都无用。 在这种事上一身犟骨,任性妄为。 李鹤珣压着心底翻腾的沉郁,转身便走,管她死活! 但,探春突然道:“那把琴,是小姐娘亲生前之物。” 所以才那般珍贵。 所有的情绪汇聚成沈观衣骤然看来的那一眼,平静无波,好似今日说变就变的天色,上一瞬还明媚如春,此时却已然褪去所有斑斓的光,悄无声息。 李鹤珣步子一顿,嘴角抿直,斥责之言在他喉口滚了一圈,又沉沉咽下。 娘亲生前之物…… 他骤然想起长公主先前的劝慰:“她是个命苦的,自小便一个人在那庄子上,娘亲走的又早,没人教导,性子难免顽劣,你是男子,多担待些。” 罢了。 他回身,趋步行至沈观衣一步之遥的位置,在她回头看来之时,沉稳有力的声音赫然响起,“班主,这琴可卖否?” 一刻钟之前,如出一辙的话。 班主虽错愕,回的却一般无二,只是相较于之前,此时更为恭敬几分,“这位大人,规矩不能破。” 沈观衣歪头看去,李鹤珣从容冷静,身量极高,挺拔如竹的站在那儿,清如朗月。 她忽然想起前世这把凤楼月,似乎是归言派人送去沈府的。 只是不知这把琴,李鹤珣是从班主这里寻来的,还是从别的地方。 若是从班主这儿,他可是站那儿不动,将性命交到别人手上? 但转眼一想,沈观衣又觉着不可能,以李鹤珣的性子,他定然不会任由旁人拿捏。 班主的规矩? 那个声名赫赫,如山中玉石般的男人,在他心中,他的规矩,才是规矩。 “知道了。” 沈观衣被声音拉回神来,身旁的李鹤珣面色如霜,执笔而起,浓墨自笔尖浸入。 沈观衣心下震惊,不曾多想,一把按住他的手腕,笔尖停在空中,水墨入纸,氤氲开一朵黑色墨花。 她扬声错愕,“你要替我拿彩头?” 她自是不会认为李鹤珣要与她争抢,但也不曾想过他会如此好说话。 他若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有千百种法子,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班主都能指使他了? 李鹤珣望着手腕上葱白修长的手指,沉吟道:“不然让你一个女子赌上性命?” 他语调清平,不曾看沈观衣一眼,见她不放手,便就着她的手腕,兀自挪动,笔触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三个大字,纸张错落间,李鹤珣三个字隐隐与底下的沈观衣重合。 他扫了一眼沈观衣松开的手,“班主,可否不用绳子?” 班主神色犹豫,“这……” 李鹤珣转身踱步至柱子前,负手而立,温言道:“本官倒是不怕,就怕班主一个失手,杀害朝廷命官之罪,你可担当的起?” “大人,咱们可是签了生死状的!” “本官知晓,所以才与班主商议可否不要绳子,若班主失手,本官也能保住一条命。” 他神色犹豫间,李鹤珣继续道:“或是说,班主其实是贼人,特意等着本官自投罗网,不将本官绑了,怕杀不死本官?” ! 这帽子扣下来,班主冷汗连连的便要跪下。 李鹤珣指节敲打着掌心,慢条斯理的道:“本官只是将或许会发生之事说与班主听,班主可以考虑一二。” 突然,震彻山河的雷声滚滚而来,班主捏着黑巾的手一滞,心底挣扎半晌,他回头望向跟着他多年的几人,思绪来回翻滚,随着雨滴滴答答的落下,他泄气长叹一声。 这位大人说的不错,但他却考虑的更多。心中有了阻碍与畏惧,这耍了十多年的飞刀便沉如泰山,他无法心无旁骛,这二人又对这把琴势在必得,如此,他只好退一步。 “既大人与姑娘这般喜爱这把琴,我今日便坏一把规矩,赠与你们了。” 沈观衣怔住,抿着的唇微张,眼底的笑意逐渐蔓延开来,明媚的将阴雨拨开,如同初见微阳,“真的?” 她欢喜的从旁人手里接过那把琴,指尖抚过琴身,爱不释手。 李鹤珣抿唇瞧着,她所有的欢欣雀跃仿佛凝结成一团炙热的火焰,深深烙进他眼中。 还是真是一会一个模样。 短短几面,她便如那万花筒一般,变了好几种颜色。 女子,都是如此? 探春见沈观衣如愿,总算放下担忧,上前提醒道:“小姐,大人,雨势越来越大了,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李鹤珣回过神,对于班主方才的决定并不算惊讶,转头对归言使了个眼色,便率先快步离开,沈观衣瞧见后抱着琴紧跟在后。 归言行至班主跟前,他们正收拾着东西欲要离开,眼前突然多了一叠银票,扫一眼便知晓不少于几千两。 班主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便是买琴也用不着这么多。” 归言将银票塞进班主怀里,笑道:“不是买琴的银子。” “那是……” “班主坏了这么多年的规矩,这是您应得的补偿。拿着这些钱开间艺坊,应当好过你们天南地北为家,都是公子的心意,班主接下便是。” 雨珠滚落,似乎掉进了眼里,班主抬手匆忙拭去,弯腰接过,不顾归言的阻拦,非要对着早已不见人影的街头,跪地磕头才肯作罢。 归言办好了事,瞧了一眼烟雾朦胧的天,双手做伞状,钻入了雨中。 ‘哗——’ 雨势太大,沈观衣只好与李鹤珣躲在檐下,雨水顺着房檐落下,筑起水帘,雾色尘烟看不见尽头,她担心琴被淋坏了,只好又往里面退了一些。 探春与归言也不知何时才能寻到伞回来。 沈观衣百无聊赖的拨动琴弦,清泠动听,却不是那个人弹出来的声音。 她失望的抬眸看向李鹤珣,见他离她距离甚远,忍不住凑近了一些,问道:“你方才为何帮我?” 前世,她不敢问,所以她一直都好奇,在她不曾引诱的时候,李鹤寻为何帮她? 雨声淅沥,夹杂着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李鹤珣望着对面的云烟楼,不答反问,“你为何将夏嬷嬷赶走?” 提起那个老婆子,沈观衣便有些气,“你若不让她来,我怎会有机会将她赶走?” 强词夺理! 李家门生众多,李鹤珣又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平日里来问学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不知不觉间便拿出了教导苛责的语气。 “你是觉着,我让夏嬷嬷来教导你规矩,还是我的错。” “不然呢?”沈观衣不明白他凭什么理直气壮。 李鹤珣猛地转头看向她,见她满眼疑惑不似作伪,方才以为的挑衅之言被他抛掷脑后,他委婉提醒,“夏嬷嬷是宫中的老人,秀女入宫后的规矩几乎都是她一手操持,能请她教导一二,是你的福气。” 沈观衣冷嗤,“这福气,你还是给别人吧,她若再敢来,我便叫她知道厉害。” 李鹤珣面色如霜,不想再与她逞口舌之快。 沈观衣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首辅宠妻手札 第11节 不理便不理,谁稀罕。 她才不会因为李鹤珣年纪小就不与他一般计较!分明就是他的错。 沉默无声,过了许久。 李鹤珣忍不住蹙眉,她为何突然不说话了? 余光瞥见她冷沉的面色,脑中突兀的闪过归言先前的告诫。 所以,她或许不是故意落脸,而是不喜有人教她规矩? 雨幕沉沉中,少女衣着单薄,唇瓣略微泛白,长发因先前淋了雨,发梢还略微有些湿润,瞧上去倒有几分可怜。 李鹤珣面色稍缓,这才发觉若是以身处之,他应当也会因此生怒。 或许,是他操之过急了。 不多时,探春与归言纷纷小跑着回来,沈观衣接过探春手里的油纸伞,‘噌’的一下打开,雨水四散,浸入李鹤珣的衣衫,转瞬便只剩一抹水渍。 “哼。” 她举着伞霸道的从李鹤珣身边走过,踏入雨里,伞沿恨不得戳进他的脑子里,若不是李鹤珣及时往后躲开,脸上免不得要留下痕迹。 探春佝偻着背,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家小姐身后。 归言大气不敢出一下,从怀里掏出绢帕,替李鹤珣擦去脖颈上的雨水。 李鹤珣被气的双眼发晕,接过归言的伞紧紧攥住,额上青筋跳动,声音艰难从喉口挤出,“沈观衣!” 他觉着方才替她说话的自己,简直像被脏东西魇住一般,不可理喻! 骄纵任性,胆大妄为,无法无天,过河拆桥! 琴到她手上还不到半个时辰,她便又变了一副模样!她莫不是以为只有她有脾性,别人都是软柿子,任由她拿捏不成! “归言!” 李鹤珣二十年来,从未如此生气过。 “属下在。” “去将琴拿回来!”他看她着不着急,还敢不敢如此耍性子! 第11章 街上烟雨朦胧,云烟楼厢房中却暖意怏然,身披薄纱,窈窕曼妙的女子虚虚的伏在男子怀里,食指挽着他略微卷曲的长发,娇声娇气的道:“公子让奴家进来服侍,怎的半天都只一个人喝酒啊。” 宁长愠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捏着酒杯,衣襟散乱,远远看去,他似乎才像是被调戏的那一个。 “我让你进来服侍,是让你谈个曲儿听,你以为呢?” 女子笑容一滞,娇嗔的拍在他胸膛上,“公子这是打趣奴家呢,哪家公子来云烟楼只听曲儿啊。” 宁长愠掀开眼皮望着窗外,百无聊赖的答道:“不听曲儿还能作甚?” 他平日里无事,便在花楼听曲儿饮酒度日,好些时候没回京了,眼下竟觉得上京最有名的云烟楼,也大不如前。 “还能……”她微微起身,朱唇靠近宁长愠耳边,小声低语几句。 温热的呼吸从耳畔扫过,可这等引诱的戏码,常年混迹在青楼中的人怎会不知。 宁长愠仰头饮下杯中清酒,并不作答,甚至有些不耐。 突然,阑珊下的烟雨之中闯入一个身着青衣长裙的小姑娘,油纸伞上画着紫莲,伞沿几乎遮住了她的容色,而在她三步之后,正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同样着青衣的男子。 一高一矮,仅凭二人身姿,便觉着容貌也定当不俗,甚为般配。 前头的小姑娘似乎闹了脾气,步伐越走越快。 可任由她多快,跟在她身后的男子都不动如山的始终保持着三步之遥,不远不近,如闲庭信步,不骄不躁。 真有意思,想来定是哪家小两口闹了别扭,出门时应当还恩爱有加,否则为何连衣衫颜色都穿的一样。 宁长愠嘴角上扬,看的略有滋味。 突然,小姑娘猛地回头,纸伞扬起,露出那双含怒的眸子,哪怕烟雨朦胧,依旧明媚惊艳。 宁长愠笑容微滞,随意握在手中的杯子猛地被他攥紧。 紧接着,跟在小姑娘身后的男子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赫然抬头,温润清泠到极致的眉眼,上京只有一位。 李鹤珣对上他的目光错愕一瞬,转而颔首离开。 此时伏在他怀里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然将薄纱褪下,但宁长愠未看一眼。 李鹤寻…… 他为何会跟在沈观衣身后? “公子……” 女子娇媚嘤咛,宁长愠面色阴沉得可怕,眸底错综复杂的情绪不停翻涌。 他猛地推开身上的女子,衣袍翻飞,带起暗香阵阵,他大力推开紧闭的房门,脚步未停的朝楼下走去。 阿让怔愣,“世子,世子你去哪儿啊?” 长靴被雨水冲刷,暗色更沉,宁长愠站在云烟楼牌匾之下,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嘴唇紧抿,眼底的火光若隐若现。 阿让好不容易追上来,还没等喘口气,便听宁长愠沉色低问:“李鹤珣今日和沈观衣在一处?” 阿让心中一紧,对上宁长愠怒气蓬勃的神色,“世子……” “他们何时走的这般近的?为何不说!” 潮湿的气息蔓延开来,阿让揉了揉鼻子,这下不敢再推辞,将那日晚上沈观衣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宁长愠。 “姑娘觉着李大人很好,并未有退婚的想法,此时沈府应当在为姑娘准备嫁妆。” “姑娘还说……” 宁长愠猛地回头,眼尾被愤怒染红,“她还说什么?” “姑娘还说,是世子先不要她的,所以她嫁给别人,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好个理所应当!”宁长愠胸中积攒着一团阴云,咽不下去,又发泄不出。 恍然间,他又想起方才雨中一幕,他是疯了才觉着那二人般配! 一个不近女色整日以书为伴,一个小心思多如牛毛骄纵无理,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捧着她才好。 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人,就因为那劳什子赐婚! 是他这些年太纵着沈观衣,才让她忘了,她是被谁从阴沟里拉出来的! 一根需要攀附才能存活的藤蔓,就该做好她藤蔓的本分,而不是被人放到一颗更大的树上,便迫不及待的粘上去,头也不回。 宁长愠如同被踩到痛脚的猫儿,慵懒褪去,利爪如锋,他转身走回云烟楼,声音夹着冰渣,“回来,将她的事一字不落的说给本世子听!” 阿让大气不敢喘一下,“是。” 今日出府,沈观衣并未坐马车。 以她的脚程走不出很远,所以此番回府,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 沈观衣知晓李鹤珣跟在身后,她脚步不停,正欲进府之时,归言硬着头皮走上来,“二小姐,且慢。” 走了一路,他迟迟没有行事便是想着公子应当是在气头上,待他消气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如今二小姐都要进府了,他家公子呢? 沉默的站在府外的榕树下,衣摆潮湿,执伞而立,看那样子并不曾打消念头。 归言从前就听府中小厮抱怨过,说是主子与姑娘置气,最终受难的都是他们这些下人。 当初他不以为意,觉着公子与旁人不同,姑娘脱光了站他跟前都不能让他多看一眼,更别说与人姑娘置气了。 果然,话还是说早了。 世间主子都一样,一样! 在沈观衣遥遥看来的眼神中,归言硬着头皮伸出手道:“麻烦姑娘抱了一路的琴,接下来就给我吧,公子还等着呢。” 沈观衣眨眨眼,似是在消化他话中的意思。 一瞬之后,她猛地回头看向树下清泠俊逸,仿若随时要羽化登仙的男子。 他什么意思? 李鹤珣不躲不避的对上沈观衣含怒的双眸,神色淡然无波,对她的怒不以为意。 如此便恼了? 怀里的琴被沈观衣塞进探春怀里,“看好,若被人夺了去,我拿你是问!” “是!”探春站在沈府檐下,干脆扔了伞,双手紧紧抱着琴,警惕的瞧着归言。 沈观衣行至李鹤珣身旁,抬头看他,不明白他这是玩的哪一出。 她知晓李鹤珣善琴,前世也瞧过他亭中抚琴,但以他的眼界,万万看不上凤楼月。 所以为何要与她抢? 李鹤珣压下眼尾的嘲弄,“抢?若我记得不错,这琴应当是我的彩头。” “说起来,若不是二小姐方才抱着琴,怎会手中无力连伞都拿不稳。” 雨声飒飒,重重砸在油纸伞上,沈观衣这才想明白,他在计较方才的事。 小气,脾性大,斤斤计较,没有一点容人之度。 除了这身皮囊,没有一点相同。 从前沈观衣觉着李鹤珣活得不太像个人,除了在她身边,平日里宛如一滩死水,就连杀人见血都无法激起他半点波澜。 她畏惧他,却也信仰他。 眼下这个倒是有了人气儿,但是非不分。 他找嬷嬷来膈应她的事,都不曾与他计较,如今他倒还计较起来了。 沈观衣望向他,他的眼睛生的很好看,瞳仁黝黑,凤眸狭长,长睫浓密微微遮住半个眼眸,清明坚毅。 首辅宠妻手札 第12节 不似前世的他,眼里带着化不开的浓墨,但每每看向她时,却又犹如乌沉天幕中突然出现的月光,点缀成世间唯一的亮。 心中翻腾的怒火突然消散下去。 他与宁长愠一样,因为她,最终也没落个什么好。 一把琴罢了,前世她弹的还不够吗? 李鹤珣若想要,给他便是。 “李大人说的不错,那琴本该是你的,让归言抱回去吧。” 李鹤珣怔住,似是没想到沈观衣那般在意的东西,轻易便给了他。 不吵不闹,安静的仿佛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李鹤珣凝视伞下的姑娘,她垂目不语,所有悲郁仿佛化为实质,砸在他心上。 方才他分明亲眼瞧见沈观衣有多在意这把琴,只是因她顽劣了些,想以此惩戒,没曾想过她真会让给他。 李鹤珣心下愁然,如同从前读书般遇到难题,不知该如何化解。 见她要走,他沉吟半晌,还是心软道:“琴你拿回去吧。” 沈观衣步伐一顿,神情怔愣。 那是娘亲唯一的琴。 少时她因噩梦睡不好,月光皎洁,娘亲每夜都会起身坐在窗边抚琴,琴声悠扬,总能替她赶走梦中的魑魅魍魉。 可后来,唐氏带着人不顾她的哭喊将她抱走,逼着娘亲将琴砸了,说是扰人清梦。 琴弦尽断,满身是痕。 此后,没有月下琴音,她便再也不敢做噩梦了。 那把琴,她可以给李鹤珣,却不能容忍他推搡来去! 沈观衣冷着脸回头,正要骂出声来,却突然对上他澄澈清明的眸子。 那些话好像突然如鲠在喉,骂不出来了。眼前这个李鹤珣不会事事以她为先,什么都让着她,他也不知晓这把琴对她的意义。 他明朗如月,是燕国的未来,是李家的骄傲,更是有望进内阁,成为青史留名的贤臣般的存在。 她先前所以为的相敬如宾,或许起始便是她的一厢情愿。 这个人,莫名让她觉着,像一尊尘缘未了的佛,他本该娶一个身世地位卓绝,性情贤惠端庄的妻子,然后夫妻和睦,子孙满堂,走上他本该走的那条路。 他应当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会让嬷嬷来教她规矩,所以才会计较她的失礼,斥责她的性情。 沈观衣不喜欢凭空臆想,所以她要问个明白:“李鹤珣,若没有陛下的这道旨意,你会上沈府提亲吗?” 第12章 雨势渐小,云雾被风吹散。 翠绿枝叶上雨水清透,顺势滚落,滴答一声砸在伞上。 榕树下站着的两人,执伞对望,长发迎风纠缠连绵,青衣碧绿,像是同一块布料上裁剪下来的衣裳,长街漫漫,他们身后空无一人。 如名家笔下最得意的画卷,万物皆是水墨,而树下两道斑驳的身影,成了世间唯一的颜色。 李鹤珣垂目看她,许久不曾言语。 皆因,他也不知。 沈观衣又道:“或者,李大人可曾想过,未来的夫人该是何种模样的?” 对李鹤珣而言,与女子谈婚论嫁本就不合礼数,但沈观衣眸色清澈,似乎当真想要知道,不带任何旖旎。 他直言道:“身家清白,贤良淑德。” 娶妻娶德不娶色,与他人并无不同。 他此生没有离经叛道,还是个听从世间教条的世家公子。 沈观衣又道:“那大人觉着,我符合哪一点?” 身家清白谈不上,毕竟她娘亲曾经是名冠京城的勾栏女子。 至于贤良淑德,沈观衣自懂事起,便不将三从四德放在眼里,哪怕再活十世,她也知晓自己与这四个字无关。 李鹤珣不知沈观衣的想法,只就事论事道:“没有一点符合。” 他倒是诚实。 有自知之明是一回事,但谁不愿听好话,再说了,他便不能委婉一些? 沈观衣顿时恼了,“那你为何不退婚?” 李鹤珣蓦然想起一个时辰前,一男子闯入茶坊,见到他的瞬间便直言不讳,询问他与沈观衣是否成婚。 那股子蠢劲儿,恨不得四处嚷嚷他对沈观衣的拳拳之心。 后来归言回来不知与他说了什么,临走时他也是这般神情,问他既不喜欢,为何不退婚。 李鹤珣当时不答,此时亦不会。 他并不认为,换个人便能比沈观衣好到哪里去,既如此,何必费那么多心思。 “李家自当尊崇皇命,圣旨已下,岂能抗旨?” “更何况沈二小姐从前并未在上京,规矩繁杂,哪怕不会,亦能慢慢学。”他语调温和,似有鼓励。 可听在沈观衣耳朵里,便是他仍旧没有放弃教导之意。 她突然想起一事,“你喜欢我吗?” 李鹤珣蓦然蹙眉,似乎并不觉着喜欢与否有何重要。 夫妻相处,自是以和睦为重。 沈观衣望向那双眼,像是突然知晓,或许如今的李鹤珣并不曾喜欢她,而她亦不符李鹤珣对妻子的期望。 不知为何,她心中生了丝火气。 既他对这门亲事并不看重,那她便如放过宁长愠一般,也放过他,就当还了他二人前世的恩情。 李鹤珣不愿违抗皇命,但有人愿意,亦能做到。 沈观衣不发一言,转身回了沈府檐下,不再理会李鹤珣,也没有注意到他骤然错愕的双眸。 探春连忙迎上来,“小姐,大人怎么说?” 一旁的归言忍不住竖起耳朵。 “回府吧,大人将琴送与我们了。” 归言闻言,连忙朝着不远处的李鹤珣走去,似有话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鹤珣皱眉思索着方才沈观衣如释重负的那一眼,总觉着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在辗转蔓延。 “回吧。” 长靴踩在青石路上,雨水四溅,来人匆匆,踏过月亮门,停在一处小院前。 探春刚将小姐要沐浴的水打好,门外便响起府中下人的声音,“二小姐,老爷让您去一趟明净堂。” 纤细柔白的手将步摇取下,沈观衣略显不耐,“知道了。” 她才冒起与李鹤珣退婚的打算,沈书戎便派人来请她,莫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知晓她以后无人依靠,要给她个下马威? 沈观衣将步摇尽数拆下,散着长发起身,“走吧。” “小姐……”探春犹疑道:“您便这样去见老爷?” 发梢未干,衣衫深浅不一,显然是淋了雨还未洗漱,可若是如此,那步摇为何不戴? 小姐这般,不是故意惹老爷生气嘛? 沈观衣本就不想见沈书戎,给他脸面去,也不过是敷衍。 既是敷衍,难不成还要她焚香沐浴,锦衣华服,满头琳琅? 就他也配? “探春,你留在这儿数数咱们还有多少家当。” 先前她住在沈府,不过是为了免生事端,备嫁罢了。 如今宁长愠她放过了,李鹤珣也不要了,沈府便不可能久住,她得寻个好地儿,逍遥自在去。 沈观衣打开房门,在下人怔愣的目光中,扬着一张明艳的小脸,“走吧。” 这头,唐氏为沈书戎斟上一杯新茶,安抚道:“二姐儿应当也不是故意的,想她刚从外面回来,怎么着也要梳洗一番,迟迟未来,也怪不得她。” 沈书戎年近四十,却丝毫不显老,身子强硬,模样也能看出少年时的几分风采。 只是那张脸,过于消瘦,瞧着与唐氏一样,显出几分刻薄。 他端茶饮下一口,冷哼道:“她若不是故意的,早几日便该来见我,而不是等我派人去请她!” 唐氏对冬暖使了个眼色,冬暖连忙与唐氏一唱一和,“老爷说的是,但二小姐刚从庄子上回来,这些规矩恐怕还不明白。” “是啊老爷,二姐儿不像月儿,自小便养在我们身边,性子不安分,也是情理之中。” 这话瞬间让沈书戎想起近日来听到的闲言碎语,据说那日赏花宴上,她便敢当众掌掴嫡姐,本觉着是月儿说的夸张了些,一些磕磕碰碰也要拿来计较。 如今想来,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沈观衣踏入明净堂时,一眼便瞧见了脸色漆黑的沈书戎。 小姑娘长发如绸,衣裙半湿,身上没有多余的点缀,就连一张小脸都白净的不施粉黛。 沈书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唐氏心中骇然。 她早先便知晓这小蹄子定会继承她娘的几分容色,却不曾想,她比柳商那贱人容貌更盛! 就这副模样,指不定要勾多少人! 沈观衣不知二人心中所想,掀起眼皮,懒懒作揖,“见过父亲。” 敷衍之意,一目了然,沈书戎顿时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她这一身模样有多不合礼数,‘啪’的一声,沈书戎拍桌而起,勃然大怒。 首辅宠妻手札 第13节 “你这是什么打扮,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你的规矩都被狗吃了!” 唐氏与冬暖对视一眼,眸底都泛着一丝幸灾乐祸。 眼下沈观衣听见规矩二字便烦,她不偏不倚的对上沈书戎怒火冲天的双眸,“我的规矩,不都是沈府教的?” “所以父亲有什么资格生气。” “胡说八道!月儿怎么就不像你这般!”他横眉怒目,唾沫横飞,“你自己说说你都回来几日了,可有来问安过一次?” 沈观衣不解,“我为何要问安?问谁的安?你吗?还是唐氏?” “你什么意思。”沈书戎猛地眯起眼,那张脸生怒的时候,总是有些骇人。 但前世沈家被抄,满门被灭的时候,这张骇人的脸不也会勾起谄媚的笑,求她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 所以她才觉着重新活一次颇为无聊,这些人的嘴脸她早见厌烦了。 如今这般色厉内荏,给谁看呢? 沈观衣自顾自的起身,朝着二人下方的椅子走去,“女儿的意思是,你与唐氏,缺问安的人吗?” 既如此,何必逮着她不放。 明明她都准备放过他们了。 “唐氏也是你叫的?”沈书戎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将这不孝女掐死,回来就气他,当初怎么不死在庄子上! 唐氏收到冬暖递来的眼神,连忙掏出帕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老爷,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些年疏忽了二姐儿,才让她不愿认我这个娘。” 沈观衣噌的一下起身,还未走远便被沈书戎叫住,“你干什么,长辈说话,你乱走什么!” 她回头,看向唐氏,“她哭的我心烦,不想听。” 哭声停滞一瞬,唐氏连忙续上,面上虽在哭哭啼啼,心中却乐开了花。 她没想到沈观衣竟养成了这副性子,真是老天开眼,哪怕她不动手,也有的是人想收拾她! 沈书戎也没曾想是这样的理由,他满脸火气,见沈观衣当真半点不惧,抬步就要走,没好气的看向唐氏,“哭什么,闭嘴!” “还有你,给我回来!你今日敢踏出去一步,我便让人将你刚刚带回来的琴砸了!” 沈观衣脚步一顿,面色如霜。 狗贼若敢砸她的琴,她不介意让他们一家子现在就去死! 只是如今她没了权势在手,以她一人之力,哪怕告到御前,拿出账本,沈书戎说不定也有转圜的余地。 她深吸一口气,回身走进堂内。 沈书戎此时也灭了火气,今日他让沈观衣来,本就只是问问她与李家那位是怎么回事,夏嬷嬷又为何被她赶走了。 谁料正事还没提,便差点被这不孝女气死。 他声音冷硬,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今日谁送你回来的?” “父亲都知晓我带回了把琴,那是谁送我回府的,您会不知道?”沈观衣自顾自的坐下,压着火气。 “你少跟我阴阳怪气的,说,李家那位是不是对你不满?”他眼底罕见的闪过一丝紧张。 第13章 沈书戎当初知晓他要与李家结亲之时,应当乐了好久吧,眼下瞧着她或许不得李家喜欢,便诸般紧张。 而唐氏…… 沈观衣低头瞧了一眼这些年被养的白嫩修长的手。 前世唐氏以规矩为由,让她在三日内绣出鸳鸯喜帕,绣针又细又长,扎的她满手是伤。 喜帕绣不出来,她急的团团转,可唐氏没有给她搬救兵的机会。 处暑晒人的紧,她被人按在发烫的青石路上,膝盖跪的通红,两条小臂被迫夹着木盆,盆里装着下人吃剩的汤汤水水,但凡她夹不住,那些秽物便会将她淋湿。 唐氏说,她的手不稳,所以才绣不好花样。 如今想来,她不过是找个理由磋磨她罢了。 她与李家结亲,当属唐氏最气不过。 沈观衣看向这对夫妇,蓦然笑了,“李大人对我自是满意的。” 沈书戎刚缓过气来,便听她继续道:“不过——” “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啊!”沈书戎见她就知道笑,迟迟不语,又生了火气。 “不过李家觉得唐氏德行不端,这样的亲家他们不想要。” 唐氏一怒之下拍桌而起,“满口胡言!” 沈书戎不满的瞪向唐氏,眉眼阴沉。唐氏顿觉委屈,唤了声老爷,去拉扯他的袖袍,“李家与我们平日都不曾往来,他们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老爷……” 唐氏在心中把沈观衣骂了个遍,咬碎了一口银牙,哀戚的看向她,眼中如同淬了毒,“二姐儿,你不能如此冤枉我啊。” “这话是李鹤珣跟你说的?”沈书戎眉头深皱,将信将疑。 修长的手指捻起桌上精致小巧的糕点放入口中,口感粗糙,味道甜腻,压根比不上宫中那群御厨。 沈书戎见她还有心情吃点心,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话呢!” 沈观衣嫌弃的用手帕抹了抹嘴,“父亲若是不信,明日上朝去问问李鹤珣就是。” 谅他也没那个胆子。 “二姐儿,夫人平日吃斋念佛,替老爷打理好这一大家子人,上京哪家不夸咱们夫人贤惠,李家是大族,与夫人平日也不曾往来,断不会说出此话,更不会做出在背后嚼舌根的小人行径!” 冬暖掷地有声,声声维护,一下唤醒了沈书戎的理智。 沈观衣对上沈书戎幽幽看来的视线,并未被他漆黑如墨的神色唬住,冬暖上前一步,似是要与沈观衣对峙,“方才二小姐既然说是李家说的,那烦请二小姐告知对方是在哪处哪个时辰污蔑的我家夫人。” “他李家虽是清流世家,德高望重,但事关夫人清誉,沈府也定不会怕了他们!” 三人或鄙夷或怨毒或怀疑的看着她,沈观衣手背抵在下巴处,左手晃悠着腰间的细穗,漫不经心的看向沈书戎,“李家还说,唐氏身边的婢女心机深重,最会巧言令色,狗仗人势,才让沈府后院乌烟瘴气。” “胡说八道!”冬暖话音刚落便后悔了,她咬着唇垂下头,不是她忘了规矩,而是这二小姐也忒气人了! 沈书戎冷哼道:“这也是李鹤珣说的?” “是啊。”沈观衣毫不心虚,没有半刻犹豫。 沈书戎要再看不出来她把他们这些长辈当乐子玩,他便白在官场浮沉这么多年了! “滚!” 嘴里没有半句真话的东西! 这话沈观衣等半晌了,她慢吞吞的起身,挺拔曼妙的身姿明晃晃的当着二人的面转身离开,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一个,更别说行礼了。 唐氏顿时哀嚎出声,硕大的泪珠颗颗分明,滚落腮边,“老爷,你可要为妾身做主啊,你方才也瞧见了二姐儿这没规矩的样子,她一定是在报复我,才故意挑唆,府中这些年如何,老爷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沈书戎被她哭的头疼,两指撑着额角,不耐道:“行了,别哭了,我又不瞎。” 抽泣声顿时小了许多,唐氏恨极了沈观衣方才那副嚣张的模样,不就是仗着有门好亲事吗? 她就不信月儿比不过那个野丫头,李夫人但凡不瞎都不会看上沈观衣那小贱蹄子,偷梁换柱这样的腌臜事,她也不是不能做。 再不济,她宁愿毁了这门亲事,也不能让沈观衣嫁过去! 唐氏柔弱起身,绕至沈书戎身后,指法熟稔的替他按压着穴位,忧虑道:“老爷,二姐儿这性子日后若嫁去李家,咱们不会结亲不成反结仇吧。” 这也正是沈书戎所担心的。 但这是赐婚,是沈府从寒门之列一举挤上世家之流的机会!但凡有的选,他也不会让沈观衣那不孝女嫁过去!凭的丢人现眼。 “这事儿你别管了。” 沈书戎拂开唐氏起身便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侧头警告道:“没事少去招惹她。” 沈观衣如何不打紧,但她若出事,指不定婚事就落到别人头上了,他怎会甘心。 “他什么意思,他竟然为了沈观衣那个小贱人如此跟我说话!”沈书戎刚走,唐氏便不敢置信的看向冬暖,忍不住高声质问。 冬暖伸手替唐氏顺着心气儿,安抚道:“夫人,老爷他看重的是李家,又不是二小姐,您和他置什么气。” 理是这个理,但唐氏就是气不过。 当年柳商受尽老爷疼宠,她好不容易将人收拾了,这么多年过去,难不成她还得被柳商生下的贱种压一头? 她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冬暖接过下人递来的热茶,吹开氤氲的雾气,笑道:“夫人别急,不就是一桩婚事吗,二小姐若没了李家未来少夫人这个名头,就凭她庶出的身份,最后哪怕死在宅子里都无人问津,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夫人磋磨。” 唐氏心气不顺,自然没什么好语气,“先前你也是这般说的,结果呢,她现在都快骑到我头上来了!” 想到这儿,她便觉着委屈,“更何况,老爷方才让我别去招惹她。” 冬暖长叹一声,早已习惯自家夫人只会生闹,没有半点脑子的事实,“夫人,您何不去一趟李家,探探李夫人的口风?就二小姐那性子,您只要稍稍透露给李夫人一二,这门婚事,李家有的是法子退。” 唐氏先前也不是没想过,但她其实也眼馋这门婚事,那可是李家啊。 当年差点与开国皇帝共治天下的李家! 若是…… “夫人!”冬暖沉着声音,提醒道:“您这心思明日在李夫人跟前可要收着点,上京皆知淮阳县主心狠手辣,连先皇身边的宫女都敢斩杀,您若是得罪了她……” 唐氏顿时打了个寒颤,记起少时她随爹爹上街,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淮阳县主提着一把比她人还高的剑,当场斩杀了先皇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血流成河,人声鼎沸。 而小小年纪的淮阳县主则执着银光泛泛,仍在滴血的剑,冷着脸,一字一顿,“本县主未来的夫君,也是尔等奴仆能随意污蔑的。” 自那时起,淮阳县主的护短之名传遍上京,迄今不敢忘。 唐氏歇了心思,一心只想着,明日怎么着也要让李家把这个婚退了! 翌日一早,唐氏便向李府递了拜帖。 不多时,下人从府内出来,迎着唐氏走去正堂,一路上她都不敢多看,但余光总忍不住四处打量。 七进七出的院子,百余间厢房,尽管山水布置上瞧不出什么特别,但细微之处总能看出百年世家的底蕴到底不同。 唐氏见到李夫人岳安怡的时候,已是巳时。 当年那道小小的身影如今早已如她一般长成、老去。唯有周身的气度,随着岁月沉淀,越发令人望而却步。 首辅宠妻手札 第14节 岳安怡行至唐氏身边,示意她不必多礼,直言道:“不知沈夫人今日所来何事?” 来时备好的寒暄之语被堵在喉口,唐氏勉强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两日宫中的夏嬷嬷来教导我家二姐儿,据说是李大人吩咐的。” “我家二姐儿不懂事,将人赶了出去,这不,今日特地来府上向夫人赔罪。” 岳安逸年近四十的容色保养得当,如今瞧上去也就比二八年华的女子成熟些许,唐氏心中泛酸,明明二人年纪相差不大,怎身份与模样差的如此多。 “哦?是吗?”岳安怡抬起手,任由婢女为其整理袖袍,戴上玉镯。 唐氏颔首,压下心中酸意,“我家二姐儿自小便被养在庄子上,性子野惯了,不知赏花宴上的事您听说没有,以后她嫁进李家,免不得要您这个婆母多担待些。” “沈观衣性子不好?”岳安怡平静的看向唐氏。 短短一眼,令唐氏心中一颤,硬着头皮道:“是、是啊。” “那是你家的事,沈家教不好女儿,我为何要替你们多担待?” 岳安怡起身,待婢女为她系好披风,这才低头冷眼看向唐氏,“我今日还要进宫,沈夫人若只是为了此事而来,那便不必多说了。” “圣上赐婚,我李家不敢不从,但最终嫁来的是个什么性子的姑娘,是你沈家的事,还是说沈夫人连教女儿规矩的本事都没有?” 唐氏面上青白交加,一口气堵在心里,吐不出来。 若岳安怡只有李鹤珣一子,她说出这话自然占着理。 但李鹤意呢?上京谁人不知李家嫡幼子李鹤意当年在漳州逞凶一事,她有什么资格说出这话来! 唐氏心中千万个不服,但她没胆子与岳安怡对峙,离开李家之时,她恨的咬碎了一口银牙。 本以为今日能让李家退婚,没曾想沈观衣那丫头命如此好! 这头,沈观衣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便去了顺平公主府递拜帖。 门房瞧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询问道:“不知沈小姐找我家殿下有何事?” 沈观衣眼中盈着笑意,漫不经心的吐出两个字,“交易。” “交易?”门房犹豫,“这……每日来拜见殿下的人着实有些多,还麻烦沈小姐说清楚些,小的也好禀报殿下。” “这样吧。”沈观衣从探春手里接过信纸,“你将这个交给你家殿下,她自会见我。” 门房颔首接过,小跑着进了府。 探春见四下无人,小声询问道:“小姐,您找公主做什么啊?” 嫣红的指尖摘下柔软轻薄的面纱,沈观衣语调平平,“自然是,与李家退婚啊。” 第14章 纱帐凌乱,熏香蔓延。 沈观衣被下人领进公主卧房时,正瞧见孟清然捏着信纸端坐于桌案前,衣袍松散,媚眼如丝。 长公主府与她从前住的摄政王府也不逞多让,同样奢华无比,那满墙的多宝阁上摆放的珍惜物件,随意扔出去一样,都足够寻常百姓一世温饱。 孟清然略一挥手,众人顿时停下手中活计,安静有序的离开屋内,掩门时,也将光线阻隔在外。 屋内暗沉,孟清然若有所思的看向沈观衣,“你如何知晓本宫在找活菩萨?” 自是因为前世这事被长公主闹得沸沸扬扬,想不知晓也难。 他逃她追的戏码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后来她还救过活菩萨魏莲一次,无意知晓了他混迹的地方。 比起重生一说,沈观衣觉着,不如拿高人做筏子来的让人信服。 “活菩萨?”沈观衣莫名,“我不知晓殿下的意思,这信是我师傅给我的,说是想求殿下办事,只需将这个给您,您一定会答应。” 孟清然摩挲着信纸,“你想求什么?” 她轻飘飘的道:“我想与李家退婚。” 孟清然骤然抬眸看她,俨然怀疑自己有些听错了。 门外,与她同样乍舌的还有一人。 归言今日奉命前来将东西交予长公主,刚被下人领至门外,便悠然听见这一句,现下上京能与李家退婚的只有那位令他家大人头疼的沈二小姐了。 只是沈二小姐要退婚一事,大人知道么…… 午时过后,沈观衣才从公主府离开。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上京街道,沈观衣望着窗外思索,她没想到长公主如此不好对付。 以孟清然对魏莲的在乎,此事应当十拿久稳,只要孟清然愿意在中间转圜,以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这婚事定能退了。 可孟清然却想要先抓人,再谈交易。 婚期就定在十月,三个月的时间,也不知孟清然能不能将人抓到。 与此同时,李鹤珣刚下衙,便看见归言冒冒失失的跑来,顿时蹙眉,“发生何事了?” 归言欲言又止,望向自家公子清风朗月的姿色,着实不明白沈二小姐还想要什么,李家的婚事她若退了,还能去哪儿寻一门更好的。 就以她那副祸国殃民的模样,嫁作正妻本就不易,公子性子是冷淡了些,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哪点配不上她。 归言替李鹤寻委屈,嘴一扁,便将在公主府听到的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他并未注意到李鹤珣愈见阴沉的神色,逐字逐句的说完后,还不忘补上一句,“长公主并未立马答应,沈二小姐走的时候,看上去还挺难过。” 她想退婚? 李鹤珣想起昨日沈府门前,她分明还在问他是否心悦于她,怎的今日便要退婚。 额头一阵一阵的发涨,李鹤珣上了马车,指腹按压着两侧,嗓音低沉,“你可知她为何……” 李鹤珣欲言又止,归言却听的出来他想问什么。 但他着实也不明白沈二小姐在想什么。 李鹤珣见归言不语,心下涌起一丝难言的滋味,“婚期是何时?” 归言不太记得,“好像是腊月。” 李鹤珣指尖顿住,侧头看他,“本官怎么记着是十月。” “是、是吗?”归言讪笑。 “提前吧。” 归言错愕,方才不是在说沈二小姐退婚一事,怎么就…… 他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顿觉心累。 不过公子对这门婚事如此在意,想必长公主就算应了沈二小姐的请求,这婚也定是退不掉的。 只是沈二小姐想要退婚,定是有她自己的考量,公子不问,还将婚事提前,当真能行? 见李鹤珣因公务烦忧,归言咽下心中思索,作为下属,他定会为主子分忧! 马车停在沈府前,沈观衣发觉今日沈府周遭倒是比平日热闹一些,多了百姓走动,来往不绝。 探春扶着沈观衣下了马车,二人还未走进府中,便骤然听见有人高声道:“听说了吗,李大人昨日破了河东棘手的案子,真不愧是我燕国重臣啊。” “可不是嘛,昨日破案后,据说达人们都兴致勃勃的要去吃酒,只有李大人推辞回府。咱们上京的这些大人公子们,哪个平日里不是酒色财气不离身,也就只有李大人……” 沈观衣悠然回头扫了那二人一眼,不明白这里是沈府,为何会有吹嘘李鹤珣的人。 “要我说啊,像李大人这般的神仙人物,我若是女子,定早就让府上去提亲了。” “是啊,也不知谁如此有福气。” 或许是沈观衣目光过于明显,二人没忍住看了过去,正好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 沈观衣确实觉着有些意思。 若他们单单只吹嘘李鹤珣,她还只是觉着寻常,毕竟那些话她从前也听过不少,虽然是李鹤珣手底下的人为了他的名声着想,故意放出去的流言,但上京着实有吹嘘他的人不假。 可这后几句,就像是在明着点她。 想起李鹤珣那副清清冷冷的性子竟能做出这种事,她便觉着有趣。 沈观衣又等了一会儿,见他们翻来覆去就这几套言辞后,撇着嘴,百无聊赖的带着探春走了。 她不知李鹤珣此举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知晓了她今日去长公主府所为何事,所以才故意使这么一招,让她打消心思。 但昨日她分明问过,李鹤珣虽不曾明说,可只言片语透露出的意思便是她并不符合李家对于未来主母的考量。 既如此,她退婚难道不是两相情愿的事? 沈观衣意兴阑珊的回到屋内,耳边骤然传出探春的惊呼,“小姐——” 她余光一扫,猛地蹙眉。 屋内像是被人翻找踩踏过,乱糟糟的一团,柜子摇摇欲坠,被褥落在地上,金银首饰扔的到处都是。 沈观衣自回府除了探春,便不曾有下人伺候,此时屋内如同遭贼一般,也没人可以询问。 探春都快被气哭了,“他们、他们也太过分了。” 沈府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诺大的府邸就算有贼,哪家的贼会如此明目张胆,将主人家的屋子翻成这副模样。 沈观衣从桌上抄起一把剪子转身便走。 探春惊愕,“小姐你去哪儿啊?” “找人算账。” 沈观衣熟门熟路的走进漪兰院,比起她那处的萧条,这里才更像是贵女住的宅院。 她推开房门,屋内墨香扑鼻,周遭几乎挂满了画儿,沈观月正立于桌案前,执笔作画,骤然看见她的身影,顿时大呼小叫,“谁让你进来的?来人,将她给本小姐赶出去!” 沈观衣关门上阀,一蹴而就,她掀起眼皮,看向恼怒不已的沈观月,“我那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你命人翻的?” 她并不含糊,敢作敢当,何况这是在沈家,她有的是底气,“是我翻的又如何?谁让你偷拿东西,你若是不心虚,此时怎会恼羞成怒。” 见沈观衣不说话,沈观月自以为说中了,想起娘亲早晨的哭诉,她便对沈观衣恨得牙痒痒,“我告诉你,别以为有李家护着你便能翻了天去,这是沈府,你在这一日,就得听我沈府的规矩!” 同样口气的话,她前世听了不下百遍。 或许是在摄政王妃那个位置上待久了,平日无人敢对她大呼小叫,也不曾有人敢如此挑衅,所以她自以为自己不惹事,那些人便该庆幸乖觉的少来她跟前晃悠。 是她还未曾适应从前这糟心的庶女身份,平白让唐氏母女觉着她好欺。 首辅宠妻手札 第15节 沈观衣没了下人使唤,便只能自己动手。 她一剪子下去,仕女踏春图便成了两半,再一剪子下去,旁的不知什么画只剩了残卷。 沈观衣不曾手下留情,所以等沈观月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然毁去了好几副卷轴,其中还有的是名家大作,价值连城。 “沈观衣,你疯了,住手!”沈观月丢下笔,气的双颊泛红,慌张的跑到沈观衣身前,试图握住她作乱的手腕。 沈观衣余光都不曾给她,将人推开后便继续。 有些带着名家底蕴的画剪上去就是不同,手感声音就比旁的好上许多。 “来人,来人啊!”沈观月气的扑到沈观衣身前,不由分说的去夺她手里的剪子。 指甲陷入肉中,留下一条深长的血痕,沈观月死死的掐住沈观衣的手,正欲开口,却骤然觉着肩膀一痛,冷汗瞬间爬满脊背。 她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去。 她的锁骨下方三寸之处,鲜血汩汩流出,浸染了衣衫,哪怕看不清她也能感受到皮肉之下足有手指大小的血洞。 她痛的说不出话来,嘴唇惨白,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沈观衣怎么敢…… 她要告诉爹爹,让沈观衣不得好死! 沈观月捂着伤口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沈观衣一把拉住她,“大姐姐要去哪儿?” 剪子上的血还未流尽,沈观月猛地被拉扯回身,猝不及防的对上沈观衣那张昳丽的小脸,美的宛如修罗索命,就连她平日里厌恶的笑容都骇人森冷的紧。 迟来的恐惧布满眼底,沈观月身子微颤,心底是说不出的后悔。 先前在赏花宴的教训她怎就忘了呢! 沈观月压下心底屈辱,正欲向沈观衣求饶之际,门外忽然传来唐氏的声音,“月儿怎么了?” 第15章 沈观衣不动声色地瞧着沈观月,那一瞬,她眼底迸发出的激动如有实质。 她在高兴什么? 沈观衣漫不经心地将剪子抵在沈观月的喉口处,沈观月顿时双目圆瞪,脱口而出的话哽在喉口,呛得她咳嗽个不停。 门外,唐氏担忧的声音再度传来,“月儿?你怎么了?” 沈观月不敢回答,若说先前她还笃定沈观衣便是再不可一世也不敢真地动手,可眼下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要做俊杰。 “二妹妹,我不会让娘进来的,你别冲动。” 说罢,沈观月伸出两根手指,想要将横在脖颈前的剪子推开。 沈观衣歪头瞧她,嘴角扬起,“让她进来。” 门外唐氏着急吩咐的声音透过缝隙传来,沈观月指腹刚刚碰到剪子,闻言猛地看向沈观衣。 “嘘——” 纤细柔白的手指虚虚地抵在沈观月唇前,她过于紧张,咽了口唾沫,额角的薄汗凝结成珠,自腮边滚落。 沈观衣瞧了一眼,下意识抬手去接,晶莹的汗珠落在指腹上,她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随手从沈观月的下颌擦过。 嫣红的指尖相互揉搓着,沈观衣平静从容道:“别声张,不然杀了你哦。” 前世她从未自己动手杀过人,但踩着尸山火海上位之时,血腥气儿也闻了不少。 如今她不过是学着旁人,在动手前威胁一二罢了。 拿来唬一唬沈观月,总是绰绰有余的。 沈观月忙不迭地点头,声音都颤得变了调,“娘,我没事!” 门外骤然安静了一瞬,片刻后,唐氏与冬暖自门外进来,或许是关心则乱,唐氏并未注意到站在沈观月身后的少女,只一个劲地询问方才她为何不应声。 倒是冬暖,在察觉到沈观衣的存在后,厉声质问,“二小姐为何会在这儿?” 唐氏愣了一瞬,这才注意到沈观月始终僵着身子不发一语,脸色惨白,而她胸前的衣衫早已红成一团。 她顿时大惊失色,咬牙切齿地看向沈观衣,“你对月儿做了什么?” 沈观衣没有理会她们二人的话,因嫌麻烦,索性今日便说个明白,不容置疑地道:“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不喜欢别人随意进出我的屋子。” “更不喜欢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使绊子。” 唐氏险些觉着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怒火上头,她今日便要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片子。 她一把拉开沈观月,手臂高抬,作势要给沈观衣一巴掌,可巴掌还未挥下,掌心停在空中,与沈观月同样的位置便多了一个血洞。 沈观衣下手算不得狠,她没想要这二人的命。 只是这伤口看着骇人,唐氏迟迟回不过神来,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吓坏了冬暖与沈观月。 但沈观月眼下身上也有伤,她捂着伤口,面目狰狞,瞧着沈观衣的眼神阵阵发狠,“我娘要是有什么事,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沈观衣眼睫轻闪,总觉着这话有些耳熟。 零散的记忆忽然从脑中清晰,她想起那年冬日,大雪千里,撒盐飞絮,厚重的雪地里,长靴一踩便是一个印儿。 屋檐瓦房上头白茫茫一片,娘亲听从她们的吩咐洗百件衣裳,才能给她们娘俩饭吃。 可天太冷了,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不到片刻便结了一层冰。 那双抚琴的手就是在那个冬日布满了红疮,再未好过。 直到日落,衣裳还剩大半不止,娘亲被下人们拖进柴房,黑漆漆的房中连只蜡烛都不曾有,须臾,房门紧闭,房中传出娘亲痛苦的哀嚎。 她扑到门外疯狂地磕头求饶,一起一落,整张脸几乎都埋进了雪里,渐渐的,雪中覆了一层血丝,她冷得发颤,但娘亲的哀嚎声却并未停止。 绝望之际,她看见回廊尽头几个下人提着灯火,簇拥着还未满十岁的沈观月走来。 她的姐姐,穿着干净暖和的大氅,毛茸茸的衣襟几乎裹住了沈观月半张小脸,像一只干净漂亮的兔子,她红着眼跌跌撞撞地冲上去,却被冬暖拦在沈观月的三步之外。 她一边挣扎,一边发狠地道:“我娘亲要是有什么事,我一定要你们不得好死!” 回廊上暖意盎然,灯火通明,沈观月嘲弄的看着她,和看池子里扑腾来去的鱼儿没有区别。 那时沈观月说了什么来着。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沈观衣如今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但沈观月似乎早已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鲜血顺着尖端坠入地面,溅出一滴靡丽灼人的血花,沈观衣握着剪子行至冬暖身边,“我方才说的话,可记住了?” 冬暖面无表情,死死地按住袖笼中发颤的手。 她活了四十多年,后宅的什么阴私手段没有见过,手上沾染的血也算不得少,可方才二小姐看她的眼神却让她心里发怵。 她处死过不少下人,正是因为如此,才分外明白那种眼神,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有的。 若是当真将她惹恼了,或许…… 冬暖连忙垂头,“奴婢与夫人都记住了。” 沈观衣瞧了一眼已然晕过去的唐氏,应了一声,抬手将剪子对准了冬暖。 在冬暖面不改色的神情中,冰凉的锋刃贴在她的衣袍上,来回磨蹭,直至剪子的色泽恢复如初,沈观衣才收回手转身离开。 冬暖顿时松懈下来,大口地喘着气,背心发凉。 回过神来后,冬暖便马不停蹄地安排着,“快,请大夫,还有老爷,快去将老爷请回来!就说夫人和小姐出事了……” “冬暖姑姑,别告诉爹爹……” 冬暖怔住,不敢置信地看向沈观月,“为何?难不成咱们就任由二小姐欺负吗?” 沈观月自然也恨,但她怕啊,怕被沈观衣知晓她们告状。 如今沈观衣身上有婚约,除非神不知鬼不觉的想个法子除掉她,或是解了她身上的婚约,否则沈观衣不死,她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冬暖俨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愁得拧眉,“那怎么办……” 天色渐晚,沈观衣回屋时,探春早就将屋子收拾好了,被褥重新熏了香,首饰也都一一用帕子擦过。 暗香浮沉,沈观衣褪去衣衫,赤足踏入浴桶中,整个人没入云雾氤氲的水中后,双手自水中沥出,搭在桶边,下巴慢悠悠地抵在手臂上,阖眼养神。 “小姐,水温可合适?” 沈观衣轻轻应了一声。 探春趋步行至屏风后,一眼便瞧见了沈观衣搭在浴桶边上的白皙手背红肿带血,指印划过的地方皮肉翻滚,煞是扎眼。 她脸色一变,“小姐,您的手。” “嗯?”沈观衣嘤咛一声,缓慢地掀起眼皮,下巴不曾从手臂上挪开,她歪着头瞧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手背,“哦,你说这个呀。” 她想起沈观月与唐氏的模样,心情极好地笑道:“沈观月那丫头掐的。” 探春:…… “您还笑!”她没好气从柜中翻找出一瓶药膏,心疼的蹲在浴桶边,小心翼翼地执起沈观衣的手,对着伤口吹了吹,嘟囔着,“自您回府后便没有一日是安生的,这一府的豺狼虎豹,奴婢都怕哪一日您被她们吃的骨头都不剩。” 沈观衣抿着唇,目光从探春身上慢慢挪到了自己的手背上,盯了半晌,原先不怎么觉着痛的地儿,此时竟有了些疼痛的感觉。 药膏白腻如泥,抹在伤口上清清凉凉的,沈观衣疼得‘嘶’了一声。 探春立马心疼地道:“不疼不疼,奴婢轻些。” “嗯。”沈观衣委屈地巴巴地瞧着,“是不是这药不太好啊,我为什么这么痛。” “这是世子当初送来的药,可好用了,从前您嗑着碰着了,都是擦的这药膏,不出两日便好了。” 沈观衣不太记得了,半信半疑地道:“当真?” “嗯!”探春为沈观衣仔细涂好药膏后,起身去柜中将东西放好,“不过这两日伤口不能沾水,小姐需得注意些。” 探春绕过屏风走回来,见沈观衣抬起那只受伤的手,杏眸忽闪,眼巴巴地望着她。 探春:? 桶中冒着氤氲的热气,沈观衣贴在边沿,长发落入水中,不着寸缕,露在外边的肌肤湿漉漉的。 首辅宠妻手札 第16节 从桶中伸出来的藕臂白得晃人,手指微垂,水珠顺着嫣红的指尖不住地往下掉落,半晌后,她扁着嘴,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再吹吹,舒服。” 与此同时,阿让跌跌撞撞地回到侯府。 听下人禀报,世子正与侯爷用膳呢,他犹豫一二,仍旧咬咬牙去到了正堂。 宁长愠听到禀报后,不过片刻便走了出来。 阿让将今日在沈府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宁长愠,末了还替沈观衣抱不平,“那沈府还真是个狼窝,姑娘回去才几日,便被她们逼成了这样。” “不是说她用剪子将人捅伤了?” 阿让理直气壮的点头,宁长愠慢悠悠的道:“那你气什么,受伤的又不是她。” “世子……”阿让动了动唇,“姑娘平日虽娇气了些,但也不是这等冲动的人,她定是被逼急了才会如此,您可不能不管啊。” 宁长愠:“我什么时候说不管了?” “你附耳过来。” 第16章 天幕乌沉,月挂树梢,沈府中突然传出阵阵哀嚎。 唐氏只着了一件中衣,伏在沈书戎怀中啜泣,双眼红肿,我见犹怜。 沈书戎坐在榻边,压下眉宇之间的不耐,哄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是说月儿和你身上的伤都是沈观衣拿剪子戳的?” “为何,她疯了不成?”简直是天方夜谭。 唐氏拭去眼角的泪,自然是挑对自己有利的说。 冬暖与月儿都劝她忍下,利弊说得头头是道,可那人是柳商的女儿,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咽下这口气! 她不信老爷不会替她做主。 当年老爷那般宠爱柳商,最终不也任由她磋磨,那对母女早就在老爷这儿失了宠爱,眼下她与月儿差点死在沈观衣手上,老爷一定会替她做主的! 唐氏坚信自己在沈书戎心中的夫妻之情,但沈书戎依然有疑虑。 沈观衣图什么? 难不成真是攀附上李家,便目中无人到如此地步? 但不对。 沈书戎蹙眉道:“她是嚣张跋扈了些,可她一个小姑娘,哪来的胆子对主母与嫡姐出手,更何况她不日便要嫁去李家,此时将人得罪了于她而言有什么好处?那般的大家族,没有娘家傍身,她能落个什么好?” 他的话句句在理,就连唐氏在他的道理中也辩驳不出个一二三来。 可事实如此,唐氏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就是个疯子,怎能以常人常理的眼光看待。” 若是先前没有正堂那一遭,沈书戎此时定然觉着是唐氏心思恶毒,理由拙劣。 可回想起之前沈观衣的种种,烦躁与怒火交织,沈书戎也想借此给那逆女一个下马威,于是怒喝道:“没教养的东西!当初就该把她送去见商儿,省的如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唐氏心中一喜,柔弱地伏在他肩头,眼底漫着一抹甜丝儿。 “来人啊!” 窗棂人影攒动,下人握着火把奔向来去,管家在门外焦急道:“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 “你是说,沈府昨夜闹了鼠患?” 归言颔首,将打听来的消息讲得有声有色,罢了还左右瞧瞧,小声道:“据说沈夫人与沈小姐都被那老鼠咬了,还如出一辙的咬在肩膀上,公子你说,这老鼠莫不是成了精?但为什么专挑肩膀下口呢?” 他低头拍了拍自己精壮的肩头,疑惑道:“也没几两肉啊。” 桌案沉香浮动,笔墨纸砚规整有序,李鹤珣握笔的手指一顿,刚劲有力的字迹上立即氤氲开一团墨渍,方才写好的册子多了黑点,便不能用了。 他眉头轻拧,索性放下手中笔,问道:“沈府可还有人受伤?” “没有。” “去查查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归言带着消息匆匆回来,刚踏入屋内,便发现公子跟前的事务堆积如山,比他走时好像更多了。 微风徐来,他身后的窗棂半掩,隐约能瞧见窗外的山水竹林,明净悠远,仿若高人隐居之所。 归言步履渐缓,自踏入屋内时便已然行走无声。 广明院向来禁止喧闹,院中的一花一草皆是夫人按照公子的喜好布置的,静雅二字被夫人使得登峰造极,上京各家内院儿,他敢笃定没有一处能比得过广明院清净温雅。 “公子,查到了。” 李鹤珣应了一声,笔锋不曾中断。 归言继续道:“鼠患是有人故意为之,但背后之人属下暂时还未查到。” “不过有一件事儿,属下特意打听了,府中的下人说,昨日沈大小姐派人去了二小姐的院中糟蹋她屋内的东西,而且二小姐自回府后便无人伺候,住的也是十分偏僻的小院儿。” 李鹤珣笔下一顿,蓦然想起赏花宴那日,沈观月当着长公主的面儿都敢那般明嘲暗讽,想来她回府后,定当也过得艰难。 那日在街上,她甚至连一张面纱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过去种种画面如走马观花一般从李鹤珣脑中闪过,沈观月那日虽言语犀利,可她也不逞多让,二人虽没有口角之争,但那实实在在的两巴掌却打得毫不犹豫。 半斤八两,她不是让自己受委屈的性子。 “公子,二小姐是庶女,她的生母曾经又是……属下觉着,她在府中的日子应当并不好过。” 李家子嗣不多,虽是大家族,可府中如今除了他以外,也就一个庶子,还早早地下放去了别处。 后宅的隐私腌臜,他自小便没见过,但他没见过却不表示不存在。 朝中官员大多家里都有些不可言说的手段,他没兴趣打听别人的家事,哪怕偶尔听着了,也不会予以谈论。 但沈观衣日后是李家的人,哪怕她生在沈府,可这些后宅的手段她日后用不上,也不需要,如今便更不能平白无故地被人用这些手段欺了。 李鹤珣从容起身,朝着卧房走去,“更衣,备马车。” 这头,沈观衣是醒来时才知晓昨夜府中发生了何事。 且阿让为了让她知晓鼠患是宁长愠命人做的,就是为了护着她动手一事,特地将早已想好对外的说辞告诉了探春,交代给她。 眼下,众人只知晓沈府恼了耗子,唐氏与沈观月被咬,再多的便被掩藏得死死的,一概不知。 探春绘声绘色地刚说到激动之处,门外响起一声震怒,“逆女,给我滚出来!” “老爷?” 探春与沈观衣面面相觑,就凭着那声怒吼,也知晓来者不善。 探春心中惶恐,“老爷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是不是夫人与大小姐……” 碗里的白粥还剩下一半,沈观衣慢条斯理地放下,用帕子擦了嘴,慢悠悠地道:“是他见不着我们好,走吧,出去看看。” 门外,沈书戎气势汹汹地带着府中侍从走来,其中一人手上还端着一根戒棍。 沈观衣刚起身不久,骨头软得提不起力气,衣裳还是入睡时换上的薄裙,她懒洋洋地靠着门框,脑袋抵在门缝上,无辜又天真,“爹爹,发生何事了?” 上一次沈书戎便领教了她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如今懒得与她多说,“你不敬主母,性子嚣张跋扈,为人子女有悖伦常,今日我以沈家家规罚你,可有异议?” “我——” “来人,把戒棍拿来。”沈书戎打断沈观衣的话,不想听。 戒棍足有半人高,沈书戎握在手中,冷眼瞧着倚在门边依然面不改色的沈观衣,呵斥道:“跪下!” 沈观衣从方才起便一直在数沈书戎身后的人,整整八个,瞧模样还都有几分力气。 她不会武,眼下也没什么刀剑,沈书戎若非要请家法,那她也没别的法子,与其被他拂了面子受沈家家规,还不如带着沈书戎一块儿去死。 手指靠近随意挽起的发髻,沈观衣慢悠悠地摘下玉簪,三千青丝如瀑披散,对上沈书戎幽冷的目光,她轻嗤一声,抬步走去。 是戳瞎他一双招子,还是从喉口贯穿…… 罢了,他身后那些人瞧着便不好对付,还是对准心口稳妥一些。 她闲庭散步般地靠近沈书戎,慵懒闲适的姿态俨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沈书戎气急,抬起戒棍便要将她那一身硬骨头敲下去。 沈观衣捏着发簪的手猛地一紧,起势抬手—— “老爷,李大人来了!” 戒棍蓦然悬在半空,簪子在瞬间收回袖笼。 沈书戎蹙眉回头,“你说谁?” 来人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李家公子,咱家未来姑爷。” 沈书戎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他将戒棍递给一旁的下人,回头眼神复杂地瞧着沈观衣。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与那日去正堂问安时相差无几。 若非李鹤珣来得巧,今日他便要让沈观衣知晓,上京不是她那座破落庄子,沈家也不是她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沈观衣不躲不避地与他对望,道貌岸然、谄谀取容,与前世并无区别。 她啧了一声,缓慢地挽起长发,将玉簪原封不动地插入发间,颇为惋惜。 若非李鹤珣来得巧,沈书戎现在就是一具死尸了。 “老爷,李大人还等着呢。” 沈书戎咬紧牙根,半晌后拂袖离去,“你给我待在这儿好好反省!来人,看着二小姐,不准她踏出院门一步。” “是。” 家侍留下来了两人,一左一右的守在院落门前,沈观衣瞧了一眼,黑着脸转身回屋,看向探春,“先前我让你清点的家当,都清点好了?” 这沈府愈加惹人厌烦了。 探春点头,“咱们还剩下一百多两银子。” 沈观衣顿时蹙眉,一百多两银子勉强能支撑她与探春几个月的衣食住行,但之后呢? 难道要她去做绣娘或是浣衣妇? 先前信誓旦旦要离开沈府四处游历的心逐渐消融。 吃苦受累她是不愿的。 首辅宠妻手札 第17节 自她十岁至今,便从未短缺过银两,用的穿的都是极好的东西,若是为了离开沈府而去外面‘乞讨’,倒不如她再拉着李鹤珣沉沦一次,做那谁都不敢妄言的人上人。 要不还是,不放过他好了。 沈观衣撑着下巴,嫣红的指尖摩挲着杯沿,眉宇中是难掩的犹豫焦躁。 李鹤珣不喜欢她,她不愿上赶着去贴他的冷脸,便是为了权势银钱她也不想。 况且李鹤珣从前着实待她很好,她便是还恩也是应该的。 所以李鹤珣想要娶她,她便嫁给他,李鹤珣对这桩婚事有所抗拒,她便退婚。 可是…… 这一世的李鹤珣似乎比那个整日阴沉着脸,令人捉摸不透的摄政王还要好拿捏一些。 她前世都能把那个魔头玩弄于股掌之中,这颗小白杨,应当也不是难事? 好烦。 他便不能像前世那般喜欢她吗。 第17章 前院儿正堂。 沈书戎与李鹤珣对坐而视,木盘上的白釉青瓷茶盏晶莹剔透,淡青色的茶水落入杯盏中,更显透亮。 他堆着笑容寒暄,实则却心思百转,“不知李大人今日所来何事?” 李鹤珣从归言手中接过一本册子,递给沈书戎,“沈尚书先瞧瞧。” 册子很薄,也就是李鹤珣桌案上的沧海一粟。如今上京算不得太平,燕国各地也处于多事之秋,圣上既不作为,这些担子便需要有人来扛。 清流世家,又是太子党派的李家,便成了众望所归。 沈书戎面不改色地打开册子,才瞧了一眼便瞳仁骤缩,‘啪’的一声合上,急道:“李大人,这是污蔑!本官怎会做那等龌龊的事。” “沈大人的意思是你并未欺压民女,也不曾将人丢到城外的院儿中自生自灭?” “自然没有!”沈书戎斩钉截铁,握着册子的手气得发颤,“到底是谁在污蔑本官。” “是不是污蔑沈大人说了不算,本官说了也不算。”李鹤珣又拿过一本册子,淡淡道:“这是那民女的讼词,她说大人先前对她百般好,还说要将她带回府中抬为贵妾。” 沈书戎面色漆黑,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 李鹤珣似是没看见,继续道:“但她不但没等到大人兑现承诺,还被一顶轿子抬去了城外的院子,整日被人看着不能离开,且还有自称是大人宠妾的女子找上门,不但翻遍了她的屋子,还砸烂了她的东西,让她颜面无存。” 沈书戎咬着牙,恨极怒极。 半晌后,李鹤珣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地扫过一旁还未来得及收好的戒棍,轻声道:“据说那地方曾经还闹过鼠患,倒是和沈大人如今的处境颇为相似。” 气到一半的沈书戎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为官二十载,他此时自然听出李鹤珣话中的意有所指。 攥紧的手缓缓松开,沈书戎轻轻的抚平衣袍上的皱褶,笑道:“是,本官府上昨日也闹了鼠患,衣儿住得远不曾被吓到,为了避免日后再发生这般离奇的事,本官觉着还是该让她离主院近些的好,若出事也能有个照应。” “但那孩子与李大人一样,喜欢清净,这不,今日还为了这事和我闹别扭呢。” 提起沈观衣,沈书戎面上满是宠溺无奈,他摇头失笑,“那孩子随了她娘亲的脾性,主意大的很,性子又倔,日后恐怕还要李大人多担待。” 李鹤珣深有所感,微微颔首。 沈书戎以为事情已经了却,彻底放下心防与李鹤珣谈天论地。平日在朝中李鹤珣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除了太子,也不见他与别的大人有公事以外的来往。 今日趁着这个机会,沈书戎使尽了浑身力气想要与其打好关系。 他没想过沈观衣那样的女子,竟能将李鹤珣迷得晕头转向,激动与兴奋不言而喻。 半个时辰之后,笑声渐散,宾至如归,沈书戎起身相送,嘴角的笑容扬得迟迟落不下来。 就在李鹤珣即将踏出院门之时,他骤然想起什么,回身望向沈书戎,青衣飞扬,腰间绣成的白鹤栩栩如生,“沈大人,顺天府已经受理此女的讼状,还望沈大人好自为之,莫要为朝野上下蒙羞。” 挺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月亮门后,沈书戎僵硬的嘴角骤然压下,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仿佛他刚才的喜悦就是一场笑话! 李鹤珣什么意思?不打算帮他将这事压下? 沈书戎气结。 李鹤珣此人,还真是……油盐不进,铁板一个!亏他以为沈观衣将他勾得变了性子,原来竟是他高估了沈观衣。 沈府门前,归言跟着李鹤珣钻进马车,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自家从容矜贵的公子。 方才他可看的真真儿的,公子最后那句话说完后,沈尚书脸上的神色变化万千,精彩至极。 先前公子在众多册子中翻找出这桩小案子可算不得容易,便是他也以为公子是来替二小姐做主的。 但到头来,主也要做,案子也不能丢。只能说沈尚书遇到他家公子这般眼里不容沙子的姑爷,回头指不定骂得多难听呢。 “回府吧。” “公子,您不见二小姐一面吗?”人都来了,就这样走,多亏啊。 公子平日公务繁忙,二小姐又不主动来寻公子,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增进夫妻情谊? 见他不语,归言又道:“属下觉着,您今日帮了二小姐,总归是要让她知晓的,说不定二小姐感激之余,便不想退婚了呢?” 李鹤珣心中冷意连连,此时并不想见那个总是令人着恼的女子,“圣旨赐婚,不是她与我能做主的,更不会因为一件事而左右结果。” 这话,归言一个字都不信。但见公子坚持,又想起府中还未处理好的事务,顿时闭了嘴,消了心思。 他家公子又不是那些只知道风花雪月的纨绔子弟,大理寺的事务需要他平日审理,朝中事务也总是被各位大人拉着谈论,算一算,着实没有多少心思能放在二小姐身上。 马蹄扬起,带有李家族徽的马车平稳地驶离沈府门前。 与此同时,唐氏听说今日府中发生之事后,翩然走至正堂,压着心中喜意,故作忐忑道:“老爷,李家该不会是来……咱家二姐儿的婚事可不能丢啊。” 见沈书戎面色阴沉,她只觉着自己十之八九猜中了。 刚刚升起的一丝雀跃,便被沈书戎冷沉的声音打断,“你说得没错,与李家的婚事不能丢,所以此事就此作罢,你与月儿的伤,便如外面传言所说,是老鼠咬的。” 而那外室他会想法子带回来,免得当真被她告的颜面无存。 唐氏面色一僵,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神情,只听沈书戎继续道:“今日李鹤珣向我透露李家有意提前成婚,最好就在半月后的七月初一,所以沈观衣的嫁妆,你得赶紧准备起来,免得到时候丢了面儿。” “嫁……妆?” 她不但讨不回公道,还要给沈观衣准备嫁妆? 她声音中的不甘沈书戎怎会听不出来,转头不耐道:“收起你那些心思,沈观衣的嫁妆你就按照你这些年给月儿的准备的规格来。” “凭什么?”唐氏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神情,惊声道:“月儿是嫡女,她一个曲娘所出的庶女,嫁妆怎么能与月儿相同!” 妇人便是妇人,整日眼中只知道盯着那一亩三分地。 沈书戎懒得与她多说,“这事按我说的办,到时若因为嫁妆的事儿让沈家抬不起头来,你这正妻的位置换个人来坐也未尝不可。” 男人走后唐氏怔愣了许久,待她回过神时,泪珠早糊满了眼眶,悲拗铺天盖地地袭来,浑身的力气如同被抽干一般坠在椅子上。 “夫人……”冬暖心中不忍。 唐氏遥遥抬头,眼眶泛红,“冬暖,他说他要换个妻子,他要换个妻子啊……” “我这些年忍着他纳了一个又一个小妾,替他打理家宅,对府中庶出视如己出,让他安心做他的大官,无后顾之忧,我做的还不够吗?他明知我在乎这个位置,时隔六年,却偏偏还以此来剜我的心!” 当年柳商初入府中,受尽宠爱,她最得宠时,沈书戎甚至动过要立她为妻的打算,这般年少轻狂不合规矩之事,他差点便为柳商做了。 她日日以泪洗面,皆因娘家只是小门小户,父亲不过区区七品闲官,那时沈书戎官途顺畅,她心中本就不安,怕因无法在家世上给予帮助被休弃,而柳商恰好在那时出现,恨怨二字都不够道出她当初的无助。 后来她好不容易弄死了柳商,可她的女儿却还要回来祸害这个家! 冬暖瞧着面目狰狞的夫人,知晓她心中难受委屈,但后宅女子,娘家势微夫家不疼,事事便只能忍着。 沈观衣本就不似寻常女子循规蹈矩,她离经叛道,又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而今无论是李家还是老爷的态度都在明晃晃地告诉她们,沈观衣动不得。 “夫人,这后宅的苦您最是明白,眼下二小姐虽占着上风,可李家门风严谨,咱们何不顺了老爷的心意,让二小姐风风光光地嫁去李家?” “夫人且等着看吧,日子还长着呢,总有她栽跟头的时候。” 沈府近来很忙,常有面生之人进出府内,连端茶小厮都忙得脚不沾地,而沈观衣那日只被关了一个时辰,守在院门的家仆便走了。 之后连着三日大雨,她在屋内闷了几日,终于守得云开,晴空万里。 只是令她兴致阑珊的是,那日的杂耍班子不见了。 她百无聊赖地走在摊贩密集的街上,上京大多地界儿前世她都走了个遍,着实没什么得趣的地儿,也就寻艺坊能令她流连几分。 沈观衣抬头瞧了一眼,天光大亮,才刚过午时,于是拿着仅剩的一百多两银子,带着探春听曲儿去了。 探春新奇地瞧着,此楼以红黄两色为主调,有秦楼楚馆的靡艳,亦有茶坊的清雅,一共三层,除一层大堂外,楼上皆是厢房,越往上要的银子便越多。 沈观衣如今没有银子,自是去不了厢房。 她寻了个正对戏台的位置,带着探春坐下,台上正咿呀唱着上京时下最爱听的曲子,悲凉凄楚的调子引人入胜,沈观衣撑着下巴,听得认真。 探春是第一次进艺坊,现下正好奇的紧,仰着头瞧来瞧去,从红绸看到挂在墙上的羽扇,突然,双目突兀地对上了一人的视线。 二楼的望柱旁,二人负手而立,衣衫一红一白,皆贵气逼人,似在谈论什么。 其中着红衣的那人对上探春震惊的目光,声音骤然顿住,余光在瞧见探春身边坐着的姑娘后,眼底暗光乍现,嘴角缓慢地弯起一道冷懔的弧度。 第18章 台上唱的悲恸,悠悠翠幕,愁绪万千。 沈观衣听的认真,却忽觉袖笼被身旁之人攥住,她侧头看去,只见探春面上难掩高兴,“小姐,世子,世子……” 她顺着探春的目光抬头望去,二层走廊上三三两两的人中,就属宁长愠最招人,那身衣裳红艳卓绝,玉冠束发,自冠顶两侧顺下的细长吊穗与长发纠缠,此时他正捏着酒杯与身侧之人说着什么,似是压根没发觉她在看他。 当真没发觉吗? 沈观衣回过头,并不想去钻研他的心思,随手捏起小二送来的点心,悠哉地将目光又放回到台上去。 探春微怔,“小姐,世子在那边,咱们不过去吗?” “过去做什么,咱们听咱们的曲儿,别去扰他。” 探春似懂非懂,但见小姐不动,她也回过头正襟危坐,不再往那处多看一眼。 首辅宠妻手札 第18节 余光一直注意着这头的宁长愠眼尾一冷,握着酒杯的指尖略显用力,微微泛白。 “阿愠,这处也忒无趣了些,姑娘也没云烟楼的好看,咱要不换个地儿吧。” 站在宁长愠身边的男子弓着腰,双手懒散地搭在勾栏上,三指掐着杯口,摇摇晃晃,稍不留神便会掉下去。 他侧头看向宁长愠,“怎么说,换不换?” 宁长愠回过神,转身走进包厢,“云烟楼?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了。” “赵玦,你若不想听曲儿,大可以先走。” 厢房木门敞开,宁长愠席地坐于蒲团上,见赵玦迟迟不曾回应,掀起眼皮一瞧,那厮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下面。 能让他多看一眼的,除了箭术高超之人便是漂亮的女子了。 寻艺坊的艺中,可没有射礼一说,宁长愠将酒杯嗑在桌上,唤道:“赵公子又瞧上哪家姑娘了?” 赵玦啧了一声,旋身回到厢房,将门关上后,屈膝坐在宁长愠对面,外间婉转的曲声丝丝缕缕的传来,他挑眉卖了个关子,“你猜我方才看见了谁?” 不等宁长愠回话,他便自己忍不住一股脑地交代了,“沈家二小姐。” 提起沈观衣,赵玦脑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那日赏花宴上的惊鸿一瞥,啧啧称奇,“先前你南下没回来,不知道那沈二小姐长得那叫一个绝,说是天姿国色也不为过。” “哦?当真如此好看?”宁长愠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垂在胸前的细穗。 被人怀疑眼光是赵玦万万不能忍的,“你若不信去外面瞧瞧,那沈二小姐如今就坐在下面呢。” 他晃着脑袋,如品酒般回味,“当真是上京独一无二的好颜色啊。” 宁长愠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酒,赵玦睁开眼,颇为遗憾地啧了一声,“就是名花有主,动不得,动不得啊。” “还有你赵公子动不得的人?” 赵玦怪异地瞧了宁长愠一眼,“沈二小姐与李家那位定亲之事早已传遍上京,哪怕你先前不在京城,如今都回来好些时日了,竟会不知?” “一个小小的少卿罢了,你怕了?” 对上宁长愠淡然不屑的目光,赵玦有些无语。 少卿不可怕,可怕的是李家,如今上京几乎一半的权势掌握在李家手中,连太子都要巴结讨好的人,他们两个二世祖凭什么和李鹤珣斗。 自年少时,李鹤珣便与他们不同,从不与他们在一起玩闹便罢了,家中长辈还总是耳提面命地将他们与李鹤珣做比较。 谁家公子少时没有嫉妒过李鹤珣,但那又如何,人家十七岁高中三元,如今更是朝中官员,哪像他们,连个功名都考不上,皆等着自家安排,将来捞个闲官当当,再凭着这些年在上京的根基往上爬。 李鹤珣那人,与他们从来都不是一处人,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人。 赵玦回过神,骤然发现宁长愠身前的酒壶已然空了两个,他蹙眉道:“你今儿个怎么了?” 宁长愠不语,一杯接着一杯,只觉心中如同塞了一团棉花般,堵得慌。 他抬手拭去嘴角的酒渍,目光粼粼地看向赵玦,“你说我去毁了这桩婚事如何?” “你疯了?” 赵玦只当他吃醉了酒,懒得搭理,拍拍衣衫上莫须有的灰尘起身。 这处当真无趣,若不是今日不好进宫,他哪能与宁长愠来这处虚度光阴,“我走了,你自己慢慢喝吧。” 临到踏出门外时,赵玦又回身劝慰道:“我劝你别做傻事啊,人家的婚事,你掺和进去有什么好处。” 人家的婚事…… 修长分明的手指虚掩着额角,宁长愠头痛欲裂,只觉脑中纷纷扰扰,随时都会炸开一般。 门外琴音袅袅,伴随着木门合上的吱呀声,耳边若有似无地响起一道俏生生的轻呼,“长愠哥哥!” 他恍然间抬头看去,如春日乍现,她穿着粉白襦裙,如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朝着他飞扑而来。 那时,好像是熙平四十年。 他与赵玦一行人从云烟楼出来,瞧着天色尚早,便想着去庄子上看看他养的小姑娘。 两个月不曾来的地方干净如初,十三岁的沈观衣也如往日一般在瞧见他的瞬间,眼中盛满了光,提着裙角飞奔而来。 只是她脸上明媚的笑意在距离他一步之遥时戛然而止,杏眸中渐渐盈满了水光,明明委屈却偏要故作若无其事地试图将泪珠揉回去。 不满地嘟囔,“你是不是又去喝花酒了?” 小姑娘鼻子灵,闻着便闻着了,他不曾刻意避开她。 她咬着唇,羞得双颊通红,却仍旧质问出声,“我长大后一定比她们好看,你就不能多看看我吗?” 他尤觉好笑,“我看她们可不是因为她们好看。” 沈观衣似乎不明白,扁着嘴,觉着他在骗人,“可阿让说了,好看的姑娘总是能让你多瞧一眼的。” 说着,她便提着裙角转了一圈,头上的珍珠步摇晃悠悠的,煞是可爱,“你看,这是你前些日子送来的新衣裳,我穿着是不是也不比她们差。” 他没说话,沈观衣便抿了下唇,没骨头似的倚在他臂弯处,小姑娘不高,堪堪碰着他肩膀,委屈巴巴的揪他衣袖上的云纹绣线,“长愠哥哥……” “嗯?” “我日后会变得和我娘一样漂亮的,你等等我好不好?” 他只当戏言,不曾放在心上,调侃道:“你才多大,就学着旁人倾诉衷肠了?平日里少看些话本子。” “我十三了。”她猛地抬起头,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脯,“探春说,京城的女子十三便可以相看人家了。” “我没有爹娘替我相看,那我便自己看。” 他被沈观衣理直气壮的小模样逗得乐不可支,“所以你看上我了?” “长愠哥哥!”沈观衣又羞又恼,急得跺脚。 柳絮纷飞,院中的枇杷树结了果,那是沈观衣第一次向他表露心迹。 他说不上高兴与否,只是觉着当年无意中的善举,救下的小姑娘眨眼间便长大了,有了女儿家的心思。 就像是一朵悄然盛开的牡丹,携着火光,不顾一切地释放着她心中的思慕之情。 他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从推拒到纵容,甚至为了让她患得患失,常常做出一些令她生气的事。 可事后,只要他哄一哄,沈观衣便又用那双依赖眷恋的目光看着他。 他早早地便知晓,他这些年对沈观衣的照顾是旁人如何都比不过的。 沈观衣就像是他圈养在身边,只属于他一人的东西。 而这件东西,在他离京的时候,被人偷走了。 宁长愠眼尾泛红,长袖猛地扫过桌案,东西洒落一地,清脆的响声片刻后才缓缓停下。 那些人为什么要抢走他的东西! 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宁长愠撑着木桌起身,眸光大盛,嫉妒嗜心,如灼灼燃烧的火焰,支撑着他跌跌撞撞的朝着门外走去。 一曲唱罢,沈观衣敲了敲桌子,唤醒一旁睡得正香的探春,“走了。” 探春猛地惊醒,下意识去摸嘴角,在瞧见沈观衣正盯着她时,讪笑道:“小姐,奴婢粗鄙,着实欣赏不了这些曲儿。” “我知道,没怪你,走吧。” 沈观衣起身,裙摆自椅上滑落,探春抹抹嘴,连忙跟上。 “小姐,方才都唱了些什么啊?奴婢没听着,您和奴婢说说呗。” 探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沈观衣斜睨了一眼,嫌弃地回过头。 前世那个挡在她身前,将欲要害她之人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探春姑姑,眼下还真是瞧不出半点威势。 “说了你也听不明白。” 探春不依不饶地扒着沈观衣,“小姐,您就和奴婢说说嘛。” 沈观衣没好气的看向她,“你——” “这位姑娘。” 小二突然打断二人说话,小跑着上前,拦住探春,讪笑道:“老板有请,不知姑娘能否赏些薄面?” “我?”探春与沈观衣对视一眼,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 在小二再三保证没有请错人后,沈观衣才掩唇笑道:“快去吧,说不定是老板只是想问问你坊中曲子到底是哪点听着让人想睡觉。” “小姐!”探春羞恼,但仍旧在小二殷勤的目光中跟着走了。 沈观衣含笑回头,四处瞧着艺坊的布置,一层的厢房不多,每道门前都挂着刻有名字的木牌,寻艺坊平日晚间生意不错,白日倒是不见人多。 她慢吞吞地从刻着春日彩三字的门前走过,脚步未停,门前挂着的铃铛晶莹透亮,应当是琉璃做的,沈观衣多瞧了一眼。 突然,春日彩的房门被人从内打开,她双眸瞪圆,手腕被人紧紧扣住,红影一闪而过,木门重新紧闭,周遭恢复如常,只有门上的铃铛摇晃出清脆的声响。 第19章 恼怒惊讶只有一瞬,沈观衣在瞧见那抹艳红之时,便知晓他是谁了。 后背抵在墙上,发丝轻颤,沈观衣的目光从捏着她肩膀的手上移开,抬头对上他赤红的双眸。 黝黑的碎发从额角抚过他漂亮的凤眸,酒气徐徐,沈观衣抬手替他将发丝勾回耳畔,眨眼轻笑,“长愠哥哥,好巧啊。” 他嗓音低哑,眸中浓墨滚滚,“我不找你,你是不是准备今日就这般过去了?” 沈观衣唇瓣微张,神情莫名,这般无辜疑惑的样子,倒是显得他在刻意刁难了。 但方才她分明瞧见了他,就算没瞧见,她身边的小丫鬟难道不会告诉她吗? 可她没来! 宁长愠只觉从圣上赐婚那日到现在,积攒的火气如有实质,要将他灼烧殆尽,“沈观衣,你当本世子是菩萨心肠?白白养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你说走就走?” 他的掌心不由得用了力气,似是要将这衣衫之下的骨头捏成粉碎。 沈观衣疼得蹙眉,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挠他。 宁长愠是吃了不少酒,但还没弱到能被一个小姑娘挠了的地步。 皓腕被扣住,沈观衣动弹不得,疼得眼尾都渗出了水珠,心中气结,但她了解宁长愠的性子,硬碰硬,只会让他气焰更胜,现下她还在他手里,得罪了他遭罪的是自己。 沈观衣压下心中火气,水眸盈盈地望着他,扁着嘴,气若游丝的嗓音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娇,“长愠哥哥,我肩膀好疼……” 首辅宠妻手札 第19节 “娓娓听你地话,你先松开手好不好?”她急得快哭了。 但宁长愠与她相识六年,她的小心思瞒不过他,一个连剜去皮肉都能咬牙硬挺过来的姑娘,怎会因为这点疼便哼唧着要哭。 她娇气,无非是因为知晓只要她哭一哭便能解决许多事。 示弱二字,她向来懂得其要领。 宁长愠冷笑一声,缓缓松开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听我的话?我若是让你回庄子上呢。” 果不其然,方才还柔弱的他一手便能掐死的小羊羔,顿时露出了獠牙,恶狠狠地瞪着他。 泪眼蒙眬什么的,不过是错觉罢了。 那就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沈观衣揉着疼痛的肩膀,冷眼如刀,恨不得将宁长愠戳出几个洞来,“我为何要回去!” 他被气笑了,虽然知晓这丫头嘴里没句实话,但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着听他的话,下一瞬便忘到了九霄云外,他便如此好糊弄? “不回去你要做什么,难不成当真嫁到李家去?” 沈观衣理所当然地点头,“有何不可?圣上赐婚,我总不能抗旨不遵。” 凉风徐徐,携着干燥的气息从敞开的窗棂蔓延进来,二人沉默许久,还是沈观衣先耐下性子服了软。 她长叹一声,“长愠哥哥,哪怕我不嫁入李家,也不会再回庄子上了。” 她与之相处二十多年的长愠哥哥,他喜欢什么,性子如何,她都一清二楚。 当初她既能让宁长愠对她爱恨难舍,如今便能断了他的念想。 宁长愠盯着她许久,末了冷不丁地半眯着眸子,“沈观衣,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将先前对阿让的那套说辞原封不动地说给了宁长愠,可宁长愠压根不信,“少拿那些话来敷衍我。” 沈观衣蓦地一顿,走至蒲团旁坐下,“既你想知道,那我便与你说实话。” 宁长愠眼底蔓延出一丝冷嘲。 “我喜欢他。” 片刻的寂静后,是宁长愠的嗤笑。 喜欢他? 他眸子里的光明明灭灭,最终沉寂在黝黑的瞳仁里,“沈观衣,你有胆就再说一遍。” “你知我先前在庄子上为何睡得那般早吗?” “圣旨下来,我高兴得连着两日没有睡好。” 在宁长愠死寂一般的眸子里,沈观衣笑眼弯弯,女儿心思一览无余,“我喜欢他啊,所以才这般高兴。” “长愠哥哥,我一直都将你当作亲兄长,你会替我高兴的,对吧?” 亲兄长?当初是谁拉着他的袖子不放,只求让他多看看她。 是谁让他等她长大! “沈观衣,你没有心吗?” 沈观衣赫然怔住,那双凤眸似乎在瞬间消了气焰,黯淡无光,他颓丧得宛如前世离京的那个夜晚。 过去种种,前世与今生似乎在瞬间交织成初见宁长愠那日。 那时与今日不同。 风雨交加,雷声阵阵,她被几个奴仆欺压了许久,好不容易从庄子里逃出去,却被石子绊住了脚,滚在泥潭里迟迟爬不起来。 遥遥而来的马车停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她不知哪来的勇气起身跪在马车跟前,给车里的主子磕头,泥水腥臭,溅了满脸,她顾不上擦,只一个劲地恳求道:“大人,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毡帘被一双白皙的手掀开,眉眼精致的少年坐在马车中,锦衣华服,矜贵傲然。 他高高在上地看着她,那双漂亮的凤眸明亮耀眼,半晌后,才勾唇笑道:“阿让,去瞧瞧。” 说罢,他慢吞吞地走下马车,握着一柄梅花油纸伞,伞柄镶了银线,是她从未见过的好看。 少年踩着长靴行至她身前,泥水浸湿了他的衣摆,沈观衣尤觉心疼。 这么好看的衣裳,怎就沾了泥呢。 大雨滂沱,狂风大作,她早已摔成泥人,脏得不成样子。 宁长愠执伞停在她身前,伞沿倾斜,遮去砸在她身上有些疼的雨珠,挑眉道:“你怎的这么脏?” 她肩膀瑟缩,羞愧地垂下头,撑在地上的手被污水蔓延遮挡,她抓着坚硬的石子,死死压住想要逃走的心。 “罢了。” 沈观衣瞳仁紧缩,心口一紧,以为他欲要反悔。 她不脏的,庄子上的人都说她是狐媚子,说她长了一张勾人的脸。 沈观衣慌乱地抬手想要抹干净脸上的淤泥,满是红疮的手伸到半空,便瞧见一方干净玉白的绢帕如同昏暗天光中唯一的亮色,骤然出现在眼前。 她蓦然怔住,耳边是宁长愠轻缓的声音,“走吧,本世子带你去洗洗。” 她那时知晓宁长愠只是将她当成一个小孩儿,或是一件消遣的趣事儿,并不曾放在心上。 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挤进他的眼中,引来他愈加深沉的目光。 若景宁侯府没有害过她娘亲该多好。 她不会拽他入泥潭,不会让那双耀眼夺目的眸子因为她而黯淡无光。 沈观衣回过神,悄然抬手,如往日一般去攥宁长愠的袖袍,“长愠哥哥……” 嫣红的指尖刚碰到衣衫便被宁长愠大力挥开,他嘴角上扬,笑意不达眼底,言辞凿凿的想要戳穿她的谎言。 “你住的庄子距离上京五十里,不算太远,可上京这么多年过去,几乎无人知晓沈家还有一个庶女被养在庄子上。” “你说你喜欢他,那处连沈家都不愿去,他到底是何时出了京,你又是何时见到他的?” “难不成凭你回京的这些时日,便对他爱慕难舍?那你的喜欢也太过轻浮。” “六年,你在我跟前撒谎,不觉得自己愚蠢?” 沈观衣收回手,知晓他这人不好应付,如此,她只能俏生生地问他,“非要见过才算喜欢吗?” 宁长愠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在他愠怒惊慌的眸子中,沈观衣依旧不怕死地继续道:“那为何我见了你这么多年,却不曾喜欢?” 不曾喜欢。 酒意上头,宁长愠气得双眼发晕,忍不住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两指按压着额头上跳动的青筋。 她是真的敢! “从前是谁让我等她,是谁眼巴巴地求着我,说要入侯府做夫人的!” 她从前说这些话的时候,早已知晓景宁侯与她娘亲的恩怨,所以……她是故意的啊。 她想嫁给宁长愠让侯府此后不得安宁,只是没曾想有了李鹤珣这个变故。 沈观衣天真得近乎残忍,“年少不更事,长愠哥哥不也常常训我,说那些女儿心思当不得真。” 宁长愠一直知晓沈观衣就像是一个刺猬,平日里乖巧地露出自己的肚皮,虽然娇气了些,却更惹人爱怜,想让人将这世间一切都捧到她面前,还怕她嫌弃不够好。 可一旦惹恼了她,那浑身的刺便如同不要命般地扎向旁人,不将身上戳几个窟窿便不肯罢休。 宁长愠唇瓣轻启,嗓音携着浓郁的疲倦,“你非要嫁他?” 沈观衣不语。 “若我不让你嫁呢?” 他眼底逐渐蔓延出一丝恳求,不等他开口,沈观衣便轻声打断道:“长愠哥哥的恩情,娓娓铭记于心,待我嫁去李家,若有能帮衬得上的地方,一定不会推辞。” 那些到了嘴边的衷肠被他咬碎了牙,混着血沫咽了下去。 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低三下四地去求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将他弃如敝屣的女子。 他狠狠闭上眼,半晌后才艰涩地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随你。” 衣袍在空中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绯色,与房中格格不入的酒气眨眼便被屋内原有的熏香淹没。 宁长愠走时看她的那一眼里没有半点情谊,这六年的照顾与纵容似乎在瞬间被他尽数收回。 可惜吗?或许吧。 但这就是她要的结果,所以也谈不上后悔。 惆怅悲拗不过片刻,沈观衣便慢吞吞地起身,带着探春回了府。 “小姐,那寻艺坊的老板好生奇怪,说要见奴婢,可奴婢等了他半晌也不见人。” 她自然见不到人,毕竟人与她在一处。 沈观衣懒洋洋地回应着,主仆二人闲聊半晌,直到马车停在沈府门前,二人才噤了声。 今日天色尚早,沈观衣刚踏进府中,便听见下人絮叨着什么礼单册子,嫁妆物件儿。 她略微诧异,示意探春去打探一二。 不消片刻,探春便急促地回来禀报,“小姐,是夫人在准备您的嫁妆,据说李家将婚期提前到了半月后,府中上下正忙着筹备呢。” 正堂中,下人往来不绝,大大小小的箱子正被冬暖带着清点。 唐氏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嫁妆单子,一手打着算盘,整个正堂瞧上去异常忙碌。 假山石后,沈观衣站着看了一会儿,不明白婚期为何会突然提前。 “二小姐,您回来了。” 冬暖偶然抬眸,正好瞧见山石后的一点裙角,稍稍往旁走了一步,便看清了来人是谁,顿时眉开眼笑。 第20章 “二小姐,这婚期是李家那边要求的,奴婢也不知他们为何这般着急,按理说您今年也才十六,即便是十七八嫁过去也是不晚的。” “老爷和夫人都同意了,这不,还剩半月,下月初一您便要嫁去李家,嫁妆什么的咱们都只好加快准备。” “您放心,夫人待您与月姐儿一样,看看这满屋子的东西,都是夫人亲自盯着的。” 首辅宠妻手札 第20节 月朗风清,雀儿自枝桠上掠过,树影斑驳间,少女坐于窗棂前,琴音懒散,杂乱无章,可细细听去却又心旷神怡,说不出是哪首曲子,但抚琴之人琴艺高超,近于无我。 突然,啪地一声,琴弦被人猛地按住,隐隐发颤。 沈观衣自从冬暖那里知晓提前婚期是李家的意思后,已经在矮塌前坐了一个时辰了。 探春布置好晚膳,高兴唤道:“小姐,今日夫人不知怎得了,竟让厨房给咱们送了这么多好吃的,小姐您快来瞧瞧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 前世压根就没这一遭,沈观衣从琴上抚过,眼底的光明明灭灭。 想起李鹤珣每次见她时的气恼与沉郁,她蹙起眉头,总不能是李鹤珣让她嫁过去。 可若不是李鹤珣,那便就只剩下李家。 李鹤珣不愿违抗圣意,她依了他,自己去求公主,可李鹤珣连李家都搞不定吗?竟让他们将婚期提前了。 到时候她当真嫁过去,李鹤珣还指不定将她冷落到什么地步呢。 那人可不像沈府这一家子好打发。 沈观衣愁得发了脾气,盯着那一桌唐氏送来的晚膳,冷声道:“扔出去!” 公主那边如今还不曾回话,原先并不着急的时间如今只剩下半月,若公主迟迟不曾答应,难不成她当真要嫁去李家,受李鹤珣的冷眼不成! 她嫁他的前提是他愿意娶,而不是被逼无奈,最终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 翌日,风和日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上京街道驶过,堪堪停在东风茶坊门前。 马车内,隐隐传来一道不耐的声音,“放着衙门不去,日日待在这茶坊议事,衙门的茶不够他们喝的?” 探春连忙心虚地拉住沈观衣的衣袖,阻止她的大放厥词,“小姐,您小点声。” “圣上整日沉迷炼丹,臣子又只知道往茶坊里钻,燕国怎么还不完!” “小姐,您消消气,消消气。”探春连忙抬高了声音,试图压下沈观衣的怒火。 自离开庄子的前一天起,小姐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总是做一些令她震惊之事,如今更是口不择言。 探春心里苦,怕这大逆不道的话被谁听去,就凭着她们二人这身份,压根活不到明日。 沈观衣气的胸脯一上一下,恨不能冲进去将所有人大骂一通。 前世她当摄政王妃的时候,又不是没做过这等事情,谁敢多说她一句! “小姐,李大人按时上朝,为国为民是好事啊,日后您嫁去李家,有这么一个夫君,免不了要得多少贵女的羡慕呢。” “呵,谁稀罕。” 她天不亮便去李家递拜帖见李鹤珣,结果被告知人上朝去了。 马车慢悠悠地去了宫外,等到朝臣下朝,却仍旧不见李鹤珣身影,宫门侍卫说他应当上衙去了。 于是她又去了大理寺,结果倒好,人不在,与大臣们来此处喝茶了。 眼下已近午时,她如同被人当狗一般溜了一上午,眼下怒火攻心,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探春连连安抚,“是是是,您不稀罕,是李大人不识抬举,整日乱跑,害得小姐受累。” “奴婢这就去将李大人带下来。” 沈观衣脸色好了些许,红唇紧抿,半晌才从喉口挤出一道轻轻的应声。 探春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弯腰,掀开毡帘下了马车。可转头,便见不远处迎来一辆更为精致大气的马车。 东风茶坊开在巷口,门前狭窄,向来不许马车停留。 如今她们的马车堵在门边,从巷子尽头又醒来一辆,眼瞧着便要撞上,那辆马车猛然停住,车夫将马鞭一折,指着探春,嚣张地怒喝,“大胆,敢挡我家主子的去路。” 探春吓得肩膀微缩,连连道:“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上京遍地是权贵,探春不想惹事,但沈观衣本就不曾消下去的火气瞬时又冒了出来。 她猛地掀开窗边的帷幕,美眸流盼,怒意升腾,却将这张小脸衬得更加明艳,“让他们换道。” 霸道的言辞引来车夫的怒目,“你是哪家的小姐,竟敢——” “吵什么。”马车内传出的声音低沉喑哑,略显不耐,打断了车夫的话,“直接杀了就是。” 将杀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探春面带惶恐的看向沈观衣,“小姐。” 那道声音,沈观衣觉着有些耳熟,但她记忆不深,想来要么是这人前世死的早,要么便是身份低微,所以才没让她记住。 不等她多想,车夫已经将马鞭一甩,带着破空之势,如一柄利刃袭来,欲要连人带马车,通通葬身于那长鞭之下。 真是好不讲道理! 马车轰然倒下,沈观衣因缩在角落躲过一劫,此时正趴在废墟之中,呛得不停咳嗽,“咳咳……探春。” 探春连忙跑过去将小姐扶了起来,“小姐,您没事吧?” 怎可能没事,那些碎木头砸得她疼死了,沈观衣就着探春的手臂起身,咬牙切齿地瞪着不远处欲要使来第二鞭的车夫。 她猛地抬手,一掌拍在没了马车,只剩缰绳的孤零零的马屁股上,怕力气不够,两指狠狠一拧。 马儿啼叫,痛得扬起马蹄朝车夫飞奔而去。 这一声将双手环胸靠在二楼漆柱旁闭目养神的归言吵醒了。 连带着争论不休的官员们都停滞了一瞬,有人蹙眉道:“下面发生了何事,今日怎的这般吵?” “这茶坊咱们不是包下来了吗?怎么还会有闲杂人等过来,掌柜的呢,掌柜的!” 被打断了思绪,李鹤珣也略微不悦,目光幽幽地看向归言。 归言站在窗边伸长了脑袋往下看,只一眼便大惊失色地回了头,在众人不耐的目光中,吞吐道:“公、公子,是二小姐。” “二小姐出事了!” 归言口中的出事,大抵就是马儿一通乱撞,差点从车夫身上践踏过去不说,还撞翻了马车。 沈观衣行至车夫身前,见他捂着胸口倒在地上,除了身上有些灰尘外,并未有什么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踩在他的小腹上,狠狠一撵,随后双脚踩上去,跳下来,踩上去…… “啊——” 探春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过来拉住沈观衣,“小姐,小姐您做什么啊。” “自然是收拾他!” 车夫明面上瞧着没什么伤口,可那马儿可是对着他撞过来,要不是有几分功夫在身,早就成了肉泥,眼下五脏六腑都如同错了位,痛苦不堪还被人踩在脚底下,他连忙转头痛呼,“主子,主子救我。” 马车翻了,先前坐在内里的主人自然露了面。 那人瞧上去不过十七八岁,骨瘦如柴,眉眼精致,与当今圣上有几分相似,蓝色大氅因方才之事略微松散,他提起滑落的衣襟,双眸阴冷,如毒蛇朝外吐着信子,令人不寒而栗。 沈观衣想起来了,普天之下能有这双眼睛的,只有那位阴骘残忍的二皇子孟央。 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比起前世的李鹤珣来,也不逞多让。 这不,一声不吭便从旁人腰间拔出长剑,朝着她走来。 孟央身量不高,又十分消瘦,那身华服穿着他身上倒像是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孩童,格格不入。 沈观衣二话不说,利落地拔下簪子,警惕地看着他,不带半分畏惧。 若他敢对她动手,她怎么着也要剥他一层皮肉! 但孟央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行至车夫身边,手起刀落,一剑封喉,那人瞬间没了气息。 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孟央便喘气不停,冷嗤道:“废物!” 说罢,他便抬头看向沈观衣,眼里遍布阴冷,像是在打量一个死人,“便是你挡了本皇子的路?” 那柄还带着活人血的剑被他艰难举起,沈观衣身量柔软,且比他康健。 在他颤颤巍巍地双手举起剑要杀了她时,她长腿迅速一抬,裙角翻出一个漂亮的璇儿,一脚踢在孟央的手腕上,他手中的剑落在地上发出声响,整个人摇摇欲坠,险些摔倒。 沈观衣不想与孟央正面对上,于是在他即将摔倒之际,甚是好心地扶了他一把。 探春在一旁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沈观衣握着孟央的手腕不放,他清瘦得似乎只剩下骨头,那极细的手腕仿佛一折便会断,连她都能轻易握住。 对上他要吃人的目光,沈观衣无辜道:“殿下,小心些。” 孟央咳嗽喘息着,对她这种与侮辱无异的行为恼羞成怒,手腕在她掌心扭动挣扎,试图将她挥开,“放开!” 那张精致到雌雄莫辨的脸因剧烈的咳嗽而染上红晕,他力气不大,连一个女子的手都挣扎不开,一怒之下他便想用另一只手去掐沈观衣的脖子。 探春惊呼,“小姐!” “二小姐!” 茶坊门前骤然多了诸多官袍未褪的大人,瞧着这逼仄巷中的惨烈,纷纷目瞪口呆。 唯有李鹤珣眉眼一凝,冷冷地瞧着不远处的两人。 以他们的方向看去,只能瞧见一道婀娜的背影,女子发丝紊乱,襦裙沾了一层灰,纤细的脖颈正被孟央掐在手中。 李鹤珣眉目阴沉,风雨欲来,夹着寒意的声音骤然响起,“殿下,可否将你的手从臣妻的脖子上拿开。” 第21章 骤然听见李鹤珣的声音,沈观衣顿时在孟央的眼皮子底下挤出了两滴泪珠来,掐着嗓子如同喘不过起来一般低泣道:“李、李大人,救我……” 孟央气的面目潮红,更气的确是哪怕他用尽了力气,也掐不死这个女人! 他骤然卸下力道,无力的往后退了两步。 沈观衣连忙害怕的瑟缩了一下,咬着唇瓣回头看向李鹤珣。 她灰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惊惧,腮边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尽管狼狈,却仍旧挡不住本就艳丽的容色。 今日聚在一起的官员大多年纪尚轻,突然瞧见这么一株颜色,纷纷看直了眼。 直到归言轻咳一声,他们才骤然回神,想起方才他急切之下喊出的那声二小姐。 众人恍然,原是李大人未过门的妻子,那位传言美艳近妖却镇不住家宅的沈家二小姐。 李鹤珣见她岿然不动,缓声道:“沈二,过来。” 沈观衣犹豫了一瞬,正欲往前走,却一把被孟央抓住,他似乎才缓过气来,整张脸充斥着阴骘到极点的艳丽,那双眼睛缠在她身上如潮湿粘腻的毒蛇,不将她弄死不罢休,“想走?” 首辅宠妻手札 第21节 “殿下是想要下官去宫中将陈嬷嬷请来才肯罢休?” 李鹤珣大步流星的走至她身侧,脸色冷寒,温热修长的手指贴在她的手腕上,不费吹灰之力便代替了孟央的抓握。 他身量本就高,二人在他跟前只堪堪抵在他胸口处,更何况他此时眉目带着寒意,俨然一个大家长,正在训斥两个不听话的小辈。 手上的力道只有一瞬便松开,不带任何眷恋。 沈观衣侧头看他,只能看见他平整的官袍下,唯一露出的脖颈,那处喉口滚动,声音温润却低沉,“不知她何处得罪了殿下,让殿下气到要杀了她出气的地步?” 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定论,孟央终是忍不住咳嗽两声,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润,他冷笑道:“李大人好大的官威,竟敢来质问本皇子。” 李鹤珣方才便快速打量了周遭一瞬,大抵发生了何事他心中有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官是大理寺少卿,自然有质问殿下的职责。” “好啊,那她方才踩死了本皇子的车夫,还羞辱本皇子,这事你又如何说?” “殿下是以为臣没眼睛不会看?”李鹤珣指着不远处已成废墟的木块,“沈二小姐的马车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 “至于殿下口中的马夫,分明是一剑割喉而死,至于羞辱,她一个后宅中尚未出阁的姑娘,如何敢对殿下大不敬?” “更何况,方才臣与其他大人分明瞧见是殿下掐着沈二小姐的脖子不放,殿下又该如何解释?” 李鹤珣言之凿凿,眉眼凌厉,换做任何一人在此,见了此番场景,都会如他一样分析。 说罢,他余光打量了沈观衣一眼,见她衣角破损,手上还有被木屑划过的红痕,声音更冷了几分,“所以殿下不该给沈二小姐一个交代吗?” 沈观衣方才任由孟央掐着她不躲不避,一是因为就孟央这病秧子的力气,不足为惧。 二便是用不着她出手,李鹤珣人就在茶坊,他总不至于不管不顾。 只是没曾想,他竟会这般维护她。 沈观衣怔了一瞬,默默的将簪子藏在袖笼中,垂目欲泣,虚虚的对他行了一礼,柔弱的令人生怜,“多谢大人。” 向来无礼骄横的姑娘眼下竟对他乖巧的行礼,李鹤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直到他瞧见那双遮住眼睑的长睫上沾了些水珠,顿时蹙眉,还来不及反应心口为何会突然紧绷,看向孟央的眼神里已然泛着肃杀之意。 孟央虽性子阴骘,但奈何身子不好,眼下被这二人气到旧疾发作,一旁的侍从连忙上前扶着人,“殿下,您该回宫服药了。” 他用力将人挥开,对侍从来说不过只是虚虚一推。 孟央被侍从强硬的扶着重新上了马车,还不等启程,便听见李鹤珣幽幽道:“殿下毁了沈二小姐的马车,便想就这般走了?” 马车内的人狠狠咽下口中血腥,气息不稳,“来人,将银两赔给她。” 侍从不敢忤逆,迈着步子将装着银两的荷包递给探春,探春瞧了沈观衣一眼,这才接下。 车轱辘重新转动,马车摇摇晃晃的从众人身旁离开。 李鹤珣转头看向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嘴唇紧抿,还未反应过来,话便已经出口,“平日那般伶牙俐齿不肯吃亏,怎的今日便任由别人欺负了。” “他是皇子,我怎敢与他为敌。”沈观衣抽泣道。 说罢,她盈盈抬眸,看向李鹤珣的那一眼竟生出了几分委屈,“你都帮我做主了,为什么不教训他,就这样让他走了?” 归言清了清嗓子,招呼着各位大人重新上楼。 众人心中虽不愿,但也知晓有些戏看不得,只好恋恋不舍的转身回了茶坊。 李鹤珣蹙眉,不明白沈观衣这是哪来的道理,她不敢与皇子为敌,他便可以? “他已经将马车赔给你了。” “可是我受伤了,那些木头都坏了,砸了我一身,我现在还疼呢!” 沈观衣不服气,甚至想要扯开领子让李鹤珣好生瞧瞧她身上的伤。 李鹤珣未曾料到她如此大胆,回过神后脸色铁青的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撕扯衣襟的手,呵斥道:“沈二!” “你凶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先惹的事。”说起这事沈观衣便委屈,又气又恼的挣扎,“他都欺到我头上了,你竟然还能忍着!” “他是皇子,还是个有病的,手上亡魂无数,不忍着还想要我为了你与他拼命不成?”李鹤珣绷着脸,试图与她讲道理。 沈观衣赫然停住挣扎的手,扬着下巴高高在上的吐出几个字,“不可以吗!” 李鹤珣:…… 他入朝为官三载,自以为看人待事总是清楚明了的,可沈观衣,他却偏偏看不透她的脑子里整日都装着什么! 明明几年前的她,还不是如此…… 李鹤珣压下不耐,冷静又正经道:“你可知何为徐徐图之?” “我只知道仇要当下报。” 他被气笑了,目光灼灼得盯着她,“沈二小姐想怎么报?将他抓起来打一顿,还是杀了他?” 那一瞬,李鹤珣气势逼人,如山雨欲来,河川百骸。 沈观衣嚣张的气焰顿时被压了下去,宛如瞧见了前世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摄政王。 对付李鹤珣,沈观衣下意识的反应早已熟稔至极,她撇着嘴角,眼尾浸出一丝水光,“方才若不是我躲开的位置刁钻,眼下就是一具死尸了。” 她抬起手,脏兮兮的手背快速抹去眼角还未凝结的泪珠,吸了吸鼻子,“我知你不待见我,恨不得我去死。” 李鹤珣:…… “你喜欢知书达理的女子,喜欢处处忍让不给你找麻烦的女子,我都知道。” “你不想违抗圣命,我便自己去找长公主想退婚的法子。” “我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你大可不必管我,便是我死在二皇子手上,也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李鹤珣抿着唇瞧了她半晌,“说完了?” 她咬着唇角,一双眸子睁的大大的瞪着他。 探春瞧不过去,怕二人争吵起来,连忙俯身道:“大人,我家小姐今日为了见您,天不亮便从府中出来,跑了大半个京城才知晓您在茶坊,奴婢正准备上来找您,那二皇子便找小姐麻烦。” “大人,您就看见小姐辛苦一早上的份上,别跟她一般计较了。” 李鹤珣本也没想计较,从沈观衣的话中他算是知晓了那日她为何要去找长公主提退婚一事。 以为他不愿娶她?不想要他为难,所以才…… 这个缘由比他先前所认知的,要令人愉悦的多,他不知想到什么,心下稍软,面色缓和下来。 想起今日她为了见他,忙了一上午,李鹤珣声音更是柔和了几分,“婚期在即,莫要再带你家小姐四处跑了。” “你不是不愿娶我,为何不与家里说清楚?”沈观衣连忙提起今日来找他想要询问之事。 总不能她一边在努力退婚,一边还要防着李家。 虽不知她为何会有这等揣测,但李鹤珣仍旧缓声道:“我没有不愿。” 微风徐徐,吹起沈观衣耳鬓的碎发,将她错愕的眸子半遮半掩,显得呆愣可爱,“可你上次……” 李鹤珣知她或许误会了什么,但又不知该从何解释,因他从始至终没有半句谎话,如何解释。 “所以婚期提前一事你是知晓的。” 他沉默片刻,慢吞吞的道:“那日我去府上拜访沈大人,顺带与他提起过。” 沈观衣骤然想起那日她与沈书戎争锋相对,你死我活之际,李鹤珣前来拜访。 自那日后,沈府将她的一方小院儿换成了该有的规格,连带着唐氏都开始张罗她的婚事。 想来这些都有李鹤珣的手笔在其中。 还有她从公主府离开,回沈府那日,外面那些人的意有所指…… 她想着想着,蓦然弯起了嘴角,眼底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得意。 李鹤珣被她看的心口发烫,不动声色的别过脸,一抹绯红慢慢爬上他的耳唇。 沈观衣轻哼一声,心口密密麻麻的纠缠交织成一股甜丝儿。 她就说,怎会有人不喜欢她。 “那我先前问你时,你为何不直说愿意娶我?” 若他早些言明,她也不会去找长公主,后来更不会纠结犹豫这般久。 她可是处处想着他的,若他愿意娶她,她自然会嫁。 李鹤珣抿着唇,在脑中回想了一遍那日的对话,沈观衣着实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一事,只问了他喜欢与否。 如今,若她问起,他仍旧无法回答。 他自小所看所学皆没有喜欢与否,只有该不该,能不能,愿不愿。 沈观衣见他不语,也不生气,甚至因为解决了一桩事,心情愉悦的挪着步子,凑近了他些许,那张放大的俊颜眉目如画,如大雾散去,山清水秀的美景。 李鹤珣面目一紧,欲要往后退开之时,沈观衣慢悠悠的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袖,“李大人。” 李鹤珣似有所感,以为她又要将情爱一事挂在嘴上,非要问个究竟。 他心下紧绷,面上却端的一副淡然姿态,缓慢的将袖笼扯出来,觉着这次一定要将话说明白些。 谁料沈观衣却骤然转身,指着不远处的马车,“我可以用一下你的马车吗?” …… 到了嘴边的话猛地被呛了回去,沈观衣听见声响错愕回头,李鹤珣扫了她一眼,抿着唇,拂袖而去,“随你。” 绯色身影愈渐远去,直至走进茶坊,沈观衣才回过神,不悦的嘟着唇,“他又怎么了?” 第22章 回应她的是从茶坊快步走下来的归言。 “二小姐,公子让属下送您回府。”他偷偷抬眼用余光瞧了一眼沈观衣,见她顺从的点头,心下稍缓。 在探春的搀扶下,沈观衣踏上马车。 相较于她们先前那只能容纳三人的小马车,李鹤珣这辆则要宽敞的多,内里的小柜微微敞开,里面放着几本泛旧的游记。 探春突然双眸一亮,“小姐,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圆润的鼻尖如猫儿般轻轻耸动,沈观衣骤然明白过来探春说的味道是什么,“这马车内熏过香。” 那是李鹤珣喜欢的香味,如冬日雪松,凌冽淡雅,他的物件儿上几乎都沾着这种味道,用她的话来说,便是这么些年早就给他腌入味了。 前世她有一段时日想学着上京贵女们弄香,彰显自己的高雅,于是每日晌午李鹤珣处理公务时,她便懒洋洋的趴在他身上折腾给他抹香,互不耽误。 首辅宠妻手札 第22节 无论多浓烈的香味,最终似乎都会消散,除了他身上的松香。 后来她才发觉,不只是李鹤珣,上京贵族子弟,熏香便如同饮茶一般寻常,那是身份的象征,更是为了区别世家与寒门的不同。 沈观衣瞧了一眼探春没见识的模样,想来她先前应该从阿让那里学到不少上京城的规矩,所以才会自己琢磨着在她的衣裳被褥上熏香。 眼下触及到了她不知晓的规矩上,正是新奇的时候。 归言见里面迟迟不曾说话,方才在心中打好的腹稿忍不住溜了出来,“二小姐,您身上的伤没事吧?” 沈观衣回过神来,听阿让一问,这才察觉到肩胛蔓延至腰窝那一片有些疼,她顿时蹙眉,“有事。” 归言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回想起方才公子的嘱咐,讪笑道:“属下认识一个大夫,能活死人肉白骨,治伤更是不在话下,待属下送小姐回府后,便叫那人来给小姐瞧瞧。” “好啊。” “不过那位大夫吧,脾气有些不好,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到时候恐怕小姐还需多担待。” 脾气不好?能有多不好? 沈观衣不以为然。 半个时辰后,沈府。 纱帐被纤细的手指猛地掀开,沈观衣怒道:“你让我半月之内足不出户,卧床休养?” “我是残了还是遭了内伤,不就背上淤青一片,那也并不影响我平日走动啊。” 说罢,她狠狠的瞪向一旁的归言:这就是你找来的庸医?活死人?肉白骨? 治死人差不多! 归言心虚的别开头,不敢吭声。 大夫面不改色的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头也不抬的道:“小姐的伤势瞧着没有大碍,但再耽搁下去,就会伤到骨头。” “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姐是想修养半月还是三月,但凭您自个儿做主。” 沈观衣不说话了,狐疑的瞧着大夫,“你的意思是我现下并未伤到骨头,那为何耽搁下去便会伤到了?” “信与不信在小姐自己,多说无用,老夫能告知小姐的便是,若伤到骨头,那滋味比之嗜心剥皮也差不了多少,小姐不信,也可以另请高明。”他双手抱拳,背着小箱子便要走。 嗜心剥皮之痛…… 想起那时的滋味,沈观衣面目苍白,哆嗦着唇,颤着音儿唤道:“等等。” 大夫回过头来,见沈观衣与先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大不相同,眸中竟带着殷殷恳求,“若我听你的,你能保证我不会、不会……” 见他缓慢的颔首,沈观衣顿时松了口气,抿着唇重新躺在床上,自己乖乖的将被子捏在腋下,对着大夫讨好一笑。 “小姐要记得按时服药,药膏也不能断,否则……” “放心。”沈观衣信誓旦旦,眉眼认真,“我很听话的。” 归言见此,总算卸下了心中的重担,与沈观衣告辞后,亲自送大夫离开。 二人走至沈府外,归言才笑道:“此事多谢于大夫了。” “好说。”于大夫提了一把肩上的药箱,见归言欲言又止,明白他想问什么,“二小姐身子无碍,背上也都是寻常伤。” “那您方才开的药?” 于大夫笑道:“自然是玉肌膏与安神补气的药,对二小姐的身子无碍。” “那在下便替公子多谢于大夫了。” 等他摆手离去,归言才沉沉的吐出一口气,回茶坊复命。 这头,沈观衣因担心背上的伤,自大夫离开后,便整日待在沈府,不曾踏出院门一步。 中途,她也想过会不会是这大夫瞧错了,甚至想要让探春再找个大夫来瞧瞧。 但她向来信坏不信好,便是再找一个大夫来,她也不见得便全心全意的信那人,于是犹豫来去,十日已过。 探春日日在她跟前念叨,数着婚期还剩下几日,生怕到时候她身子没养好耽搁了事儿。 沈观衣倒是不在意,整日不是窝在院儿中的软榻上晒太阳,便是在窗边抚琴哼曲儿。 这日,天刚大亮,绣坊那边便派人送来了嫁衣。 文锦红袍上的绣工精致,艳的灼眼,与前世那件一般无二。 突然,沈观衣想起了什么,将目光从嫁衣上移开,看向她跟前的绣娘,“你们绣坊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是三彩绣坊。” 上京做工最细致,却也最难等的绣坊,平日哪家公子小姐要裁个衣裳都得等上十天半个月,而这样一件繁琐的嫁衣,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怎会如此快…… “这件嫁衣,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绣娘垂首,“回小姐,一月前。” 沈观衣漫不经心的从云线上抚过,“一个月,你们便能赶制出这件衣裳?沈家给了多少银子?” “不是沈家。” 沈观衣先前在听见三彩这个名头时心中便已然有了猜测,但仍旧忍不住抬头看向她,听她缓缓说出从心中辗转而过的名字,“是李大人亲自吩咐的。” 果然是他。 前世她对上京算不得熟,更不知三彩绣坊出来的衣裳在上京是怎样的存在,直至后来她的身份跟着李鹤珣水涨船高,她的衣裳全都出自三彩绣坊与宫中绣娘时才知晓一套精致的衣裳需要多长时间,后来更是发现那套嫁衣,竟也是三彩绣出来的。 李鹤珣。 贝齿之中反复咀嚼着这个清风朗月的名字,沈观衣突然笑了。 原来前世她出嫁当日出的丑,竟不是因这嫁衣,而是某些用心险恶的人啊。 比起让她相信李鹤珣在嫁衣上做手脚,不若相信唐氏母女吩咐了将她背上花轿的庶兄,刻意给她使绊子,令她在众人前衣衫不整,差点就此毁了两家姻亲。 “知晓了,嫁衣留着吧。” 绣娘走后,沈观衣施施然起身,琢磨着背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这儿离唐氏的主屋算不得远,走这两步应当没什么。 比起成亲当日丢脸,有些事不若提前打点清楚的好。 沉檀院中,石榴花出奇的红艳,蜜蜂自远处飞来,稳稳的停在花蕊上。微风徐来,斑驳花影间,唐氏与沈观月正坐于院中的石凳上饮茶。 砰—— 茶底狠狠的嗑在桌上,水渍翻涌而出,紊乱的洒在石桌与手背上。 唐氏咬牙道:“她怎就如此命好!” “娘……”沈观月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因她心中也难受嫉妒的厉害。 “当初就不该心软,以为将她送去庄子上自生自灭便能安枕无忧,早知道就该让她与柳商那贱婢一起去死。” 沈观月怕唐氏气伤了身子,起身行至她身后,掌心温热,贴在她背上,顺着她的气儿。 “娘,她既马上就要嫁入李家,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您别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嫁入李家怎么了?”唐氏眼底钻出一丝恨意,“不到最后关头,她能不能嫁过去还两说呢!” 沈观月顿时蹙眉,看向一旁不动声色,专心侍奉的冬暖,“冬暖姑姑又给您出什么主意了?” “爹爹这两日可告诫过您不少次,您也知晓爹爹有多在意这门婚事,若在您手上出了岔子,爹爹一定会……” “放心。”唐氏眼尾得意的上扬,“你爹找不出我的错处,就算怪也是怪在别人身上去。” 一箭双雕,既除了那妾氏与她底下不成器的庶子,又能毁了沈观衣的名声,让她自此无门,任由拿捏。 沈观月心中一喜,“当真?” 唐氏扬着唇,抿了一口茶,对上冬暖肯定的目光,顿时眉开眼笑,“自然是真的。” “太好了。”沈观月激动的扯到了还未痊愈的伤口,但那处再痛,哪能比得上这则消息令她痛快。 “来,祝咱母女能一雪前耻。” 唐氏心情极好的端起茶盏,以茶代酒,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疏解心中徘徊的兴奋之情。 茶盏相碰,二人仿佛已经预见了之后的情形,相视一笑。 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不远处遥遥传来少女的轻笑,“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那口茶还未咽下,这道熟悉如噩梦的声音便令二人脸上的笑容同时僵硬,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蔓延至心口,慌乱无措。 她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饶是冬暖,都不由得慌了神,“二小姐,您怎的来了?” 沈观衣瞧了她们一眼,在她们青白交加的脸色中,慢吞吞的从沈观月的手中拿走茶盏,放在鼻下轻轻一嗅,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沈夫人与大姐姐高兴的大白天便开始饮酒呢。” “原来,竟是茶啊。” 沈观月面如菜色,咬碎了忌恨往心里吞,讪笑道:“二妹妹误会了。” “误会什么?” 沈观衣仿佛没有瞧见她们三人的尴尬,自顾自的坐下,吩咐道:“不若打些酒来,你们好生给我讲讲,方才说的,一雪前耻的计划?” 唐氏/沈观月:! 第23章 “二小姐,您听错了,方才……方才夫人说的是雪锻,对,就是雪锻。” 冬暖眼珠子转个不停,拍了一把大腿,笑道:“这不二小姐要出嫁了嘛,夫人高兴,便准备给府中的人做些新衣裳,所以想着改明儿让绣娘来尺量裁衣。” 唐氏面色发青,抿唇不语,倒是沈观月,连忙颔首附和,“冬暖姑姑说的是。” “这样啊……”沈观衣翻转着手腕,指腹从白玉镯子上划过,冰凉浸人,“那我方才怎么听见了庶兄的名字?” 唐氏心中大骇,谋划被人知晓的紧绷让她压根想不起来,方才有没有提到那人的名字。 她心中急切,面色便更加难看了几分。 沈观衣瞧了她们一眼,冷哼道:“我成亲那日,让父亲送我上轿。” “不行!”唐氏回绝的太快,以至于待她反应过来时,察觉不妥,已经晚了。 她欲盖弥彰的讪笑道:“二姐儿,你上头有兄长,哪有让老爷亲自背你上轿的说法。” 首辅宠妻手札 第23节 沈观衣眉梢轻挑,那般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的唐氏心中窝火,她压下心绪,劝说道:“那日老爷要招待宾客,你懂事些,别让老爷为难。” “好啊。”不等唐氏松口气,沈观衣幽幽道:“那我不嫁了。” “不、不嫁了?” 三人乍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沈观衣缓缓起身,似笑非笑的道:“是啊,父亲不是忙吗?我若是不嫁了,他不就松快了?” 唐氏高兴不过片刻便回过神来,眼下离她嫁人不过两日,若此时她不嫁了,老爷一定会怀疑到她头上来的,“不行。” 沈观衣昵了她一眼,“除非父亲亲自送我上轿,否则这婚定是成不了的。” 她知晓唐氏与沈观月眼光狭隘,乍一听她的话定是高兴的紧,但这二人身边有冬暖这个明白人,所以唐氏不答应也得答应。 不顾几人难看的脸色,沈观衣翩然起身,如来时一般,迈着小步,闲散离去。 唐氏在沈观衣走后,听了冬暖的告诫,勃然大怒,“她既早就怀疑我,想让老爷送她上轿,为何要来找我说这事?她是不是故意膈应我?” “让我的谋划落空不说,还得替她去求老爷,最终眼睁睁看着老爷送她出嫁!” 越说越急,唐氏面目潮红,被气得喘不过气来。 “若二小姐所想真如夫人所说……”冬暖蓦然得严肃,令唐氏怔愣。 “那咱们日后想要扳倒她,恐怕难如登天。” 红艳的花瓣飘然落入尘土,蜜蜂展翅寻风,先前盎然惬意的小院儿顿时寂寥一片。 两日后。 熙平四十三年,八月初一。 晨光熹微,公鸡啼晓,天不亮整个沈府便已经从沉睡中醒来,下人们忙碌着手上的活计,脚不沾地却乱中有序。 探春带着几个下人闯进屋内,猛地掀开帷帐,独属于少女的幽香隐隐传来,她催促道:“快,服侍小姐起身。” 床榻上的姑娘睡得正香,若隐若现的大腿压着被褥,双眼迷蒙的睁开一丝细缝儿,还未看清,便先一步斥责道:“闹什么,出去。” 下人面面相觑,等着探春发话。 “奴婢的小姐,您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起身便来不及了。” “今日可是您的大好日子啊,总不能姑爷来了,您还没起身呢。” 沈观衣这才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恍然记起,今日是她与李鹤珣成亲的日子。 前世,似乎也是这个时候,又好像,比如今还早一些。 沈观衣蹙着眉,不悦的绷着脸,任由下人们伺候她起身洗漱穿衣,整整一个时辰过去,直至探春将最后一根发簪送入她发间,天边才白光乍现,逐渐有了颜色。 “准备的如何了?”沈书戎掐着时辰来到沈观衣门前,本就沉着的一张脸,在瞧见沈观衣怀中抱着的古琴时,更加难看了几分。 他就知道!这不孝女绝不会安稳乖巧的嫁出去! “你抱着这个干什么,来人啊,把二小姐手上的东西拿走!” “为何要拿走?”喜帕还未盖上,沈观衣那张清艳绝尘的小脸大剌剌的露在众人眼中,顿时闹出了许多大红脸。 她兀自不觉,将凤楼月护在怀中,明知结果,却仍旧盯着沈书戎一字一句道:“我今日出嫁,便不能让我娘陪在身边吗?” “你娘——”不是早就死了。 沈书戎的冷嘲在看清了那把琴的模样后,堵在了嗓子眼里。 曾经冠绝上京的凤楼月,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沈观衣手中。 那些岁月种种,只从沈书戎脑海中划过一霎,不曾在心中掀起半分波澜。 他冷着脸道:“你该叫娘的人正在外面招呼宾客。” 嘲讽自眼底一闪而过,沈观衣本也不奢求沈书戎让她如愿,毕竟前世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孤女当着下人的面儿求了他那般久,也没见他心软过一分。 这般想想,从前她得势之前还真真求过不少人。 没有身份地位,连心机都比不上这些在朝堂浸染多年的权贵,她有的,只有娘亲给她的皮囊。 利用男子的心软与爱怜,将他们手中的权势化为利刃,捅进这些伤害她与娘亲的人的心口中。 沈观衣抱着琴一步步走至沈书戎身边,“若父亲觉得为难,那我便亲自与李鹤珣说,他应当会答应的。” “你亲自与——”沈书戎气结,只觉脑袋两侧突突的疼,但好在理智尚在,他也知晓这个女儿离经叛道,寻常教条压根不放在眼里,说了也是白说。 既如此,他不若换点与他有利的东西。 “我可以答应,但我要你牢牢抓住李鹤珣的心,让他对你爱慕难舍,你能做到吗?” 沈观衣冷嗤一声,毫不客气的将他话中的冠冕堂皇撕个粉碎,“父亲不如直说让我利用这具身子,学那些狐媚女子,把李鹤珣掌控在手中。” 沈书戎额头青筋直跳,若不是赐婚,若不是对方是李家,若不是沈观衣这张脸确实能勾人,他今日非得打死她不可! “父亲放心,我便是什么都不做,李大人也会将我放在心上的。” 沈书戎对上她懒散自信的神色,一会骂她自大猖狂,一会儿又希望如她所说,最终那些复杂的情绪在想起李鹤珣那副油盐不进的性子后,化为了一声冷笑。 他懒得与沈观衣逞口舌之快,“派人去门前守着,看看李家的人到了没有。” 下人小跑至门外,踮着脚眼巴巴的望着,不见一道人影不说,连吹吹打打的响儿都听不见。 殊不知上京城今日热闹的紧,八月初一这个好日子,喜丧皆宜,李家的迎亲队伍在来时遇上了两队人马相撞闹事,红白交加,他们停在远处进退不得。 归言瞧了一眼坐在高头大马上冷静从容的公子,急得额头冒汗,“公子,属下已经派人去疏通了,但这样下去必定会耽搁时辰,您看属下要不要请衙门的人来,将这周遭的人暂时赶走?” 李鹤珣瞧着前方的拥挤的人群,微微拧眉,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因私动用官府的力量,“再等等。” “呵。”二楼厢房中,男子穿的如新郎官一般红艳,杯中酒水已干,他晃了两下,打量着正停在他下方的男子。 束发带冠身姿挺拔,清风朗月温润如玉,那身喜服当真是衬他的紧。 “你说,他再耽搁下去,这亲还结不结得成?” 阿让佝偻着腰,将宁长愠落在地上的玉佩捡起,心中甚不是滋味,自是无法回答。 宁长愠自顾自的道:“我觉着,以她的性子,定会闹个不休。” “世子说的是。”阿让抿着唇,不似往日那般闹腾,心下自昨日起便怅然至今,他也分不清是为何,只当是受了世子影响,不敢细想。 宁长愠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瞧了一眼不远处的人马,若没有半个时辰,以李家这十里红妆的阵仗,压根过不去。 “若不然,我们去沈家瞧瞧她的笑话如何?成亲当日,夫君来迟,她得多没脸啊。” “那般想嫁给李鹤珣,连救命恩人都能丢下的白眼狼,她今日若出了丑,你说本世子会不会高兴?该不该笑?” 阿让垂着头,不发一语,底下太过热闹,似乎全上京的人都来了这处,贺他们今日新婚,如此更显得他们这处寂寥的近乎空无。 宁长愠眸底的暗光几经流转,最终仍旧被他缓缓压下,懒散的笑道:“罢了,本世子稀罕瞧她的笑话。” 话音刚落,他掌心便对着桌面重重压下,那随意洒在桌上的银两与银票腾空而起,如有意志般朝着与那些拥挤之人相反的地方砸去。 不知是谁先怒目道:“谁,谁砸我?” 接而便有人惊呼,“银子,快看,地上好多银子。” “银子?哪儿有银子!” 众人从先前的瞧热闹到如今朝着银两蜂拥而至,不过只用了片刻。 哪怕前路依然算不得通畅,却能让李家安然走过。 李鹤珣似有所感,缓缓抬头,目光清明的对上宁长愠冷漠的眸子,抿着唇,颔首道:“多谢世子出手相助。” 宁长愠缓缓移开目光,并未说话。 李鹤珣并未恼怒,瞧了一眼天色,转头吩咐归言,“你将世子方才所出的银两如数归还,不用跟着我,告诉他,今日之事改日定当重谢,若他有空,便带他去李府吃酒。” “是,公子。” 第24章 沈府今日热闹的出奇。 平日安心待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中的妾氏与家中晚辈纷纷露了脸,站在正堂等着送二小姐出嫁。 沈书戎这些年纳了不少妾氏,如今满堂姝色,唐氏瞧了心中颇为憋闷,但面上仍旧礼数周到,拉着庶出子女们唠家常。 她年轻时伤了身子,至今也未能给沈府诞下嫡子,但她心许云姨娘诞下的年哥儿,年纪尚轻,却是个聪明的,与她也很是亲近。 若不是沈观衣突然发难,断了她的谋划,今日她不但能让沈观衣下不来台,还能将脏水泼在云姨娘身上,之后也能以管教不严的名义,将年哥儿抱养过来。 想她为了促成这件事,低声下气的拉拢云姨娘许久,结果如今通通因为沈观衣化成了一缕炊烟。 云姨娘年纪尚轻,性子温婉,见唐氏面色不愉,以为她是在担忧今日之事,安抚道:“夫人,二小姐定会平安顺遂的嫁过去,您别担心。” “是啊夫人,二小姐那般得老天眷顾的女子,定会安顺的。” “今儿个我可要好好沾沾二小姐的喜气,让我家蓉姐儿将来也能嫁个好夫家。” 先前还各不搭理的一屋子人,如今因为沈观衣而侃侃而谈,你来我往,言语之间多是讨好谄媚,唐氏勉强的勾了下唇,干脆眼不见为净,低下头一个劲的喝茶。 “夫人,到了,姑爷到了!” 话音刚落,便瞧见沈书戎背着一小姑娘缓缓走来,五步一喜字,十步一红绸,小姑娘戴着喜帕,瞧不清脸蛋儿,于是她怀中抱着的那把琴,便格外引人注目。 年纪尚轻的女儿家拉着自家姨娘的衣袖,好奇的睁大眼睛,“姨娘,二姐姐为什么要抱一把琴啊?” 云姨娘算是陪着沈书戎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老人,她不喜争抢,除了自家孩子,对许多事也算不得上心,但那把琴,她不会忘。 柳商这个名字,如今想起,都仍旧令人惋惜。 那般惊才艳艳的女子,最终却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而罪魁祸首…… 云姨娘抿着唇侧头看去,只一眼便低下了头,这府中的人,谁也不想步柳商的后尘。 唐氏气的嘴唇发颤,脸色苍白。 沈观衣由沈书戎背着从正堂走过,不曾停留半分,新嫁娘拜别主母是燕国一直以来的礼仪规矩,而今日,沈观衣不但坏了规矩,还抱着那把本该消失的破琴,堂而皇之的出嫁! 怨毒的目光似要化为钉子从沈观衣的脊梁狠狠穿过。 沈观衣察觉到了,甚至心情甚好的扬起了嘴角。 首辅宠妻手札 第24节 心情怎能不好呢?前世的今日,唐氏可高兴的快要合不拢嘴,以为事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想要压得她这辈子都翻不过身来。 如今再回想,竟能理解唐氏当时的心绪。 瞧着憎恨之人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还得打落牙齿混血咽,那等心情,当真美妙。 门口吹打得声音由远及近,缓缓消散,沈书戎将她送入轿中,毡帘放下的一瞬,她听见了诸多声音。 与前世的嫌弃谩骂不同,她们或是讨好或是真心,那些从前恨不得用唾沫星子将她钉死在不贞不洁上的姨娘与下人们,竟也能说出这般让人高兴的吉祥话。 “吉时已到,起轿——” 到底那三十多年没有白活,她至少从李鹤珣身上学会了如何让那些人闭嘴,如何让自个儿高兴。 迎亲队伍,十里红妆,绕了大半个京城,终于在戌时前去到了李家。 轿子稳稳停下,耳畔喜婆正高声喊着话儿,毡帘掀开的一瞬,一双修长干净的手将她从轿中扶了下来。 凉风习习,喧闹不休,他们离的那般近。浅淡的松香似乎隔着喜帕挠了一下她的鼻尖,又痒又麻。 沈观衣不是第一次嫁人了,但她垂目瞧见那一双干净到不沾尘土的长靴时,仍旧有一瞬间的恍然。 她又成了李鹤珣的夫人。 如命运的刀雕刻成了眼前斑驳的人影,混着光,透过喜帕投向心湖,浮出涟漪,激荡的连耳唇也突然滚烫。 沈观衣知道,这些与风月无关。 与他有关。 成亲的繁文缛节其多,底下宾客瞧着热闹,年纪尚轻的人都伸长脖子想要看的清楚些,没人注意到与新人同样着绯衣的男子端坐在角落,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那二人。 “世子。”阿让轻轻唤了一声,怕他因冲动做出些什么事来。 宁长愠望着那并肩而立的人,周遭的红连带着他自己的衣裳,都觉着碍眼,碍眼至极! 那是他从前不曾想过的场景,就像他不曾想过,小姑娘有一日会长大,会嫁作他人,再与他无关。 半个时辰前他还想着,一个女子罢了,有何不舍,他偏要来看着她成亲,可当真看见了才知晓他自诩的洒脱也不过如此。 他从来没放下过,怎么敢来看她成婚的。 “阿让,我是不是做错了?”他出神的问着。 “三个月前我若不离京,是不是便不会有今日?” “或者我对她耐心些,不回那样让她生气的信,她是不是会等到我回来?” “又或是我回京便去找她,不那般固执的非要等她一个女子来哄我。” “这样……她是不是就会和从前一样。” 阿让喉中哽咽,不忍再看宁长愠这副空洞的模样,“世子,你该为姑娘高兴的。” 为她高兴? 那他呢,谁又让他高兴了? 那是他养大的姑娘,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切难道不该是他的吗? 如今却被另一人牵着拜堂,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宁长愠猛地起身,眼尾红的出奇,酸涩嫉妒如狂风翻涌而出,他满心满眼都是要将那碍眼的两人分开! “世子!”阿让大惊失色,连忙拉住宁长愠。 他狠厉的回头,眸中的不顾一切令人生骇,“连你也要拦我?” 阿让抿着唇,缓缓放开了手。 宁长愠大步流星的朝着那二人走去,心间颤意不止,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似乎下一瞬便能将他看着长大的姑娘抢回来。 直到—— 小姑娘从喜袍袖笼中伸出手勾住了身旁男子的尾指,轻轻一扯。 那样亲密无间的小动作,若不是信任与依赖,以沈观衣的性子定是做不出来的。 那些潮汐在瞬间褪去,化为岌岌而终的风刺进骨血,冷的他肌肤生疼。 在疼痛蔓延之时,他缓慢的,缓慢的垂下了双眸。 沈观衣似有所感的想要回头,耳畔却突然传来一道告诫的声音,“放开。” 她回过神,顿时不满道:“李鹤珣,我脚疼。” 李鹤珣面上从容,身子微微倾斜,遮挡着二人袖袍下勾缠的手指,旁人压根看不出异样。 但听沈观衣拜堂之时喊脚疼,饶是他心性再好,此时也忍不住黑了脸,冷冷的丢出两个字,“忍着。” 沈观衣是真的疼,出门时还不觉着,如今才发觉鞋中似乎多了个圆疙瘩,她站了这般久,早已疼的咬牙。 听见李鹤珣如同斥责的声音,沈观衣气性上来,压根不管现下是何等场合,便要掀开喜帕将自己受苦的脚救出来。 就在她松开手,抬手揪住喜帕的同时,李鹤珣手疾眼快的按住了她,面色一紧,“你要做什么?” 她嗔怒道:“我说了,我脚疼。” 她是真的能为了让自己舒服而不将众人放在眼里! 李鹤珣倒吸一口凉气,额头青筋直跳,怒火中烧,可向来知晓分寸的人不会在此时为了发泄情绪而不管不顾。 他忍着火气,只能放柔了声音哄道:“再有半刻钟,待祝词说完,我便让人扶你回房,听话一次可以吗?” 方才那般大的动作,离得近些的人应当早已察觉异常,李鹤珣余光瞧着母亲竟然沉了脸色,抿唇思虑片刻,他微微低头,几乎俯在沈观衣耳畔。 “可以吗?” 沈观衣动了动脚趾,额角的汗珠从腮边划过,她咬着唇嗯了一声。 声音虽小,李鹤珣却听见了,他顿时小小的舒了口气,面不改色的对上爹娘打探的神色。 待祝词结束后,沈观衣被探春搀扶着离开,而李鹤珣则要留下招待宾客,直至夜深。 他不愿在外多留,心中念着沈观衣喊疼的脚,也不知是真是假。 饶是李鹤珣心中再不耐,眼下也依旧游刃有余的辗转宾客之间,从容应对,点到即止。 酒过三巡,他行至宁长愠身前,将白日托归言转告之话再次说了一遍,宁长愠笑道:“李大人与令夫人真是伉俪情深,为此你可谢了我两遍了。” 李鹤珣从前与宁长愠不常打交道,或者说上京的权贵子弟,他几乎都称不上熟识,只是偶有听闻宁长愠此人喜好风月,流连花丛,对男女之事懂得甚多。 他轻笑道:“今日多得世子相助才能不误吉时,口头上的谢再多世子也当得。” 都说李鹤珣此人如鹤如风,向来从容自持,宁长愠瞧着他眼尾的浅笑,只觉得甚是碍眼,他饮下杯中清酒,赫然提醒道:“我把李大人当朋友,今日之事李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不过……” 他眸中挂着一丝轻佻的笑意,“你也知晓我喜好风月,所以不得不提醒李大人一句。” 在李鹤珣不解的神情中,宁长愠微微侧头,掩去眼底的嘲弄,小声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只一瞬,李鹤珣黝黑的瞳仁骤然紧缩。 第25章 月明星稀, 乌沉的天幕下,广明院中的下人提着灯,步履匆匆。 窗棂上烛火摇曳, 渐渐勾勒出屋内女子歪歪扭扭的身形。 探春跪坐在?少女身前, 小心翼翼的将她的鞋袜褪去,随后又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在?掌心搓热, 按压在她酸涩的脚心上。 沈观衣正靠着床柱,舒适的眯起眼睛。 广明院的丫鬟见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心急的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少夫人, 公子快回来了?, 您这样若被公子瞧见可如?何是好。” 李鹤珣推门而入之?时, 正好听见这话, 目光不由?得被一抹白腻勾住,还未看清,屋内的下人便?慌张一片,拿盖头的拿盖头, 整理衣衫的整理衣衫,待他回过神来,正好看清沈观衣的嘴噘的高高的, 满脸不悦,而那些神色在?下一瞬被喜帕遮了?个严实。 李鹤珣冷眼瞧着,从始至终不发一语, 直到喜婆战战兢兢的将秤杆给他时, 他才抬步走?向沈观衣。 她就不能有个安分的时候? 李鹤珣抿着唇,压下不悦, 在?喜婆的示意下挑起喜帕一角,烛火明明灭灭,他沉下的脸色在?瞧见喜帕下的那张脸时凝固了?一瞬。 沈观衣没有成亲时该有的羞怯紧张,或许曾经有过,但?眼下站在?她跟前的是她与之?相处二十年的丈夫,所以她嗔怨的瞧着他,甚至将那双刚刚被人手?忙脚乱藏进衣摆中的脚伸了?出来,踩向李鹤珣的衣摆。 “还没揉好呢。” 周遭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下人们心中惊骇,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不妥。 这便?是公子娶回来的夫人? 李家规矩重,少夫人这般轻挑的性子,恐怕会令公子不喜。 沈观衣眼巴巴的望着李鹤珣,李鹤珣接过一旁喜婆递来的合卺酒,丝毫不提她眼下正勾着他衣摆一事,“先将酒喝了?。” 若是换做平日,李鹤珣着实会斥责两句,甚至现在?也?觉着沈观衣行为太过大胆肆意,但?来日方长,不急一时,至少也?得等到将酒喝完。 二人饮下合卺酒后,屋内的下人们识趣的离开,探春手?急眼快的在?枕下塞进去一个册子,这才跟着众人一同红着脸退了?出去。 沈观衣余光瞧了?她一眼,大概知晓她放了?什么东西,无外乎是一些教导女子在?床榻之?上如?何服侍丈夫的房术。 她才不需要。 ‘啪嗒——’ 残蜡落入烛台,火光摇曳,屋内就剩下他们二人。 暗香弥漫,混杂着一些清凉的药味,李鹤珣垂头看向自己的衣摆,问道?:“脚如?何了??” 在?他衣摆上晃悠的脚趾圆润嫣红,沈观衣似是为了?让李鹤珣看清楚一些,指头用力翘着,“鞋中有长生果,硌的我好疼,探春才揉了?一下,你就进来把他们都?吓着了?。” 李鹤珣笼统的扫了?一眼,放下酒盏,从容的看向沈观衣,并未接她的话,“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观衣莫名,“我们成亲的日子啊。” 李鹤珣眉眼冷淡,点头道?:“我还以为你觉着自己是来吃酒的客人。” 沈观衣:? “鞋中的东西确定是长生果?” 不等沈观衣回话,他又道?:“会不会是刀子银针之?类的,否则怎会疼的你不顾后果,差点毁了?自己的成亲礼?” 她停下晃晃悠悠的脚,歪头看他,他这是在?与她算账? 首辅宠妻手札 第25节 若是旁人,沈观衣早就拔簪子了?,但?李鹤珣不同,她愿意给他几?分纵容。 所以,她轻声哄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向来只管自己死活的人破天荒的没闹脾气,倒是让李鹤珣怔愣一瞬。 他嗯了?一声,有些忘了?后面要说的话。 等他想起来之?时,一抬头,眼皮突然一跳,蹙眉道?:“你做什么?” 沈观衣嫌头冠太重,一股脑的摘了?下来,硕大的金缕镂空冠被她随手?扔在?床上,百忙之?中,她抽空回了?一嘴,“好重。” 眼前没有铜镜,繁琐的发饰珠钗若是没有精细的手?法,会扯掉头发的,“李鹤珣,你将铜镜拿给我。” 屋内的铜镜是镶嵌在?桌案上的,拿不过来。 沈观衣道?:“那你抱我过去。” 李鹤珣觉得她在?说笑,冷眼瞧着她并不说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沈观衣觉着李鹤珣分明就是蹬鼻子上脸。 他们都?已?经成亲了?,抱抱她怎么了?! 沈观衣蹭的一声下了?床榻,提着衣裙,便?要赤脚下地。 可想象中的冰凉并未袭来,脚腕被一只大手?紧紧扣住,比起沈观衣,李鹤珣显然更?加不满,“将鞋穿上!” 沈观衣不服输的看着他,“你不抱我,我自己走?过去还不成吗。” “放开!” 简直幼稚。 李鹤珣抿着唇,手?背青筋暴起,就在?他眉目冷懔的欲要松手?之?时,沈观衣觉着发丝绞进了?簪子里,头皮被扯的生疼,“好嘛,我不过去就是了?。” 她指着满脑袋珠钗,“那你帮我把它拆掉。” 李鹤珣:…… 见他不动,沈观衣动了?动脚腕,催促道?:“快点,我脑袋快掉了?。” 一肚子火气被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李鹤珣松开手?,默默走?到榻边,瞧着那摇摇欲坠的脑袋,第一次生疏无措的替女子解发。 “嘶——你轻些。” “我没用力。” “不可能!我这么疼,你一定是故意的。” 窗外鸟雀惊飞,守夜的下人红着脸低下头,男子忍着愠怒的声音再次传来,“别乱动。” 沈观衣觉着李鹤珣就是在?报复,毕竟半刻钟前他还在?与她算账呢! 她心疼的瞧着落下的发,发狠的道?:“你再让我掉一根头发,我便?将你的头发拔了?!” 李鹤珣捏着发簪的指尖泛白,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根金钗拿走?后才冷冷的扫她一眼,拂袖离开。 沈观衣此时舒坦了?,才不管他是不是恼了?,反正他都?替她将头饰都?拆了?,走?便?走?了?。 门外听声儿?的婢女本以为还有些时辰,谁料突然瞧见李鹤珣开门出来,面上一惊,连忙上前,“公子……” 李鹤珣脚步未停,“叫归行伺候。” 坐在?床榻上的沈观衣听见归行二字就知晓了?李鹤珣现下应当是去浴房沐浴梳洗了?。 归行天生瞎眼,还是男子,前世?她知晓李鹤珣沐浴时只让归行伺候洗漱时还诧异了?许久。哪个高门子弟身边不是小丫鬟伺候,再不济也?该是个正常的小厮,而偏生李鹤珣这人不喜欢被人触碰,更?不喜身子被人瞧见,男子也?不行。 那时她还以为李鹤珣身子有什么毛病,担忧了?许久。 也?不是她多想,而是前世?成亲当夜,李鹤珣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许久,却没有丝毫动作。 她心中着急,觉着只有与他交颈缠绵后,才能坐稳李家少夫人的位置,所以她便?主动缠了?上去,但?她对此事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在?他冰凉的唇瓣上厮磨。 后来她嘴巴都?磨肿了?,李鹤珣也?纹丝不动,她泄气的想要另寻他法时,李鹤珣突然遮住她的眼,周遭气势陡然变幻,如?同挣脱禁锢的猛兽,折腾的她整宿无法安眠。 所以李鹤珣不是身子有异,而是性子作祟。 但?如?他那般爱惜身子的人,后来不也?任她为所欲为。 沈观衣啧了?一声,默默的向枕下伸出了?手?。 从前她不太明白李鹤珣一个男子为何会将自己的清白看的那般重,后来她才发现,李鹤珣将李家的规矩刻在?了?骨子里,而在?那些规矩中,也?有护好家宅的责任与担当。 但?更?重要的是,李鹤珣这人与诸多女子一般,云雨前后判若两人,似乎只有与他亲密一番,才能冲破他待人时的距离,被他真正纳入羽翼之?中。 半刻钟后,沈观衣津津有味的翻着手?上的小册子,上面的画勉强入眼,不算多好。 不如?李鹤珣后来画的那些。 李鹤珣沐浴回来时,发尾还带着湿气,他此时褪下喜袍,只着了?一件玉色长衫,比之?前更?显温润。 他余光瞧了?一眼卧在?榻上的沈观衣。 在?看书? 沈观衣丢下手?中的册子下了?床榻,双脚俨然看不出一丝受伤的意味,甚至也?不再如?先前那般闹着要人抱,健步如?飞的丢下他去了?浴房,“李鹤珣,你等等我。” 李鹤珣捏了?捏眉心,不知她又是闹的哪一出。左右都?是等,他掀开帷帐,走?向了?隔室的小书房。 屋内喜色依旧,他端坐于桌前,翻阅着近来的议案,余光突然瞧见了?景宁侯的字样,原先宁长愠提醒的话渐渐在?脑海浮现。 他说:“女子与男子不同,男子若在?新婚当夜过于激烈,或许会让女子的身子留下隐患。” “大人想必也?听闻过宫中娘娘得病之?时的痛楚,那都?是因房事而留下的病根,我将大人视作好友才说与大人听……” “若大人心疼沈二小姐,便?过了?今晚再行房,以后在?这事上,也?要多加节制才是。” 李鹤珣缓缓放下笔杆,思索着宁长愠的话,到底能信几?分。 沈观衣回来时就瞧见她放在?床榻上的小册子不曾被人动过,想来李鹤珣并不知晓她方才在?看什么。 沐浴时她便?想明白了?,以李鹤珣如?今的性子说不定比前世?都?还要磨蹭。 与其和他比心性,不若她主动些。 今日是洞房花烛,早日圆房好过夜长梦多,毕竟如?今这个李鹤珣,她总归是有些拿不稳的。 沈观衣拿着小册子去到隔室时,一眼便?瞧见了?窗棂边蹙眉思索的人,隔室昏暗,只有矮桌上的一盏烛火泛着微弱的光,将他分明的五官柔和了?几?分,显得愈加勾人。 她捏着册子来到李鹤珣身旁,在?他抬眼看来时,一本正经的将册子递到他跟前,软声道?:“我方才想起有个地方没看明白,你能给我讲讲吗?” 第26章 盈盈月光不如桌上的烛火亮堂。 她站在李鹤珣跟前, 与之不过半臂的距离,略一低头,湿气未干的发尾便暧昧的从他脸颊划过。 李鹤珣回过神, 眼?睫微颤, 垂眸对着她伸手,“拿来?。” 沈观衣眉眼?弯弯, 将册子?放到他掌中,末了还提醒道:“你若是也弄不明?白,我们便亲自试试那些东西可行否。” 她意有所指,且暗示到如此地步,他但凡有些气性, 接下来?的事都应该水到渠成。 可李鹤珣没听出来?, 指节捏着页边, 慢条斯理的翻开。 第一眼?:怎的是画? 再?看?一眼?:笔锋意境不算好。 最后一眼?, 他的目光渐渐被画上的两个小人儿吸引,眼?下才瞧见这二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纠缠…… 李鹤珣怔愣一瞬,瞳仁骤缩成针,在明?白这画的是什么?东西后, 他猛地合上册子?,喉口滚动,眼?底暗光明?灭, 生生忍住了看?向沈观衣的念头。 她给他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说?她看?不明?白,所以是她想学?学来?做什么?? 方才册子?上栩栩如生的神情与动作此时无比清晰的再?次钻入脑海中,他深吸一口气, 压着眉宇之间?的浓烈。 还能做什么?, 自然是—— 不等他回过神来?,下颌突然一凉, 柔软的唇瓣似有若无的划过,带着湿热的淡香与某种意有所指的暗示。 李鹤珣眸光一暗,现下懂了。 沈观衣攀附在他肩上,见他如老僧入定一般岿然不动,顿时不满的嘟唇,“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李鹤珣搭在膝上的手下意识虚拢成拳,自以为他的目光冷静平稳,可出声的嗓音却暗哑的不似寻常,“你想如何??” “亲亲我。”沈观衣下巴微抬,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在她的记忆中,李鹤珣很会亲的,温柔中又带着一丝缠绵掠夺,像是把她当成什么?绝世珍宝一般,极致的爱意在唇齿间?汹涌的滋味,她很喜欢。 李鹤珣掐着虎口,与沈观衣对视良久,目光不由?自主?的放在了她嫣红饱满的唇瓣上,像是还未熟透却已然蓄满汁水的红果子?,诱人想要尝一口到底是不是所思所想的那般甜腻。 他下意识的抿了下唇,缓而慢的垂下头,气息比平日?慢了许多?,在犹豫挣扎中,冰凉的唇瓣才轻轻贴上她的,一触即分。 如云朵一般柔软的触感令他本就暗自汹涌的心湖刮起狂风,似乎在叫嚣着什么?。 沈观衣不悦的追上他的唇,贝齿轻轻咬了一口他的下唇,含糊道?:“不是这样的。” 李鹤珣垂眸,盯着沈观衣近在咫尺的长睫,喉口轻动,心中所有的喧嚣化为了鬼使神差的一句,“那该怎么?做……” 他声音很轻,轻的像是一片羽毛从?沈观衣脚心抚过,又麻又痒。 但那笨拙的唇又令她生气。 真?是半点不如从?前,那么?多?书读了有什么?用,连亲亲都要她来?教! 沈观衣又是得意又是气恼。 她慵懒的伸出手绕至李鹤珣身后,嫣红的指尖从?他的脖颈后划过,只一瞬,李鹤珣的气息便骤然粗重了些许,屋内浅香蔓延,那双清明?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沈观衣了解,那是他最柔弱的地方,也是他每每在情绪暴涨时,能够抚慰他的地方。 纤细的手指轻柔的从?脖颈抚过,揉捏。 沈观衣感受着李鹤珣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她调皮的伸出舌尖从?他的唇上划过,在对上他颤动的瞳仁时,狠狠吮上已经沾满了她的气息的唇。 首辅宠妻手札 第26节 李鹤珣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像是比今夜喝的酒还要烈,像是过往二十年的喜怒哀乐都比不过这一瞬的激荡不安。 李鹤珣瞳仁幽深,在察觉到身子?的变化时,突然想起了宁长愠先前的告诫。 他喘着粗气握住沈观衣的肩膀,眼?中逐渐清明?,欲要将人推开。 就在这时,沈观衣突然双眸潋滟的看?向他,含糊情动的唤了一句,“澜之……” 娇媚的声音像是一张大网,将他牢牢的定在原地,掌中的触感温热娇嫩,心中升腾起的点点不舍,让他迟迟无法将人推开。 他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却仍在克制,“你会受伤的。” 沈观衣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尽管眼?下这副身子?还是,但她的灵魂早已不是。 她心里?难受,像是无数只蚂蚁啃噬,要亲亲抱抱才能好。 “不会的,澜之,澜之……” 她的嗓音不算娇软,但此时却刻意黏糊着唤李鹤珣的小字,杏眸含春,小脸上依赖的神情就像是一只幼兽,让人不忍苛责,想要答应她的一切所求。 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不好的念头。 李鹤珣呼吸一沉,推开她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揽入怀中。 沈观衣乖顺的趴在他怀里?,温热的呼吸一深一浅的喷洒在他的脖颈上,感受到他紧绷的身子?,沈观衣恶趣味的抬眸,眼?睁睁的看?着他为她沉沦、痴迷、最终溃不成军。 旖旎迟迟不散,广明?院摇曳的烛火直至半夜才彻底暗下去。 几个时辰后,东方欲晓,安静的宅院被行走忙碌的下人唤醒。 成婚第二日?清晨要去给婆母奉茶,这是燕国一直以来?的规矩。 沈观衣昨夜睡得很早,所以今早被下人伺候着起身时不曾有微词。 只是她没曾想自己起来?时,李鹤珣不在。 她左右瞧了瞧,看?向探春,“李鹤珣呢?” “姑爷去浴房了。” 不知想起什么?,探春突然红了脸,小声提醒道?:“小姐,后院女子?在行房时,是不能在夫君身上留伤的。” “他受伤了?”沈观衣怔住。 她着实没什么?印象,但想起前世每次行房较为激烈后,李鹤珣脖颈处总会有几条抓痕,想也知晓不可能是别人挠的,那便只有她了。 但为此,沈观衣并不心虚。 谁让他那般不当人,她都说?了让他慢一些,可他就是不听,她难受的挠他两下怎么?了? 想起这个沈观衣便来?气。 她瞧得出来?在那事上李鹤珣分明?是喜欢的,可昨夜她缠着他再?来?一回时,他却怎么?都不肯,还冷着脸训她,说?什么?要节制。 她差点被李鹤珣那张变幻莫测的脸气撅过去。 就他清高!有本事一开始就将她推开啊! “姑爷。” 探春瞧着来?人,恭顺的行了一礼,随后走至沈观衣身后为她梳发。 沈观衣瞧着铜镜里?越走越近的人,他今日?穿着一身竹色长衫,束发带冠,芝兰玉树,打眼?一瞧与书生学子?没什么?两样,但举手投足中的气度却又给人一种矜贵内敛的意味。 能让她瞧了二十多?年还没腻味的脸,也就只有李鹤珣了。 但那又如何?,中看?不中用! 沈观衣收回目光,气性儿还未消呢。 李鹤珣在拢起的帷帐前脚步一顿,往日?屋内都只有他一人,而如今院中上下都在为她们的女主?子?忙碌,一时的喧嚣令他有些不太?习惯。 下人捏起一串蝶花细明?珠耳珰欲要为沈观衣戴上,在瞧见耳唇的异样时,突然惊呼道?:“少夫人,您的耳朵……” 白皙的脖颈微微侧开,沈观衣眼?眸微抬,去瞧婢女所说?的地方。 李鹤珣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顺着下人的动作看?向沈观衣小巧饱满却略微有些发肿的耳唇。 突然,他略一转眸,对上了铜镜中沈观衣冷然愠怒的目光,她道?:“不用理会,蚊子?咬的。” 李鹤珣掐了一下指尖,面不改色地打断了婢女接下来?的询问,从?容道?:“嗯,近日?蚊子?是有些多?。” 沈观衣见李鹤珣顺着她的话儿糊弄过去,忍不住心下腹诽,还真?是正经,若不是她还记着昨夜之事,恐怕都要以为她眼?下发肿的耳唇是蚊虫叮咬而至的。 沈观衣轻嗤一声,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步摇,步摇上坠着的珍珠圆润光滑,她猛地拍了一下,珍珠顿时大力摇晃起来?,跟铃铛似的。 她心气儿不顺,怎么?瞧李鹤珣怎么?不顺眼?。 不过片刻,她又换了一根步摇把玩,这根下面坠着一个镂空小灯笼。 李鹤珣瞧了一眼?天色,忍不住道?:“时辰不早了。” 迟迟无人回应,片刻之后李鹤珣又悠悠出声:“敬茶一事耽误不得。” 沈观衣用余光扫了他一眼?,眨眼?道?:“你在与我说?话?” 李鹤珣蹙眉。 沈观衣拨弄了一下小灯笼,余光瞧着李鹤珣正经又刻板的神情,与昨夜简直判若两人,于是学着李鹤珣平日?的语气,漫不经心的道?:“我没有名字?还是说?,不值得你叫一声夫人?” 李鹤珣万万没想到沈观衣不理会他,竟是这样的理由?。 他薄唇紧抿,不想跟她一般计较,“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沈观衣敷衍的看?了一眼?天色,“知道?啊,我梳妆的时辰。” 懒散的提不起劲的语调与昨日?大相径庭,那般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令人着恼。 他不再?说?话,掀袍坐在一旁。 天色即将大亮之时,沈观衣才满意的起身,看?都不曾看?李鹤珣一眼?,便迈着步子?往外走。 李鹤珣面色一沉,抬步跟上。 行没规矩,口无遮掩,就以她如今的性子?别说?在外,便是在母亲那儿,都难以得个好。 “站住!” 沈观衣装作没听见,脚步不停。 广明?院的下人们垂首站在一旁,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土里?,对这位新嫁进来?的少夫人敬佩之余又替她惋惜。 府中上下,谁不知道?公子?的性子?,要是有人敢在公子?面前失了分寸,罚俸都是轻的。 看?公子?那阴沉的脸色,少夫人定是要被教训的。 沈观衣也知晓以李鹤珣这烦人的性子?,定不会放过教训她的机会。 她不想听,想要他闭嘴。 所以在他沉着脸大步走上来?时,沈观衣扁着嘴,猛地回头扎进他怀里?。 欲要规束些什么?的李鹤珣:……? 第27章 树影斑驳, 微风徐来,出?院儿的月亮门前,沈观衣额头抵在李鹤珣胸前, 双手垂顺, 看上去像是有些站不稳,只能紧紧靠在?他身前。 而与她双手同样垂顺不动的, 还有李鹤珣。 趁着李鹤珣怔住之时,沈观衣先发制人,嘟囔着质问,“我都气了这么久,你为什么才来哄我?” 哄她? 李鹤珣回过神来, 低头看她, 没有将人推开, 但更不想被牵着鼻子走, 冷然道:“因为生气,便可以不顾规矩?” “什么规矩?”沈观衣抬头幽怨的瞅着他,“是让我耳朵肿了,还是在?床榻上只唔唔——” 话音未落便被李鹤珣拽到跟前, 猛地捂住嘴,他脸色青白交加,看向沈观衣的眼神中带着愠怒, “沈二,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 一双美眸中含着委屈倔强的光,半晌后沈观衣才缓缓点头。 “方才那样的话不许再说。”李鹤珣薄唇紧抿。 沈观衣再次点头。 李鹤珣这才松开手, 被她这一闹, 俨然忘了方才准备好的种种说辞,只觉心防被搅得一团糟。 什么教导、斥责、规矩都不如她能安分点来的重要。 沈观衣嘴巴得了自由, 却不准备放过他。 没有人在?得罪了她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李鹤珣也不行。 她猛地大叫一声?,在?众人看过来之时,吧唧一口虚虚的亲在?了李鹤珣的脸上。 温软的触感似有若无,像是轻柔的羽毛拂过,没有任何重量,却能让平静不过一瞬的人顿时僵住了身子。 周遭安静的只剩下蝉鸣鸟叫,众目睽睽之下,沈观衣得意了瞧了他一眼,如同一只高傲的孔雀,甩了甩尾巴,大摇大摆的从?他身边走过。 李鹤珣冷冷的扫过望向这头的丫鬟婆子,在?她们手忙脚乱的转身后,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已经走远的少女。 她似乎心情不错,闲庭信步,身姿摇曳,指尖不安分的拨弄着所到之处的枝叶,直到指尖不小心剐蹭到枯枝,她脚步一顿,不满的转头看了一眼将她弄疼的东西,命令跟在?她身侧的探春将枯枝折了扔的远远的。 跟个连畜生都算不上的枯枝计较,世间恐怕也就只她一人了。 沈观衣捏着方才被蛰疼的指尖,瞧着不远处的崇心院,思?绪略微飘远。 成?亲第?二日要给?婆母奉茶,但前世,其实是没有这遭的。 在?她入府之时,岳安怡便已然去了庄子上,对?外?称因病静养,此后再也没有回过上京。 她那时因好奇问过李鹤珣,但他神色淡然,不见半点担忧之意。 后来她忙着整治沈家,忙着抓住李鹤珣的心,岳安怡这等小事早就被她抛掷脑后,更何况府中没了婆母压着,她的日子自然更自在?些。 只是不知这一世,岳安怡为何没去庄子上? 沈观衣想不明白,便伸手去拉一言不发走在?她身前的李鹤珣,“娘近来身子如何?” 他低头看了一眼捏着他袖笼的手,不动声?色的将袖子从?沈观衣手中扯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首辅宠妻手札 第27节 冷淡至极的嗓音,任谁听了都知晓他此时心情不愉。 沈观衣听出?来了,但眼下比起哄李鹤珣,她更好奇的是岳安怡为何还在?李家。 “咱家府上可有庄子?” 李鹤珣瞧了她一眼,也不知她的话哪里哄到了他,令他眉眼都缓和了些许,“有三十?多?处,你想去瞧瞧?” 沈观衣心中莫名,但仍旧继续道:“适合静养的有几处?” 想了想,又觉着不该这样问,于是不等李鹤珣说话,重新道:“或者说,婆母在?什么情形下,才会一个人去到庄子上静养?” 李鹤珣蹙眉,不怪他多?想,以他对?沈观衣的了解,她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 是觉着家中有长辈,碍她眼了? 沈观衣不知晓李鹤珣想了些什么,只见他方才缓和的神色顿时又恢复成?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尽管那张脸上从?始至终并未有多?少神情,但沈观衣与他相?处这么多?年,总归是要比旁人知晓的多?一些的。 他说:“什么情形下都不会,你最好打消那些念头。” 沈观衣:“?” 她什么念头? 沈观衣觉着李鹤珣或许误会了什么,惊诧道:“你莫不是以为我想将婆母赶去庄子上?” 他不说话,在?沈观衣看来便是默认。 岳安怡此人她多?少也听说过一二,出?了名的霸道护短,极其自我且难以相?处。在?上京,想与她结交之人不少,但畏惧她的人更多?。 前世她嫁进李家时也曾战战兢兢,甚至都想好了对?付岳安怡的法子了,结果最终也没有用?武之地。 “以你的性子,也不是做不出?来。” 沈观衣刚回神,便听到这样的话,她顿觉委屈,“我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你对?我有偏见。” 若是没有先前那些事儿,李鹤珣也不会这样以为,他瞧了一眼她无泪硬哭的神情,早已麻木,自顾自的抬步,往里间走去,“快些,已经迟了。” 沈观衣见人走了,顿时吸了吸鼻子,慢悠悠的抬手擦去莫须有的泪珠,端庄雍容,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 正堂中,两侧屏风以千年沉木而制,屋内并未熏香,却隐隐传来独属于岁月的味道,年近半百的美妇人坐在?上位,双手交叠于身前,面无表情的瞧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两人。 敬茶的规矩不算繁杂,只需要新妇跪在?婆母身前,将茶递上便好。 岳安怡安静的等着,不曾说一句话。 沈观衣余光打量着她,漫不经心的从?下人手里接过青瓷茶盏,落后李鹤珣一步,缓缓上前。 可就在?端着茶盏走近岳安怡之时,她突然晃了神,腿弯一疼,径直摔在?了岳安怡跟前! 茶水洒了一地,几乎一大半都倒在?了岳安怡缎面柔软的裙摆上,而剩下的则都泼在?了她的手上。 屋内乱成?一团,下人们面色苍白的去瞧岳安怡,就连李鹤珣的眸中也满是担忧,“娘。” “沈氏!”岳安怡猛地拍桌而起,并不理会替她整理衣衫的丫鬟婆子,大怒道:“你是对?我不满?” 到底是谁对?谁不满! 她如今是十?六不是四十?,腿弯怎会无缘无故的发疼酸软,还正正好摔在?岳安怡脚边! 其中若是没有缘由,她还当?真是白活这么些年了! 沈观衣转头对?上屋内丫鬟婆子们不怀好意的目光,随后冷笑一声?,低头扫了周遭一眼,在?不远处的软椅下瞧见了一颗指甲大小的东珠。 将东珠当?作暗器使,还真是大手笔。 沈观衣不期然对?上了岳安怡看来目光,她瞳仁深邃有神,泛着一丝精明。 方才是谁出?手的沈观衣并不知晓,但她曾经也做过命妇,登过高位,以岳安怡的身份,能留在?崇心院的丫鬟婆子就算不是心腹也都是她信得过的人。 眼下在?她的院子里使绊子,若说没岳安怡的首肯,沈观衣是一万个不信。 松香入鼻,臂弯处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李鹤珣将她扶起来,“可有受伤?” 他的目光从?她被茶水烫的已经发红的手背上掠过,眼底升腾起一丝恼意,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后,便将人护在?身后,看向一脸冷意的岳安怡,冷静道:“娘,她受伤了,有什么事可否容后再说。” “你这是在?怪我?” 岳安怡显然不想就这样算了,她扫过沈观衣手上的伤,一大片白腻中,那团红晕尤其扎眼,“这点伤晚些让大夫看看便是,眼下重要的是方才敬茶一事,沈氏,你说呢?” 不怒自威的气势是来自日积月累的权势堆叠,哪是一个方才及笄不久的小姑娘能与之比拟的。 但可惜了,沈观衣不是小姑娘,怎会当?真被岳安怡拿捏了去。 她就着李鹤珣握着她的手,如藤蔓一般攀在?他坚实有力?的臂膀上,下巴懒洋洋的搁在?李鹤珣的肩窝处,有一种不顾众人死活的娇媚。 除了她,没有一人的脸色是寻常的,其中岳安怡的脸色最是难看。 沈观衣缓缓掀起嘴角,岳安怡想做脸,给?她这个新妇下马威,那就试试,谁的下马威更厉害一些。 打蛇打七寸,人自然也是一样。 她柔弱无骨的靠在?李鹤珣身上,捏着嗓子开口,“澜之,我是不是快死了啊,头好晕,眼也花,我好难受……” 她眼中真真儿的噙着泪,将下巴抵在?李鹤珣的肩上,拿一双泪眼婆娑的眸子瞅着他,“澜之……” 岳安怡面不改色的瞧着,眼尾扬起一抹冷嘲,这般拙劣的谎言,她的儿子她自是了解,怎会任由她信口雌黄。 沈观衣见李鹤珣无动于衷,正要一头往他怀里扎的时候,腰肢上突然多?了一只大手,似乎当?真怕她站不稳将她拦腰扶住。 可就是这般巧,沈观衣正一头扎入他怀里。 于是在?旁人眼里瞧着便是李鹤珣伸手一勾,不顾场合的将沈观衣紧紧的揽入了怀中。 浅淡的松香扑鼻而来,沈观衣察觉到腰间的手一滞,但好在?并未放开。 她忍不住抬眸去看岳安怡,如她所料,岳安怡面如菜色,盯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般。 此时岳安怡着实气的连心尖儿都在?发颤! 若是今日之前有人告诉她李鹤珣会如那些纨绔子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妻子亲热,她只会嗤笑那人白日说梦,可眼下这般出?格之事当?真发生在?了她眼前时,她只能气的脑袋一阵阵的发晕。 岳安怡不是唐氏那等佯装凤凰的野鸡,哪怕被气的狠了,眼下依然能维持长辈的体面,只是那双眼里的情绪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不容置疑的道:“沈氏无德,不敬不孝,当?以李家家规处置,来人啊,掌鞭!” 第28章 “娘, 等等。” 岳安怡冷眸如刀,朝着李鹤珣扎去?,李鹤珣面色如常, “娘不问问阿衣方才为何摔倒, 便直接盖棺定论她不敬不孝?” 好啊,竟还当真敢帮她说话! 岳安怡对上沈观衣似笑非笑的得意模样, 刚压下的?怒火顿时升腾而起,“我处置她,与摔倒何干?” “长辈问话之时,她应当端庄肃正,而不是靠在男子身上散漫敷衍, 便这一条, 已经足够, 旁的?也无需再问!” “呵呵……”沈观衣突然低声笑了?笑, 眉眼弯弯,不害怕也不恼,她正欲开?口?,却猛地被?李鹤珣掐住了?尾指。 不算多用力, 却能察觉到他力道中的?制止。 沈观衣顿时不满的?抬头看他,可?李鹤珣身量极高,她便是抬头, 额头也只能堪堪触碰到他锋利的?下颌,“你干嘛~~~” 脖颈处呼出?的?热气勾的?李鹤珣眉眼一沉,娘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 将她得罪的?狠了?, 沈观衣日后在府中得不到什么好。 而眼下当着母亲的?面,她竟丝毫不曾收敛, 甚至变本加厉! 他恨不得将她锁在屋里?不见任何人,免得她总是胡闹,搅得人不得安宁。 李鹤珣薄唇微张,脸色淡的?出?奇,似乎在平静的?陈述着一个事实,“娘,她受伤了?,身子虚弱,恐承受不住家罚。” ‘噗嗤——’ 沈观衣确实没?忍住,在笑出?声的?瞬间埋首进了?李鹤珣怀中,势必不让正努力为她辩解的?李鹤珣瞧见。 李鹤珣:“……” 他离得近,自然是听见了?沈观衣的?笑声。 他面无表情的?低头瞧了?她一眼,见她也知晓此时笑出?声来不妥,心下稍安,安抚般的?捏了?一下她的?指尖。 还算有?自知之明,知晓此时若是拆台,神仙也难救她。 二人自以为那些小动作没?人瞧见,其实全被?岳安怡看了?个清楚,不但全都?看在了?眼里?,甚至以为他们二人无法无天,当着众人的?面搂搂抱抱便算了?,眼下还要?眉来眼去?,暗中调.情! 岳安怡一刻都?等不得,从下人手中接过鞭子,厉喝道:“李澜之,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鹤珣淡然道:“母亲的?教诲,澜之不敢忘。” “我看你不是不敢忘,是不敢承认!”岳安怡冷笑道:“她是身子虚,还是你想护着她想出?来的?由?头你心中有?数,既然如此,那你便来替她受罚。” 岳安怡自生下一双孩子后,几乎从未操过心,李鹤珣自幼乖顺知礼,与纨绔不沾半字,可?是近来他越来越不对劲,算上今日,光她瞧见的?便已有?两次失仪之举。 一次是在昨日婚宴上,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侧头与新妇低语,众目睽睽之下跟个心急的?毛头小子一般,简直丢李家的?脸! 然后便是今日。 她给沈氏做规矩,她不信李鹤珣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先前他不是也嫌沈氏无德,还让嬷嬷前去?教导?如今这才几日,他便摒弃了?先前的?规矩,将那女子护的?跟什么似的?,再这般下去?,恐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 岳安怡怒火沸腾,可?更令她生气的?却是鞭子挥下去?,却挥了?个空,没?有?打到皮肉不说,她李家刚娶进来的?新妇还满嘴埋怨。 沈观衣在鞭子落下来前,猛地将李鹤珣推开?,不悦道:“她要?打你便让她打?你这么听话,那怎么不听我的?话?” “就因为我不是你娘?” …… 李鹤珣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疏解复杂的?心绪,只能低声安抚道:“别闹。” “闹什么,你要?不要?看看现在是谁在闹?”说罢,沈观衣转头看向?岳安怡。 在岳安怡快要?维持不住的?脸面中,幽幽道:“作为主母,御下不严;作为长辈,迫害新妇,李鹤珣,你说,这样品行败坏之人,若按李家家规,又该挨多少鞭子?” “信口?雌黄,伶牙俐齿!”岳安怡看都?没?看她一眼,盯着李鹤珣道:“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李鹤珣自然知晓母亲生气的?缘由?是什么,无关沈观衣,而是在于他不够严以律己,是他陪着她胡闹让母亲失望了?。 他垂下头沉默不语,甘愿认罚。 沈观衣眨了?眨眼,对于这般认打认罚的?李鹤珣过于陌生。 前世那个连他父亲李诵年都?不放在眼中的?李鹤珣,会被?一个妇道人家左右? 首辅宠妻手札 第28节 ‘啪——’ 鞭子毫不留情的?挥下。 男人脊背挺直,神色未变,只有?身上的?青衣微颤,卷起一丝褶皱。 沈观衣微怔,看怪物一般的?看着他。 怎么就能由?着别人欺负呢,即便是爹娘,也不该任由?她打骂。 李鹤珣一声不吭,如同老?僧入定,第二鞭又落到同样的?位置,她听的?都?疼。 岳安怡一定是故意?的?! 莫不是在挑衅她? 就在第三鞭即将挥下之时,沈观衣伸出?手,稳稳的?握住那一鞭。 掌心火辣辣的?疼,但她其实感受不太到。 先前娇媚柔弱的?神色褪去?,她漫不经心的?歪着脑袋,对上岳安怡冷冰冰的?眸子。 岳安怡厌恶道:“放——” “娘。”沈观衣不经意?的?打断道:“要?不……我帮你打?” 岳安怡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在她愣神之际,沈观衣早就轻轻一拽,将鞭子从岳安怡手中夺了?过来。 岳安怡脸色惊变,“沈氏,你要?做什么?” 鞭子粗实有?力,抬起再甩下时,似乎能在空中听见有?力的?飒飒声,她试了?试鞭子的?力道,满意?的?点头:“自然是怕娘累着,替娘教训您的?儿子了?。” 李鹤珣向?她投来思索的?目光。 反观岳安怡,面目铁青,直接呵斥,“放肆!那是你丈夫,也是你能打的??” 她伸出?手,“拿来!” 到了?沈观衣手里?的?东西?,焉有?还回去?的?道理? 她扁着嘴,很是委屈,“娘,您就让媳妇为您尽尽孝心吧。” 岳安怡眼神唰的?一下冷了?下来,比先前她刻意?贴近李鹤珣时还要?冷上几分。 本就长得一副心术不正的?模样,心肠还如此蛇蝎! 她需要?这样的?孝心! “沈氏,不许放肆!” 沈观衣压根没?将她的?威慑放在眼里?,继续保证道:“您放心,我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说罢,她极其认真的?攥紧了?鞭子,手背上红肿的?烫伤为她增添了?几分别样的?威慑。 她愧疚的?看向?李鹤珣,眼尾耷拉着,“我会轻些的?,你若是疼便喊出?来。” 李鹤珣目光清泠的?瞧着她,眼中的?疑惑思索突然渐渐散去?,他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转眼又恢复平静,喉口?滚动,轻轻的?挤出?一个音儿来,“嗯。” “那我打了?哦。” “好。” 他回答的?毫不犹豫,沈观衣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李鹤珣该不会知晓她打的?什么主意?吧? 否则以他的?性子,怎会无动于衷? 但转眼一想,岳安怡方才掌鞭罚他,他连辩驳都?不曾便接受了?,想来在这事上也是个蠢笨的?,不知变通。 或许他也觉着自己该罚,谁来掌鞭都?一样。 沈观衣下巴微抬,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余光却一刻不离岳安怡。 果不其然,岳安怡几乎是咬着牙道:“此事可?从轻——” 她话音未落,鞭子便狠狠的?挥下。 岳安怡双目瞪圆,下意?识抬步去?拦,急切出?声,“住手!” 沈观衣看似对着李鹤珣下手,实际却在挥鞭之时微微偏离,鞭子落在李鹤珣身侧,擦过他的?衣衫,不曾伤着他半分。 若不是下手之时便没?打算真的?动手,以岳安怡出?声的?时机,沈观衣已然来不及收手了?。 所以眼下,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岳安怡收回方才迈出?去?的?脚,咬着牙,只觉终日打雁竟被?雁啄了?眼,让一个小丫头糊弄了?去?! “你早就知晓我会叫住你。” 沈观衣哪里?知道,不过赌一把罢了?。 赌岳安怡的?性子,赌她对眼下唯一的?儿子的?爱护之心。 哪怕她不动如山,眼睁睁的?看着她挥鞭,对沈观衣而言也算不得亏。 她最会使鞭子了?,怎么打人疼,怎么打人不疼,她比旁人了?解。 李鹤珣落在她手上,总归会少疼一些。 但所幸是,她赌赢了?。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归言从门外进来,拱手行礼后,犹豫的?看向?李鹤珣,“公子……” 归言自小便是在李府长大的?,平日里?李鹤珣若是在崇心院,归言向?来不会打扰,除非是有?要?事禀报。 李鹤珣看向?岳安怡。 岳安怡自然也知晓这点,沉默半晌,才总算点头,“你先去?,沈氏留下。” 李鹤珣欲要?说话,却骤然听见沈观衣笑着道:“好啊,我留在这儿陪娘。” “不可?。”李鹤珣察觉到沈观衣看来的?目光,却依旧不容置疑的?道:“娘,院中还有?事需要?她去?做主,更何况她手上的?伤口?还未上药,耽误不得。等改日我再带她来母亲跟前问安。” 岳安怡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见他一副不肯退步的?模样,疲倦如山海之势,突然袭来,令她无法喘息。 她略微抬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瞬,然后什么都?没?说,颓然的?挥手,任由?李鹤珣将人带走?了?。 屋内的?狼藉早已被?收拾好,摆设规整,矮塌上的?清茶冒着氤氲热气,岳安怡低头瞧着茶盏出?神,半晌后神色才逐渐聚拢。 “将唐枫叫来。” 第29章 伺候岳安怡多年的婆子抬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都没问,颔首道:“是?,奴婢这就去叫唐大夫。” 她嗯了一声, 注视着正堂之上高高挂起的匾额, 笔势雄奇、刚劲有?力的笔锋似要穿透薄薄的一张纸,将清正二?字刻出山河之势。 字如其人, 那是李鹤珣高中状元那年提下?的字,李诵年只瞧了一眼,便满眼挂在了正堂。 李鹤珣是?李家?唯一的嫡子?,也是李家能否继续安泰百年的希望。 “你说,我平日是?不是?对他疏于?管教了?是?不是?不够关心他?” 岳姑姑轻声道:“夫人对公子?自来严厉的紧, 何来疏于?管教一说。” “是?啊, 他自小便在我膝下?长大, 从前意儿还在时, 我或许对他冷淡了些,可意儿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会不关心他呢。” 但岳安怡又道:“可我若是?足够关心了解他, 怎么会早先?不知晓他竟喜欢这样的女子?。” 岳姑姑诧异道:“夫人是?说,公子?他对沈家?姑娘……” 岳安怡想起那些糟心事便头疼,“先?前我与他提过?退了沈家?这门婚事, 但他平日那般精明的人,却在我跟前装听不明白。” “他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也知晓他的性子?, 先?前家?里为他操心婚事的时候, 每次提起别家?姑娘,他不是?推三阻四就是?满嘴借口?, 次次理由不重样,但对上沈二?的事,却像是?突然成了哑巴,任圣上为之。” 岳安怡冷笑道:“若不是?这婚赐到了他心坎上,他能任由圣上作?践?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夫人说的是?。”岳姑姑叹道:“但奴婢瞧着少夫人性子?虽活泼大胆了些,但人不坏,对公子?也算上心,既然二?人已经成婚,夫人便由着公子?一次吧。” “由着他……”岳安怡缓缓阖上眼,“由着他被一个行事出格乖张的女子?拿捏吗?” 她抬起手,指腹在额角打着转儿,脸上闪过?一丝悔意,“也怪我,先?前没将这女子?放在眼里,没让人去查探一番。” “否则,便是?与天家?为敌,我也不会让她进门!” “夫人。”岳姑姑走到岳安怡身后,技法熟练的为她按压着穴位,轻声道:“奴婢知晓你向来心疼公子?,便看在公子?的面子?上,顺他一回吧。” 顺他一回吗? 岳安怡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不多时,下?人前来禀报唐大夫到了。 她沉吟片刻,将人叫了进来。 这头,李鹤珣与沈观衣出了正堂,沉吟道:“今日之事,日后不会再有?。” 沈观衣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扬着明媚的笑容靠近他,几近贴上他的身子?,李鹤珣只蹙了下?眉,并未躲开。 “你是?不是?要谢谢我?” 谢她? 李鹤珣看她一眼,“你想要怎么谢?” 沈观衣轻哼一声,“我要方才那个梳着双髻,穿着绿衫的小丫头在院子?里跪三个时辰。” 别以为她没瞧见,那些丫鬟婆子?中,就这丫头一直一声不吭的站在角落。 从前在她身边的护卫,也总是?喜欢站那个方位,或许是?能一眼将屋内情形尽收眼底,遇着危险能更快的护着主子?。 李鹤珣骤然想起什么,低头瞧了一眼沈观衣的手,“嗯,知道了,等会儿让大夫替你瞧瞧手上的伤。” 沈观衣以为自己怎么着也要再费一番口?舌,没曾想如此容易,她心情愉悦的牵起嘴角,“我就知道,你会对我好的。” 李鹤珣紧抿的唇不可抑制的上扬了一瞬,眉眼比墙外徐徐而来的风还要温和。 “你背上疼嘛?” “无碍的。”不过?两鞭罢了。 不多时,几人回了广明院,沈观衣知晓李鹤珣要去书房与归言议事。 从前他只要不是?上朝,几乎去哪儿都要带着她,但现下?她有?些困乏,正想找个借口?回屋,就见李鹤珣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踏进了书房,一言未发的将她阻隔在了门外。 首辅宠妻手札 第29节 沈观衣眨眨眼,瞌睡一下?醒了。 探春从不远处走来,看着小姐沉下?去的脸色,安慰道:“小姐,姑爷定是?有?要事相商,您别与他一般计较。” 她不想去是?一回事,但李鹤珣将她拦在门外就是?不行! 她不依不饶的道:“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难不成他在外头还有?些什么相好的,不敢让我听见?” 前脚她才帮他免去了责罚,眼下?才过?去多久,他便一声不吭直直的踏进书房。 怎么的,是?她身量不够高,所以他才瞧不见自个儿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还是?他昨夜刚娶回来的妻子?! 屋内,刚要坐下?的李鹤珣突然听见门外沈观衣没有?半分收敛的声音,“他若是?行得正,为何做贼似的躲进书房?” 李鹤珣莫名?看向归言:做贼似的?说我? 归言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盯着脚尖,不敢轻易开口?。 “小姐,姑爷不是?这种人,他定是?有?正事,您跟奴婢回去吧。” “我是?他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子?,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的事我知道一下?怎么了?” 沈观衣理直气壮的声音透过?缝隙传进来,听的李鹤珣额头青筋突突的跳。 他不知道方才还好好的沈观衣又突然发什么病,“让她回去。” 归言不动,李鹤珣看向他,“没听见?” “公子?,要不……您还是?自己去说?”归言讪笑道。 外面那位又不是?他夫人,他才不重蹈覆辙,成为他们二?人的博弈棋子?,被搬来放去还讨不到好。 李鹤珣看了他半晌,薄唇紧抿,最终什么都没说,起身去开了门。 沈观衣站在院中,委屈巴巴的拉着探春,嫣红的唇瓣张张合合,埋怨道:“莫不是?书房当真藏了人?这才不过?一日,他便腻了我——” 话音未落,沈观衣骤然听见木门打开的‘吱呀’声儿,睁着一双如水的眸子?看向站在门口?的李鹤珣。 李鹤珣面无表情的道:“谁又招你了?” “让你借题发挥,拿我撒气?” “我娘?还是?别的什么人。” 思来想去,他都觉着沈观衣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往他头上扣,定是?有?其缘由。 她睁眼说瞎话的时候还少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沈观衣便换了一副嘴脸,骄矜道:“你招我了。” 她向来直接,李鹤珣知道,所以并未怀疑她的话。 只是?他不明白,“因?为方才鞭罚一事?” 沈观衣哼哼道:“不是?。” 李鹤珣不解,除了那件事还能有?什么?明明方才回来时都还好好的。 “你进书房为何不带我?” 李鹤珣怔住。 他耐着性子?回道:“书房乃是?肃正之地,不可胡闹,更何况我与归言有?要事相商。” “哦,但你方才没说呀,我看你走的那么快,进去就将门关上了,以为你在里面藏了姑娘呢。”沈观衣俏生生的道。 “没有?姑娘。” 沈观衣直勾勾的看着他,“那你为何不让我进去?” 李鹤珣心中猛地升起一丝火气,可在对上沈观衣失落、委屈的眸子?时,又缓缓的压了下?去。 他长吸一口?气,又沉沉的吐出,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等事上,“归言,将屏风后的小室收拾出来给少夫人。” 说罢,他轻飘飘的看了一眼沈观衣,现下?可满意了? 沈观衣满意颔首,但说出的话比他方才的眼神还要轻飘飘,“不过?今日我有?些乏了,想回房歇息。” …… 李鹤珣捏着眉心的手一滞,眼神冷沉的看向她。 第30章 白烟蜿蜒如丝, 无声?的从鎏金香炉中缓慢升起,绕过桌案上巴掌大的?迎客松,飘向端坐在矮桌旁眉头紧拧的男人。 沈观衣翩然离去的身影在脑海中迟迟不散, 李鹤珣着实没想明白, 她闹那一遭图什么。 罢了,她能安顺下来便已然不易。 李鹤珣回过神来, 看向归言。 归言立马道:“公子,珍珠那边来信说对方已经上钩,问公子何时动手?” “暗哨呢?” 归言沉吟道:“撤了,珍珠说赵玦近来几乎日日去东宫见太子,但每次都会在宫门关闭前的?一个时辰离开?, 她问过宫门的?禁卫军, 查到赵玦是在宫门下钥时掐着时辰走的?。” “确定赵玦上钩后, 未免被人发现?, 属下便将暗哨撤走了” 李鹤珣沉默许久,看的?归言都忍不住心虚时,才平缓的?问道:“你觉着他这一个时辰做什么去了?” 归言回道:“属下觉着,他应当按照珍珠所言, 去了裕和宫。” 他又道:“裕和宫是冷宫,位置偏僻,赵玦选择去那处……苟且, 属下觉着一来一回,算上时辰,正好宫门下钥。” 李鹤珣问他, “裕和宫位置偏僻, 但离东宫与宫门却算不得远,对赵玦而言, 时辰上来回确实对的?上,但与他苟且之人呢?” “她可能在短短时辰内自西到东?” 归言沉吟道:“若是她提前去裕和宫等赵玦呢?” 李鹤珣眼底划过一丝冷嘲,“赵玦是什么东西,值得那人冒大不韪不说,还提前去等他?” “那——” 李鹤珣漫不经心的?抚平册子上的?皱褶,“更何况圣上这两日频频叫太医,身子亏空的?厉害,病症频发,以?她的?身份,这等关头去与赵玦苟且,不要命了?” 归言双目瞪大,不敢置信,“公子的?意思是,赵玦苟且的?那人不是——” 李鹤珣应了一声?,垂眸随手翻开?一本册子,瞧上去似乎并无意外。 但归言却不如李鹤珣这般淡定,他知晓公子等这日等了多久,所以?今日得到珍珠的?消息时他才会那般激动,前来禀报。 可眼下却告诉他,时机还未到。 难怪公子没有半点高兴的?意味,他失落的?垂眸,猛地单膝跪地,咬牙道:“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 李鹤珣头也没抬,“起来吧,这事本就不易,也怪不得你们。” 他不但没起身,还将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抬头看向李鹤珣,“不,是属下没有再三确认便让暗哨撤离,害二公子不能……” ‘啪——’ 册子被李鹤珣丢在桌案上,打断了归言后面?的?话?,归言不躲不避的?看着李鹤珣。 李鹤珣转头瞧他,瞳仁轻颤一瞬,片刻后又恢复如初,只是言辞之中带了些狠厉,“本官说过,一定带他回家,你不信本官?” “公子……”归言口中发苦。 “退下。” 归言看着李鹤珣继续低头处理手中事务,眼眶突然有些发酸,“公子……” “我说,退下!”他攥着折子的?指尖没有一丝血色,向来挺拔的?脊背略微弯曲,如同一张紧绷的?弓,随时都会从中间断裂。 归言抿着唇起身,见李鹤珣面?色略微苍白,神色从容,仿佛方才因李鹤意反应极大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知晓公子向来喜欢将情绪藏在心里,所以?那句在心中辗转多年的?话?他一直不曾说出口。 四年了,公子该放下的?,就像老爷夫人一样。 朝臣成?亲可以?休沐三日,期间李鹤珣在百忙之中陪沈观衣回了门。 唐氏与沈观月安分?守己?并未作妖,沈观衣觉着都是她先前将这二人收拾服帖了,才让她的?回门如此平顺。 只是唯一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李鹤珣似乎有忙不完的?事务,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甚至昨日回门回来后,听归言说他在书房忙到半夜,便就近睡下了。 今日是他休沐的?最后一日,却仍旧不见人。 沈观衣百无聊赖的?用?筷子戳着八宝鸭的?酥皮,她并不在意李鹤珣在做什么,只是这样的?日子有些过于无趣了。 探春小心翼翼的?将筷子从沈观衣手上夺走,沈观衣顿住,转头看她。 探春陪笑?道:“小姐,唐大夫说了,您的?手需要养着,您要吃什么,让奴婢喂您就好。” 她顺着探春的?视线看去,手背上的?红晕依旧有些肿,最外圈那一层细小的?凸起,如同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看的?沈观衣厌烦不已。 疼倒是不疼,就是丑。 她低头瞧了一眼桌上的?晚膳,突然道:“探春,我想吃香满楼的?百醉鸡了。” “啊?”探春瞧了一眼湛蓝的?快要沉下去的?天色,犹豫道:“小姐,天色不早了,要不咱们明日……” 话?音未落,沈观衣便利落的?起身朝外走去,“什么明日,我今日就要。” 探春愣了一瞬,连忙追上去,使出一劝二顺三撒娇的?绝招。 “小姐,厨房那边已经将晚膳送来了,奴婢明日再陪您去好不好?” “那是晚膳吗?除了八宝鸭还有些看头以?外,其他的?清粥小菜也敢送来,堂堂李家,连点像样的?饭菜都没有?” 探春沉默了一瞬,知晓小姐惯是随着性?子,别?说她此时只是想吃百醉鸡,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今日也非要想法?子捞着不可,便是捞不着,也定要作弄一阵。 但万一呢,小姐也不是没有听劝的?时候,只是这样的?时候,似乎大概也许……她想不起来。 探春小跑着跟在沈观衣身后,陪着笑?,“小姐说的?是,这些寡淡的?东西哪能进您的?肚子,您不就是想吃百醉鸡嘛,奴婢这就去给?您买回来。” 沈观衣脚步一顿,犹豫了,可转眼一想,从前宁长愠派人给?她送来的?百醉鸡是命人在刚出炉的?时候快马加鞭,用?炭火温着,才能令味道不散,肉质不散,入口正好。 首辅宠妻手札 第30节 眼下她虽然就在上京,香满楼也位于闹市,离李家算不得远,但…… 不等沈观衣想出个结果,探春连忙趁机抱住她的?手臂,讨好道:“小姐,奴婢腿脚很快的?。” 沈观衣侧头瞧了一眼她略有肉感?的?小脸,正欲开?口却骤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少夫人?” 沈观衣抬头瞧去,归言自假山石旁的?拐角处走来,风吹叶落,不过片刻,一道青色长衫的?衣角从自他身后显现?,李鹤珣身姿挺拔,略一抬眸便瞧见了她。 李鹤珣目光朝着她身后瞧去,“怎的?没用?膳?” 探春:“这些膳食——” “在等你啊。”含着笑?音儿的?声?音盈盈而出,沈观衣瞧了探春一眼,探春猛地闭了嘴。 李鹤珣看了一眼探春,随后对上沈观衣的?笑?眼,沉默了一瞬,“嗯,用?膳吧。” 长靴跨过青石路之间的?缝隙,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屋内。 探春左右瞧了一眼,看向沈观衣,在等她发话?。 “还不去?”白嫩的?指尖懒散的?将滑至臂弯的?轻纱勾起,沈观衣慢悠悠的?朝着屋内走去。 踏进房门时,李鹤珣正在净手,他接过下人递来的?绢帕,连指节缝中的?水渍都擦拭的?一干二净。 沈观衣大概能猜到他这些时日在忙什么。 上辈子他既要忙着对付那些人,又要替她收拾沈家,说李鹤珣是在以?一己?之力对付上京权贵也不为过。 但他后来赢了,将那些人拉下马,将自己?送上了一去不回的?奸佞道路。 “怎的?不吃,不合胃口?”李鹤珣停下筷子,看向沈观衣。 她目光灼灼的?瞧了他半晌,不曾动过一口,李鹤珣觉着,只瞧着他并不能饱腹。 沈观衣悠悠点头,指着其中一盘凤尾,颇为嫌弃,“三日了,家中的?厨子是只会做这些吗?” 李鹤珣并不怎么在乎口腹之欲,所以?并不曾注意到这些,眼下见沈观衣不喜,便看向一旁的?婢女阿莺,“吩咐下去,菜色两日一换。” “是。”在屋内静候的?阿莺顿时施礼退下,按照李鹤珣的?吩咐去了厨房。 阿莺走后,沈观衣见李鹤珣看来,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慢悠悠的?在桌上敲打着,“我让探春去香满楼买百醉鸡了。” 李鹤珣对此没说什么,目光忍不住看向她一刻不得安宁的?手,“伤好了?” “没有呢。” “那就少动弹。” 李鹤珣重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用?膳。 ‘叩——’沈观衣指尖一顿,停在桌上。不过半晌,又清脆的?响起。 李鹤珣悠悠看了一眼,并未说话?。 晚间,沈观衣心满意足的?用?完探春带回来的?膳食后,李鹤珣已然坐在桌案前看书了,她慢悠悠的?让探春与阿莺将珠钗卸下,去了浴房洗漱。 待她再回房时,屋内的?淡香中夹杂着一丝苦味,她撩开?纱帐走进内室,一眼便瞧见了放在桌上的?药碗,棕黑色的?药汁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沈观衣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看书的?李鹤珣,她的?目光几乎刚看过去,李鹤珣便头也不抬的?道:“你的?。” 她莫名道:“大夫说我的?手伤无需喝药。” 一旁的?人解释道:“回少夫人,这是夫人让唐大夫特意为夫人开?的?方子,说是对女子生养有好处。” 沈观衣这才看见说话?之人是岳安怡房中的?岳姑姑,她说送来的?药对生养有好处,但她不喜欢喝药。 她抿着唇挪到李鹤珣身边,一头扎进他怀中,方才沐浴后的?发丝还湿漉漉的?,浸湿了他肩上的?衣衫,少女的?馨香与发油的?花香交织,令人目眩神迷。 屋内还有旁人在,像什么样子! 李鹤珣蹙眉,斥责之言到了嘴边,还未出口便听见沈观衣转着音儿道:“夫君~~~” 如同叫了千万次一般的?熟稔,勾的?人三魂齐飞。 李鹤珣呼吸一窒,耳尖滚烫,那些干瘪的?话?如数堵在了喉口里,最终只能化为一道轻轻的?回应,“嗯?” 第31章 “我不?想喝药。” 她?毛茸茸的脑袋在李鹤珣跟前蹭了蹭, 随后微微抬头,只露出一双眼?睛瞅着他。 湿漉漉的碎发散在她的两鬓与额前,凌乱中那双水波粼粼的眸子异常明亮, 叫人心软。 李鹤珣指尖微动, 有些痒意,他放下书册, 别过头,没有忘记宁长愠先前的那番提醒,只好硬声道:“那药对你身子好。” 岳姑姑连声附和,“是啊少夫人,这药中可有不少名贵药材, 是夫人的一片心意。” 沈观衣不?信, “先前她?明明恼了我, 怎会突然?给我送来补身子的药?” “少夫人多虑了, 夫人不?曾恼少夫人,更何况这两日公子接连去?陪夫人用膳,话里话外都是在替少夫人说话,夫人便是铁石心肠也?早就被公子捂化了。” 沈观衣侧头看向李鹤珣, 只见他轻咳一声,并未回应岳姑姑的话,从容的道?:“娘也?是一片好意。” 比起喝不?喝药, 眼?下更令她?好奇的是李鹤珣去?岳安怡跟前替她?说话了? 所以前两日他并非是忙的不?回来用膳,而是去?陪岳安怡了。 若不?是她?与李鹤珣已经相处些时日了,压根不?会信他还有这等耐心。 想必这碗药便是他用口?舌换来的岳安怡不?计前嫌的态度。 其实若不?是岳安怡故意招惹她?, 她?也?不?会与岳安怡多计较。 半晌后, 沈观衣默不?作声的下了榻,微微蹙眉, 屏着呼吸,一鼓作气将药吞进了肚子里。 嫣红的唇瓣微张,小口?喘着气,岳姑姑给她?递来一枚蜜饯,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临走时说了一句,“夫人说了,这药至少要喝一个月,若少夫人期间有孕,记得派人来告诉夫人,届时便将药停了,毕竟再好的补药也?免不?得会影响孩子。” 沈观衣先是听见还要喝一月,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可下一瞬,又骤然?听见了孩子二?字。 苦涩中还带着腥甜的味道?令她?有些发呕,但从岳姑姑的话来看,这药似乎能助孕。 她?将呕意咽下,眸底升起一丝怅然?。 前世,她?与李鹤珣到死都没能有孩子。 她?知晓是自己的原因,不?小心被沈家?算计,伤了身子,之后便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但这一世沈家?伤不?了她?,所以…… 她?突然?目光灼灼的回头看向李鹤珣,那个男人正慢条斯理的整理桌案上的书册,清隽无暇的脸在烛光下多了一层暖意。 李鹤珣从浴房回来后,屋内阴沉黑暗,只燃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想必是沈观衣给他留下的灯烛。 她?没等他,便睡了。 李鹤珣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但想来应当是前两日他都歇在书房,沈观衣并不?知晓他今晚会回房的缘故。 屋内寂静的只能听见他轻缓的脚步声。 李鹤珣掀开床榻外放下的纱帐,与以往不?同的淡香扑面而来,令他微微有些晃神,骤然?想起了洞房那夜。 他抿着唇,适应了黑暗的眸子瞧见了薄被下鼓起的一团,如山丘般,自中间凹下,那是女子纤细柔软的腰窝。 李鹤珣垂下眼?,和衣躺下,双手规矩的放在小腹前。 床榻算不?得小,所以他躺在床沿边时,与沈观衣之间便像是隔了个人一般。 呼吸浅浅,李鹤珣缓慢阖上眼?。 不?多时,身旁突然?传来动静,如猫儿般,一双小手轻柔的覆在他胸前,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唇,痒的人头皮发麻。 李鹤珣赫然?睁眼?,耳边顿时传来沈观衣勾人的声音,“夫君~~~” 淅淅沥沥的细雨突然?落下,窗棂上顿时雨点斑驳,嘀嘀嗒嗒惊扰了一室宁静。 “怎的还没睡?”李鹤珣声音有些发沉。 细长的指尖点在李鹤珣衣襟的开合处,又轻又缓的画着圈儿,“自然?是在等你啊。” 他顿时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半晌后,声音清冷的像是窗外的雨,“沈二?,时辰不?早了。” “我叫娓娓。” 沈观衣似是听不?出来他话中的婉拒之意,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饱满的胸脯紧紧的挨着李鹤珣结实的臂膀,“娘亲都是叫我娓娓的,夫君,你也?叫我娓娓嘛~~~” 娓娓…… 在心中唤出她?的小字后,如同被猫儿抓一般,又疼又痒的,李鹤珣顿时蹙眉,“好好说话。” 被他握在掌中的手不?安分的挠着他的掌心,“你叫一声我听听嘛。” 李鹤珣不?说话,握紧了她?的手,让她?半点不?能动弹,沈观衣便又自顾自的道?:“夫君,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喜欢女孩儿啊?” “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话音落下,嫣红的唇若有似无的从男人的领口?擦过,令李鹤珣身子骤然?紧绷。 她?向来直白,连内心深处的欲.望都可公之于众,没有半分隐藏。 但李鹤珣仍旧有些不?适应沈观衣的直白。 黑暗中,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眼?下呼吸沉重?,掀开薄被便要起身。 “李鹤珣!” 少女恼怒的声音自身旁传来,他掀开被子的手骤然?顿住。 “你是不?是讨厌我。” 她?此时的声音像是窗外暴露在雨下的娇花,尽管焉巴巴的,却仍旧能感知到其中的生命力?,“今日你也?听见了,若我有了孩子,便可以不?用喝药了。” 所以她?是为了不?喝药才…… 李鹤珣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甚至有一瞬的迷茫。 “你既不?愿与我同房,那你娶我做什么?” 沈观衣气的口?不?择言,俨然?已经忘记在嫁入李家?前,她?所要的只是相敬如宾。 首辅宠妻手札 第31节 李鹤珣察觉到沈观衣生了恼,几乎每次她?一恼,最终头疼的都是他。 沈观衣行事乖张大胆,甚至没有半点道?理可讲。 但她?方才的话也?令他反思了一瞬,行房虽不?易过多,但却是夫妻之间的义务,为何到了沈观衣这儿,他便如此抗拒? 是因为宁长愠的那番话吗?还是…… 李鹤珣眸光一紧。 还是他怕引以为傲的冷静矜持在沈观衣这儿溃不?成军,成了一个笑话。 一晌后,他垂下眼?睫,淡淡问?道?:“你今日可累了?” 沈观衣靠着床脚,双腿屈膝,将被子抱在腋下,没好气的道?:“不?累!” “好。” 沈观衣扁着嘴,只觉自尊受挫,恨不?得挠花李鹤珣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他凭什么对?她?无动于衷! 凭什么她?都如此主动了,他还能将她?推开! 沈观衣气到炸毛,死死的揪着被子,明知黑暗中看不?清,却仍旧目光如刀的盯着那道?如松如竹的背影。 总有一日,她?也?要让李鹤珣尝尝这种滋味不?可! 脑海中的种种报复还未凝成计策,沈观衣的手腕便被人紧紧扣住,下一瞬天旋地转,刚惊呼出一个音儿,唇便被人封住。 她?瞪大了眸子,只觉一抹冰凉温柔又不?失霸道?的在她?唇上辗转。 她?气呼呼伸手想要将人推开,却在半空中被他握住,高高的举过头顶按在枕上。 交合的双唇微微松开,银丝从中断裂,落到沈观衣殷红的唇瓣上。 李鹤珣的身子并未退开,垂眸盯着那张方才被他肆虐过的地方,嗓音喑哑,如同一个好学的学子,“是这样吗?” “时辰不?早了,我乏了。”沈观衣咬着牙,方才因他升腾的恼怒还未褪去?。 温热的呼吸彼此交融,李鹤珣浅声道?:“那我……快些。” 沈观衣挣着手,瞪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还未出口?的话又被封在了唇里。 她?被亲的有些晕乎乎的,待她?再回过神来时,腰窝一凉,衣衫半褪。 不?过片刻,只剩春帐旖旎,一室缠绵。 雨下了一夜,广明院叫了三次水,直到子时雨才赫然?停下,院里的动静也?渐渐平息消散。 寅时。 公鸡啼晓,床榻上的男子略微掀起眼?皮,酸麻的臂膀令他忍不?住低头看去?,少女不?着寸缕的窝在他怀中,露在外面的藕臂上红点斑驳,暧昧至极。 三日休沐已过,他今日要起身上朝。 手臂刚动了一下,怀中的少女便忍不?住贴紧了他一些,薄被从她?肩上滑落,露出胸前被‘摧残’后的痕迹,李鹤珣别过脸,将手臂从她?的脖颈下抽了出来。 少年红唇微张,嘤咛一声,顿时令李鹤珣想起了昨夜不?可抑制的疯狂。 他只睡了一个时辰,眼?下头疼欲裂,想起那等事,额头更是忍不?住青筋直跳。 也?不?知道?沈观衣是从哪处学来的玩意儿,姿势怪异,毫无廉耻可言! 情.欲褪去?,便只剩下阵阵不?可言说的羞恼。 果然?规矩不?可废。 他眉目一拧,将仍在酣睡的沈观衣从床上薅了起来,“沈家?不?曾教过你晨起时的规矩?” 丈夫上朝,妻子应当起身伺候梳洗。 “沈观衣。” 沈观衣柔软无骨的靠在他肩上,呼吸均匀,不?像要醒来的样子。 李鹤珣薄唇紧抿,口?中振振有词的说着事关规矩礼法的道?理。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一而再的被人打破,他不?适,也?不?认同。 沈观衣耳边嗡嗡作响,脑袋昏沉的掀起眼?皮,在瞧见李鹤珣冷漠的眉眼?时,以为还在那档子事里,她?压下不?耐,迷糊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差不?多行了啊,再闹我就要生气了。” 说罢,她?又往他怀中钻了钻,手臂挂在他的脖颈上,下意识去?揉捏他白皙的后颈,嘤咛了一声,“腰还疼着呢。” 裹着规矩礼法的声音戛然?而止,李鹤珣身子僵硬,嘴角平直,忽地想起昨夜沈观衣哼哼唧唧的哭了半晌,眼?下也?才刚睡过去?不?久。 他深吸一口?气,方才因羞恼而升腾起的怒意渐渐消散。 半晌后,他低头瞧了一眼?再次睡过去?的少女。 闹得倒是凶,可真真到了时候,又哭着喊着拒绝。 李鹤珣动了动唇,终是什么都没说,将人小心翼翼的重?新放回床榻,自个儿起身。 梳洗一番之后,时辰已经不?早了。 襕衣加身,他拿好折子便要出门?,余光透过纱帐的缝隙瞧见了一抹搭在床沿的白腻。 李鹤珣顿时蹙眉,上前将沈观衣的手臂放入被中,末了又轻柔的替她?捏好被角,抬眸时正好对?上她?白净的小脸,眉目顿时柔和了几分。 他挺直身躯,将帷帐放下,正要转身去?上朝之时,突然?听见一道?婉转的嘤咛,“哥哥……” 第32章 沈观衣是在近辰时被探春叫醒的。 朦胧之中探春伺候着她洗漱, 见?她将醒未醒的模样,探春提醒道?:“小姐,前两日?夫人免了您两日?请安, 今日怎么说都得去了。” 沈观衣有些烦, 没睡醒便更烦了。 她拧着眉,双眸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细缝儿, 嗓音还有些沙哑粘腻,“将我的琴抱来?。” 她得?弹一曲儿,醒醒神。 眼下正值夏日?,也就早晚才会有丝儿凉意,沈观衣坐在李鹤珣晚间喜爱看书的窗棂前, 微风徐来?, 裹着清香的湿意弥漫。 昨夜下了雨, 半夜才停, 房檐上的水还未干,顺势而下,落在积满雨水的石缸里,发出清脆的嘀嗒声。 下人将琴抱来?后, 沈观衣低头抚琴,琴声流淌清泠,如窗外被雨洗过的风, 驱逐一夜过去的倦意。 探春瞧着在广明院伺候的几人纷纷怔住,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她的眼底不由?得?蔓延出一丝得?意。 让他?们平日?总觉着小姐除了那身皮囊没有半点可看, 如今可瞧见?了? 怕是姑爷都比不上她家小姐的琴艺。 探春心?情甚好, 一边为沈观衣梳妆,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周遭的下人。 原来?扬眉吐气?这四个字, 令人如此愉悦。 沈观衣指法娴熟,先是弹了些平日?里常听的曲儿,之后她便?没了耐心?,随心?而动,琴声乱七八糟却又能品出别样的滋味。 待琴声停止,探春已然为她梳好头髻,左挑右选,选了一支较为端庄的云扇珍珠步摇插入发间。 门外天□□亮,沈观衣瞧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抬手?摸了摸探春替她梳好的妇人髻,竟生出了一丝阔别已久的怅然。 她回过神,捏着帕子抬步离开,“走吧。” 给岳安怡问安去。 沈观衣前后两世,给人问安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都是别家妇人来?给她问安,还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兴致。 崇心?院外栽着几棵梅树,还没到时节,瞧上去只有零星的几簇绿叶。下人在院中洒扫,窗棂上隐隐能瞧见?在屋内左右行走,忙碌的乌影。 知晓她来?请安,岳安怡没出来?,派了岳姑姑来?打发她。 “少夫人,夫人近来?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您啊,日?后若无事?,便?不需要来?请安了。” 还有这等好事?? “岳姑姑,娘免了我的早礼,莫不是因?为夫君前两日?与娘说了些什么?” 岳姑姑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身子微倾,伸手?挡着嘴角,小声道?:“少夫人,这事?儿还真是被您说中了,但夫人叮嘱过奴婢不要外传,所以……” 沈观衣嘴角缓慢的牵开出一丝笑意,“姑姑放心?,我不会说的。” 她犹豫片刻,这才嚅嗫着唇道?:“前两日?公子因?少夫人的事?将夫人气?着了,奴婢没怎么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大概知晓是少夫人行事?做法的原因?,后来?公子走后,奴婢进去伺候才听夫人说,是公子拒了夫人想要管教少夫人的念头。” 沈观衣本觉着以李鹤珣的性子,能为她说情已然不易,没曾想他?竟会做到这等地?步。 可先前他?找来?嬷嬷不也是想要教导她,眼下让她亲娘来?,他?又拒了? 所以他?到底是不想让她被旁人约束,还是不想岳安怡受累? 岳姑姑继续道?:“奴婢看的出来?,公子待少夫人定是有情意的,这些年公子从未忤逆过夫人,唯有在少夫人的事?情上,公子不愿让步,所以夫人才被气?的狠了。” “若是如此,娘不会怨我吗?怎的还送来?补药?” 沈观衣到底觉着岳安怡应当不是这般容易妥协的性子。 岳姑姑叹道?:“少夫人应当知晓二公子的事?情吧。” 李鹤意? 沈观衣颔首,又听岳姑姑道?:“自二公子离世后,夫人便?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公子身上,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心?疼公子,便?也会因?为公子而怜惜少夫人。” 是如此吗? 沈观衣自崇心?院离开时仍在想着岳姑姑的那些话?。 但若不是如此还能是什么,总归不能是怕了,特意讨好她吧。 “小姐,咱们回去吗?” 沈观衣抬眸看了一眼大亮的天色,“备马车,听曲儿去。” “啊?” “啊什么啊,你家小姐我都几日?没出府了,再这样下去我都快长毛了。” 寻艺坊白日?里客人不多,唱的也都是一些清净雅气?的缠绵之曲,只有到了夜里,灯火通明之时,才会显出这座艺坊的奢靡艳绝之处。 沈观衣喜欢白日?的曲儿,前世也常常是白日?来?此。 首辅宠妻手札 第32节 她本欲在一楼寻个坐处,但探春认为此举不妥,好说歹说的要她去厢房坐着。 瞧着周遭零星几人隐隐看来?的目光,沈观衣勉为其难的应了。 她不喜欢厢房,终归其因?是因?为瞧得?不够清楚。 旁人听曲儿听的是音,但她喜欢瞧唱曲弹琴之人当下的神情、意境。 沈观衣不情不愿的被探春扶着踏上台阶,一层至二层的台阶修建于拐角,她刚行至转弯处,便?骤然听见?停滞片刻的琴音一勾,如霜华冷月,与先前的意境全然不同,沈观衣怔住,下意识抬头看去。 云台之上的姑娘梳着垂鬓分肖髻,模样清绝,年纪瞧上去不大,她垂头认真的抚琴,似乎听不见?旁的喧闹,指法娴熟流畅,只是琴音中总是萦绕着一丝怨天尤人的哀愁。 “小姐,这首曲儿奴婢怎么觉着有些耳熟?” 沈观衣目光灼灼的盯着台上的人,嘴角勉强弯起一丝弧度,“是有些耳熟。” 探春蹙眉思索了一番,电光火石间她突然震惊道?:“那姑娘弹的是折柳!” 似探春这般听曲儿都会睡着的人都能记着娘亲当年的折柳,她又怎会忘? 沈观衣如同入定了一般,只有双脚麻木的朝着云台走去。 探春怔住,“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沈观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屏息凝气?,心?跳如鼓,生怕惊扰了上面的人,将她吓走了。又怕这只是她的梦,一吹便?散了。 探春不知道?,娘亲抚琴之时有一个习惯。 尾指总是会往上翘着,那姑娘无论姿势还是抚琴的专注,与娘亲都一般无二。 更?何况,她们二人就连眼窝上的一点红痣都长在相同的地?方?。 沈观衣看的有些痴迷,俨然听不见?身边探春的声音,脚步虚浮的朝着云台走去。 “沈观衣,你怎么了?” “沈观衣!” 直到手?臂被人狠狠一拽,她才猛地?回过神来?,眼神清明了一瞬,这才看清她身前横了一把梨花木凳,方?才若直愣愣的往前走,定会摔个结实。 她后怕的松了口气?,回头看向拽着她的人。 他?剑眉紧拧,脸色看上去虽然有些憔悴,却依然不减清隽。 那句你怎的在此处被沈观衣咽了回去,她险些忘了,寻艺坊是宁长愠的地?方?。 她慢悠悠的回道?:“我来?,听曲儿呀。” 随之目光越过宁长愠,看向云台上一曲终了,准备抱着琴离开的姑娘,“你知道?她是谁吗?” 这头,李鹤珣从宫门出来?,归言正在马车前等着他?。 李鹤珣掀袍上了马车,从旁的小屉里慢条斯理的拿出一本游记,正要翻看,突然想起什么。 早晨她无意识呢喃的那句哥哥如蚊蝇般扰了他?许久,他?不曾知晓她有哥哥,也没听说她与沈家哪位庶兄关系亲近。 李鹤珣薄唇轻动,欲言又止。 马车平稳前行,白亮的光从小窗透了进来?,照在他?修剪整齐的指甲上,他?抬眸瞧了一眼天色,忽然问了句,“她可起身了?” 眼下已快近午时,总不能还在床上赖着。 归言道?:“少夫人起了。” 李鹤珣将书册翻到来?时路上瞧见?的那一页,刚看了两行,发觉归言迟迟没有下文,不由?得?抬眸去睨他?,“然后呢?” “然后少夫人去了夫人那处请安,夫人没见?,还说以后都不用?去了。” 手?指微顿,将书册合上后,李鹤珣抿着唇道?:“她怎么样?” 对于沈观衣,李鹤珣有些拿不准。 不知她会因?此事?而高兴,还是会因?母亲没见?她而闹脾气?。 毕竟上次书房一事?,他?仍旧觉着沈观衣脑袋里的想法,不能以常人的目光看之。 归言将从下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一一告知,“少夫人看上去与往日?一样,从夫人院里出来?后便?和探春听曲儿去了。” “听曲儿?”李鹤珣咻然蹙眉。 “是啊,眼下快午时了,少夫人应当饿了,咱们要顺道?过去接少夫人回府吗?” 李鹤珣看向归言,半晌才道?:“你让本官,去接她回府?” 归言觉着,公子想说的应当是:本官天不亮就起身上朝,她一个悠闲听曲儿的,还要本官去接她? “公子,据属下所知,少夫人出嫁前也总是出去听曲儿,一听便?是一日?,太阳落山才回府。” 意思便?是,若不去,少夫人恐怕得?那时才会回府。 “况且属下也许久不曾听曲……” 话?音未落,李鹤珣便?幽幽看来?,归言顿时闭了嘴。 马车内安静的出奇,一路上归言都不敢再多说一言。 直到马车驶入东街,快要回府时,归言才看见?李鹤珣将书册放回小屉,揉了揉眉心?道?:“你想听曲儿?” 啊? 归言连连摇头。 李鹤珣看了他?一眼,他?神情一顿,左右摇晃的脑袋变成了捣蒜,连连颔首。 “念你近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官允了,去寻艺坊。” 归言:…… 第33章 沈观衣有些烦。 她知晓自己现下的情绪有些不太对, 但?她记着上次和宁长愠说的应当够清楚了。 与?她纠缠没有好处,哪怕是眼下这个看上去纯良无害的李鹤珣,宁长愠也不定斗的过他。 他若想要求些别的, 沈观衣总能想法子给他。 但?是要她, 不行。 宁长愠瞧见她眼尾耷拉着,目光游离的望着云台, 就是不看他,哪能不明白她恼了。 咽下嘴里的苦涩,宁长愠收回?了令她为难的目光,与?她拉开了些许距离,轻声道:“方才那?个曲娘, 你不是想打听吗?” 敲打着脸颊的指尖赫然停住, 沈观衣歪头看向他, “你愿意说了?” “本也没有不愿。”宁长愠抿了一口茶, 眉头轻蹙,显然不太喜欢这?略微苦涩的味道。 他放下茶盏,缓声道:“她是前些日?子买进来的曲娘,从前在?漳州那?边卖艺为生, 身份背景很干净,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怎么,喜欢?”宁长愠掀起眼皮看她。 他似笑非笑的道:“你若喜欢, 我把她送去伺候你。” 探春忍不住道:“不行,我不同意!” 她眼巴巴的看向沈观衣,“小姐, 是奴婢一个人不能伺候您吗?” 沈观衣本也没想将人小姑娘买来做丫鬟, 她并不理会?探春,看着宁长愠道:“我身边不缺人。” 宁长愠颇为可惜的啧了一声。 原本还想着沈观衣喜欢, 他便将那?人带来耳提面命一番,日?后说不定还能发展成他的耳目,眼下看来这?法子使不了了。 “那?你瞧瞧这?里的人,喜欢哪个带走就是。” 沈观衣抿着唇,昵了他一眼,“你怎的跟个人伢子似的,我像是缺人伺候?” “成,反正我如今的好心在?你那?儿看来都是别有用心,我啊,也不费这?个心神了。” 宁长愠嗤笑一声,“日?后你若是缺衣少?食,便去寻李大人的晦气,也别找我这?个兄长了。” 他漫不经心的起身往后厨走去,瞧上?去倒像是与?寻常无?二。 探春问道:“小姐,您不会?真挑一个人回?来和奴婢分羹吧?” “想什么呢,你当我身边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那?世子那?边怎么办?奴婢方才瞧世子的意思是与?您怄气呢,您若是带个人走,他——” 沈观衣看向探春,认真道:“探春,你家小姐我如今嫁人了,除了你家姑爷,无?需管别的男子。” 探春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忍不住道:“可是小姐,您也没管姑爷啊。” “姑爷恼的时候,您似乎比他还恼,姑爷不恼的时候,您便对着他恼。” “你是李鹤珣的丫鬟还是我的丫鬟?”沈观衣不乐意了,嘟囔着,“怎的帮他说话呢。” “姑爷!” 沈观衣猛地看向她,板着脸,“你再说一遍。” 探春怔愣一瞬,随后着急的指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两人,“不是,小姐,我是说姑爷来了。” 沈观衣顺着探春的视线看去,她大剌剌的指着人家,任由是谁都很难不注意到她。 果不其然,李鹤珣的目光悠悠看来,那?一幅清正不阿的模样,宛如和尚闯进了秦楼楚馆,格外?显眼。 “完了完了,姑爷定是来抓您的。” 沈观衣:? 她莫名?看向一脸担忧的探春,不明白,“抓我做什么?我可有犯事?” “您老?一个妇道人家,大庭广众的来听曲儿不说,还坐在?四处都是人的大堂,上?京夫人们便是喜欢听曲儿,也大多是将人请回?府中?,关着门自个儿听,您倒好,新婚几日?便来了这?处。” 探春与?沈观衣入京一月有余,那?些规矩行事她也打听了个七七八八,眼下俨然是觉着沈观衣这?样不妥。 其实前世她也是后来当上?摄政王妃时才行事大胆了些。 刚嫁给李鹤珣那?些时日?,她与?探春口中?所说的上?京那?些夫人,并无?不同。 但?一月前她还是摄政王妃,尽管眼下身份不同,但?十多年的习性总是难以在?一时之间转圜的。 首辅宠妻手札 第33节 更何况,听曲儿罢了,沈观衣并未觉着有什么。 归言行至沈观衣身前,探春看了一眼并未过来的李鹤珣,犹豫道:“姑爷不过来坐坐吗?” 李鹤珣襕衣未退,那?身官袍总是扎眼的,况且公子本就不是来听曲儿的,坐什么坐! “少?夫人,时候不早了,您什么时候回?府?” 沈观衣诧异的瞧了一眼门外?大亮的天?,“时候不早了?可午时都还未过。” “既然你们都来了,那?便过来一起听听曲儿吧。” 说罢,她懒洋洋的捻起一粒瓜子剥着,刚涂上?的豆蔻颜色鲜艳明亮,沈观衣不敢使力,剥了半晌也剥不动,气呼呼的扔在?桌上?,不吃了。 归言瞧了她一眼,两害相形取其轻,他不敢触少?夫人的霉头,只?能回?身去找李鹤珣。 在?门口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门内一侧,负手而立,见是归言一人过来,顿时蹙了眉。 归言硬着头皮,在?李鹤珣冷然的目光中?,讪笑道:“公子,少?夫人让您去那?边坐坐,听、听听曲儿。” 天?知道他家公子活了二十年,便是与?那?些官员打交道去的也都是茶坊一类的风雅之地。 秦楼楚馆,艺坊赌楼从未踏入过一步。 眼下第一次进艺坊,竟是为了自家夫人,归言光是想想,都觉着像是没睡醒而生出来的梦境。 “她倒是惯会?寻欢作乐。” “让她过来。” 归言干巴巴的道:“公子,要不然您亲自去说?” 李鹤珣蹙眉看他。 “夫人性情直爽,属下不会?说话,怕恼了夫人,到时候丢面的是公子。” 一个太要脸,一个压根不将脸面看在?眼里。 怎么看,都是那?个太要脸的人得不到好。 李鹤珣:…… “公子是来听曲儿的?怎的不进来?” 二人说话太过于专注,不知不觉身边便多了一个穿着薄衫的姑娘,脂气入鼻的一瞬,李鹤珣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留下归言一人应付。 眼见着这?姑娘还要追去,归言一把将人拉住,冷声道:“没瞧见我家公子身上?的官服?小心将你抓进牢里。” “呵,小哥儿说笑了,奴家并未犯事,饶是官老?爷又如何,平日?里来这?儿听曲儿的官老?爷可不少?,奴家又不是被吓大的。” “官老?爷不怕,那?这?个呢?”归言从腰间扯下一块令牌,令牌古朴精致,上?面刻着的李字,让这?姑娘顿时怔愣。 归言告诫道:“莫要声张,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上?京官员众多,但?李家却只?有一个。 这?头,李鹤珣行至沈观衣身侧,还未出声,便见她头也不回?的将软椅拉开,“坐。” 台上?的曲儿唱的正是她前些日?子来寻艺坊听到的,回?去后还琢磨了一段时间呢,如今又听见,倒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正想着,沈观衣骤然发觉身后目光粼粼,寒意滚滚。 她漫不经心的回?头,正好对上?李鹤珣看来的目光,以及……李鹤珣身后遥遥走来的宁长愠? 他怎的又回?来了? 沈观衣微微蹙眉,素手找到李鹤珣的袖笼,不由分说的伸出去握住了他干燥温暖的大手。 李鹤珣瞳仁微缩,下一瞬便要躲开,却被沈观衣牢牢攥住。 他抬眸看向她,眼底略含警告,“沈二。” 她眼巴巴的看着他,“你坐下嘛,你盯着我,我根本没办法认真听曲儿。” 李鹤珣抿着唇,多看了她两眼,这?才遂了她的愿,坐至她身旁。 沈观衣松了手,将眼前一动未动的瓜子儿盘挪到了李鹤珣跟前,随后拿一双美眸瞅着他,“我剥不开。” “时辰不早了,还不回?府?”李鹤珣并不想惯着她的性子。 她回?去做什么,府里那?般无?聊。 “可是我曲儿还没听完,再坐会?儿嘛。”说完,她伸出手指戳了戳盘里的瓜子儿,“我想吃。” 李鹤珣垂眸瞧了一眼,没有任何动作,“想吃便自己剥。” 下一瞬,沈观衣将双手伸至他跟前,她的手很小,却纤细的宛如葱段,指甲上?涂满了嫣红的豆蔻,莹亮饱满,着实不适合剥瓜子。 探春呢?为何不让她伺候? 李鹤珣抬头看了一眼探春。 …… 发现她在?剥长生果。 探春察觉到视线,对着李鹤珣讪讪一笑。 李鹤珣:…… 沈观衣见他迟迟不语,忍不住从袖笼中?探出指尖,去戳他的官袍。 一盘瓜子罢了,她到底是有多想吃? 李鹤珣抿着唇,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默不作声的垂首剥起了瓜子。 在?三人不远处看了许久的宁长愠眼底泛起点点裹着冷寒的笑意,站在?他身侧的阿让正端着刚出炉的醉糕,失落道:“姑娘与?李大人的感情,似乎……” 他话未说完,但?两人心中?都知晓是什么意思。 “世子,咱们还过去吗?”阿让低头瞧了一眼手上?的糕点,这?是姑娘从前最爱吃的。 宁长愠面色如常,挑眉道:“为何不过去?” 在?阿让错愕的目光中?,宁长愠从他手中?接过糕点,似笑非笑的道:“李大人平日?向来瞧不上?这?些地方,今日?没想到竟会?亲临,本世子作为寻艺坊的主子,怎能不好好招待一番?” 第34章 宁长愠走过来之时, 李鹤珣面前正好剥出了一小碟瓜子仁。 他将醉糕端正摆放至桌上,熟稔的轻笑道:“没想到李大人竟也爱听曲儿?。” 沈观衣与李鹤珣同时抬眸看去,沈观衣眼中泛着一丝暗光, 看了宁长愠片刻又无动于衷的转回头继续瞧着台上。 一旁的探春瞧了一眼沈观衣淡然的模样, 不禁佩服她的好心性,于是?也学着自家小姐的模样, 眼观鼻鼻观心,不主动不参合,天不塌到脑袋上绝不急一下。 沈观衣不是?心性好,而是?眼下?的情形对前?世而言不过是?小场面,小的都不需要她从中周旋, 既如此, 她不若安心听她的曲儿?, 任宁长愠折腾去。 李鹤珣颔首回礼, 手上的动作?未停,“宁世子。” 因二人先前?打?过交道,宁长愠这?人狐朋狗友又众多,善于周旋, 于是?不过片刻,二人瞧上去便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但不过也只是?瞧上去罢了。 宁长愠向?来长袖善舞,不动声色的聊着近来的朝局, “据说圣上这?两日频繁召见太子殿下?,我爹忙的夜里才回府,想必大人近来亦是?。” “嗯, 近来朝中事有些多, 侯爷乃能人,肩上担子便会重些。” 李鹤珣面不改色的瞧了一眼桌上并未被动过的瓜子仁, 宁长愠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继续道:“眼下?已近午时,我请大人去香满楼用膳?” “不必了。”李鹤珣道。 宁长愠试探道:“大人等会儿?还有事?” 李鹤珣轻轻应了一声,下?一瞬就瞧着一只手慢悠悠的伸向?了他跟前?的小碟,胡乱的抓了一把握在掌心,骄矜的捏起一粒瓜子仁按在饱满红艳的唇上,舌尖一卷,落入口中,瞧着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李鹤珣眉宇间轻拧的川字顿时松开,他回过神看向?宁长愠,“家中有些事,便不劳世子破费了。” 宁长愠摩挲着盏口,颇为善解人意?,“既如此我也不勉强大人,今日天气这?般好,我也回家看看书好了。” “据闻世子明年准备参加春闱?” 话音刚落,沈观衣便收回黏在云台上的目光,朝着宁长愠看去。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宁长愠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向?来不喜读书的人,突然钻进了书眼里,定要考取个功名才罢休。 宁长愠点头,不在意?的笑笑,“闲着无事,考个功名玩玩罢了。” 那般混不吝的神情,若眼下?是?太傅在他跟前?,定要气的上折子参他爹教?导不严不可! 可眼下?在他身?前?的是?李鹤珣,“那便提前?祝世子蟾宫折桂。” “大人说笑了。” 一曲唱罢,云台上又换了个曲娘,沈观衣觉着他们二人太吵了,扁着嘴兴致阑珊的看向?李鹤珣,“我不想听了。” 李鹤珣瞧了她一眼,只是?随口一问,“怎的了?” 沈观衣也是?随口一答,却让二人都变了脸色,“你们太吵了,还不如不听。” 她说的是?实话,但她忘了眼下?李鹤珣与宁长愠还没到?前?世那般水火不溶的关系,甚至李鹤珣或许都不知晓她与宁长愠之间的种种。 所以在李鹤珣看来,便是?他又哪处做的令她不满了,才让她使性子迁怒于宁长愠。 但不听也好。 李鹤珣身?子微侧,淡然抿唇道:“世子,内子性情率直,若言语之中有得罪之处,还望世子莫怪。” 攥着茶盏的手指猛地一紧,宁长愠瞳仁微颤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和煦如风的男子,似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他在……护着她? 宁长愠突然看向?沈观衣,在发觉她神情并不意?外时,心口猛地一坠。 她那般稀疏平常,是?不是?说明李鹤珣待她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不好。 沈观衣站在李鹤珣身?后,抬眸不期然的对上宁长愠看过来的目光,那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依然摄人心魄。 只一瞬,她便莫名的移开了眼。 他那是?什么眼神? 难不成还想将小时候的事情拿出来给李鹤珣讲讲不成? 首辅宠妻手札 第34节 就在沈观衣默不作?声的跟在李鹤珣身?后正要离开时,宁长愠缓缓收回视线,放下?茶盏,指腹点在装醉糕的篮沿上。 沉默许久后突然道:“沈二小姐,你的东西忘带走了。” 他唤的稀疏平常,可就是?这?般漫不经心才叫人听上去异常熟稔。 李鹤珣脚步一顿,回头正好对上宁长愠淡然的眸子,在他噙着笑意?的目光中,李鹤珣心头一跳,敛去诸多思?绪,从容道:“探春,将少夫人的东西拿上” 探春咽了口唾沫,去看沈观衣,见沈观衣并未阻止,这?才去将篮子带走。 编织着纹路的篮中放着几块白玉一般的糕点,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便是?五岁小儿?都提的起来的东西,探春却拿不起来。 她欲哭无泪的看向?宁长愠按在篮上的手指,“世子……” 话虽是?对着探春说的,可宁长愠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沈观衣,“这?东西是?本世子让人去福记糕点铺子买来的,你家小姐怎么说也该亲自来拿,你说是?不是??” 他声音算不得小,至少李鹤珣与沈观衣听了个清楚。 沈观衣唇畔扬着笑意?,“世子说的是?,但我并未与世子提过糕点一事,眼下?也不想吃这?甜腻的东西,世子不若自己留着吧。” 想学那些狐媚子的离间手段,就凭他宁长愠? “探春,走了。” 她旋身?走过,藕色襦裙扬起,与李鹤珣的襕衣纠缠一瞬又落下?,门外光影斑驳,星星点点的映在少女?聘婷的身?姿上,引得行?人驻足回望。 论起目中无人这?四个字的精髓来,沈观衣敢称第一,便无人能出其右。 宁长愠面色略微苍白,“李大人。” 正欲跟随沈观衣离开的人身?形一顿,李鹤珣回首,目光沉沉。 宁长愠心底滋生出来的恶意?在瞬间攀到?顶峰,他想要告诉眼前?这?个人关于沈观衣从前?的种种,甚至想要唾弃他夺人所爱的行?为。 可对上这?样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后,宁长愠突然又不想了。 他告诉李鹤珣这?些后,以她的性子定会恼了他,届时他可有把握哄回来? 若是?以前?他有,可前?两次沈观衣那般决绝,他不确定了。 宁长愠盯着李鹤珣,缓慢而平稳的道:“大人,慢走。” 李鹤珣眸底闪过一道暗光,他面色如常的略一颔首,似是?什么都不知晓般的转身?朝外走去。 探春顿时撒开手,急着追上去,“小姐,姑爷,你们等等奴婢啊。” “探春。” 身?后传来的嗓音让探春步伐一滞,她咬着唇为难的回头,“世子……” 宁长愠两指并拢,勾着精致小巧的木篮藤条,递到?探春跟前?。 探春不敢接。 宁长愠盯了她两瞬,回想起沈观衣方才的言辞凿凿,冷漠疏离,他笑着缓声道:“去告诉你家小姐,今日是?我冒失了。” 探春讶异的看向?他。 “日后我不会再让她为难,朋友也罢,兄长亦可,六年情谊,我断不掉,也望她三思?。” 探春认识宁世子这?般久,从未见过他低头,还是?在小姐跟前?低头。 但是?…… “世子,小姐已经成婚了,您、您是?外男,与小姐之间总是?有诸多不便的。” 半晌后,宁长愠脸上的笑意?尽散,眼眸沉沉,眼底混着的失落一闪而过,“嗯。” 他不似李鹤珣那般发髻一丝不苟,衣襟都要拢到?最?上头。 眼下?他长发虚拢在身?后以红带束之,鬓发柔润如缎,垂至肩上,不笑不语,垂眸出神的模样像是?探春从前?在庄子上养过的一只大狗狗。 那可是?将小姐气到?跳脚,还要小姐反过来哄着的宁世子啊。 前?六年,她何时瞧见过他这?般失落无助的模样! 探春心中骤然生怜,以至于她挽着篮子行?至马车旁,对上沈观衣遥遥看来的眼神时才骤然回过神来。 完! 探春欲哭无泪,她怎就忘了小姐那令人生怜的本事是?从谁那儿?学来的呢! 回府用过午膳后,沈观衣困乏的要上床榻。 探春如往日一般,刚要走上前?去服侍小姐休憩,就听见她轻声道:“阿莺,你来。” 探春怔住,木讷的看着阿莺上前?,熟稔又从容的为小姐褪去衣裙,换上休憩时更?为凉爽的丝绸长衫。 而这?些琐事,先前?都是?她来做,也只有她来做的。 探春眼中漫出一丝委屈的泪光,看向?阿莺的神情十分恼恨。 阿莺放下?纱帐,为沈观衣掖好被角后,这?才取来团扇,不用沈观衣吩咐,便自顾的站在一旁为其打?扇,从始至终没有抬眸看主子一眼。 论规矩和眼力,广明院中的人都不是?善茬,更?何况她们还手稳心细,不骄不躁,其中阿莺更?是?李家百来个下?人中最?为出挑的。 前?世她不喜欢阿莺这?般的聪明人。 说她嫉妒也好卑鄙也好,她不喜欢将没把握的人放在身?边,更?何况这?人还是?一个她无法引诱的女?子。 女?子为情为权可以做出任何事来,譬如唐氏,再譬如她。 所以若是?阿莺起了什么心思?,那将是?一个大麻烦,于是?在察觉到?阿莺的不同后,她便想方设法的将阿莺调的远远的。 可璞玉就是?璞玉,便是?到?了石头堆里也总有被人瞧见的一天。 那是?后来她做了摄政王妃之时,底下?的人为讨好她,想方设法调来了一个得心的婢女?到?她跟前?。 只是?当?时她未曾想到?那人是?阿莺。 与之前?的畏惧不同,再见阿莺之时她早已坐稳了位置,一个丫头罢了,她的目光早已不再短浅,于是?在那些人期待的目光中将阿莺留下?了。 如那些人所想,后来的阿莺的确甚得她心。 沈观衣阖着眼,半梦半醒间嘟囔了一句,“热。” 摇着团扇的人微微一顿,随后手上的弧度大了些,清秀的脸上不曾有半分神色。 与此同时,书房中,李鹤珣跪坐于山水屏风后,修长分明的手指轻而缓的拨弄着琴弦,不像是?在抚琴,倒像是?在勾音儿?。 归言半跪于李鹤珣身?侧,询问道:“公?子,要不要属下?去查一查少夫人与宁世子?” 破碎的琴音听不出是?什么调子来,混在琴音中的,是?李鹤珣的一声轻应,“嗯。” 第35章 归言得了吩咐, 起身拱手,“是,属下这就去。” 他步伐匆匆, 还未踏出门去, 便听见身后?琴音停下,李鹤珣突然道:“罢了, 不用查了。” 归言错愕回头,十分不解。 连他都能瞧出来少夫人与宁世子之间的怪异,公子怎会察觉不到。 那二人虽未多言,甚至无论从哪方面琢磨,都像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但归言就是觉着他们之间并不简单。 他自小便接受着李府的训练, 人与人往来的细微之处, 他不会看错。 少夫人与宁世子认识, 恐怕还不止认识那么简单。 ‘叩叩——’ 书房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下一瞬,小厮嗓音清亮道:“公子,老爷有请。” 李鹤珣抚平琴弦, 规整衣衫后?才屈膝起身,自归言身侧走过时?,归言仍旧不死?心的道:“公子, 那少夫人那边……” “你唤她什么?” 归言愣然,“少……夫人。” 李鹤珣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沉色的眸子波澜不惊, 归言赫然垂下头, 明白了李鹤珣话中之意,“是属下逾矩了。” “自己下去领罚。” 他抬步离开?, 从始至终不曾提起过寻艺坊半点不妥,归言神情复杂的看着李鹤珣远去的背影。 是夫妻间的信任还是不必要,归言有些拿不准了。 崇心院外间的书房平日里除了李诵年,府中几乎无人前来,便是李鹤珣,若是没有要事,也不得随意踏入。 书房内摆置规整,名家书画比比皆是,光是一墙的玲珑阁上便有半边都是放起来的卷轴,随意打开?一卷都足以令当今痴迷书画之人称叹。 沉香袅袅,李鹤珣推门进来之时?,站在桌案前提笔作画的人不曾抬头,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严肃板正,一开?口?,长在唇边的山羊胡便微微上翘,“来了。” 李鹤珣面色淡然的拱手,“父亲。” “先坐。”李诵年今年四?十有二,正值壮年,身子骨更是硬朗有加,或许是天?生底子好,脸上皱纹不见几许,五官俊朗,若没有那一撇胡子,瞧着倒是如青年才俊一般。 但也就因如此,他才绪起长须,偏偏将自己往老了长,说是这般瞧着才有一个太师的样儿?。 李鹤珣默不作声的站在李诵年身侧为他磨墨,李诵年余光瞧了一眼并未阻止,笔下的大猫只?差最?后?一勾便能收尾。 他腕上使力,笔如游龙,不到片刻,一张大猫卧山图便完成了。 李诵年打量着刚刚完成的丹青,“今年的秋猎,你怎么看?” “圣上身子抱恙,大概会让太子来主?张,而太子自诩与李家走的近,又?以为将沈二嫁入李家便能与李家彻底站在一条船上,所以应当会让我辅佐此事。” 李诵年负手而立,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嗯,你说的不错,那此事你如何想?” “我以为,顺势而为才是上策。”李鹤珣面不改色的道。 可下一瞬,李诵年蹙眉拿起桌上的画轻轻吹了吹还未干透墨渍,“我说的是沈家那姑娘,你如何想?” 李鹤珣眼睫轻闪,寻常道:“她并不知晓自己被?太子当作棋子一事。” “呵。”李诵年冷笑一声,“她不知道,你也不清楚?” 不等李鹤珣回答,李诵年便已然抬眸看向他,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你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你也妄为我李家子孙,想必那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恐怕你也坐不长远,更遑论其?他。” “但你若是知道却?仍然娶了她,缘由是什么?” 李诵年一直将李鹤珣当作下一任家主?培养,李鹤珣的事他也很少干涉,但眼下他需要一个李鹤珣放着那么多贵女不娶,偏偏将沈家那姑娘娶回来的理由。 首辅宠妻手札 第35节 “陛下赐婚,不敢不从。”李鹤珣抿唇直言。 ‘啪’的一下,掌心猛地拍在桌上,李诵年目光如鹰,锐利的刺向李鹤珣,“你少糊弄我,这赐婚是怎么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李诵年盯着他,“你是不是还没放弃,想利用她——” “父亲。”李鹤珣打断了他下面的话,不容置疑道:“我没有。” “你若不是打的这个主?意,为什么偏偏将沈家的姑娘娶回来。” 李诵年看着跟前这个从不曾让他失望过的孩子,冷声道:“你不是那等见色起意之人,能让你拿自己的婚事做筏子,除了那件事还能有什么!” “李澜之,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打的什么主?意。” 李诵年目光沉沉,“那等大逆不道之人,不值得你为其?费心!你听见没有!” “父亲,他不是!”李鹤珣双眸同样冷沉,不畏不惧的看向他,“这么多年过去,你就不想知道我查到了什么?” “他是您的儿?子,他的品性如何,您会不知?便是我当真想要利用什么才娶了沈观衣,最?后?您不是也没阻止?” 在李诵年愈加愠怒的目光中,李鹤珣面不改色的继续道:“所以,您也是想要还阿意一个清白的,对吗?” “住口?!”李诵年怒不可遏,“什么清白,你是嫌他害的李家还不够?就是因为他,我将来都没脸去面对列祖列宗!” “李家世代忠诚仁德,哪一个不是青史留名的贤臣?便是像你叔伯那等不学无术之人也知晓有所为有所不为!万不敢毁了李家世代的清流贤名!” 李诵念气的面色发红,“可我的儿?子,你的好弟弟,他做了什么?是他毁了李家的名声,他就该是李家之耻。” “父亲。”袖笼里,李鹤珣五指成拳,攥得指节泛白,“他没有。” 李诵年眼眶中布满猩红血丝,甚是骇人,“四?年过去,便是没有又?如何?他便是被?冤枉的又?如何?你能查出来,你还能替他报仇不成?” “澜之,晚了。” 李鹤珣猛地抬眼看向李诵年,只?见他一瞬似乎老了许多,疲态尽显的撑着桌沿,“若他是被?冤枉的,也是他当年不够警醒聪颖,轻易相信旁人,怪不得别人。” “相信旁人也有错吗?”李鹤珣瞳仁轻颤,不躲不避的看着他,“那时?他才十四?岁,相信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有什么错?” “他没错。”李诵年缓缓抬眼看向他,声音轻如羽毛,这是他第一次与李鹤珣提起李鹤意的事,但不表示他不清楚李鹤珣这些年私底下都在做些什么。 但他要告诉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孩子,“所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话之重,重到李鹤珣呼吸一滞,只?觉心脏被?一双大手紧紧拧住,不得松缓半分。 “澜之,李家已经出了一个逆子了。”李诵年平静的看向他,“你也要重蹈他的覆辙,让我与你娘失望吗?” 如同泰山压顶,洪流出闸,李鹤珣喉口?被?东西堵住,呼吸不匀,说不出半个字来。 所以父亲不是不在意,甚至有可能知晓真相如何,但相较于李家,相较于他们世代遵守奉承的贤明,李鹤意便算不得什么了。 李诵年见向来喜形不容于色的人面目苍白,心下也极其?不忍,“好了,那些事都过去了,不管你因为什么娶了沈家那姑娘,她既是你的妻,日后?你便得好好待她,莫要再打旁的主?意。” 李鹤珣唇边溢出一丝轻讽的笑,心底似乎叫嚣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了轻飘飘的一句,“父亲,仁义礼智信,孩儿?不曾忘记,更不曾想过利用一个女子来达到目的。” 晚霞初露之时?,沈观衣才悠悠转醒。 清凉的风吹起耳畔的碎发,沈观衣嘤咛一声,抬眸看去。 只?见团扇一上一下,风声正好,握着它的人似乎察觉不到累,明明手指都因为许久未动而逐渐肿胀,她却?像是瞧不见一般,只?因主?子不曾喊停。 素净的手轻柔的按在团扇的牡丹上,豆蔻嫣红,连牡丹都争艳不得。 “好了,休息会儿?。” 阿莺缓缓收回手,施礼道:“是,少夫人。” 沈观衣掀开?薄被?,还未曾抬手,阿莺便已然上前服侍她起身,沈观衣啧了一声,隐隐竟有种回到了前世的感觉。 那时?她身边最?得力的两人便是探春与阿莺。 探春性子活泼,后?来手段狠辣,却?仍旧改不了粗枝大叶的毛病。 而阿莺安静沉稳,行事细致,常常她还不曾吩咐,阿莺便已然提前一步替她打理好了。 “小姐,小姐您醒了。”探春小跑着从门外进来,行至阿莺身侧,不动声色的将她挤到一旁,接替她的位置。 谄媚的道:“小姐,您今日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若厨房没有,奴婢便去替小姐买回来。” 沈观衣眉尾上挑,看向探春,“想吃些醉糕。” 探春:…… 她苦着一张脸,求饶道:“小姐,奴婢错了,您别生奴婢的气了。” 都怪世子,非要哄骗她将醉糕拿回来,现在好了,小姐身边被?那个叫阿莺的人霸着了,要是小姐不要了她了,她都不知该去哪儿?哭去。 “生什么气?你不都带回来了,拿过来吧。” 沈观衣坐在铜镜前,随意挑了把精致的木梳,递给一旁的阿莺。 眼见着阿莺默不作声的走上去替沈观衣通发,探春这下是真的慌了,连忙跪地道:“小姐,奴婢错了,您饶了奴婢好不好。” 沈观衣似是没看见一般,拿起一根玉簪在发上比划了一下,笑着从铜镜中看向阿莺,“阿莺,瞧瞧,我戴这个如何?” 阿莺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后?低声道:“与少夫人甚是相配。” 娇笑连连,沈观衣牵起唇畔,看着铜镜中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道:“我也觉着。” 二人旁若无人的谈论,令探春眼角浸出一丝泪光来。 她心里堵得难受,像是一团棉花撕扯不开?。 小姐这些年身边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的,她们从庄子上便相依为命,便是最?艰难的时?候,也是互相依偎过来的。 她不怕小姐罚她,但她怕小姐再也不理她,不要她了。 双膝在地上摩挲出声响,探春挪到沈观衣身侧,抓住她的衣袖,颤着声音道:“小姐……” 第36章 沈观衣没骨头似的歪靠在软椅上, 嫣红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懒散的抚摸着手上的玉簪,“嗯?” 探春抬头望着?沈观衣,她不似平日的娇弱, 眼下如同一只艳阳天的树底下午睡的猫儿, 倦懒雍容,看似温柔无害, 底下却藏着利爪。 这样的小姐她从未见过,但却从心底里发怵。 “奴婢真的知错了,您就原谅奴婢这一次好不好?”探春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略微凌乱的长发在阿莺手?中逐渐顺滑,沈观衣略一抬手?, 阿莺便停下欲要挽髻的动?作, 垂首站至一侧。 正在探春忐忑之际, 沈观衣突然道?:“起来吧。” 她心下犹豫, 不敢起身?,贴在大腿前?侧的掌心生出汗渍,而她却顾不得粘腻,眼巴巴的望着?沈观衣, 试图从她的神情中瞧出她眼下是否仍在恼怒的心绪。 沈观衣慢悠悠的瞧了她一眼,短叹一声,“阿莺, 扶她起来。” “是。” 阿莺靠近的一瞬,探春咬着?牙,本想将她推开, 可余光对上沈观衣看着?这?方的目光, 只能忍着?火儿,攀着?阿莺的手?臂起身?。 比起生气, 沈观衣更?多的却是想要敲打探春,从前?住庄子上时,探春便将宁长愠当作半个?主子与?恩人,她心思单纯,宁长愠若想利用她做什么,不过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这?一世不想将日子过得胆颤心惊,鸡飞狗跳,所以那人,免不得要让探春避开一些。 在沈观衣出神时,探春在她瞧不见的地方轻轻拧了一把阿莺的腰肢,对上阿莺看来的视线,探春狠狠一瞪,又连忙收回?目光,怕被沈观衣瞧见。 “下去布膳吧。” 阿莺略一施礼,利落的转身?离开,探春却磨磨蹭蹭,犹豫道?:“小姐,您不生我的气了吧?” 沈观衣好?笑的嗔了她一眼,“我方才不是说了不曾生气?” “我才不信。”探春如往日一般嘟囔了一句,下一瞬便瞧瞧掀起眼皮去瞧沈观衣的神色,在发现?她并未生气时,紧绷的身?子松缓下来,眼中不由得漫了一层雾气。 “小姐,您方才可吓死奴婢了。” 沈观衣微微抬手?,没有理会她嘴里的小埋怨,在她的搀扶下走向小桌,“将醉糕拿来吧,我想吃。” 探春错愕一瞬,可眼下仍对方才之事心有余悸,不敢再如同往日那般造次,“是,小姐。” 窗外金云漫天?,待被乌沉覆盖之时,下人从善如流的将晚膳布好?,沈观衣看了一眼与?昨日不同的膳食,满意的坐在桌前?,问道?:“李鹤珣呢?” “回?少夫人,公子从老爷那儿回?来后便一直在书房。” “嗯,知道?了。” 下人错愕抬眸,本以为少夫人会吩咐她去唤公子用膳,谁料抬眸的瞬间,就瞧见她执筷夹肉,仿佛方才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这?头,李鹤珣在书房坐到很晚。 天?幕乌沉,月明星稀之时,他?才从书房出来去了浴房沐浴更?衣。 沐浴完后,黝黑柔顺的发梢湿润的贴着?脊背,李鹤珣换上薄衫回?到卧房,刚一进去便听见沈观衣正与?婢女嬉闹着?什么。 “小姐,您方才可是答应我了,要抓只兔子回?来给奴婢瞧瞧的。” 帷帐之后,少女不着?寸缕的趴在床榻上,双手?交叠,柔软的脸颊贴在手?背上,薄被只堪堪拢到腰肢,露出上面细滑白皙的脊背。 阿莺跪坐在一旁,掌心先是将红玉膏揉搓的没有半点凉意后,才贴在沈观衣的背上,捏揉顺敲,手?法娴熟,伺候的沈观衣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往心里去做什么。” 探春嘟着?唇,趁沈观衣阖眼的一瞬,狠狠的剜了一眼阿莺,这?才道?:“那小姐您答应她的火狐,是不是也没有了?” 沈观衣舒服的嘤咛一声,漫不经?心的道?:“再说。” “小姐~~~”探春顿时不服,跪坐在床沿边的身?躯不由得向沈观衣靠近了几分,殷勤的为她捏着?手?骨,“您不能这?样偏心啊。” 李鹤珣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不可言喻的画面。 轻薄的帷帐被放下,尽管遮掩住了床榻之上的情形,可依然能够看清两人正在为沈观衣捏背抹香。 听见动?静的人掀开帷帐一角,连忙道?:“小姐,姑爷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大惊小怪的做什么。”沈观衣方才喝了崇心院那边送来的药,眼下正困乏的紧。 结果探春冷不丁的扬了声音,顿时将她吵醒了。 探春与?阿莺退下,沈观衣懒倦的趴在床榻上不曾动?弹,她侧脸朝着?外沿,双眸睁开一条细缝儿,隐隐透过薄纱看见李鹤珣背对着?她坐在桌边饮茶。 “下月的秋猎,你与?长公主一道?马车。” 沈观衣轻轻应了一声,这?才记起眼下快到秋猎的时节,但随即又不满,“为何不是与?你一道??” 首辅宠妻手札 第36节 “我与?太子一同,恐无法照看你。”李鹤珣继续道?:“长公主那边我已经?派人去请示过了,你无需担心。” 沈观衣撑着?床榻慢悠悠的起身?,薄被从腰肢滑落,她低头瞧了一眼,拿过一旁的长衫穿上。 从帷帐中钻出来时,沈观衣正面若桃花的系着?丝绦,如同方才蒸过热气一般,显得她现?下气色极好?。 她自顾自的坐到李鹤珣身?边,为自己斟上半杯茶一饮而尽,“那个?婢女现?下如何了?” 李鹤珣一时之间没想起来她说的人是谁。 沈观衣托着?下巴,身?子微微靠近他?,“就是敬茶那日对我下黑手?的人。” “你那日答应我会罚她跪三个?时辰的,这?都过去几日了,她怎么还好?好?的。” 他?不说话,沈观衣顿时不悦的眯起眼睛,“你不会是在哄骗我吧?” 说着?,她‘噌’的一下起身?欲要往外走,没走两步,皓腕便被人桎梏,李鹤珣蹙眉看她,“做什么?” “报仇。”沈观衣说的轻飘飘的,若是往日,李鹤珣只会觉着?她过于冲动?。 可是眼下…… “四年过去,便是没有又如何?他?便是被冤枉的又如何?你能查出来,你还能替他?报仇不成?” 父亲的话犹在耳畔,他?看向沈观衣理所当然的神情,缓缓道?:“她有母亲护着?,且母亲以免去你日后问安一事,换来不再对她责罚,就算你现?在去与?她算账,又能如何?” “自然是让她也跪一跪,我才能舒坦。”沈观衣回?道?。 李鹤珣又道?:“可她有母亲护着?,你动?不了她。” “那就连岳安怡一起动?。”沈观衣下意思开口,待察觉她说了什么之后,话音已落,来不及收回?。 但李鹤珣瞧上去似乎并不在意,眉头紧拧,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沈观衣挣了下手?,这?一动?又唤回?了李鹤珣的思绪,他?抬头看她,“我娘不是寻常深闺妇人,你讨不到好?。” “李鹤珣,你什么意思?”沈观衣不悦的压下嘴角,红唇微嘟,“你莫不是想劝我就这?般算了。” “不然呢。”李鹤珣眉目清明,言辞凿凿,“眼下你不用日日去请安,清净闲散的日子你不喜欢?” “若你非要计较,眼下的这?一切须臾之间或许便会消散。” 沈观衣挥不开他?的手?,索性?便坐至他?身?侧,没好?气的瞪着?她,“散便散,我才不在乎。” “就算日日去问安又如何?到时候谁头疼谁还不一定呢。” 李鹤珣眼中划过一丝茫然,“你为何……不在乎?” 因为她这?一世本就是白得的。 前?世她没有任何遗憾,大仇得报,手?握滔天?权势,说她是上京最尊贵的女子也不为过。 若当真说要有什么没有得到的东西,那便是孩子了。 也算不得喜欢,只是因为没有过,所以想要生一个?下来瞧瞧。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她委屈自己。 “为何?”李鹤珣目光灼灼的看向她,势必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沈观衣有些烦他?了,“当然是因为我有更?在乎的事啊。” 李鹤珣瞳仁缩成针尖,面色惨白了一瞬,沈观衣哪怕不想注意,眼下也瞧见了他?的不妥,疑惑道?:“你怎么了?” 沈观衣仔细琢磨了一下前?世的这?个?时候,正是李鹤珣对那几人步步紧逼,撕破脸皮争锋相对之时。 “没什么。”李鹤珣突然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似乎拨开云雾见了青天?,灵台清明。 沈观衣努着?嘴,抬了抬手?臂,“放开。” 李鹤珣低头瞧了一眼,并未如沈观衣所愿,“那名婢女之事,我记得的,不会让你受委屈。” “所以,别去寻崇心院的麻烦。” 沈观衣不信,但李鹤珣却信誓旦旦的保证,“秋猎之前?,定会替你出气。” “若是你又哄骗我呢?” 能让李鹤珣帮她出头,她自然不想麻烦自己,可上次李鹤珣便食言了,现?下若又只是他?的托词呢? “我何时哄骗——”李鹤珣想起方才,话音一转,解释道?:“那婢女之事我还未来得及和母亲提起。” 沈观衣:“?” 她如同被李鹤珣戏耍了一番,气恼的看着?他?,“李鹤珣,大晚上的,你有病?” 第37章 沈观衣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朝着床榻走去。 李鹤珣自知方才是他着了心魔,一心只想为堵在心口一下午的东西寻条出路。 他若不是真魇着了,怎会?试图在沈观衣那里求一个答案。 她那般恣意?的人, 本就不在世间规束的教条里, 问她不如问心。 可意?外的是,他从她那里找到?了答案。 第二次了。 或许对旁人而言, 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对李鹤珣这般从小到?大便心如明?镜的人来说,能将他困住的,从来都?不是小事。 便是圣人也会?有心结,也会?在无?意?之中走入一个死胡同里, 更?何况他。 李鹤珣熄了烛火, 朝着床榻走去。 眼下愁云散开, 没了心事烦忧, 听着耳边呼吸不匀的声音,他原本直挺挺的身子?微侧,看向背对着他的少女。 沈观衣先前便有些困倦,虽被?李鹤珣惹了一遭, 装了一肚子?火气,但一沾上床榻,她便气着气着睡着了。 夜里轻云蔽月, 风吟鸟叫,李鹤珣在察觉到?沈观衣入睡后?,才缓缓阖眼。 日居月诸, 不过眨眼, 便到?了秋猎这日。 沈观衣因为先前便知晓今日是与长公主一同去往京郊的皇家猎场,眼下在李府外瞧见公主府的马车时, 也不算意?外。 她被?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内孟清然正揉着额角,闭目养神,听见动?静后?睁眼看来,眼底闪过一丝惊艳,顿时啧了一声,轻笑道?:“本宫许久不曾见你,没想到?你竟又美了几分。” 今日因是去猎场,沈观衣特意?换下那些繁杂的襦裙,挑了一身紫白箭袖长衫,衣裳为三彩绣坊赶制而出,论衣料做工皆是上乘,将沈观衣本就颇为不俗的身姿勾勒得更?加曼妙。 孟清然撑着额角,眼神从沈观衣饱满得玉峰上扫过,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眼底升起一丝嫉妒,“莫不是你会?什么采阳补阴得功法?” 沈观衣颔首道?:“被?公主料到?了。” 在孟清然看来时,沈观衣扁着嘴道?:“我婆母日日都?让我喝苦药,说是补身子?,我都?已经喝了快一月了。” “便是因为那药,所?以你才……”孟清然一言难尽,“李夫人的方子?,改日也给本宫瞧瞧。” 沈观衣问道?:“殿下还没将那人抓回来?否则怎会?需要我婆母这点方子?。” 那魏莲可是当世名医圣手,只是性子?古怪又居无?定所?,还放话此生不与官为伍,不帮有官职在身的人看病。 提起这个,孟清然便恨得牙痒痒,“让他给逃了。” “所?以殿下是在我给你的地图上,将人找着的?” 孟清然没好气的瞧了她一眼,“你都?嫁去李家了,怎么,退婚不成还想着和离呢?” “那倒不是,只是我和殿下不一样,向来不喜欢做慈善。”沈观衣笑嘻嘻的道?。 话中之意?便是她要报酬,孟清然知晓,但她堂堂长公主,什么报酬给不起? “说吧,想要什么。” 沈观衣沉吟片刻,“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与殿下说。” 孟清然双眸微微眯起,片刻后?又突然掩唇笑出了声,“本宫可告诉你,本宫不是什么好人,若你想利用本宫做些什么,本宫不会?如你的愿。” 她下巴微抬,眸中泛出些许精光,“本宫不怕有损名誉,不管你存了什么念头,都?劝你别将主意?打在本宫身上。” “殿下多虑了。”沈观衣百无?聊赖的看向孟清然,递给她一块蜜饯,“吃点,消消火?” 孟清然看向她指腹之间捏着的蜜饯,轻哼一声,接了过来。 与此同时,距离马车外不远处的队伍里,太子?孟朝并?未乘坐轿撵,而是策马前来与人同行。 马儿行走缓慢,孟朝勒着缰绳与李鹤珣并?肩而行,“澜之,今日辛苦你了。” 李鹤珣不冷不淡的回道?:“殿下说笑,这些都?是下官的职责。” “澜之,孤让你帮孤是将你当作?好友,不是大理寺少卿。”孟朝面?露严肃。 但这些对李鹤珣而言,并?不重要,他略一颔首,算是知晓了。 孟朝左右瞧了瞧,“跟在你身边的归言小兄弟呢,怎的没见着?” 归言自然是做他未做完的事去了。 李鹤珣眼睫轻闪,“殿下可还有事吩咐?若无?事,下官要先行一步去猎场瞧瞧布施,检查一番。” 孟朝神色淡了些许,笑道?:“澜之,我燕国朝臣若都?如你一般让孤与父皇省心,何愁区区蛮夷啊。” 他是太子?,自小学的便是治国之道?,但比起那些即位之后?才能全数用到?的东西,眼下他的长袖善舞,隐忍之道?才是关键。 李鹤珣策马离开,从始至终对待孟朝都?算不得热络。 一旁的灰衫男人骑马上前,来到?孟朝身侧,看了一眼他阴沉密布的脸色,小声道?:“殿下,这李大人瞧上去似乎与太子?并?不是一条心啊。” 孟朝冷冷的看向他,他继续道?:“在下先前就与殿下说过,如今十五皇子?年纪虽小,可他身后?站着的是芸贵妃,算起来,十五皇子?是要唤李大人一声表哥的。” “李家在宫中有皇子?,怎会?对殿下全心全意?,殿下莫要被?蒙住了眼。” 一声轻嗤传入灰衫男人的耳中,“十五皇子??先不谈他如今还未满十岁,便是他已有一争的资格又如何?李家没有那等野心。” “殿下怎知——” 话音未落,灰衫男人急切的声音便被?打断,孟朝道?:“若李家想要这江山,当年这江山便不会?姓孟。” 灰衫男人满目震惊,却听孟朝继续道?:“你我现?在所?处的这片地,是李家祖辈与先皇共同打下来的,当年李家退居为臣,不是因为他们只能为臣,而是这人人都?想要的位置,于李家先辈而言也不过如此。” “那是超脱世俗之人,李家后?辈之中的每一任家主,也都?秉着族规,从不会?觊觎那个位置。” 首辅宠妻手札 第37节 “他们为了朝事殚精竭虑,哪怕圣上并?不是一个贤君,被?这样的人踩在脚下,似乎也从不会?升起谋逆之心。” 灰衫男人不信,“殿下,在下不信世间当真有这般清俗之人,便是有,也不会?是整个世家。” “李家不会?。”孟朝轻笑道?:“或许在你我看来,权势比什么都?重要,但对于如今的李家而言,他们更?在乎名誉与李家世世代代的贤臣之名。” 灰衫男人觉着自己不得不提醒一下太子?殿下,“若真如殿下所?说,那李家若是知晓世代的名声都?毁在了殿下手上——” 话音未落,孟朝笑容微滞,随即眼神阴狠的看向他,将他的话堵在了嘴里。 “这件事,你若敢再提,就别怪孤不讲情面?。” 灰衫男人见他生了怒,眼下若他是个识时务的便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他是助殿下成大事的,万不能因为一条命,便不敢谏言,“殿下,李家若当真没有二心,为何迟迟不表态?” “李鹤珣几乎鲜少与东宫走动?,对殿下更?是冷淡疏离,殿下您多少次向他示好他都?浑不在意?,您忘了吗?” 赏花宴那次,若李鹤珣不喜,便替他退婚,可李鹤珣拒了。 后?来沈书戎来示好,表示沈二若嫁去李家,有她拿捏着李鹤珣,李家迟早会?成为东宫的人。 但孟朝不信这个,可在瞧见李鹤珣将婚期提前之时,他哪怕心中惊愕,也仍旧将此事为他办妥。 可他的这些示好,如今像是全都?没入了河中,到?头还冒不出一个泡儿来。 孟朝眉宇间笼罩着一丝燥郁,被?他堪堪遏制。 “或许是误会?,澜之他性情如此,这些话,以后?莫要再提。” 欣长的队伍井然有序的在午时之前赶到?了猎场。 沈观衣跟着孟清然去了她休息的帐篷中,里面?干净整洁,摆置奢华,颇有当日她去公主府时的所?见所?闻。 不多时,外间敲锣打鼓,男子?们骑马射箭,跃入丛林深处,而同行的女眷们若是也想感受一番秋狝,可让马奴牵着猎场专门为女子?准备的温顺马儿,在猎场外猎一些兔子?鸟雀一类的小活物。 孟清然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按她的话说:“要玩儿就得真刀实枪的来,在外面?走一走有什么意?思。” 沈观衣也觉着没什么意?思,但在帐篷里与孟清然大眼瞪小眼更?没意?思。 她缓缓起身,最后?客气了一次,“殿下当真不去?” “不去。” 沈观衣掀开帐篷帘子?,夺目的光迎面?而来,被?照的眯起了眼睛,她微微往后?躲了一下,待适应后?才唤住一人,让其带她去马场。 远远的,她便瞧见男人如竹如松的背影,青衣斑驳,像是随时要踏风而去。 李鹤珣瞧见了她,与旁人颔首后?,缓步来到?她身边,脸上严肃板正的面?色还未收拢,与她说话时像在嘱咐他的下属同僚一般,“女眷不得入猎场深处,你若要骑马,等会?便让马奴带着你在外面?逛一逛。” 沈观衣伸出手指勾住他的衣袖,李鹤珣察觉到?了,任她所?为也不动?分毫。 “我想去里面?,外面?有什么好玩儿的。” “自古以来,狩猎不让女眷入内是规矩,你若进去,弓箭无?眼,虎狼环伺,你若是出现?什么意?外,是觉着我能来得及救你?” 沈观衣压根不听,“我跟着你不就是了。” 李鹤珣面?色冷了一瞬,大庭广众之下,怎能任由她放肆,“你都?是哪来的这些念头,要不要我罢职,脱了这身官袍去做你的护卫算了?” 沈观衣理所?当然的回他,“也不是不行。” 前世就是如此的,他怎么能怪她! 要怪就怪他自己先开了这个头,如今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 眼见着周遭的目光频频看来,李鹤珣颇为不自在,吩咐道?:“你若想四处走走就让马奴带着你,或是让宫人陪着,若累了便去长公主帐篷中休息,不得四处乱走。” “你在命令我?”沈观衣错愕的看向他。 李鹤珣也察觉到?话里的生硬,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沈观衣惯会?登鼻子?上脸,他若态度好一些,她不定能闹上天。 更?何况,同僚都?瞧着呢,若沈观衣大庭广众之下与他黏黏糊糊,他该如何是好? 李鹤珣沉默不语,沈观衣抬头望着他,冷不丁的道?:“我不喜欢你用那样的语气和我说话,道?歉。” 李鹤珣觉着她莫不是疯了。 眼下他没有那么多功夫与她在这些小事上计较,转头吩咐了旁人几句,最后?给沈观衣留下一句,“安分些,莫让我为难。”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方才自己让他道?歉时他怎么不听。 他先不听话的,就怪不得别人! 沈观衣没好气的看向一旁的马奴,“给我上一匹你们这儿最烈的马!” 第38章 朔风阵阵, 肃杀之气猛然徐来,一只羽箭破空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入百年槐树。 随着一声凄厉叫声落下, 马蹄声越来越近, 一人翻身下马,将刚刚捕捉到的野鹿指给身后跟来的众人看, “你们快看,竟然是一头鹿!” 随之而来的众人瞧了一眼他身后倒在?地上四肢弯曲的猎物,嬉笑道:“我当是什?么呢,方?才宁世?子猎到成年?白狐也没与你一般没见识啊。” “那?能一样嘛。”那人收弓上马,自有家从?为他拾猎物, 他一手拉着缰绳回到众人身边, 目光揶揄的看向宁长愠, “世?子猎的狐多半是送给心上人的, 能让你们瞧一眼就不?错了,哪像我这鹿,等会可是要与各位分食的,你们还嫌弃。” 能与宁长愠关?系匪浅的, 大多都是上京根深蒂固的世?家子弟,自小便混不?吝的凑在?一起,眼下三三两两的插科打诨, 旁的年?轻官员几乎插足无门,只能去巴结身份背景不?俗却又从?不?与这些纨绔子弟相提并论的李鹤珣。 “大人,下官方?才听闻宁世?子都为心?上人猎了一只罕见的白狐皮了, 大人您可不?能被他比下去啊。” “说的是啊, 那?宁世?子轮拳脚功夫还算是看的过眼,就是这性子太过轻佻了些, 若咱们一行人就他的猎物最为珍稀,到头来咱们不?是还不?如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 有人接连认同,但却丝毫不?慌,“怕什?么,咱有李大人呢,轮拳脚功夫,李大人也不?弱,他可是咱们这一辈官员中的翘楚,哪能被宁世?子夺去了今日?的风头。” 谄媚的话倒豆子似的往外冒,李鹤珣应付这种场合早已驾轻就熟,“各位大人,我看前面似有一红影跑过去,莫不?是世?间少有的火狐?” “哪儿呢,哪儿呢?” “走走走,快去瞧瞧。” 人群散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是一些平日?里?脚踏实地不?爱出风头的人,他们三两结伴,各自离开。 这一大块地顿时空了下来,引起以宁长愠为首的纨绔子们的注意。 就像官员们插足不?了他们之中,而他们也无法近身李鹤珣一般。 方?才猎鹿的那?人是国舅家的小公?子宋无忧,他年?纪最轻,如今也不?过十六,小时候身子弱鲜少出来走动,后来又被家中宠惯了,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对不?见其人,却闻其事的李鹤珣尤为好奇。 他见李鹤珣要?走,没忍住出声道:“喂,你今日?猎到什?么了?” 巧的是,在?他出声的档口,一人弓着腰从?远处跑来,站在?李鹤珣身边小声与他说着什?么。 宋无忧蹙着眉头,面露不?悦,本?欲打断二人,却在?瞧见李鹤珣面色咻然凝重之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们在?说什?么? 马奴战战兢兢,将声音放的更低,“小的们不?敢忤逆少夫人的吩咐,只好……只好……” 李鹤珣看向他,目光虽没有半分戾气,但他就是觉着一股凉气从?脚心?往上冒,瞬间遍布全身,冷的他忍不?住发颤。 不?知?道为什?么,李鹤珣就是觉着沈观衣在?他提醒之后仍旧要?来一匹烈马,是故意以此来告诉他,她不?是一个任由旁人安排的人。 真是……不?知?所谓! 李鹤珣强忍恼意,冷声道:“罢了,也怪不?得你。” 随即翻身上马,便要?去寻人,却骤然听见宋无忧挽留的声音。 马上的男子束发带冠,文弱内敛,瞧着便该是坐于屋内执笔行书之人,眼下却策马扬鞭,对他的挽留只投来微微一眼,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宋无忧顿时不?悦,“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无人回应他的埋怨,只一个劲的劝道:“好了好了,你这算什?么,当年?我与爹娘去李家做客向他问策论,他只看了一眼就说我无可救药,让我回去重读。” “曾经我与他还是同窗之时,除了去听讲学?时他能与我们谈论一二,其余时候他也从?不?与我们一道,宋小公?子啊,你以后还是少去招惹他。” 平日?被巴结惯了的宋无忧焉巴巴的看向宁长愠,“那?世?子为何能与他一同听曲儿?” “什?么?” “世?子,您什?么时候与李大人一同听过曲儿啊,赶紧和咱们说说。” 看着身旁瞳仁发亮的诸位公?子,宁长愠将凑过来的脑袋拨开,勒马转身,慢吞吞的往前走,“你们自个儿问他去。” 不?敢去李鹤珣面前晃悠,便都来找他犯蠢,他看上去很闲? 这头,许是李鹤珣先前有交代,马场给了她一匹通身雪白的母马,鬓毛发亮,眼神温和,精壮有力,光是品相就非同凡响,但沈观衣不?满意。 “马奴小四儿,见过李少夫人。” 略微粗嘎的声音从?她身侧出现,沈观衣侧头看了一眼,这人身材矮小精瘦,嘴角处有一条深入骨髓的疤痕,太过扎眼,以至于总让沈观衣觉着她在?哪儿见过。 “起来吧。” “是。” 沈观衣问道:“这就是你们这儿最烈的马?” 小四点头,“回少夫人,是女子乘骑之中最烈的马儿没错。” 这些马与战马不?同,所以小四说是贵族玩耍乘坐的马皮之中最烈性的也没错。 “没有别的了?” “没有别的了。” 沈观衣沉默了一会?儿,手指顺了顺马儿的毛发,“我自己去挑。” “这……”在?小四为难的神情下,沈观衣自顾自的走向后面的马场,小四只的趋步跟上。 半晌之后沈观衣牵出一匹比方?才大了一倍的宗鬓烈马,小四胆战心?惊,提醒道:“少夫人,这马儿奴才驯服了好久才有如今的乖顺,它性子古怪,您要?不?换一匹?” 古怪好啊,古怪才能把李鹤珣气死。 在?小四的搀扶下,沈观衣翻身上了马儿,陌生?的气息令马儿有些躁郁,小四手法娴熟的安抚了一下马儿,不?过片刻,马儿便安顺下来,小四笑道:“少夫人,奴才领着您走走。” 沈观衣双手握着缰绳,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风景,悠哉悠哉吩咐驻守在?马场的侍卫,“去,告诉李大人,就说这匹马我要?了。” “是。” 比起她的闲散,替她牵绳的马奴一路上都在?絮叨:“少夫人,您在?马上别紧张别害怕,若是有什?么您跟奴才说。” “这马儿奴才已经训好了,不?会?摔着您。” 首辅宠妻手札 第38节 沈观衣低头看他,“小四儿对吧?” 他连连点头,“是,少夫人有何吩咐?” “别紧张。”沈观衣对着他安抚的笑了笑,比起她来,显然一直自说自话的小四儿才是紧张的那?个。 上京众多贵女自小就在?后宅中长大,会?骑马的女子算不?得多,所以这边马场里?的马奴几乎都是为小姐贵女们准备的。 但贵胄众多,对于前来伺候的马奴也定是经过精心?挑选而出的,更何况,这次秋狝是李鹤珣辅佐太子举办的,按理说李鹤珣那?般一丝不?苟的人,应当不?会?选出小四儿这么个生?手来。 正?当沈观衣思绪飘远之际,耳边再次出现小四儿的声音,“少夫人,您别怕。” 沈观衣有些烦了,她到底什?么时候怕了? 为什?么要?一直哄着她。 她缓缓转头,蓦然对上小四儿势在?必得的笑容,“别怕……” 话音落下,小四儿两指放入口中,清脆的哨声响起,沈观衣身下的马儿如同听到了什?么指令般,前蹄扬起,在?嘶声中狂奔。 沈观衣:! 她赫然勒紧缰绳,目光沉沉。 狂风呼啸,从?脸颊擦过,她调动起全身的力气,来平衡眼下的身躯,马儿飞奔出去很远,她稳住身子后回头望向方?才突然发难的小四儿。 树丛土路不?停的往后倒退,她看不?清小四儿的神情,只能隐隐瞧见一个小黑点在?不?远处望着她的身影。 身下的马儿像是发了狂般不?受控制,沈观衣迅速回头,掌心?死死的攥住缰绳,被磨的生?疼。迎面而来的枝丫如同巴掌般狠狠的扇在?她的脸上。 好疼。 沈观衣双眸被气的通红,小四儿! 她一定是见过的,她一定见过的。若是被她找出来是谁的人,定要?将他与他身后之人大卸八块! 前方?便是悬崖峭壁,而沈观衣身下这匹马儿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仿佛抱着必死的决心?朝着前面飞奔而去。 刺骨的风灌入衣衫之中,衣袂纷飞,鼓成漂亮的弧度,沈观衣左右瞧了瞧,与其摔下去,不?若跳下马,还有一线生?机。 马儿疾步如风,沈观衣咬着牙,欲要?松开缰绳。 千钧一发之际,她听见一道厉喝破空而来,惊飞鸟雀,“沈观衣!” 沈观衣茫然抬头看去,只见一道青影于马上腾空而起,眨眼间便来到她身后夺过她手中的缰绳,强行逆转马儿的方?向。 可悬崖旁边是陡峭的山壁,马儿跳不?下悬崖却能一头撞死在?山壁中。在?马儿即将撞上之时,李鹤珣揽住沈观衣一跃而起,二人摔倒在?斜坡之上,腥泥混合着草香袭来,沈观衣被李鹤珣牢牢的按在?怀中,片刻之后才缓缓松手。 些微的喘息让李鹤珣胸脯一上一下,心?跳如鼓,沈观衣在?他怀中趴了好一会?,平复了恐慌之后,才缓缓从?他将她护的紧紧的手中钻出一半的脑袋,“李鹤珣,你没事吧。” 他向来干净无尘的衣衫裹着甘草红泥,脸上也沾了一些红土,瞧上去颇为狼狈,“无碍。” 沈观衣在?他怀中挣了挣,没挣脱,只好小声提醒道:“你先放开我。” 他狠狠阖上眼,手上的力道又紧了一些,显然气的不?轻,“我走时说过什?么?” 方?才经过一遭危险,李鹤珣便要?与她算账,她顿时赌气道:“不?记得了。” “我让你安分些,你是一个字听不?进去。”他声音悠远宁静到让人生?骇。 沈观衣驳斥道:“你让我跟着你我就安分了。” “所以我不?听你的,你便耍性子,眼下还差点和你亲自挑选的马儿落崖?” 他一生?气就喜欢阴阳怪气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 沈观衣麻木的听着。 “那?马儿好在?哪儿?是我给你挑的那?匹不?敢跳崖,让你觉着胆儿小了?还是这猎场已经容不?下你,让你非要?跳下去看看?” “是我想跳吗?你没看见我也很害怕?”沈观衣猛地撑着他的胸膛起身。 掌心?压在?身上,李鹤珣脸色煞白一瞬,死死的盯着她。 “你看什?么看,若不?是你不?愿让我跟着,我会?遭了道吗,说起来,这件事本?就是你的错。” 沈观衣理直气壮的将李鹤珣气到额头生?疼,脑袋发晕,半晌他才沉沉的吐出一句,“下去。” 下什?么去? 两目相对,沈观衣这才发现自己跨坐在?李鹤珣的腰上,她知?她不?喜在?外姿态亲近,但她还不?喜李鹤珣在?外对她如此冷淡呢,李鹤珣不?也没听她的。 所以她为何要?那?般听话。 沈观衣不?但没起身,还夹住了李鹤珣精壮有力的腰肢,在?李鹤珣的一声闷哼中,沈观衣突然怔住。 见他面色有些发白,她骤然道:“你受伤了?” 第39章 李鹤珣看着她, 神色苍白,并不言语,沈观衣连忙从他身上下来, 将他扶起, 去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 青衫被划破了许多道口子,脊背上更是有好几处深可见血肉的长痕, 应当?是李鹤珣方?才为了护着她,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落下的伤。 虽说都是些?皮肉伤,并不致命,但沈观衣仍旧有些怔愣。 她蓦然想起前世的他位居高位,府中?暗卫无数, 鲜少有人能伤到他, 那时她还在心底笑过他, 觉着他瞧上去虽然心思深沉, 气度不凡,但实则不过与她一样贪生怕死。 只是后来,李鹤珣受过伤的,在铁桶一般的府中?, 李鹤珣都能受伤,究其缘由还是因为她。 那时上京波谲云诡,吏部尚书赵永华被逼得狗急跳墙, 她与李鹤珣正巧上山去了寺庙,刺客涌现,凶险之?极, 而一路跟随她们的暗卫竟率先救了她, 将李鹤珣置于凶险之?位。 后来她才知晓,将那些?暗卫安排在府中?从来不是因为李鹤珣贪生怕死为了保护自己?。 而是那些?暗卫, 从始至终便只有一个命令,便是护着她。 如今,他又?救她一次。 沈观衣说不上是什么心绪,或许是习惯他为她做诸多事?。 但那个李鹤珣本就心狠手辣,仅剩的丁点良善与她如出一辙,所以?她用起他来,毫无愧意。 可眼前这人不是。 李鹤珣见沈观衣沉默许久,微微蹙眉回头看去,却发现她盯着他的伤口,神情变幻莫测,眼波流转之?间似乎划过一丝心疼与愧疚。 他略微怔愣,下意识缓了神色,轻缓道:“无碍的。” “怎会无碍,伤口这般深……” 沈观衣双眸低垂,长睫在瞬间掩去了她眼中?的情绪,她嘟囔着,“你先在这处休息会儿,我去将你的马寻回来。” 李鹤珣捉住沈观衣的皓腕,“不用。” 下一瞬,他从怀里拿出一枚哨子,哨子无声,却能在片刻之?后听?见愈来愈近的马蹄声。 沈观衣险些?忘了,似他们这般有头有脸的人物,家中?怎会没有几匹训练出来的好马。 不多时,棕色的马儿飞奔前来,停在李鹤珣身旁,李鹤珣伸手抚了抚马儿的鬓毛,还不曾说话?,沈观衣便道:“我来骑马,你坐我身后。” 沈观衣并未觉着自己?这番话?有何不妥,却引来了李鹤珣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眼下安静的令他有些?不习惯。 是因为他的伤吗? 见她缓缓靠近马儿,李鹤珣正欲开口,怕她不会骑马却要逞强,却见她熟稔的先让马儿习惯她的气息,在察觉到马儿并未排斥之?后,利落的翻身上马,须臾之?间便向他伸出了手。 李鹤珣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本欲自己?翻身上去,在对上沈观衣固执的神色,李鹤珣沉默了。 “皮肉伤不足为惧,无需你这样。” 沈观衣看着他,“你不上来,莫不是还想要我与你清算一下先前的账?” 虽话?中?带了威胁,可其中?夹杂的关切与催促,与往日?的她并不相同?。 那是对李鹤珣而言极其陌生的情绪,他无声的伸出手,就着她的掌心微微用力,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 沈观衣扬了扬唇,弯了眼。 李鹤珣伸手越过沈观衣的身侧,去够前方?的缰绳,可指尖刚一碰到便被沈观衣推挤掉,李鹤珣还未回过神来,耳边便响起一道俏丽的声音,“驾——” 马鞭扬起,她脊背挺直却也只堪堪到李鹤珣的下颌。 李鹤珣定了定神,总觉着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无论是从她骑马的姿势还是扬鞭握绳的松缓来看,沈观衣的马术都算不得差。 狂风灌耳,沈观衣似乎听?见李鹤珣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句,“马术不错。” 沈观衣感受到背后的温度,得意道:“那当?然,你……他当?初也说我在骑马一事?上很有天赋。” 李鹤珣双眸看着前方?,沈观衣扬起的发丝从他眼睫上拂过,他下意识眯起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宁长愠那张雌雄莫辨的脸来,但是随即又?被他抛之?脑后。 沈观衣经他一问,想起前世李鹤珣教她骑马之?时露出的诧异之?色,与如今的他竟是相同?。 只是一个诧异她会骑马,一个却诧异她不会骑马。 但好在,前世李鹤珣教她时也算上心,待她能与他并肩赛马之?时,李鹤珣牵起嘴角,竟说了句她听?不大明白的话?,“你的马术,是我教的。” “你的马术是谁教的?”轻缓的声音散在了风里,全心全意赶路的少女,并未听?见。 沈观衣载着李鹤珣回到帐篷里后,便找来随行的医官替他看伤。 帷帐透薄,沈观衣坐在小马扎上百无聊赖的盯着李鹤珣,他褪去衣衫露出坚实有力的臂膀与精壮却瘦窄的腰肢时,沈观衣看的入了神,好像有什么她一直没想明白的东西呼之?欲出。 ‘唰——’ 帷帐被人从里面掀开,打断了沈观衣飞扬的思绪,露出医官讪笑的神色,“少夫人,在下要为大人上药,还请少夫人暂且退避。” 沈观衣盯着他,盯得医官神色愈加尴尬。 他也不知分明二人是夫妻,李大人却非要将自己?夫人赶出去。 “哦。”沈观衣没有为难,遂了他的愿,起身走出帐篷。 正好遇见听?说李鹤珣受伤,被宫人簇拥着,前来看望的孟清然。 孟清然面露诧异,“你在外面守着做甚?” “难不成李大人伤的……很严重?”孟清然突然严肃,正要再派来两?名御医之?时,沈观衣打断道:“就是皮肉伤,不碍事?的。” 孟清然看了她一眼,随即向宫人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便有人搬来两?把软椅,孟清然坐下后方?才道:“说说,怎么回事?,本宫就休息了一会儿,李大人便在猎场里伤着了,谁能伤了他?” 首辅宠妻手札 第39节 沈观衣看了一眼孟清然身旁的软椅,比她的小马扎舒服,于是起身朝着她身旁坐去,一边回道:“一个小马奴。” “马奴?什么马奴!”孟清然连忙追问,眼中?的好奇震惊盖过了一切。 “也不算是马奴,因那马奴的目标似乎是我,李鹤珣为了救我受了伤。” 孟清然怔住。 随即揶揄的看向沈观衣,“本宫当?初就说过,怎会有男子不好美色的,若当?真有,一定是那女子没有长成他喜欢的模样,你看,李大人眼下不也难过美人关?” “啧,他当?时一定着急坏了吧?是不是后悔愤怒,恨不得杀了所有没有护好你的人。” “平日?里瞧着那般正经的人,本宫还当?真想不出来他疯起来会是什么模样的。” 孟清然目光清亮的看过来,“快,与本宫说说。” 上京鲜少有人知晓孟清然酷爱看话?本子,甚至为此搜罗了诸多写书先生,将她喜欢的风花雪月写成册子卖给诸多后宅中?的女子。 其中?以?李鹤珣为主角的书册便占据了一半。 眼下她想打听?些?新鲜的事?情也不是不行,沈观衣自来大方?的很,她笑眯眯的道:“殿下帮我查个人,我便将知道的都告诉殿下。” “今日?马场中?的一个小奴,叫做小四。” 一个小小的奴才而已,对孟清然来说算不得什么,她满口应承下来后,沈观衣也不藏着掖着,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的将今日?之?情形一波三折的讲给了孟清然听?。 “啧,想不到平日?里光风霁月的李大人,私下竟会是这种性子。” 孟清然好奇道:“那他在床榻之?上是不是也和平日?所见不同?……” 孟清然是长公?主,自驸马去世后府中?便养了几个面首,从前她便是上京女子中?最?不受管束的一位,眼下又?早已不是年少闺秀,说起这事?来没有半分羞涩。 沈观衣自是更不必说。 她对着孟清然颔首并表示肯定,但孟清然却不信,“你也就是见识短了,就他那性子,在那事?上,你怎会得趣儿。” 她嫌弃沈观衣没见识,大发慈悲的道:“改日?你来本宫府上,本宫让你瞧些?好东西。” “殿下。” 就在二人窃窃私语之?时,李鹤珣与医官从帐篷内走出,二人脸色瞧上去都算不得多好。 尤其是那年轻的医官,耳根红的能滴出血来。 “见过长公?主殿下,李大人伤势已无碍,下官便先走了。”说罢逃似的走远了。 李鹤珣衣衫已经穿好,一丝不苟到看不出有一点伤口的样子,他看向孟清然的神情虽淡然,但出口的话?却让人察觉到了他的不悦,“殿下,臣是伤了不是废了,还请殿下莫要蛊惑臣妻。” 孟清然:…… 她略微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既然李大人无碍,那本宫便先回去了。” 如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孟清然在宫人的簇拥下还不忘回头看向沈观衣,“别?忘了本宫方?才说的话?。” 沈观衣提醒道:“殿下也别?忘了我方?才要的结果。” 二人相视一笑,孟清然心情甚好的转身回去帐篷。 这么些?年,她好不容易遇见个脾性还不错的丫头,更何况这人还是李鹤珣的夫人,既能得个一手消息让府里那些?吃白饭的先生有新的故事?可写,又?能与这丫头聊些?外人看起来离经叛道,却实属常事?的风花雪月,她怎能不高兴。 这头,沈观衣嘴角的笑意还未落下,转身便对上了李鹤珣冷飕飕的目光。 第40章 她笑?意未减, 就像往日?一般,从不?知何为心虚,大剌剌的问道:“大夫如何说?” 李鹤珣脸色阴沉, 似乎想问什?么?, 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或是想要开口的话令他难以启齿。 沈观衣念在他受伤的份上, 不?想再折腾她,笑?眯眯的踮起脚,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夫君放心,我才瞧不上别人呢。” 温热馨香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李鹤珣猛地后退与她拉出距离, 眼神冷凛, “你——” “李鹤珣, 我可是在与你好好说, 你若是要不?识好歹,我也就不?客气了?。”沈观衣一看他那副模样就知晓他要做什?么?。 今日?他本就令她不?是很高兴,眼下她都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他为救她受伤的份上, 不?与他一般计较了?。 他若还要拿出什?么?大道理来斥责她,她可就要闹了?。 更何况,他耳朵都红了?, 装什?么?。 沈观衣嘀嘀咕咕的从李鹤珣身边走进帐篷,与长公主?的奢华不?同,这里简陋干净, 一眼便能瞧见四处有什?么?。 比起李鹤珣这里的质朴摆设, 她更欣赏孟清然的帐篷。 沈观衣慢悠悠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热气升腾, 她刚抿了?一口便瞧见李鹤珣从外面进来,而他的身后还跟着前?来看望的太子殿下。 沈观衣眉梢微挑,双手捧着热茶,习以为常的瞧着这一幕。 要不?说上京清流世家那般多,李家却首屈一指呢。 一点小事不?但惊动了?长公主?,还让在猎场中的太子回来亲自看望,整个上京,也就李鹤珣有这独一份儿的殊荣。 但比起前?世整个皇室为之颤栗的场面来,眼下便算不?得什?么?了?。 沈观衣起身对太子殿下施礼后便坐至一旁,好整以暇的看李鹤珣如何四两拨千斤的将人打发走。 孟朝脸上的担忧如有实质,“你怎么?这般不?小心,等孤回京便让宫里最好的御医来给你瞧瞧。” “多谢殿下关心,臣身上的都是小伤,不?必了?。” 李鹤珣的冷淡疏离之色让孟朝沉默半晌,“澜之,你可还在怨孤?” “臣不?知殿下所说何事,臣又为何胆敢怨恨殿下?” 孟朝长叹一声?,“自阿意走后,你与孤便生分了?许多,早知如此?,当年孤就应当坚持让你进宫伴读,也省的阿意最终落到?个那般结果。” 李鹤珣面不?改色的回道:“殿下说笑?了?,此?事早已揭过?,臣不?敢怨怼。” 见他不?似有异,孟朝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孤知道,只是当年是孤护不?住阿意,孤心中有愧,怕你也怪孤,生生淡了?咱们之间的情分。” 沈观衣瞧着提起李鹤意却仍旧面色从容的李鹤珣,忍不?住要腹诽他一句心思深沉。 前?世她便知晓李鹤意对李鹤珣来说是什?么?份量。 如今看孟朝恬不?知耻的提起,沈观衣觉着李鹤珣后来只是让他被罢黜砍头,都是便宜他了?。 眼瞧着李鹤珣愈加不?耐,沈观衣也觉着太子有些烦。 道貌岸然,话里话外都不?动声?色的往人心窝子里戳。 她平日?里折腾李鹤珣便罢了?,别人凭什?么?? 沈观衣低头左右看了?看,将放在桌案边的药碗用手肘越推越远,最终’啪嗒‘一声?落地,惊扰了?正?在谈话的两人。 孟朝不?悦的看过?来,不?等他说话,李鹤珣便率先将目光从药碗上收回来,眼睫轻闪,看向沈观衣,“可伤着了??” 沈观衣顿时捂着手臂,潸然泪下,委屈巴巴,“好烫,夫君,我疼……” “殿下,我家夫人伤着了?,眼下看伤要紧,下官改日?再去?拜访殿下。” 孟朝不?愿走,“一点小伤罢了?,孤让太医过?来看看就是。” 李鹤珣面色凝重,“殿下有所不?知,臣妻娇气,她受伤时若臣不?陪着她,定会让臣吃不?了?兜着走。” 沈观衣:? 孟朝:…… 还欲说什?么?的孟朝,嘴唇嚅嗫了?半晌,在对上李鹤珣与沈观衣二人浓情蜜意的对视后,无语的拂袖离开。 他来时脸色有多着急,走时便有多难看。 任谁好心好意的来瞧伤势,到?头来却被对方委婉赶走,脸色都不?会好到?哪儿去?。 更何况这人还是距离皇位一步之遥的太子殿下。 孟朝走后,李鹤珣行至沈观衣面前?,见她仍旧扁着嘴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真伤着了??” 他只是随口一问,方才那种情形,他自然不?信她当真被烫着了?。 只见先前?还包着泪的姑娘眼下哪里还有半点伤心委屈,她眉梢上扬,明媚道:“怎么?会,我看上去?有那般蠢?” 李鹤珣弯了?弯嘴角,“嗯,不?蠢。” 沈观衣眼尾飘着一抹得意,还未说话,便见李鹤珣面色突然严厉,“不?过?今日?那般危险之事,以后莫要再做。” “那明年秋狝,你会带我一起进去?吗?” 半晌后,李鹤珣突然道:“我今日?猎了?一只兔子与狐狸。” 沈观衣抬眼看他,在他精致温润的眉眼中,听他轻声?且平缓道:“可以给你。” 沈观衣:? 什?么?意思? 与她炫耀他今日?的战果?还是在委婉的告诉她,今日?正?是没将她带在身边,才能猎回东西来。 她也不?是非要与李鹤珣进入猎场。 那里面有什?么?好瞧的,上一世旁人求她,她还不?愿去?呢。 但她可以不?去?,却不?能被人挡在外面,且这个人还是向来的顺着她的李鹤珣! 而如今,他不?但回避了?她的询问,还委婉的告诉她,没有她,他才能行云流水,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她要生气了?! “李大人好身手,恭喜大人了?。” 李鹤珣:…… 他站在沈观衣身前?,蹙眉不?解。 她这是什?么?语气? “沈二。” 望向李鹤珣愈加冷凛的眸子,沈观衣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不?悦之意。 沈观衣不?服输的看向他,“怎么?,我恭贺大人也不?行?” 李鹤珣额头青筋直跳。 首辅宠妻手札 第40节 “若是大人不?想听,那方才与我炫耀作?甚?” “你不?就是想告诉我正?是没有我在身边碍事,你才能在片刻之间猎来两只猎物,还是一狐一兔。” 李鹤珣顿时怔住,看向沈观衣盛气凌人的小脸,凝噎了?半晌。 见她理直气壮,李鹤珣被气笑?了?,“炫耀?” 她似乎总有将人气死?的本事。 “你就不?想想为何是一狐一兔?” 沈观衣莫名?,“我怎么?——” 在李鹤珣幽深的眸子中,她忽然想起了?先前?在探春她们跟前?夸下的海口,要猎一只兔子送给探春,一只狐狸送给阿莺。 李鹤珣低头睨她,“想起来了??” 沈观衣没想到?李鹤珣还记得,那时她不?过?随口一说,早就忘在了?脑后。 帐篷中,浓郁的药味迟迟不?散,男人高大的身躯在她身前?笼罩下一团阴影,沈观衣抬头看他,心虚的眨着眼,“所以你是专门猎来给我的。” 李鹤珣不?语。 但他就算不?说话沈观衣也知道就是的。 刻在骨子里的手段能让她及时知晓什?么?叫做进退有度,沈观衣扬起嘴角,纤长玉指捏住李鹤珣宽大的袖笼,对着他盈盈一笑?。 李鹤珣没有躲开,尽管面上沉色依旧,可眼底却多了?几分柔和?。 “不?气了??” 冰凉的指尖顺着衣袖钻到?了?男人的大手中,沈观衣骄矜的嗯了?一声?后,依旧不?忘数落,“那你下次能不?能将话说明白些,别让我误会。” 李鹤珣:……? 随即,她又黏黏糊糊的贴在他身侧,心疼道:“你的伤疼不?疼啊……” 她明媚亲昵的样子像是难以抵御的风,钻入了?李鹤珣温润的眉眼之中。 他低头瞧了?她一眼,颇有些挫败,但那些挫败之中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甘之如饴。 “不?疼。” 秋狝中李鹤珣受伤一事传遍了?整个上京,太子命人彻查此?事,而先前?令沈观衣出事的马奴早就不?见踪迹,上京笼罩在一片肃静之中。 马车抵达李府之时,岳安怡带着众人与唐大夫在门前?翘首以盼。 李鹤珣的伤算不?得多严重,对习武之人而言更是没什?么?大碍,但岳安怡不?放心,非要唐大夫亲自看过?后才肯作?罢。 问起李鹤珣为何受伤时,沈观衣也在一旁。 李鹤珣君子清正?,不?愿说谎,所以宁愿闭口不?谈。 岳安怡问不?出什?么?,也就只能作?罢,只是对沈观衣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好照看着李鹤珣。 临走时,岳安怡看向沈观衣的那一眼,浓郁到?令她不?解。 但她并不?想追问深究,事不?来找她,她便乐的清闲,万不?可能主?动去?寻岳安怡的事。 屋内的人散去?了?大半,归言却迟迟不?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观衣送走岳安怡回来时,便瞧见被大夫严令修养几日?的李鹤珣起了?身,披着一件青衫往外走去?。 不?知是朝中之事,还是与李鹤意有关。 前?世他便是如此?,似乎一刻不?得停歇,仿佛燕国离了?他便活不?了?似的。 沈观衣从来不?会插手他的事,总归他上一世也不?曾劳累致死?,如今就更不?会了?。 走至一半,李鹤珣突然想起了?什?么?,款款回身,“我——” 沈观衣听见动静,歪着脑袋回头看他,“你若有事便去?,顾及些身子就是。” 李鹤珣点头应了?一声?,随后大步流星的朝着书房走去?。 归言回过?神来,心中无比震惊。 他家公子做事,何时需要得到?旁人同意了??少夫人到?底对公子做了?什?么?…… 归言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他便去?了?书房向李鹤珣报备秋猎时宫中所发生之事,一切都被他们悄无声?息的握在手里。 第41章 直至月上树梢, 李鹤珣才携着一身凉意回了房。 此时沈观衣已经喝完药睡下了,李鹤珣动静很轻,轻到沈观衣一觉醒来, 都不曾记得李鹤珣昨夜是否有回过房。 屋外声音嘈杂, 隐约能听见?探春在下人们面前炫耀的声音。 沈观衣撑着床榻起身,乌发从肩头垂落, 她?唤道:“探春。” 木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探春抱着一团雪白走了进来,兴致盎然的道:“小姐,您醒啦。” 沈观衣看向她?怀中巴掌大的兔子,“李鹤珣送来的?” 探春连连点头, 高兴的手舞足蹈, “归言说这是小姐让姑爷帮忙猎来的, 还活着呢, 真可爱。” “奴婢虽不会射箭却也知晓想要猎到一只活物比死物还要难上一些,小姐对奴婢真好。” 末了,探春又喜滋滋的道:“姑爷对小姐也好。” 沈观衣知晓归言那番话是将功劳给了她?,归言自然不会自作主张, 所以应当?是李鹤珣吩咐的。 见?探春还在叽叽喳喳,沈观衣看了眼天色,打断道:“好了, 让阿莺过来,我要梳洗。” 近日身子越来越懒倦,浑身的骨头软绵绵的令她?不想动弹。 可那马奴还不曾找到, 她?不能白白的被人算计了, 李鹤珣的伤也不能莫名受了。 接下?来几日,沈观衣几乎每日一封书信送往公?主府, 催着孟清然找人。 孟清然虽只是公?主,但她?身边的人与寻常皇家公?主的亲卫不同,孟清然受先?皇喜爱,除了当?朝圣上,谁也不知先?皇当?年给了她?一股什么样的势力。 不过从她?年少时无法无天的作为来看,若不是有所依仗,也不会嚣张至此。 倘若孟清然是男儿身,太子之位也轮不到孟朝来坐。 公?主府静息几日后终于传来了消息。 沈观衣带着探春与阿莺去到了长公?主府,府中宫人繁多?,因孟清然先?有交代,所以沈观衣不似上次那般被拦在门外。 穿过回廊假山,在靠近主院儿之时,歌舞笙箫络绎不绝。 月亮门后的院儿中搭了个戏台子,台下?就坐着孟清然一人,她?侧卧在软榻上,身边十来个模样清隽的男子或是捏肩捶腰,或是打扇喂吃食,宛如勾栏楚倌,只是其中享受之人,变成了女子罢了。 府中下?人似乎见?怪不怪,面色淡然的去孟清然身边耳语了几句。 原本懒洋洋的人赫然精神了起?来,转头似笑非笑的对沈观衣招了招手。 若是寻常女子瞧见?这等场面早就面红耳赤,羞愤不已了,但沈观衣不同,前世她?位高权重?之时也想过养几个面首试试的,可李鹤珣与宁长愠看的太紧,几次三番被他们二人察觉阻止,一来二去她?便烦了,也消了心思。 下?人在孟清然身边又置放了一张与她?如出?一辙的软榻供沈观衣歇息,孟清然见?她?自然大方?的坐下?,对身边为她?捏肩的男子挥了挥手,男子懂事?乖巧的走向沈观衣。 这时他才看清来公?主府的客人长什么模样。 柳眉淡如秋水,双眸弯弯,虽梳着妇人髻,可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却犹如皎月,让人自惭形秽,高不可攀。 能伺候长公?主的,大多?都很知趣儿,这是宋淮第?一次失了差错,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贵人。 孟清然瞧了他一眼,打趣道:“你这张脸还真是害人不浅,这才多?久,便将我府上的小宠勾的魂儿都没了。” 宋淮闻言,脸色一变,连忙跪下?道:“求殿下?、夫人恕罪。” 孟清然咬住男子递来的蜜饯,看都不曾看一眼。 “起?来吧。” 清凉柔和的嗓音令宋淮耳垂红了红,他犹豫着起?身,不敢再抬眼。 沈观衣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瞧上去年纪与她?一般大小,唇红齿白,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前世她?与孟清然算不得熟稔,但后来也听说过搜罗诸多?男子的长公?主最终遣散了府中所有面首,连她?最喜爱的宋淮也同样没能逃过被丢弃的下?场。 不知为何?,从前她?吵着闹着要学男子一般享齐人之福,可真正到了跟前,她?却没了兴致。 于是在宋淮近身之时,她?百无聊赖的开口,止住了他探向她?肩膀的手,“我不需要,去伺候你家殿下?吧。” 宋淮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是奴才哪儿做的不好吗?” 他长得很耐看,眉宇之间有一种淡若清风的温润,身上的书卷气令她?想起?了一个人。 与那人骨子里的清雅比起?来,宋淮着实有些不够看了。 “沈观衣,我家宋淮哪儿入不得你的眼了。”孟清然掀起?眼皮,略显不悦的看向她?。 沈观衣没有理会,而是直接问起?了秋猎当?日的马奴一事?。 孟清然啧了一声,“你好没意思。” 随即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只剩下?台上唱曲儿的男子还在咿咿呀呀。 “宋淮。” 走在最后的男子回头,握住孟清然伸来的纤纤玉手,听她?安抚道:“今夜在房中等我。” 宋淮细如蚊蝇的声音回了一声是,待人都走光后,孟清然才款款起?身,行至沈观衣的软榻上,与她?并肩而坐。 “你想知道马奴的事?儿?”她?笑意盈盈捏住沈观衣的下?巴,迫使她?转头看向她?,在察觉她?眼中并未有寻常贵女那般的不齿后,嘴角的笑意大了几分。 沈观衣轻轻推开孟清然的手,略微不满的将方?才被孟清然捏过的地方?擦拭一二,“殿下?莫不是还好女色?” 孟清然轻哼一声,回过头,“胡想什么呢。” 她?收起?嬉笑之意,正经危坐,“本宫的人传信说,那马奴已经死了,就死在城外十里的山林中。” 沈观衣眯了眯眼,“谁下?的手?” 孟清然神色略微复杂:“二皇子,孟央。” 沈观衣骤然记起?先?前在茶坊门前一事?,莫不是孟央为了报复,才指使马奴对她?下?手? 只听孟清然继续道:“本宫以为,他或许是为了乐安。” 首辅宠妻手札 第41节 乐安…… 沈观衣觉着这名讳似乎有些耳熟。 见?沈观衣一筹莫展,满脸疑惑,孟清然不由得带了丝看好戏的心思。 “你莫不是没听过乐安那小丫头与你家大人的事??” 沈观衣想起?来了,乐安郡主爱慕痴缠李鹤珣多?年,甚至为了嫁给他,做了诸多?离经叛道之事?,最终逼得圣上给她?与李鹤珣赐婚。 只是,这与二皇子有何?干系? 孟清然道:“这事?不便与你多?说,你只需要知晓孟央是受了乐安那丫头的蛊惑才对你下?的手,冤有头债有主,让李鹤珣莫找错人了。” 沈观衣看向她?,“殿下?倒是会为二皇子开脱。” “既如此,为何?你一开始不直言背后之人是乐安郡主,反而要将二皇子拉扯进来,毕竟殿下?若不道明二皇子,我也不会知晓,不是吗?” “你当?就本宫一人在查?”孟清然颇为头疼,“本宫便是不告诉你,你信不信不出?三日,李鹤珣与太子那边也都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孟清然长叹一声,“本宫之所以明白的告诉你,便是想求你一件事?。” “让李大人莫要和孟央那个疯子一般计较,你与李大人的损失,本宫承担。” 按理来说,孟清然与孟央并不是同母所出?,平日关系也算不得熟络,应当?没有几分情分让孟清然为他说情,还不惜帮他承担罪责。 沈观衣好奇,所以问道:“二皇子哪里值得殿下?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自是不值得。”孟清然冷笑一声,随即想起?什么,眸光黯淡了几分。 “沈观衣,本宫在上京并无知心之人,唯独将你视为亲友姊妹,你……可否帮本宫一回?” 向来在上京城说一不二的长公?主,此时言词诚恳,做小伏低的看着她?。 在孟清然心中,沈观衣并未出?事?,李鹤珣也只是轻伤罢了,她?放下?身段恳求,沈观衣没有不应的道理。 沈观衣眼眸含笑,“好啊,那殿下?将我当?日所遭的罪原封不动的让乐安郡主也尝一回,我便作罢,如何??” 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善人,若她?势微,寻不得仇便也罢了,可眼下?她?是李家少夫人,她?嫁入李家为的是什么,女子千辛万苦要替自己谋一门好婚事?为的又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站在高处,当?有人欺她?之时,能有足够的力气还回去。 孟清然也是个从不吃亏的主儿,所以当?沈观衣提出?这般要求之时,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若本宫应下?,你可有把握说服李大人?” “没有。”沈观衣理所当?然的道:“殿下?应的只是替我报惊吓之仇,但我家夫君因此受了伤,他要如何?做,我自然不能干涉。” 还真是不吃半点亏。 孟清然无言一晌后,看沈观衣颇有看从前的自己一样的心情,她?兀自咽下?气恼,想着法子。 沈观衣现在油盐不进,那是她?没有把柄在自己手上。 但凡有点什么,她?都不信此事?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是,此事?是本宫考虑不周,眼下?天色不早了,本宫府上新?来了两个厨子,不若留下?来尝尝手艺?” 第42章 同一时辰,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巷尾驶来,停在?了李府门前?。 马车上下来一个布衣小厮,将包裹交给门房, 又由门房带去了广明?院。 此时院中的主子都不在?, 下人听说这包裹是三彩坊送来的一整张白狐皮,便?以为是?李鹤珣在秋猎上打下来的玩意儿, 先前?送去三彩坊做皮子去了,如今坊中将东西?送来给少夫人。 眼下主子不在?府中,下人不敢随意置放,便?将包裹暂且放在了卧房的矮桌上?,只等沈观衣回府后再做打算。 傍晚余晖漫天, 李鹤珣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回来, 简单梳洗一番便?和归言去了书房。 院中的下人前?去禀报了包裹一事, 但李鹤珣并未放在?心上?。 待他将事情交代完从书房出来后, 天色已晚,用膳时他回到卧房,这才发觉沈观衣不在?。 于是?唤来下人,问道:“少夫人呢?” “回公子的话, 少夫人带着探春姑娘与阿莺去了公主府。” 自秋猎回来后,他手上?事情繁多,几经好几日?不得空闲, 今日?提前?处理完事务回房,才发觉沈观衣去了公主府。 李鹤珣问道:“近日?她?可有闹腾?” 下人犹豫道:“少夫人近日?瞧着无?精打采的,每日?晌午都坐在?树下的软榻上?歇息, 只有门房送来书信时, 少夫人才会有精神些。” “书信?” “奴婢也不知晓是?什么人送来的书信,但这些时日?, 几乎日?日?都有,少夫人看着也像是?在?等那些书信一般。” 李鹤珣只觉不过几日?,她?身上?便?又多了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还有……” 婢女声音略显犹豫,李鹤珣看她?一眼,“说?。” 婢女咬牙道:“奴婢听见少夫人与探春姑娘与阿莺埋怨说?公子整日?不见人影,她?这般与活寡有何区别。” 话音落下,婢女连忙跪地,生怕遭了迁怒。 当?时她?偶然间听见那番话时都吓了一跳,哪有妇人编排自家夫君的,更何况夫君还是?上?京城最令人趋之?若鹜的李鹤珣。 半晌过去,屋内都静悄悄的,直到她?听见一声短叹,公子略显无?奈的声音让她?赫然怔住。 “果真恼了。” 李鹤珣似乎都能想到沈观衣说?那话时脸上?的神情,定是?气恼又委屈,觉着他将她?娶回来,却又冷落了她?。 哪怕他知晓后宅女子如此不合礼数,可想到沈观衣抱怨时的嗔怒,心下流淌的竟只剩一丝无?奈。 李鹤珣当?没有瞧见婢女脸上?的震惊,问道:“今日?你说?三彩坊送了东西?来?” 婢女回过神,点头称是?。 “东西?呢?” 婢女将静躺在?桌案上?的包裹拿了过来,不多时,包裹打开,露出了里面崭新漂亮的完整狐皮,以及压在?狐皮下的一封书信。 信纸并未封蜡,只简单对折一二,略一展开便?能瞧见跃然于纸上?,锋发韵流的笔锋。 信中并未有什么出格的内容,不过短短二字—— 秋礼。 婢女没有注意到李鹤珣煞白的脸色,自顾自的道:“公子,平日?里少夫人都将东西?放在?库房中,这张狐皮,奴婢还是?放去库房吗?” “送东西?来的人,说?了什么。” 李鹤珣看向她?,“我要听原话,一字不落。” 半晌后,婢女叫来了门房,屋内暗沉,桌上?的膳食一口未动,门房不知出了什么事,战战兢兢地跪在?李鹤珣脚边,“公子。” “都出去。”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屋内便?只剩烛火摇曳,火光映照在?李鹤珣讳莫如深的脸上?,让门房心下一紧,连忙将今日?听到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李鹤珣。 “那人说?寻少夫人,要将东西?给她?,奴才说?了少夫人不在?府中,那人才说?明?这包裹中放的是?猎来的白狐,先前?送去三彩坊让绣娘做了皮子。” 在?李鹤珣愈加看不清好坏的神色中,门房咽了口唾沫,继续道:“那人还嘱咐奴才,说?务必亲口转告少夫人,东西?她?若是?不喜欢便?随意处置。” “为何先前?不报。” 李鹤珣声线低沉,听不出喜怒,门房眼下猜测到了缘由,只能吞吐道:“先前?奴才以、以为是?公子送给少夫人的,所、所以……”、 “叫归言过来。” 门房连连称是?,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他从未见过脸色如此难看的公子,可想到那狐皮万一真是?少夫人的姘头送来的,公子这副神色已然算得上?隐忍克制了。 不多时,归言踏夜而来,屋内只有一盏烛火,光线昏暗中,他瞧见了坐在?床榻边,手中握着一张狐皮的李鹤珣。 “公子,您唤我?” 半晌之?后,李鹤珣依然不曾动弹一分?,“去查,秋猎那日?,都有谁猎到了白狐。” 归言莫名了一瞬,不过这事不用查,他这些时日?与旁人吃酒时曾听他们?聊起过秋猎上?的趣事儿,于是?断言道:“属下这些时日?听旁人谈起过,据说?那日?各家公子都施展拳脚,猎到了不少好东西?,但只有公子与宁世子猎到了狐——” 话音未落,归言便?觉着如芒在?背,哪怕瞧不见,可以习武之?人的警觉来说?,他也能感受到盯着自己的那双眸子如利刃般刮来。 “本官让你去查,听不见吗?” 归言怔住。 他跟在?李鹤珣身边这般久,从未见过他周遭气势如此可怖骇人过,喉口轻动,归言肃穆道:“是?。” 一个?时辰后,归言步履匆匆的从外回来。 如他走时一般,李鹤珣分?寸未动,他单膝跪地,将查到的东西?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与先前?的回答一般无?二,“秋猎那日?,只有公子与宁世子的猎物中有狐狸,而白狐,只有宁世子一人有。” 眼下归言也大抵猜测到了什么,他垂首道:“公子,属下有事禀报。” 许久过去,李鹤珣都不曾说?话。 归言只好咬咬牙继续道:“前?些时日?属下私下查过少夫人与……宁世子,请公子恕罪。” “说?说?,查到了什么。”艰涩的嗓音沙哑的令人心疼,黑暗中,李鹤珣放下手中的狐皮,一步步朝着归言走来。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长靴,归言神情复杂道:“少夫人从前?确实与宁世子相识。” “属下查的并不完全,像是?有人故意在?阻止属下去查当?年的事,所以属下只能从一些只言片语的线索中判断少夫人与宁世子或许不只是?相识那般简单。” 感受到头顶传来的灼灼目光,归言硬着头皮道:“属下以为,少夫人曾经在?庄子上?能活得不比上?京贵女差,与宁世子有着莫大干系。” “是?吗?” 归言听不出李鹤珣话中的情绪,只觉周遭空气稀薄,连呼吸都成了万分?艰难的事。 这一个?时辰里,李鹤珣冷静的思索了许久。 他想起成亲那日?,宁长愠的劝诫,想起寻艺坊他的欲言又止。 连归言都瞧得出来他与沈观衣关系匪浅,他又如何瞧不出? 那时他不愿妄加揣测,如今看来,是?他太过想当?然。 背上?的伤口突然刺痛,他目光闪烁,还有沈观衣的马术,教?他骑马之?人…… 首辅宠妻手札 第42节 李鹤珣骤然想起秋猎那日?偶然间听到的话,那些人说?宁长愠猎来的白狐是?送给心上?人的,心上?人…… 呵。 李鹤珣眼底沉如深海,似是?压抑着狂风骤雨,随时要冲破桎梏,玉石俱焚。 归言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担忧的唤道:“公子……” “扔出去。” 什么? 归言疑惑一瞬,余光扫向搭在?床沿的狐皮之?时,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大步流星的朝着床榻走去,如同瞧不出这张狐皮的价值般,将其拿着走向了门外。 片刻后,待他再回屋内时,却是?漆黑一片,没有瞧见李鹤珣的身影。 归言怔住,心下大骇。 公子先前?脸色那般难看,莫不是?寻少夫人麻烦去了? 归言担心出事,去马厩中取出马来,却在?出府之?时听门房说?李鹤珣方才骑马朝着长宁巷子去了。 长公主府邸并不在?那处。 住在?长宁巷子附近的大多都有爵位加身。 爵位…… 归言瞳仁紧缩,公子难不成……是?去了景宁侯府。 如他所想,刚回府不久的宁长愠还未歇息片刻便?听到下人禀报李鹤珣送来拜帖一事。 月下凉亭中,宁长愠正懒散的与宁侯对弈,他刚被吃了一子,闻言头也不抬的道:“李大人可有说?是?何事?” 下人摇头,“不曾,李大人只说?有要事要与世子商谈。” “要事?”宁长愠轻嗤,指尖夹着的圆润白子悄无?声息的落到了黑子的范围中,“我与他能有什么要事。” “莫不是?你最近又惹了什么事,还惊动了李家。”宁侯掀起眼皮看向他。 宁长愠想也不想的道:“我平日?里不过游湖赏曲儿,这也能犯律例不成?” 宁侯冷哼一声,落下一子。 不过片刻,一眼瞧去,白子已呈灰败之?相,大局已去。 宁长愠从玉石罐中捻起一枚白子, 转眼又缓缓松手,白子落入罐中,发出轻响,他啧了一声,收回手起身,“不下了。” 宁侯眉头轻皱,盯着宁长愠慢吞吞的背影还未开口,就?听见他道:“走吧,去见见李大人。” 第43章 景宁侯府气派恢弘, 庭院深深,与李府的高雅不?同,四周多以玉石作配, 更是在府邸中造了一处小桥流水, 美轮美奂,就连喝茶的茶盏都用的是上好的白瓷。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宁长愠便行至院中,树影斑驳,他抬手撩开门院旁过长的枝桠,抬眸便瞧见了不远处负手而立的青衫男子。 “李大人这个时辰来找我,莫不?是当真如?我爹所说?, 是有——” 话音未落, 远远的宁长愠便瞧见了李鹤珣身旁的石桌上赫然放着一纸略有折痕的书信。 停滞的档口?, 他已然近身, 只需一眼就认出?那上面的字迹是他晌午时?坐在房中斟酌许久后,才一笔一划落下的字句。 错愕只是一瞬,随即他便知晓了李鹤珣来此的目的。 宁长愠不?慌不?忙的轻笑一声,将信纸拿起瞧了一番, 随后指尖又在上面轻缓的弹了一下,“你想问什么?” 李鹤珣回头看他,对上他不?咸不?淡的神色时?, 眸光阴沉了一瞬,“本官来只是想告诉世?子,自己的东西记得收好, 莫要四处存放, 也莫要消想不?该想的事情。” “李大人其实是想说?我送给娓娓那张狐皮吧?” 他看向李鹤珣,见他到?了如?今都?还仍旧端着那一幅矜贵清冷的君子做派, 颇为不?耻,“或者说?,你真正想问的是,我与娓娓有何?干系?何?时?相识,甚至……” 宁长愠唇畔挑衅的扬起,“相识到?了何?种地步?” 指甲陷入肉中,李鹤珣仍不?觉着疼,他冷声道?:“娓娓也是你叫的。” 宁长愠慢条斯理的掀袍坐下,甚至心情颇好的为他倒上一杯热茶,嗤笑道?:“为何?不?能叫?” 他将茶盏推至李鹤珣面前,“李鹤珣,你自小便天赋异禀,文采出?众,又出?身于李家这等清正门第,想必君子之?道?,你比任何?人都?要熟记于心。”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人,竟连夺人所爱这等事情,也做的这般娴熟。” 宁长愠笑道?:“还真如?上京众人所言,你李鹤珣,没什么不?会的。” 他本以为这话怎么着都?会让自持甚高的李鹤珣变了脸色,那等众星捧月的人,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重话。 只是令他失望的是,李鹤珣神色未变,甚至接过他的茶,抿了一口?。 “李大人这般淡定,想来对我与娓娓的事,也不?甚关?心。” 宁长愠眉眼冷了下来,“既如?此,你将她还给我。” 这么多日夜,没人知晓他是怎么过来的。 每到?夜深,从前的种种犹如?昨日,大到?他从泥泞中救下沈观衣,小到?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让他念念不?忘。 过往的书信他看了不?下百十遍,逐字逐句的描绘当时?的心绪,甚至忍不?住去构想沈观衣在写信之?时?的心情。 他后悔到?连梦里都?是沈观衣决绝离去的身影。 宁长愠变化万千的神色看在李鹤珣眼里只觉气涌心头,但转眼间,又被被他死死逼退了下去。 失去理智,只会沦为情绪的俘虏,李鹤珣有许多法子让宁长愠知难而退,万不?能与他这样的人置气。 “世?子若是得闲,不?若多读些圣贤书。” 宁长愠抬眼看向他。 他说?:“不?曾属于过你的,怎能用上还之?一字。” 宁长愠搁放在桌上的手骤然收紧。 李鹤珣继续道?:“更何?况,她从不?曾在我面前提起过你。” 在宁长愠愈见猩红的目光中,李鹤珣唇瓣扬起一抹浅笑,“想必世?子与她也不?过如?此。” “李鹤珣!” 他的字字句句宛如?一把把利刃剐蹭着他的心脏,疼的他只想说?些什么来证明,不?是的,不?是他说?的这样。 “我与娓娓相识六年,那六年里只有我陪着她,只有我!” “庄子的一草一木,甚至是丢在角落里不?起眼的纸鸢,都?是我与她的回忆。” 宁长愠颤着唇,“你凭什么说?我与她不?过如?此,她是我救回来的,是我看着她长大的,是我给了她不?输旁人的一切!” “她从不?提起我……”宁长愠脸色惨白,怆然一笑,“若是我当初不?曾离京,若是我早就看清自己的心,你以为,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李鹤珣冷着一张脸,如?旁观看戏般淡定从容。 眼尾的湿润在风中消散,慌乱与痛楚不?曾减少半分,宁长愠自顾自的道?:“如?今她与我生分,定是还在生我的气……” “气到?她如?今与我见面,连一声哥哥都?不?愿再叫我……” 轻飘飘的声音如?重锤砸到?了李鹤珣的心上,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方才种种,哪怕是宁长愠气急败坏的推心置腹,讲述着他与沈观衣的往事,他也不?曾如?眼下这般焦躁难安。 哥哥…… 他记性?向来很好,所以他才能在瞬间回想起那日早晨,沈观衣在模糊中呢喃出?的哥哥二?字。 所有的疑虑似乎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她原是在唤…… 紧绷的弦发出?一道?清脆的声音,震耳欲聋,心口?忽然涌上无数陌生的情绪,妒火裹携着酸涩,令他在瞬间失了引以为傲的从容冷静,“住口?!” 徐来的风让宁长愠清醒了一瞬,他感受到?李鹤珣隐隐失控的情绪,所有的沉郁汇集到?眼底,大有哪怕剖开鲜血淋漓的伤口?,他也要重伤李鹤珣的意味,“你说?她与我不?过如?此。” “你以为你们之?间便有多好吗?” “她贪图享乐,骄纵任性?,喜欢被人捧着哄着,若不?是赐婚,若不?是你李家嫡子的身份,她会嫁给你?” 宁长愠双目通红,一字一顿的道?:“她或许,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我与她相识那般早,她十三岁那年便日日缠着我让我等她长大,那时?她便想着世?子妃的位置,想着要嫁给我做妻,李鹤珣……” 宁长愠冷了声音,“你说?你,凭什么呢?” 李鹤珣饮下半盏茶后,狠狠的将那些心绪压下,笑道?:“相识早?” “我是不?是从未说?过,她还不?曾踏入上京之?时?,也曾对我说?过……” 在宁长愠怔愣的神色中,李鹤珣继续道?:“要嫁与我做妻。” 李鹤珣冷嘲道?:“如?你所言,她年少时?或许便替自己谋划着前程。” “可你我既都?是她谋划中的其中一人,你先?前的质问,不?觉可笑?” “不?可能。”宁长愠反驳道?:“那些年不?曾有人到?过庄子上,你怎会——” “你想说?,庄子上的奴仆都?是你的人,我若去过,你不?会不?知。” 宁长愠目光沉沉,李鹤珣掀起眼皮,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佛,睥睨冷嘲道?:“自然是她,吩咐的。” 那年正是他刚上任的头年,外放到?离京不?远的兆城。 年关?回京那日天色已晚,他为赶路,只身一人入山,匪盗猖獗,他一时?不?查着了道?。 生死之?际,远处火光乍现,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襦裙,稚嫩可爱的小姑娘。 她那年不?过十三四岁,却能冷静的指使?有身手的仆从与盗匪搏斗,将他从中救下。 火光氤氲中,她趋步走来,眸中划过一闪而过的惊艳,随后俏生生的指着他的脸,含羞带怯道?:“你的脸受伤了。” 她似乎有些苦恼,但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又抿唇笑了起来,“我家就在附近,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我让大夫爷爷替你瞧瞧伤。” 李鹤珣从来不?知晓离京城几十里的地方,有这样一处庄子。 从外面瞧上去与寻常庄子无异,可内里却奢华古朴,连随意丢弃在院中的蹴鞠,上面的鎏金细穗都?是价值不?菲。 首辅宠妻手札 第43节 他身上的伤并未有多严重,被少女口?中的大夫爷爷瞧过之?后,他有心想要离开。 刚欲开口?,便见少女去而复返,背着手蹦蹦跳跳的走来,停在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微微弯起一双剪水秋瞳。 他不?着痕迹的向后扬了身子,别开眼,蹙眉道?:“姑娘……” 脸上突然一凉,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点在他的伤口?上,细微的刺痛伴随着凉意让他怔然回眸。 少女嫣红饱满的唇瓣微张,对着他脸颊的伤口?轻轻吹起,她脸颊通红,似是害羞的紧,却仍旧佯装镇定,口?中喃喃道?:“你别怕,不?疼的,呼呼——” 她是他见过的女子中,行事最?无章法,最?令人惊异的。 哪有女子离男子这般近的,何?况还是一个?陌生男子! 李鹤珣双眸一冷,猛地起身后退,沈观衣一时?不?查,险些摔倒,她晃悠着身子勉强站稳后,怔愣的看向他。 那双眼眸清澈的像是能见游鱼的溪水,无垢澄澈,没有半分杂质。 纤细的食指在空中微微弯曲,还维持着上药的姿势,她面露难色,似有愧疚,“是我弄疼你了吗?” 李鹤珣抿唇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下一瞬,沈观衣双脸通红,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宛如?果肉饱满的红苹果,“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神色不?似作伪,李鹤珣也没有与女子一般见识的习惯。 他嗯了一声,正欲道?别,却听见沈观衣支支吾吾的道?:“公?子,那若是……若是夫妻之?间呢?也要尊崇授受不?亲的道?理吗?” 第44章 刚满十七不久的李鹤珣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未曾娶妻, 也不曾与女子…… 方?才她那般作?为,已算是他?自小到大,除了?娘亲外, 唯一与他亲近之人。 亲近…… 想到这个词, 李鹤珣下意识蹙眉。 而沈观衣还等着他?回答,眼巴巴的望着他?, 他?只好道:“不需要?。” 小姑娘顿时笑开了?,又觉此举或许不妥,咬着唇压着嘴边的笑意,双眸亮晶晶的,“那你娶我好了?, 这样?我就可以为你上药了?。” 娶她? 李鹤珣险些咬到舌尖, 但诧异之后, 他?冷声道:“姑娘莫要?胡说。” “我没有。”她似乎有些急切, 吞吞吐吐的道:“我、我喜欢你,愿意嫁你的。” 话音落下,她含羞带怯,欲语还羞的瞧着他?, 那张容色稚嫩的脸,像是一朵满身露水,将将从枝丫中冒出的花苞, 清艳明丽的倾城之色,只会令人过?目不忘。 他?呼吸漏了?一拍,可转瞬又恢复如初。 李鹤珣掩去眸中的神色, 冷漠道:“先前多谢姑娘搭救, 但时辰不早了?,我还要?赶着回京。” 沈观衣顿时急了?, 不管不顾的想要?伸手拉住他?,却在半空对上他?警告的视线后,又焉哒哒的放下,咬唇道:“可你脸上的伤还没上药呢。” 她小声道:“你这样?回去,若是被你的家人瞧见,他?们会担心的。” 李鹤珣蓦然?怔住,神情顿时肃穆起来?。 先前,他?着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阿意离世,他?便成了?家中唯一的牵挂,娘亲还未从那件事中缓过?神来?,他?若是这副模样?回去,定会令他?们担忧。 “我家房间很多的,你可以留下待伤口好些再回去。” 沈观衣小心翼翼的道:“大夫爷爷说了?,最多三日便会愈合,你、你可以留下的。” 她眼中的希冀太过?明显,李鹤珣其实大可以去找处客栈歇脚,待伤好些再走。 可对上这样?一双眸子,他?竟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待回过?神后,沈观衣已经?高兴的去吩咐仆从为他?收拾屋子了?。 李鹤珣抿唇,站在原地,半晌未动。 沈观衣为他?准备的屋子离她的房间很近,屋内摆置更是如出一辙,只是相较于清幽安静的广明院,这处更为金碧奢华一些。 李鹤珣有些不习惯被金银堆砌出来?的屋子,入眼所见皆是名贵之物,那些本应放入库房的诸多物件,皆摆放在掏空整面墙的多宝阁中。 若不是知晓这是卧房,还以为入了?什么珍宝铺子。 他?抿唇走向床榻,看着层层纱帐中,用寸锦寸金的云锦制成的薄被,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才合衣躺下,缓缓阖眼。 如沈观衣所言,他?在庄子上待了?三日。 这三日中,她几乎时时都?黏在他?身侧,叽叽喳喳的像只漂亮的小麻雀,尽管大多时候,他?都?从不理她。 可她仍旧乐此不疲的如同孩子般,将她所有的好东西都?献宝似的拿来?给?他?瞧。 “公子哥哥,你喜欢这幅画吗?我可以送你啊……” “公子哥哥,你理理我嘛,理理我……” “我好像有些困了?,公子哥哥,你……理我……呼——” 离开庄子的那日转眼间便到了?,沈观衣依依不舍跟在他?身后出了?庄子,虚虚的抓着他?的袖子不放,眸中满是失落,“你真的不能娶我吗?” 他?没有犹豫,嗯了?一声,并委婉道:“你年纪尚小,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日后莫要?再挂在嘴上了?,不合礼数。” 她似乎很难过?,笑得比哭都?要?难看许多,只问道:“那你日后还会来?看我吗?” 他?半晌无?言,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看着她眼尾噙着一丝泪珠,被她抬手快速抹去,她轻声道:“我知道啦。” “你走吧。”她挥了?挥手,似乎在一瞬间恢复如初,“这几日的事情我不会与旁人说的,你既不愿娶我,日后就将这几日的事忘了?吧。” 她眉眼弯弯,眸如秋水,如同孩子心性,难过?来?的快去的也快,“我也会快快忘记的,愿公子哥哥,一路顺遂。” 李鹤珣颔首道谢后,便迎着晚霞,策马离开。 那时的心绪,他?现在都?还记得。 一向平静的无?波的心湖,像是不知何时有人往里扔了?一块石子,在离开庄子后,瞧上去与寻常无?异,可那石子总会在秋风乍起时蜿蜒动荡,令他?不自觉的想起那座庄子。 离开侯府时,宁长愠脸色出奇的难看。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一场雨,马蹄从泥泞中淌过?,李鹤珣低头看去,污浊却又透明的水中,他?的神色与宁长愠如出一辙。 从前李鹤珣觉着,他?总会想起那座庄子,不过?是因为那时的他?心中茫然?空洞,可如今才发觉,庄子对他?而言,是意外与变数。 上京人人都?道他?是不世之才,是李家这一辈的佼佼者。 若是阿意还在,这些赞扬之词,本该落到他?身上的。 就连爹娘,都?将他?当作?下一代家主培养。 但阿意死了?,他?整夜辗转难侧,许久不曾睡过?好觉,心绪紧绷到常常头疼欲裂。 只有在庄子上那段时日,沈观衣日日纠缠,总是一股脑的将好话往他?身上堆砌。 她说他?的字最好看,他?日后定会比他?爹爹做的还要?好,他?……是一个好哥哥。 若是寻常,这样?谄媚的话,李鹤珣不会放在心上。 但那时他?内里燃起过?一把大火,所过?之处,湮灭枯萎,是沈观衣无?意之中的字字句句,播下了?新的种?子。 他?甚至想过?,会不会是沈观衣故意为之,故意令他?回京之后总会偶然?念起庄上的日子。 但他?们已然?成亲,若沈观衣当真是故意,他?还能如何? 与她置气??还是将她休了?? 眼下,她或许压根不在意与她成亲之人是他?……还是旁的什么人。 她不在意他?,便是他?做什么,她都?能坦然?接受,就像当初她能因为一些缘由,轻而易举的去找长公主退婚。 李鹤珣回过?神来?之时,已然?到了?公主府外。 夜里寒凉,万籁俱寂,他?翻身下马,递出拜帖,随后大步流星的入了?府内。 这头,沈观衣与孟清然?吃酒后刚被送入厢房,睡下不久。 她酒量算不得差,但奈何被孟清然?算计,瞧上去给?她喝的是清甜果酒,实则里面却参杂了?无?人能过?三杯的相思酿。 沈观衣在迷糊朦胧中躺下,屋内漆黑,没有点灯,所以她也没有发现除她之外,屏风后还坐着一人。 那人只着一件雪白中衣,乌发披散在脑后,模样?清和雅致,俨然?是白日里被沈观衣推开的宋淮。 宋淮步伐很轻,几近无?声。 他?手中拿着一盏蜡烛,微弱的烛火随着他?来?到床榻边。 帷帐落下,遮住了?里面正酣睡不醒的人儿。 四周静谧无?声,火光下宋淮的双眸黝黑异常,像是被乌墨侵染,没有一丝光亮。 半晌后,他?才轻声道:“你我都?不过?是殿下的趁手的玩意儿罢了?,人在浮尘,唯有向权势低头,才能活得好些。” “姑娘莫怪,宋某,得罪了?。” 夜风乍起,窗棂被人轻缓的关?上,孟清然?脑袋疼的厉害,刚要?睡下就听见下人来?报,李鹤珣在府外求见。 不过?一瞬,先前还氤氲的酒气?便醒了?大半。 孟清然?差点咬到舌头,“你说谁?” “回殿下,是李大人。”下人犹豫道:“大人莫不是来?接李少?夫人回府的?” 孟清然?怔愣了?片刻,随后蹙眉道:“去告诉他?,沈观衣吃醉了?酒,已经?歇下了?,明日待她醒来?,本宫亲自派人送她回府。” “可、可是殿下……”下人苦着一张脸,“李大人已经?朝着厢房过?去了?。” ‘噌’的一下,孟清然?猛地掀开被子,双目圆瞪,“谁让他?过?去的!” 下人支支吾吾,心中发苦,“殿下,李大人不但递了?拜帖,还拿了?您的令牌,奴才不敢不放人啊。” 孟清然?与李鹤珣往来?许久,先前为了?以示诚意,她的确是给?了?他?一块令牌,而那令牌的作?用便是,若有急事可不用通传入府。 没想到眼下他?第一次用,便是用在去见沈观衣身上。 孟清然?顿时慌张道:“快,快去告诉宋淮,让他?赶紧离开。” 夜里更深人静,整座府邸都?笼罩在乌沉之中,时而下人提灯走过?,但不过?片刻又只剩下莹莹月光,勉强能看清前面的青石路。 首辅宠妻手札 第44节 长靴踩过?泥泞,停在西边厢房的屋檐下。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打开,屋内昏沉沉的,隐隐能听见内里,从床榻之上传来?的摩挲声。 欣长的身躯立于门中,他?身后皓月当空,雨水正滴滴答答的从屋檐往下落,在落入地面溅起细小水花的同时,李鹤珣头也不回的关?上了?门。 他?迈着缓慢的步伐,在昏暗中朝着床榻走去。 还未靠近,便闻到了?一丝酒气?。 攥住纱帐的手微微一顿,李鹤珣眼底暗流涌动,灰暗的瞧不出一丝情绪。 周遭安静的只有稀疏的雨滴声,纱帐被人缓而慢的撩开,露出半人宽的缝隙之时,床榻之上的场景便已然?一览无?余。 少?女?睡在里侧,长至腰际的乌发如瀑散开,落于枕上,藏于被中。 天气?似乎仍旧有些燥热,薄被只堪堪搭在她的腰际,哪怕是这样?,她仍旧觉得热,睡得并不乖觉,身上的薄衫似是被扯开来?,欲坠不坠,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 她睡的很熟,似乎都?没有察觉床榻边有人已经?站了?许久,如窥视般看着她。 第45章 半晌后, 床榻空出来?的一片微微下陷,原本冰凉的地方多了一丝滚烫,酣睡中的少?女, 顿时嘤咛一声, 蹙起了眉。 细如蚊蝇的声音在空寂的屋内显得尤为?清晰,“唔……热……你别动。” 李鹤珣在靠近沈观衣一寸的地方停下, 他看着少?女乌黑的长发,轻声问:“我是谁……” 沈观衣脑袋昏沉,迷糊之中下意识动了动唇,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沙哑的诱哄声再次响起:“娓娓,我是谁?” 回应他的只有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沈观衣不安分的动了动蜷缩的手臂, 随着她轻放在腰际的手, 薄衫滑落, 露出大片白腻的肌肤,凌乱的发丝似乎在背上勾勒出一副毫无章法的画卷。 片刻之后,沈观衣觉着肩膀处有些痒痒的,一片温热时而落在肩头?, 时而落在脖颈,密密麻麻的痒意令她不耐的唤出了声,“李鹤珣, 别闹我……” 李鹤珣呼吸骤然粗重了些,这一瞬,那些压抑在心?底蚕食他心?绪的刺忽然断了细长的尖, 只留下平滑的钝面不停的磋磨着。 她叫的不是别人。 “娓娓……”克制又带着颤意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响起。 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肢逐渐被大手圈住, 随后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似要将?人揉进骨血才肯罢休。 娇小的人儿被男子全数揽于怀中,直至再贴近不了一分。 温热的吻重新?落在耳后,极细的腰带被清瘦修长的手捏住,缓而慢的拉扯,巴掌大的结越来?越小,最后全数散开。 衣衫在瞬间滑落腰际,李鹤珣眼尾泛红,薄唇贴在少?女的耳唇上,呼吸浅浅,“可以吗……” 他眼底氤氲的暮色越来?越沉,粗粝带着薄茧的手有条不紊的游走,仿佛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克制,直至最后被夜色吞没。 一个时辰之后,屋门打开。 孟清然坐在院外的长亭中,秀气的打了个哈欠,水雾迷蒙的眸子缓缓看向从门内出来?的两人。 “李大人。” 李鹤珣转头?看去,眉眼失了往日的温润平和,沉默的看着孟清然。 直至怀中的少?女不舒服的嘤咛一声,李鹤珣瞬间低头?看去,抿唇道:“殿下有事?” 孟清然瞧了一眼只着内衫的李鹤珣,肩头?往下三寸的地方?似乎氤出了血渍,染红了他的白衣。 向来?最重规矩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说?出去恐是无人能信吧。 他的衣裳呢? 孟清然往下瞧了一眼,正才看清他将?沈观衣抱在怀里,而那一身青衫正紧紧的裹住她的躯体,孟清然讪讪道:“无事,只是没想到大人如此不放心?本宫,竟会在夜里亲自?来?将?你家夫人接走。” 她不是没看出来?李鹤珣的不对劲,正是因为?如此,才担心?他到底有没有看见宋淮…… 李鹤珣只看了她一眼,并不言语,便抱着沈观衣走了。 待他身影远去后,孟清然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大步流星的朝着屋内走去。 刚一进去便闻到丝丝缕缕的味道,她脚步一顿,神色僵硬。 宋淮从屏风后走出来?之时,孟清然一眼便瞧见了他,待下人将?烛火燃起后,她连忙道:“他可看见你了?” 宋淮:“殿下放心?,李大人并未发现我。” “那就好。”孟清然顿时松了口气。 她本只想让宋淮佯装与沈观衣春风一度,借此作为?把柄,眼下计划泡汤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若是被李鹤珣察觉到她的心?思?,或是方?才见到了宋淮…… 孟清然想到刚在所见那一幕,以李鹤珣对沈观衣的在意,她公主府定从此不得安宁。 孟清然脸色变换来?去,待她回过神后才瞧见宋淮还未离开,身上只松松垮垮的系着一件外衫,雪白的胸膛半遮半露,面色略有苍白。 他今年尚未及冠吧,想必遇上这事,应当被吓着了。 孟清然温柔了眉眼,缓声道:“今夜委屈你了,回去歇息吧。” “是。” 宋淮从始至终不曾有过半分情绪与责问,如来?时一般,听话乖巧的从孟清然身侧离开。 夜色已深,回去的路被夜色覆没,似乎看不见尽头?。 “殿下……”下人目露不忍,正欲说?些什么,在对上孟清然漫不经心?看来?的目光后,又缓缓住了口。 沈观衣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她在床榻上沉默了许久。 身子出奇的痛,痛的她动一下,都?忍不住‘嘶’出声来?。直到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痕昭然告诉她,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若不是她此时在自?己的房中,定要找孟清然问个清楚。 可……李鹤珣疯了不成? 以他的性子怎会做出这般不合时宜之事?更何况他身子还伤着。 难不成他平日都?是装的,其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趁她醉酒,便露出真面目,将?她这样那样,折腾成这副样子! 沈观衣正气的咬牙切齿,阿莺便端着药推门而入,“少?夫人,岳姑姑送了药来?。” 熟悉的药味扑面而来?,还未喝下,沈观衣便已然开始干呕了。 “喝什么喝,你去,让岳安怡来?瞧瞧她儿子做了什么!她这时就该送些补元气的药来?,免得我哪一日死在床榻上。” 阿莺面不改色的将?药置放于桌上,并不理会沈观衣的埋怨。 这些话她早已习惯于左耳进右耳出,少?夫人若是真的恼了,语气中不会带着一抹娇嗔,定会漫不经心?的道:“走,去让岳安怡瞧瞧她儿子做的好事。” 阿莺小心?翼翼的将?沈观衣从床上扶起来?,坐靠在床头?,随后她端起药碗,舀了一勺浓郁的药汁,轻轻吹了吹,这才递到沈观衣嘴边。 在沈观衣气恼的神情中,她轻声哄道:“少?夫人,岳姑姑说?这是最后一副药了。” 沈观衣厌恶的撇了一眼药碗,这才微微张口咽下。 直至药碗见底,她才抬眼看向阿莺,“李鹤珣呢?” “公子此时应当还在上衙。” 阿莺放下药碗后,并没有理会沈观衣口中的李鹤珣,而是略微担忧道:“少?夫人,奴婢发觉您近日比从前?醒的都?要晚些,是不是身子不好?” 沈观衣怔愣了一瞬,在对上阿莺真切关心?的眸子后,努了努唇,将?手臂伸到她跟前?,巴巴的道:“不好,你瞧瞧。” “少?夫人……”阿莺压根不吃她这一套,“奴婢替您找唐大夫来?瞧瞧吧。” 沈观衣不喜欢看大夫,特别是在连喝了一个月药好不容易停下的时候。 她不说?话,阿莺咬了咬唇,只好使?出探春平日里惯用?的那一套。 只是她没有探春那般活泼的性子,撒起娇来?不伦不类,甚至自?己先手指抓紧,低下了头?。 沈观衣被她逗得嘴角弯了弯,但随即又收拢神情,正经道:“我不想喝药。” 阿莺连忙回道:“若小姐身子无碍自?然是好。” 沈观衣终是愿意纵着她,遂了她的愿,将?唐大夫叫来?瞧了瞧。 好在身子并未如阿莺所担忧的那般不好,只是上次受了惊吓,身子有些虚弱,开两副药调理一二便好了。 阿莺放了心?,沈观衣在歇息到身子好上一些后,才在阿莺的搀扶下起了身。 李鹤珣眼下不在,她就算想与他算账,也得等他回府再说?。 比起这个,她得仔细琢磨一下,乐安与孟央这二人……她到底该怎么报那一马之仇。 前?世她与孟央只有几面之缘,便听见了他身死的消息。 据她所知,孟央死的悄无声息,没有死在夺嫡之中,甚至也不是被人暗杀,而是在一个稀疏平常的夜里,他旧疾发作,不知为?何没有来?得及服药,死在了屋里。 被下人发现之时,屋中没有任何人动过的痕迹,桌上还躺着一块早已凉透,却完好无损的烧饼。 至于乐安,她知晓的便是她对李鹤珣求而不得,做出诸多疯狂之事。 那时她听说?之后如临大敌,整日都?在提防着乐安对她出手,可后来?过去许久她都?未曾在上京见过她,更别说?与她之间有龃龉了。 沈观衣眉头?紧蹙,不明白为?何这世与上世那般不同?。 这些蚂蚱仿佛没人按着,便一个个都?蹦跶到了她跟前?。 就在沈观衣为?此愁容不展时,阿莺突然从屋外进来?,“少?夫人。” 沈观衣回过神来?,看向她。 “公子回府了,现下正在书房。” 沈观衣眨了眨眼,半瞬后才反应过来?,正要起身却腰间一痛,她咬咬牙,等阿莺过来?将?她扶住后,这才道:“走,去书房。” 书房离得不算远,但沈观衣身子有些疼,便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到。 书房门前?站着两人,目不斜视,待她走近之时,才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拦在她身前?,“少?夫人,留步。” 阿莺看向二人,“麻烦二位与公子通禀一声,就说?少?夫人有要事要找公子。” 书房周遭静谧清幽,树上鸟雀啄羽,细腻的绒毛轻飘飘的落在沈观衣的肩上,阿莺瞧见后伸手替她抹去的同?时,小厮道:“公子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任何人?” 首辅宠妻手札 第45节 小厮道:“是,便是老?爷来?了亦是如此。” 连通禀一声都?不愿,那便是李鹤珣下了死命令,他莫不是心?虚了? “啧。”沈观衣轻哼一声,在小厮疑惑的神情中,冷不丁的道:“你告诉他,今夜我在卧房等他,有本事,便躲着别回来?。” 小厮面无表情,但嘴角却微微抽动,内心?却尤为?震惊。 屋内,归言见李鹤珣从始至终都?在关心?宫里的那位,连说?话之时都?不曾停顿片刻,连他都?听见少?夫人的声音了,公子不可能不知晓。 所以便只能是,公子知晓,却并不想理会。 第46章 同一时辰, 一辆马车悄然停在宫门处,象征着长公主身份的宫牌让侍卫敛眼退避,不多时, 裕和宫洒扫的宫女便瞧见了不远处走来的一行?人, 连忙扔下扫帚,去寻了闵公公。 闵公公得知长公主来了, 神色一变,大步流星的朝着前殿走去。 对着正好踏入殿中的孟清然堆起笑脸,不动声色的挡在她跟前,尖着嗓子道:“奴才见过长公主殿下。” 孟清然扫了一圈周遭,“孟央呢, 叫他出来。” 闵公公对宫女使了个眼色, 随即看?向?孟清然, 笑道:“不知公主找殿下何事?” “大?胆!公主殿下之事岂容你等知晓。” “是是是, 是奴才的不是。”闵公公佝偻着腰,响亮的巴掌利落的拍在脸上,“还望殿下莫与奴才置气?。” 孟清然不耐的蹙眉,“别在本宫跟前耍心眼, 叫孟央出来。” “公主有所不知,二皇子昨夜犯了旧疾,太医叮嘱不能见凉, 公主来的恐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孟清然知晓这老东西惯喜欢胡说八道,但她今日有要事要找孟央,不想与他一般见识。 她冷声道:“带路, 本宫亲自去见他。” 闵公公眼神躲闪, 正欲再寻些托词之时,孟清然眼神凌厉的看?向?他, “闵常骁,你若想死?,便再阻挠本宫试试。” 顿时,闵公公脸色大?变,噗通一声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声音闷响,“公主恕罪,殿下恕罪。” “起来,带本宫过去。” 闵公公犹豫着起身,见婢女迟迟不曾回来,孟清然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心中正发?苦。 突然,余光猛地瞧见殿外走在回廊上的少年,闵公公眼睛一亮,立马笑容满面道:“公主,殿下来了。” 说罢,他浅浅的呼出一口气?,随着孟央愈来愈近,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滞住,随即快步上前,担忧的叮嘱道:“殿下,您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太医叮嘱过您不能见凉,您忘了。” 少年精致的眉眼之间是拂之不去的阴郁,他冷冰冰的盯着闵公公为他系好腰封,遮住方才不小心溅在胸前的血渍。 见他动作?慢吞吞的,还一个劲的对他使眼神,孟央不耐的推开?他,径直走向?站在殿中,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孟清然。 “皇姐怎么?来了?” 他越过孟清然,坐在一把?精致华丽的软椅上,骨瘦如柴的身躯勉强支撑着衣袍,这一坐下,衣衫便更加松垮,摇摇欲坠,露出他锁骨下方的点点血渍,更衬得他容色妖冶,病骨孱弱。 孟清然行?至他身旁坐下,瞧了一眼他过于白皙的皮肉上斑驳的红点,缓慢的吐出四个字,“屡教不改。” 嗤笑声从孟央的喉咙中发?出,他阴翳的眸子沾染上点点笑意,但转瞬便被沁人的凉薄覆盖,“本殿叫你一声皇姐,你便真以为能对本殿指手画脚了。” 孟清然懒得搭理他这病秧子,只冷冰冰的将昨日与沈观衣之间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闵公公垂头在一旁伺候,宫里待的久了,自然知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该当自己不存在。 但眼下听孟清然说完后,闵公公还是忍不住乍舌。 这一个‘背叛’了殿下,不但不藏着掖着,还在殿下跟前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至于另一个嘛,便更令闵公公头疼了。 不但不怪罪,还扬言要将李大?人与其夫人杀了。 不光闵公公累觉无语,就连孟清然也头疼的紧,“孟央,李府是什么?存在,别说你一个皇子,便是太子,眼下轻易也动不得。” “本殿便是杀了,他们能奈我?何?” 孟清然:“你若是想要天下大?乱,李家?举兵造反,堂堂皇子沦为刀俎,你大?可以动李鹤珣一个试试。” “天下如何关我?何事?若是沦为刀俎,大?不了一死?。”孟央说起激动之处,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闵公公连忙递来绢帕,孟央咳的双颊泛红,眼中漫出水雾来才堪堪停下,他将绢帕塞进闵公公怀中,似笑非笑的看?着孟清然,“看?见了吗?我?这副模样?,与死?有何区别?还有什么?好怕的。” 孟清然最?是见不得他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那你怎么?不去死??当初让他救你做什么?!” 孟央嘴角的笑容一僵,转而阴恻恻的看?着孟清然,“我?何时让他救我?了?分明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你——”孟清然怒不可遏的起身,双眸中升腾着两?簇小火苗,想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失望从眼底一晃而过,孟清然觉着她今日就不该来这一趟,他早就无药可救,与他这样?的疯子,还有何可说。 “你自己好自为之。” “你做出那副样?子给谁看??”孟央嘲道:“你替他不值,你以为你便有多清高?当初是你让他替你杀了那么?多人,也是你,害死?了他。” “如今你府中面首无数,面上却做出一副爱他至深,替他失望的行?头来,你令我?觉着……” “恶心。”孟央慢吞吞的道。 他的话并?未让孟清然露出失望以外的神色来,只因他说的没错。 但过往的那些纠葛,只言片语道不清楚,她也没必要与孟央解释。 临走之前,她总归是提醒道:“你想死?,本宫拦不住,但你若死?了,乐安又该如何?” 霎那间,孟央脸色大?变,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一声比一声凶狠,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孟清然没有回头多看?他一眼,从殿内出去后,下人问道:“殿下可与二皇子商议出对策来了?” “不必管他,他是死?是活以后与本宫无关,没必要为了他,与李家?结仇。” 三更半夜,云影不见,乌沉的夜幕下,书房的窗棂上倒映着一道挺拔欣长的身影。 那道身影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眉眼惺忪,张大?了嘴正在打哈欠的归言,“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 归言立马精神起来,瞪着眼睛道:“属下不困。” 李鹤珣垂目看?向?被他磨出砚台外的墨渍,归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松了手,墨条横倒在砚台上,“公子恕罪,属下不是故意的。” 李鹤珣淡淡的嗯了一声。 归言心中惴惴,这下瞌睡是真醒了大?半,余光不由自主的去瞧李鹤珣的神色,见他并?未生气?,刚松了气?,就瞧见桌案上一高一矮的两?叠册子相差甚大?。 公子平日里看?完的册子,习惯于在页脚画一个圈,不瞧不打紧,这一瞧,归言便发?现那略高的册子竟是还未看?过的。 而躺在另一边孤零零的两?三本,才是方才那三个时辰里,公子看?完的。 这般缓慢的速度,若不是有心事,怎会如此? 李鹤珣不知归言心中所想,但他着实有些心不在焉,可他不喜欢这样?为情爱所恼的自己。 哪怕昨日已然失控,失控到他今日都不知该如何面对沈观衣。 但已经过去一整日,他怎会还是念念不忘,还是心中涩然。 不喜这样?被左右的自己,可越是刻意忘记,便越是会想起。 李鹤珣不动声色的将看?完的册子放置一旁,拿起下一本的时候,景宁侯三个字让他的瞳仁微微瑟缩。 真是……阴魂不散! 李鹤珣放下册子,“几更天了。” 归言回道:“三更了。” 那她应当已经睡了。 方才升起的那屡要问个明白的念头悄然压了下去。 问了又能如何,便如宁长愠所言,他们朝夕相处六年,便是那些话都是宁长愠编纂的,可时间总不会骗人。 紊乱的心绪在入夜后再次升腾而起。 李鹤珣觉着自己病了,还病得不轻。 他逐渐平息将宁长愠调离上京的想法后,起身将下午所商议之事,再次提醒了归言一遍,“二皇子的事再议,至于乐安郡主那边,明日你亲自去一趟王府,告诉静王她所做之事。” “属下明白。” 李鹤珣吩咐完后,只觉书房闷的厉害,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大?步流星的推门离开?,院中徐徐吹来的风散去了他心中诸般情绪。 待他冷静下来后,才去洗漱一番,回了卧房。 沈观衣为他留了灯,他心绪平缓的朝着床榻走去,却在掀开?外间的帷帐之时,瞧见了放在桌上的狐皮。 与宁长愠送来的那张,一般无二。 那些被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一股脑的冒了出来,比先前更为猛烈激荡。 以至于他都来不及去想那张狐皮为何会出现在这,便被铺天盖地的妒恼所淹没。 李鹤珣恨不得掐死?床榻上那个令他总是失控的女人。 可比起沈观衣,他更想掐死?的是自己。 熟悉的香气?在屋内萦绕,香炉中却早已没有青烟升起。 一刻钟后,沈观衣觉着浑身燥热,湿汗淋漓,粘腻的令她蹙起了眉,隐约之间还听见有人问道:“是他教会了你骑马吗?” 她只想将这烦人的声音赶走,轻轻嗯了一声。 李鹤珣嫉妒的眼都红了,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浮现。 从她在赏花宴上的过于亲昵,成婚后的骄纵不讲理,那些他自以为因为喜欢才有的亲近,都是他的误会吗? 他继续低声问道:“所以……你心悦之人,是他吗?” 首辅宠妻手札 第46节 第47章 “不好了小姐, 小姐——” 探春咋咋呼呼的推开门从屋外跑进?来,还未靠近床榻,便瞧见立在一旁正要伺候小姐起身的阿莺看?了过来。 她不悦的瞪了阿莺一眼, “你先出去, 我与小姐有?话要说?。” 眼下广明院中她与阿莺都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她虽不悦, 可在小姐跟前?也不得过分。 阿莺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挽起纱帐,试图将床上的人儿叫醒,“少夫人,眼下已近晌午, 您该起身了。” 近些时日来, 少夫人越发嗜睡, 可夜里分明不到二更天便睡下了, 怎会还起不了身呢。 阿莺心中担忧生疑,余光在瞥见沈观衣后颈处细密的红痕时,顿时怔住,红晕悄然漫上了耳根。 探春便是这时趁机将她挤走的。 看?着探春半跪在床榻边, 一边替少夫人挽起散落在边沿的乌发,一边道?:“小姐,您让我盯着的人出事了。” 她声音算不得大?, 可仍旧将在困倦中的沈观衣叫醒了。 水润的双眸半睁半眯,她哑着嗓子嘤咛了一声,“什?么?” 俨然一副还未清醒的模样。 探春所说?之事阿莺并不知晓, 她步伐浅浅的退下, 招来下人,布置梳洗之物。 “就是上次咱们去寻艺坊, 您让我派人盯着的曲娘啊,她出事儿了。” 曲娘? 她何时…… 沈观衣猛地睁开眼,睡意褪去,那些方才还一团乱麻的思绪骤然清晰起来。 她掀开薄被坐了起来,还未说?话,探春便先一步道?:“小姐,奴婢伺候您起身。” 话音刚落下,阿莺便带着两个下人从屋外进?来,沈观衣抬眸看?去,下人们手?中端着鱼洗与盐水,分明是阿莺先前?便已经?备下。 沈观衣自是察觉到了探春的恼意,但眼下她没心思去理会她们二人的纠葛。 洗漱完后,沈观衣坐在铜镜跟前?,瞧着镜中女子脖颈间的红痕时,瞳仁赫然滞住。 半晌后,她咬牙切齿的道?:“去,挑件领子高些的裙子来。” 方才醒来便被探春口中的事牵绊住,令她差点忘了昨夜李鹤珣的不同寻常。 往日在那事上还算克制的人,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让她有?些吃不消。 她隐隐记着李鹤珣与她说?了些什?么,但她有?些想不起来了。 四肢疲软困乏的令她想要与李鹤珣对?峙一二,也有?心无力。 这些天历来如此,只要睡下便难以醒来。 霜色的衣裙被探春与阿莺整理好,临走时沈观衣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月亮步摇,余光瞧了一眼桌上,发现昨日探春捡回?来的皮子竟然不见了。 但她并未多想,只当探春喜欢,拿去做了衣裳。 九月的天儿还算不得凉,沈观衣与探春坐上马车时,才从她那里知晓,今日赵玦去了寻艺坊,瞧上了那曲娘。 说?来也有?些得趣儿,那曲娘名唤阿榕,报信的人说?平日里去寻阿榕的人不少,想替她赎身之人中也不免有?富家子弟,但她偏偏不愿离开寻艺坊,由她的话说?便是宁做戏子不做妾。 那些富家子弟听了这话,免不得嘲弄一二,或许是碍于寻艺坊背后的人是宁长愠才不敢挑衅生事,否则就以阿榕那番话,一些心气儿大?的,免不得要让她吃些苦头。 但赵玦不同,他一个尚书之子,与宁长愠又关?系斐然,便是在坊中生事,也没人敢为了一个小小的曲娘得罪他。 更何况,他这人偏爱美色,上京皆知,阿榕姿色不俗,被他瞧上就像是兔子掉进?狼窝,恐怕连骨头都剩不了一截儿。 探春担忧道?:“小姐,要不咱们告诉姑爷,让姑爷想法子救救阿榕姑娘吧。” “我何时说?过要救她了?” “啊?”探春懵了。 沈观衣不在意的道?:“万一赵公子能获得美人芳心,我若是横插一脚,岂不是棒打鸳鸯?” 探春更不明白了,“若小姐觉着赵公子能与阿榕姑娘两情相?悦,小姐为何还要去一趟寻艺坊?” “傻,自然是去瞧瞧阿榕到底愿不愿了,她若愿意,咱们就当去听听曲儿,她若不愿,再想法子救她不迟。” “小姐真是个大?善人。”探春恍然后,笑嘻嘻的道?。 沈观衣抬手?捧了一抹从窗外溜进?来的天光,她才不是什?么大?善人,若阿榕与那人没有?那般相?似,她或许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怎会管她的死活。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寻艺坊前?。 白日本就清净的地方,眼下瞧着更是空寂了。 沈观衣刚入内,便瞧见管事的拦住了正欲将她赶走的奴仆,对?着那人使了使眼色。 “阿榕姑娘呢?” 管事的也不废话,径直道?:“在二楼雪字房中。” 沈观衣多看?了他一眼,随后才带着探春上楼,管事的见她来势汹汹,许是怕她吃亏,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不好交代,于是便叫了几个略有?身手?的奴仆护在沈观衣身边。 探春惊奇道?:“小姐,他们为何跟着咱们?” 沈观衣头也不回?的踩上台阶,“许是喜欢看?热闹吧。” 探春与身后众人:…… 二楼的风花雪月四房皆是以文雅旖旎四字为题,摆置不同,氛围不同。 雪字房中,以红白为调,如同洞房花烛,又似雪中寒梅,暧昧叠升又有?着诗情画意。 阿榕平日里常常到这处厢房为客人弹曲儿吟唱,只是今日,她却怕极了这屋子与站在她跟前?,高大?健硕的男人。 “公子,求求你放过奴家吧。” 阿榕想不到旁的,只能一个劲的跪地磕头。 赵玦近日来心烦,好不容易瞧着个入眼的,却如此不识抬举。 他掐住女子的双颊,逼着她抬起头来。 阿榕模样长得好,但却算不得世间少有?,可是她的唇,唇珠饱满圆润,唇角便是不笑也微微上翘,与那人像极了。 赵玦一时之间看?入了迷,鬼使神差的低下头,想要贴上那张他日思夜想的红唇。 阿榕眸底露出一丝绝望,她微微扬着头,动弹不得,泪珠顺着眼尾滚落至腮边,凝结到再也挂不住的瞬间,落到了她的肩上,浸入衣衫,只留下一粒圆圆的水渍。 突然,外面出现了诸多脚步声,木门被人猛地推开。 赵玦回?过神来,眉宇之间升起一丝不耐。 他不是说?过了,不许人过来打扰? 松开阿榕的一瞬,阿榕惊慌的蹬着脚往后退了几步,赵玦回?身看?去,在瞧见门口站着的人是谁时,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他嘴角弯起邪肆的弧度,眼神粘腻的令人不喜,“这不是李少夫人吗。” 沈观衣略微掀起的后退了一步,走廊算不得宽敞,身后跟着的众人为了不挤着她,也只好跟着后退一步。 纤细的手?指在鼻尖处扇了扇,沈观衣不悦道?:“好臭。” 似寻艺坊这样的地方,酒水都是上好的果酿或是几十上百年的存封,便是不好酒的人,也万万说?不出这个臭字来。 赵玦脸色突变,对?上沈观衣略显嫌恶的眼神,哪能不知她说?的是酒还是他。 他顿时沉下脸色,眯着眼道?:“沈观衣,你莫不是故意来找不痛快的。” 沈观衣瞧了一眼他身后战战兢兢的阿榕,放下手?,始终不愿走进?去,“倒也不是,只是赵公子动了我的人,怎么着都该给个说?法不是。” “你的人?”赵玦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沈观衣,我劝你少管闲事,别以为你是李家少夫人,本公子便不敢动你。” 阿榕含着一双泪眸去瞧站在门边与赵玦对?峙的人,她很?清楚自己与这位夫人并不相?识,但眼下,她能祈望求助的,便只剩下她。 只是阿榕看?不明白沈观衣的眼神。 似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旁的什?么人,她意味深长的道?:“还真是像啊。” 说?罢,又看?向赵玦道?:“赵公子觉着呢?” 赵玦心中惴惴,本就心中有?鬼的人自然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便会心绪万千,总觉着会被人瞧出他心底藏着的秘密。 赵玦故作不耐的拂袖,“你在说?什?么本公子听不懂,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沈观衣一瞧他那眼神躲闪的样儿就知晓自己赌对?了。 上辈子赵玦与那人之事天下皆知,若不是圣上的权势旁落世家,就凭赵玦做的那件事,落得个满门抄斩之罪也算不得重。 为美色蒙了心的人,还当真是无所畏惧。 所以在这时,他便已经?与那人勾搭上了? 沈观衣眼下确定了什?么,便更加从容了,“既然赵公子如此说?,探春,咱们走吧。” “去宫里瞧瞧贵妃娘娘,我嫁入李家这么久,还不曾进?宫看?望过她呢。” “据说?贵妃娘娘盛宠不衰,想必住的宫殿定是奢华,也不知离皇后的宫殿近不近……” 赵玦这才想起,李鹤珣的小姨乃是芸贵妃,作为后宫最有?权势却又互相?攀咬的两人,岳萧芸若得了什?么风吹草动,定会紧咬不放。 他心中发怵,猛地出声,“李少夫人,且慢。” 沈观衣如同没听见般,连脚步都不曾停滞一瞬,赵玦急了,连忙追了出去将人拦住,笑道?:“都是误会,方才我言语之间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少夫人海涵。” “可你方才动了我的人。”她略显天真的眨了眨眼。 赵玦咬咬牙,“夫人想如何?” “不想如何,我累了,想进?宫去贵妃娘娘那儿坐坐。” “沈观衣。”赵玦眸底晦暗丛生,怒道?:“你莫要得寸进?尺!” 第48章 沈观衣似乎压根不受他的威胁, 漫不经?心的与他擦肩而过,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首辅宠妻手札 第47节 赵玦眼中怒气蓬勃,额头青筋迸起, 他平日虽混不吝惯了?, 但轻重缓急总是明白的。 想起先前赏花宴上这人不吃亏的性子,一个曲娘罢了?, 犯不着拿她冒险赌沈观衣知道多少?。 且从?他的视线看去,沈观衣不慌不忙,方才还要找他要说法的人,转眼又要信誓旦旦的离开。 若不是她当真知道了?什么,怎会如此笃定她的话一定会让他在意。 总不能是她突发奇想?, 又不愿救人了?, 想?去宫里坐坐。 赵玦低声道:“是我有眼无珠, 动了?夫人的人, 夫人莫怪罪。” “日后我不会再寻她的麻烦。” 许久之后,他才听见沈观衣慢悠悠的声音传来,“罢了?,今日有些乏了?, 改日再入宫吧。” 赵玦猛地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密密麻麻的后怕与冷意。 他不知道沈观衣知道了?多少?,但能笃定的是, 她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可更加棘手的是,那是李家, 仅凭他还得罪不起。 赵玦顿时想?到了?一个人, 他沉着脸色,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寻艺坊。 这头, 阿榕被带去了?管事的身边,她怯懦的低着头,对着身前?之人施礼,“多谢夫人搭救之恩。” “你自?小便一直在京城?” 阿榕迟迟未语,管事的蹙眉道:“夫人问你话呢。” 他声音有些凶,吓到了?阿榕,她瑟缩了?一下,泪眼朦胧,却不敢抬手拭去,哽咽着道:“不、不是,奴少?时在琼州长大的,后来到的上京。” 管事的虽不明白沈观衣为何?对一个小曲娘如此关心,可主子先前?便有交代?,他们如何?待他,便如何?待沈观衣。 “少?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 沈观衣敛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阿榕慢吞吞的将头抬起,梨花带雨,妆容糊在脸上,虽狼狈,却更惹人生出几分怜意。 那颗痣与阿娘的位置相同,模样也有六七分相似。 只是那双眼…… 阿娘从?不会用那般怯弱的眼神看她,沈观衣眉宇之中闪过一丝烦闷,但她清楚的知晓不能怪阿榕。 是她一厢情愿,总是存了?那么点希冀,以为这世上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或是轮回转世之说,毕竟她都能重活一世,娘亲为什么不可以? 沈观衣压下那丝燥意,即便她不是娘亲,但她与娘亲那般像,本就不多的善意冒了?出来,让她下意识开口道:“你可愿随我离开?” 探春下意识便要出声,但想?起这些时日小姐的冷落,她只能扣着手指,不敢再出声阻断。 只是令探春没想?到的是,阿榕拒绝了?。 她颤着声音,小心翼翼的道:“奴粗鄙,恐伺候不好小姐。” 沈观衣歪着头看了?她许久,突然明白了?什么。 宁做戏子不做妾。 “我没有那般大度,会替我夫君买个小妾回去,更何?况,我也可以给你一笔银子,让你在京城安置。” 阿榕有一种被人看穿心思的窘迫,她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纤细的腰肢与丰臀的曲线一览无余。 这姿态,摆明了?就是拒绝。 探春顿时恼了?,“你这贱奴,竟敢几次三番的拒绝小姐,好大的胆子!” 沈观衣也有些不悦,但一对上那张脸,她又怒气全?消。 好不容易升起的丁点儿善意被人拒之门外,沈观衣兴致缺缺的让探春留下一些银两后,便带着探春走?了?。 管事的不敢将银两独吞,他将荷包放在阿榕手中,在她怔愣的目光中,长叹道:“你啊你,你可知晓方才那位夫人是谁?” 阿榕咬着唇,低头不语,只觉手中的荷包沉甸甸的,有些重。 “那是李家少?夫人,上京城中能有几位娘子的身份比得过她,你若是方才跟着她走?,日后哪里还会遇见这些糟心事。” 阿榕抬眸看向他,眼中弥漫着水光,“奴在被卖进曲坊前?,也曾伺候过富贵人家的夫人。” “那位夫人待奴极好,可最终为了?争宠,还是将奴送给了?她家老?爷。” 提起此,阿榕神色凄然,“奴答应过娘亲,永不做妾的,便是在寻艺坊待一辈子,整日水深火热,也好过去那后宅,被头上的正妻磋磨。” 管事的不知她这都是哪来的想?法,“李少?夫人不是那样的人,李大人更是上京贵女钻破脑袋都想?嫁的男子,若是少?夫人真打着抬你做妾的主意,那是你祖上烧了?三辈子高?香才得来的福分。” “奴不想?要这样的福分。” “罢了?,他日你便会明白,如你这样没有半点权势傍身的人,在这上京,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对着阿榕坚定的目光,管事的摇摇头,“错过了?今日,日后有的你后悔的。” “你是说,沈观衣是得了?李鹤珣的意思,故意去寻你的麻烦?” 东宫的凉亭中,孟朝喂完前?两日下头送来的鹦鹉,转头看向他道:“你莫不是癔症了?,他寻你的麻烦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赵玦来时便想?好了?说辞,他愠怒道:“我哪里知道,但是沈观衣话里话外都提到入宫找贵妃娘娘,还总是提及十五皇子,拿身份压人,我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孟朝眼中划过一抹暗光,“哦?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那曲娘是她的人。”赵玦怒道:“她一个女子,要曲娘做什么,摆明了?是想?让我不痛快。” 不是孟朝瞧不上他,而是他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纨绔子,有什么好让李鹤珣对付的? 孟朝:“莫不是你哪里得罪了?人?” “怎会,我这些时日——”赵玦说到一般突然滞住。 孟朝冷笑?一声,“就你平日里那些作为,还好意思在孤跟前?来告状。” “殿下,我这不是被人欺负了?嘛,我爹又不会帮我,可不得来找您帮忙。” 赵玦郁闷道:“但我想?不明白的是,李鹤珣不是跟咱一条船上的吗,我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这时来抓我小辫子做什么?” “若是……”他想?抓小辫子的人不是你呢? 孟朝眯了?眯眼,神色有些凝重。 赵玦余光瞧见后,故作疑惑道:“若是什么?” 他想?起前?些时日的秋狝,似乎从?那日起,李鹤珣便鲜少?来东宫走?动,以往他们二人虽来往不算密切,但朝中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李鹤珣总是会派人来知会他一声的。 “啧,他这人从?小就不与我们来往,最近更是连面儿都见不着了?,也不知道整日在做些什么。” “少?在孤面前?嚼舌根。”孟朝冷冷的看向他,“自?个儿回去好好反省。” “殿下,这次分明是他挑事再先,您怎么着也得帮我找回这个场子吧。”赵玦哭喊道:“我可是您的青梅竹马啊。” 孟朝怒道:“青梅竹马是这么用的?孤看你近日也不用来东宫了?,在家多看些书吧。” 眼见着太子真的生了?火气,赵玦顿时一改方才的不正经?,撇嘴道:“反正我与您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找我麻烦,便是不将您放在眼里,我可以被他们瞧不起,但他们瞧不起您,我可不答应。” 说着赵玦便抬步往前?冲,太子头疼道:“回来。” 赵玦回头看他,见他神色阴郁,“这事孤来处理,你莫要插手。” 李鹤珣近日来是与东宫疏远了?,眼下他还需要李家,既动不得,给一些小小的教训,让他知晓些轻重也好。 赵玦眼神轻闪,等太子插手牵绊住李鹤珣,他总该有机会将人…… 不管她是不是虚张声势,都再留不得。 但他得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李鹤珣无法顾及的机会。 沈观衣回府没多久便有些疲倦,她也察觉到自?己近日来身子越发不妥,但唐大夫来看了?两回都说无事,沈观衣便只将这身毛病归结到李鹤珣身上。 若不是他夜里不睡非要折腾她到半宿,她怎会青天白日的如此困乏。 正当她欲要去屋内歇息时,探春神秘的端着糕点走?来,“小姐,奴婢方才听到了?一件事儿。” “就是那张奴婢捡回来又突然不见了?的白皮子,您知道那是谁的吗?” 指尖轻缓的揉着额角,沈观衣懒洋洋的靠在院中的软榻上,并未将探春的话放在心中,随意的回了?句,“谁的?” “世子送来给您的!” 沈观衣赫然掀起眼皮,又听见探春继续道:“奴婢方才打听了?一下,还是姑爷命人将皮子扔出去的,您说姑爷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你慌什么。” “话虽如此,但是……”但是探春仍旧觉着,应当没有哪个男子能不在意自?家妻子从?前?与旁的男子来往过甚。 沈观衣没有理会探春如何?想?的,她眼下算是知晓了?李鹤珣这两日为何?那般奇怪了?。 原来是,醋了?啊。 云影飘忽,斜阳金灿灿的落入院中,沈观衣嘴角浅浅上扬,勾勒出一道笑?意,“再多说说——” 话音未落,便被一道声音打断,“少?夫人,崇心院那边出事了?。” 阿莺步履匆匆的走?来,沈观衣转头看向她,见她目露严肃,也不由?得收了?先前?的心思,好奇道:“出了?什么事,能让你这般慌慌张张的。” “太子殿下送来了?一个女子,说是给……公子逗趣儿的。” 探春顿时震惊道:“你说什么?!” “太子殿下给姑爷送人?” 回过神来后,探春顿时急了?,“太子是什么人,他送来的人,定不是要给姑爷做什么丫鬟小侍的,小姐,这该怎么办,您和姑爷才刚成亲多久啊,怎么能……” 沈观衣倒不如探春这般急,她记着前?世并未有这一遭,况且李府家规,若正妻不曾犯七出之条不得休妻,便是纳妾也要在正妻生下嫡子后。 她不介意李鹤珣纳妾,只是好奇这些上京皆知的事情,太子竟不知? 倘若他知晓,眼下还给李鹤珣送人又是什么意思? 第49章 崇心院上下充斥着一股肃穆之气, 屋内,阿榕双眸早已哭的红肿,她跪趴在岳安怡跟前, 喉间时不时发出猫儿似的哽咽。 她没曾想, 管事的一语成谶,那位夫人刚走不久后, 便有人来寻艺坊将她买下。 寻艺坊是什么地方? 首辅宠妻手札 第48节 不是有银子便能胡作非为的,既然连管事的都?保不住她,那背后定是大有来头。 况且,那些人拿弟弟的性命要挟,她便是不想应, 也不得不应。 “哭什?么?” 岳安怡不怒自威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听不出喜怒, 却仍叫阿榕吓的瑟缩了一瞬。 “奴、奴是喜极而泣。” 岳安怡眯了眯眼, 冷冷的打量着跟前的女子,年纪瞧上去?也不知晓及笄没有,但毕竟是太?子送来的人,她也不好过?于苛责。 “殿下让你来, 可有什?么吩咐?” 阿榕老实答道:“没、没有,只是让奴安分守己些,莫要得罪李大人。” 岳安怡低头看了她许久, 伴随着一声冷笑,院外缓缓走进来几人,因房门并?未阖上, 沈观衣将屋内的话听了个清楚。 “李家上下几百年, 便是通房也都?是身家清白的姑娘,更别说妾了, 你觉着你有资格去?伺候澜之?” 阿榕身子轻颤,不知哪个字眼触碰到了心弦,她大惊失色,连连磕头,“奴不敢,求夫人开恩,求夫人开恩。” 孤零零的身子跪在那儿,倒如秋分落黄,仿佛下一瞬便要被泥泞淹没,消失不见?一般。 沈观衣对上岳安怡看来的目光,她想起这些时日的清净,与先?前那一月的补药,仿佛之前敬茶时的争锋相对已然过?去?许久。 岳安怡毕竟是李鹤珣的母亲,沈观衣便是看在李鹤珣的面子上,也会规矩几分,她嘴角勾起笑意,走过?去?款款施礼,随后起身直言道:“娘可否将这小姑娘给我?” 阿榕听见?熟稔的声音,猛地抬起了头,在见?着来人的模样时,顿时弯腰拉住了她的裙角,小声啜泣道:“求您救救奴。” 沈观衣低头看了她一眼,眸底极快的闪过?了一丝什?么。 岳安怡蹙眉道:“你不知她的身份?” “太?子送给澜之的人,若是留在崇心院学规矩,便是太?子知道了也无话可说,你若将人带回去?,她的身份便由不得你了。” 岳安怡冷着脸,将此?事的关键说与沈观衣,压根不在意她口?中的人,此?时还跪在她跟前。 “留在崇心院学规矩?”沈观衣倒是没想过?岳安怡有这般打算。 她低头看向阿榕,对上她恳求的目光后,沈观衣道:“她想跟着我走。” 许久没有听见?动静,沈观衣抬头看向岳安怡,她正目光冰冷的看着她,“你就不在意她若为妾,抢了澜之的宠爱?” 若李鹤珣此?人有这般好说话,他的后院儿中恐怕早已妻妾成群,哪里还轮的到她。 沈观衣执意要把人要走,岳安怡看着她日渐容光焕发的模样,沉默了许久。 “李家祖训,正妻诞下嫡子才?能纳妾,你带她回去?,至多便是个通房。” “儿媳晓得。”沈观衣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笑意,瞧着倒是真不在乎的样子。 岳安怡为李家操持数十年,可以说她将李鹤珣看的极重,更不想让一些身份低微又没规矩的莺莺燕燕围在他身边。 阿榕是一个,沈观衣也是一个。 沈观衣将人带走时,阿榕仍旧是一副怯懦低泣的模样,回到广明?院后,沈观衣让下人将阿榕带下去?梳洗一番。 却见?她再次恳求道:“夫人,奴来的匆忙,东西都?在艺坊,能不能让奴回去?一趟,将东西取回来。” “咱们府上什?么没有,你的那些东西便当作?丢了吧。”探春本就对阿榕不满意,就因她模样与柳夫人相似了几分,便能得到小姐一而再的宽恕与忍让。 “奴母亲的遗物还在艺坊,奴想取回来,求夫人成全。”说着,她便又咬咬牙,跪在了沈观衣跟前。 双膝触地时,声音响亮清脆,便是想象也能知晓有多疼。 “探春,你陪她回去?一趟。” 探春白眼上翻,“走吧。” 阿榕犹豫道:“夫人,可以麻烦您陪奴回去?吗?” “好大的胆子,你还没成姨娘呢,就敢指使小姐。”探春彻底怒了,刚要伸手教训人的时候,被沈观衣唤住,“住手。” 探春咬唇跺脚,一脸不忿,“小姐……” 阿榕也察觉到自己所言不妥,慌张解释道:“是那位公子,奴离开曲坊时他便在,奴怕被他缠上,还请夫人再帮奴一次。” 沈观衣并?未多询问什?么,便应了。 探春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一个劲的想要劝阻,都?被沈观衣的眼神挡了回去?。 她在铜镜前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一支细长尖利的簪子插入发髻中,“探春,阿娘离世的前一日,你可还记得她说了什?么。” 探春怔愣片刻,抿唇道:“柳夫人说,世上有因果轮回,若是哪一日她一睡不起,她不是死了,而是换了一个身份过?活。” 沈观衣笑意加深,本就明?媚的容色更添了几分少女该有的娇俏。 是啊,所以她仍旧觉得,她万一是阿娘呢。 即便不是,就凭着那张极为相似的脸,她也应当再与她多相处一二。 探春自然知晓沈观衣在想什?么。 少时小姐便是因着这话挺过?来的,可是后来,连她都?知晓那些是柳夫人哄小姐的话,可偏偏,小姐坚信不疑。更何况,在见?到阿榕之后,不但让她派人看着阿榕,眼下还对那个人有求必应。 沈观衣带着阿榕离府时,没有让阿莺与探春跟着。 眼瞧着马车渐行渐远,探春心中的焦躁怎么都?抹不去?。 阿莺瞧见?她的不对劲,便多问了一嘴,“怎么了?” 探春下意识开口?,将阿榕与沈观衣之间的事说了出来,阿莺听后,蹙了蹙眉,“你是说,少夫人先?前要带她回来,她不愿,眼下却又眼巴巴的往少夫人跟前凑?” 听到声音,探春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方才?与阿莺说了什?么,顿时瞪了她一眼,并?不理?会,转身回了府中。 阿莺心思本就比探春细腻,她总觉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却又想不出来。况且少夫人又是一个人出门,她始终放不下心,瞧这天色,她沉默片刻,仍旧决定去?找李鹤珣。 香满楼厢房中,孟朝带来的人在他耳边俯身说了两句什?么,他挥了挥手,道:“知道了,按孤先?前说的做。” “是。” 那人退下后,孟朝抬眸,对上李鹤珣看来的目光,笑道:“一点小事,来,咱们继续。” 李鹤珣看着孟朝举起的酒杯,心中烦不胜烦,他自下衙后便被孟朝拦在这里已经?近一个时辰了,不由抿唇道:“殿下,臣不胜酒力,喝不得了。” “澜之,这么多年了,你的酒量怎的还不见?涨,下月母后生辰,你作?为孤情同手足的兄弟,那些人定是要来与你推杯换盏的,届时你可应付不来。” 孟朝笑道:“何不趁着今日,多练练?” “殿下今日找臣,所为何事?” 见?他并?不吃这一套,孟朝心中是有不悦的,但面上仍旧笑意盈盈的道:“孤——” 话音未落,便听见?下方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隐约还能听见?有人道:“她一个弱女子,你们怎能对她动手呢!” “滚开,少管闲事。” “今日这闲事,小爷我还就管了,你家主子是谁,报上名来。” 孟朝与李鹤珣下楼时,瞧见?的便是一穿着花枝招展的公子正与守在门外的侍卫大眼瞪小眼。 而面无表情倒在地上的阿莺在瞧见?那抹青色后,连忙起了身,着急唤道:“公子。” 侍卫见?了,正要将人赶走,却听见?李鹤珣道:“住手。” 孟朝眼神一闪,故作?疑惑的看向李鹤珣,“澜之认识?” “臣家中的婢子,想来定是找臣有事,殿下见?谅。” 李鹤珣行至阿莺身边,不等他询问,阿莺便道:“家中出事了。” 他下意识的便觉着是沈观衣,脸色微变,正要抬步离开,却听见?孟朝突然好心道:“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孤倒要看看谁敢找太?师府的麻烦。” 袖笼中的指尖动了动,李鹤珣压住心中的冷意回头看向孟朝,他并?未理?会李鹤珣的视线,对着阿莺道:“说说看。” 阿莺见?李鹤珣并?未言语,于是咬咬牙,将太?子殿下把阿榕送去?府中给李鹤珣逗趣儿的事说了出来。 顿时,李鹤珣面色难看至极,指尖死死的掐着掌心。 反观孟朝,倒像是松了一口?气般。 他知晓李家的规矩,所以思来想去?,这对旁人而言是恩赐的事情,对于李家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不过?正因如此?,才?既能敲打李鹤珣,又能不撕破脸,只是若在人被收入房中前便让李鹤珣知晓,这人能不能入府或许还要另说。 但好在赵玦想了个法子,让他以皇后寿辰为由,将李鹤珣困住,等事情落地,便是李鹤珣也只能认了。 所以眼下听见?人已经?被接入了院中,孟朝怎能不愉悦。 他余光打量着李鹤珣的神情,见?他面如铁色,不由更加愉悦了几分。 李鹤珣带着阿莺离开时,方才?的小公子还欲追上去?,可瞧见?孟朝隐隐看来的目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孟朝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方才?就是你在下面大呼小叫?” 马车上,阿莺将方才?没说的来龙去?脉细致的告诉了李鹤珣,只见?脸色本就难看的人,眼底突然酝酿出暴风雨。 阿莺不知晓赵玦的事,所以她便只以为这人是太?子送来的,且从探春的只言片语中听着便有些奇怪,保不准便是想要利用少夫人。 李鹤珣与阿莺想的不同,他连着今日的事一起来看,方才?在香满楼,太?子言语之中也提起过?赵玦在艺坊遇到沈观衣一事,还颇为懊恼的替赵玦说了些好话。 且人是太?子送的,他不可能打着自己的旗号做什?么,想来,太?子恐成了赵玦的筏子。 别说是赵玦,便是他听了沈观衣那番话,也定会认为她知道了些什?么。 “她如何了?” “小姐她陪着阿榕去?了艺坊。” 顿时,李鹤珣脸色骤变,阿莺被他的神情吓到,待回过?神来后,幕帘缓缓飘下,缝隙中只能瞧见?李鹤珣骑马远去?的身影,与方才?从他眼底一晃而过?的慌乱。 第50章 出府后?, 阿榕便缩在马车的角落中,一直垂着头不敢说话。 沈观衣倒像是出门踏青般,悠然自得。 马车驶入街中不久, 沈观衣突然道:“停下。” 阿榕心中一跳, 下?意识抬眸看去,慌乱道:“夫人, 您……要去哪儿?” 沈观衣并未理会,片刻后?从街上回?来,她手中多了一包纸袋,隐隐能闻见里面散发出来的酸甜香气?。 首辅宠妻手札 第49节 阿榕下?意识松了口?气?,随即又如先前那般, 缩回?角落, 默不作声。 “如果, 我将你放出府去, 你会高?兴吗?” 阿榕眉头跳动,却仍旧一言不发。 “你一定会高?兴的。” 阿榕抬起?头,看见沈观衣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小窗外人头攒动的街道,并未看向她。 “你想去姑苏, 还是去河东?”似乎察觉到了阿榕的目光,沈观衣缓缓回?头看向她。 眉眼温柔带着从窗外弥漫进来的光。 阿榕回?不回?应对她而言似乎并不重要,她继续道:“我想去姑苏瞧瞧, 听说那里下?雨时最是好看。” “你不是喜欢雨天吗?” 阿榕这?才明白过?来,沈观衣这?些话并非是说给她听的。 “从前你说,若早知晓, 便不来这?上京了, 荣华富贵也就?那样,正妻或是贵妾也都是被困在小小的宅院之?中, 不如乡村野妇来的痛快。” 阿榕静悄悄的听着,不知这?些话是谁说的,但她并不认同,乡村野妇有几个能岁岁年年,平安过?活的。 眼底的哀愁涌出,突然,一只葱白纤细的手伸闯进眼帘,那只手的掌心上正躺着一粒浅褐色的酸枣。 沈观衣歪头瞧着她,眼眸带笑,“说好以后?要给你买的,喏。” 阿榕缓慢的伸手接过?,放进嘴中,酸甜生津。 她便是再迟钝,也知晓眼前的夫人三番两?次的助她,是将她当成旁的什么人。 那人,对她一定很重要吧。 可是,她不是别人,也并不喜欢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 沈观衣目不转睛的盯着阿榕,见她嚼了十余次才咽下?,娘亲不喜欢枣,只喜欢那股酸甜的味道,所以她从不会咽下?,阿榕就?是阿榕,一点也不像她,尽管早已知晓,可心底那丁点的希冀仍旧在此时彻底打碎了。 但好在,她曾经答应阿娘的事情?,借着阿榕做到了,也算是全了她的愿。 沈观衣垂头盯着手上的纸袋,里面还躺着许多她早已吃腻了的酸枣。 “阿榕,我想法子让你离开上京如何?” 阿榕眼皮一跳,半晌不语。 眼瞧着马车离艺坊越来越近,沈观衣迟迟没有等到回?应,短叹一声,突然道:“就?停在这?儿吧。” 阿榕顿时怔住,只要再穿过?前面的巷口?就?到寻艺坊了。 她眼底的失望与?紧张没有逃过?沈观衣的目光,她悠悠道:“你是赵玦的人?还是太子的?他们?想要你做什么?” 阿榕面色大变,随后?察觉到自己此时的神情?不妥,又立马垂头道:“奴不知夫人的意思。” 沈观衣漫不经心的往嘴里塞了一粒酸枣,声音模糊却听的阿榕手心生汗,“阿榕,他们?知晓你如此藏不住事儿吗?” 不管沈观衣说什么,阿榕都还是那一句,“奴听不明白。” “若我不曾记错,你先前分明拒绝了我,不愿离开艺坊。” 阿榕:“是,可奴身份卑微,太子殿下?要买下?奴,连管事都拒绝不了,奴有什么法子,在权势下?,奴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意儿罢了。” “原来你先前都是装的啊。”沈观衣漫不经心道:“整个寻艺坊,就?只有你放出话来,宁做曲娘不做妾,我还道是个多有骨气?的姑娘呢。” “原来只是想在艺坊梦着哪一日能攀高?枝儿。” 阿榕仍旧低着头,可声音中却带了一丝恼,“奴是不想做妾,可眼下?奴已经是李府的人了,若是可以,奴宁愿做最下?等的婢子,也不愿做被人玩弄的妾氏。” 沈观衣诧异道:“哦?那在娘面前,你求我做甚?她不是说了,要留你在崇心院做婢子?” “你与?我回?院子,便摆脱不了伺候我家?夫君的命运,可你仍旧跟着我走了。” 沈观衣靠近了她些许,似是要将她的脑袋盯出花儿来,“还是说……其实你爱慕我夫君,许久?” 阿榕身子轻颤,她若是承认,自可挡了沈观衣话中的陷阱,可若是不认,那她先前的说辞便不成立。 阿榕捏着掌心,迟迟不语。 沈观衣笑道:“瞧你,堂堂李大人,喜欢他的闺秀满上京都是,你喜欢他也不出奇,我甚至可以帮你,只要——” 话音未落,徐徐而来的风吹开了幕帘,马车外,李鹤珣背风而站,芝兰玉树,如松如竹,正是应了她方才所说之?言,只是,不知他在那处站了多久,听了多少,以至于他眼下?,脸色出奇的难看。 那双狭长黝黑的眼眸凝望了过?来,平静到令人后?背发凉。 沈观衣一时愣住,没有缓过?神来。 李鹤珣移开目光,看向缩在角落的阿榕,“出来。” 阿榕双腿发软,额头冒着密密麻麻的汗,却仍旧强装冷静道:“这?位公子,奴、奴……” “将她赶出去。”李鹤珣比平日里还要没有耐心,他别过?头,不想再多看里面一眼。 车夫听到吩咐,只能无奈钻进马车,就?在他即将碰到阿榕之?时,阿榕脸色一变,咬着牙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来,朝着沈观衣刺去。 惊变不过?一瞬,但亮刃只堪堪从沈观衣身边擦过?,刺破了她的衣衫。 车夫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李鹤珣都并未察觉。 待回?过?神后?,李鹤珣眸中杀意尽显,旋身入内,牢牢的将沈观衣护在怀中,“将人送去大理寺,本官亲自审。” 阿榕一击不中,双眸空洞绝望,手中的短刃落下?发出轻响时,她才回?过?神来,泪珠如断了线一般从腮边落下?,“夫人……” 愧疚与?绝望似乎要将她淹没,她不停的流泪,哭的险些喘不过?气?来。 沈观衣冷冷的看向她,方才若不是她凭借着从前被人刺杀多了的经验堪堪躲过?,眼下?早已命丧黄泉了。 “你想杀我?” “是因为谁?赵玦,太子,还是……二皇子?” 阿榕只一个劲的哭,半字不肯透露。 李鹤珣冷着脸,“既不肯说,便带走。” “等等。” 沈观衣无视了身旁那道冷厉的目光,取下?那根她在出门前,特意挑选后?,插入发间的细簪。 她原本以为用不到的。 她挣开李鹤珣揽着她的手臂,右肩没了遮挡,露出一片若隐若现的肌肤,她看都不曾看一眼,便在同样的位置,划破了阿榕的手臂。 她对着那张脸下?不去手,且李鹤珣还在,也不会任由她杀人,但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总可以。 鲜血溢出,阿榕凄厉的叫声令人心悸。 李鹤珣看着沈观衣面不改色的神情?,想起?阿莺先前所说,她喜欢这?个叫做阿榕的人。 可是如今,她却能毫不犹豫的挥下?簪子,原封不动的报复回?去。 世上睚眦必报的人不少,甚至李鹤珣曾几何时也觉着自己是这?般的人,可看着眼前的沈观衣,他忽然有一种错觉,她或许不爱任何人,只爱自己。 车夫将人带走后?,马车内安静的出奇,沈观衣提醒道:“她让我陪她去寻艺坊,想来她背后?的主子应该就?在那附近,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鹤珣嗯了一声,随后?缓声道:“我自有主张,先回?府吧。” 沈观衣情?绪不佳,没有说话。但她相?信李鹤珣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李鹤珣将她送回?府中后?,便离开了,沈观衣知晓他要去审阿榕,但他看向她时神情?疏离,平静的如同她头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等她察觉到李鹤珣的不对劲时,他已经离府许久了。 探春与?阿莺瞧见她略微狼狈的模样担忧的七嘴八舌,尽管有些吵闹,却将她心中因阿榕升起?的紊乱心绪抚平了。 待她脸色如常后?,阿莺才提起?李鹤珣今日为何会寻到她一事。 阿莺道:“少夫人,我从未见到公子那般着急过?,奴婢以为,公子不曾想过?纳妾,满心满眼,都只有您一人。” “他听说您或许有危险时,马车都不要了,便骑马去找您,少夫人您别因此事与?公子生了隔阂。” 不知怎的,沈观衣又蓦然想起?李鹤珣临走时那道眼神。 像是经年不化的冰,连带着看她时都没有任何情?绪。 她抿了抿唇,突然道:“阿莺,你去找归言,就?跟他说,让大人今日回?府用膳。” 探春低头偷笑,阿莺眼中也带了笑意,“是。” 这?头,阿榕被带入牢中,阴暗潮湿,血气?绵延不绝,她被人禁锢着手臂无法动弹,身边不时有满身血污,连一块完好的肌肤都没有的人从她身边被人带走。 耳边是鞭子挥舞,哭天撼地的声音。 她虽怨从前的日子艰难,以为世间最可怕之?事,便是如此了,直到走入眼下?如炼狱一般的地方,顿时被吓得面色苍白,浑身僵硬。 狱卒将她丢进牢房后?,她便害怕的缩去了墙角,双手环膝,将自己紧紧抱住。 不多时,一双长靴落入眼中,阿榕缓缓抬眼,顺着男子的青衫往上,瞧见了一张与?牢狱格格不入的温润眉眼。 阿榕再顾不得其他,她伸出手抓住男子的衣摆,求饶道:“大人,您饶了奴吧。” “您要奴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您放过?奴,求求您了……” 她将头磕的很响,可眼前的人却始终无动于衷,他淡漠的低头看向她,没有逼问,亦没有拷打,是与?她全然不同的冷静,“是赵玦吧。” 凄厉的叫声仿佛恶鬼现世,阿榕从前不耻以美色侍人,可当恐惧战胜了底线,她只能抓着自身唯一的优势,咬着唇,一双美眸梨花带雨的抬头看向他,“大人,我若是都告诉您,您能饶过?奴,帮奴救出弟弟吗?” 第51章 阿榕的?弟弟被赵玦抓住用来威胁她将沈观衣带去艺坊旁边的?客栈。 若是中途出现意外, 便直接将人杀了?。 做不到,她弟弟也就活不成了。 这些?事,阿榕只字不落的告诉了李鹤珣, 随后?殷切的?望着他, “大人,奴将知道的?全都告诉您了?。” 李鹤珣并无意外?, 只是眼下更加确定罢了?。 就在他转身欲走时,阿榕突然慌了?,起身便往李鹤珣怀里扑。 他微微侧身,阿榕便扑了?个空,她噙着泪眼看向身后?不动如风的?男子, 婉转低泣, “大人, 你方才答应……” “本官何时应过你。”李鹤珣不曾理会阿榕骤然绝望的?双眸, 抬步离开了?牢房。 首辅宠妻手札 第50节 “大人,大人求求您,您救救奴吧。” 突然,李鹤珣脚步一滞, 回头看向她。 阿榕眼中迸发出奇异的?光芒,却在听见李鹤珣的?声音后?又?骤然消失,“若是你不曾伤她, 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她问过你,也是想给你机会。” 在她寸寸苍白的?神色中,李鹤珣道:“是你, 放弃了?。” 李鹤珣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昏暗的?牢房中, 阿榕无力的?坐在地上,后?悔与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若是先前她应了?那位夫人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她忽然想起与沈观衣仅有?的?几?次照面, 她都在助她,从寻艺坊到李府,哪怕是将她当成了?别的?什么?人,甚至知晓自己?或许会对她不利。 她,仍旧愿意给她选择,放她离开。 李鹤珣听着牢房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他面不改色的?将余下的?事情交给了?旁人,按律处置。 随后?才看向朝着他走来的?归言。 “公子,少夫人派人来说,让您晚上回府用膳。” 李鹤珣捏了?一下眉心,“太子府中可有?动静?” 归言眼观鼻鼻观心,老实道:“今夜城东有?一场灯会,是太子妃与几?位世?家?贵女一起着手办的?。” “城东灯会……”李鹤珣喃喃着。 “公子,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从府衙出来,李鹤珣坐上马车,声音不辨喜怒,“太子今日此举,怕是想给我一个警醒。” “但他偏偏不该,用这种方式。” 归言猛地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道:“公子的?意思是……” 李鹤珣垂下眼睫,“灯会人多?,鱼龙混杂,太子妃不是一直在寻墨珠吗?给她。” 归言暗自乍舌,东珠昂贵,以玉白色居多?,妃色本就世?间少有?,墨色更是只有?他家?公子的?库房中躺着一粒。 他知晓公子因今日之事有?些?气恼,但那可是有?价无市的?墨珠啊,代价会不会太大了?些?,区区太子妃,值得嘛…… “公子,那属下是要……”归言悄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鹤珣轻笑,“不用,将人送去二皇子在外?的?别院。” 二皇子? 归言想了?又?想,才终于想起先前秋狝一事,二皇子那边公子一直不曾动手,眼下正好,让他们二人狗咬狗去。 至于赵玦,归言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自然是有?更大的?事情等着他呢。 “还有?一事。”李鹤珣抿唇道:“赵玦那边,你去查查可有?走漏风声。” “是出什么?事了?吗?”归言回过神,心里一个咯噔,轻声询问。 李鹤珣将从阿莺那边知晓的?,有?关沈观衣今日在艺坊威胁赵玦时所说的?话,简述了?一遍,归言登时睁大了?眼,“少夫人?不可能,少夫人怎会知晓,此事属下做的?十分隐蔽,先前甚至还帮赵玦收拾了?好几?次烂摊子,才致使他越来越胆大包天,按照咱们的?计划走。” “公子,若是少夫人知晓了?些?什么?,会不会影响计划。” 归言面露犹豫的?看向李鹤珣,见他神色如常,于是想了?想,试探开口,“要不要属下派人看着少夫人?” 见李鹤珣并不回话,归言下意识以为是李鹤珣不愿,忍不住腹诽道:少夫人不是与旁人不清不楚的?吗,公子还事事想着她,到底图啥。 冷凛的?目光幽幽看来过来,归言这才发觉自己?方才不小心喃喃出声了?,顿时惊恐的?捂着嘴,连连摇头。 好在李鹤珣只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他松了?口气,这下可不敢再多?嘴了?。 斜阳余晖下,马车停在转角的?巷口,归言静悄悄的?离开,没有?打扰正在看游记打发时间的?李鹤珣。 车夫:“公子,咱们现在是回府吗?” 李鹤珣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指尖捏着书?页轻轻翻动,可眼里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太子与二皇子那边他并不担忧。 让归言所做之事,太子定会查到是他的?手笔,但以太子的?心性,也定会以此为借口去对付孟央。 反正再过不久便是皇后?生辰,他的?太子之位,也坐不稳当了?。 眼下令他更为烦闷的?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沈观衣。 先前他接连躲了?好几?日不曾见她,是情绪使然,从未有?过的?妒忌来的?猛而烈,令他陌生又?招架不住,他没有?处理这般情绪的?法子,所以一时做的?有?些?过了?,怕她……生气。 况且这些?时日,宁长愠那些?话犹如魔咒萦绕不绝。 他从一开始的?恼恨,到后?来的?恍然。 哪怕他再无经验,也明白过来宁长愠不过是一厢情愿,但凡沈观衣对他有?些?好脸色,那日他也不必虚张声势,字字句句都拿时间做筏子。 时间,他有?的?是。 未来漫长几?十年,她都是他的?。 况且,昨夜他问过她—— “所以……你心悦之人,是他,对吗?” 沈观衣迟迟没有?回应,蚀骨灼心的?滋味如同一张大网将他困住,他走不出来,便只能听着她的?呼吸,一点点沉了?心。 直到她下意识的?嘤咛,叫的?却是他的?名字,“李鹤珣……” 他怔愣了?许久,半晌过去,才小心翼翼的?将人圈入怀中。 第一次背完四书?五经时他高兴的?整夜都阖不上眼,而昨夜,他亦没有?阖眼。 阴郁了?好几?日的?心绪总算迎来了?一丝亮光。 可就在一个时辰前,她那般不在意的?将他推给别人的?姿态,比他弃了?脸面丢了?身份去找宁长愠还要让他难挨。 “沈观衣。”李鹤珣下意识喃喃着,面上如同覆盖了?一层薄霜,冷的?泛白。 她凭什么?来回拉扯他的?心绪,让他总是在水深火热中翻腾不出。 指节紧紧的?攥住书?册,不过转瞬,黄纸便在他的?掌心皱成了?一团。 半刻钟后?,李鹤珣下了?马车,抬步入府时,襕衣从门石上擦过,下人似乎在府门前等了?许久,总算瞧见了?他要等的?人,连忙迎上来道:“公子,今日……” “不必说了?,我都知晓。” 李鹤珣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为难,蹙眉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是少夫人……”他收了?探春给的?好处,不得不帮沈观衣传话,但公子看来的?眼神令他有?些?害怕。 他只能咬着牙道:“少夫人说,她等着您用晚膳。” 想起探春姑娘的?原话,他是万万不敢复述的?,只好自己?修剪一二,捡温和些?的?说。 李鹤珣神色并无异常,只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便抬步离开。 下人赶紧拍了?拍胸脯,好险,公子没生气。 近些?时日,李鹤珣几?乎天色彻底黑下来才会回屋,眼下天边还是灰蒙蒙的?,广明院中已经点起了?灯。 从月亮门进?去,树影斑驳,枝杈的?缝隙之间隐隐能瞧见屋内烛火明亮,为首的?女子坐在桌前双手环胸,训着探春与阿莺,瞧上去并未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 饭菜的?香气不远不近的?传来,空气中隐隐能闻到厨房做了?她爱吃的?酥皮鸭。 树杈细长交错,刚好遮挡了?他的?身影,里屋少女娇俏嗔怒的?声音从缝隙中清晰的?传来。 “你们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 阿莺脸上满是歉疚,“阿莺知错,阿莺认罚。” 探春见她如此,本欲说什么?的?嘴巴顿时闭住,只能跟着认错。 沈观衣不满的?埋怨道:“你们若是不对付,打架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但不许吵,吵的?我心烦。” 探春顿时疑惑道:“小姐,这还没入冬呢,你怎会……”余光瞥见阿莺在身旁,她顿时住了?嘴,才不要将事关小姐的?事情说给阿莺听。 沈观衣也不知晓,但耳边若是有?人不停的?嚷嚷,便觉着聒噪,心中生闷。 “我近日来是觉着有?些?……” 话音未落,便听见探春又?咋咋呼呼的?叫了?一声,“小姐,姑爷回来了?。” 沈观衣顺着探春的?目光看去,许是屋内太亮,她抬眼瞧去时竟有?些?看不清,院中乌沉的?厉害,除了?细长的?树枝哪有?什么?人影。 “哪儿呢?” 探春砸吧着嘴,有?些?怔愣,“走、走了?。” “方才奴婢就看见姑爷从那颗桃树后?离开的?,奴婢肯定没看错。” 沈观衣不信,“真的??” “千真万确。”探春束起三根手指。 若当真如此,他来了?又?走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沈观衣琢磨着,让阿莺去打探一番。 转瞬,阿莺便从下人那边探听到李鹤珣去了?书?房,并未看见归言进?去。 那意思便是,他来瞧了?她一眼便又?一个人去了?书?房? 沈观衣思索片刻,起身道:“将膳食带上,咱们去书?房瞧瞧他。” 与以往不同的?是,书?房门外?除了?两?个洒扫的?丫头以外?并未有?人守着,房门虚掩,清澈如水的?琴音从缝隙中溜了?出来。 沈观衣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这一身琴艺,琴音随心而动,抚琴之人的?心绪总是会若有?若无的?参杂在声音中。 这曲醉鱼唱晚本该道出宁静悠远的?心境,可在沈观衣听来,只觉抚琴之人心中并不宁静。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这一世?还是头一次来书?房。 一切与她记忆中的?并无两?样,窗棂半开,窗外?挺拔的?翠竹与窗边的?沉木矮桌相得益彰,琴音是从横落在左边的?屏风后?传来的?,沈观衣刚迈出步子,琴音顿时戛然而止,“出去。” 沈观衣步伐顿住,随即又?抬步往屏风后?走去。 李鹤珣听见脚步声并未停滞,愠怒升起,谁料抬眸却对上一张明媚清艳的?小脸,他冷硬着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首辅宠妻手札 第51节 第52章 “陪你用膳啊。” 俏生?生?的嗓音让人压根无法与先前利落的把簪子刺向旁人的女子并为?一谈。 李鹤珣:“不必了。” 肩膀突然多了一丝重量, 沈观衣软软的靠在他的肩头上,轻声询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不说话,也不曾将人推开?, 只是脸色冷漠疏离的让人望而生?畏。 沈观衣转了个身, 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瞧见他事不关己?的神色后, 杏眸升起一丝幽怨,“你都拿我出了两日的气了,况且我与他之间并未有?什?么,你不能都怪在我身上的。” 沈观衣轻柔的用下巴缱绻的蹭着他的肩,“我心悦之人是你呀, 夫君。” 带着几?分娇媚, 酥的骨头都要化了的声音却?依旧没能让李鹤珣动摇。 他低头冷漠的看着沈观衣撒娇卖痴, 似乎从前?也是这样, 那时他不敢看她,现在看去才发现她那双始终透彻清亮的眸子中,并未如她所?说的那般有?丝毫情意。 他突然自?嘲一笑,从前?不明白, 也不想去明白何为?喜欢,现在倒是知晓了,所?以才觉着沈观衣这副面孔多是敷衍。 “是吗?”他声音冷冰冰的, 指尖下意识轻动,琴弦发出清亮的响声。 沈观衣察觉到李鹤珣似乎不吃这套了,有?些苦恼。 她先前?的气焰早在知晓李鹤珣是醋了后, 便消失大?半, 以为?哄哄他便能好了。 可如今看来,这气性怕是一时半会消不下去。 沈观衣摸了摸柔软的肚子, 小声道:“我有?些饿了,咱们先用膳好不好?” 随即,她示意外边的人将晚膳都拿进?来摆放好,饭菜的香气不过片刻便驱散了书房中的墨香。 她笑着看向李鹤珣道:“我今日特意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青笋,你……” “沈观衣。”李鹤珣疲倦的打断她,“这是书房,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来人,将少夫人带出去。” 外边突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阿莺便走了进?来,施礼后担忧的看向脸色难看的沈观衣,“少夫人……” 探春紧接着也跑了进?来,“小姐……” 下一瞬,李鹤珣冷厉的目光牢牢的盯着探春,让探春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她、她说错什?么了吗? 诸多情绪纠缠交织,最终形成一缕嘲讽从李鹤珣眼角溢出。 原来他一直不曾发现,探春到如今都还唤她小姐。 “带你们少夫人回去,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她踏入书房一步。” “若再如此没有?规矩,以后连院门也不必再出了。” 书房内寂静了许久。 突然,‘噌’的一下,沈观衣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了书房,阿莺与探春追了上去,离得远了还能听见沈观衣大?声道:“都扔了。” 李鹤珣五指成拳,攥得指尖泛白都不曾放开?,额头青筋跳动,他阖上眼,忍住了心头骤然升起的摧毁一切的冲动。 半晌后,下人陆陆续续的从门外进?来收拾没有?动过一口的晚膳,李鹤珣缓慢的从屏风后走出来。 平日里习字看书的矮桌上摆着精致的饭菜,颜色鲜艳,飘香四溢。 下人正有?条不紊的将膳食拿走,李鹤珣只看了一眼便欲回身,却?听见有?人突然问道:“公子,这是少夫人从外面带回来的,说是给公子的,奴婢也要撤下去吗?” “嗯。”李鹤珣应了一声,余光却?仍旧忍不住看了过去。 在瞧见了下人口中所?说的东西是什?么后,他怔愣了一瞬,突然道:“你说,这是她送来的。” 在得到下人肯定?的回应后,李鹤珣沉默许久,才挥了挥手。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忤逆,只好留下收拾了一半的桌面,后退着离开?。 李鹤珣缓步走过去,喉口轻动,从油纸中捏出一粒酸枣来,浅褐色的枣面瞧着晶莹剔透,十分可口。 那是曾经在庄子上时,沈观衣当宝贝似的拿出来给他品尝的东西。 他不喜味重的食物,可碍于她恳求了半晌,他不得已才松了口。 等他咽下,沈观衣才说这就?当作是他们的定?情之物了。 李鹤珣瞧了半晌,才将东西放入口中,指尖沾染了粘腻的糖汁,他压着眉梢看去,下意识的捏了一把,心绪也随着那勾连的糖丝拉长绵延,最终断裂。 原来她没忘。 这边,沈观衣在离开?书房后,便大?步流星的回了院中。 屋内的首饰瓷瓶碎了一地,她却?仍旧不解气,“我做什?么了,他凭什?么怪我!” 探春也忍不住埋怨道:“姑爷也太不懂事了。” “为?了他,我三番两次的将宁长愠拒之门外,他凭什?么与我置气,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他了!” “就?是,若没有?赐婚,小姐与世子才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世子对小姐那般好,哪像姑爷,就?知道惹小姐生?气。” 阿莺沉默的站在一旁听二人一唱一和,待沈观衣气性散了些,才开?口道:“少夫人,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少夫人喜欢公子吗?” 沈观衣看向她,半眯着眼睛。 “公子自?小便聪慧,心思深沉,看人极准。连奴婢都觉着少夫人对公子或许并无情意,更何况公子呢。” 阿莺继续道:“少夫人觉着公子是在怪您,可在奴婢看来,公子或许是瞧出来了您对他并无情意,才生?了恼。” 沈观衣冷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对他没有?半分情意?” 正好走到屋外的李鹤珣突然止了脚步,将要推门的手缓缓垂下。 里面,沈观衣觉着这些话颇为?好笑。 尽管她如今也算不清楚自?己?对李鹤珣到底是何种想法,但?前?世到今生?,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对,若是没有?半分情意,她为?何要委屈自?己?! 只是那些情意是否有?在岁月中催化为?别的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若不喜欢李鹤珣,当初在生?出退婚的心思时,便不会动摇,在知晓他对她有?情意时,心中高兴。 也不会因他的缘故,耐着性子与岳安怡化干戈为?玉帛,生?生?喝了一月她送来的药。 她明明最讨厌那股苦涩的味道了。 更不会在知晓他吃醋后,还忍着气性去哄他。 不知为?何,沈观衣心中莫名泛了酸,对上阿莺略显担忧的目光后,她连忙别过头,极快的将还未形成的泪珠抹去。 阿莺以为?她落了泪,顿时愧疚的无以复加,“少夫人,您别哭……是奴婢说错了话,是奴婢的错。” 站在门外的人听见阿莺的声音,身子瞬间僵硬。 她哭了…… 李鹤珣推开?门后,屋内的人纷纷朝着他看了过来,沈观衣只看了他一眼,便起身朝着屋内走去,那双泛红的眸子,让李鹤珣心中猛地一紧。 探春正欲说话,阿莺则三两步走到她跟前?捂着她的嘴,将人带走了。 李鹤珣说不上心绪几?何,他走进?屋内时,沈观衣正坐在铜镜前?,与头上的发簪置气。 新婚那夜也是,她笨手笨脚的取不下来便让他帮忙。 为?此,他还斥责了她没规矩。 沈观衣又急又气,连发簪都要与她作对,于是眼神一狠,便抄起一旁的剪刀要将头发剪了,可就?在利刃触碰到发丝时,手腕被人从身后握住。 李鹤珣很高,沈观衣从铜镜中看去时,也只能瞧见他锋利清瘦的下颌。 “做什?么,你放开?我。” 李鹤珣将剪刀从她手中拿出来,在她恼怒的神情中,轻柔的替她摘下了满头的发簪,“别生?气了。” “到底是谁在生?气!分明是你——” “是我。”李鹤珣站在沈观衣身后,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替她通发。 沈观衣没想到他承认的这般快,怔愣了一瞬。 李鹤珣抿唇道:“是我不好,方?才在书房与你置气,让你难过了。” 他语气平静却?轻柔,像是一阵徐徐吹来的风,将她裹成一团的火气吹散了许多。 但?沈观衣仍旧不满,“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你还将气撒在我身上,我身子现在还疼呢,而且方?才我都那样哄你了,你还当着那么多人落我脸面。” 李鹤珣一声不吭的等她抱怨完,才说:“嗯,下次不会了。” 沈观衣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她突然转过身抱住李鹤珣的腰,将脑袋埋在他的腹前?,闷声道:“你还是不高兴,是不是。” 李鹤珣低头瞧见的是少女头颅上的小璇儿,“没有?。” 明知他总是心口不一,沈观衣也不恼,眼下李鹤珣好不容易不再冷冰冰的,她趁机道:“夫君,我们是夫妻,你心里若装着事儿,得讲出来,否则我怎会知晓你心中在想什?么。” 她如同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般,引诱道:“就?像你知晓了我从前?的事却?不来问我,要是有?人故意离间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该如何是好?” 李鹤珣任由沈观衣抱着他,垂顺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替她将鬓发拢至耳后,“我问,你便会说吗?” 她颔首道:“自?然,我才不会瞒着你。” 李鹤珣心中其实有?诸多想问的,譬如她的马术是谁教的,譬如她为?何要将他扔了的狐皮拿回来,再譬如她曾经到底答应过与几?人成亲,那些在庄子上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他更想问的事情,因骨子里的清高骄傲作祟,令他开?不了口。 于是,那些话到了嘴边,变成了,“还想要孩子吗?” 沈观衣怔愣的看着他。 在察觉到他眼中的认真时,她点头道:“要!” 第53章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场景, 可?令沈观衣想不?到的是,李鹤珣这般重规矩的人,竟会光明正大的, 在这个时辰与她上塌。 首辅宠妻手札 第52节 直到她反应过来之时, 长臂正撑在她的脸侧,汗珠从男人的额角一路汇集到下颌, 最终落于枕上,沈观衣面色殷着薄红,她扯住李鹤珣凌乱的衣襟,制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他微微垂目看来,目光不?再有?从前的羞涩, 反而令沈观衣有些不自在。 换做从前, 她怎么都想不到以李鹤珣的性子, 会说着说着便滚上了床榻。 可?事?实摆在眼前, 想着前两日的遭遇,她趁着眼下还有?几分清明,双手揪着他的衣襟,问道:“你还生?气吗?” 大剌剌的话没?有?丝毫修饰, 李鹤珣瞧着她眼角漫延的水渍,轻轻抬手拭去,低哑着嗓子道:“不?生?气了。” 他早在看见那些酸枣后便没?了气性。后来听见她因为阿莺的话哭了, 便更是有?些自责。 先前他分明知?晓宁长愠的一厢情愿不?该怪在沈观衣身上,可?仍旧在听见她对阿榕说了那番话后,失了分寸。 这些时日, 他遵守这么多年的克己复礼似乎都吃进狗肚子里了, 等他察觉后,虽有?怅然, 却并不?懊恼。 沈观衣认真分辨了一下他的神情,最终满意的抿唇笑?了,她磨磨蹭蹭的抬起双臂勾住李鹤珣的脖颈,借着力气抬起了头,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李鹤珣神情微变,差点被她气笑?了,就在沈观衣以为他定会答应的时候,他却用?行?动表明,前两日近乎疯狂的缠绵,不?是意外。 但更令沈观衣惊惧的是,李鹤珣似乎不?是随口一问,她只是简短的回了一个字,接下来的好多天都日日不?能歇,只能青天白日的时候窝在床榻上补眠。 刚成亲那会儿,她不?撒娇求着他,他便一动不?动,跟块木头似的。 如今却是反过来,让她总觉着哪一日或许便会晕过去,见不?着次日一早的太?阳。 李鹤珣在那事?上很是温柔,可?来回折腾也够她喝上一壶。 但好在,皇后生?辰不?出几日便要到了,因圣上与太?子格外看重,朝中大臣被折腾的苦不?堪言,李鹤珣也因此?忙的脚不?沾地。 她清闲了几日,顺带从探春那里知?晓了阿榕如今的下落。 想来那些消息定是李鹤珣让归言告诉她的,否则以归言的性子,才?不?会事?事?都与探春讲。 在听完探春一脸痛快的描述后,沈观衣说不?上难过与否,只是出神了许久。 按照律例阿榕当街伤人,罪不?至死,可?苦头还是要吃的,只是在背后指使她的那人是赵玦,阿榕没?能完成赵玦的交代,下场终归好不?到哪里去。 自从阿榕那日动手后,她便不?再被那张脸所蛊惑,所以阿榕的下场对她而言,不?过是她选择后的咎由自取罢了。 她百无聊赖的拨弄着凤楼月,神情倦懒,听着耳边探春不?知?又从哪儿听来的八卦,“您不?知?道,太?子带着人找去二皇子名下的宅院时,脸色有?多难看。” “能有?多难看?” 探春激动的双眼放光,“据说太?子差点便将二皇子打残了,二皇子平日里霸占一些小庶女便罢了,可?那是太?子妃啊,他也敢将人掳走,小姐,你说他是不?是该——” “小心祸从口出。”阿莺缓步从远处走来,冷不?丁的瞧了探春一眼。 探春轻哼一声,并不?理会她。 沈观衣看向阿莺,阿莺这才?道出过两日是皇后生?辰,眼下需要开库房备好寿礼。 沈观衣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为了旁人忙前忙后,她连执掌中馈都觉着是麻烦事?儿,更遑论替皇后备寿礼。 于是她将这事?交给了阿莺,让她自个儿做主安排,随后扭头继续听探春叽叽喳喳的将着这些时日上京发生?的趣事?儿。 等到了皇后寿辰的这一日,沈观衣才?扫了一眼阿莺挑选的物件儿,她满意的点点头,挑不?出什么错处。 寒露时节,天气愈见寒凉,天不?亮沈观衣便跟着李鹤珣起了身,但她怕冷,所以便让探春多备了一件梅色披风,艳丽的花色将她的肌肤衬得更加雪白,眉眼仿佛长开了些,比先前更加娇媚好看了几分。 偶尔连跟在沈观衣身边久了的探春瞧见了,都忍不?住出神。 “小……”正欲出口的话,在余光瞧见坐在身后不?远处桌案旁的姑爷后,转了个弯,“少夫人,这个好看,咱们今日用?这支步摇吧。” 她因差点说错话的战战兢兢被沈观衣瞧在了眼里,也不?知?李鹤珣到底与她说了些什么,令她突然改了口。 探春将步摇点缀在沈观衣的发间,叹道:“小姐,您今日定会成为宫中最好看的夫人。” 听见这话,李鹤珣不?由得转头看过去,沈观衣正扬着略施粉黛的脸笑?眼弯弯的瞧着探春,那股子得意劲儿怎么都掩藏不?住,也正是因她对容色的自信,才?使她本就清艳的五官更加明媚。 是比从前还要好看些。 暖黄的烛光轻轻摇曳,窗外乌沉的天令人分不?清白昼黑夜,下人忙碌来去,却都是伺候沈观衣梳妆的。 他如同看客一般瞧了许久,眉头越皱越深,总觉着等此?番事?了后,得想个法子与其他大人商议日后家眷入宫,需戴面纱一事?。 因沈观衣磨蹭了许久,从府中离开时,天边笼罩着灰蒙蒙的亮光,不?消片刻便能大亮。 从李府到宫门处需得半个时辰,李鹤珣习惯性的拿出游记,而沈观衣则因为起的太?早,马车摇摇晃晃中,她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突然蹭到了李鹤珣身边,喃喃开口,“我有?些乏了。” 李鹤珣抬头看向她,“不?是刚起身没?多久?” 她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皮无精打采的耷拉着,李鹤珣心下不?忍,放下书?册轻声道:“那再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他正欲让沈观衣靠在他肩头上,却见她突然起身,在他还未回过神来时,坐到了他的腿上。 李鹤珣神情一僵,还没?反应过来时,手臂已经下意识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怕摔着她。 沈观衣闭着眼在他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后便不?动了。 “沈观衣,下来睡。” 熟悉的清香与声音让沈观衣颇为心安,她像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幼猫,在略微寒冷的风中,寻找一处温暖的源头。 她怕冷,从前每到天气凉下来时,她都像只专吸人阳气的妖精般无时无刻的缠在李鹤珣身上,他身子缓和到有?些滚烫,不?知?从何?时起,她便习惯将他当成暖炉抱着。 虽然胸膛与肩膀不?够柔软,甚至有?些咯人,但宽阔温暖,久而久之她也便不?计较了。 均匀的呼吸浅浅的喷洒在他胸口处,从他的视线低头看去,入目便是沈观衣阖上的双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如羽扇一般在眼睑下勾勒出一道阴影。 她睡着了。 李鹤珣蹙眉,尽管近日在府中不?再训斥她的规矩,但多年以来的原则仍旧让李鹤珣不?太?适应在外时与人亲近。 且宫门已经离的不?远,若路上遇到同僚或是旁的什么人,被看见了还会以为李家没?有?规矩,新?妇轻佻。 李鹤珣抿着唇,揽在沈观衣腰上的手动了动,欲要将人放到一旁去,可?还来不?及起身,沈观衣便不?满的蹭着他,“别动。” 她挪了挪腰肢,李鹤珣神色一紧,低头瞧见她只是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罢了,似乎并未有?要醒来的意思。 半晌过去,李鹤珣认命的将她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拿起方才?没?看完的游记垂目瞧着。 艳丽精致的发簪轻轻抵在了他白皙的脖颈上,不?过片刻,便留下一道浅浅的小窝。 这个时辰,赴宴的朝臣们几乎都携着家眷走上了这条路,一路上不?乏有?掀开毡帘打招呼之人,但那些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李鹤珣的半点回应。 直至到了宫门处,下了马车后他们提起方才?的事?还在疑惑,甚至以为李鹤珣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就在众人让家眷先进宫,他们等在这处想瞧瞧李鹤珣怎么回事?的时候,景宁侯府的马车竟先一步到了。 众人纷纷热情的上前嘘寒问暖,聊的兴起之时,便已然将方才?好奇之事?抛掷脑后,几人谦虚的谄媚来去,相携着入了宫门。 身影逐渐远去,宁长愠趋步跟在身后,与他们相隔几步之遥,正在他即将踏入宫门之时,蓦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公子,咱们到了。”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一眼便瞧见了归言,顿时眼睫轻闪,李家的马车,那里面坐的是…… 此?时,沈观衣迷蒙着睁开眼,下意识想要抬手揉揉眼睛,手臂伸到半空却忽的想起今日施了粉黛,揉不?得。 李鹤珣慢条斯理的将游记放回小屉,正要下马车,却被沈观衣拽住衣袖,“等会儿再出去。” “怎么了?” 睡梦之后的懒散劲儿还未褪去,沈观衣此?时的模样慵懒的似乎连骨头都是软的,她扁嘴道:“身子软。” 她每日醒来之时,身上的力气都像是一夜之间消失了一般,需得缓缓神,才?能恢复。 李鹤珣平日里要上衙,几乎很少瞧见沈观衣起身后的模样,想起今日早晨她被探春两人轮番哄着才?醒了过来,颇有?些头疼。 就在此?时,归言突然掀开幕帘,在李鹤珣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眸色一冷,顺着归言的目光看去,正好瞧见不?远处的宫门下,宁长愠正与侍卫说着什么,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缓缓回头看了过来。 第54章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沈观衣便好了些。 她用掌心抬了抬挽好的发髻,好奇的道:“你在看——” 话音未落,李鹤珣便不动声色的放下帷帐, 看向?她, “醒了?” 沈观衣点点头,指尖下意识捏住小窗前的毡帘, 欲要?掀开瞧一眼,却听李鹤珣道:“走?吧,该进去了。” 冷淡的嗓音带着一抹不容置疑,沈观衣也不是?非要?看那一眼,于是?松开手, 在李鹤珣下了马车后, 她才掀开帷幕跟着出来。 递到眼前的手白皙到能?看清手背上?鼓起的青筋, 沈观衣下意识抬眸看向?他, 眉梢微挑,不是?不愿在外与她亲近? 正当她准备调侃一二之时,余光却突然看见了在李鹤珣身后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沈观衣当真只是?下意识抬眸看了过去,可?看在李鹤珣眼里, 便是?她在察觉到宁长愠的存在后,迫不及待的看向?他。 掌心突然被人紧紧握住,沈观衣回?过神来, 对上?了李鹤珣温和的眉眼,“再不进去,就该迟了。” 在李鹤珣的搀扶下, 沈观衣下了马车, “爹娘呢?他们不是?还没?来嘛。” “父亲与太傅他们一同进的宫,母亲昨夜便歇在了宫中?。” 意思是?他们二人才是?来的迟的人。 此时天色还早, 距离午时也尚有一段距离,只是?今个儿阴云蔽日,乌沉的天宛如透不过气来,沉闷闷的。 “今日莫要?四处走?动,等会儿记得跟在母亲身边。” 寿宴男女分席而坐,她在上?京除了与长公主还算认识,旁的贵女几乎不熟,不用李鹤珣嘱咐,她也只能?与岳安怡一道。 前世种种历历在目,后来载入史?册的寿宴便是?今日。 她抿唇笑道:“晓得啦。” “夫君,皇后娘娘一定会喜欢咱们给她准备的寿礼的。” 二人越来越靠近宫门?,落在身后一步的李鹤珣应了一声后缓慢上?前,行至沈观衣左侧,与她并?肩,瞧着她坦荡的笑容,有那么一瞬,李鹤珣差点以为她当真知?晓了什么。 前些时日他让归言去查,可?后来得到的结果如他所料,却又出乎意料。 她不可?能?,也没?有时机知?晓那些事。 李鹤珣长睫垂下,瞧了一眼她的肩膀与自己手臂的距离,默不作声的与她保持同行。 袖袍交缠,从一侧看去,李鹤珣高大的身躯几乎将沈观衣遮了个干净。 他贴的有些过于紧密了,沈观衣若再发现不出些什么,也妄为前世钻研了那么多男女之道。 她知?他在计较什么,所以不曾侧头多看那人一眼,怕这人捻起酸来,如上?次那般没?完没?了。 首辅宠妻手札 第53节 宁长愠目光幽深的盯着并?肩而行的两人,眼下正是?各家入宫之时,此处人多眼杂,他留在这儿原本只是?想看她一眼,并?不曾有上?前叙旧的意思。 可?李鹤珣这人,简直难缠! 身后的目光过于灼热,不光沈观衣感觉到了,李鹤珣也察觉了出来,他脸色微冷,不动声色的落后一步,挡住了身后直白的目光。 他将距离把握的极好,云淡风轻的脸上?并?未出现任何异常,可?就在他慢慢落后之时,沈观衣突然扬起了嘴角。 这一瞬,她竟觉着李鹤珣颇为可?爱。 甚至还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前世她刚嫁入李府不久时,怕李鹤珣被外边儿的女子勾搭引诱,所以每次与他同行之时,总是?有意无意的挡住那些含羞带怯的目光。 于是?后来贵女之间总有传言,说?她善妒。 那些话传到李鹤珣耳中?之时,她怕他听信了那些话误会她,掉着泪珠儿可?怜巴巴的解释。 那时的她在李鹤珣面前应当就像个在外受了委屈,回?家与长辈哭诉的孩童。 那双执笔的手,轻描淡写的拭去她努力挤出的眼泪,像是?在哄她,可?嗓音却又沉稳的听不出一丝波动,“善妒,我喜欢。” 后来,那些传言渐渐没?了声音,她总觉着是?李鹤寻的手笔,但却从没?问过他。 眼下,没?想到竟会风水轮流转,从前她对他的那些小心思,终归在今日,被李鹤珣用到了她身上?。 宫中?古树参天,红墙绿瓦,金黄的琉璃瓦没?了日光,显得有些黯淡。沈观衣前世常在宫中?行走?,这些世人难得一见的景色她早就腻味了,但李鹤珣并?不知?晓。 眼下二人走?在漆柱环绕的回?廊,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道:“从那边走?过去有陛下前些年修建的金凌池,等会儿若是?无聊了,便让母亲带你过去瞧瞧。” 金凌池占地很大,周遭以桃树环绕,在桃花盛开的时节,粉白的花瓣铺散一地,酒池肉林,桃林深处,前人书中?所言的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但沈观衣兴致缺缺,前世她倒是?很喜欢金凌池,恨不得日日都住在那处,甚至还让工部?给她在那儿搭建了一处院子。 可?就是?太喜欢了,所以爱不释手,日子久了,腻的也快。 “好啊。”她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李鹤珣看了她一眼,略微思索便知?晓她对那处似乎并?不感兴趣。 正在他回?想着宫中?还有哪处景色不错之时,有序却匆忙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尖利的催促,“走?快些,殿下就在前头等着,若晚了,小心殿下打?断你们的腿!” “快点,快点,磨蹭什么!” 话音刚落,从拐角走?出的宫人似乎因为慌乱并?未注意到这处有人,但好在他身手敏捷,在即将撞上?沈观衣之时急忙停住了脚步,护着手中?差点落地的瓷盘。 李鹤珣眉头一拧,将沈观衣拉到了身边。 闵公公听见动静连忙从后头走?上?来,嘴中?骂骂咧咧,“谁啊,给咱家拖——” 双唇略显夸张的将后边儿的话咽了回?去,挺直的身躯顿时弯了下来,他一改先前颐指气使的模样,谄媚道:“原来是?李大人,大人莫怪,咱家这不赶着去给殿下送东西,一时让他们走?的快了些,没?想到竟差点冲撞大人与夫人。 “大人放心,待东西送到,这不长眼奴才随大人处置。” 那人一听,此下也顾不得别的,跪在地上?发颤,“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闵公公狠厉的一脚踹在他身上?,“还不滚后边儿去。” 那人连滚带爬的起身退下,从始至终,他端着烧饼的手都不曾晃过半分。 李鹤珣见沈观衣并?未有事,顿时松缓了眉头,但以他对沈观衣的了解,她定不会就这般算了,可?眼下仍在宫中?,与其等她发难咄咄逼人,不如他来出面。 “等等。” 闵公公与沈观衣一同看向?他。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那张满是?褶子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奴才冲撞了人,闵公公觉着该如何处置?” 闵公公心中?一跳,平日里在宫中?他与李鹤珣也打?过几次交道,且上?京皆道李大人温润如玉,向?来不会和旁人一般见识。 但怎的今日就…… 莫说?李公公,便是?沈观衣也没?想到他会出言刁难。 眼见着闵公公脸色寸变,沈观衣想到李鹤珣今日要?做之事,她觉着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罢了,他也并?未冲撞我。” 理所当然,或是?更像提醒的女子声音压根没?让闵公公放在心上?。 那人是?他为自己培养的接班人,眼下若真将人交给李鹤珣处置,万一有个好歹,他从前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正当闵公公心中?焦急,欲要?为他说?两句好话之时,却听李鹤珣道:“既夫人如此说?,那便按宫中?规矩领罚,公公可?有异议?” 闵公公错愕的看着李鹤珣,“没?、没?有。” 随即李鹤珣轻轻颔首,面色如常的从他身边走?过,而跟在他身后容色卓绝的女子,似有若无的朝着他看了一眼,随即又跟上?前面的人,笑着道:“你差点将人公公吓坏了。” 李鹤珣应声,似乎话中?有话的道:“他冲撞了你,吓坏算是?轻的。” “你什么意思?莫不是?在说?我蛮不讲理!” “没?有。” 一来一回?的话听在闵公公耳朵里,让他神情尤为复杂。 堂堂李家嫡长子,生来矜贵自持,芝兰玉树,眼下朝中?一半事务更是?几乎都掌握在他们李家手中?。 便是?找遍整个上?京,除了长公主,也没?有女子的身份能?与他相提并?论,而这般举世无双的男子,竟然也与那些没?脾性的男人一样……惧内? 沈观衣哼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先发制人,就是?怕我为难他。” 事实如此,被她察觉,李鹤珣也并?不否认。 “是?他先撞上?来的,我便是?惩戒一二也算不上?不讲理。” 她理所当然却又努力为自己辩解的模样让李鹤珣心中?失笑,他停下身来,侧头看她,“你是?觉着,我方才罚的不妥?” 自然不妥! 沈观衣嘴唇动了动,反驳的说?辞装了一肚子,欲要?今日再让他好生学学该如何为妻子做主时,却突然听见一道声音—— “澜之哥哥。” 娇柔粘腻的声音像是?硬生生的闯入两人之中?,饱含激动却又格外突兀。 李鹤珣听出了这道声音是?谁,他面不改色的朝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回?廊外站着一男一女,男子骨瘦如柴,那张脸却精致小巧的让人惊艳。 至于女子…… “乐安郡主。”李鹤珣从容唤道。 而这一声,顿时让沈观衣好奇的看去,下意识仔仔细细的将人打?量了一番,加起来两世,她都只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乐安郡主之名,可?若论起相见,今日算得上?是?头一回?。 与旁人所描述的无异,乐安郡主容色清丽,身姿聘婷,模样长得虽有些寡淡,却更显清纯,假以时日长成?,定是?上?京世家贵胄最?喜欢的正妻模子。 从前那些人都说?她喜欢李鹤珣,如痴如狂。 便是?再喜欢,能?有多痴狂?沈观衣原本不信,甚至觉着有些夸大其词,但今日见了乐安她才知?晓,那些人没?有半分夸张。 那双眼睛,自瞧见李鹤珣时,便如同黏在了他身上?一般,不肯移开一刻。 第55章 闵公公很快迎上去, 将护的极好的烧饼递给孟央。 他伸手?接过,平日里总是阴骘的双眸少了阴冷的气息,面色依旧苍白如雪, 却能?一眼瞧出他的喜悦。 “乐安, 还热着?呢,你尝尝。” 温热的烧饼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乐安身边的少年噙着?笑,哪怕她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少年依旧轻声唤道:“乐安?” 乐安略微蹙眉,低头瞧了一眼便将其推开,“我不吃。” 孟央身子本就弱, 她这轻轻一推, 让他本就瘦弱的身躯摇晃了一下, 神色骤然阴沉下来。 乐安瞧见了, 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与?不耐,什么话都不曾说。 闵公公急着?上前想要搀扶,却被孟央制止,他低头看着?静躺在脚边已经脏了的烧饼, 缓缓蹲下身将其捡了起来,攥在手?中。 回廊上站着?的宫人都谨小慎微的垂下了头,乐安杏眼顾盼流转, 扑扇着?羽睫,朝着?李鹤珣走来,“澜之哥哥, 你近日可好?” “这么多日, 你都不曾来看过我,想必事务繁杂, 定是忙坏了。” 说着?,她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般,露出一抹心疼的神色。 从沈观衣的视线看去,乐安每多说一个字,她身后?的孟央脸色便沉闷一分。 沈观衣记着?,之前这两人设计她一事,她还不曾回礼呢。 虽说李鹤珣出了手?,让二皇子在太子那里受了挫,而?乐安也被她爹惩戒了一番。 但眼下这二人都自个儿?凑上来了,她总不能?让他们俩笑着?离开。 沈观衣嘴角扬起三分娇媚的弧度,双眸闪着?细碎的光,含羞带怯的看向李鹤珣,结果还不等她开口,李鹤珣便先一步道: “本官派人去过王府,郡主忘了?” 乐安顿时想起上次归言来府中与?父亲告状一事,脸色顺变,她方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李鹤珣面不改色的道:“朝中事务确实繁忙,而?本官觉着?,郡主如今既然手?眼通天,想必亦能?劝诫静王,让他回朝为国效力?。” 他话中的意有所指那般明显,沈观衣还没来得及发力?,乐安便已然惨白着?脸蛋,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便要哭出声来。 她受伤的看向李鹤珣,“你在怪我?” 李鹤珣冷淡的道:“不然?” 沈观衣还没来得及收回嘴角,便对上了乐安怨恨的眼神,“是因为她吗?” “嗯。” 简短直白的一个字,让乐安差点疯了。 “夫君~~~~~”沈观衣骤然出声,这一嗓子比乐安还要娇媚三分,九曲回肠。 李鹤珣侧头看向她,明知她现在出声便是要闹事的意思,但他一言不发,大有任她胡闹的意味。 “你这样?告诉她,就不怕她将一切都怪在我身上,日后?寻我麻烦?” 沈观衣扯着?他的袖袍,“她看着?就不像个好人,若是她派人把我杀了,你怎么办?” 首辅宠妻手札 第54节 “不会有这一天。” “万一有呢,你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我害怕。”嘴唇一张一合,说的尽是胆小之事,可她的神情却不见一丝恐惧。 乐安恨得眼眶通红,想冲上去撕烂她的嘴,但碍于李鹤珣在场,她不想做出这般损她名声的事,委屈道:“澜之哥哥,我没有。” 哽咽的声音听的人心中一紧,但李鹤珣却头也不回,只顾着?看他跟前的女人,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乐安咬紧了后?槽牙,气的身子发颤,从前再如何,他都不会这般无视她的! “澜之哥哥……” 李鹤珣无奈的看着?沈观衣对他眨眼,她方才那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令人头疼,但李鹤珣仍旧耐着?性子道:“夫人想如何?” “我想你为我报仇后?就殉情。” “嗯,那就生殉,怎么着?也得比你死的痛苦些,才好让你安心。” “你发誓。” 李鹤珣差点被气笑了,看了她一眼,知她在故意报复,从容道:“嗯,发誓。” 明知李鹤珣在说瞎话,但沈观衣仍旧听的十分愉悦,她眨眨眼,探出头去看向早已气糊涂的乐安,“郡主,你准备何时动手??” 乐安理?智全无,从腰间扯下鞭子朝着?沈观衣挥来,“本郡主现在就让你死!” 沈观衣面不改色的站着?,连躲都不曾躲一下,那手?指粗细的黑红长鞭便被李鹤珣牢牢的握在手?中,“郡主,你失仪了。” “李大人,你越矩了。”在后?面沉默了半晌的孟央沉着?脸走上来,一把握住鞭子,可他那有气无力?的样?子,压根无法?将鞭子从李鹤珣手?中夺走。 自尊像是被人踩在脚底的淤泥中反复煎熬折磨,可他仍旧握住不放,至少在气势上没有半点退怯。 闵公公连忙上前打圆场,“大人,寿宴快开始了,还请大人移步大殿,免得错过时辰。” 见他并未有任何异动,闵公公继续道:“方才咱家瞧见有几位大人在那边,想必就快过来了,大人您看……” 都说李家的人最重规矩,果不其然,几人拉拉扯扯这般失仪之事,李鹤珣定不想被旁人看见。 他缓慢的松开手?,在乐安眼睛通红的看向他时,冷冰冰的道:“今日之事,本官会告之静王,郡主好自为之。” 他带着?沈观衣离开之时,沈观衣仍觉不够,干巴巴的道:“我平日生气时,也像她那般丑吗?” 李鹤珣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适可而?止。 沈观衣顿时瞪回去:我不! 李鹤珣只好道:“没有,你不丑。” 沈观衣顿时笑得花枝招展的,歪着?身子倒在他肩头上,李鹤珣黑着?脸将她扶好,轻声道:“好好走路。” 二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让乐安怒火冲天,死命的捏着?鞭子,盯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拐角时仍旧回不过神来。 浑身冷的像是从冰冷的河流中打捞出来的一般,直到一块还留有温热的东西被人放入手?心,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乐安低头看去,手?中廉价的烧饼极其刺眼,就像是在告诉她,在李鹤珣眼中,她就如同这个烧饼一般,廉价又丑陋。 下一瞬,她毫不留情的将东西扔在脚下,似乎忘了身边还有一人,自顾自的走上回廊,去往大殿。 她走了许久后?,孟央依然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闵公公冷汗直冒,眼瞧着?时辰就快到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殿下,您该过去了。” 孟央手?中还有一块烧饼,可早在他出神之际,便已经捏成了一捧碎渣。 他没有理?会闵公公,走到被人扔掉的烧饼前,将手?中的碎渣与?其放在一起,“埋了吧。” 剧烈的咳嗽声渐渐远去,闵公公为难的看着?地上的两团东西,招呼着?宫人,“没听见殿下说的吗,埋了。” “可是皇后?娘娘那边需要人手?,奴才已经耽搁许久……” 闵公公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怎么着?,这么多宫人还不够娘娘使唤的,非就缺你不可,赶紧埋了,万一被殿下知晓你磨磨蹭蹭,一个不高兴将你杀了,你可就回不了坤宁宫了。” 如宫人所言,今日坤宁宫上下忙成了一团,几乎大半的宫人都为了这一场寿宴忙前忙后?,步伐交错的大殿中寂静无声,就连脚步都轻的出奇。 直到内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 坐在太师椅上的女子长发披散,象征着?皇后?身份的凤袍只穿了一半,层层叠叠的裙摆覆在短阶上,在裙摆的不远处,散着?四分五裂的茶具,俨然就是方才突然出现的清响。 “娘娘,今日是您的寿辰,这衣裳三月前司制坊便开始动工了,按规矩,您不能?穿那件、那件……”嬷嬷的目光复杂的看向宫女手?中拿着?的那件玉白留仙裙。 薛皇后?几近四十,可模样?却没有半分显老,当年冠绝上京的美人,如今施了粉黛后?,瞧上去也就比二八少女多了一些风韵。 她唇畔扬起一抹冷笑,“寿辰?不过是太子笼络朝臣,彰显仁德的手?段罢了,他们父子俩,何时陪本宫真正过上过一次寿辰!” “本宫今日就要穿那件衣裳,便是圣上来了都没用!” 嬷嬷一瞬间愁的头发都白了几根,她看向一脸倔强的娘娘,让宫人们都退下后?,才行至她身边,叹道:“娘娘,太子殿下也是为了您好。” “为本宫好?”薛皇后?沉声道:“那他今日可有来这坤宁宫看本宫一眼!可有一声祝贺?” “殿下昨日便派人送来了贺礼……” 话音未落便被薛皇后?打断,“本宫稀罕他那些东西?” 眼瞧着?薛皇后?油盐不进,嬷嬷垂下双眸,小声道:“娘娘,奴婢知道赵公子喜欢您穿这样?的衣裳,可今日事关?皇家颜面,您总不能?为了区区一个逗趣儿?的玩意儿?,丢了脸面。” “本宫如今还在乎什么脸面?连进宫不到一月的小贱人都能?骑到本宫头上来,你说本宫还有什么脸面!”薛皇后?气的顺手?抓起一旁的瓷瓶扔到地上。 清脆的响声让她平静了一瞬,“你口中所说的玩意儿?,至少会让本宫高兴。” 明明容似二八年华的少女,可她的一双眸子却黯淡的瞧不见一丝亮光,“本宫入宫二十五载,为圣上生下太子,将其抚养成人,统领六宫,整日操持,眼下唯一有些令本宫高兴的趣事儿?,本宫都不能?做主吗?” 嬷嬷不敢苟同,“可是娘娘,您如今坐的位置,是天下女子心之所向,便是再如何都不能?因为任性,而?丢了现在拥有的一切。” 薛皇后?觉着?有些好笑,“本宫拥有什么?圣上不喜,太子不亲,那些小贱蹄子还整日来本宫跟前耀武扬威,有圣上护着?,本宫拿她们一点办法?没有,你当本宫喜欢坐这皇后?的位置?” “本宫不喜欢,但本宫不得不坐!” 薛皇后?看着?嬷嬷,“当年我与?表哥都在议亲了,是圣上抢占了我的身子,我才不得不入宫的。” “可您后?来不也为讨圣上欢心,放下身段曲意奉迎了吗?皇后?的位置是您千辛万苦争来的,您忘了吗?”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泛起泪花,“嬷嬷,我总不能?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嬷嬷忽然怔住,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芙蓉娇颜,听她继续道:“他与?表哥一样?,每次瞧见我穿那样?的裙子都会盯上许久,但他比表哥会说话,会哄我开心。” 眼瞧着?娘娘似乎陷入了自己给?自己织下的情网时,嬷嬷顿时清醒过来,打断了她,“可他不是冯大人,冯氏一族早在娘娘入宫后?,便迁家去了北边,二十多年过去,娘娘还记得冯大人,可据奴婢所知,冯大人早已儿?孙满堂,恐早已忘了娘娘与?他从前的情谊。” 她就是要断了娘娘的心思,深宫寂寞,底下的龌龊事都见怪不怪。若是娘娘高兴,逗趣儿?一二也无伤大雅,可若动了感情,那便是一只脚踏入了深渊,再难转圜。 她看不出来赵公子与?冯二郎有何处相似,所以到头来,还是娘娘这些年被这宫墙困住了身子,又从圣上与?太子那里寒了心,才觉着?年少时的那丁点情谊弥足珍贵,在岁月的美化后?,更显难得,让她念念不忘。 趁着?薛皇后?愣神之际,嬷嬷唤来下人替她换上彰显皇后?身份的衣裳,从始至终她都不发一语,像是一尊任人摆弄的泥偶。 看着?她这副模样?,嬷嬷也心生不忍,但此?时她若软下心肠,说些哄娘娘高兴的话,先前那些便都白费了。 她拿起木梳,将满头乌发拢在掌心,“娘娘,二十多年都过来了,您如今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没人比您活得更好,更幸福。” “您只要坐好皇后?的位置,日后?再当上太后?,区区一个赵公子,您便是日日将他留在宫中,有殿下在,也没人敢说您一句不是。” 渐渐的,薛皇后?似乎回过了神,她看着?铜镜中依然漂亮的皮囊,半晌后?才如以往那般,扯了扯嘴角,牵起一抹端庄温和?,彰显皇后?威仪的笑容。 时辰已到,皇后?迟迟不曾露面,可众人见太子淡定从容,只当出了些意外,并不曾放在心上。 皇家的荒唐事自当今圣上即位后?哪止一件,众臣早就习惯,更何况只是皇后?寿辰,皇后?来迟这件小事。 男眷与?女眷的宴席只有一墙之隔,隐隐还能?听见旁边传来的谈论声。 大臣在一处多是聊的天下大事,并未入仕,或是年纪尚轻的人则都聚在一处聊些近日来上京的趣事儿?。 而?以李鹤珣的年岁,本该混迹在世家子弟中,可每次在这样?的场合里,他都被众臣围绕,连太子都没有的待遇,却给?了他,于是尤其令人瞩目,显得格格不入。 但好在李鹤珣对于这样?的场合驾轻就熟,无论是与?他探讨或是商议,他都游刃有余的应对,那番从容不迫的气魄被这些老臣看见,都忍不住对着?李诵年羡慕道:“你家澜之还真是有你当年的风采。” “这话不对,我觉着?澜之比他当年可出众多了。” “哎,我家那不孝子若是有李大人一半令人省心,我也就不用发愁了。” 李诵年漫不经心的抿着?茶,任由?身边的几个老臣调侃艳羡,始终无动于衷,可若仔细瞧去,便能?看见他胡子微微上翘,眸底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骄傲。 “不过,据说前些时日,太子与?二皇子对上一事,有你家澜之的手?笔在里面。”说话这人乃是当朝太傅张秋迟,位高权重,便是不理?朝事的圣上也要对其敬重三分。 “既是传言,便不可信。”李诵年早在听说这事时,便心中生疑,但他了解李鹤珣,先前在书?房时他便知晓,以李鹤珣的性子,便是放不下那件事,也会再斟酌一二,不会贸然动手?。 张太傅也是随口一问,但见李诵年神情坦荡,也就不再多言。 皇族势微,李家如今在上京首屈一指,势力?日益壮大,难保不会有不臣之心。 他自是相信李家世代的清流之名,但从前有多方制衡,便是有人生有异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眼下平衡渐渐倾斜,自古以来,想要维持心中清正,难。 可若想沦为奸佞,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容易之事。 “表哥!”清脆的嗓音突兀的在大殿中响起,众人停滞了一瞬,诸多目光看向了在宫人的簇拥中,从门外艰难跨进来的孩童。 七八岁的孩子不过才半人高,穿着?厚重的皇子服,小小的身子很壮,肉嘟嘟的脸蛋上挂着?明媚的笑容。 他不顾身后?宫人的担忧,迈着?小短腿,兴奋的穿过人群跑到了大殿之中,跑向如他一般,另一个让人瞩目的男子身边。 李鹤珣瞧见孟宪直直的朝他冲过来,神色未变,从容冷静的看着?他。 那副模样?就像是平日里在国子监教皇子们习字读书?的先生般,令孟宪顿时止住脚步,堪堪停在了离李鹤珣两步远的位置。 他扬着?圆乎乎的小脑袋,望着?李鹤珣,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崇拜,脆生生的叫道:“表哥,表哥!” “嗯,听到了。”李鹤珣不冷不淡的回应了一声。 可在孟宪听来,这一声已经足以令他日后?与?其他皇子公主炫耀了。 见他不走,李鹤珣扫他一眼,“怎么,还有事?” 孟宪平日里几乎很少出宫,便是李鹤珣大婚他都没有去瞧上一眼,与?他同样?很少出宫的还有与?他一般大小的皇子公主。 表哥之名,足以让他成为他们兄弟姊妹中的头头,平日里他们就爱围着?他叽叽喳喳询问表哥的事迹。 早在前几日,他便放下话来,为了脸面,今日怎么着?也要实现。 他胖乎乎的手?试图去握住李鹤珣,却被李鹤珣不动声色的躲开,他看向孟宪的那一眼似乎在说:有事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话到嘴边,孟宪却紧张的开始吞吞吐吐,直到憋红了脸,才在李鹤珣清隽的眉眼中,支支吾吾道:“表、表哥,你能?不能?带我去、去看看表嫂啊。” 第56章 首辅宠妻手札 第55节 在李鹤珣冷淡的眼神下, 孟宪先一步退缩了。 但?随即想起他夸下的海口,说是?今日定要见到表嫂是不是?如传言中那般好?看,能不能与他表哥相配。于是欲要退后的双腿半晌都挪不开一步, 直愣愣的站着。 他使出在母妃跟前不要脸的那套, 缠了李鹤珣半晌。旁人都说他长得可爱,只要撒撒娇, 没?有?什么要不来的,但?偏偏在李鹤珣跟前这招失灵了。 孟宪第六次要攀上李鹤珣的袖子,再次被他躲过。 “表哥,求求你了。” 就在孟宪快要泄气之时,李诵年突然出面道:“这样闹着成何体统, 你带他去, 让他瞧一眼就走。” 孟宪激动的跳了起来, 可胖墩墩的身体太重, 在外人?眼中看来,便是?他高兴的发?颤。 李鹤珣应了一声,随后低头看他,“说好?了, 远远的看一眼就是?。” “嗯嗯。”孟宪忙不迭的点头。 李鹤珣这才伸出手,让孟宪肉乎乎的手攥住自己。 他站直了身体也才堪堪到李鹤珣的腰际,一大一小携手从?殿中走出去的场景被诸多人?看在了眼里, 张太傅瞧了一眼李诵年,啧声道:“十五殿下长得真讨喜。” “就是?性子闹腾了些。”李诵年断言道。 张太傅不以为然,“闹腾些才好?啊, 家?中热闹, 你瞧瞧你的太师府,我几次过去都冷清清的, 没?点人?气儿。” 李诵年蹙眉,似是?在认真思?索他的话。 “你瞧瞧你,从?前我与你说,你是?半点不放在心上?,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真往心里去了?老?李啊,你怕不是?想孙子了吧?” 李诵年默不作声并不理会,但?常年板着的脸在张秋迟的‘孙子’两个?字上?,悄无声息的动容了几分。 这头女眷的热闹比之男眷那边,过之而无不及。 贵女们三两成群凑在一起,皆是?平日里来往较密,关?系斐然的一些人?。 这般的场合下,就连平日不与外人?往来的岳安怡都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巴结。 沈观衣本以为自己能落个?清闲,可她忘了,沈家?不是?什么小门?小第,皇后寿宴这样的事,沈观月与唐氏怎会不在。 她们虽未明着与她来往,可与张夫人?交谈时的字字句句都离不开她。 尽管声音不大,但?沈观衣仍能入耳。 “我家?衣衣平日里被老?爷宠坏了,从?前的性子是?有?些任性,但?如今你瞧,成亲后乖顺不少,想必定是?在夫家?吃了不少苦头。” 张夫人?乃是?张太傅的妻子,论身份,在场的除了岳安怡,便是?她尊贵有?加,得罪不起了。 张夫人?好?奇道:“你的意思?是?,李家?对于这个?儿媳,并不满意?” 唐氏苦笑道:“若不是?圣上?赐婚,我家?衣衣哪有?这般运气嫁入李家?,还是?嫁给嫡长子做正妻。” “也是?。”张夫人?点点头,“以澜之的样貌品性,你家?的那个?庶女,着实是?高攀了。” 想到什么,张夫人?问道:“李鹤珣待她如何?” 具体如何唐氏哪里知道,但?想来也不怎么样,谁家?能受的了那样的正妻。 在娘家?便是?个?疯子,到了夫家?还不将人?折腾的厌弃了她? “哎,我也不奢望她能与丈夫恩爱有?加,只要安分守己些,李家?应当不会亏待她。” 张夫人?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有?数,长叹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这都是?她们的命。” 末了,张夫人?仍觉可惜,忍不住喃喃道:“当初若是?圣上?晚一步赐婚,我家?莹儿也不至于现在还待字闺中。” “论身份性情,连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觉着张小姐才更配的上?李家?少夫人?的名头。” 唐氏遗憾道:“若当初是?张小姐入了李家?,两人?如今定是?上?京最般配,最令人?艳羡的一对眷侣。” “也不知李家?有?没?有?后悔当初接了圣旨,现在呐,我只希望李家?便是?后悔了,也能善待衣衣。” 这话不可谓不舒心,自家?女儿为了李鹤珣,如今都十七了还迟迟不愿嫁人?,她整日愁的头发?都白了,可这事能怪得了谁?她当初都准备舔着脸去李家?说亲了,结果谁料到头来还是?晚了一步。 如今莹儿在京中的风言风语不少,听多了那些人?私下嘴里的龌龊话,现在听见唐氏这样说,张夫人?忍不住舒展了眉头。 她温柔的拉着唐氏的手,在唐氏惊喜的目光中,缓缓道:“日后若得空了,便多来府中坐坐。” 闻言,唐氏按捺住激动,点了点头。 她们二人?与沈观衣相距不远,那些话几乎一字不落的传入了她耳中,上?京中的贵女命妇出身再好?又如何,还不是?如乡村野妇一样在背地里嚼舌根。 沈观衣掌心有?些痒痒的,想上?去一人?扇一巴掌。 若是?前世,她如何想便如何做了,反正在那些人?眼中她就是?个?妖女,所行所说全凭心意。便是?她不给所有?人?脸面,那些人?也会碍于她的身份不好?发?作。 可眼下不行,今日不行,她不能坏了李鹤珣的事。 但?恼还是?恼的,沈观衣用指尖戳着桌上?的苹果,耷拉着眼皮,在喧嚣的大殿中,只有?她身边无人?问询,孤零零的一个?,远远瞧上?去就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李鹤珣牵着孟宪行至殿外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那就是?表嫂吗?”孟宪谨记李鹤珣先前的话,刻意放低了声音,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殿中容色最好?看的女子瞧。 “嗯。”李鹤珣并未询问孟宪以为的是?谁,沈观衣容色艳丽是?众人?皆知的事,便是?将她丢在女子环绕的殿中,也无人?会将她比下去。 更何况,她比从?前还要美上?几分。 孟宪看的痴了,口水差点从?嘴角流出来,他连忙伸手抹去,双眸晶亮,“表哥,表嫂长得好?像画里的仙子,比新进宫的娘娘还要好?看。” 是?很好?看,李鹤珣不置可否。 但?眼下更让他在意的是?,沈观衣安静的坐在那处,仿佛与旁人?格格不入。就如孟宪所言,她或许是?画中仙子,所以不理凡尘喧嚣,不结因?果,似乎只等一切结束,她便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再寻不见。 “表嫂,表嫂!”孟宪突然大声叫道,对着他直愣愣盯着的人?挥了挥手。 那样大的声音,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今日能来赴宴的哪个?家?中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于上?京的诸多风言风语,心中都有?数。 眼下瞧见门?口的一大一小,皆安静了一瞬。 孟宪见李鹤珣难得没?有?呵斥他行无规矩,顿时大着胆子,喜滋滋的又道:“表嫂,你出来一下。” 骤然听见表嫂二字,沈观衣戳着苹果的指尖缓缓停下。 熟悉的声音让她晃神了一瞬,她下意识跟着众人?回头看去,今日的天色不好?,阴沉的像是?随时要下雨。门?口的两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牵着大人?的手,使劲挥舞着胖胳膊,不知在兴奋个?什么劲。 而高的那人?,束发?戴冠,负手而立,衣衫没?有?一丝褶皱,妥帖淡雅,他年纪尚轻,清执的眉眼还带着少年的稚气,可周遭的气度却如松竹,便是?大风吹过,亦能不动如山。 这样的人?,不怪乎女子们要扯头花,连太傅家?的嫡女都暗自思?慕。 这般想想,她还真是?撞了大运呢! 沈观衣瞪了李鹤珣一眼,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她对旁人?使不得性子,对李鹤珣还不能使吗。 更何况她之所以被这些人?嚼舌根,里面也有?几分李鹤珣的原因?,她恼着呢,才不想过去! 孟宪以为她没?听见,于是?又唤了两声,可沈观衣迟迟未动,这下他才发?觉不妥,傻眼的看向李鹤珣,“表哥,表嫂为什么不理我啊?” 李鹤珣抿唇想了想,大概瞧了出来沈观衣现在心情不愉,至于为何不愉…… 他沉下心思?,也能大致想明白。 想必这里与男眷那边并无不同,或许是?说了什么话,才惹得她不高兴了。 她不出来便不出来吧,李鹤珣大可以带着孟宪离开,可方才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画面总是?挥之不去,让人?有?一种握不住的错觉。 李鹤珣低头看向孟宪,小声与他说了两句,他顿时面露震惊,差点咬到舌头,“表哥,你、你……” “去吧。” 孟宪恢复神色,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跑向了沈观衣,离得近了后,孟宪脚步突然缓慢了下来。 平日里毫不知羞的十五皇子,如今一双眼睛都恨不得黏在沈观衣脸上?,扭捏的跟个?姑娘似的,红着脸道:“表、表嫂。” 对于孟宪,沈观衣还是?喜爱的。 前世她没?有?孩子,那些无从?释放的母爱,几乎都给了年纪尚小的孟宪,只是?这人?后来长大了,简直跟李鹤珣一个?性子,还小大人?似的反过来与她讲道理,一来二去,她便躲着走了。 还是?小孟宪可爱,沈观衣没?忍住伸手掐了一把他水嫩嫩的脸蛋儿,回应道:“嗯?” 孟宪身份尊贵,在宫中就是?一个?小霸王,别说掐他了,连碰他一下都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够不够格。 且沈观衣表现的太过熟稔,让他一时怔愣,趁着他出神之际,唐氏皱眉呵斥道:“衣衣,不得对十五殿下无礼。” 沈观衣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唐氏还未开口,孟宪便连连摆手打断道:“没?事没?事,就、就掐了一下,本殿下不疼。” 这般明晃晃的护着,让唐氏忍不住抬头去看岳安怡,却发?现她也正蹙眉望着沈观衣,或许是?因?十五殿下开了口,便也不好?再训斥。 唐氏瞧着有?些懊恼,沈观衣总觉着自己此时该落井下石,嘲讽一二才是?。 她扬了扬下巴,等话到了嘴边时,袖子突然被人?扯住,沈观衣回头看去,只见孟宪不顾众人?的目光,往前挪了一步,将手挡在嘴边,悄悄对她道:“表嫂,你先别理她们,表哥有?话要与你说。” 众人?聚精会神,突然竖起了耳朵。 沈观衣:“什么话?” 孟宪圆润的脸蛋肃穆又正经?,“表哥说他错了。” 第57章 沈观衣顿时怔住。 与?她同?样愣神的还有周遭听的一清二楚的?夫人?小姐们。 孟宪虽用手挡住了视线, 可他的?声音却清脆入耳,压根没有要防着众人的意思。 见周遭的?人?神情震惊,孟宪想起自己听见表哥与他说的那番话?后也同?样如此, 便觉着?自己方才的反应也没什么不妥。 表哥说了很长的?话?, 似乎还念了诗,他听不懂, 但他见过平日里母妃见父皇时的场景。 母妃也总是文绉绉的?说话?,父皇听的?不耐,起身要?离开的?时候,母妃才说她方才那些?话?只是想告诉父皇,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皇, 她知道错了。 表哥与?母妃一样, 也说些?令人?听不懂的?话?, 但那些?话?他复述不来, 总归意思差不多?。 沈观衣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话?是对着?孟宪说的?,可眼神看向的?却是大殿外的?李鹤珣,“这话?是他说的??” “嗯嗯!”孟宪想也不想的?点头?, “表嫂,母后还没来呢,宪儿带你和表哥去看花花好不好, 它就在这边。” 孟宪拽住沈观衣的?手,沈观衣并未挣脱,任由他拉着?往外走。 直至三人?的?身影消失, 众人?才回过神来, 围在岳安怡身边的?夫人?们见她脸色漆黑,连忙换了口风, 讪笑道:“没想到十五皇子?与?少夫人?关系这般好……” 首辅宠妻手札 第56节 “哈哈哈,是啊是啊。” 唐氏绞着?帕子?,震惊过后便是止不住的?愤怒,她过的?似乎比谁都?好。 十五皇子?亲近她,岳氏也不约束她,就连李鹤珣都?要?对她低头?,本想着?看她笑话?的?自己如今却成了个笑话?。 余光瞧见张夫人?抿了一口茶,她眼皮一跳正想说些?什么来找补,却见张夫人?对她温柔一笑,“沈夫人?的?这张嘴,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简直没有一句实话?! 那叫在夫家吃苦?叫被李鹤珣厌弃? 以她过来人?的?眼光看,便是与?她恩爱多?年的?太傅也不可能当众说出认错的?话?来! 男子?都?将脸面看的?极重,特别?是那些?熟读圣贤书,将雅正二字贯彻一生之人?,决计不会?做出在女子?跟前伏地做小的?姿态。 若当真有那一日,定是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超过了他们谨记于心?信仰与?原则,才使得他们甘之如饴。 这都?叫过的?不如意,那她如今的?日子?叫什么? 张夫人?懒得再理会?唐氏的?谄媚,方才那句让她日后多?来走动的?话?,也被她收了回去,与?这样拎不清的?人?走动,她怕自己哪日也与?这个唐氏一样拎不清。 在大殿旁不远处有一处林子?,林子?不大,草木葳蕤,孟宪费劲的?往树上?爬,因为身子?笨重,所以显得格外吃力。 宫人?们战战兢兢的?站在树下劝诫,“殿下,殿下您下来吧,您要?什么,奴才帮您找。” “我自己来,花花只与?我亲近,你们来它就跑走了。” 李鹤珣蹙眉看他,“下来。” 孟宪如同?一块狗皮膏药般贴在树干上?,若是旁人?说这话?,他压根就不会?理会?,但这人?是他最崇拜的?表哥,他只好费力的?回头?看向李鹤珣,着?急又紧张,“表哥,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回过头?,哼哧哼哧的?努力往上?爬。 李鹤珣颇为头?疼的?捏着?眉心?,“将人?带下来,他若敢多?言,便去告诉贵妃娘娘。” 身后隐隐传来乐呵呵的?笑声,李鹤珣回头?看去,正好对上?沈观衣弯弯的?眉眼。 她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秋千离地不远,正好能让她的?双腿悬空,沈观衣抓着?绳子?,笑道:“你让他爬呗,摔一跤他便晓得疼了,以后就不敢了。” “那树算不得高,他就算摔下来也死不了。” 李鹤珣并不认同?,“他若从上?面掉下来,哪怕摔不死,也会?受伤,他是皇子?……” 后面的?话?李鹤珣并未说完,但沈观衣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皇子?,若是摔伤了身子?,日后还怎么称帝。 也是,前世李鹤珣以一举之力将太子?与?二皇子?都?收拾了,虽然他是为了李鹤意,但说来好笑,本该十五皇子?的?夺嫡之争,最后却变成了李鹤珣。 十五皇子?被送上?帝位,李鹤珣从龙有功,本应入内阁,理所当然的?成为朝臣之首。 可他手段太过直接,那用无数人?鲜血铺成的?首辅之名,朝臣不认,天下人?也不认,落到最后,小皇帝直接给了个摄政王之名。 自古以来摄政之名从未有一人?有过好下场。 若是皇帝昏庸无能还好,可李鹤珣偏偏对孟宪倾囊相授,手把手的?将他培养成了一代明君。 为君之道沈观衣不懂,但她明白但凡有野心?的?帝王都?不会?任由外戚势大,平衡之术,孟宪比谁都?使的?好。 那是李鹤珣亲手培养出来的?弟弟,也是后来处处限制他的?帝王。 沈观衣突然觉着?,若是她如今认识的?李鹤珣活成了前世那副模样,他应当会?难过吧。 分明想要?天下好,可他不知道为何,又处处手段狠厉不加掩饰,所有人?都?畏惧李鹤珣,所以他们从不敢无端招惹自己。 沈观衣看了一眼快要?爬到枝杈的?孟宪,秋千缓缓停下,她起身来到李鹤珣身边,突然道:“我有法子?让他下来。” 李鹤珣思索道:“什么法子??” “你将方才让十五给我带的?话?亲口说一遍,我就告诉你。” 她就是斤斤计较,今日她可为了李鹤珣收敛着?性?子?呢,但心?中的?气憋久了人?会?坏的?,他总得亲自哄哄她才行。 在沈观衣认真的?眸子?中,李鹤珣沉默片刻,才将方才让十五转告的?话?复述了一遍,“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但倘汝回首,余辄存也。” …… 沈观衣没有细思他话?中之意,但很显然,与?孟宪方才所说不同?,她神情颇为复杂的?看着?他,“李澜之,你知晓你全身上?下哪儿最硬吗?” 他神情一僵,眼含警告的?看向沈观衣:别?胡闹。 与?他所想不同?,下一瞬,嫣红的?指尖按在了他的?唇瓣上?,带着?丝丝缕缕的?苹果香气,沈观衣断言道:“这里。” 不顾李鹤珣瞬间的?怔愣,沈观衣没好气的?越过他,朝着?还在努力的?孟宪走去,“小十五。” “花花没在上?面。” 孟宪头?也不回的?抓着?枝杈,“不可能。” “我方才瞧见它了,你下来,我带你去找它。” 孟宪暗自努力,并不说话?,表嫂又没见过花花,一定是骗他的?。 沈观衣并不着?恼,“它好像受了伤,身上?的?毛都?被咬掉了,好生可怜。” “什么?!”眼下孟宪也顾不得爬树了,连忙在宫人?战战兢兢的?接应下,从树上?滑了下来,担忧的?跑到沈观衣身边拉住她,“花花在哪儿?” 沈观衣牵着?走往一旁杂乱的?树丛中走,还未靠近便听见一声警告的?哈气声。 孟宪连忙蹲下,歪着?头?往里瞧,声音细软的?哄着?,恨不得趴在地上?。 沈观衣早先便看见了这猫儿钻进了这里,只是看孟宪爬的?起劲,便不曾告诉他。 长大后那般清隽的?帝王,少时竟撅着?屁股在这儿哄野猫,沈观衣恨不得让画师给他画下来,未来等他长成后,若再敢拿那些?规矩压她,她便让全上?京都?看见他此时的?丑样。 “你进去将它捉出来不就好了。” “不要?,花花会?不高兴的?。” 沈观衣:…… “你再磨蹭下去,我也会?不高兴的?。” 孟宪抬头?看了沈观衣一眼,状似为难,“那怎么办?” 沈观衣左右瞧了瞧,在树丛旁看见一根半人?长的?枝杈,而?方才孟宪爬树找花花之时,不小心?弄掉了两颗鸟蛋,她想了想,走到那根棍子?前,正要?捡起,却发现棍身湿漉漉的?,裹满了湿泥。 她看向孟宪,指着?脚底下的?棍子?,“你来捡这个,然后把那边的?鸟蛋拿来,用吃的?将它勾.引出来。” 孟宪双眸一亮,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沈观衣身边,可在瞧见那棍子?的?模样后,脏的?不知该如何下手,他看向沈观衣,面露犹豫,“表嫂,要?不你……” 沈观衣:不可能,你别?想。 就在二人?你来我往,因为一根棍子?争论半晌时,殊不知他们的?一言一行,早就落在不远处的?一行人?中。 为首的?女子?凤袍华丽,仪态万方,她不知在这处站了多?久,听了多?久,嫣红的?唇轻启,状似寻常道:“嬷嬷,那个女子?是谁?本宫怎么从未见过。” 嬷嬷看了一眼与?十五皇子?玩到一处的?女子?,丰臀细腰,容色极艳,这样的?身段儿姿色,与?狐媚子?有何区别?。 她眼底闪过一抹鄙夷,“回娘娘,那是李家新妇,李大人?的?夫人?。” “李鹤珣?”薛皇后这才仔细打量起站在那二人?身后不远处的?男子?。 “本宫听说李家的?男子?将规矩看的?极重,怎会?迎娶这么一位……” 薛皇后瞧着?沈观衣那张比她还要?动人?几分的?容色,十分不解。她下意识抬手抚上?脸颊,当初她也因这张脸遭受过不少非议,冯家夫人?也因此对她颇有微词。 若不是因这个原因,她早就嫁入了冯家,也不会?因此失身于陛下,被困在这红墙绿瓦中。 为何她当初千般难万般难得事?,到了这里,却显得如此简单,李府的?门第比冯家还要?高出许多?,她为何就能嫁进去。 “是陛下的?旨意。” 薛皇后愣了片刻,不明所以,“陛下平日里除了与?那些?臭道士练仙丹,便是在美人?床上?,怎会?突然给人?赐婚?” 嬷嬷也不清楚,“确是圣上?的?意思。” 一个权势旁落的?圣上?哪里比得过如今的?李家,薛皇后在这深宫多?年,自诩了解陛下,他绝不可能去关心?朝臣的?婚姻大事?,这件事?,定是另有蹊跷。 第58章 嬷嬷道:“据说是乐安郡主当初闹的厉害, 圣上一怒之下,将这沈二小姐赐给了李大人。” “不可能。” 薛皇后笃定道:“陛下是荒唐了些,但他比谁都惜命, 以?这种法子开罪李家, 对他有什么好处?” “况且李家是?什么人,他一旨赐婚, 人家愿意那就是?赐婚,若是?不愿,抗了旨,以他们盘根在上京多年的势力,顶多也就落得个官降三级的下场。” 薛皇后蹙着眉, “得力不讨好, 本宫都明白的道理, 圣上怎么不知道。” “那依娘娘的意思是?……” 她也有些想不明白。 正在这时, 不远处的树丛中?,一只通身?漆黑的猫儿从里面钻了出来,那猫儿脑袋上有一撮黄毛,尾巴上半截都是?白的, 瞧着十分怪异。 或许是?过于突然,那女子被吓的花容失色。 顿时,方?才还负手而立, 神情淡漠的李大人,立马凝重的快步上前?将那女子揽在怀中?。 十五皇子亦被吓得脸色惨白,耷拉着脑袋听李鹤珣训斥, “你是?皇子, 为了一只野猫爬树便罢了,如今还毫无仪态的趴在地上, 平日里国子监没教过你身?为皇子的礼仪吗!” 教训完小的,李鹤珣又将目光放到了窝在自己怀中?委屈巴巴的大的。 “那猫儿孟宪识得,或许不会伤他,你呢?离得这么近,你就不怕它?挠花你的脸?” “沈观衣,你平日闹腾便罢了,这是?宫中?,你就不能安分些!” 薛皇后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一幕,只见那女子听了这话,不但不认错,不想着安抚,还恶狠狠的瞪着他,嘴中?振振有词,“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非要?用这么恶毒的话诅咒我。” 随即,她怒的伸出手就往李鹤珣脸上挠去?,却被他双手反剪,牢牢的固在怀中?。 在薛皇后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宫中?女子万千,刁蛮或温柔,她什么没见过,便是?如沈观衣这般的性子,她也见过好几人。 只是?那些女子,最终的下场不是?得罪了圣上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便是?磨圆了自己的性子,变得与这宫中?众多美人一样?。 这样?的人,本是?最耀眼夺目的,男子大多都喜欢这样?鲜活的姑娘,只是?不长?久罢了。 这些事情,在她心里如明镜儿似的,可为什么李鹤珣明明那般头疼,却仍旧耐着性子任由自家妻子混不讲理的使性子? 突然福至心灵,薛皇后转头盯着嬷嬷道:“你说,陛下为何?要?给李鹤珣赐婚?” 首辅宠妻手札 第57节 “奴婢不知。” 薛皇后突然笑了,“本宫也不知,毕竟一向不理世事的陛下哪里会给臣子赐婚,所以?这场婚事,说不定?一开始便是?李家要?的。” “或者说,是?他李鹤珣要?的,陛下,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 薛皇后施施然的看?着那边如同一家三口?般热闹的人,似乎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为何?李家没有半分怨怼的接受了这门婚事,为何?那样?的女子,能让向来不近女色的李鹤珣宝贝似的护着。 只有心甘情愿,步步为营,才能出现如今的这一幕。 掌心紧紧的攥着,方?才嬷嬷在坤宁宫劝解她的那些话不过片刻就成了泡影,在那些影子中?,是?她曾经与冯二郎的点点滴滴。 因为从未得到过,所以?越发?的想要?。 时间越久,越觉着皇后之位就如同美人枯骨,百年之后除了名讳,什么都留不下。 那女子戳在李鹤珣心口?的指尖像是?穿过树影,戳在了她的心口?上,刺痛与不甘让她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娘娘,咱们走吧。” 步摇轻晃,薛皇后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带着宫人离开。 李鹤珣攥住沈观衣不安分的手指,似有所感的回了头,青竹簌簌,假山石后的回廊上朱红一晃而过,他垂下眼睫,“该回去?了。” 喧闹静止了一瞬,只剩下孟宪一个人张着嘴巴喋喋不休,似是?并未发?觉二人之间的氛围在顿时变换,“表嫂,你陪我去?找花花吧,你陪陪我吧……” 他一头撞在沈观衣纤细的手臂上,沈观衣疼的嘶叫了一声,李鹤珣顿时揪住孟宪的衣襟,一把将他提到了一旁,“将他带去?贵妃娘娘宫里。” 好不容易溜出来的孟宪‘嗖’的一下躲在沈观衣身?后,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子,缩着脖子,只探出半个脑袋看?向李鹤珣,“表嫂,表哥好凶,你帮帮我。” “不怕,表嫂在呢。”沈观衣温柔的声音似有蛊惑,随即慢悠悠的向他递出手。 孟宪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将肉肉的手放在沈观衣的掌心上,心底雀跃不已。 那些他仅知晓的夸赞之词,一股脑的在心中?往沈观衣身?上堆,表嫂又好看?又温柔,还会护着他。 孟宪忍不住对着沈观衣咧嘴笑道:“表嫂,我——” “抓住了,带回去?吧。” 孟宪:…… 宫人们接连上来扶住孟宪,在他傻眼的神情中?,被人簇拥着离开。 走了许久,他才气愤的回头看?着沈观衣,小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里还包着泪。 他是?芸贵妃宫中?的皇子,今日皇后寿辰,芸贵妃与皇后积怨颇深,多年不对付,让芸贵妃勾着笑脸与皇后道贺,或许不如杀了她来的痛快。 芸贵妃不来,自然也就不许孟宪出现在寿宴之中?,若沈观衣不将他抓住,待十五在皇后寿宴上一事被岳萧芸知晓了,就会成为一桩麻烦。 人走后,周遭静谧的只有风吹树叶的飒飒声,沈观衣方?才在薛皇后眼中?的泼辣劲儿尽数褪去?,她一个人迈着步子走在前?面,步摇上的银花摇摇晃晃。 瞧着像是?又生气了。 李鹤珣想起方?才那些斥责之言,短叹一声,薄唇轻抿,上前?道:“方?才事出有因,你——” 话音未落,便不期然对上沈观衣明艳的小脸,她眉梢上的得意怎么都掩藏不住,“我方?才的表现如何??” 表现? 这下换李鹤珣莫名,不知晓她话中?所指什么。 沈观衣从旁的枝叶上揪下来一朵嫩黄色的小花儿,“方?才皇后就在假山后,那么多人站在那处,虽然隐蔽,但也不是?完全看?不见,我又不瞎。” 所以?…… 李鹤珣看?向她,“你是?故意的。” 故意配合他。 “皇后娘娘这人啊,瞧着端方?,实?则骨子里大胆又野心勃勃,她年少入宫,仅有的一段风月被人掐断,不似旁的女子那般哀戚,反而很快便认清现实?,最终登上了后位。” 在李鹤珣愈加幽深的眸子中?,沈观衣继续道:“圣上喜爱美人儿,皇后也不似当年,本就貌合神离的夫妻,感情自感不会有多深。” “更何?况,皇后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应当早就腻了吧。” 就像她当年在摄政王妃的位置上坐了那般久,后头不也腻了,总想找些新奇的,或是?从未得到过的事情让平静无波的日子生出些波折来。 “人老珠黄的时候,便总是?喜欢回忆从前?。” 沈观衣笑道:“皇后的从前?,能让她念念不忘的,应当就是?她那最终无果的情爱了。” 嫩黄的花儿在她的指尖转动?,“你说,她方?才瞧见了那一幕,会如何?想?” “会让她心中?所念达到顶点。” 沈观衣突然停住脚步,将手中?的花拿到李鹤珣耳边比划着,似是?想要?给他戴上,“可冯家不是?早就迁出京城了吗?她就算想续前?缘,也找不到人啊。” 李鹤珣讳莫如深的盯着她,“你不是?说,她念着的是?那段情爱,只要?能给她,人是?谁都可以?。” “所以?……”沈观衣弯着双眸,最终将那朵嫩黄的花儿别在了李鹤珣耳边,“那个人今日一定?会成功的。” 前?世没有这一遭,李鹤珣都能让那二人不顾宫中?人多眼杂,去?冷宫相见,更何?况眼下她还配合着李鹤珣推了一把呢。 抬手露出的一截皓腕被人握住,李鹤珣问她,“你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沈观衣学着宫里那些神叨的道士,摇头晃脑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要?不你求求我,我替你算一卦,看?看?你今日能否成事?” 沈观衣笑眯眯的没个正形,李鹤珣握着她的手用了几分力气,“沈观衣!” 事关李鹤意,他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你凶什么。”沈观衣瞪了他一眼,“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会信,我是?你的妻子,知道又如何?,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沈观衣将手腕挣脱,转身?朝着大殿走去?。 李鹤珣思绪紊乱,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黝黑的瞳仁愈深,微风徐来,耳边的嫩黄小花坠到地上,他低头看?去?,眸色明明灭灭,最终归于沉寂。 石径悠长?,沈观衣行至大殿时,还未看?见李鹤珣回来。 她从来不曾刻意掩饰她所知晓的,只是?重活一次这事太?过骇人听闻,她便是?告诉李鹤珣了,他又能信几分? 眼下吃力不讨好的被他猜测怀疑,早知晓她便不做好人,好心帮他了。 只是?费些力气罢了,李鹤珣筹谋这么久,连冯家公子的喜好都潜移默化?的让赵玦学去?几分,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哪里需得着她。 沈观衣前?脚踏入殿中?,不过转瞬,皇后便到了。 各家纷纷起身?施礼,恭维的话层出不穷,不知是?不是?错觉,沈观衣总觉着皇后的眼神若有似无的看?向她。 “李少夫人。” 沈观衣抬头看?向说话之人,皇后身?边的嬷嬷面色如常道:“过来这边坐,娘娘想瞧瞧你。” 顿时,四面八方?的眼神都朝着她看?来。 岳安怡冷静的道:“慌什么,让你去?你就去?。” 她只是?动?作迟缓了些,何?时慌了。 看?着皇后端庄温和的眼神,沈观衣大抵知晓她唤她过去?的缘由,含笑起身?,“是?。” 第59章 沈观衣对薛皇后的印象仍旧停留在前世入宫时瞧见的模样, 如现在一般端庄雅正,仪态万方。 她温和的笑道:“真是个标志的美人儿,连本宫瞧了都心?生欢喜。” “来, 让本宫好生瞧瞧。” 她伸出手的姿态分明是想让沈观衣到她跟前去, 底下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沈观衣自然不?会拂了皇后?的脸面, 多生事端。 在薛皇后?明着打量沈观衣之时,沈观衣也在暗自比较自己与薛皇后?的不?同。 眼下薛皇后?的年纪与她前世相?差无几?,就连地位也甚是相?同。 只是若当真?比较起来,她似乎比薛皇后?要舒坦的多,自由?与情爱, 权势与容貌, 无论哪一处她都得到了世间最好。 相?比起薛皇后?令人怜悯的事迹, 她后?来的日子说是普天之下无人能及也不?为过?。 而那一切, 从前她以?为是自己挣来的,尽管手段不?入流了些,可到底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而如今再看?,连薛皇后?这般有成算的美人儿都无法留住喜爱美色的皇帝, 她又?凭何以?美色让李鹤珣守她一辈子,更甚者,她并不?安分。 说到底, 若是李鹤珣不?愿意,她便是使再多的手段都无用。 这一瞬,沈观衣脑中勾画出前世那个冷面狠辣的男人来, 半晌后?, 如一滴水落入池中,涟漪阵阵, 再看?去,男人眉眼温和不?见狠厉,青衫覆雪,俨然这才?该是少年的模样。 沈观衣轻笑一声回过?神,回应着薛皇后?看?似无意,实则试探的问话。 大多时候,她问的都是些琐事,沈观衣从没有对闺中事闭口?不?谈的规矩,她说的越是详细,薛皇后?脸色便越是难看?。 嬷嬷眼瞧着薛皇后?脸上的笑意快要挂不?住了,连忙从宫女手中接过?寿茶,递给薛皇后?,“娘娘……” 薛皇后?面色青白的接过?茶,却仍旧没忘作为皇后?该有的大度姿态,“李少夫人陪本宫说了这么多话,应当也有些渴了,将茶给少夫人倒上。” 宫女恭敬称是,来到沈观衣身边,娴熟的细小的壶口?对准茶杯,沈观衣还不?曾见过?寿茶,顿时好奇的低头?瞧去,棕褐色的茶水如同琥珀一般透明,细细闻去还有一股清淡的药味,沈观衣顿时变了脸色。 “多谢娘娘,只是臣妇不?喜饮茶。” “哦?李少夫人难不?成是怕本宫会下毒害你,才?刻意找了这般说辞。”薛皇后?悠然将茶杯放到一旁,抬眸看?她。 沈观衣听不?出她的话玩笑与否,但她从前为求自保,历来惯于以?最险恶的心?思去揣测旁人。 所以?,她撇着嘴,愤恨道:“与娘娘无关,是前些日子娘觉着我身子太弱,让我喝了一月的补药,如今我闻着药味便有些作呕,这茶中想必也放了些药材,才?让我方才?一闻便有些难受。” “原是如此。”薛皇后?笑道:“县主对你这个儿媳倒是心?疼。” “本宫认识县主多年,除了李大人,还从未见过?她关心?过?旁人。” 沈观衣眨眼道:“臣妇不?算旁人。” 薛皇后?笑着称是,心?底却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本宫倒是好奇,你是如何入了县主的眼的?” 她的话很是直白,沈观衣知?晓她想听什么,对薛皇后?而言,只有旁人与她一样,或是比她还要艰难,她心?中才?会被抚慰。 但这样的抚慰不?会令她冲动,更不?会令她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下,做出出格之事。 只有在情绪的驱使下,她才?能顺利的按照李鹤珣写好的故事走。 所以?沈观衣将当初敬茶时的场景绘声绘色的告诉了薛皇后?,果不?其?然,她神色缓和了些,眼中带了丝笑意不?说,竟还反过?来安抚她,“县主性子如此,你莫要往心?里?去。” 沈观衣只觉她高兴的有些早,“怎么会,那日过?后?我夫君怕我被娘为难,日日去崇心?院用膳,在娘面前说尽了好话,还免了我辰时的问安,我想,那补药应当也是娘递来的台阶,所以?我与娘之间并未有什么过?不?去的恩怨。” 首辅宠妻手札 第58节 上一刻还面带同情的女子,眼下连笑容都消失了。 涂满豆蔻的指尖摩挲着杯口?,半晌后?薛皇后?才?艰难开口?,“李大人待你,当真?是极好。” 她似乎失了问话的兴致,疲惫的挥手,“回去吧,本宫有些累了。” 沈观衣敛去眼中的深意,在起身之时,或许是同一姿势坐的有些久,眼前阵阵发晕,她忽地一下坐了回去,扶着额,面色有些难看?。 嬷嬷询问道:“李少夫人身子不?舒服?” 沈观衣阖着眼,用掌心?揉了揉额头?,“无碍,老毛病了。” “少夫人若是不?介意,奴婢可以?为您瞧瞧。” 沈观衣微微掀起眼皮,眼中似有疑惑,薛皇后?看?了嬷嬷一眼,缓缓解释道:“玉嬷嬷会些医术,本宫的身子一直都是她在替本宫调养。” 沈观衣先前让唐大夫瞧过?,她身子弱是因她忧思过?重,肝火旺盛,并无大碍。 但见这玉嬷嬷毛遂自荐,瞧瞧也无妨。万一是唐大夫医术不?佳,瞧不?出什么呢。 她伸出手递给玉嬷嬷,或许是人老了,把脉时手指并不?平稳,偶而还会轻颤,片刻后?,她松开手沉吟道:“少夫人身子并无异样,或许是少时留下的病根,如今身子骨才?会比旁人弱了些。” 沈观衣也说不?上失望与否,身子没问题自然是好,也说明唐大夫的医术算不?得差。 她休憩好后?,这才?缓慢的起了身,施礼离开。 在她走后?,玉嬷嬷回身替薛皇后?斟茶,看?向皇后?的那一眼带着深意,眸底是遮掩不?住的震惊。 薛皇后?顿时怔住,犹豫道:“怎么了?” 与此同时,男眷这边的大臣们推杯换盏,乐声不?绝,酒国三旬后?,胆子也便大了起来,竟在私下编排皇帝的不?是。 “娘娘寿辰,圣上竟连面都不?露,你是没瞧见薛大人的脸色,简直比我家灶房的锅炉都要黑,哈哈哈嗝……” “不?能喝别喝了,这话你都敢说,不?要命了。” 那人双颊酡红,大手一挥,“怕什么,如今……”或许是下面的话太过?大逆不?道,让他有一瞬的清醒,但也只有一瞬,他左右瞧了瞧,埋首低声道:“如今这天下,都快姓李了,王不?王,臣不?臣的,我看?这孟氏一族的皇帝,快要坐到头?咯。” 话音刚落,他的嘴便被捂住,“我看?你是醉迷糊了,我带你去清醒清醒。” 那人被拖走的动静不?小,赵玦举着酒杯指向那二人滑稽的模样,“这就喝不?了了,也太没用了。” 他声音不?大,可坐在他旁边的宁长愠却听的一清二楚,但他也有些醉了,醉的并不?想理会他。 赵玦瞧了他一眼,轻嗤道:“你这些时日怎么总是这副遭人抛弃的样子,能不?能有点?出息。” “你近日倒是满面春风,怎么,好事将近了?” 宁长愠只是下意识回了一句,谁料正好戳中赵玦的小心?思,他做贼心?虚似的吼道:“酒呢,看?不?见本公子的酒没了吗?” 宁长愠扫他一眼,便不?再说话。 反而是太子听到声音望了过?来,赵玦对上孟朝的视线更加心?虚不?已,催促道:“都聋了是不?是!” 下一瞬,清泠悦耳的声音骤然出现在耳边,“公子莫急,奴婢这就为您倒酒。” 湿热的气息从耳畔划过?,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赵玦侧头?看?去,女子娇媚的侧颜如远山芙蓉般映入眼帘,他下意识唤道:“珍珠……” 女子笑眼弯弯,缠绵悱恻的朝他望了一眼,“公子~” 那一眼极快,像是怕被周遭的人察觉一般,迅速垂下了头?,安静的替他斟酒。 酒水入杯,发出清脆绵延的声音,很快,酒水蔓延出杯口?,从桌沿流至了赵玦的衣衫上。 珍珠似是才?回过?神来,着急的从怀中拿出绢帕替他擦拭,“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 赵玦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角,伸手去将她扶起,“急什么,本公子没有怪你。” 大手包裹住女子的柔夷轻轻捏了一把,珍珠双颊顿时泛起一抹薄红,羞怯不?已的样子看?的赵玦微微眯起眸子,自从与皇后?心?照不?宣后?,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 正当他想入非非只是,掌心?中突然挤进来一个硬物,赵玦低头?看?去,只见珍珠在旁人发觉异常之前已经松开了手,面色如常的起身。 赵玦抬眸看?向她,她微微施礼,临走时,看?向他的意有所指的一眼让他顿时明白了什么。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赵玦悄悄打开了手中的纸团,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裕和未时,偏殿最右。 话未说尽,却已道明。 赵玦忽觉小腹一阵热浪升起,他猛地灌下一口?烈酒,眸底的光跃跃欲试。 裕和是早已废弃的冷宫,无人会去。 越想,赵玦越觉着急躁,恨不?能现在就将那软玉一般的人儿压在身下好生疼宠一番,渐渐的,他的脖颈处泛起一丝潮红,在诸多大臣因不?胜酒力而去偏房歇息时,他也以?此为借口?离开了大殿。 周遭嘈杂,坐在前方的男人听着耳边的恭维,纹丝不?动,直到悄无声息的对上孟朝看?过?来的目光,“李大人,今日这般的日子,怎的不?饮酒?” 孟朝略显生疏的称呼无不?在表示,他知?晓了那日与孟央之事中有他的手笔在。 但,那又?如何? 微风徐来,青衫飘动,李鹤珣的余光瞥见赵玦匆匆离去后?,这才?缓缓拿起酒杯,眸底鲜见的带了一丝笑意,抿唇道:“今日这般的日子,是该饮酒,以?示庆贺。” 第60章 孟朝不知道李鹤珣话中之意?, 总觉着他意?有所指,又觉着他在敷衍。 想起先前自己与孟央闹的不欢而散都是因眼前这人便心中火气,他不?准备与一个文臣在咬文嚼字的口舌上你?来我?往, 孟朝微微眯起眼睛, 直白道:“不?知李大人可还记得先前将孤的太子妃送去孟央别院一事。” 按常理而言,在座的任何一人听见他这番话不是胆战心惊的求饶, 便该是?若有所思的想着如何编纂。 可?李鹤珣倒好,他略一恍然,温和道:“殿下是想要本官一个解释?” 孟朝面无表情,牙齿都?快咬碎了,“李大人不?该给?孤一个解释吗?” 李鹤珣颔首, “若本官也想要殿下一个解释, 殿下给?吗?” 一声轻嗤摆明了孟朝的意?思, 他把玩着桌上的寿果, 声音辨不?出?喜怒,“哦?说来听听。” 话虽如此,可?他面上的轻嘲明晃晃的表示着,他静等着听李鹤珣能?将这事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先前还在这处的人早就四散开来, 眼下这桌前,只有他二人并肩而坐,瞧着像是?在拉闲散闷。 李鹤珣不?慌不?忙的道:“既然殿下想要翻旧账, 那本官便也为夫人讨个公道,先前殿下送了一女子给?臣,说是?臣平日里为国操劳, 闲暇之余可?用来逗趣儿舒心, 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孤知晓你?对此事有意?见,但孤是?好意?, 你?不?领情就罢,还报复在太子妃身上,李鹤珣,你?心里还有没有燕国,有没有孤这个太子!”孟朝早就想到他要拿此事做筏子,但那并不?是?他对太子妃下手,让他与孟央撕破脸的理由。 便是?说出?去,他也没错,也是?李鹤珣大逆不?道! 孟朝目光沉沉的看?着李鹤珣。 李鹤珣并不?会?因孟朝的话而自乱阵脚,他继续道:“而那位女子被唤作阿榕,是?艺坊的曲娘,殿下知晓她来府中的头一件事是?什么吗?” 不?等孟朝回应,李鹤珣掀起眼皮看?他,“是?将臣的夫人带出?府去,欲要将她骗去艺坊杀害。” “人是?殿下送来的,为何要杀臣的夫人,殿下心中应该明白。” “不?可?能?!”孟朝声音大了些,周遭还算清醒的朝臣都?忍不?住看?了过来,他顿时坐下,笃定道:“孤绝没有要害少夫人的意?思。” 李鹤珣嘴角掀起,眼中冷光乍现,“那本官也没有要害太子妃的意?思。” 孟朝:…… “李鹤珣,事实如何,仅凭你?空口白话自然做不?得数,那女子的事孤自会?去查,但太子妃这事,你?今日必定要给?孤一个解释,否则孤绝不?姑息!” 李鹤珣颔首道:“太子妃的事,本官自会?去查,但内子这事,殿下今日也必定要给?本官一个解释,否则本官决不?罢休。”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怒一冷,皆带着不?低头的意?味。 孟朝并无证据,否则也不?会?这么多日都?不?动手,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他除了狐假虎威的逼迫李鹤珣低头,趁机拿捏住他的把柄以外,他再无别的选择。 李家他动不?得,且比起与李家为敌,他更想将其收入麾下,成为自己的羽翼。 但令孟朝万万没想到的是?,李鹤珣竟编出?这样一番谎话来堵他的嘴。他对李鹤珣了解不?深,却也知晓他与他一样,但凡手里有证据,也不?会?这么多日都?不?动手。 一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怎会?放任凶手逍遥,哪怕这个人是?皇帝,以李鹤珣的性?子,也不?会?因此将事情抹去。 所以,他手上也没证据。 孟朝想明白后,深吸一口气,循循善诱道:“孤的太子妃身份尊贵,孰轻孰重?大人不?至于拎不?清。” “本官自是?拎得清,所以才想要殿下一个解释,为夫人讨回公道。” 他平淡的说出?这句话后,将本就怒火难消的孟朝气的脸色发黑。 他什么意?思?堂堂太子妃的身份难不?成还比不?上他夫人,比不?上一个小小的庶女…… 孟朝连说三个好字后,喉咙像被堵住,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怒火几?乎灼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半晌后,孟朝平静下来,眼底弥漫的杀机乍现,“李鹤珣,你?可?想好了。” “你?是?李家嫡长子,你?的意?思,孤便当作是?李家的意?思。” 话中的威胁与抉择并行,孟朝没有等来李鹤珣的低头或是?他作为清流世家的傲慢与风骨,而是?轻叹入耳,李鹤珣缓缓道:“殿下可?敢与臣比一场?” 孟朝不?言。 李鹤珣继续道:“李家世代为贤良,辅佐殿下本就是?李家该做之事,但奈何朝中波谲云诡,殿下似乎从不?信臣,想要从臣这儿要一个承诺。” “李家儿郎从不?轻易许诺,但殿下想要,臣可?以给?。” 孟朝眼眸沉沉的看?着他,见他面色如常,神情之中没有半分怨恨之意?,“殿下要的不?是?李家辅佐太子,而是?辅佐孟朝,臣可?以给?殿下想要的,但要殿下赢过臣。” “赢?” 孟朝半眯着眼,无端的揣测着李鹤珣到底要做什么。 可?今日种种似乎都?在告诉他,李鹤珣从不?会?按照他的思绪走,先前没有,如今更不?会?。 “君子六艺对殿下而言,想必不?难。” 所以不?是?什么家国大事,也不?是?什么筹谋算计,而是?上京子弟人人都?曾习过的六艺? 孟朝摸不?清李鹤珣的打算,只觉着他恐想要以此事让他知难而退,可?这里是?皇宫,便是?李家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他比不?过李鹤珣是?不?错,可?眼下在宫中,他也不?是?全然没法子。 “来人,叫上诸位大人与家眷,告诉他们,孤与李大人要在御花园比试一番,为母后贺寿,让他们来做个见证。” 李鹤珣从殿中出?来之时,正好瞧见跟在岳安怡身边的沈观衣,她似是?察觉到了目光,抬眸看?来,下意?识要翘起嘴角,却在想到什么后昵了他一眼,别开了眼。 似是?生怕他不?知晓她恼了,故意?撅着嫣红的唇,不?看?他。 李鹤珣回过神,心中对沈观衣如何知晓这件事的疑虑并未消除,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无法分神。 他移开眼,只能?将此事暂且放一放。 就在这时,婢女悄然来到孟朝跟前,垂首道:“殿下,娘娘身边的玉嬷嬷说娘娘有些乏了,先回宫歇息去了。” 首辅宠妻手札 第59节 孟朝问道:“母后何时走的?” “一刻钟前。” 那时,玉嬷嬷刚为沈观衣把完脉,眼底的震惊还未褪去,便听见薛皇后问:“出?了何事?” 嬷嬷掐了一把指尖,眼底又是?恐惧又是?高兴,她忍住发颤的声音,低头在薛皇后耳边道:“娘娘可?还记得当年的瑜妃娘娘?” 薛皇后蹙眉:“你?是?说二皇子的生母?她不?是?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吗?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晦气。” “娘娘。”嬷嬷急道:“您忘了她当年——” 话音未落,便被前来的婢女打断:“娘娘,奴婢有事禀报。” 玉嬷嬷不?悦的回头看?去,“没规矩,没瞧见我?与娘娘说话呢。” 薛皇后同样不?太高兴,冷着脸看?去,那婢女微微垂头,手中捏着的物件儿应该是?块玉佩,从掌窝掉出?来的金色细穗上系着一粒粒的黑色小珠子,尽管瞧不?见她握着的是?什么,但仅凭细穗,足以让皇后眼熟,她顿时打断了嬷嬷,“等等,你?过来。” 珍珠来到皇后跟前,面色如常道:“娘娘,方才有人让奴婢将此物交给?娘娘。” 玉佩通灵剔透,莹润光泽,雕刻着细致的鱼纹,薛皇后怔愣的接过来,瞳仁微微闪烁,似是?想起了什么,冷厉道:“那人是?谁?可?有说什么?” 珍珠摇摇头,“奴婢只听见了男子的声音,并未见到人,而且那人说娘娘瞧见这个玉佩自会?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话清晰淡然,尽管面对两道打量的目光依然不?慌不?忙,没有半点?心虚。 薛皇后与嬷嬷对视了一眼,心下有些复杂,好似方才被沈观衣勾起的嫩芽在这块玉佩的浇灌下破土而出?,即将冲破禁锢,展现出?它原有的风姿。 玉嬷嬷瞧见皇后眼中的犹豫,顿时大骇,“娘娘,莫要冲动。” 薛皇后的目光透过珍珠,看?向?了她身后不?远处的沈观衣,她那般恣意?无畏,明明该是?一只弱小可?怜的鸟儿,却因有人一直守着她,才让她能?无拘无束的翱翔,不?惧风雨,哪怕折断羽翼,亦不?会?像那些磕磕绊绊的鸟儿一般摔得粉身碎骨。 薛皇后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再不?看?任何人,她慢悠悠的起身,不?惧玉嬷嬷着急的眼神,缓缓道:“本宫乏了,先回宫了。” 珍珠看?着她独自远去的背影,眉梢骤然间松缓了下来,眼底汇聚了许久的乌云,终于散开了些许,窥见了一丝天光。 她给?赵玦下了药,玉佩也是?她方才从赵玦身上偷走的,为了今日,公子几?乎将冯家查了个底朝天,将赵玦平日里喜欢去的诸多地方都?安排了人,潜移默化的让他沾染上冯二郎的习性?后,这才将人送到皇后身边。 皇后能?与赵玦苟且,瞧着像是?话本子中的意?外钟情,实际这个话本子,是?公子亲手为他们二人量身定做的。 只要皇后能?顺利见到赵玦,所有的一切就会?按照公子的意?思继续下去。 尽管,她看?不?到了。 珍珠扬了扬嘴角,正要回身时,余光突然瞥见了一道目光。 珍珠抿唇看?去,少女咬了一口汁香四溢的甜果,笑意?盈盈的瞧着她,那双眸子弯如皎月,干净澄澈,似是?能?看?穿她心底所有的一切。 下一瞬,少女拿起一颗完好无损的甜果,那张沾满了汁水的唇瓣如果子一般饱满好看?,她歪着头,笑容不?减,无声的道:要不?要吃个果子再走,很甜的。 第61章 御花园中, 繁花似锦,郁郁葱葱的草木错落有致,像是?将众人围在其中。 宫人们效率很高, 不出片刻便在此处圈出一片空地来?, 由他?们二人比试。 孟朝是燕国年轻的太子,模样本?就俊朗不俗, 他?掀袍坐下,抬眸之时,眉梢洋溢着势在必得?。 沈观衣今日异常乖巧的跟在岳安怡身边不发一语,她看着岳安怡略微蹙眉,似是?对李鹤珣与太子之间突然的?切磋不解。 但沈观衣知晓李鹤珣为何选在这儿。 离御花园南边最?近的?宫殿便?是?裕和?宫, 他?以比试之由让太子召集众人来?了此处, 要的?不过?是?一个见证, 堵死了太子的?后路。 比起孟朝的?信誓旦旦, 李鹤珣显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眉眼淡淡,像是?一场随兴而起的?切磋。 跟在岳安怡身后的?夫人们一边吹嘘着李鹤珣,一边不忘在言语之中抬高太子, 两边都不得?罪还能让听者喜悦。 她们不知内情,所以极其认真的?瞧着二人从琴书比到射礼。 李鹤珣能成?为上京这一辈年轻中的?佼佼者不无?道理,他?的?散漫冷静显得?孟朝过?于急切, 好胜心尽数写在了脸上。 可他?怎能没有好胜心! 从他?今日提起太子妃的?目的?便?是?想要李鹤珣低头,用区区太子妃换来?李家的?支持,这笔买卖划算的?很! 李鹤珣松了口, 将二人原本?该心照不宣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 他?心中恨极,可却不得?不答应。 孟朝接过?宫人递来?的?羽箭, 指尖划过?坚硬的?羽毛,箭尖冷硬锋利,在乌云遮天的?暗沉下,那尖锐之中似乎也压抑着无?声的?暗涌。 李鹤珣再次正中靶心,孟朝看着手中这只让宫人动了手脚的?箭,额间的?汗顺着鬓角流下,从下巴掉落之时,他?取下长弓,咬着牙看向李鹤珣,“大人真是?好箭术。” 忽然,银光劈开天幕,响彻山河的?雷声落在了他?的?话尾之处,似乎在为他?摇旗呐喊。 要下雨了。 周遭的?窃窃私语大了些,今日里进宫的?都是?朝中大臣与他?们的?家眷,便?是?太子,也不能让他?们为了他?与李鹤珣的?小比试,撑着伞狼狈的?站在御花园中承受风雨。 不知是?可惜为多还是?庆幸,射礼是?李鹤珣最?出众的?一项,自小到大,京中少年从未有人赢过?他?,方?才在琴、书上他?只在琴上略胜一筹,眼下瞧着李鹤珣随意握着一把弓,那副闲适的?姿态分明是?胜券在握。 “这天恐怕是?要下雨了,李大人,改日再继续如何?”改日让他?好生?做番准备。 改日? 李鹤珣抬眸看去,清浅的?目光从孟朝的?肩膀越过?,看向远处急切朝着这边跑来?的?奴才,他?跑的?很快,甚至还腿软的?摔了一跤,似是?感觉不到知觉般,连滚带爬的?起身,朝着这处而来?。 没有改日了。 李鹤珣轻声道:“不必了。” 孟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时,宫人已经来?到孟朝身边,面色一片惨白,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殿下,殿下不好了……” “出了何事?”孟朝眉心一跳,隐隐有丝不好的?预感。 宫人回想起方?才去裕和?宫洒扫,瞧见的?场景,脸上彻底失了血色,“瑜妃娘娘回来?了,是?瑜妃娘娘回来?了……” 多年未曾提及的?名字忽然出现,在朝中多年的?臣子几乎都变了脸色。 “胡闹!”孟朝眉头紧拧,“瑜妃十多年前便?死了,怎么回来?,你这奴才莫不是?看走眼了,将旁的?人认成?了瑜妃!” 宫人连连摇头,本?就被吓得?厉害,一张青白的?小脸儿上满是?惊惧,显得?尤其可怜,“奴才真的?亲眼所见,她穿着褐衣,光着脚,满脸是?血,连眼角的?疤痕位置都一模一样,她就是?瑜妃娘娘,殿下,瑜妃娘娘回来?了啊。” 孟朝脸色阴沉,总觉着事有蹊跷。 “瑜妃娘娘是?谁啊?”旁边年纪尚轻的?闺秀好奇的?询问自家娘亲。 那位夫人微微侧头,小声在她耳边道:“这瑜妃乃是?二皇子的?生?母,在生?下二皇子后地位水涨船高,但是?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毁了容貌,听宫里人说,是?二皇子调皮差点落入湖中,娘娘为救二皇子,滚落到湖畔,被救回来?时满头鲜血,眼角自此落下了疤痕,太医院上下诊治了许久都没有起色。” 小姑娘听的?极其认真,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就更邪门?了。”毕竟是?十多年前的?秘事,宫中早已缄默不语,这些事也是?她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瑜妃伤了脸后圣上待她便?不似从前,从荣宠到冷落不过?一夜之间的?事,但是?后来?不知怎的?,瑜妃像是?那话本?子里的?妖精一样,突然一日比一日好看,便?是?容颜有损,也掩盖不住她满身风华。” 在小姑娘惊诧的?眸子中,夫人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若不是?圣上后来?一心求道,道长一语道破瑜妃乃是?不祥之人,会将陛下身上的?紫气吸走,今个儿这皇后的?位置指不定是?谁的?呢。” 女眷之中,几乎都在小心翼翼的?咬耳朵,不管那奴才说的?是?真是?假,孟朝觉得?都不能在此将事情闹大,事关皇家秘辛,自然不能摆出来?让众人瞧乐子。 他?正欲将此事遮掩过?去,可一直沉默寡言的?孟央突然开了口,“你的?意思是?,母妃的?魂迟迟未散,一直都在裕和?宫里?那本?殿为何从未见过?她?” 孟朝蹙眉看去,眸中隐含冷意,孟央压根不理会他?,一步步朝着奴才走来?,“本?殿在问你话。” 奴才哆哆嗦嗦的?道:“二殿下,奴才不敢说谎,至于是?人是?鬼,奴才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孟央轻笑一声,眉梢将阴骘压下,本?就清瘦的?脸瞧上去更加骇人了,“既如此,那便?带我?们去瞧瞧,本?殿倒是?想知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说着,他?若有似无?的?看向了脸色阴沉的?孟朝。 孟朝心底一沉,前两日他?已然和?这个疯子撕破了脸皮,孟央向来?不受管束,不将众人放在眼里,皇族脸面在他?那儿,压根比不上瑜妃一根手指头。 眼下孟央说不定还以为这事是?他?的?报复,故意将当年的?丑闻拿出来?任人随意编排。 看孟央那阴冷的?劲儿就知晓,他?就是?这样想的?。 孟朝气的?咯血,想骂他?没有脑子,可骂了也无?用,疯子只在乎他?在乎的?,哪管其中的?弯弯绕绕。 裕和?宫离此处不远,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事已至此,孟朝也想知道,这处到底有什么,需要将他?们全都引过?来?。 裕和?宫景色萧条,许是?常年无?人,宫人们懈怠,洒扫的?并?不尽心。 落叶铺了满地,四处可见的?尘灰扬起,殿中摆放之物皆是?稀世珍宝,不难瞧出这宫殿在萧条前的?辉煌。 从前瑜妃还未被当作妖妃时,这处乃是?圣上长居之所,后来?一夕变幻,此处便?成?了冷宫。 奴才咽了几口唾沫,率先踏入殿中,带着众人来?到宫殿后边的?院子中,这里是?裕和?宫的?偏殿,先前住在这里的?娘娘因瑜妃之故,几乎尽数被处死。 奴才指着院中几乎□□草覆盖,积着一层厚灰的?井口,颤抖道:“奴才方?才就看见瑜妃娘娘坐在那儿……” 他?所指的?地方?空无?一人。 孟朝与皇帝不同,他?不信鬼神之说,于是?眯着眼打量着四周,“给孤找,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孤倒想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的?勃然大怒,引来?了孟央的?嗤笑,他?看向闵公公,“你也去,以免有些人明着一套,背地里一套,包庇贼人就不好了。” “孟央!”孟朝恨不能将他?掐死,但众人都在,他?在这儿和?孟央闹起来?,最?终丢的?还是?他?孟氏一族的?颜面! 孟央丢得?起这个人,他?丢不起。 眼下孟朝隐隐察觉到背后之人利用的?瑜妃装神弄鬼的?目的?大抵便?是?为了将他?们引来?这处,而孟央本?就容不得?别人说他?母妃半个字,有他?在其中添乱,便?是?当真查到了什么,也不得?不公之于众。 否则孟央疯起来?,没人制得?住。 孟朝心中烦闷,但令他?想不明白的?是?,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他?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不期然间,对上了李鹤珣淡然看来?的?目光, 突然,一声高亢的?声音从偏殿中传来?,那音儿中带着七分魅意,像是?情不自禁中从嘴边溢出来?的?声音,破碎缠绵。 紧接着,声音愈来?愈大,有不少明白过?来?的?妇人红了脸,“莫不是?有女子在此处偷……” 至于偷什么,她觉着将那二字说出来?都令人不耻,于是?嗫嚅了半晌都再没下文。 孟朝瞬间变了脸色,心脏不停的?往下坠着,那从奴才出现便?不安的?心绪愈加紊乱,不安愈发强烈,余光骤然间瞥见了岳安怡身侧清丽卓绝的?沈观衣,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李鹤珣。 所有细碎的?记忆似乎在此时串联成?了一条线,他?与孟央的?针锋相对中有李鹤珣在背后的?手笔,先前他?还不明白李鹤珣为何突然这般行事,但那时他?并?未多想,只觉着这是?一个机会,所以在今日想以此为筹码,让他?低头。 李鹤珣先是?用沈观衣扰乱他?的?视线,再顺理成?章的?提出六艺比试,他?想要李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李鹤珣心知肚明,所以故意先激怒他?,让他?分不出旁的?心思去细细分析,再看似给了他?一个让李家效忠于他?的?机会,实?则不过?是?假象罢了。 但他?料定眼下羽翼未丰的?自己不会拒绝,就像是?饥寒交迫之人看见一块软甜的?馒头,哪怕馒头上都是?淤泥与尖刺,上一秒这馒头还砸的?他?浑身是?伤,但他?太饿了,就算咬着牙和?血吞,他?也要吃上一口。 而要比试六艺,空旷之地再好不过?,宫中的?御花园便?是?最?佳的?地方?。 御花园离的?最?近的?宫殿便?是?裕和?宫,那奴才为何不在其他?宫殿看见其他?妃子,偏偏要再此时看到瑜妃! 首辅宠妻手札 第60节 若没有与孟央先前的?闹剧,孟央不至于在今日处处与他?作对,几乎认定他?就是?在背后捣鬼之人,逼得?他?束手束脚,只能被人牵着鼻子往前走。 眼下一切的?巧合在他?看来?都是?蓄谋已久,若背后之人当真是?李鹤珣,如此大费周章,定不会是?件小事。 孟朝猛地出声道:“今日是?母后寿辰,因为那无?稽之谈竟在此处耽搁这么久,便?当真是?鬼魂作乱,天子脚下,谅她也翻不出天来?,来?人,将人撤了。” “不准,敢将心思打到瑜妃娘娘身上,本?殿不将幕后之人捉住,誓不罢休!” “真是?蠢货!”孟朝猛地抽出侍卫身上的?佩剑指向孟央,众人大骇,接连劝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 孟央毫不畏惧的?看了一眼孟朝,“闵公公,继续搜!” 剑光一闪而过?,现场乱作一团,胆小的?女子纷纷躲进自家相公的?怀中,生?怕见了血。 好在剑尖只停留在孟央眼前,再进一寸,那只眼睛便?彻底废了。 眼下众人哪里还记得?什么裕和?宫鬼娘娘一事,纷纷劝着孟朝将剑放下,眼瞧着视线都被他?夺去,那道□□声也逐渐消散。 孟朝紧绷着脸,欲有将此事再闹大些的?意味。 他?将剑刃横在孟央的?脖颈上,在他?嗜血的?笑容中,逼迫着他?一步步向后退去,众人又惊又骇,满眼都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可杀人见血的?剑。 就在众人即将从偏殿退出去之时,一道尖叫传了过?来?。 周遭寂静了一瞬,孟朝与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沈观衣不知何时去到了最?里面的?那间屋门?处,木门?孱弱的?晃悠着,他?们瞧不见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细细琢磨,方?才那声尖叫似乎是?从屋内传出来?的?。 是?谁? 下一瞬,沈观衣便?替他?们解了惑,“皇后娘娘,赵公子,你们……你们竟然……” 她欲言又止,将那些妇人方?才难以启齿的?声音学了个十成?十,实?则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扬起嘴角,“不知羞耻!” 顿时,众人的?脸色精彩纷呈,孟朝握剑的?手都忍不住开始发颤。 唯有从头到尾都少言寡语的?李鹤珣,看向沈观衣的?眸中带着复杂的?光。 她当真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皇后在哪儿,知道他?要做什么。 连父亲猜到他?的?打算后都一再劝他?放弃,而她却那样直白又果断的?打开了门?,明知他?此举若败,便?会引来?太子的?反扑,李家的?名声毁于一旦,她也依然毫不犹豫的?站到了他?身边。 那道灿烂的?身影,明媚如三月春光,却让他?心中忽的?泛疼。 他?先前有一瞬间,不信她。 所有的?情绪汇集到眼底,是?密密麻麻的?愧疚与无?人窥见的?一闪而过?自厌。 第62章 滴答—— 一滴雨珠落至银白的剑身, 溅起一朵肉眼不?可见的水花。淅淅沥沥的雨毫无准备的从乌沉的天际落下,没入衣衫,化为一点水渍消失不见。 眼下, 没人注意到忽然而至的雨, 耳边回?荡着的是沈观衣方才的那句—— 皇后娘娘、赵公子。 “殿下。”李鹤珣极轻的声音在?此时尤为清晰,他望着孟朝惨白的脸色, 缓缓道:“你输了。” 瞳仁猛地?一紧,孟朝松开手,回?头看?向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提着剑踉跄着走去,一把将沈观衣推开, 目呲欲裂的望着纱帐中若隐若现的女子身影。 屋内气息混杂, 纱帐中缓缓伸出一只?素手, 食指上熟悉的小痣斩断了孟朝最后一丝希望, 他对上衣衫凌乱的薛皇后,望着她那双微颤的眼眸,绝望铺天盖地?的袭来,他沙哑的问?道:“为什么?” 薛皇后面色淡然, 可藏在?被中的手却不?停的发颤。 她也害怕,害怕到了极点之后反而没有了神情,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 发不?出半点声音。 赵玦双眼迷离的从地?上醒来,方才沈观衣开门?之际,他被薛皇后从身上推开滚到了地?上, 如今正撑着赤.裸着身子起来看?向周遭。 ‘噗嗤——’ 锋利的尖刃没有给他半点反应的时机, 插入肩下三寸的位置,见了血。 剧烈的刺痛让他刹那间清醒了过来, 在?对上孟朝怒的发红的眼睛时,顿时明白了什么,“殿下,殿下您听我解释。” “畜生!孤要你死!” 赵玦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瞳仁皱缩成针,刚行完房事?的身子本就疲软,眼下他脑中一片空白,竟忘记了躲避。 “殿下!” 吏部尚书赵永华跌跌撞撞的从门?外跑了进来,老泪纵横的挡在?赵玦身前,“殿下手下留情啊。” 赵玦怔愣道:“爹……” 话音刚落,赵永华便?一巴掌用力的扇在?赵玦脸上,直将他扇的倒地?,“逆子,你给我闭嘴!” 沈观衣瞧着这一屋子乱成一团的人,正想着怎的还没人去告知?圣上时,便?听见公公来报,宣太子皇后等?人前去太和殿。 宫人蜂拥而进,伺候着六神无主的皇后更?衣,赵永华心疼的按着赵玦的伤口,望着他惨白的唇,不?停的喃喃着什么。 孟朝如同失了魂般的拖着脚步走出来,连带着对上孟央明显看?好戏的眼神,也不?曾理会。 事?关皇家名声,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等?腌臜之事?,也要关起门?来清算。 朝臣散的差不?多了,可这等?大事?,谁当?真能忍住心中的窥探,不?好奇几分? 更?何况那些早就投靠太子,或是?与赵永华一条船上的大人,更?是?不?敢轻易离开,纷纷守在?殿外,其中以沈书戎为首的官员,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难耐。 今日赴宴的所有人几乎都在?这处了,而殿中迟迟没有传来半点消息,沈书戎只?好去问?沈观衣,“你方才可有在?那房间里发现些什么不?妥之处?” “譬如春日散什么的?” 沈观衣嗤笑道:“爹为何觉着我会识得春日散?” “你不?会如今还想着替他们脱罪吧,众目睽睽,皇后与大臣之子通奸,什么罪名您应当?比我更?清楚。” 沈书戎眼下没功夫与她计较,甚至都没察觉到沈观衣眼底的轻嘲,着急的低头小声道:“此事?你去问?问?李鹤珣,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问?李鹤珣? 此事?便?是?他一手推向的结果,他怎会给赵玦留下半点转圜的余地?。 沈观衣漫不?经心的道:“不?问?。” “你!”沈书戎咬牙切齿道:“你别忘了出嫁那日你答应过我什么。” 不?得不?说,沈观衣确实忘了,她不?对沈家做点什么让他们一家子如前世那般全都下去陪她娘,已经算她仁至义尽,怎会花心思?记得从沈书戎嘴巴里吐出来的只?言片语。 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沈书戎就恨不?能掐死这个不?孝女,他眼底划过一丝狠厉,心知?肚明今日不?是?与她清算的时候,只?能将怒火往肚子里吞。 就在?此时,殿内突然传来杯子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清响,还有皇后的痛呼。 年过五十的皇帝臃肿的早已瞧不?出年轻时候的半点风姿,他一脚踹在?跪在?殿中的赵玦身上,气的脸色发紫。 此事?离他二人暗通款曲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便?是?先前还有些迷蒙,如今也已经清醒过来。 赵玦从地?上爬起来,一口咬定自己与皇后是?被陷害的,他的酒中被人下了药,当?时一心都扑在?美色身上,以为自己不?过是?醉酒,可眼下察觉出味儿来已经晚了,只?能拼了命的将罪责往给他下药之人的身上丢。 皇后昏庸,却不?傻。 “来人,将那婢女给朕带过来!” 不?出片刻,宫人们便?抬着早已没了气息的珍珠到了殿中,赵玦面如死灰的瞧着地?上的女子,冷的浑身发颤,“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死无对证,赵玦望着皇帝盛怒的眸子,眼下他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皇帝脸色阴沉的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薛皇后,那张依旧好看?的脸上被碎片划出了一道血痕,刺目的鲜血没有毁掉她芙蓉般的颜色,反而平添了几分破碎的美感?,而这张他往日里早就看?腻了的脸,在?今日看?来,更?显恶心! “贱人,你就是?这样待朕的!朕当?初许你皇后之位,不?是?让你秽乱宫闱,给朕戴上一顶让全天下耻笑的帽子的!你简直令朕恶心!” 薛皇后缓慢的抬眸看?向他,眼角还挂着欲落未落的泪珠,她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甚至绞尽脑汁都想为自己脱罪。 可想起方才只?顾着将自己摘出来,全然不?顾她死活的赵玦,如今又对上满脸厌恶的帝王,不?知?怎的,她突然觉着有些好笑,于是?嘴角不?自觉的溢出一丝风华绝代?的笑容,“恶心?你以为就你觉着恶心?” 她眸中的恨与怨在?这一瞬间抵达了顶点,“本宫也觉着自己恶心!替你这样的帝王生儿育女恶心,被你抢占身子后还要讨你欢心更?恶心,本宫恶心了这么多年,让你恶心一下怎么了!” 她像是?疯了,不?想活了,满目狰狞的看?着皇帝,“本宫就是?喜欢他,本宫宁愿和他一起去死,也不?愿再在?这宫中做你的皇后,本宫多看?你一眼,都想吐。” 大殿中沉寂了一瞬,赵玦回?过神来,声音都变了调,“娘娘!” “好,好的很。”皇帝气的呕血,“来人,将这对奸夫□□拉下去,凌迟处死!” “陛下,陛下您别听娘娘的,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薛皇后垂头看?向赵玦那副没出息的样子,突然笑得更?高兴了,“你怕什么,你与本宫在?一起不?开心吗?生不?逢时,咱们死在?一处也好,死后做一对野鸳鸯也算是?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陛下,她疯了,她是?个疯子,您别听她的。我不?想与她做什么野鸳鸯,您饶了我,饶了我吧。”赵玦不?停的磕头,哭的嗓子都哑了,甚至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乱言乱语些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求饶,想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都是?她勾.引我的,陛下,都是?皇后勾.引我,我不?想的,是?她逼我的,您饶了我吧……” 薛皇后笑得花枝招展,眼角的泪滚烫的落下,烫的她好似已经在?被凌迟一般。 皇帝脑袋发晕,体力不?支的挥挥手,不?想再见到这二人,让人将他们带去大理寺关押,隔日行刑,至于太子,则暂且禁足东宫,容后发落。 殿门?忽然被人从内打开,赵玦与薛皇后被宫人架着从里出来,两人狼狈的再瞧不?出往日的半点风采。 昔日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中宫之主,一个是?权臣之子,眼下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沦落为阶下囚。 赵玦望着赵永华,不?停的挣扎哭泣,“爹,救救我,爹,您一定要救我啊……” 赵永华一瞬间华发骤生,耷拉的眼皮下是?一双心痛却又带着坚决的眼睛。 那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嫡子,便?是?用尽手段,他也不?能让玦儿被处死! 比起赵玦的挣扎,薛皇后则显得平静得多,只?是?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像是?浸了血,处处透露着诡异与骇然,不?期然间,沈观衣对上了她的目光。 薛皇后对着她扬起嘴角,笑容凄惨又阴冷,如同沉落深渊的恶鬼在?向她招手,转瞬便?要拉着她一同落入地?狱。 恍惚间,那抹笑容连带着天光同时消失,松香入鼻,双眸被一双大手遮住,李鹤珣低沉清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别怕。” 雨下的愈见大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划破天际,沈观衣拉下李鹤珣的手,回?头便?瞧见他正撑着油纸伞替她遮雨。 她想告诉李鹤珣,她不?怕。 那样的眼神,她见的多了,前世死在?李鹤珣手里的人,几乎都是?那样的神情,嗜血可怖,恨不?能吞食他们的血肉,妄想拉着他们一同下阿鼻地?狱。 可在?对上李鹤珣幽深眸子后的那丝颤动后,她突然一头扎入李鹤珣温暖如春的怀中,一语道破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你心软了,是?不?是?。” 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握紧了伞柄,指尖泛白到没有丝毫血色。 一声短叹从怀中传来,沈观衣此时才总算觉着,这个平日里总是?冷静从容的男子,眼下不?过还只?是?一个刚刚及冠的少年罢了。 首辅宠妻手札 第61节 赵玦纵然罪无可恕,可皇后总是?无辜。 但赵玦说到底不?过是?帮凶,要扳倒太子,便?不?得不?从皇后入手,这一石二鸟,便?是?最好之计。 李鹤珣的挣扎与心软,在?沈观衣看?来不?过是?向来清正端方的君子踏出这一步时的不?安罢了,待他回?过神来,依然会继续如今的一切。 没人比她更?清楚,李鹤珣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作为兄长,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还他弟弟一个清白。 只?是?如今的李鹤珣还不?曾双手染血,他没有那般狠辣的心肠,他会对无辜之人心软。 沈观衣缓慢的探出手,如从前数次般揉捏着他的后颈,声音轻轻的,比雨水都要清透几分,在?他暂且的彷徨中,她可以做那盏替他坚定的明灯,“夫君,阿意还等?着你,接他回?家。” 第63章 他脖颈上的肌肤白皙到几近透明, 隐隐能瞧见掩藏在?肌肤下的青筋,在?沈观衣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中,李鹤珣眸中的幽深褪去, 恢复如?常。 本就是无端的情绪, 是他因皇后方才的那一眼失了神。 他低头看向靠在他怀中的少女,感受到她无言的安抚, 伞沿不?由得向她倾斜了几分,“无碍的。” 沈观衣扬起脑袋看他,见他神?色如?常,满意的点了点头,欲要?从他怀中退出, 却见李鹤珣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柔软的披风, 眉梢溢出了几分他不曾察觉的温柔。 感受到他眼下平和的心绪, 向来知晓何为?进退的沈观衣趁机道:“你不?问我为?何知晓你的秘密了?” 她略显调侃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分道不?明的小?委屈, “不?怀疑我要?坏你计划了?” 李鹤珣指尖一顿,一丝不?苟的替她将披风上的细绳归置好,与她相?处多月,眼下他自然知她想听什么。 他心甘情愿的低头, 呼吸浅浅的靠在?她耳边,从前难以启齿的话如?今说出来,竟没有预料中的那般艰难, “是我的错,不?该怀疑夫人。” 沈观衣下意识抬手捏了捏耳唇,甚是讶异他如?今认错认得这般果断。 稍显怔愣的双眸圆溜溜的, 原本略微上挑的眼尾少了几分勾人的弧度, 平添几分可爱。 李鹤珣下意识弯了唇,笑意浅浅, 直到余光瞥见赵永华朝着他走来,这才敛下神?情,恢复成?往日温和疏离的模样。 他看向沈观衣,“你先与爹娘回府。” 沈观衣瞧了一眼面色难看的赵永华,大抵知晓他如?今正?焦头烂额,想要?给赵玦求一条生路。 她慢悠悠的转身朝着马车走去,回想起前世完成?‘职责’的赵玦,不?出两日便死在?了大牢中,赵永华疯了似的想要?找出凶手。 后来真相?揭露,人是李鹤珣杀的。 赵永华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势力想要?让李鹤珣偿命,但?奇怪的是,他的每一寸动向都能被李鹤珣算到,一次又一次栽在?李鹤珣手中,不?但?没有为?赵玦报仇,还险些赔上赵家的一切。 这也是为?何,她前世对李鹤珣总是留有几分畏惧。 沈观衣上了马车,幕帘落下时,也将雨雾朦胧中的宫殿隔绝在?外。 倾盆大雨迟迟不?停,一双长靴踩着泥泞停在?了大理寺门外,来人接下男子手中的纸伞,不?等询问,便开口道:“赵公?子一刻都不?曾消停,嚷嚷着想见赵尚书。” 男子一言不?发,朝着关押赵玦的牢狱走去。 能关押在?这处的人几乎都不?是普通百姓,若不?是本身罄竹难书,便是案件难断。而像赵玦这般的,自然是前者。 牢狱阴暗潮湿,似是因为?常年见血的缘故,便是点上了灯,也从来照不?亮这处被无数鲜血冲刷过的地方。 赵玦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中,还未靠近便能听见他嘴里嚷嚷着放他出去,他要?见赵永华。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爹一定会?救我的,等我出去了,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我跟你们说话呢,我要?见我爹,我要?见赵永华!” 如?女子手腕粗细的铁栏被他拍的直响,明灭的烛火倒影在?泥墙上,摇曳的几近熄灭。 “你想出去?” 忽如?其来的声音让赵玦安静了一瞬,他扒拉着铁栏,这才隐隐看清来人是谁,顿时激动道:“李鹤珣,你救救我,你是我爹让你来救我的对不?对……” 套在?铁栏上的锁链被狱卒打开,赵玦高兴不?过一瞬,便被他们按住手臂,带到了刑具旁的老?虎凳上。 赵玦顿时变了脸色,在?他大喊大叫的声音中,狱卒面不?改色的将他的手脚分别绑好,这才退了出去。 鲜红的残烛滴落进烛台,赵玦不?停的挣扎着,“放开我,李鹤珣你要?做什么!” “与皇后私通是大罪,连太子都不?能幸免,你觉着赵大人凭何能救你?” 锁链叮叮当当的响声中,从容冷静的声音如?同一把刀,斩断了那嘈杂刺耳的挣扎声。 赵玦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告诉李鹤珣,还是在?告诉自己,“我爹一定可以的,他最疼我,他一定有法子!” “本官离宫之时,圣上已?经下了旨意,赐皇后毒酒一杯,赐你明日凌迟。” 李鹤珣抬眸瞧了一眼从天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离明日,也不?剩多少时辰了。” 赵玦疯了般的挣扎,手腕被铁皮磨出了红痕,眼下的他没有半点昔日的纨绔风流,神?色恍惚又满眼惊惧。 他不?明白先前他与皇后暗通款曲那般久,从未有人发现过,为?何突然今日着了道,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百口莫辩。 若早知晓,他一定不?会?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可再多的后悔都无法磨灭他明日便要?被凌迟的命运。 “我爹他没想到法子救我吗?你让我见见他,你帮我把他找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李鹤珣,你帮我把他找来啊!” 他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眼下除了赵永华,再想不?到别的法子。 李鹤珣对他的哭诉恳求充耳不?闻,只是淡淡道:“本官便是将赵大人找来又能如?何?就算赵大人手眼通天不?将圣旨放在?眼里,但?部署安排,替你洗脱罪名也不?是短短一日便能做到的。” “除非劫狱。” 他漫不?经心的声音让面如?死灰的赵玦无比绝望,“就算是劫狱,也需要?找来高手,躲过大理寺重重把手的关口,赶在?行刑前将你劫走,似乎也很难。” 赵玦绝望的看向眼前这个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清泠依旧,却手握无上权势,从来都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绝望铺天盖地的如?同潮汐涌来,让他不?住的下沉,他知晓李鹤珣说的不?错,也正?是因为?知道,才会?绝望。 若连他爹都救不?了他,还有谁能救他,还有…… 昏暗的烛火下,男人清朗俊秀的脸无比清晰,硬朗分明的棱角,光滑白皙的下颌,没有半点瑕疵,像一块冷白剔透的玉。 曾几何时,也有一人与他同样清逸俊秀,但?与李鹤珣不?同的是,那人的下颌有一粒朱红色的小?痣。 求生的本能让赵玦哪怕是一块细小?的浮木,也想攀附上去,妄图找到一线生机。 “李鹤珣,我爹救不?了我,你可以的对不?对。” 原本绝望的瞳仁里突然覆上了一层希冀,他不?想死,所以便尽他所能的寻找生的希望。 李鹤珣淡然道:“本官来看你,只是念在?从前同窗一场的份上,并不?是来救你的。” 他说的‘不?是来救你’,而不?是‘救不?了’,是不?是说明,只要?他想,便能救他。 这一瞬,赵玦心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希望,他连忙道:“你还记得李鹤意吗?当年的事另有蹊跷,你们李家不?是最看重名声了吗?你救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李鹤珣半晌无言,面上甚至瞧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平静无波到了极点。 赵玦心中忐忑,生怕李鹤珣忘了他还有个死去的弟弟,生怕李家的名声对李鹤珣而言不?值得他冒险与他交换。 李鹤珣越是平静,赵玦便越慌。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双狭长黝黑的双眸下压抑的是呼啸的巨浪,李鹤珣心中俨然不?如?他面上那般从容。 “李鹤意在?漳州强抢官员之女,屠其满门,杀害无辜百姓,这桩桩件件的证据都交到了圣上手中,那张签字画押的文?书也是他的指印,这样品性败坏的儿郎,早已?不?是我李家人。” “不?是的!”赵玦心中焦急,若李鹤珣当真如?此想,那李鹤意的事对他而言就算不?得筹码,眼下他只有这一线希望,绝不?能放过! “李鹤意那时候才十四岁,怎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不?是你弟弟吗?他什么品性你怎会?不?清楚!” 李鹤珣:“那时太子呈上的人证物证聚在?,由不?得本官不?信。” “假的!万一那都是假的呢。”赵玦慌不?择言后对上李鹤珣看来的视线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 这是他眼下唯一的保命符,万不?能被李鹤珣套了话,“你应当知晓漳州那次,是我与李鹤意以伴读的身份陪着殿下去的,发生了什么我比谁都清楚,你放过我,我都告诉你。” “你的意思是漳州之行另有隐情,本官凭什么信你。” 赵玦怔住片刻,咬牙道:“知道那件事的人都死了,只有我能告诉你真相?,你不?想替你们李家挽回名声吗?” 李鹤珣眼里是止不?住的轻笑嘲弄,“告诉我有何用,李家名声早就被李鹤意败坏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真相?如?何谁还在?乎,赵公?子,你用这么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就想换本官冒大不?韪救你,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他的油盐不?进让赵玦再次陷入绝望之中,直到李鹤珣突然道:“不?过,本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在?他小?心翼翼收敛着光芒的眼睛中,李鹤珣面不?改色的道:“依圣上所言,明日午时会?在?西门处行凌迟之刑,你若能在?那时如?你所说的那般挽回李家声誉,本官便能在?那时保住你的性命。” 行刑之时,那般千钧一发之际,他若答应便是将性命交到了李鹤珣手中。 他想要?的,是行刑前的安稳,而不?是赌上一切,赌李鹤珣明日会?不?会?救他,能不?能救他。 就在?赵玦满心犹豫之时,李鹤珣利落的起身,“你好生想想,本官便不?奉陪了。” 瞧着李鹤珣满不?在?乎的模样,赵玦顿时急了,他不?答应能如?何,眼下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能抓住,“我答应。” 李鹤珣回头看向他,他双眼急切,“若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当真能在?刑场上救下我?” 想要?猎物自己送上门来,便要?耐得住性子,可当猎物小?心试探之时,便需得让他安心,最终才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将猎物收入网中。 “明日,本官会?带着免死金牌去刑场,能不?能救下你,赵公?子,需得看你所说之事,值不?值得。” 第64章 从赵玦这边的刑房出来后, 归言便大步流星的迎了上来,见李鹤珣神色略显疲惫,犹豫了半晌才开口, “公?子, 玉嬷嬷在外面,想见娘娘一面。” 今日圣上震怒, 坤宁宫上下的宫女太监几乎都被赐了死刑,玉嬷嬷作为?皇后身?边的老人,更是难以幸免。 李鹤珣不知她如何逃脱的,但更让他好奇的是,她既有法子瞒天过海的从宫中脱身, 如今又为?何自己送上门来? 她与皇后都乃死罪, 代?罪之身还敢出现在大理寺, 李鹤珣看了一眼?归言, 归言连忙低下头,解释道:“是、是玉嬷嬷说有关少夫人的事想要告诉公子,希望公?子能网开一面,让她见一见皇后。” 李鹤珣脚步一滞, 眉头紧拧。 归言犹豫道:“属下问?了,但玉嬷嬷不说,非要见过皇后, 才肯开口。” “带她去。” 归言怔住,在对上李鹤珣不似玩笑的神情后,心中?惊骇。 首辅宠妻手札 第62节 公?子自上任后从未徇私过, 虽让玉嬷嬷见皇后最后一面在他看来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以公?子的性子能答应此事已然?在他意料之外。 半个时辰后。 归言脚步匆匆的来到李鹤珣跟前,透过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册子, 望向?男子皎皎如月,宛若霜华的脸,“公?子……” 他身?后没?有跟着人,不等李鹤珣询问?,归言便将方才发生之事尽数交代?了,“皇后服下鸠酒后,玉嬷嬷也?……撞墙而?死。” “好在属下留了个心眼?儿,在她们二人交谈时,偷听了一二。但不敢离的太近怕被发现,所以也?只听了些只言片语。” 回想起皇后临死前的癫狂,归言打了个寒颤,“属下听见皇后疯疯癫癫的说起瑜妃,还大笑着说是报应,她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好过……” 李鹤珣向?来不甚关心皇帝后宫之事,所以对瑜妃二字也?只是略有印象。 尽管在他看来,玉嬷嬷口中?所说的知晓沈观衣的事情像是无稽之谈,更或者只是她用来见皇后的一个借口,但沈观衣身?上藏着秘密。 他能察觉,难保旁人不会察觉。 归言见李鹤珣半晌不言,大抵已然?知晓他会做出什么决定来,于是先一步道:“属下这就?去查。” “嗯。”待归言正要离去时,李鹤珣提醒道:“明日加派人手,赵永华那边定会有所行动。” “是。” 李鹤珣从大理寺回府时,天色稍暗,忙了一日下来,襕衣上都蒙了一层似有若无的灰,隐隐还有牢房中?沾染的腥气,他梳洗后换上常服,才在归行的伺候下回到卧房。 但房内空无一人,只有早晨离府时残留的香气。 李鹤珣看了一眼?沈观衣平日里喜欢躺在上面的软榻,叫来人询问?,这才知晓她回了沈府。 半个时辰前,沈观衣离宫后不久,正巧被百姓堵在了回府的路上。 皇后生辰,太子为?显仁孝,在上京各街花了大把银子安排戏班子与百姓同贺,这样的热闹将街头巷口围堵的水泄不通,稍不注意便会有孩童女子与家人失散,这样的场合正是混迹在各处的三教九流最好出手的时机。 而?好巧不巧的,云姨娘带着刚满九岁的沈观韵上街,遭遇拥挤的百姓,二人失散,沈观韵被人伢子拐走时,恰好撞上了沈观衣的马车。 她没?将小丫头认出来,但沈观韵却聪明的认出了李府的马车。 她刚叫了一声便被人捂住了唇,索性沈观衣耳力好,听见了,这才将人救了下来。 原先回李府的马车,因沈观韵之故,只得转头先将她送回沈府。 沈观衣看着从上马车后便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忍不住道:“吵死了,别?哭了。” 她语气算不得温柔,顿时将沈观韵吓得打了个嗝,长睫上还挂着一滴泪珠,委屈巴巴的看着她,“二、二姐姐。” 对于沈家的人,沈观衣都不怎么喜欢,哪怕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救她,不过是因为?她运气好罢了。 见沈观衣并?不理会她,沈观韵小嘴一扁,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落,隐隐又有要哭出声的架势。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要去攥着沈观衣的衣袖,指尖刚碰到沈观衣柔软棉滑的料子,就?听见她道:“再哭我就?将你扔下去。” 沈观韵连忙缩回了手,方才的遭遇仍旧让她心有余悸,害怕沈观衣当真将她丢下去,只能死死的捂着唇,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马车来到沈府之时,沈观衣将人送回了院子,得知云姨娘还带着人在外找着,也?不准备多留,将沈观韵交给下人后便要走。 下人带着哭红了鼻子的沈观韵去梳洗,原本战战兢兢的小姑娘回了家后镇定了些许,她被下人带着走了两步又跑回到沈观衣身?边小声的挽留,说是姨娘回来后会谢谢她的。 沈观韵不再哭鼻子了,沈观衣才低头听她说话,尽管最终仍是拒绝。 出府的时候,沈观衣并?未将这件小事儿放在心上,可在瞧见府前突然?多出来的马车时,沈观衣不禁留意了一瞬。 赵家的马车。 想起沈书?戎与赵永华这二人狼狈为?奸,不难揣测赵永华此时来沈府是为?了什么。 “少夫人,咱们回府吗?”车夫看沈观衣站在马车旁出神,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沈观衣回过神来,“先不回了,我救了人,怎么着也?得听到一个谢字。” 她转身?重新踏入沈府,招来一个下人,询问?了沈书?戎现在何处后,一个人朝着下人所说的林间走去。 沈府虽比不得李家的门第,但院子却也?是上京数一数二的大。 下人口中?所说的那片林子,便是沈书?戎平日里招待同僚的地方,府中?的女眷几?乎很少踏足。 沿着蜿蜒的小路穿过月亮门,便能瞧见两排挺拔翠绿的青竹,再往前走,便是沈书?戎用来招待官僚的小舍。 周遭青竹环绕,沈观衣躲在较为?密集的竹后遮掩身?形,听着不远处二人略显焦急的谈话。 前世赵玦是在牢中?被虐杀致死,而?李鹤珣的奸佞之名,也?是从那时开始隐隐有了苗头。 以她对李鹤珣的了解,若非是赵玦或是赵永华做了什么,他怎会突然?对赵玦下手。 赵永华本身?便是个难缠的人,如今恰好被她遇上了,知己知彼,才能有备无患。 这边,赵永华负手而?立,眉心几?乎皱成沟壑,他静不下心来,只能来回走动,缓释心中?的焦急。 “赵大人,这事定有蹊跷,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赵公?子救出来啊。”沈书?戎面露担忧,但此时他的话只会令赵永华更加烦闷。 “本官不知道?是本官不想救吗?圣上明日就?要他的命,短短时间,我能做什么,我能怎么救!” 赵永华怒喝之后,沈书?戎脸色难看了几?分,但只一瞬便收敛神情,没?叫人看出来不妥,“李家那边如何说?” “李家?”赵永华沉着脸,一双老沉的眸中?含着怒意,“太师闭口不谈,李鹤珣油盐不进,玦儿落到他们手上才是最麻烦的!” “那该如何是好?” 赵永华狠狠的闭上眼?,鼻尖是青竹的幽香,本应让人觉着安宁的气息,此时却让他更显焦躁。 过去都是他对玦儿太过纵容,才使他胆大包天什么样的女人都敢去沾染,眼?下他的脑袋就?悬在脖子上,离明日凌迟只剩下不到十个时辰…… 赵永华沉声道:“告知之前安插在上京的暗线,让他们明日,将玦儿救出来。” “赵大人,你……”沈书?戎不敢相信他为?了赵玦,竟然?要动他们布在上京底下的势力。 那股势力虽算不得多惊人,但对于他们这些在朝中?沉浮多年的老臣而?言,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这样的势力,以免有朝一日遭遇不测,还能有条退路与活命的机会。 那些人明面上大多都是普通百姓,或是三教九流,平日里正常过日子,不显山露水几?乎不会被人察觉。 只是一旦接到命令,他们便会脱离如今的身?份,不惜一切完成任务。 培养这样一股暗线,花的不只是大把的银两,还有时间。隐匿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涌出,此事过后朝廷一定会查,他们虽不会暴露背后之人是谁,但从此以后也?就?是枚废棋了。 只能用一次的棋子,赵永华用来保赵玦的命。 沈书?戎很想骂他糊涂啊,一个嫡子罢了,哪能比得上这些精心培养的暗线。但对上赵永华锐利的眸子后,他识时务的闭了嘴。 “明日上京必会大乱,我会在城外接应玦儿,送他离京,届时城内就?靠你转圜了,沈大人。” 赵永华看向?沈书?戎的那一眼?让沈书?戎打了个寒颤,他知晓赵永华这人多疑,怕他与他不是一条心,这么多年了,他仍旧没?有对他完全放下戒备。 就?在沈书?戎应承之时,林中?突然?传来了女子震惊的声音,“大姐姐,你在这处做什么?” 赵永华与沈书?戎目光相对,脸色瞬变。 屋舍后面的沈观月同样双目瞪大,被沈观衣捂着嘴抵在青竹上无法动弹。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沈观衣信口雌黄。 她在胡说什么,什么叫大姐姐,你在这处做什么? 方才分明是沈观衣在偷听被她发现了!她正要说话揭发之时,却被捂着嘴按在了竹上,如今失了先机不说,还被她将了一军! 第65章 沈观月用尽了力气去推开沈观衣, 指甲在?她的手背上留下几道挠痕,可沈观衣像是不知?道痛般,不但没有松手, 掐在她脸上的指节更用力了几分, 像是陷入了皮肉中,痛的她忍不住泛起泪花。 不远处长靴踩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观衣瞧了一眼手背上浸出的几滴血珠,混合着沈观月留下的泪钻进袖口,让她顿时嫌弃的松开了手。 沈观月大口的喘着气,双眸怒瞪, “你……” “月儿!”不远处, 沈书戎声音冷厉, 目光如炬的盯着两人。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阴寒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试探, 沈观月下意识便?要开口辩解,却被沈观衣抢先一步。 她目光澄澈,面?色淡然的道:“下人说爹在?这边,我就过来了, 没想到?大?姐姐也在?这儿。” “我方才看见大?姐姐踮着?脚往那边的屋子瞧,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胡说!分明是你……我才是,你……”沈观月气的双颊通红, 也正是因为着?急,反而说话颠三倒四。 与她相比起来,沈观衣则显得淡然的多, “大?姐姐紧张什么?是因为爹爹吗?” 沈观月瞬间看向沈书戎, 在?瞧见他愈加阴沉的脸色后,心底一沉, 顿觉不好,深吸一口气后,她努力平息着?怒火,才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爹,我是听下人说二?妹妹来了这处才过来的,方才分明是她在?偷听,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她在?污蔑我。” “爹,二?妹妹平日里从不曾回?府看过您,今日怎的就突然回?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您别信她。”沈观月心中恨得牙痒痒,可面?上却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 多好的一个机会,偏偏被沈观衣察觉后倒打一耙! 沈观衣余光瞧了沈观月一眼,再抬头时,腮边已经挂着?泪珠,论哭的本事,她自是比沈观月这样的假把戏熟悉的多。 “大?姐姐说的好没道理,今日若不是我在?街上救了韵儿,此时云姨娘早就哭晕过去了,我送韵儿回?家,顺便?来告知?爹一声,让爹别担心,就是事出反常了吗?” 这番话不光让沈观月愣住,就连沈书戎都怔愣了一瞬,“韵儿?” 沈观衣将今日在?街上遇到?沈观韵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通,从她如何?将韵儿送回?来,又为何?会来这处,说的头头是道,连沈观月都挑不出错处来。 除非府中的下人看见了他们进入林间的先后,否则这件事便?端看谁更像是那个心怀不轨者?。 从方才听见的消息来说,沈书戎定不会在?此时有异动,像是将府中的下人都召集过来,只为询问她与沈观月谁先来林间,于?现在?需要万事小心的关头而言,动静大?便?会被人注意到?,对他们明日的行动不便?。 但若不需要,只靠她们二?人的对峙,便?是沈书戎愿意放过她们,赵永华也不会留有这样的风险。 所以沈观衣觉着?,沈书戎应当不会放过她们任何?一个。 而她现在?要争的,就是与沈观月站在?同一条船上,要死一起死。 沈书戎就算不在?乎她,还能不在?乎沈观月这个女儿吗?更何?况,还有唐氏呢。 如沈观衣所想,沈书戎就算听见韵儿的事,依旧没法对她完全?放心,“既如此,你今夜便?在?府中歇下吧,李家那边,我会派人过去说一声。” 沈观月顿时得意的扬起了嘴角,可还不等?她笑?出声来,沈书戎便?继续道:“还有你,一个做姐姐的行事不端,如何?给府中的哥姐儿做好表率,今夜你便?与衣儿一同留在?这处,好生与她学学。” 沈观衣便?是猜到?沈书戎也会将沈观月看管起来,怕她当真听到?什么出去乱说误了计划,但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借口。 瞧着?沈观月屈辱愤懑的神色,沈观衣连带着?看沈书戎都顺眼了几分。 “父亲放心,我会好生教教大?姐姐的。” 首辅宠妻手札 第63节 她的得意与嘲笑?毫不掩饰,看的沈书戎心中火起,“行了,我会安排两个下人过来,没我的吩咐不要乱走动。” 沈书戎拂袖而去,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再听不见后,沈观衣才抬步朝着?小舍后面?的小院儿走去。 这处是沈书戎开府以来单独开辟出来的一片院落,硕大?的院子中,四处几乎都是枝繁叶茂的树木与青竹,唯有一间正堂与卧房,瞧着?像是山野中的茅舍,但匾额上却以正楷写着?林斋二?字。 下过雨后的林中带着?湿气,沈观衣瞧了一眼金黄漫天的天色,朝着?记忆中的位置找去。 她记着?年少时,在?这边有一处狗洞,她总是将在?厨房偷来的好东西藏在?这处,因这里鲜少人来,对她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不知?有没有被人发现,是不是已经将洞堵上了。 她拨开身前的杂草,朝着?角落走去,在?瞧见墙角狭小的洞口后,眸中弥漫出一丝笑?意。 眼下正是府中忙碌之际,从这洞里钻出去便?是那些姨娘的院子,若是被人瞧见,指不定会被沈书戎怀疑,再关去别的地方就不好了。 李鹤珣还不知?明日上京会发生何?事,她总要想法子出去告诉他的。 比起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沈观衣还是喜欢如今这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才致使他变成?了那副模样,但若是可以转圜,她总归是要试试的。 回?到?屋舍后,沈观衣甚是悠闲的坐在?廊间的躺椅上,静静听着?屋檐落下的水掉进窄小的水坑中,发出沉闷的声音。 不远处,沈观月似是没有察觉到?沈书戎的意思,在?月亮门前与看守的下人说着?什么。 她先是发了一通火,随后又甚至愤懑的回?头看了沈观衣一眼,从头上取下一根镶着?东珠的簪子递给下人,“你去将这里的事告诉我娘,这个就是你的。” 下人为难的道:“大?小姐,这个……” “你可要想清楚了,爹爹眼下只是让你看着?我,你若不答应,等?我出去了,打发一个下人,我应当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下人咬牙收下簪子后,只能认命的去替她传消息。 沈观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间比沈观月更加珍贵几分的簪子,思索了一瞬…… 算了,她有别的法子出去,无需用簪子贿赂下人。 正当她要放下手时,余光瞧见沈观月止住了步伐,目光警惕的看着?她。 沈观衣眉梢微挑,不明白她这是什么反应。 沈观月在?怕她? 她似乎是紧张极了,咬着?唇,一步步的往后退着?,直到?发现沈观衣并未准备做什么后才松了口气,随即一言不发的跑进了房内。 沈观月不来招惹她,她也算落得个清净。 眼下只等?月挂树梢,夜深人静之时,再找个机会出府。 今日的夜算不得寂静,狂风大?作,将窗棂吹的沙沙作响。 平日的这个时辰,沈观衣早已熟睡了过去,但今夜她得从沈家离开,所以不敢睡熟了,总是半梦半醒,难受的厉害。 眼瞧着?时辰不早了,沈观衣掀起眼皮,欲要从软榻上起身,却突然闻到?一丝烧焦的味道。 她猛地起身向外走去,却发觉有人从外面?将门锁上了。 她心中一急,回?头时却瞧见火舌卷起轻纱,以极快的速度漫延,黑烟四起,不消片刻便?能将她与整间屋子吞没。 茶壶中的水扑不灭熊熊燃起的大?火,可若让火势从屋内漫延出去,燃起院中的草木,她便?必死无疑。 难闻的焦味越过了墙,传到?了姨娘们住的屋子。 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她们披上外衫想出去瞧瞧,却在?院外遇到?了唐氏。 “这么晚了不睡觉都出来做什么?” 其中一人犹豫道:“夫人,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指着?屋舍的位置,“好像是那边传来的,不会是走水了吧!” “都吵什么,哪有什么味道,都回?去早点歇息,你们不睡,孩子还要睡呢。” 唐氏蹙着?眉,瞧上去与平时无异,姨娘们面?面?相觑,尽管心中生疑,但仍是一步三回?头的往屋内走去。 突然,唐氏惊疑道:“云姨娘呢?怎么没瞧见她。” “云姨娘听说二?小姐今夜在?林斋歇下了,便?去厨房亲手做了些糕点给二?小姐送去,说是想要感激她今日将韵儿送回?来。” 唐氏顿时回?头看向林斋的方向,面?色阴沉,咬牙切齿。 一直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沈观月小声道:“娘,云姨娘过去了,怎么办?她要是将沈观衣救出来了,咱们就完了,她肯定能猜到?火是咱们放的。” “怕什么!她睡的那么熟,连你离开都不知?晓,就算烧不死她,也能将她毁了,云姨娘一个妇人,就算救人,还能冲进火里不成?。” 唐氏心中也有些不安,似是在?安慰沈观月,但更多的却是告诉自己,“老爷不在?府上,看守的下人也被咱们处理了,便?是她侥幸活下来要算账,也不能随口咬人。” “平日她在?李家,天高皇帝远,咱们就是想收拾她也没法子,今日宫中出事,人心惶惶,便?是死一个她应当也不妨事,这是咱们最好的机会了。” “而且……” 唐氏想到?今日在?宫中瞧见的模样,李鹤珣对她那般低声下气,似乎只要李家屹立不倒,她这个少夫人,总有一日会成?为李家真正的女主子,假以时日,上京谁还能动得了她! 一个贱人的女儿,凭什么过的比所有人都好! 眼下是沈观衣自己送上门来的,怪不得她! 第66章 “别管我, 快救火啊!” 林斋外,散落在地上的糕点被匆忙的脚步踩进了泥里,再?瞧不出原样来。 云姨娘欲要进去却被婢女拦着, 只好着急的指使着下人们去灭火, 水桶来回不停的交替,难闻的味道越来越浓, 眼瞧着火势并未有消退的意思,若再?等下去,里面?的人恐是凶多?吉少。 突然?,紧闭的木门轻微的晃动了一下,在喧闹的院中那点声音并不足以让人察觉, 但一直盯着屋子的云姨娘瞧见了, 顿时一急, “你们快些, 快些啊……” “姨娘,您离远些,别伤着自个儿?了。”婢女担忧的在云姨娘跟前抓着她的手臂。 炙热的火光中,云姨娘哪里听得见婢女在说什?么, 她满眼都是即将被淹没的林斋,心?中不停的祈祷,希望沈观衣平安无事。 或许是太过焦急, 原本有序的下人们不知被谁拌了一脚,前头的人摔在了地上,后面?的人连着摔了下去, 装了满桶的水尽数浸入了地里。 就在一片乱糟糟的时候, 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姨娘!” 云姨娘个子不高, 身躯瘦小,瞧着娇气的人此时却抱着平日里被沈书戎当宝贝的寿山石朝着木门砸去。 “还等什?么啊,救人!” 下人们面?面?相觑,瞧着林中各处摆放的寿山石犹豫不决。 “几块石头罢了,难不成还比二小姐的命重要!便是老爷要怪罪,有什?么事我担着,快救人!” 下一瞬,下人们扔下水桶,一个个搬着寿山石朝着木门砸去。 幸而被火灼过的木头不似平日坚固,就在即将破门之时,从下人中走出一身材魁梧的小厮,他大喊道:“都让开?!” 本就摇摇欲坠的门在小厮扔过去的寿山石中猛地打开?。 火势凶险,木门打开?的一瞬,并未有人从里面?出来。 眼瞧着火舌席卷,云姨娘怔愣一瞬,眼眶蓦的红了,“二小姐……”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虽然?有些微弱,但却清晰的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下一瞬,房梁从中烧断,摇摇欲坠,就在它欲落未落之时,女子模糊的身影从里面?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在她离开?屋子的瞬间,房梁断裂,落在门边,阻断了进入屋内的路。 沈观衣浑身脏兮兮的,咳嗽不停,手上细微的伤口与黑烟交织,狼狈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云姨娘连忙上去将人扶住,“二小姐,你怎么样了?” 喉咙艰涩的发不出半点声?音,沈观衣只能靠在云姨娘肩上,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臂。 “没事了,没事了……” 在云姨娘的轻声?安抚下,沈观衣一直紧绷的线终于松开?,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边已经?亮起了微弱的光。 云姨娘坐在桌边,一只手撑着额角,困倦的脑袋不停的垂下又抬起,直至床榻上传来些微的动静,云姨娘才猛地睁眼看去。 “二小姐,你醒了!” 裹着白纱的手撑着床榻起身,沈观衣接过云姨娘递来的水猛地灌下几口,这才抬眸看向她。 先前在林斋内,她想尽了法子破门砸窗,屋内能用的东西几乎都用了个遍,若不是云姨娘,林斋便是她今日的葬身之地。 在最绝望之际,她有些后悔,后悔她分明握有将沈家连根拔除的罪证,却没有在回来之时,让他们一家子全都去死! 恨意滔天之时,她几乎感觉不到灼热的火焰,也就在那时,她听见了云姨娘的声?音。 在这一家子豺狼虎豹中,沈观衣没想到竟还有一人愿意救她。 “二小姐,在你昏迷时我让大夫来瞧过了,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你的嗓子,或许要疼一些时日了。” 沈观衣看向眼前这个身子娇小却貌美温柔的妇人,压下翻涌复杂的心?绪,哑着嗓子道:“云姨娘。” 云姨娘连忙道:“大夫说了,让您这几日少说些话,嗓子会……” “谢谢。” 云姨娘突然?怔住,对上沈观衣认真的双眸时,轻柔的笑了一声?,眼中似有泪光闪过,“是我该谢二小姐,要不是您,我的韵儿?还不知会遭遇些什?么。” 她笑意浅浅,“您救了韵儿?,便是搭上我的命,我也会救您的。” 沈观衣垂下眸子没再?说话,这笔帐她定会和沈家清算,而云姨娘,她和沈家这些人不一样,她不该因为他们赔上性命。 待李鹤珣这边事了,沈家便陪着太子一同?去黄泉路吧。 只是要扳倒沈家,她需要一个东西。 “云姨娘,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公鸡啼晓,洒扫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府内显得格外清晰。 不见日月的天幕下,云姨娘站在一处破败的院子外左右瞧了瞧,确定无人后,才对着躲在树后做婢女打扮的女子招了招手。 女子梳着左右对称的双髻,穿着碧绿色的贴身衣裙,若不瞧那张清艳绝尘的脸蛋儿?,只会以为是云姨娘身边的小丫鬟。 “老爷不许府中的人进柳姨娘之前的院子,二小姐,我帮你盯着些,若有人来,我会出声?。” 沈观衣点点头,没有耽搁半刻的走了进去。 首辅宠妻手札 第64节 她自然?知晓沈书戎为何不让人进这座院子,连她回府都不让她在娘亲生前的地方住,不就是因为心?虚嘛。 从前他与景宁侯做的那些亏心?事,娘亲手中可都有计较,娘亲生前,沈书戎便怀疑她手中捏着一些还未毁去的证据,所以一直试探,一直试图找到。 前世她也是从李鹤珣那里知晓娘亲手里掌握着沈家与景宁侯的证据,当时她回府找了许久,才在娘亲生前住的院子将东西找到。 早已破败的院落中,唯有正中的榕树依旧枝繁叶茂,生生不息。 沈观衣寻着前世的记忆,从榕树底下挖出来一个木箱,箱子中装着两本已经?泛黄的账本与一个娘亲当初亲手编织却并未送出去的同?心?结。 她将东西藏进怀中,将树底的坑洞填平后回头望了一眼再?瞧不出半点当年模样的地方,悄然?离开?了院子。 拿到东西后,云姨娘将沈观衣送出了府,临走前,她看向云姨娘道:“你可曾想过离开?沈家?” 云姨娘愣了愣,随后温柔道:“二小姐为何如此问?” 沈观衣瞧了一眼已然?大亮的天色,因那场火,她耽搁了不少时间,也不知沈书戎那边布置的如何了,现下去告诉李鹤珣,还来不来得及。 “沈家算不得一个好归宿,沈书戎更称不上良人,若哪一日沈家出事,你可有想过离开??” 云姨娘突然?皱眉看了她一眼,随后认真思索了一瞬,摇了摇头。 是不知道,还是不会? 沈观衣忍着嗓子的刺痛,欲要问个明白,余光却突然?瞧见巷尾处驶来一辆马车,那样的规格,只会是沈书戎回来了。 罢了,不管云姨娘如何想,届时她都不会让她跟着那些人去死。 沈观衣从怀中拿出那根有些旧的同?心?结塞进云姨娘手中,认真的道:“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的。” 云姨娘错愕的看着手中的东西,再?抬头时,只能瞧见在天光的照映下,消失在拐角的纤细瘦弱的身影。 “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沈书戎从马车上下来,蹙着眉,瞧了一眼拐角处,随后脸色阴沉的看着云姨娘。 云姨娘回过神来,眼里漫着点点温柔,“听说老爷一整夜都不曾回府,妾担心?,睡不着,所以想来等一等。” 沈书戎脸色好上许多?,瞧了一眼云姨娘身上单薄的衣衫,责怪道:“天气凉了,出门记着多?穿些。” “妾知道了。”云姨娘眼底晕开?一丝笑意,走上前挽着沈书戎的手臂往府内走去。 “老爷怎的这时才回府?是出了什?么事吗?” “近日有些事,我方才得空,回来看一眼就走,林斋那边如何了,月儿?没事吧?” …… “这位爷,小的真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哎哟……” “什?么不是故意的,老子都吃到苍蝇了,你个老不死的,给我砸!” 喧闹的街道上,馄饨摊被几个寻常百姓打扮的男人砸了个干净,而那些人似乎还嫌不够,对摊主?拳打脚踢不说,还将欲要出头的人同?样揍的鼻青脸肿。 狭窄的街道上百姓拥堵,因有人报官,很快便有衙役前来,但这些人太过嚣张,不但不明白见官矮一截的道理,还不由分说的与这些衙役动起了手。 这般的事情,今日的上京似乎出现的尤其多?。 沈观衣几乎每走一段路程便会愈见诸如此般的事情,她知晓这些人或许就是赵永华口说所说的暗线,但那些衙役她不知晓会不会也有赵永华的手笔,所以不敢轻易去表明身份。 眼下算算时辰,李鹤珣应当已经?去了大理寺,以如今的情形等她回去李家再?赶去大理寺已然?来不及了。 沈观衣气的咬碎了一口银牙,转身钻进巷子中,朝着赵玦今日受刑的市口走去。 李鹤珣应当不知昨日赵永华与沈书戎商议的计谋,若他不惜毁掉清正之名也要将赵玦虐杀,定是因为赵永华的计谋得逞了,赵玦从上京逃了,才让他失了理智,将人抓回来后,用比凌迟还要狠厉的手段将人处死。 那时上京人人都对他的行径猜忌畏惧,一世清正不过一瞬便能毁去,尽管她以为李鹤珣此举并未做错什?么,可抵不住悠悠众口。 前今两世,李鹤珣都待她很好,既能改变,她愿意一试。 如今她这般着急,还差点死在沈家,断不能让他如前世那般成为众矢之的。 第67章 市口?刑场外百姓拥堵围观, 虽有兵卫约束,却依旧挡不住越来越多前来瞧热闹的人。 沈观衣从未观过刑,就连前世沈家灭门之际她?都不曾看过一眼, 如今瞧着这?等场面, 总是有些不适。 身旁的男人不停的往前挤着,身形高大魁梧, 身上总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似乎是宿醉后并未洗漱的腐臭,他仗着一股子蛮力,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可此?处实在太过拥挤, 他使了半天力气也只挪动了半分。 沈观衣对疼痛向来没有太大的反应, 如今却被他挤得?肩膀生疼。 心中火起, 她?顾不得?遮掩模样, 一双含怒的眸子猛地瞪向了男人,却在抬眼之时瞧见了远处在兵卫的保护下,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 彰显着大理寺少卿的官袍他穿着很是贴身,或是因他身量极高, 便是在人群之中,也能在抬头时一眼瞧见。 李鹤珣面无表情?的朝着刑场走?去,周遭喧嚣, 他却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而那些谈论着他的只言片语,几乎都落入了沈观衣的耳中。 “那位便是李大人了吧,果真是清执如玉, 不枉我一大早便来此?。” “据说李大人素来厌恶这?些逞凶极恶之人, 今日有他在,必能将这?等恶徒凌迟。” 李鹤珣的身影愈见远去, 沈观衣踮着脚下意识往前挪动,叫喊的声音还未传到前头便淹没在了嘈杂之中,气恼溢满了眸子,眼瞧着他便要从旁门走?入刑场,沈观衣急得?跺脚。 突然,他脚步一滞,沈观衣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见他只是低头与?旁人说了些什么,至始至终不曾朝人群中望来一眼。 直至他身影彻底消失之际,沈观衣不由得?升起一抹委屈。 他怎么能瞧不见她?!他们夫妻这?般久,他便不能生出一丝感应,来寻她?一寻吗? 贝齿咬了一下唇瓣,沈观衣虽然气恼,可瞪圆的眸子中却盛满了明艳,无双的容色绽放着令人挪不开眼的生机。 好在此?番无人注意她?,只一个劲的望着跪在刑场正中,一身囚衣,披头散发?的男人。 无数的声音涌现,那些声音中不乏有对他的指责唾骂,难听?的话如雨后春笋一股脑的涌来,巨大的屈辱让赵玦咬碎了牙。 可眼下性命攸关,那些辱骂无法化为?利刃割开他的皮肉,但李鹤珣却可以。 散乱的长发?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赵玦回头看向稳坐高台的男人,那双眼如往常一般平静无波,而他越是从容,赵玦便越是慌乱。 底下众多的百姓中,会不会有他父亲安排的人? 父亲会不会救他…… 他要不要再等等? 李鹤珣看出了他的犹豫,嘴角嘲弄的轻扬,修长的指节慢条斯理的从桌上的令箭上划过。 赵玦瞳仁紧缩,巨大的恐惧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理智,心中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万不能让李鹤珣将那令箭扔出来! 不就是当年?的事吗,他都快没命了,还管什么太子! 眼下他只能赌李家、李鹤意在李鹤珣的心中,比他清正不阿的名声重要,赌他会如约将自己救下! 谩骂不绝于?耳,无外乎逆子猖狂,罪大恶极之说,赵玦动了动身子,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万里长空,纤凝不染,刑场周遭密密麻麻的百姓如同?古树下聚集的蚂蚁,数之不清,他们瞧不见刑犯长发?下面是怎样的一张脸,只能听?见他干哑却用尽了全力嘶吼出来的声音,“四年?前,漳州尸山血海,三千百姓无辜葬身,比起罪大恶极,我怎比得?上那人!” 提起漳州,便是上京的农妇都能在瞬间想起四年?前那件令人痛恨至极之事。 而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正是如今最清正严明之人的弟弟。 “他在胡说些什么!”刑部侍郎变了脸色,心惊胆战得?瞧了一眼李鹤珣,连忙起身要去将人拿下,身子半起时,从身旁伸来一只手,指尖似有若无的按在他的手臂上。 刑部侍郎震惊转头,对上李鹤珣幽深如晦的眸子,他心中打鼓,悄然坐下,不明白这?到底是闹得?哪一出。 与?他同?样震惊的,还有周遭围观的百姓,众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便传出了诸多有关当年?的大小事。 听?着那些人将方才辱骂他的话原封不动的用在了李鹤意身上,赵玦心中总算好受了些。 他从未想过掩埋这?么多年?的真相,会以这?样的方式,从他的口?中公之于?众。 望着下方那些愚民的嘴脸,赵玦大声道:“那人简直枉坐高位,更不配入主东宫,若皇位当真交到这?样的人手中,日后的上京便是下一个漳州!”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静默了一瞬,紧接着便涌现出比方才还要动荡不安的喧闹声,刑部侍郎再也坐不住,猛地起身怒喝道:“赵玦,你休要在这?诋毁太子声誉,来人……” “让他继续。” 冷冷清清的声音如风一般轻,却在瞬间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刑部侍郎蹙眉看向李鹤珣,“李大人,此?人能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本就心术不正,这?样的人说的话,怎能相信!依我之见,应当立刻将此?人凌迟!” 李鹤珣瞧了一眼天?色,“时辰还未到,大人急什么?” 他缓缓侧头看向刑部侍郎,“诋毁与?否,大人说了不算,本官说了,也不算。” 李鹤珣不再看他,如同?看客一般,问道:“本官记着四年?前,你以太子伴读之名与?他们一同?下了漳州,依你之意漳州一事,另有隐情?。” “是。” 赵玦沉默了一瞬,似是在回忆,“四年?前,太子出京游历,我与?李鹤意以太子伴读的身份陪伴身侧去了漳州……” 那时,他不过十六岁,而李鹤意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还未满十五。 可李鹤意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对诸多事已然有自己的见解。 太子伴读,家世才学必然要胜过许多人才有资格伴在太子身侧,而才学,指的不单单是学识,还有自身的本事。 李鹤意虽是嫡次子,可那时他身上的光采几乎压过了李鹤珣。 而这?样一个天?之骄子,性子却单纯至极,不但沿途接济流民,还被骗去了自己所有的银子。 赵玦与?太子都骂他蠢,而他却总是一本正经的道:“行骗固然不对,可人性本善,若他们自小如你我一般锦衣玉食,也不会做出这?般的事来。” 赵玦轻嗤,“愚不可及,那些人怎能与?你我相比。” 李鹤意从不爱与?人争论,见他如此?说,只抿唇腼腆的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他模样与?李鹤珣有七分相似,若是二人站在一处不说话,不熟的人或许还以为?是双生子。 只是二人的性子大为?不同?,与?之相熟的人,轻易便能分辨出来。 赵玦对性子冷漠的李鹤珣本能的有一股畏惧,而对李鹤意更多的,却是不屑与?嫉妒。 仿若相悖的两?种情?绪被他深深埋在心里,而他发?现的那一日,便是他们抵达漳州之时。 太子去漳州压根不是为?了游历,而是为?了啃下漳州知府这?块硬骨头。 便是太子伴读也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可从孟朝的行事来看,大树底下早已烂掉的根中,也有他一份。 皇帝昏庸却身体康健,孟朝想要顺利登基,需要自己的势力,而培养势力,则要花大把的银子。 首辅宠妻手札 第65节 漳州这?块肥肉,孟朝自然不会放过。 一开始,他想以姻亲之名将秦知府揽入麾下,可那秦小姐也是块不好啃的骨头,任由孟朝用尽手段,都不曾对他另眼相待。 漳州这?处地方之所以肥沃,与?秦知府那些年?的政绩息息相关,而秦小姐虽是女子,却医术卓绝,在漳州更是有名的小神医。 这?样的女子,自不会被权势迷了眼,但更重要的是,她?与?一名唤做魏莲的医者早已私定终身,所以任由孟朝如何放下身段讨好,都不曾得?到她?的青眼。 孟朝为?此?头疼不已,将他们二人招去院中,务必要替他想出一个法子来。 赵玦对此?不以为?然,“殿下,那女子如此?不识好歹,你又何必再与?她?多话,女子嘛,破了身子,她?便没得?选了。” 孟朝沉默许久,看向了李鹤意,“阿意觉着孤该如何做才能让秦小姐跟着孤?” “殿下真要让我说?”李鹤意歪着头,目光澄澈的看向他。 “你直言便是。” 李鹤意立马正经危坐,认真的道:“殿下方才问我秦小姐如何才能跟着您,跟之一字本就轻浮,便是我都能察觉到殿下对秦小姐并不上心,更何况被殿下纠缠的秦小姐了,婚姻乃是大事,望殿下珍之重之。” “你当殿下是你们李家,还要遵循李家的家规不成?”赵玦冷笑道:“以秦知府的身份,他家女儿?能跟着殿下已经是几时修来的福分了,她?这?般不识抬举,难道还要殿下许她?太子妃的位置不成?” 李鹤意抿着唇,犹豫道:“殿下,漳州能从贫瘠到一方富庶,秦知府之功劳不可谓不大,若殿下当真想要娶秦小姐,这?般的功臣之女,太子妃之位亦是坐得?的。” “你当……” “行了!” 赵玦话音未落便被孟朝打断,他沉着脸饮下杯中酒,挥了挥手让两?人下去。 赵玦知晓孟朝绝不会听?李鹤意所言,把太子妃之位给一个知府之女,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孟朝在他们走?后便独自一人召见了秦小姐,将其强占后,引来下人,逼迫她?屈服。 漳州秦家之所以是硬骨头,便是因为?他们从不为?强权低头,不受奸人胁迫,宁死?不屈。 秦小姐是秦知府与?亡妻唯一的女儿?,她?自尽而亡的消息几乎在瞬间传到了秦知府的耳中,生前受尽屈辱,死?后怎能相安。 下人口?中的那些闲言碎语,足以逼疯一个爱女如命的父亲。 第68章 客栈之中?, 秦知?府不畏太子身份,声声逼问,只?为替自家女儿讨个公道。 可孟朝本就因此事心烦, 秦知?府还不知?进退, 言语之间皆是控诉,于是一来?二去, 孟朝被激怒,那一声,“孤便是做了,你又能如何?”让秦知府满目苍然。 他大笑不止,声声泣血, 半生为燕国, 守了漳州那么多年, 最终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强权之下, 区区知府又能如何。 他治不了太子的罪,但总有人可以! 秦知?府看向?孟朝腰间挂着的匕首,趁他不注意时?,将其拔出。一路保护太子的暗卫顿时?纷涌而出, 孟朝眼?神一凝,还未出声,便见秦知?府嘴角裂开一抹笑意, 那把镶着红石的匕首被他毫不犹豫的捅进了自己的身躯。 在孟朝震惊的目光中?,他展开双手,任由自己的身躯从栏处落下, 砸在地上, 砸进百姓的眼?中?。 秦知?府死了,无论是凶器匕首, 还是在街上瞧见孟朝的百姓都能证明太子残杀臣子,那时?孟朝根基不稳,若此事传回上京,他太子之位摇摇欲坠,至少那些自持清流的世家不会归附于他。 为免夜长梦多,孟朝一不做二不休,派暗卫将今日入住客栈的人尽数斩杀,不但如此,还放了一把火,火势从客栈起,一直蔓延了整条街道,察觉走水的百姓纷纷从家中?逃出,可一旦走到街上,等待他们的便是暗卫的刀剑。 大火烧了一整夜,整条街道,无一人逃出生还。 如此做虽堵住了悠悠众口,却也将事情闹大到无法轻易收场的地步。 孟朝想?要将自己完全摘出来?,便需要一人来?承担这杀人焚街的罪名。 他最先想?到的,其实是赵玦,无论从性情还是身份来?看,他都是很好用的替罪羔羊。而赵玦为了活命,将孟朝杀人放火的真相告知?了李鹤意,凭借着他单纯的性子,定会因言语不当而得罪太子。 如赵玦所料,李鹤意的直言不讳让孟朝不得不将主意在到他的身上,若放过?李鹤意,待他回京,漳州的事定会一字不落的传入众人耳中?。 午时?的阳光正值浓烈,赵玦的话音落下之时?,周遭安静的几乎能听见偶尔掠过?的风声。 他正欲继续将太子如何对李鹤意屈打?成?招一事说出来?,却听见身后传来?沙哑的嗓音,“够了。” 李鹤珣置于桌上的五指蜷缩成?拳,阿意后来?遭遇了什么,在他去漳州调查之时?便都知?晓了。 他无意中?救下了正被追查的,秦小姐身边的婢女珍珠,自然也就从她口中?知?晓了李鹤意的下落。 他赶去山中?挖了许久,才从地里挖出一个半人高的大缸来?。 黄土沾满了外沿,他那时?心中?畏惧,怕打?开之后瞧见的当真是阿意的尸体。 最终推开缸盖之时?,难以忍受的臭味扑面而来?,熏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缸里的尸体腐烂的几乎瞧不清原来?的模样,手与脚齐根斩断,与人彘并无区别。 可那难闻的味道除了尸体以外,还有这大缸本身的味道。 那般干净淳厚的人,最终竟落得个死在潲水缸里的结果! 先前因冤屈已经被这些人私下谈论的够久了,若赵玦此番将阿意当初所受的折磨讲出来?,是能得到众人的同情,让孟朝的残忍阴狠彻底暴露于人前。 但,他不想?阿意的死再成?为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逝者当安息,他走时?的路太脏,而这些人只?需替他擦干脏污,还他于清白。 赵玦惴惴不安的看向?李鹤珣,眸底是掩饰不住的紧张与期待。 李鹤珣拿起桌案上的一叠纸张与印泥走向?赵玦,在他泛着光的眼?神中?,缓缓弯腰递给?他。 赵玦接过?李鹤珣手中?之物,低头瞧了一眼?顿时?怔住。 方才他所说之言被李鹤珣一一记录在册,眼?下只?等他签字画押。 “李大人,这里是刑场,不是你断案的地方!”刑部侍郎忍不住提醒。 “断案是为公正清白,是为除邪惩恶,既是公道,更是天道,普天之下皆为天,在此断案,有何不可?” 刑部侍郎哑口无言,脸色难看的转头看向?一直隐于人中?的薛大人。 皇后被处死的悄无声息,薛家甚至都来?不及筹谋,便已然失去了皇后,既如此,那作为始作俑者的赵玦,亦不能活! 赵玦按下了指印后,连忙道:“李大人,你先前答应我的……” “放心。”李鹤珣拿着证词,风轻云淡的回身,可还未踏上高台,便猛地察觉到一丝危险。 他下意识侧身,破空的箭矢擦过?他的官袍,狠狠的钉在了身后刑部侍郎的头顶上,凌厉的箭矢距离他的乌纱帽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刑部侍郎吓得浑身颤抖,甚至忘了喊捉拿刺客。 周遭突然涌上无数百姓,那些人穿着打?扮与寻常人无异,掩藏在人群之中?瞧不出分毫不妥,可当他们一同出现,穿过?兵卫来?至刑场时?李鹤珣才猛然发觉,赵永华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劫刑场! 那些人的身手不弱,有的甚至是武林中?人。 李鹤珣为了护着手中?的证词,与人动手之时?畏手畏脚,而那些人的目标显然也只?是拖住他,趁机将赵玦带走。 刑场突然生变,百姓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在众人拥挤的情形下,沈观衣压根无法逆着人潮去到李鹤珣身边。 她为了不让自己摔倒被人踩踏至死,只?能顺应着人群,被他们推搡簇拥着,离刑场越来?越远。 好不容易松散下来?时?,她已然被挤成?了一副衣衫凌乱,蓬头垢面的模样了。 她头一次没有顾及自身的狼狈,满脑子想?的都是还是让赵玦逃了…… 她护着怀里的账本,拖着酸疼的身子,有一瞬被那些百姓闹的甚至想?要打?退堂鼓。 便是李鹤珣清誉不再又如何,大不了如前世那般,让那些人说去。 可转瞬想?到她从昨日到现在的种?种?,便是就这般认了,她又甚是不甘,若最终依然无法改变,那她这些伤不就白受了! 事到如今,便是不为李鹤珣,也得为她遭的难,寻一个结果! 沈观衣拖着疼痛的身子,咬牙一步步往回走着,恨不得将赵玦此人剥皮喂狗,大卸八块! 他便不能自己懂事点,去死吗? 为什么非要逃,反正最终也终会落到李鹤珣手上,他这一逃,还要连累她受苦受累! 沈观衣满眼?怨恨的走进巷中?,还未行至一半便听见一声,“快,抓住她!” 沈观衣猛地回头,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车夫身手矫健,在瞬间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扔上了马车,片刻的天旋地转后,沈观衣脑袋磕到沿上,发出咚的一声。 “少夫人,还真是巧啊,我正想?着该如何出城门,便遇见了你。” 沈观衣刚撑起身子,两指便掐住了她脖颈上的命脉,“别乱动,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饶你一命。” 便是不回头,沈观衣也知?晓这人是赵玦无疑。 她不知?该庆幸还是不幸,刚说让他去死,他便自己撞了上来?! 在感受到脖颈间的力?道后,沈观衣顿时?垂下眼?,颤着声音道:“别杀我……” “帮我出京,我就放过?你。” “好……好,只?要你别杀我,我都听你的。”她似乎害怕的快要哭出来?了。 赵玦眼?底划过?一丝冷嘲,谅她也不敢不应,“我警告你别想?耍什么花样,否则——” 下一瞬,赵玦嘴角的笑容猛地凝滞,他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沈观衣。 刑场被劫,兹事体大,几乎在赵玦被那些人带走的瞬间,李鹤珣便下令封锁了城门,势必要将人困在京中?。 不但如此,他还亲自派人去了城门驻守,而他自己,则去往了离京最近的东天门。 出入京城的百姓被兵卫一一仔细搜查,李鹤珣脸色阴沉的可怕。 归言知?晓能将赵玦与太子绳之以法于公子而言有多重要,但他们低估了赵玦在赵永华心中?的地位,才导致意外出现。 “公子,您放心,他跑不掉的。” 李鹤珣目光沉沉的望着归言,“赵永华呢?” “属下方才打?听到赵永华如今并不在上京。” 李鹤珣掩去眼?底浓烈的杀意,看向?从远处疾驰而来?的马车。 兵卫立马上前将马车拦下,“今日戒严,出城者需要例行搜查。” 话音落下,马车内却迟迟没有传来?动静,李鹤珣眼?底划过?一道暗光,悄然上前,却对上了车夫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眸。 他顿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看向?马车,“来?人……” “李鹤珣。” 略显沙哑的声音让李鹤珣顿时?止住了话头,尽管比平日里那道婉转娇媚的声音暗哑些,但李鹤珣仍旧听出来?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首辅宠妻手札 第66节 她为何会…… 李鹤珣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难看至极,对赵玦的杀意如有实质,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 车夫面无表情的问道:“我家主子可以走了吗?” 李鹤珣面上笼罩着一层寒霜,他目光如炬,盯着车夫的眼?神宛如锋利的刀子。 突然,一道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飘然而至,似乎是从马车中?溢出来?的。 想?起沈观衣方才那道暗哑虚弱的嗓音,李鹤珣脸色蓦然一白。 娓娓…… “放他们走!” “公子……”归言着急出声,却在见到李鹤珣苍白的脸色后住了嘴。 车夫眼?底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可就在他正欲扬鞭离开之时?,变故突生,从远处而来?的冷箭正中?他心口! 车夫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倒了下去。 李鹤珣顿时?瞳仁紧缩,害怕马车里面的赵玦对沈观衣不利。 薛大人骑着马朝着城门而来?,跟在他身边的人,便是方才放箭杀人之人,“赵玦,老夫看你往哪儿逃!” 李鹤珣额头青筋直跳,恨不能将这鲁莽出手的薛大人一同问罪! 若娓娓因他有个三长两短…… 李鹤珣狠狠的阖上眼?,再睁眼?时?面色已然镇定下来?,可出声之时?略微颤抖的嗓音仍旧彰显着他心中?那一抹克制不住的惧意,“赵玦,我放你走,别伤她。” 下一瞬,里面突然传来?了沈观衣的声音:“李鹤珣,你上来?。” 她方才不敢露面是顾及外面还有一个车夫,那人身手不错,若她敢露出半点不妥,恐怕李鹤珣救她,不如车夫杀她来?的快。 眼?下那人已死,沈观衣便不用再顾忌别的。 她低头瞧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罢了,这事让李鹤珣头疼去,她好累,不想?再谋划成?算了。 第69章 幕帘掀开, 一缕光线照进昏暗的马车,刺眼的光点从眼前一晃而过,待沈观衣看清之时, 李鹤珣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已然映入眼帘。 他在察觉到马车中?的情形后, 抿着唇默不作声的将沈观衣自上到下的打量,目光从她衣襟上的血渍移到包扎过的双手, 这一身落魄的宛如遭人欺凌过,那些担忧在瞬间化为不可言明的怒火,脱口而出,: “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你真是?长本事了。” 蕴含着滔天怒意的声音让沈观衣蓦然抬眸看向他, 他此时不应当一心扑在赵玦的身上吗?突然凶她做什?么! “我……” 嘴里刚吐出一个字, 李鹤珣便已然低头看向了早已死透了的赵玦, 而他的脖颈上正插着一根簪子, 自喉口贯穿,瞧得出来下手之人用了极大的力气,一击毙命。 李鹤珣将簪子拔出,拿出绢帕仔仔细细的将簪子上的血渍擦干净, 随后揣进袖中?。 赵玦的尸身被他派人从马车中?抬了出去,白布盖尸,只能隐隐瞧出是?男人的身形。 薛大人眯着眼, 欲要上前查看,却被李鹤珣抬手制止,“大人, 此乃要犯, 需带回大理寺审理。” 在薛大人阴沉的脸色中?,李鹤珣的人将尸体带走了。 重犯抓住, 禁令解除,薛大人自是?跟着那尸身一同去了大理寺。 眼下马车中?只剩下二人时,沉默的出奇。 沈观衣见李鹤珣嘴唇紧抿,脸色难看,以为他在恼她杀了人,顿觉委屈,“你在怪我。” “我若是?不杀了他,想要活命便只能帮他出城,让他从你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你甘心吗?” 李鹤珣几乎是?立刻回道:“若你一击未中?,你可知自己的下场!” 沈观衣不在意道:“大不了就?是?一死,可让我眼睁睁的放他出城,想都别想!” 李鹤珣瞳仁微颤,心口瑟缩的厉害,尽管隐有猜测,但他仍想问个分明,“你想杀他,为何??” “你不是?一直想要他死吗?” 沈观衣对赵玦倒并无仇怨,但李鹤珣怎么着也是?与她相?伴两世?之人,前世?他都能替她除了沈家,如今她替他杀个赵玦罢了,算不得什?么。 李鹤珣心尖轻颤,与沈观衣对视半晌,突然哑着声音道:“日后,莫要再?冲动行事了。” 如同指责的话,令她心中?不悦,若有似无的委屈化作恼怒染上杏眸,她本能的便要呛回去,却骤然听?见李鹤珣道: “我会害怕。” 她嗓子突然一疼,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怔怔的看着李鹤珣。 他看向她,“偌大的上京城,权贵世?家大小无数,而李家无人能出其右,可就?算如此,也依然护不住阿意。” “我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若哪一日我也护不住你,该怎么办?” 他眼底有一瞬间的茫然与痛楚,很快,快的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沈观衣很想说她能护住自己,可想想前世?在大街上被学子一刀捅死的场面,又觉还是?不要逞强的好。 “若我当真哪一日死了,那也定会拉个垫背的,让害我之人一世?不得安宁,你放心,我不会怪你没护住我的。” 下一瞬,沈观衣忽然被他揽入怀中?,额头撞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耳边是?他近乎呢喃的低语,“不会有那一天的。” 他不会让他的娓娓如阿意那般离开他。 沈观衣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忽然想起若是?从前李鹤珣敢在她跟前露出一瞬的脆弱,她定会怂恿他,让他去夺权,成为她最大的依靠,清高雅正哪有权势来的令人痴迷。 但如今,她喜欢这样清风朗月,会生气会脆弱,有人气儿的李鹤珣。 半晌后,抱着她的人渐渐恢复平静,垂头看她,沉声道:“今日之事足以说明赵永华对赵玦的在意,此事掩藏不住,若他知晓人是?你杀的,定会想尽法子报复。” “那他也得活到那一日才行。” 沈观衣眼底划过一丝得意,从怀中?拿出她从地下挖出来的账本,“这里面记载了沈书戎以及赵永华、景宁侯过去的贪污银两,只要拿去稍加核对便能瞧出不妥,他们?几人,经不起查。” 李鹤珣下意识看向她手上的伤:“是?为了这个东西,你才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才不是?。”沈观衣将在沈家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李鹤珣,随着她的讲述,李鹤珣眸色愈见加深。 二人回府后,李鹤珣便拿着账本去了书房,沈观衣回了广明院,刚一进去便被探春与阿莺围着询问,不是?叫唐大夫来替她重新瞧瞧伤口,便是?埋怨她将自己置于?险境。 沈观衣嫌她们?吵,吵的她有些头晕,胃中?翻滚,三两下便将人赶了出去。 同一时辰,赵永华迟迟等不到赵玦,派人去打听?后得到了赵玦身死的消息,顿时脸色惨白,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他双眼通红,不惜一切代?价命人去查。 赵玦的尸身被带回大理寺一事不难查到,甚至他脖颈上乃是?尖锐之物刺穿致死的消息也同样传回了赵永华这处。 整整三日他都不曾合眼,直到下面的人将杀害赵玦之人的名字呈于?桌案上,他才双眼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沈观衣!” 同样的消息也传入了沈书戎的耳中?,偌大的屋内,四处散落着破碎的瓷片,沈书戎怒不可遏,气的浑身发颤,“逆女?,当初就?该在襁褓之中?掐死她!免得她如今处处和?我作对!” “她杀了赵玦,赵永华必会将此事算到咱们?沈家头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养出这么个不孝女?来,不替家中?打算便罢了,还替家中?招来灾祸,她是?要我的命啊!” “老爷,您消消气。”唐氏心中?了开了花,可面上却仍旧担忧道:“既是?二姐儿自己惹出来的祸事,赵大人那边应当不会迁怒于?您。” “你知道什?么!赵永华有多?在意他这个儿子,我之前就?见识到了,他不会放过沈观衣,以我对他的了解,沈家也休想独善其身。” 沈书戎咬牙切齿道:“曾经是?他一手将我提拔到如今的位置,这么些年,他在暗中?的势力远不如表面上那般简单,我若与他对上,讨不得好。” 唐氏惊惧道:“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沈书戎眼底杀意凛然,“如今只盼着我递去的投名状能让他消气,放沈家一马。” “老爷的意思是?……” “你想个由头将沈观衣约出来,然后……”沈书戎看向唐氏的那一眼,令她眼皮一跳,可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沈观衣,如今连老爷都想要你的命,你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正当唐氏暗自得意之时,下人突然慌张的敲门道:“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 沈书戎与唐氏刚从屋内出去,便被锦衣卫团团围住,唐氏面露惊慌,沈书戎看向从中?走出来的指挥使,冷声道:“指挥使这是?何?意?” “不知沈大人可还记着四年前漳州一事?” 这几日京中?的风言风语他自是?听?说了,太子本就?因?皇后一事禁足容后发落,如今还卷进漳州一事,众多?百姓上书请命,太子难保,可这与他们?闯入沈家有何?干系? “那大人想必也听?说了太子去漳州是?因?结党营私,巧的是?,不过两日,与太子勾结之人便浮出水面。人证物证,现?已经都在陛下手中?,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在沈书戎脸上血色尽褪之时,指挥使挥了挥手,“将人带走,剩下的人守在这里将其他人看住了,等候陛下发落。” 对这一变故,唐氏慌张不已,“老爷,这是?……” 她话音未尽,沈书戎便被人带走了,唐氏看着守在沈家的锦衣卫,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生这般变故。 与沈家同样遭遇的还有赵家与景宁侯。 赵永华逃了,景宁侯与沈书戎同样抓入牢中?,等候审问。 上京波谲云诡,如同变了半边天,出事的不是?什?么不打眼的小人物,而是?占据半个朝堂的尚书与太子!稍有不慎,便会引来腥风血雨。 书房中?,李诵年来回走动,静不下心来,“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你是?嫌百姓们?过的太过安稳,想要给他们?放放血是?与不是?!” “不是?。” 李诵年气的将手中?折子扔向李鹤珣,“你要除掉赵玦与太子都知晓筹谋,赵永华与沈书戎,还有景宁侯,你一声不吭的便送上贪污罪证,一下扳倒三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鹤珣不急不徐道:“证据确凿,抓他们?有何?不可?” “狗急了就?会跳墙,赵永华逃了,以你的心智,你会不知后果?!”李诵年满目怒火,在对上李鹤珣云淡风轻的眸子后,终归是?露出了几分失望。 “你明明可以徐徐图之,却偏要这般大刀阔斧,是?为了沈氏吧。” 李鹤珣沉默。 “她杀了赵玦,你怕赵永华报复她,怕当年之事重演,怕护不住她,所以才先发制人。” 李诵年疲惫的道:“你为了一个沈氏,将燕国置于?内忧之地,你以为如此这般,便能护住她了?” “你可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李鹤珣垂眸道:“父亲担忧之事,不会出现?。” 首辅宠妻手札 第67节 “你倒是?自信。”李诵年冷嘲道:“沈氏可知如今上京之危机,皆是?因?她之故,若赵永华当真狗急跳墙,日后她可有脸出府,问心无愧?” 她自是?可以问心无愧,这桩桩件件,便是?日后要人来背,那也是?他的责。 “将她送去庄子上住几日吧。” 李鹤珣猛地看向李诵年。 “等你何?时脑中?清明些了,再?将她接回来。”李诵年沉声道:“暗中?将人送走,也算是?在护她周全?,免得赵永华将人盯上,你又自乱阵脚。” 李鹤珣见李诵年神情严明,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正欲沉声替沈观衣说话之时,门外忽然传来阿莺的声音,“老爷,公子,奴婢有事禀报。” 李鹤珣将门打开,见阿莺满脸激动,并不像出了事的样子,顿时皱眉道:“出了何?事?” “方才唐大夫来替少夫人换药,顺道替少夫人把?了脉,少夫人,少夫人她……” 李诵年踱步行至李鹤珣身后,斥责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莺眼底满是?高兴的光,“少夫人,少夫人她有身孕了。” 李鹤珣蓦然怔住,就?连李诵年都沉默了许久,方才迟疑道:“你说的少夫人,是?……沈氏?” 第70章 许是消息太过突然, 便是阿莺再次肯定的点点头,李诵年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要当祖父了? 空旷寂静的院落中似乎响起了小孩儿咯咯的笑声,蹒跚着步伐的大胖小子正伸着手跌跌撞撞的向他跑来, 软糯的唤着祖父。 李诵年嘴角上扬了一瞬, 又在须臾间落下,想起因沈观衣而闹出的这诸多事情, 那?即将要当祖父的喜悦如一盆冷水浇下,让他再升不起半点高兴的情绪。 “父亲。” 李鹤珣唤了他一声,虽未言明何?事,但李诵年知晓眼?下沈观衣有了身?孕,他不可能同意将人送去庄子上避一避。 李诵年心中轻叹, 只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李鹤珣离开后?, 李诵年回了崇心院, 将此事告诉了岳安怡。 与他不同的是, 岳安怡虽也高兴,可那?高兴中却夹杂着几分道不明的意味。 落地的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李诵年看着岳安怡淡然的吩咐下人,蹙眉道:“我知晓你?不喜欢沈氏, 但人是澜之娶回来的,如今又有身?孕,你?万不能糊涂。” 岳安怡顿时?不悦道:“老爷说的哪里话, 那?是我的亲孙子,我怎会害他。” 见?她不似作假,李诵年顿时?安抚道:“是我狭隘了, 夫人莫怪。” 若是从前, 他定不会说出这等话来,但李鹤珣待沈氏太重, 而沈氏的性?子又正好是岳安怡最不喜的那?一种。 前些年因意儿之故,她生了场大病,虽面上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但她仍旧是怕了,怕李鹤珣受丁点委屈,怕他被人算计,在李鹤珣一事上,她总是想的多?,怕的紧。 岳安怡不知他心中所想,安静的为他宽衣,李诵年突然道:“寻个日子,将意儿的灵位带回来吧。” 搭在他肩上的指尖蓦然顿住,不过一瞬又柔柔的替他褪去外衫,“我前日才知晓,澜之这些年竟一直想着为意儿洗刷冤屈,那?孩子心底装着事儿也从不我们?说。” “他自小性?子便冷,我以为是他天生薄情,可到头来,他才是最重情意的那?个。” 岳安怡站在李诵年身?后?,所以李诵年没?有看见?她眼?底一瞬的担忧,“我倒是希望他能薄情一些……” 李诵年拍了拍她的手?,因意儿一事,岳安怡本?就哭伤了身?子,眼?下好不容易好些了,他不愿她再在李鹤珣的身?上操那?么多?心,“孩子都长大了,再如何?也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岳安怡依偎进李诵年的怀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过去,她道:“待沈氏生下孩子,我替澜之再相看两个好姑娘吧。” 李诵年顿时?想到李鹤珣做的那?些事,叹道:“他什?么性?子你?如今还不了解?他不会要的,莫替他白费心思?了。” “我寻得定是不比沈氏差的姑娘,他为什?么不要?那?沈氏有什?么好的,他就是年纪尚轻,在脂粉堆中滚的少了,才将鱼目当珍珠。” “你?不明白。”李诵年先前也以为他娶沈氏或许与太子有关,可他如今闹出来的动静,若不是当真喜欢,怎会如此。 听了李诵年的分析后?,岳安怡顿时?蹙眉道:“不行,我这两日便先替他看着,总不能让他当真栽在沈氏身?上,那?日后?沈氏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莫不是要伤心难过。” 若沈氏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不是伤心难过几字便能概过去的。 李诵年甚是怅然,李家世代克己复礼,清朗雅正,到了这一代,竟还出了个情种。 “他那?院子的事,你?还是少掺和的好,免得到头来他不但不受你?的好意,还觉着你?要做那?棒打鸳鸯的人,淡了母子情分。更何?况沈氏刚有身?孕,你?便要琢磨着添人,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岳安怡脸色变幻莫测,李诵年安抚道:“好了,这几日京中不太平,没?事莫要出门,就算你?有那?些心思?,也等安顺下来再说。” 崇心院熄灯之时?,广明院这头还灯火通明。 院子上上下下几乎都在为沈观衣奔走,屋内的所有摆置都被仔仔细细的擦过,就连熏香都撤掉了,因有身?孕之人口味或会变动,于是厨房送来了许多?吃食,想要知晓沈观衣如今喜欢什?么。 屋内的软榻上,女子慵懒的斜靠着,乌发从塌沿垂顺下来,薄衫堪堪被肩膀勾住,若不瞧她脸上的嫌弃之意,倒是有几分雍容华贵的味道。 探春跪坐在一旁为沈观衣剥着果子,汁水顺着拨开的皮流了出来,光是嗅一嗅,便觉着好酸。 而这样酸的东西,探春竟想让她吃下去。 是探春疯了还是她疯了? 沈观衣别开眼?,“拿走。” 探春头也不抬的道:“少夫人,奴婢问了许多?生养过的婆子,他们?都说有孕时?最爱吃这样的酸果,还说吃的越多?,生下的孩子才会越水灵。” 沈观衣被酸的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但仍旧神情恹恹,对之嗤之以鼻。 她想要个孩子没?错,但为了个还未出世的小家伙便要先遭些苦难,她不乐意。 沈观衣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似是要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皮看到内里。 李鹤珣进屋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面。 屋内烛火很亮,整间卧房内只有沈观衣与探春二人,而沈观衣正卧在软榻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缓慢的伸出手?戳了戳。而正在剥果子的探春瞧见?了,顿时?大惊失色的上前阻止,“少夫人,您小心些……” 沈观衣抬眸看她,不解道:“这样戳……会死吗?” 她先前也瞧过别人怀孩子,虽也万般小心,但也没?有如探春这般夸张的。 “奴婢只是怕小公子有什?么事,唐大夫不是说了,您身?子弱,平日的衣食住行都得小心些。” 沈观衣蹙眉,有些烦,“这么麻烦……我不想生了。” 话音刚落,便看见?了探春身?后?缓缓走来的李鹤珣,他目光从她的小腹上扫过,对上沈观衣那?张娇艳的脸,想起她方才的那?句话,心情跌倒了谷底。 “你?先下去。” 探春起身?施礼,“是。”随后?不放心的看了沈观衣一眼?,这才退下。 “听说沈家被围了?”瞧见?李鹤珣的一瞬,沈观衣便想问了。 自赵玦死后?,她满心满眼?都是沈家何?时?定罪,那?日的大火,她甚至都不想去查,反正是沈府中人,她要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李鹤珣净了手?,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净,这才走过来继续接替探春方才只剥了一半的果子,“嗯,放心,他们?跑不掉。” 沈观衣正因足够了解李鹤珣的手?段,才会将账本?一股脑的塞给他,不过她想要沈家遭报应不错,但有个人,她得救,“我明日想回沈家。” 但眼?下沈家被锦衣卫围了,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可这些人中应当不包括李鹤珣。 “不可。” 他想都未想的便拒绝了,随后?将一颗巴掌大的酸果递给她,黄澄澄的颜色,饱满多?汁。沈观衣的目光一下便被吸引,拧着眉,不动声色的往后?缩了缩,嘟囔着,“我不想吃。” 李鹤珣目光清明的看着她,眸中满是她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是不想吃,还是不想生?” 他在知晓沈观衣有孕的消息时?,脑中空白了许久,如何?回的广明院都有些记不清了。 直到瞧见?她如往常一般卧在这软榻上,方才回了神。 密密麻麻的喜悦还未消散,便被她那?句‘我不想生了’给蚕食个干净。 他恼自己总是被她的话而左右,分明知晓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似乎在沈观衣这儿愈加稀薄,但还是抑制不住因她而生出的喜怒哀乐。 沈观衣还没?从他突然问出的话中反应过来,便又听他道:“为什?么不想?” 他脑海中瞬间记起了一个人,“是因为我,还是……” 饱满的果子顿时?被指尖掐的汁水四?溢,顺着那?只用来执笔抚琴的手?流下。 沈观衣恍然想起自己方才玩笑般的话,顷刻间对上李鹤珣隐忍执着的眼?神,便知晓他当真了,顿时?黏黏腻腻的往他怀里扎去,“夫君……” 李鹤珣顿时?手?忙脚乱的将流了满手?汁水的手?挪开,而另一只手?则稳稳的将她护住,眉头紧蹙,下意识看向她的肚子。 “沈观衣!” 又生气了。 从前还总是说她脾性?不好,如今也不瞧瞧是谁总是着恼。 哪怕心中腹诽,但面上沈观衣仍旧笑意盈盈的从他怀中抬起脑袋,对上他恼怒的神情,慢悠悠的解释道:“我方才是说笑的。” “我没?有不想生,就是觉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有些麻烦。” 李鹤珣仍旧有些不信,但眼?底的恼意在逐渐褪去,半晌后?才动了动喉口,“那?是我们?的孩子,麻烦些也是应当的。” “可麻烦的是我,你?只需等着就是,自然觉着是应当的。”沈观衣撇着嘴,神情恹恹的从他怀里离开。 况且前世的李鹤珣对孩子并不热衷,她屡屡提起想要从旁家抱养一个过来都被他拒绝了,说是他们?不配唤她一声母亲。 想来,他或许是不喜欢孩子,才用那?样的话来堵她。 李鹤珣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在她从怀中退去之时?,将人揽了回来,“我陪你?一起麻烦。” “那?我明日想回一趟沈家。” 李鹤珣沉默的看着她趁势提出的要求,目光下意识看向她的小腹,“非去不可?” “果真是个小麻烦。”沈观衣立马恨铁不成钢的与他一样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李鹤珣不喜欢她这般说他们?的孩子,会令他觉着她不在意这个孩子是因为,不在意他。 第71章 沈观衣没想到李鹤珣那般轻易的便答应了, 还将归言给他,让他护着她去沈家。 这?肚子里的小东西还未出生便将李鹤珣拿捏的死死的,仿佛比她还要管用些, 沈观衣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生气。 首辅宠妻手札 第68节 因着要去沈家, 她起了个大早,出?门时, 归言正在府前的马车旁等着她。 几乎是沈观衣一出?现,归言便偷偷的看向她的小腹,眼中?的惊奇毫不掩饰,在沈观衣察觉到看来时,他佯装不动声色的别开眼, 可不过一会儿, 又悄悄的盯着看。 那里面可是未来的小公子和小小姐啊, 天知?道他知?晓这?个消息时有多?激动, 激动的仿佛是他的妻子有了身孕般,让公子恼了好一会儿。 眼瞧着沈观衣要上?马车,他连忙上?前弓腰抬手,小心翼翼的道:“少夫人, 慢着些。” 沈观衣低头看了他一眼,“你这?般紧张做什么,肚子里这?个说不定还不是你家公子的呢。” 归言身子猛地一僵, 不敢置信的抬头,却发现沈观衣已经钻进了马车。 但不是他家公子的? 什么意思…… 他双眸睁大,迟迟回不过神来, 直到探春用手肘戳了戳他, 他才含着怒意看向探春,“少夫人她, 她竟敢……” “想什么呢你。”探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少夫人那是刺你呢,你听不出?来?” “刺我?” 探春道:“先前宁世子对少夫人献殷勤的时候,你可没少在背后?说闲话,如今可不是刺你呢。” 探春懒得理会他,钻进了马车后?对沈观衣道:“少夫人,那就是个呆子,您别与他置气。” 沈观衣方才也?只是顺口一说,她还没小气到这?般地步,落下帷帐之前,她瞧了一眼归言颇为复杂的神色,勾起了唇,心情愉悦道:“走吧。” 到沈府之时周遭静谧安然的紧,沈观衣下了马车后?正要朝着正门走去,却被归言拦住,他施礼道:“少夫人,跟我来。” 沈观衣:? 片刻之后?,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巷与高高筑起的白墙,冷声道:“你让我从这?儿爬进去?” “自然不是!”少夫人还怀着身子呢,怎能?让她做这?般危险的事。 归言解释道:“少夫人,这?周遭的人我已经打?点过了,等会儿属下会施展轻功抱你进去,得罪了。” 沈观衣面无表情的看向他,归言被她看的莫名,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不知?发生了何事。 沈观衣之所以会告诉李鹤珣便?是知?晓有锦衣卫看守,她无官无权的进不去,但忘了,这?一世的李鹤珣不似前世那般大权在握,整个上?京她都能?如无人之境般想去哪儿去哪儿。 他既做不出?以势压人之事,自然得寻些旁的路子。 沈观衣沉着脸站到归言跟前,张开手等抱。 归言垂目道:“少夫人,得罪了。” 他强有力的手臂将柔软馨香的身躯揽入怀中?之时,掌心正好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柔软的触感让他顿时闹红了脸,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告诉自己他现在抱着的是块木头,可尽管如此,却依旧压不住紧绷僵硬的身子流露出?的异常。 稳稳落地之时,归言如烫了手般立马松开,沈观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便?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 看着少夫人离开的身影,掌心似乎还有些发烫,他心中?暗暗叫苦,分?明只是抱了一下,可他却有种背叛公子的感觉。 早知?晓,他便?让归行来了。 不过…… 世间女子都如少夫人一般香软吗? 归言回过神,连忙摇了摇头,势必要将方才那等想法从脑中?甩出?去。 这?头,沈观衣依照记忆找到了云姨娘的院子,还未进去,便?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她推开门,瞧见屋内药味弥漫,而云姨娘坐靠在床边,面色蜡黄略显苍白,俨然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二小姐,您怎的来了。外边儿不是……咳咳咳……”云姨娘惊愕之中?又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沈观衣蹙眉道:“怎么病的这?般厉害?我前两日走时,你不是还好好的?” 云姨娘平息过后?,轻笑道:“昨日染了些风寒,无碍的,过些天便?好了。” 沈观衣替她倒了杯茶,再次问道:“你可曾想过离开沈家?” 熟悉的话再次从她口中?说出?来,若是先前云姨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结合她探听到的消息,也?明白了大概,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问道:“是二小姐那日在柳姨娘院中?带走的东西吗?” 沈观衣看向她从怀里拿出?那个同心结,并?未隐瞒,“是。” 云姨娘突然笑了,“原来,当真是二小姐。” “这?两日,府中?都说老爷出?了大事,有人将老爷前些年贪污收买官员的罪证呈给了陛下,公之于众。妾想着二小姐那日怀中?似乎揣着什么东西,走前又问了妾那样一番话,便?觉着所谓的罪证是不是二小姐给的。” 沈观衣看着她,没有说话。 云姨娘平静的问道:“二小姐能?告诉妾为什么吗?是因为那日的大火,二小姐便?要沈家上?下所有人的命?” 她的性子本?就柔顺,便?是质问,听上?去也?不过只是比寻常的声音大了些。 归言站在院中?的树下,手中?捏着一片树叶默不作?声的转动着,可屋内的话却一字不落的传入了他的耳中?,他来此便?是为了护着少夫人,没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少夫人一根头发丝。 “是因为沈书?戎与唐氏本?就该死,沈家上?下亦没有什么好东西。”沈观衣冷硬的声音夹杂了一丝高高在上?的意味,仿佛前世那个掌握着诸多?人性命的摄政王妃。 “你既知?晓我那日能?准确无误的将账本?找出?来,便?应该知?道,我手上?一直握着沈家命脉,随时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那场火不是因,而是果。是他们将自己,将沈家推入这?般下场的果。” 云姨娘眼中?含了泪,“可二小姐相安无事,妾不是救下了二小姐吗?” “所以我今日才会来此。”沈观衣看向她,“不然你以为沈家还有什么值得我过来的。” 一瞬间,云姨娘似乎颓然了许多?,她低声道:“所以二小姐是因为柳姨娘,二小姐从未放下过怨恨,想要替柳姨娘报仇。” “我方才说过,我知?晓那账本?在哪儿,意味着我想要沈家何时灭,沈家便?何时灭。而先前我并?未动手,难道你觉着,这?样还不叫放过?”沈观衣当真觉着若不是她这?辈子心善一次,沈家早就不复存在了。 云姨娘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明知?她说的没错,可心下仍旧会止不住的怨恨。 “若当真是放过,你为何要沈家上?下所有人的命,老爷若当真有罪,那便?是满门抄斩的罪,一百多?条性命,其中?不乏有你的兄弟姊妹,他们从未对不起你过,你怎能?狠的下心……” “为何不能??”沈观衣不在意道,“沈府于我而言,去赵府并?未有什么差别,更何况,是沈书?戎有错在先,若他当年不是靠着歪门邪道走到今日这?个位置,我又如何能?动得了他?” “云姨娘,恶人伏诛是天经地义之事。” 云姨娘看着她,“那二小姐在别人眼中?,会不会也?是恶人?” 沈观衣勾唇道:“若旁人也?能?让我伏诛,是我技不如人,我认就是。” 云姨娘深深的闭上?眼,“二小姐,你走吧。” 说了这?么多?,沈观衣只是想让她明白,沈书?戎不值得。 “他是我的夫君,不管如何,我都不能?弃他而去,若二小姐当真想报救命之恩,便?救救韵儿吧,她还小,不必跟着我一同赴死。” “蠢货!”沈观衣想都没想便?骂出?了声,为了一个那样畜生不如的男子,竟要豁出?自己的性命陪他。 简直愚不可及! 沈观衣气的起身便?走,门外的阳光落入地面,折射出?斑驳的树影,云姨娘似有若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柳姨娘知?晓她当年宁愿被活活冻死在雪中?也?要救下的孩子,如今变成了一个这?般冷血无情的人,不知?会不会后?悔。” 凌乱的脚步赫然滞住,沈观衣像被长?剑贯穿心口一般,痛的身子一颤,回头冷冷的看向云姨娘。 她坐在那里清清浅浅的笑着,似乎随时都要融化一般。 “若韵儿知?晓,她本?有机会可以活的,却因为她愚昧的娘而丧命,不知?她会不会后?悔那日被我救下带回府中?,便?是被人拐走,活得不如意,好歹也?是活着的。” 云姨娘脸色顺变,眼底硕大的泪珠不停的从腮边滚落,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知?晓落泪。 沈观衣从府中?出?来时,脸色有些难看,归言怕她生气伤了身子,连忙安抚道:“少夫人,是她顽固不想活了,您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既然她想死,便?由她去,旁人不想活,关我什么事,我才不生气。” 说是这?般说,可沈观衣的脸色仍旧不太好看。 探春不停的给归言使眼色,想知?晓发生了什么,方才她等在外边许久,压根不知?晓里面如何了。 归言挠了挠脑袋,一时半刻也?有些说不清,只能?趋步跟在沈观衣身后?安慰着,只望她能?消消气。 就在沈观衣扶着归言登上?马车时,一人忽然从树后?疾步走来,归言顿时握住剑柄,警惕的看向那人。 “阿让,你怎会……”探春认出?了那人,顿时惊愕。 阿让对上?沈观衣望过来的神色,眼底诸多?情绪被他一一按下,只哑声道:“姑娘,世子他,想见您一面。” 第72章 景宁侯如今的处境与?沈家有所不同, 赵永华暗中勾结官员,致使朝廷下发的赈灾银两几乎都进了他?的腰包,而沈书戎与?他?一丘之貉, 二人之罪名, 全家抄斩都不为过。但景宁侯为人谨慎胆小,虽有与?二人勾结, 但他?的所作所为,远远抵不上那两人的罪名。 前世是?李鹤珣与?宁长?愠二人斗狠,宁长?愠棋差一招被李鹤珣算计,差点落得个与赵永华一样满门抄斩的下场。 后来不知他二人又做了些什么,李鹤珣不再步步紧逼, 按照燕国律例, 判为流放。 马车停在一家小茶馆前, 或是?为了不引人注意, 宁长?愠才挑了这么个地方。 沈观衣推开厢房的门走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站在窗棂前身形挺拔的男子,似乎每次见他?,都是?一身艳丽衣裳, 前世今生都如此?,好在梅色衬他?,若是?旁人也穿不出这般风情。 沈观衣自顾自的坐下替自己斟了一杯茶。 宁长?愠在她进来后始终不曾言语, 微微侧身看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汇聚在了眼底,不知是?不是?长?开了些?, 模样比之先前更加好看了几分, 美的有些?不太真实。 归言停好马车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好似旁人无法插足的画面。 男子模样昳丽, 举手投足贵气逼人,却塌腰弯唇,将放在桌上的点心一一归置摆放在女子手边,仔细瞧去,是?按照口味的甜淡进行摆放。 二人虽都未言语,却融洽的仿佛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夜,熟稔随和的气息,像是?日光升起时的风,宁静的不忍打扰。 “少夫人。” 但为了公子,归言偏要做那个扰了春风的人! 宁长?愠上扬的嘴角顿时抿直,抬头看了归言一眼,坐在了沈观衣对?面。 归言将沈观衣正要喂进嘴里的糕点截了过来,在她莫名的眼神?中,字正腔圆的道:“少夫人,你如今有身孕,外边的东西还是?少用些?为好。” 沈观衣对?上归言一本正经的神?色,哪里还能?听不出来他?说给谁听的。 这不,话音刚落下她便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从右边看了过来,“你有身孕了。” 归言正要回应,却被沈观衣的眼神?制止,示意他?先出去后,沈观衣才回头看向宁长?愠,不过却并未回应他?的话,“宁世子想见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宁长?愠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沈观衣的疏离让他?心中阵阵发?紧,唇畔溢出的笑有些?苦,“近日之事你应当都知晓了,我爹被带去宫中问?话至今未归,想来应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娓娓。” “你高兴吗?” 首辅宠妻手札 第69节 他?忽然抬头看向她,那双狭长?的桃花眼里,往日里的风流恣意似乎被谁偷走了,如今幽深沉寂的如同一滩死?水。 他?问?她高兴吗? 沈观衣看着他?许久,想起从前种种,如前世一般的结局,扪心自问?,谈不上高兴与?否。 “之前你还在庄子上时我曾觉着,你那般喜欢我,日后定也会一直喜欢我。” 他?缓缓起身行至她身后,“我甚至想着就你那样的性子,除了我还有谁能?招架得住。” “只是?我没想到,那些?我以为的喜欢,是?假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若有似无的抚过女子头上的步摇,宁长?愠低声道:“从前我还心疼过你,被困在庄子上那么多年,如今我才发?现,被困在庄子上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冰凉的手指从发?间滑落至耳畔,如同粘腻阴湿的虫子爬过,“前些?时日,我爹酒后说了些?许多年前的事情,说他?在年轻时喜欢过一个女子,那人弹的一手好琴,是?上京有名的曲娘,只是?可?惜,身份如鸿沟,他?终是?负了她。” “我爹以为那个曲娘已经死?了,但殊不知,她入了沈家,成为了姨娘不说,还生下了一个容色不输她的女儿。” 修长?的指尖勾起女子的下巴,宁长?愠问?她,“娓娓,你那般爱你的娘亲,可?曾想过替她报仇?” 他?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在今日见她前,便早已将往年的诸多事想明白?了。 比起从未喜欢过他?而言,只是?利用与?报复才是?将他?打入深渊的重?击。 他?爹让柳商为情所困,她便让他?爱而不得。 沈观衣没想到宁长?愠竟会这么早便得知当年之事,她并未在其?中做过什么推波助澜,若是?如此?,那前世的他?呢?是?不是?也早就知晓了。 他?若心中清楚她与?他?之间隔着娘亲,为何还要对?她穷追不舍? 沈观衣不解的抬头看向他?,在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讳莫如深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今日见她,莫不是?在知晓这些?事后心中大怒,所以想要与?她同归于尽? 沈观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从厢房走到外面需要绕过一张圆桌,她没有武力傍身,但宁长?愠却有拳脚功夫,从这里逃出去,定是?不可?行的。 沈观衣悲观的想到,倘若他?当真想要对?她不利,她逃不掉。 她的小心思没有逃过宁长?愠的双眼,瞳仁轻颤,宁长?愠突然笑着松开手,笑声似乎从他?的胸膛穿透而出,低沉可?怜,大笑不止,笑得眼泪都浸出了水光。 她在警惕他?。 “沈观衣,你有心吗?” “宁长?愠,你少——” 话音未落,他?猛地执住她的手腕,双眸发?狠,“便是?你汲汲营营,满心利用报复,可?那些?年的相伴都是?假的吗,你便是?一点都不曾放在心上。” “你怕我伤你?” “沈观衣,我怎会伤你!”发?狠的话携带着满腔凄然,那般好看的眼睛却朦胧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那你今日为何见我,还说这些?话,你想要我如何想!更何况,在我心中,我们早就两清了!景宁侯曾对?不起我娘,可?你也救过我,护了我六年,便是?我从前想过要报复你,但我不是?什么都没做便放过你了吗?”沈观衣恼怒的看着他?。 她分明早在先前就放过他?,与?他?说清楚了,如今景宁侯出事,他?来与?她算从前的帐,若不是?要做些?什么,她半点不信! 似是?怕他?当真被逼急了,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沈观衣压下恼意,劝诱道:“景宁侯一事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剥去侯爵贬为庶人是?不争的事实,但流放之地我可?以想法子暗做手脚。” 宁长?愠看了她许久,怎会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两人迅速回头看去。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青衣薄衫的男子,影子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归言规矩的站在他?身后,垂头不语。 李鹤珣目光冷凛的看向沈观衣被握住的手腕,“景宁侯如今生死?难断,宁世子还有闲心来此?地喝茶。” “不喝茶便能?救我父亲了?”宁长?愠嘲道。 “不能?,但却能?在仅剩的时辰里,让世子再见侯爷一面。” 李鹤珣长?身玉立,神?色淡淡,可?宁长?愠却听出了他?话中的别意,顿时紧张道:“你什么意思?我父亲出事了?” “说啊!” 李鹤珣沉默不语的看向他?的手,宁长?愠咬牙松开,才听见李鹤珣道:“侯爷无碍,只是?在大殿之上欲要以死?换得侯府上下的流放之罪,虽捡回来一条命,但如今依旧人事不省。” 在宁长?愠难看的神?色中,李鹤珣问?道:“宁世子,本官记得侯府之中只有你与?侯爷父子相守,那侯爷口中所说的阖府上下是??” 宁长?愠眼眶红的出奇,他?低头看了一眼沈观衣,却发?现自李鹤珣出现,她的目光再没给过旁人。方?才面对?他?的紧绷与?警惕也在眨眼间消散。 或许连她都不曾注意到,她无意之中透露出来的信任有多刺眼。 就,这般相信他?吗? 宁长?愠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做一回那小人,将她给予李鹤珣的信任全数击溃!反正在她心里,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吗? 可?低头瞧见那坐着才到他?腰上的姑娘,明艳肆意,再没有半分当年的狼狈落魄,那是?他?救下来,养出来的姑娘。 是?他?曾用心温养过的娇花,哪怕她一颗心冷的跟石头一样,他?也全然下不去手。 宁长?愠颓然的从怀中摸出一块上好的暖玉来,价值连城,世上仅有一枚的绝世珍宝,是?他?今日本就要送给她的。 他?怕日后再难相见,才将这枚他?搜罗多年才为她寻到的东西在今日送来。 快入冬了,暖玉会让她好受些?。 可?对?上沈观衣清浅的眸光时,宁长?愠将暖玉放入她手中,却道:“就当给孩子以后的满月礼。” 沈观衣将玉放在桌上,刚要回绝,宁长?愠却突然道:“娓娓,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但你若不喜欢,日后我便为你寻些?别的来。” 他?话中之意分明有些?胡搅蛮缠,但沈观衣知晓,他?没有日后了。 与?景宁侯流放之后,他?再不能?踏足上京一步,倘若她此?生不离京,那他?们日后便再无相见之日。 玲珑剔透的暖玉静静的躺在桌上,或是?因?无需担忧自身的性命,终于令她回想起往日种种。 这一世她想放过沈家,其?中也不免会有因?他?之故,可?沈家步步紧逼,甚至想要将她除之后快,她若还手,侯府必定逃不掉。 可?她还是?做了。 沈观衣将暖玉从桌上拿起,握入手中。 既今日或是?最后一面,她该与?他?心平气和的道上一别,“那便谢过宁世子,愿世子日后百事无忌,万事胜意。” 宁长?愠见她不再如先前那般将他?视为洪水猛兽,嘴角略扬,轻言道:“那也愿娓娓能?得偿所愿,平安喜乐。” 沈观衣对?着他?轻轻一笑,宛若春风化雪,“好。” 这一瞬,宁长?愠眼角有些?湿意,他?仰头一笑,没再看沈观衣,一步步朝着李鹤珣走去。 第73章 李鹤珣从始至终不曾言语, 静静的看着他二人如同生离死别一般的对望。 唯有离他最近的归言瞧得见他几乎快要将指骨捏碎的,藏在袖笼中半遮半掩的手。 宁长愠步步靠近,直至停在他跟前。 二人皆是身长玉立, 容色卓绝之人, 李鹤珣冷静的看着?他,听他道?:“李大人, 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鹤珣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坐在他身?后把玩着?暖玉的沈观衣。 沈观衣对上他看来的目光,眨了?眨眼?,模样无辜懵懂,大有装乖之意。 “好?。” 茶坊后院之中,宁长愠脚步滞住, 回身?看他, “李大人, 日后娓娓便要你多费心了?。” 李鹤珣缓缓道?:“宁世子有时间关心别人的妻子, 不若担心一下侯爷。” “我父亲那儿我自有打算,这些年我虽不学无术了?些,但他所犯下的罪该是何处置,我心里清楚。” 宁长愠继续道?:“我找李大人借一步说话?只是想提醒李大人, 娓娓虽有身?孕,但这并不表示她有多喜欢你。” 李鹤珣面不改色道?:“她待我如何,我心中清楚, 便不劳世子担心了?。” “是吗?”宁长愠轻笑道?:“我只是好?心,你倒不必对我这般疏离,今日我已经知晓我与娓娓再无可能, 便是痴缠, 以她的性子,至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况且, 我能留在上京的时日不多了?,所以想告诉李大人……” “关于她从前的……所有事。” 李鹤珣眸中闪过一道?暗光,宁长愠没有旁的心思,他只是觉着?,若这世上当真能有人捂热她的那颗心,恐怕也只有李鹤珣了?。 他瞧得出来,娓娓待他是不同?的,虽不知那喜欢有几?分,或许很浅,浅到她自己都不曾注意,但旁观者清,他比谁都了?解她,怎会发现不了?。 “她的事我自会问她,大可不必从世子的口中知道?。” 那样从容不迫,冷静自持,宁长愠原本生出的那一丁点?善意顿时断了?,“大人恐怕不知,娓娓性子强势,向来喜欢对她伏低做小的男子,越卑躬屈膝,越能讨她欢心。” 李鹤珣懒得再听他那些胡话?,“世子若无旁的事,本官便先走一步。” 在他转身?之后,宁长愠继续道?:“她冬日畏寒,脾性比平日更加易怒,你大可以不信我的话?,但若吃了?苦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李鹤珣脚步不停,俨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宁长愠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掩去?眼?底的落寞,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他方才的话?半真半假,既李鹤珣那般清高冷傲,那便让他在娓娓那儿多吃些苦头,便是最终也不能让娓娓上心,也是他自己没本事。 沈观衣随着?李鹤珣从茶坊出来时,天色尚早,她摸着?手中温热的暖玉,有些沉甸甸的,但却暖和的令人爱不释手,她一变把玩一边好?奇道?:“你怎的突然来了??” 李鹤珣的目光悄无声息的从沈观衣手中握着?的暖玉上扫过,“听归言说,你今日在沈府的事并不顺利。” 提起?沈府,沈观衣便想要那个为了?沈书戎去?送死的女人,十分头疼,“随她去?就?是,她既想陪人下黄泉,我如何拦得住。” 李鹤珣在沈观衣上马车之时,默不作声的替沈观衣将?暖玉接过来,“这两日京中事多,三府罪名已下,太子也被关入宗人府凶多吉少,大事频发,定会生乱,你若是无事,莫要出府。” 沈观衣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脑海中回荡的都是云姨娘将?她救出来之时,脸上的庆幸。 少时在沈府,云姨娘便是在她娘死的前几?日才被沈书戎接回来的,算起?来,她不是那些冷眼?旁观还?要踩上两脚的人。 沈观衣遇见的好?人不算多,云姨娘不想活,可云姨娘想要沈观韵活着?。 她抿着?唇,在李鹤珣的搀扶下钻入马车,因?沈观韵一事,眉宇间拧成一股烦闷燥郁的结。 待她思绪烦忧的进入马车后,幕帘放下,归言看向没有挪动一步的李鹤珣,“公子,可是有事要吩咐属下?” 拇指从暖玉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李鹤珣低头看了?两眼?,这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归言,“去?寻一个一模一样的来。” “啊?那这块呢?”归言连忙问道?。 李鹤珣瞧了?他一眼?,虽未言语,但归言却立马明白了?。 首辅宠妻手札 第70节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温润的白玉,一块价值连城的上好?暖玉,竟落得跟那张狐皮一样的下场。 可叹,可惜啊…… 今日的马车比之往日还?要平稳些,回府的路上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沈观衣畏寒,今日出府时天色尚晴,只穿了?一件玉白襦裙,并未带上披风,如今风有些大,她便是坐在马车上也觉着?身?子有些冷。 她挪动着?身?子靠在李鹤珣肩上,汲取他身?上的暖意,总觉着?有什么事好?像忘了?…… 突然,沈观衣惊呼道?:“玉呢?” 她左右瞧了?瞧,还?往自己的身?上摸去?,可始终不见玉的踪迹。 她的玉不见了?! 李鹤珣侧着?身?慢悠悠的打开他平日里装满游记的小屉,“那玉我瞧着?不太润,让归言拿去?加工一二?,届时再给你送回来。” “不太润?可我方才觉着?那玉坠感有质,入手滑腻,分明是精雕细琢过的。” 沈观衣说到此处,突然明白了?什么,“李鹤珣,你莫不是将?我的玉扔了?!” 先前那白狐皮一事,她可还?记着?呢! 这人小气的紧,方才他眼?睁睁瞧着?宁长愠送她东西,定是介意的紧。 “没有,说了?过两日给你送回来便会给你,一块玉罢了?,我不至于这般计较。” 话?落,李鹤珣转过身?来,手上正握着?两颗金黄色的果子,沈观衣原本还?欲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惊愕,“这是什么?” 若她没看错,与昨日李鹤珣给她剥的那个果子长得相同?,味道?……定也相差无几?。 “酸果。”他低头看她的反应,见她满脸抗拒,抿唇道?:“我问过府中的婆子,都说有孕时多吃些果子,生下的孩子会好?看些。” “所以你是为了?孩子日后能长得好?看些,才非要逼着?我吃这个东西的?”沈观衣目露不悦,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窜来窜去?。 李鹤珣默不作声的将?果子剥好?,并未将?她的恼怒放在心上,“不是逼,是请求。” 他将?果子递给她,“你若听话?,我便应你一件事。” “什么事都可以?” “自然。” 沈观衣想起?方才惹她心烦之事,眼?眸从果子上扫过,“要我吃也可以,你昨日说好?的日后陪我一起?麻烦,所以你得先吃才行。” 虽然将?沈观韵那桩事扔给李鹤珣能让她清闲些,但也要瞧瞧这果子到底能不能入口,若当真与闻着?的同?样酸,她宁愿自己去?筹算一番将?人救出来,也不愿吃这东西。 李鹤珣面不改色的将?果子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之后才缓缓吞下。 沈观衣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见他从始至终不曾有半分波动,这才放了?心。 她接过李鹤珣再次剥好?的果子,如他一般放入口中,贝齿咬破果肉之时,汁水在嘴里漫延,五官顿时拧巴到了?一处,沈观衣想都没想的便吐了?出来,可嘴里还?是酸涩的紧。 不多时,马车内传来带着?哭腔的沙哑声,惊扰了?街道?两旁的百姓,“李鹤珣,我跟你没完!” 从巷尾缓缓驶来的马车停在李府门前,在那块正楷行书的匾额下,女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大步流星的走入了?府中。 等在府外的归言莫名的看向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李鹤珣,“公子,少夫人这是怎的了??” 李鹤珣面色沉重,不语。 归言身?子向后倾斜,一眼?便瞧见了?马车内的一片狼藉,随后小心翼翼的看了?李鹤珣一眼?,“是……少夫人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 李鹤珣缓缓阖上眼?,正当归言松了?口气的时候,他突然道?:“是厌恶。” “罢了?,换个别的法子吧。” 归言实在不解,“公子,既然少夫人不喜欢,你为何还?非要……” 李鹤珣看了?他一眼?,“府中的婆子说,多吃些果子,日后孩子会生的好?看。” 但他没曾想,沈观衣会对酸涩之物厌恶至极,他方才尝了?一个,口感虽不算好?,但也能下咽。 “不是,公子,就?您与少夫人的模样,生下的孩子在容貌上定远胜于旁人,您何必……” 归言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更何况,您也不是这般在意容貌之人啊。 李鹤珣抬步往府内走去?,“我怕孩子若有哪点?不好?,会遭她嫌弃。” 啊? 归言一脸震惊,随后讪笑道?:“不会吧,那可是少夫人自个儿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为人母亲的,疼爱都来不及,怎会嫌弃。” 李鹤珣也知晓这个道?理,但自他昨日听见沈观衣那般玩笑话?后想了?许多。 旁的父母对待自己的孩子还?多有苛责,更何况沈观衣这般的性子。 他只是想尽少可能的免去?日后她对孩子的不满。 这是他与她的第一个孩子,他珍之重之,自然希望她亦能如此。 李鹤珣让归言先去?书房等他片刻,自个儿转身?回了?广明院中,刚踏入屋内,便瞧见沈观衣在阿莺与探春的服侍下漱口,双颊鼓鼓,一双美眸瞪着?他。 李鹤珣让二?人先出去?,随后踱步来到沈观衣跟前,在她张口怒斥之前,李鹤珣率先道?:“我帮你将?人救出来。” “还?怀着?孩子呢,别气坏了?身?子。” 沈观衣厌恶极了?这酸涩之味,眼?下胃里还?压着?恶心之意,像是她少时吃过的老鼠肉,那股味道?,令人作呕。 她眼?中因?胃里翻滚,泛着?泪光,咬牙切齿道?:“出去?!” 第74章 满院秋色, 黄叶入土,探春站在树下,双手拢在?袖中, 掐住手腕, 满心焦急。 不过片刻,木门打开, 李鹤珣面色不愉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探春顿时迎了上去,“姑爷,小姐她如何了?” 李鹤珣负手而立,看向她,沉默许久还?是问道:“她为何会对那果子有那般大的?反应?” “奴婢也不知……”探春忧心的?皱起眉头。 “那酸果虽难吃了些, 可也不会让少夫人?发这么大的?火, 平日里厨房做的?菜不合她心意, 她至多抱怨两句, 自个儿重新去找吃的?,从?未因吃食生过怒,怎会……” 说着说着,探春突然想起, “不对,少夫人?从?前也因吃食生过气的?,不过……” “不过什么。”李鹤珣蹙眉看她, “说。” 探春顿时吓了个激灵,颔首道:“不过那都是六年前在?庄子上的?事儿了。” “那时我?与小姐刚被打发到庄子上,婆子们都是沈夫人?的?人?, 让我?们住在?后院儿最破落的?房间不说, 还?对小姐动辄打骂,不给?吃的?, 偶尔能给?一顿残羹剩饭也是因小姐听话,不哭不闹。” 探春想起那时,如今还?有些毛骨悚然。 “有一次小姐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快不行了,奴婢求了那些婆子好久,她们也只打发给?小姐半个馒头,那馒头又硬又冷,像是从?冰天雪地里拿出来的?一样。” 那些画面似乎历历在?目,恍如昨日,探春哽咽着,“小姐心中有恨,她不想死,所?以每到夜里有老?鼠出没,都是小姐最高兴的?时候。” 李鹤珣瞳仁轻颤,就连呼吸都缓缓滞住。 “小姐从?前说,她以为那后院儿是她的?难,没曾想,却是她活下来的?运。” “她……”开口的?一瞬间,李鹤珣才发觉自己?嗓音沙哑至此。 探春继续道:“姑爷,那里的?老?鼠好大,好可怕,肉也很是酸涩……” 说到此处,探春突然睁大了眼睛,猛地看向李鹤珣。 李鹤珣也在?瞬间明白了原由?,他沉声道:“她不是沈家小姐吗,便是庶出,也不该沦落至此。” 他本以为沈观衣一个人?被赶去那庄子上已?然够可怜了,没曾想,她还?曾有过那般暗无天日的?日子。 李鹤珣等了许久都不见探春说话,她垂下眼帘,低声道:“姑爷,过去的?事小姐先前说过不愿再提,奴婢若是说了,小姐定会不高兴的?。” 李鹤珣低头看了她两眼,也不为难。 有些事,他若是想要知晓,有无数的?法?子,万不用为难一个婢女,更?何况这婢女还?是她身边的?人?。 李鹤珣转身离开,探春抿了抿唇,刚要进?屋,却听见李鹤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日后莫再唤错了。” 探春回头,对上的?却是树影斑驳中,李鹤珣离开的?身影。 归言已?在?书房等了许久,在?李鹤珣入内后,他将今日掌握的?风吹草动一一禀报。 赵永华的?踪迹出现在?百里之外的?沽城,他手下能人?义士奇多,想来那些贪污的?银两都被他花在?了招兵买马上。 从?前他站在?太子身后,还?大可以将此事推到为太子筹谋上。如今太子下马,他在?沽城有所?动静,难免不会令人?多想。 如今圣上虽昏庸,但燕国与他国签订的?和平契约依然生效,百姓安居乐业,并未对皇朝有何不满,不是乱世,便不需要枭雄,亦不会容忍反叛之人?。 赵永华不是个拎不清的?,否则不会在?朝堂叱咤多年。 天时地利人?和他一个不占,想要翻身,便只能与人?同谋,最好那人?能是皇子,更?能是日后的?天子。 李鹤珣揉了揉眉心,“继续派人?盯着。” “是。” “今日……你在?沈家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归言莫名的?看向李鹤珣,沈家的?风声? 他想了想,缓缓道:“那府中的?下人?说府里养的?狗跑出去了……” 李鹤珣:…… 他慢悠悠的?转头看向归言,“你何时也学会了开玩笑。” 归言清澈愚蠢的?眼神明晃晃的?在?告诉李鹤珣,他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李鹤珣抿了抿唇,“我?问?的?是沈观衣。” “哦哦,少夫人?啊,少夫人?她就与云姨娘说了会儿话,旁的?好像也没什么。”归言仔细想了想,将今日听到的?几乎都复述给?了李鹤珣。 听完后,李鹤珣迟迟不曾言语。 他不似归言那般大条,云姨娘口中所?言虽只有寥寥几句,可结合方才探春的?话,他似乎已?然能够拼凑出一个受尽苦难的?小观衣。 想起她对酸果的?厌恶,其中有他之责,然沈家更?是罄竹难书! 首辅宠妻手札 第71节 “你说,沈家的?人?,想活吗?” 归言虽不知公子为何会如此问?,但他想起今日云姨娘的?话,“大概有些人?想,有些人?不想吧。” “那便让想死的?人?与沈书戎共赴黄泉,想活的?人?留在?人?间……” 李鹤珣眼底泛起冷光,抬手阖上册子,“尝尝剑树刀山的?滋味。” 这头,探春端着厨房刚做好的?糕点?放在?沈观衣跟前,听着断断续续的?琴音,讨好道:“少夫人?,您看,奴婢给?您拿了什么好东西来。” 紧闭的?窗棂飘不进?一丝凉意,沈观衣轻轻按住琴弦,抬头看去。桌上放着她往日里喜欢的?桂花糕,甜腻的?滋味只是看一眼都能想起。 但如今的?她皱了皱眉,想到那等甜腻的?滋味有些恹恹,“探春,我?想吃醉糕了。” 带着果酒香的?醉糕。 平日里她也不怎么馋嘴,可是如今竟分外想念那个味道。 探春为难道:“少夫人?,您说的?可是黄记的?那家铺子?” “嗯,怎么了?”沈观衣低头轻拨了一下琴弦。 “前两日上京动乱,那家小铺子早就被人?砸了。” 沈观衣诧异道:“砸了?” “那该怎么办,我?想吃……”本来只是有些许的?馋意,如今一听吃不到了,那抹可有可无的?念头在?瞬间变为了坚定。 探春试探道:“那奴婢去问?问?厨房,看他们会不会做醉糕?” 在?沈观衣颔首后,探春便转身往外走去,琴音袅袅,在?她关上门后,将声音隔绝了一些。 想来小姐还?未消气呢,从?前她与宁世子之间有些不愉后,也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窗边抚琴。 哎,姑爷真是的?,要她说,还?不如让宁世子与小姐在?一起呢,至少宁世子将小姐惹恼后会哄人?,会讨小姐欢心,姑爷会什么,只会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日忙碌,小姐恼了也不知晓来哄哄。 探春正嘀咕着呢,突然发觉面前站着一个人?,将她吓了一跳。 她拍着胸口抬头看去,看见是归言后,顿时没好气道:“你吓我?做什么,让开。” “我?吓你?我?只是看你魂不守舍的?,问?问?你怎么了而已?。” 探春忙着呢,哪有功夫理他。 见探春要走,归言连忙将人?叫住,“等等,少夫人?那边如何了,消气了吗?” “没有。” 归言趋步跟在?探春身后,“啊?还?气着呢?” 探春不耐道:“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跟着我?干什么,走开。” “你这是去哪儿啊?厨房?是少夫人?饿了?” 探春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归言一时不查差点?与探春撞上,他堪堪停下,正要抱怨,却见探春双手叉腰,没好气道:“少夫人?想吃醉糕,奴婢去厨房问?问?有谁能做,可以了吗?” “赶紧走吧,少夫人?还?等着呢,别在?这儿碍事。” 醉糕? 归言错愕了一瞬,想起秋猎后公子被宁世子扰乱心思的?那些时日做的?事,他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神情?。 他当是公子喜欢吃呢,原来是少夫人?。 “你等等。” 见探春脚步不停,他连忙道:“我?知道哪儿有,你等我?半个时辰,我?给?你带来。” 探春顿时停下步子,回头莫名的?看向他,“你会……做?” 她才刚说到前两个字,归言便已?经跑走了。探春犹豫了一二,想着信他一回,毕竟府中的?厨子自姑爷先前吩咐后,每日都变着花样儿的?给?小姐做吃食,但凡是他们会的?,几乎都做了个遍。 这醉糕虽不难,可小姐喜欢的?,是黄记那家做出来的?口味,便是府中的?厨子也不定能做好。 半个时辰后,探春正着急的?来回走动时,突然看见了从?远处疾步走来的?归言,他手中正端着一盘糕点?。 探春双眸一亮,“你还?当真弄来了啊。” 随后连忙从?他手中接过,朝着广明院走去,“多谢,少夫人?还?等着呢,我?先走了。” “欸……”归言看着探春着急的?背影,那句原本要说的?话被噎在?了喉咙中。 罢了,还?是让公子自个儿去与少夫人?说吧。 探春步伐匆匆的?回了屋内,将醉糕放在?沈观衣面前时,沈观衣抬头看了她一眼,在?她忐忑的?目光中拿起了一块。 “厨子竟然当真会做?怎的?从?前不见他们做过。” 说罢,沈观衣将白糯的?糕点?放入嘴中,轻轻咬了一口,淡淡的?果酒香混杂着蜂蜜味传入口中,她满意的?点?了点?头,“虽比黄记差了一些,但还?不错,当真是厨子做的??” 还?不错? 探春错愕的?看着沈观衣,在?她的?应允下,也拿起一块尝了尝,顿时睁大了眼,“当真不错。” 沈观衣舔了舔嘴角,先前那股作呕之意总算被压下,她夸赞道:“没想到李家的?厨子,还?有这等手艺。” “不是厨子,少夫人?,是……归言做的?。” 探春说出来后自己?都有些不信,这般好吃的?糕点?能是那个烦人?精做出来的?。 但那时他来去匆匆,若是厨子做的?,他大可知会她一声便是,既然没有,那定是出自他手。 沈观衣听见这个结果,比探春更?为诧异,“归……言?” 在?她的?记忆中,从?未见过归言下厨,倒是李鹤珣,前世曾给?她做过醉糕吃。 不过李鹤珣的?手艺很好,甚至比黄记做的?都要好吃,若当真是李鹤珣,不会是这个味道。 沈观衣轻笑道:“归言……没想到他还?有这等厨艺。” 第75章 桌上的糕点还剩下一半, 崇心院那边便派了人来,说是过几日太傅府老夫人六十大?寿,岳安怡要带沈观衣一起过去。 “娘让我同去?”沈观衣不解。 她在上京一没交好之人, 二与那些人也算不上熟稔, 先前在宫中岳安怡应当就已经看出来了,眼下带她去太傅府, 就不怕她扫了兴致? 但岳姑姑说:“夫人说了,少夫人嫁入府中这般久,也应当多结识一些其他大臣家的夫人,平日?里好有个说话的伴儿。” 沈观衣倒是不知岳安怡竟然?会如此为她着想。 反正平日?里她也无事可做,去便去吧。 岳姑姑得了沈观衣的应承后才施礼退下。 她走后不久, 沈观衣起身来到旁边的小书房, 桌案上摆置的几乎都是李鹤珣平日?的东西?, 她看了一眼, 将那些书册都推到了一旁,随后拿出一张白纸放在跟前,“探春,替我磨墨。” “小姐, 您是要作画吗?” 指尖从挂着的笔杆上划过,最后停在一支看上去最漂亮的的笔前,沈观衣将其拿下来, 沾上墨汁,秀美中略显潦草的字迹顿时跃然?纸上。 她自?然?不是要作画,而?是写一封书信, 给静王的书信。 先前本来打着让李鹤珣去救人的念头?, 可她现?今还生着气呢,自?不会求他?。 前世?她无意中知晓了静王心中一直藏着一个白月光, 在春风阁中的厢房里挂满了静王为她作的画,一颦一笑都栩栩如生,可见作画之人有多上心。 那时她看见满屋子的画时怔愣了好久,随即便面色漆黑的让人将作画之人缉拿,最后才知晓那些画都是静王这么多年的心血。 画上的人是她娘亲。 静王当年在春风阁与娘亲匆匆一面,便爱慕多年,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才不信世?上有这般痴傻之人。 后来她从别处知晓,当年静王本是寻过娘亲的,但因无心皇位,怕被帝王忌惮,手上几乎没什么可用的人,后来又被皇帝遣回了封地,他?的手便是能伸到上京来,一来一回的消息也需要时间。 更何?况,当时还有景宁侯在其中替娘亲阻隔,静王找不到人,而?等他?回到上京时,娘早就成了一捧黄土。 前世?静王瞧见她的第一眼便知晓她与娘亲必定有关,他?对娘亲的消息痴缠不放,恨不得整日?黏在她身边,差点被李鹤珣带人围了王府。 如今为了将沈观韵救出来,她不得不以此为筹码,与他?交易一番。 他?不就是想知晓娘亲的消息吗,她告诉他?就是。 将信写好后,沈观衣嘱咐了探春两句,见她似乎有话想说,沈观衣道:“你若不想去,便将阿莺叫来。” “去去去,我去。”探春连忙拿着信走了,生怕晚一步便被阿莺抢了先。 入夜,书房的烛火映照在窗棂上,迟迟未灭。 归言步履匆匆的从外面回来,将沈府那边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李鹤珣。 他?按照公子的吩咐去将沈观韵救走后暂且送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故意留给了唐氏与沈观月逃跑的机会,眼睁睁看着她们从府中溜走后,又在她们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人手将其绑了去,如今人应当已经送到了京外的庄子上。 李鹤珣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放下笔起身,拿过一旁的剪子缓慢的剪着灯芯,沉默许久后才问道:“她睡了?” 若是以前归言还会疑惑公子口中所说的人是谁,如今他?心中跟明?镜似的,公子除了问少夫人,还能问谁。 “应当是睡下了,我方才见院子里熄了烛火。” “今日?的醉糕,她可有觉着不妥的地方?” 归言犹豫道:“属下将糕点给了探春时,她拿着便走了,属下也不知道少夫人喜不喜欢,应该是……喜欢的吧?” 毕竟是公子亲手做的,要不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公子进了厨房,他?还不知晓公子那双执笔的手,还能做羹汤! 李鹤珣看他?的那一眼,哪怕什么都没说,也让归言在脑海中瞬间想起了几个字:要你有何?用! “炭火送去了几个?” 归言回过神?来,挠了挠头?,“这个,属下记着夫人那边的掌事姑姑说,每个院子都有不同的规格来着。” “她畏寒,让……”李鹤珣止住了话头?,看了一眼天色,“罢了,明?日?我再?与母亲说,你将书房的炭火送去她那儿。” 归言听话的叫来了下人,将炭火搬走,屋内一时半刻还察觉不到凉意,但若是呆久了,便会觉着有些冷。 他?见李鹤珣不动如山的坐在桌案前,迟迟没有要回屋的意思,顿时道:“公子,眼下天色不早了,您不若早些歇息?” “赵、沈两家出了事,堆积在他?们手中的事情还需要处理?,沽城那边今日?也传回了消息,你若是困了,便先去歇着。” 归言:…… “属下不乏,就是怕公子累着了。” 首辅宠妻手札 第72节 李鹤珣头?也不抬的将一本册子递到了他?跟前,“既然?不乏,那便瞧瞧。” 归言道:“公子,您还没说静王那边该怎么应付呢,圣上让他?与您一同查抄沈、赵两家,如今咱们将人放走了,不出三日?静王定会知晓。” “无需三日?,他?明?日?便会知晓。” “那……” 归言话音未落,便被李鹤珣打断道:“我让你留下的痕迹,可留下了?” “留了,只?是静王会信吗?” 李鹤珣垂头?继续看向手中的书册,“不信又如何??他?当初放弃权势便注定手中无可用之人,既四面都是墙,那人往墙里放什么,他?便只?会看见什么。” “便是猜到其中有异,他?如今也查不出什么,只?能将所见当作真相,正好,沽城的事可以趁机透露给他?,让他?去对付赵永华。” 归言总觉着公子好像变了,眼前的这个人模样与从前无异,依旧是清风朗月的一个人,只?是在处事时似乎少了些条条框框,多了雷厉风行的手段。 他?也不知这样是好是坏,只?觉着如今的公子比以往更加难以琢磨了些。 “静王应当还不知晓乐安郡主与赵永华有书信来往,咱们要告诉静王吗?” “不必,郡主那边翻不起浪花,说不定还能让我们顺藤摸瓜,抓到赵永华眼下的藏身地。” 归言啧了一声,“也不知郡主怎么想的,那赵永华都是叛臣了,她还与其有书信来往,和通敌叛国有什么区别。” 李鹤珣并未说话,颇有些头?疼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被他?吵得心烦。 归言顿时住了嘴,讪笑着拿过桌上的册子翻看。 他?不是想问个清楚嘛,免得到时候给公子拖了后腿。 后半夜来临时,归言困得有些睁不开眼,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后,见李鹤珣总算放下了手中的册子,顿时松了口气。 离上衙还有一个时辰,公子还能歇息一会儿。 他?正准备起身伺候公子梳洗时,却听他?道:“你可知晓,怎么哄……” “罢了,你尚未娶妻,怎会知晓。” 归言:……? “公子,你若是想哄少夫人高兴,属下有法子,但您以后能不能不要戳属下的心窝子。” 李鹤珣看向他?,“你有法子?” 一刻钟后,归言从外面回来,怀中抱了几本书册,将其全都放在李鹤珣身前,“公子,这都是属下平日?的珍藏,可全都拿来了,您好好瞧瞧,定能将少夫人哄好。” 李鹤珣低头?看去,什么我与小姐喜结连理?,我离开后他?后悔莫及,最后甚至还有一本我与大?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这都是些什么! 李鹤珣脸色沉沉的看向归言,顶着他?冷厉的目光,归言硬着头?皮道:“公子,这些话本子里可多计谋了,您比我聪明?,您瞧瞧能不能学着些?” “我看你是皮痒了,想挨罚。” 归言:! 他?三两下将桌上的话本子收好,讪笑道:“属下与您开玩笑的,属下这就拿走,您别生气。” 归言忙不迭的便要将话本子扔出去,刚走了两步,被却李鹤珣叫住,“回来。” 归言犹豫的转身,却见李鹤珣神?色比他?更加犹豫,盯着他?怀中的一摞话本子,道:“哪一本好学一些?” 静王的回信很快送到了沈观衣手上,对于静王要见她一事,沈观衣并不意外。 明?日?便要问斩,留给她救人的时间不多了。 一大?早,沈观衣便起了身,精神?奕奕的在探春的服侍下梳洗好,随后坐在桌旁用着今日?的早膳,“怎的味道与平时有些不同?” 探春顿时道:“莫不是厨子今日?做的不好,奴婢这就……” “不是。”沈观衣咽下嘴里的莲子羹,满意道:“比往日?做的好。” “那或许是家中新来了些厨子吧,能让少夫人喜欢,是他?的福气。”探春笑嘻嘻的道。 沈观衣心情愉悦的换上衣裙,带着探春与阿莺出了门,朝着静王信中所说的春风阁而?去。 上了马车后,探春惊讶道:“咦,马车上怎的这般暖和?还有这醉糕,奴婢没让人准备啊……” 沈观衣也惊奇的左右打量着,随后瞧见了角落处一顶精致的小暖炉,不但如此,旁边还有包着绒布的汤婆子,沈观衣将汤婆子抱在手上,瞧了一眼上面的绳结,顿时明?白了是谁的手笔。 探春还在一旁咋咋呼呼,沈观衣却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好了,这么惊讶做什么,走了。” 阿莺看见沈观衣的神?色,顿时也明?白了什么,唯有探春不解道:“少夫人,这到底是谁做的啊。” 见沈观衣不说话,她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阿莺,心中有了猜想,顿时撇撇嘴,嗤笑道:“不会是某人想要讨好少夫人,才故意瞒着我们做这些事情吧。” 无人回应,探春只?好别过头?,一个人生着闷气,她一时不查,竟又让阿莺在小姐跟前露了脸! 第76章 春风阁与寻艺坊一样, 为上京三大销金窟之一,若说寻艺坊乃是听曲儿之地,那春风阁便是正儿八经的青楼。 或许是静王早有吩咐, 否则她们几个女子一大早的来敲青楼的门?, 定会被人赶出去。 来人将他们带去了一处厢房,屋内以艳色为主, 桌椅摆置都稍显浮夸,与寻艺坊的雅致全然不同。 沈观衣今日来时便带着名琴凤楼月,静王虽只是个闲散王爷,但?却不蠢,他要?见她, 无非就是想要确认她的身份, 以及信中所说是否属实。 前?世她就凭着这张脸便让静王缠了她那般久, 对她乃是柳商之女的身份深信不疑。若如?今再加上这把琴, 且不是更加稳妥? 静王得到消息过来时,刚踏进屋内,便听见从屏风后传来的琴声悠扬婉转,一抹一勾皆与他这些年来念念不忘的声音一样。 他乃是当今圣上的胞弟, 如?今虽已近四?十?,可身形挺拔,模样俊朗, 与早已发福肿胀的皇帝不同。 他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紧张与痴迷,似是怕惊扰了屏风后的人,小心翼翼的朝着那方走去。 尽管知晓不可能是她, 可在瞧见少女不似凡人的容色时, 还?是忍不住失落了一瞬。 琴声止住,沈观衣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 起身施礼,“沈观衣,见过静王。” “免礼,坐吧。” 静王面上看不出有任何急切之意?,沈观衣随着他落座于?蒲团之上,二人相对,静默许久。 倒是与前?世略有些不同。 沈观衣好奇道:“王爷可看见我的琴了?” “弹的不错。” 她笑道:“那我的模样呢,王爷也瞧见了?” 静王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王爷可是不想知道她的消息?”沈观衣欲要?起身,“既如?此?,那我便……” “等等。”静王眼神躲闪,极快的饮了口茶,在放下茶盏的同时道:“你说你姓沈,那你与她……” “她是我阿娘。”沈观衣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方才那遭不过是逼一逼他,她可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与他周旋。 话音落下,静王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许久之后方才苦笑道:“难怪,如?此?相像。” “王爷似乎很失望?” 静王摇了摇头,没有回应她的话,反而道:“你说你有她的消息,她现在过的……可好?” 沈观衣默不作声,静王瞬间想起她寄来的那封书信,能主动?找他,定是有所求。 他短叹一声,“说吧,你要?什么。” “沈观韵,我要?王爷救她出来。” “沈书戎犯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静王扫了她一眼,将?茶斟好后,衣袖从桌案拂过,置于?腿边。 沈观衣笑道:“我知道,沈家?上下罪不容诛,他们死有余辜,所以我想保的,只有一个沈观韵。” 静王半眯着眼,沉默许久。 沈观衣见他没有当下拒绝,便知晓此?事可行,于?是她不再藏着掖着,将?娘亲这些年在沈家?遭得罪,以及身死的消息通通告诉了他。 但?让沈观衣没想到的是,静王得知这些事后竟怒不可遏,大有想将?沈书戎弄死的意?味。 那般姿态不似作假,还?当真是对她娘亲爱慕的紧。 不过,匆匆一面便有此?般深情,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必不会信。 “方才我所说之事,王爷可答应?” “你放心,本王会想法子将?沈观韵给你。” 能这般轻松的将?人救出,还?多亏了她这张与娘亲相似的脸。 临走时,静王的眼神总是看向她手中的琴,似是想要?又不好开口的意?思。 沈观衣佯装没瞧见,在上马车时,静王道:“日后无事的话,多来王府走动?,你既是故友之女,本王也应当多看顾一二。” 这么快便与她阿娘成为故友了,沈观衣看破不说破,只道了声好,便钻进了马车。 马车驶离王府一会儿后,静王吩咐身边人道:“你说昨日从沈府中逃走的人中有谁来着?” “回王爷,沈夫人与其长女沈观月,还?有庶女沈观韵。” 静王皱眉道:“去吩咐下面的人,捉拿之时莫要?伤了沈观韵,至于?另外两个……按律办事。” “是。” 午时刚过,李鹤珣便下衙回府,途中他叫来归言,询问道:“她出门?时,你可瞧见了?” 归言点头,“瞧见了,属下躲在树后看的清清楚楚。” “那她心情如?何?” 略显犹豫的声音让归言颇有些郁闷,“公子,您这般小心翼翼的作甚,一点都没有您平日叱咤朝堂的风采。” 李鹤珣扫了他一眼,“让你说,你就说。” “是……”归言有气无力的道:“属下今日瞧见少夫人上马车时脸上并无表情,上了马车后也并未有什么动?静,想来都是公子做的太?隐密了,少夫人根本就不知道早膳与醉糕都是公子亲手做的,就连马车上的汤婆子暖炉,也不知道是公子让属下放置的。” “您提前?半个时辰便替少夫人将?马车暖好了,事无巨细,那都是您一夜未睡,花了一个时辰从话本子上学来的。” 归言颇有些愤懑,“您做这些,又不叫少夫人知晓,那不是白做嘛。” 首辅宠妻手札 第73节 李鹤珣拿起手上的话本子敲在归言的头上,“话多。” “本官只是觉着书上说的有些道理,给她她想要?的,才是好。” 归言不懂,但?归言觉着放眼上京,没人能比得上他家?公子,也不知道少夫人为何那般难哄,连公子的面子都不给。 眼瞧着明日两家?处斩,家?中又要?迎意?公子回府,想来公子今日定又是脚不沾地,忙碌异常。 他家?公子是个闷葫芦,再这样下去,也不知少夫人要?晾公子到几时。 次日,沈、赵两家?抄家?灭族之时,李家?上下从寺中迎回了李鹤意?的灵牌,在祠堂旁单独辟出一块地方,将?其破格放入。 如?前?世一样,李鹤珣最终还?是完成了他想做之事,将?牌位迎了回来。 不过他近日确有些繁忙,来去匆匆,一连几日都待在书房不曾回来。 沈观衣从阿莺那里得到的不是他在外未归的消息,便是书房整夜烛火通明。 他这个大理寺少卿当的,比摄政王还?要?气派些。 到了张老夫人六十?寿辰这日,沈观衣早早的起了身,从府内出来时,没承想会在马车旁看见几日不曾见到的李鹤珣。 他似乎正与岳安怡说着什么,见她来了,抬眼看了过来。 他瞧上去略有些憔悴,想来定是这些时日昼夜颠倒所致。 上马车之时,眼前?忽然伸来一只手臂,这般颜色,除了李鹤珣别无他人,她搭着他的手臂上了马车,掌心中突然被塞进了一块东西。 沈观衣低头看去,是她险些都要?忘了的暖玉。 温热的暖意?自掌心传来,她抬头看去,李鹤珣已然翻身上马,背影挺拔,似乎要?与她们一同去太?傅府。 坐进马车后,沈观衣瞧见岳安怡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虽不知她怎么了,但?她与岳安怡的关系还?不到她主动?询问的地步。 抵达太?傅府后,李鹤珣对岳安怡道:“母亲,待生辰宴结束,我来接你们回府。” 岳安怡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沈观衣,脸色愈加难看。 她带着婢女朝府中走去,沈观衣趋步跟在她身后,在经过李鹤珣身边时,忽然被他握住了手腕,“娓娓……” 耳边是他压低的声音,“莫生气了。” 沈观衣将?手腕从他手中挣开,他没有握的太?紧,轻轻一动?,手腕便从他掌心挣了出来。 李鹤珣唇瓣紧抿,眼中隐有失落无措之意?。 直到—— “下不为例。” 轻柔的声音仿佛一根缰绳,将?他从失重的坠落中拽了回来。 他侧头看向女子入府的背影,许久之后,眼底渐渐蔓延出一抹愉悦的笑意?。 归言从不远处赶来时,瞧见的便是李鹤珣如?沐春风的眉眼,顿时明白,这是将?人哄好了。 他替公子高兴,忍不住笑道:“公子,咱们今日要?去哪儿啊?” “她们如?何了?”李鹤珣敛去神色,问道。 归言琢磨了一下,瞬间明白他问的是庄子的那两人,“按照您的吩咐,如?今她们的日子,比少夫人当年过之而无不及。” “可有寻死?” 归言顿时道:“这都被您猜着了,那沈观月本想自尽来着,可偏偏她自个儿是个贪生怕死的,下手不重,被大夫救回来了。” 李鹤珣眼底划过一丝冷嘲,“唐氏呢?” “据婆子说,天天又哭又骂,晕过去好几次,醒来继续如?此?。” “行了,走吧,去瞧瞧。”李鹤珣率先?转身,朝着马儿走去。 归言挠了挠头,讪笑道:“公子去那儿做什么,若到时候污了您眼可该如?何是好。” 李鹤珣翻身上马,握着缰绳,“我有些事需得从她们口中知道,走吧,带路。” 庄子离这儿尚有一段距离,归言行于?李鹤珣身后,猜测了一路,总算明白了什么,“公子莫不是想问她们关于?少夫人当年之事?” 李鹤珣不置可否。 无论是从宁长愠还?是探春的口中都能得知从前?的沈观衣过的并不好,这些时日他想的很明白,若不问清楚,日后又戳中她往日的伤口该如?何是好。 更何况,这二人从前?对她所做之事过于?残忍,便是沈观衣不计较,他也不会那般轻易的放过了她们。 “公子,前?面就是了。” 这处庄子乃是李家?早些年购置下来的,庄子不大,平日里也无人会来。 李鹤珣刚下马车便听见里面传来剧烈的哭喊声,“你们要?对我娘做什么,我是沈家?嫡长女,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住手,住手啊!” 第77章 井边, 妇人?发?髻散乱,额头正中的血污乃是磕碰所致,两人?婆子将她双手架住, 在地上拖行, 全然不?顾她死活。 其中一婆子面色狠厉道:“我说姑娘,咱们这儿可没有什么夫人?小姐, 大?家都是一样?的,你们将吃食打翻,按照规矩,就是二十板子,你别急, 等她受完, 便轮到?你了。” “带走!” 婆子们力气很大?, 拖着唐氏往后院儿走去, 鞋沿在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唐氏惊恐的嘶吼没有引来半分怜惜。 沈观月连滚带爬的撑着井口?起身,“放开我娘,你们放开她!” 她抄起地上的石头便向婆子们砸去, 一时不?查,被她砸到?了耳朵,婆子哎哟一声, 挽起袖笼,面目狰狞的朝着沈观月走来?,“你个小贱蹄子, 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沈观月面色仓惶, 一不?小心栽倒在地,双腿挣扎, 鞋底登在地面将身子往后送。 谁来?救救她…… 婆子抓住她的衣襟,将她一下提溜起来?,用尽全力的巴掌一下又一下扇在脸上,不?过片刻,脸颊便高高肿起,嘴角还有一丝鲜血溢出。 “好了。” 归言看够了戏,才从一旁走出来?,婆子们瞧见?来?人?,顿时眉开眼笑,谄媚至极,与方才形同两人?。 “大?人?,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公子来?了。”归言双手环胸,低头扫了一眼极其狼狈的两人?,“将人?带过去,公子要问话。” 沈观月与唐氏被婆子们架住往庄子上的主屋走去。 二人?自从被绑来?此处后,几乎没有仔细瞧过这里的模样?,不?是整日被磋磨,便是提心吊胆生怕被抓回去。 婆子将她们推进屋内后便紧紧关上了门,二人?相互依偎,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娘,她们说的公子,是将我们绑走的那个人?吗?” “是、是吧……” 归言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两人?,对着放下的纱帐拱手道:“公子,人?带来?了。” 沈观月咽了口?唾沫,害怕又紧张的看着纱帐后若隐若现的人?影,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内里撩开轻纱,露出真容,眉目如画,似朗月入怀,看的沈观月睁大?了眼睛,“是你……” “放肆!” 归言一声厉喝,吓得沈观月往唐氏身边缩了缩。 李鹤珣行至太师椅旁坐下,慢吞吞的道:“看来?夫人?与沈小姐近日过的不?是太好。” “你是为了沈观衣。”唐氏满目怨恨的望着他,有先前在宫里那一遭,无?需试探她便能猜到?。 “夫人?说的不?错,所?以?李某今日来?是带夫人?与沈小姐脱离苦海的。” 茶盖推撵着浮在水面的茶沫,李鹤珣低头吹了吹,这才道:“沈家上下昨日已尽数处斩,你们二人?当是漏网之鱼,刑部?那边领了命正在搜查,若被他们找到?,便是凌迟的下场。” “想死,还是想活,都在你们一念之间。” 唐氏咬牙,“你想要什么。” 李鹤珣抿了一口?茶,忽然笑了,“我要的,夫人?给得起。” 他要知晓沈观衣从前都遭遇过什么,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全都要知道! 屋内暗香浮动,唐氏从一开始的掩藏,到?后来?几乎投入到?从前的回忆中。 越听,李鹤珣脸色越难看。 半个时辰之后,唐氏神色癫狂,如醉酒般推开沈观月,大?笑道:“只?有畜生才总是咬住幼崽的脖颈,柳商那贱人?也觉得自己?生了个畜生吧,才会每每都以?此安抚她。” “她们挣扎、求饶的声音,简直比唱的曲儿还要好听,哈哈哈……” 沈观月神色游离,可双眸中却如同淬了毒,往日种种被她一一吐露,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全然没发?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直到?二人?不?停的重复着那些往事时,李鹤珣攥着拳,阖上眼,“够了。” 归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二人?鼻下闻了闻,不?出片刻,她们便会恢复如常。 这迷香有扰人?心智的作?用,公子怕她二人?不?说实话,才做了此番安排。 “将她们带下去。” “可要属下……”拇指划过脖颈,归言认真的看向李鹤珣。 “不?用,千万,别让她们死了。” 死不?过一瞬,活着才能尝到?痛苦的滋味。 张府。 张老夫人?今日六十大?寿,本该门庭若市,可因近日京中大?事繁多,前来?贺寿之人?比之往日少了许多。 沈观衣安静的跟在岳安怡身后,静静听着她与张老夫人?把手寒暄,许是照顾她如今有身子,在旁安置了圈椅,容她坐下。 二人?旁若无?人?般熟稔闲聊,沈观衣记得,岳家与张家向来?关系亲近,岳安怡从前还未出嫁时,还在张老夫人?身边跟了一段时日,所?以?瞧着比旁人?要亲近些。 张老夫人?满头华发?,身躯略有些丰盈,瞧着十分和善,她拍着岳安怡的手背,满面愁容,“我这身子啊,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也不?知还能活几日。” “老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这身子骨硬朗的很,子女一个个孝顺又有才学,放宽心,您定是能长?命百岁的有福之人?。” 沈观衣便没见?过岳安怡对谁有这般和颜悦色过,便是先前在宫里,她对其他夫人?也总是端着的。 “哎——”张老夫人?摇头叹道,“要真如你所?说便好了,我现在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个还未许人?家的孙女了,整天……” “祖母,您又在说莹儿的坏话!” 堂外,清瘦端庄的少女盈盈走来?,脸上挂着适宜的笑容,像是精心养育的春日杏花,有着大?家闺秀的端庄雅正,又有属于少女的俏皮灵动,模样?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胜在气质,真是好一个妙人?儿。 首辅宠妻手札 第74节 沈观衣眼底划过一丝惊艳,应当没人?不?喜欢这般有生命力的女子。 “莹儿见?过祖母,见?过各位夫人?。” 张宝莹落落大?方的俯身施礼后,让下人?将她准备的寿礼拿了进来?,下人?将其展开后,是一床寿被。礼物算不?得多贵重,但胜在一片拳拳之心,缝制寿被至少需要百人?,一针一线都带着最诚挚的祝福,而张宝莹送的这一张,千人?有余。 张老夫人?被她哄的眉开眼笑,气色瞧着都好了不?少。 “祖母,莹儿送的礼物,您可还喜欢?”她拉着张老夫人?的手摇摇晃晃,满目期待。 “喜欢,莹儿送什么祖母都喜欢。”张老夫人?满脸慈爱,转头岳安怡道:“你瞧这孩子,都是个大?姑娘了,还没规矩的跟祖母撒娇呢。” “张小姐性子率真可爱,您自个儿宠出来?的,您可不?得受着。”岳安怡轻笑道。 张宝莹顿时应承道:“夫人?说的是,莹儿这不?叫没规矩,而是喜欢祖母呢。” 张夫人?顿时乐了,“你们二人?这一唱一和的,倒是显得我这个老婆子不?识趣了。”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 “哪有……” 沈观衣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三人?如搭台唱戏一般的有来?有回,身后传来?探春的窃窃私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夫人?才是一家人?呢。” 阿莺扯着探春的衣袖,示意她别乱说话,幸而堂中人?多,众人?都在攀谈,否则她这话被夫人?听见?了,免不?得一顿责罚。 探春努努嘴,仍然不?悦。 “张小姐年岁似乎只?比我家澜之小两岁,如今可许人?家了?” 张老夫人?瞧了一眼张宝莹,“她眼光可高着呢,要是许人?家了,我如今也就不?必为她忧心了。” “祖母……”张宝莹略有羞怯的捏了捏张老夫人?的手。 “好好好,不?说不?说。” 岳安怡将这两人?的神情瞧在眼里,笑道:“女儿家的婚姻乃是大?事,眼光高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可就是太高了,若是能早几月,她母亲就替她说亲去了,哎……” 沈观衣突然想起了先前在宫中从张夫人?那里听到?的说辞,如今再瞧张宝莹脸上的娇怯,顿时明白了什么。 恐怕张夫人?口?中的莹儿便是她了吧。 “难不?成老夫人?早先便有看好的人?家,被人?抢先了?”岳安怡好奇道。 张老夫人?叹道:“我家莹儿啊是个重情的,早些年调皮落入湖中,那人?曾救过她,她便一直记着,事到?如今都非他不?嫁。” “只?是可惜,人?家如今已有家室,与她无?缘咯。” 说到?此,张老夫人?看向岳安怡的眼里满是遗憾,一旁的张宝莹咬着唇,眉眼皆是失落,“祖母,别说了……” 岳安怡听见?这话怔愣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老夫人?口?中所?说之人?,是……她家澜之? “张小姐便这般喜欢那个人??” 张宝莹垂首点头,“嗯,莹儿觉着倘若不?能嫁与心悦之人?,还不?若留在府中服侍祖母。” “可你这般,不?是耽搁了自己?,女儿家不?比男子,年岁大?了还不?嫁人?总是会招人?闲话。”岳安怡眉眼温和的道。 “莹儿知道,可我……不?想。”张宝莹咬唇道:“我想再等等,娘亲总说人?生还长?,若莹儿当真等不?到?,也认了。” 随即她有些紧张的看向岳安怡,“夫人?,这些都是莹儿自己?的事,那位公子不?知道的,您能不?能别告诉……别人?。” 岳安怡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张宝莹,眼底渐渐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含笑道:“我不?是多话之人?,张小姐大?可放心。” 话落后,她又看向张老夫人?,“老夫人?放宽心,以?张小姐的性情容貌,上京哪户有儿郎的人?家不?想要讨回来?做儿媳。” “总有一日,张小姐定会嫁得如意郎君的。” 张老夫人?颇为诧异的看向她,随即眼底快速闪过一道精光,笑道:“那便借你吉言,望我莹儿,能得偿所?愿了。” 第78章 “老夫人, 二殿下与乐安郡主来了。” 下人从门外匆匆前来禀报,众人面面相?觑,就连老夫人都略有疑惑, “怎么……” 她们张家向来与太子交好, 如今太子被废,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所以今日前来贺寿的大多都是往日里相?交甚笃的人。 太子与二皇子不和,他们与之也不过泛泛,静王府更是鲜少来往,今日怎会……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就在众人心中揣测之际,张宝莹忽然道:“祖母, 是莹儿邀请郡主过来的。” “你?”张老夫人错愕的看向她。 谁人不知郡主嚣张跋扈, 且从前在上京做出的那些事?, 如今还有人津津乐道, 张老夫人连忙拉过张宝莹,小声道:“你何时与郡主交好了?” “祖母,莹儿与郡主脾性相?投,也是近日才熟络起来的。” 张老夫人多看了她两眼, 见她眉眼弯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才放下?手, 拍着她的手道:“你心中有数便好。” 张宝莹俏皮的眨眨眼,在接应二皇子与乐安郡主一事?上,做足了主人家的姿态, 方方面面滴水不漏。 岳安怡从始至终都将其看在眼里, 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来。 “好了,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宴, 各位可去府中逛逛,赏梅玩乐,我就不拘着你们了。”张老夫人笑道。 这种客气?话听在各家主母耳中都心知肚明,老夫人过寿辰,若大家当真四处散去,像什么话,所以这话都是说?给家中小辈听的, 岳安怡回身看向沈观衣,女子一身软银轻罗,坐在圈椅上单手撑着额角,一副泰然自?若,孑然取乐的模样,没有半点局促,瞧上去好像她才是今日过寿之人,悠然自?得的令岳安怡有些着恼。 方才她与张老夫人那番话并未避着她,一是无惧,二是听说?这些时日,她又与澜之闹了。 广明院天?天?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她希望沈观衣能看清楚旁人是如何待澜之的,而她又是如何做的。 不过,念及她肚子的孩子,还有…… 岳安怡压下?眼底的神色,“张府寻风院那边的梅花乃是上京一绝,你若是待的无趣了便去瞧瞧,与你年纪相?仿的贵女都过去了,若能结交一二,日后你也能有个?来往的人。” 沈观衣悠悠的看向她,突然道:“娘说?的贵女,莫不是张家小姐?” 那番话连探春都能听得出是何意,她如何能听不出? 难怪前世李鹤珣在娶她入府前将岳安怡送去了庄子上,这般喜欢找事?的婆婆,她如何相?处的来。 “方才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张家与李家交好,张家小姐又为了……我总要宽一宽她们的心。” “用?扎我的心,来宽她们?” 若是换作?旁的新妇,早就因她们那些话受尽煎熬,千疮百孔了,再脆弱一些的,说?不准回去便一根白绫了结自?己,成全她们。 但沈观衣向来不是那般‘舍己为人’的人,那些话张老夫人与岳安怡既能不顾她的脸面说?出来,想必也不怕她用?更加直白的话当着众人的面再讲一遍。 在各家小辈准备前去赏梅时,她突然起身走向堂中,对着张老夫人规矩的行?了礼,“老夫人,不知张家小姐可愿做妾?” 岳安怡忍着怒意,半眯着眸子看向沈观衣,“沈氏,莫要胡闹。” “我张家女儿什么身份,自?不会以妾氏入门,你这是何意?”说?罢,张老夫人看向了岳安怡。 正要离开的众多贵女顿时止了步子,三两结伴的纷纷回头看向沈观衣,其中不乏有各家刚娶回去的新妇。 沈观衣要的便是大庭广众,她可惜的看向岳安怡:“婆母,张家小姐不愿做妾,难不成您让将她抬入府中做平妻?” “沈氏,方才之事?我已说?过,不必放在心上,我李家世代?有规矩,从不会有平妻一说?。” 沈观衣恍然道:“所以婆母是想要她当正妻?” 岳安怡目光冷沉的看向她,“我并非此意,你若疯够了,便过来坐下?,这是张家,莫让人觉着咱们府中的人行?无规矩,搬弄是非。” “好啊,那你便当着各家的面说?,张家小姐与李府并无干系,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干系。” 见岳安怡不语,沈观衣笑道:“当娘的为自?己孩子想无可厚非,可若一心只为孩子,婆母就不怕寒了儿媳的心,您可别忘了,我肚子里还有您的孙子呢。” “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便是嘴上说?着一心一意,可当妻子怀有身孕时,还是免不得会偷吃,家中长辈为了绵延子嗣心疼孩子,也会为其纳妾,我本以为李家是个?例外,没承想,婆母与旁人也并无不同。” “不对,您应当是比旁人做的更好。”沈观衣慢悠悠道:“你想让怀有身孕的正妻下?堂,给旁人腾位置。” 在一旁看戏的贵女们脸色稍变,而那些已经过门的新妇,则忍不住偷偷去看自?家婆母,俨然被沈观衣说?的有几分害怕起来。 “住口!” 岳安怡冷声喝止,不但没有被激怒,反而看向面色难看的张老夫人道:“是我管教无方,令她在贵府胡言乱语,老夫人莫要与她一般计较。” 张老夫人脸色稍霁,“莹儿尚未出阁,更不曾与外男有来往,她空口白牙就想毁我张家子女清誉,我是看在你的脸面上不与她计较,让她回来吧,莫再丢人现眼。” 她们二人这四两拨千斤的说?下?来,倒是显得她不懂事?了。 沈观衣本就没想与她们争辩出个?一二三来,更何况李鹤珣也不是那些受人摆布的男子,她只是觉着,这二人的嘴脸只被她一人瞧见颇有些可惜。 还有那张家小姐,无不无辜不知晓,但让她不痛快了,那旁人凭什么得偿所愿? “也算不得空口白牙,张家小姐方才可是说?因惦记着已有家室的儿郎,为了等?他,如今十八都待字闺中不曾出嫁,只是不知她心中藏着的人是谁。” “以张小姐的家世不会给人做妾,那恐怕是要做继室?如此说?来,她在等?人家的正妻下?堂,好借此上位了?” 在岳安怡与张老夫人青白交加的面色中,回身看向众贵女,“你们夫君在外可有什么相?好的?说?不准那人便是张家小姐呢。” “你、你……”张老夫人被她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呼吸急促,俨然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周遭的人手忙脚乱的围上去,“大夫,快将大夫叫来。” “老夫人这一招可有些过时了,先前身子骨不是还硬朗着,就凭我的三言两语便能将从大风大浪中走过来的您气?成这样?那您的气?量,也太小了些。” “祖母,祖母您怎么了!”张宝莹从外面跑进来,满脸担忧的道:“祖母,您没事?吧。” 张老夫人颤着手,哆哆嗦嗦的指着沈观衣,一张脸不知是当真喘不过气?,还是被气?的通红,张宝莹顺着张老夫人的手回头看向沈观衣,听着耳边有人为她复述沈观衣方才的话,顿时脸颊通红,咬唇道:“李少夫人,您……” 不等?她将话说?完,沈观衣便转身带着探春与阿莺走了,张宝莹怔愣片刻,随后又担忧的回头看向自?家被气?的不轻的祖母。 “少夫人,她们方才那样过分,您就该赏她们两巴掌让她们知晓厉害。”探春气?鼓鼓的跟在沈观衣身后,替她抱不平。 阿莺皱眉道:“探春,少夫人好歹是正经闺秀出身,如何能与那些泼妇一般当众动手,便是有理也弱三分。” “你懂什么,当初咱们刚回京,在公主的赏花宴上,少夫人就——” “探春。”沈观衣唤了她一声,“我想将孩子生下?来。” 探春不解,那与少夫人教训她们有何关系? 沈观衣嘴角噙着笑,“今日闹这一遭,岳安怡的算盘落空了,张家更是颜面扫地,对于她们这种把家族颜面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那些流言蜚语就像是火,把她们放到架子上翻来覆去的烤,不比小小两个?巴掌来的痛快?” 首辅宠妻手札 第75节 “可每当她们提起今日,也免不得会说?起少夫人,流言蜚语,少夫人也避免不得。”阿莺回道。 “沈家遭难,我本就会成为她们在背地里嚼舌根的人,那些巴不得我不好的,如今还指不定怎么笑呢,左右都会被非议,怕什么。” 沈观衣如今看的开了些,若是从前被她知晓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就算只是捕风捉影,她也不会放过。 如今只要不闹到她跟前来,她也懒得计较。 总要为孩子积些福德不是。 内堂被她搅的一团乱麻,沈观衣自?不想再待下?去,可下?人都去张老夫人那边了,眼下?府中也没个?带路的,张府这般大,她走了半晌,也没走出去。 不但如此,还不小心入了寻风院,满院梅花下?,二皇子正与乐安郡主下?着棋。 晦气?。 沈观衣扭头便走,可晚了一步,被乐安瞧见了,“沈观衣,你站住!” 她脚步不停,但二皇子带来的人却?十分懂眼色的将她拦了下?来。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乐安大步流星的从亭中走来,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还真是巧,本郡主许久不曾出门,今日本只是来赴个?宴,没承想又遇见你了。” 沈观衣不想应付她,想起方才从张宝莹那儿听来的话,缓缓道:“是很巧,我也许久不曾出门,结果今日便遇见了郡主,所以郡主觉着,世间有这般巧的事??” 她嗤笑一声,“你又想说?什么,今日澜之哥哥可不在,你那些蛊惑人心的招数,可省省吧。” 第79章 “郡主与我不对付, 这?事满上京都知晓,张大小姐明知我今日会来府中赴宴,却?仍旧邀了郡主, 郡主不觉得蹊跷吗?” 乐安半眯着眼, “你什么意思。” “张大小姐方才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有意中人,且那人有学识有家世, 还有妻室,以郡主的聪明不会听不出来她说的人是谁。” 沈观衣扫了她一眼,慢悠悠的道:“被人当枪使的滋味,郡主觉得?如何?” “你胡说!沈观衣,你少在本郡主面?前挑拨离间。”话虽如此, 可乐安眼神闪烁, 分明是起了疑心, 只是不想在她跟前落了下风罢了。 沈观衣淡淡道:“郡主今日若当真与我闹起来, 才是趁了旁人的心意。” 乐安盯了她半晌,忽然笑了,“沈观衣,便是她有心利用?我, 那与我寻你麻烦有何干系,你可曾听过一句话?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先不论张宝莹是否如你所说这?般, 有这?些小心思,便是没有,你以为本郡主便会放过你了。” 她长相清纯, 先前在李鹤珣跟前瞧着如一朵小白花似的, 如今没了旁人在侧,她扬起嘴角, 眼中淬着毒,染了疯,瞧着有些瘆人。 沈观衣下意识的便越过她,看?向坐在亭中一直望着乐安的孟央,难怪这?二人能玩到一处去?,本性?相吸,都是癫狂之人。 忽然,乐安身边的婢女从?不远处匆匆走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乐安顿时?有些高兴,“你得?罪了张老夫人?还落了县主的脸面??沈观衣,你可真是让本郡主大开眼界。” 沈观衣不知道她在高兴些什么,探春瞧不惯乐安如此奚落自家小姐,忍不住道:“郡主,我家小姐有些乏了,若无旁的事——” ‘啪——’ 话音未落,乐安便一巴掌扇在探春脸上,没有半分手下留情,“本郡主与她说话,你个小小的奴婢,竟敢插嘴!” 下一瞬,沈观衣眼神一沉,二话不说,转头便一巴掌打在了方才来报信的小丫鬟脸上,小丫鬟顿时?怔住,不敢置信的看?着沈观衣,听她道:“我与你家郡主说话,你个小小的奴婢,方才竟敢随意打断。” 探春愣愣的看?着自家小姐,就连乐安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沈观衣方才用?了些力道,掌心现下还有些发麻,她对上乐安震怒的神色,嘴角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 “沈观衣,莫说沈家如今败落,便是没有,你也没资格动我的人!” 乐安说着便抽出腰间的长鞭朝着沈观衣挥去?,一下又一下,似乎气的发疯,“小小庶女,抢了本郡主的人,还敢与本郡主作对,今日,便叫你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 沈观衣不会武,只靠着反应迅速,身姿灵巧才堪堪躲过几?鞭。 探春与阿莺看?的着急,面?露担忧。 探春咬咬唇,想要去?搬救兵,便是方才与夫人闹得?不愉快,可小姐如今还有身孕,夫人怎么着也不会见死不救。 她步履匆匆的想要出去?,却?被孟央的人死死挡住,于是她只能转头跑向孟央,求道:“二殿下,我家少夫人怎么说都是李府的人,且她如今还怀有身孕,若是闹出了事儿,郡主也无法交代啊。” 孟央咳嗽了两下,唇畔溢出一丝嗤笑,“那又如何?与乐安过不去?,便是与本殿过不去?,让她长长记性?也好。” 探春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忽然,她听见一声惨叫传来,顿时?脸色煞白的回?过头,就见小姐握着鞭子,手臂上的衣衫已?经破损,露出里?面?被长鞭打过的红痕。 而那声惨叫,是乐安郡主的,她脸上被人用?指甲挠破了,挠她之人似乎用?了大劲儿,眼下还往外渗血呢。 “沈观衣,你竟敢……我的脸,我的脸……” 沈观衣被气的不轻,她向来厌恶与人扯头花,可这?些人偏偏要到她跟前来找不痛快! 想到此,她怒从?心来,连带着迁怒了李鹤珣,“怎么着,这?世上死的就剩他一个男子了?一个个都因为他来找我的不痛快,孟乐安,我告诉你,你敢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杀了你!” 那一瞬,沈观衣眼底的杀意弥漫,如有实质,带着不死不休的果?决与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与她共焚的疯狂。 乐安被她的眼神吓的说不出话来。 忽然,院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安儿?” 乐安抬眼望去?,见到熟悉身影的那一刻,眼底迸发出异样?的光彩,“爹爹!” 她丢下长鞭,朝着缓慢走来的静王跑去?,心底的颤栗也在靠近静王的瞬间,消失不见。 瞧见她脸上的伤口,静王顿时?心疼道:“这?脸是怎么了?” 这?一问,乐安瞬间委屈道:“爹,是她将女儿的脸挠成这?样?的,爹,您可要为女儿做主啊!” 如同有了底气般,乐安先前因沈观衣那番话被浇灭的愤恨,在瞬间又涌了上来,有她爹爹在,今日便是圣上来了,沈观衣也得?付出代价。 静王冷着脸看?向站在梅树下背对着他的女子,还未说话,便瞧见那人回?过身,目光比他还要冷三分,静王顿时?怔住。 他今日听说沈观衣要与李夫人前来赴宴,想到他答应沈观衣之事还没有眉目,且沈家抄斩,沈观衣如今没有半点娘家势力,恐会被欺,便想着来此见见她,顺带让众人知晓,没了沈家,还有静王府为她撑腰。 谁料…… 见静王盯着沈观衣迟迟没有动作,乐安疑惑道:“爹爹?” 她歪着脑袋看?向静王,却?发现他脸上的冷意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一抹愧疚与心疼。 心疼…… 乐安眼皮一跳,僵硬的回?头看?向沈观衣,却?见梅花树下,女子满身狼狈却?依旧不掩风华,那张令人痴迷的脸上见不到委屈与痛苦,她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眸中甚至有几?分冷意,可剔透的泪珠从?她眼角滚落之时?,却?比梨花带雨的低诉,更令人心疼百倍。 想起自家爹爹方才的神色,乐安心底一慌,不安愈加强烈,扯着他的衣袖,提醒道:“爹爹,女儿的脸伤的这?般深,还不知能不能恢复如初,爹……” 静王总算回?过神来,看?向乐安。 方才沈观衣身上那股子坚韧的劲儿令他想起了柳商,所以才一时?回?不过神来,如今低头瞧见乐安脸上的伤口,已?然知晓这?是沈观衣的杰作。 可他方才若是没看?错,沈观衣手臂上那道伤痕,也是安儿的鞭子所致。 “你想如何?难道她身上的伤不是你打的?” “爹!”乐安不敢置信的惊呼道。 “出了事便叫爹,我平日就是这?般教你的!”静王眼下也生了几?分火气。 沈观衣怒气未消,冷眼看?着这?父女二人争锋相对,待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才哽咽着缓缓开口,“不知王爷可还记着前两日说过什么。” 故友之女,多看?顾一二。 对上沈观衣失望的眼神,静王心底一慌,连忙道:“本王记得?,没有忘。” “是我将王爷的话记在了心上,以为王爷和我父亲不同……”沈观衣眼底划过一丝自嘲,“王爷莫怪,日后不会了。” “本王不会骗你!”静王对上沈观衣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心中着急,俨然失了往日的冷静。 “沈观衣,谁允许你如此与我爹爹说话的!”乐安慌不择言的开了口,迫切的想要证明些什么,那股惴惴不安,自方才一直延续到现在,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烈。 “安儿,住口。”静王捏着拳头,警告的看?向她。 那些猜忌、不安、震惊在瞬间通通汇集到眼底,乐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咬着唇转身跑走了。 亭中如同护卫般守着乐安的人,顿时?起身,大步流星的朝着乐安追去?。 静王几?声呼喊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深深看?了一眼沈观衣,“今日之事我会查清楚,若是安儿的错,我会带她上门赔礼道歉。” 说罢,他也大步流星的朝着乐安跑走的小路追去?。 院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阿莺与探春忙不迭的走过去?扶着沈观衣,担忧道:“少夫人,您身子可还好?” 沈观衣侧头瞧了一眼手臂,“无碍。” “少夫人,您方才与静王——”阿莺犹豫询问。 “这?还用?问,定是静王觉着少夫人比那乐安郡主好了不知道多少,想要与少夫人攀关系呗。” 先前在春风阁,她可是将静王的话听的一清二楚,阿莺没去?不知晓,但她知道,静王因对柳姨娘有情,所以便将小姐当作自家孩子看?待。 “谁稀罕他静王府的关系。”沈观衣冷笑一声,方才她故意提起那日之事,不过就是为了膈应乐安罢了。 就凭着今日这?事,她与静王府都可能再有半分来往! 沈观衣挣开二人搀扶着她的手,趋步往院外走去?,正当跨过月亮门之时?,眼前忽然白芒一片。 阿莺错愕抬头,瞧着这?漫天风光,惊呼道:“下雪了。” 话音刚落,周遭不知从?哪儿涌出了一些下人,她们同样?惊讶的瞧着天上,争相喧闹,笑容开怀。 下一瞬,探春脸色一变,连忙担忧的看?向沈观衣,连改了这?般久的称呼都忘记了,“小姐……” 天幕白亮,撒盐飞絮,四方周正的屋子外,沈观衣咬着唇,一动不动的站着,身子僵硬,就连声音都不见方才半分气魄,微弱的仿佛刚出生的幼兽,随时?都会夭折一般。 “探春,扶着我……” 阿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知晓眼下不是询问的时?机,与探春一同,将沈观衣扶进了寻风院中的一处厢房内。 第80章 半个时辰前。 离京二十里的庄子外, 人烟稀少?,树木葳蕤,归言牵着马匹从庄内走出, 瞧了一眼天色, 不安道:“公子,恐要下雨了, 咱们赶紧走吧。” “您不是还要去张府接夫人和少?夫人吗,眼下过去?,时辰应当差不多。” 首辅宠妻手札 第76节 李鹤珣接过归言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还未坐稳, 归言便察觉微风涌动, 危险逼近, 他?脸色猛地一变, 惊呼道:“公子,小心!” 幸而李鹤珣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在归言出声的瞬间?,侧开身子, 箭矢从他?肩膀擦过,死死的定在树干上,树枝轻颤而叶未落。 下一瞬, 从四?面八方涌现出诸多黑衣人,倘若细细数去?,则二十不止, 一个个手中握着刀剑, 警惕的望着两人。 归言顿时挡在李鹤珣的马前,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包裹的那般严实, 便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回应他?的人,只有李鹤珣,“各位,是?赵永华派来的?” 他?们面面相?觑,并不言语,随即看向李鹤珣的眸中带着凛凛杀意。 李鹤珣面色一沉,“归言,杀出去?!” 话音落下,归言忙将?手指放入口中,吹响了哨声,下一瞬,从庄子四?周出现了几道身影,那是?今日来庄子前,公子吩咐他?带来的暗卫,近日从沽城来到上京的人口比之以往多了不少?,以免赵永华狗急跳墙,带上暗卫总归是?稳妥些。 没承想,赵永华还当真?有这胆子刺杀公子! 不过就算有暗卫,在人数上他?们也?是?吃亏的,归言心下着急,害怕这些人突然异动,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便是?拼死,也?要护着公子离开! 树叶自枝杈落下,飘摇于剑尖之上,刀剑无眼,黑衣人一拥而上,眼中似乎只有李鹤珣的身影。 暗卫与归言一同抵挡在李鹤珣身前,阻止这些人靠近。 他?们都是?赵永华身边的三教九流,武功虽算不得上乘,但也?有名有姓,不是?一时半刻便能解决掉的。 其中一人足尖轻点,踩着刚刚中刀还未来得及倒下之人的身躯,朝着李鹤珣而来,刀光剑影,在他?逼近李鹤珣的瞬间?,被归言找到机会从后?攻来,一剑贯穿心口,血流不止。 李鹤珣握住他?手中的刀,任由他?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随即翻身而下,与归言一同对付这些反贼! “公子,你先走?,这里有我。” 李鹤珣面色冷凛的站在归言身侧,“走?不了,这些人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应该都是?死士,不杀了他?们,很难离开。” 又一名暗卫倒下,李鹤珣的武功用来对付寻常人绰绰有余,可若是?遇上这些不要命的死士,便有些为难了。 他?艰难的与归言一同厮杀,一刻钟之后?,天上忽然下起?雨雪,尸体如山,洁白的血落在树干与泥土之中,被鲜血染成了同一种?颜色,暗卫所剩无几,而那些死士也?好不到哪儿去?。 李鹤珣欲要翻身上马,余光却突然瞧见归言腹背受敌,手中的刀狠狠的朝着那背后?之人掷去?,阻止了他?偷袭之意。 但同时,他?自己的身后?也?传来了凛冽杀意,幸而躲闪及时,长剑只刺入右肩,并未伤到要害,尽管如此,李鹤珣的脸色也?在瞬间?惨白,额头浸出细汗。 “公子!” 归言解决掉身前之人后?,匆匆赶来将?人扶住,剑身没入肩头三寸,乌红的血从伤口汩汩流出,将?青色长衫浸染一片,“公子,你没事吧。” 李鹤珣面色苍白,缓缓点了点头,“没事,走?。” 归言看了一眼仅剩的死士正被暗卫缠住,顿时将?李鹤珣扶上马,自己也?坐了上去?。 雪点落在乌发上久久不散,李鹤珣抬头看了一眼白茫茫的天,想起?从唐氏那里听来的过去?,垂首对归言低声吩咐了一句。 “公子不可,你的伤……”话音未落,便对上李鹤珣冷凛的眼神,归言只好咬牙策马,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太傅府中。 “你跟我说实话,少?夫人到底怎么了?” 檐下,阿莺将?门轻轻阖上,回头看向探春询问。 探春望了一眼轻飘飘落在地上的雨雪,抿唇道:“少?夫人在雪天受不得吵,待她安静会儿就好了。” “为何?”阿莺不解,探春三缄其口,无论她怎样问,都不透露出一个字。 阿莺抿唇看了她半晌,忽然明白了什么,“那咱们就这样等着吗?” “你去?替少?夫人寻个汤婆子来,炭火也?行,我在这儿守着。” 探春陪在少?夫人身边许久,她的话一定没错,阿莺颔首,匆忙走?入雪中。 沈观衣坐在圈椅上休息,不停的揉着额角,只想将?方才那些吵闹声从脑海中赶出去?。 忽然,外面隐隐传来乐安尖细的声音,“滚开!” 木门猛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沈观衣掀开眼皮看去?,就见去?而复返的乐安怒气冲冲的朝着她走?来,阿莺想拦,却被她一把推开。 “沈观衣,你到底对我爹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护着你!” 乐安想起?她方才离开不久便被爹爹追上,可头一句话便是?训斥,不仅如此,还让她别与沈观衣作对。 她不明白,为什么连一向疼爱她的爹爹都护着她! 嫣红的舌尖舔过干燥的嘴角,沈观衣头疼欲裂,吩咐道:“阿莺,将?她赶出去?!” 耳边吵闹不停,木门大?开,飘摇的雪落进屋内,沈观衣连忙别过头,咽了口唾沫,眼前晕眩,身子有些发颤,忍不住低吼道:“滚出去?,阿莺,让她滚出去?!” 饶是?乐安也?察觉到了沈观衣此时的不对劲。 她忽然想起?先前被禁闭之时从沈观月那儿听来的消息,如今又瞧见沈观衣如雪一般惨白的脸色,忍不住冷嘲道:“原来你当真?有病啊。” “先前沈观月说与我听时,我还以为是?她唬我的呢。” 她眼中淬毒,嘴角咧开一丝恶劣的笑容,报复的痛快在她心中漫延,“沈观衣,你瞧瞧这雪好看吗?像不像你娘死的那一日?” 沈观衣瞳仁紧缩,冷的发颤,下意识环抱住自己的身躯,手指死死的扣在先前被鞭子打出来的伤痕上也?不觉着疼。 眼前好似忽然回到了七岁那年,冬雪大?的出奇,放眼望去?,白芒成片。 她在府外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沈观月恰巧瞧见了,将?她的雪人毁去?不说,还将?她按在雪地里,冷嘲道:“你喜欢堆雪人?好啊,那便多堆一些,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停。” 十指冻得通红,僵硬到弯曲不能,可她仍旧堆了一个又一个雪人出来。 直到府内匆忙跑出来一个下人,与沈观月说了些什么,她才放过她,带着人离开。 单薄的衣衫无法御寒,她冷的骨头都有些疼,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院子时,却听见院中传来娘亲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她从未见过那般惨绝人寰的刑法,将?最冷的雪浇灌在娘亲身上,又用最烫的水去?化雪,反复如此。 她手脚并用的朝着娘亲跑去?,却被沈观月拦住,她说:“娘亲在给我做雪葫芦,你少?管闲事。” 雪葫芦…… 她狠狠一口咬在沈观月的手臂上,可却在靠近娘亲时被她喝止,“回去?,去?屋子里,啊……” 眼泪还未从腮边滚落,便微微凝结在脸上,巨大?的无力与痛苦在她听见娘亲一声又一声惨叫时化为了痛恨,她想杀了所有人,连沈府的一只蚂蚁都不想放过! 那道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越来越弱,渐渐消散在风雪之中。 她麻木的推开房门,被茫茫白雪覆盖的院中多了一个雪人,比她方才做的所有雪人都要好看。 雪人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她的阿娘,也?睡着了。 沈观衣回过神来,眼眶通红,想也?未想的便拔出簪子朝着眼前的人刺去?,“我让你滚!” “沈观衣,你疯了!”乐安堪堪躲过她撞过来的身子,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看着她摇摇欲坠,连簪子都拿不稳的狼狈样子,乐安拽住她的长发将?她狠狠的摔在地上,“想杀我,就凭你?” “郡主,郡主我家小姐怀有身孕,打不得啊,求您高?抬贵手,奴婢求您了。”阿莺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乐安双眸瞪大?,“她有身孕了?” 瞧着她不大?对劲的神色,阿莺顿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起?身扑在沈观衣身上,大?有想动她家少?夫人,便从她尸体上踩过去?的意味。 沈观衣发丝凌乱,她重新攥紧簪子,艰难的想从地上爬起?来。 眼前一片模糊,喧闹的声音刺激的她失去?了所有理智,嘴中喃喃的念叨着,“滚,滚出去?……” 在阿莺警惕的目光中,乐安一步步朝着她们逼近,“沈观衣,你是?个有病的,你不知道吗?我若是?你,早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戕了!” “郡主!”阿莺紧紧的盯着她,嘴唇轻颤,“请您慎言。” 凌乱的脚步声自外而来,伴随着归言的惊呼一同传入屋内,“少?夫人!” 乐安回身看去?,只见二人从雪中走?来,归言身后?跟着的男子衣衫染雪,眉眼如霜,仿佛刚才经历过一遭厮杀,连衣衫都未来得及换便赶来了。 乐安局促道:“澜之哥哥。” 她下意识抬步想要靠近李鹤珣,却听他?冷声道:“归言!” 乐安被归言阻隔在距离李鹤珣三步之遥的位置,他?抿着苍白的唇来到沈观衣身边,瞧见她满目通红的眼睛,瞳仁微缩,只觉心脏被银针没入。 他?咽下口中腥甜,低声道:“别怕,我来了。” 归言瞧见眼前这一幕,才终于知晓公子为何身上有伤都还要来张府。 他?劝了那般久,公子从始至终却只有一句,“下雪了,她会害怕。” 第81章 唐氏之言犹在耳畔, 那等场面仿佛历历在目,更何况她乃是亲临者,煎熬与痛苦, 无人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李鹤珣不由得将人揽得紧了些, 横抱起身,“娓娓, 我带你回家。” 雪松凌冽的气息让沈观衣恢复了一瞬,可脑袋仍旧很疼,她埋首在李鹤珣怀中,向来?待人竖起尖刺的女子头一次脆弱的仿佛快要化掉。 乐安被这一幕刺的眼睛生疼,“澜之哥哥。” 李鹤珣没有看她一眼, 甚至脚步未停的抱着沈观衣离开?了屋子。 归言将乐安拦下, 也免不得?生了几分火气。 他何曾见过?少夫人那般可怜的模样。 “郡主, 好?自为之。”她与叛臣赵永华勾结的把柄吗, 还握在公?子手上呢! 寻风院外?乌泱泱的来?了诸多人,探春走在岳安怡身侧,神情焦急,“夫人,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您就算看在小公?子的面子上也要救救少夫人啊……” 话音刚落,岳安怡便?脚步一顿, 面色震惊的望着不远处从寻风院内走出来?的两人。 为首的男子不是李鹤珣还能是谁! 他为何满身血污出现在这儿?可是受了伤? 岳安怡面目苍白的快步上前,“澜之,澜之……” “归言。”李鹤珣听见声音, 却不曾回头?。 归言明白李鹤珣之意, 上前将岳安怡拦下,替他解释如今的情形。 从刺杀到方才屋内一事, 岳安怡听的心惊胆战,虽对乐安有所不满,但更令她在意的是,李鹤珣不顾伤势也要来?张府护着她,只因她会害怕。 首辅宠妻手札 第77节 那他的伤呢?他便?是这般对待自己的身子!为了区区一个沈观衣! 岳安怡又气又恨,“他便?如此喜欢,喜欢到连命都不要了!” 归言虽也心疼公?子,但公?子的伤口并不致命,他已简单为其处理过?,远远不到要命的地步。 同?时他也知?晓公?子在夫人心中的分量,夫人面上不显,可内里?却太?过?在意公?子的一切,掌控欲强烈,于公?子于夫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若夫人无事,属下便?先告退了。” 岳安怡不曾回话,因她在想,她先前所做种种,到底是对是错,若如今收手,可还来?得?及。 他们成亲不过?短短几月,他对沈观衣竟有这般重的感情,她不曾预料,所以如今也惶恐不安,“去告诉张老夫人一声,就说家中出了些事,我需得?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看她老人家。” “夫人,咱们去哪儿?” “入宫,见贵妃娘娘。” 火星子劈里?啪啦的从炭盆中蹦起又落下,暖如春日的广明院中,唐大夫坐在纱帐外?,将东西一一放回自己的箱中,“公?子放心,少夫人身子无碍,之所以会头?疼欲裂,乃是心魔作祟,与少时受过?刺激有关。” “你的意思是,治不了?” 唐大夫瞧了李鹤珣一眼,为难道:“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少夫人的病与公?子身上的伤口不同?,仅凭草药,无法医治。” 半晌后,李鹤珣拧眉挥手,让他下去。 正好?归言从外?回来?,与唐大夫在门?前擦肩而过?,他步履匆匆,前来?复命,“公?子,郡主之事,属下已经处理好?了。” 见李鹤珣看向他,连忙继续道:“属下将今日之事告知?了静王,以静王品性,必不会姑息。” “你便?是这样处理的?” 归言听出公?子语气之中的冷意,垂首不语。 他眼下愈加猜不透公?子心中所想,那人好?歹是郡主,皇家血脉,便?是公?子要为少夫人出气,应当也不会…… 突然,归言想起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看向李鹤珣,“公?子的意思是……” “静王虽不是宵小鼠辈,可到底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无论如何罚,总归不会要了她的命。” 归言呼吸一滞,垂眼看着那盏被李鹤珣把玩的茶杯,如冷刃一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嗡嗡作响,“从前她之爱慕与我无关痛痒,便?是疯闹,也只是丢她静王府的脸,可如今——” 细长白皙的手指猛地握紧茶杯,“拿纸笔来?。” 归言咽了口唾沫,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公?子想做什么?…… 如今赵永华在沽城虎视眈眈,圣上又是个不顶事儿的,皇位坐不坐得?稳都还两说,公?子若行事不慎,只会让仇者快,引来?更多的麻烦。 一刻钟后,李鹤珣停笔,纸上墨迹未干,他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冷嘲,“她既这般痴狂,不若本官成全她一回,如何?” 什、什么?意思? 他不太?明白公?子在说什么?,成全一回,成全谁? 待他看见信封上郡主安启四字时,只觉眼前天旋地转,一片空白,他一定是还未睡醒,才能看见公?子给郡主写信! “送去静王府。” 夹杂着寒霜的声音不带半点温情,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问好?之意。 还不等他离开?,李鹤珣又扔来?一方印信,“亥时三刻之前,埋伏在城外?三里?的望月亭边,待三方到齐,一网打尽。” 凛凛月色下,男子眉眼如画,过?分清隽的脸上窥不见一丝神情,却令人觉似寒冬腊月,惊颤不止。 归言出府时,仍觉着公?子方才的神情有些骇人,眉眼分明温和如初,可隐藏在表皮之下的疯狂,却莫名叫人害怕。 他竟是连一刻都等不得?,今夜便?要让乐安郡主不得?安宁。 郡主也是,惹谁不好?,非得?惹少夫人。 人还没醒呢,他家公?子就巴巴的要将人处置了。 乐安收到李鹤珣送来?的书信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将其拆开?瞧了一遍又一遍,待看清上面所写的地点之时,总有种镜花水月,眨眼便?醒来?的做梦感。 隐秘的欢欣在心中叫嚣,可欢欣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疑惑与猜忌。 李鹤珣向来?对她不假辞色,今日在张府也不曾多看她一眼,如今才不过?几个时辰,竟会约她夜里?相见,赏月饮酒? 不是她看轻自己,而是以她今日所见,这封信来?的十分蹊跷。 她压下雀跃,唤来?下人去李府打探一二。 下人从外?回来?时,她仍旧坐在琴边低头?看着手中书信,“打听的如何?” “小姐,奴婢听李府的门?房说李大人回府后便?叫了大夫过?去看伤,因刀上有毒,需无名花可解,那无名花乃是西域圣药,先皇曾赐给王爷,如今上京就只一朵,恐怕李大人是为了治好?身上的伤才——” 婢女犹豫的看了一眼乐安,怕她听见这样的原由生怒。 谁料乐安只怔愣片刻,突然笑?了出来?,“原是因着那无名花啊,本郡主还以为……” 她眼中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那股被李鹤珣压制多年的情怨总算松快了一些,他竟然也有求到她头?上的一天。 再无担忧的乐安唤来?下人为自己梳妆,到了时辰后,不顾门?房阻拦,上了马车,朝着城外?的望月亭而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消息便?传入了宫中。 金碧辉煌的寝殿内,上好?的熏香都盖不住常年熏制的药气,乌色纱帐内传来?阵阵咳嗽,“你说乐安去了哪儿?” 跪在床榻不远处的婢女正是方才帮乐安前去李府打探的人,她虽是孟央送给乐安的,但从始至终都是孟央的人,不过?是去静王府替他看着乐安罢了。 一旦乐安郡主那边有个风吹草动,宫里?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回殿下,郡主去了望月亭,乃是李大人相邀。郡主不听劝阻,执意要去。” 药碗被人从纱帐内猛地掷出,棕黑的药汁洒了满地,迸溅在婢女的衣裙上,留下浅浅污渍。 她连忙磕头?求饶,“殿下息怒,求殿下开?恩啊。” “要你何用!咳……咳咳……” 纱帐猛地从内掀开?,只着中衣的孟央赤脚下地,闵公?公?瞧见顿时迎了上来?,“殿下,鞋,将鞋穿上。” 孟央阴沉着脸将闵公?公?推开?,“备马车,本殿要出宫。” “殿——” “殿下这是要干什么??” 闵公?公?话音未落,便?被坐在一旁独自下棋的男人打断。 男人布衣白身,无官无爵,瞧着四十上下的模样,左边的耳朵不知?被何人削去,没了耳垂,疤痕可怖,瞧着令人生畏。 孟央眯着眼看向他,“林先生,本殿下只是与你家主子合作,不是替你家主子办事,本殿要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话落,他抬脚踹了一下闵公?公?,“听不见吗?备马车!” “殿下可别忘了,如今你与在下乃是一条船上的人,所行之事危险万分,应当事事有商量,才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好?啊。”孟央瞳仁微凝,阴骘的眼眸如蛛网般裹的人密不透风,似乎稍有不慎,便?会窒息而死,“本殿下先前已经依你们所言做出了那般大不韪之事,眼下我要你们的人去将乐安救出来?,可能做到?” 男人张了张口,还想劝诫,孟央知?他要说什么?,却懒得?再听,“本殿不蠢,但乐安是个蠢的,一心只扑在那李鹤珣身上,他若喜欢乐安,为何从前不与她亲近,偏偏在今日,乐安动了他夫人之时,约她相见?什么?无名花,本殿一个字都不信!” 许是方才说了太?多话,孟央又咳嗽起来?,面目通红,唇瓣都染上漂亮的血色。 “殿下平日里?只知?享乐,郡主便?是有危险又如何?仅凭殿下的人马,能从李鹤珣手中将人救出来??” 林先生也冷了脸,“在下奉劝殿下,莫要做那等无用之事,眼下让殿下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才是要事。” “若乐安出事,本殿就是当了皇帝又如何?!” 孟央冷冷的看着他,“林先生,你说的不错,所以本殿如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将乐安平安带回来?,要么?,本殿与你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人,本殿自己去救!” 第82章 殿中剑拔弩张, 咳嗽声接连响起。 孟央见他阴沉着脸半晌不语,唇畔溢出一丝冷嘲,转身欲走, 却被养心殿前来的公公阻拦, “二殿下,陛下身子有恙, 昏睡不醒,长公主殿下唤您前去侍疾。” 父皇身子为何抱恙他比谁都清楚。 “让开。” 公公错愕的看向闵公公,见他同样一脸为难,犹豫道?:“二殿下,圣上他——” 话音未落, 可?孟央已然越过他朝外走去, “闵公公, 备马车。” 与此同时, 从殿中走出一人,他瞧着孟央消瘦的背影,脸色漆黑。这些年皇嗣虽多,可?能平安长成的没有几个, 除太子外,只有二皇子常年在京,若不是?眼下他们处境艰难, 只有二皇子可?选,谁愿意扶持这么一个眼里只有女子的草包! “公公不必麻烦,由在下护送殿下便是?。” 养心殿内, 孟清然知晓孟央离宫后, 一掌拍在桌上,气?的头疼欲裂。 父皇眼下生死难料, 若当真?出了什么事,上京必定大乱,他这个时候出什么宫!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魏莲,如何了?” 屋内门窗大开,微风徐来,一名身着布衣的男子跪在龙床边许久,听见公主问?话,这才缓慢收回手,起身走来。 太医院首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想知晓这位被长公主亲自带来给陛下瞧病的大夫到底有几分本?事。 他模样清秀,身上带有几分书生气?,长发?挽成道?髻,以一根木棍固定,身上的灰布衣洗的有几分干燥泛白,与寻常百姓一般无二。 “殿下,圣上乃是?——” “等?等?。” 孟清然瞧了一眼站在旁边不停拿余光打量魏莲的太医,“你先出去。” 待人走后,孟清然才捏着眉心道?:“说吧。” “圣上乃是?中毒,此毒名为红首,乃是?从蛮州一带流传而来,此毒世间少有,万金难求,中毒者会在瞬间进入沉睡,不出一日便会在噩梦中死去,与美人关并称为两大奇毒。” 孟清然指尖一顿,瞳仁轻颤,“可?有解药?” 魏莲神?色淡淡,“殿下觉着,红首与美人关,为何会被称为奇毒?” 奇之一字,便是?因世间医者并未寻到其解药,才会称之为奇,若解药那般好研制出来,这毒也就?平平无奇了。 孟清然半眯着眼,“连你都解不了?” “魏莲只是?寻常大夫,自是?解不了。” 首辅宠妻手札 第78节 “自漳州到上京,这一路上你所过之处皆能留下神?医之名,若你都只是?寻常大夫,旁人该如何自处?” 魏莲依旧是?那副淡漠神?情,仿佛无论孟清然说什么,都勾不起一点波澜。 “魏大夫,这是?当今圣上,是?天?下之主,便是?本?公主先前待你有所不妥,你也不能任性妄为。”孟清然知晓他说的多半是?事实,可?她?还是?想再探探。 “还请殿下另请高明,魏莲医术不精,或有误诊之处,但若当真?是?红首,便是?殿下杀了魏莲,此毒也是?无解。” 孟清然狠狠阖眼,半晌后才起身靠近魏莲,哑着嗓子道?:“此事先莫要声张,本?宫自有裁决。” “来人,陛下病重需精心修养,吩咐下去,不得任何人打扰,若有面圣者,让他们来寻本?宫。” 将养心殿的事情安顿好后,孟清然眼皮子仍旧跳个不停,心神?不宁道?:“魏莲,回府。” 她?行了两步却发?觉身后之人并未跟上,回头望去,男子腰背挺直,气?宇轩昂,只是?脸上的神?情太过苍白死寂。 他道?:“在下答应驸马之事已经做到,还望殿下信守承诺,放在下离开公主府。” 孟清然寻了魏莲很久,不因情爱,也无利益,只是?驸马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人,便是?魏莲。她?寻他,只是?想知道?驸马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死于他乡。 可?魏莲似乎答应了他什么,对当年之事闭口不谈。 “你若将本?宫想知道?的尽数告诉本?宫,今日你便能离开公主府,但在此之前,想走?你大可?以试试。” 夜里静悄悄的,广明院中药味经久不散,归言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回来时,发?现李鹤珣正坐在床榻边握着沈观衣的手不放,与他离开时的姿势一般无二。 这都后半夜了,公子身上的伤…… “公……” 嘘—— 食指竖在唇上,李鹤珣略含警告的看向?他,示意他安静。 归言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劝诫,跟着李鹤珣去往了旁边的小书房,这才将今晚发?生之事一一禀明。 “如公子所料,二殿下带了一方?人马赶往望月亭,那些人中大多都是?赵永华身边的,其中一人应当是?赵永华放在二殿下身边的谋士,乐安郡主瞧见去的是?二殿下,与二殿下争执起来,然后……” 李鹤珣看他一眼,“继续。” “然后属下带人围剿,可?还不曾动手,赵永华的人便与郡主起了内讧,以为郡主与咱们是?一道?的,故意引诱二皇子与他们前去,好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归言也有些无语,甚至觉得好笑,不过好在他稳住了,“然后属下将计就?计,借他们之手,除掉了乐安郡主,二皇子与判臣勾结被众多人瞧见已成事实,乱战之中他掉落山崖,九死一生,其余仅剩的活口皆被禁卫军带回了刑部。” “不过公子,静王府收到消息时,据说静王悲伤过去,晕了过去,王府本?就?人丁萧条,郡主乃是?静王独女,若来日静王查出是?您所为,到时候……” “静王虽不擅于权势,可?论其才智,也不输旁人,不用等?来日,他便会知晓今日这一遭,是?我所为。”李鹤珣轻声道?:“乐安郡主勾结判臣是?事实,他若是?铁了心要报仇,那我与赵永华对他而言应当都是?仇人,亦都该不死不休。” 归言问?:“那公子可?有对策?” “眼下二殿下九死一生,据宫中消息,圣上病重卧榻不起,恐时日无多,上京能争那位置的人不多,眼下只要有人能分去赵永华的视线,不突生变故,以小十五的身份坐上那个位置,不难。” 这句话中所蕴涵的信息令归言不敢深想。 他以为公子做这一遭只是?为了替少夫人出气?,可?没承想,竟还将静王与十五殿下算计了进去,公子他要想做什么,将十五殿下推上那个位置吗? “还有一件事,公子,庄子那边传来消息,说唐氏与沈观月双双溺死于水中,需要属下前去探查一番吗?” 李鹤珣动了动唇,忽然,旁边的卧房中传来一声嘤咛,先前还运筹帷幄,从容冷静的人顿时变了脸色,从归言身边走过时,带起一阵轻风。 沈观衣醒来时眼前一片迷蒙,觉着身子发?软,还不等?她?撑床起身,便听见一道?声音,“身子可?好些了?” 李鹤珣掀开纱帐从外走来,瞧见她?衣着单薄,眉宇间顿起一片沟壑,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紧张,“方?才开过门窗,带了些冷气?进来,可?会冷?” 从未见过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沈观衣眼下清明了些,回想起张府所发?生之事,顿觉手臂处有些清凉,想必已经是?上过药了。 她?没想到李鹤珣出现在那儿,所以,她?很好奇。 任由李鹤珣替她?掖好被子,这才问?:“你不是?走了吗?为何会来?” “我让归言救沈观韵的时候,从沈府带走了唐氏与沈观月。” 沈观衣微微怔住,虽很是?错愕,可?眼中却并未有怀疑。 李鹤珣见她?并未生气?,这才缓下心绪,垂眼道?:“你去张府赴宴时,我去了一趟庄子,见了唐氏,问?了一些……关于你从前的事。” “所以,你才会来。”沈观衣着实有些错愕,因前世她?无所不用其极之时,曾想利用身世换取李鹤珣的怜悯之心,可?那时他对她?从前之事毫无反应,她?以为,他这人对旁人是?没有同情心的。 “那她?们现在何处?” 今日雪中发?病,虽是?意料之外,却阴差阳错勾起了她?对唐氏与沈观月的憎恶。 那颗枯寂已久的心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火,原以为不会再被灼烧的地方?,竟冒出了火光。 “死了。” 李鹤珣对上她?漆黑的瞳仁,想到她?从前受的那些委屈,便心口生疼,“除了她?们,可?还有人欺负过你?” 沈观衣总觉着今夜的李鹤珣有些不对劲,无论是?神?情还是?言语,都明晃晃的在告诉她?,他想护着她?,替她?做主。 她?慢悠悠的将脸凑到李鹤珣跟前,纤细卷翘的长睫如同一把小扇子打在他的心上,让他不由得垂眸看她?。 沈观衣一如既往的直白:“你在心疼我?” 但李鹤珣,却不同往日那般克制,他伸出手,替她?挽起耳发?,喉口轻动,丝毫不曾掩饰,“是?。” “欺负你的,我都会帮你还回去。” 骨节分明的手绕过耳畔,轻轻抚摸在她?的脖颈上,沈观衣抬眼一眨不眨的看他,熟悉温暖的触感如幼时母亲的手,又如前世那个杀伐果决,却独独为她?低头的摄政王。 “那乐安呢?” “半个时辰前,便葬身城外。” 沈观衣本?还想将今日之事报复回去,让乐安尝尝苦头,却不承想李鹤珣动手如此之快,直接要了她?的命,原本?的恼恨被愕然代替,这一瞬间,她?好像忽然知晓了自己如今在他心中的份量。 本?就?残忍无度的摄政王为她?沾满鲜血,与一个端方?雅正的谦谦君子为她?踏入深渊,自是?后者更?令她?心神?动荡。 她?是?俗人,亦不是?什么好人,山巅清雪因她?而坠入凡间,她?怎会没有触动。 片刻之后,沈观衣回过神?来。 那股从心底升起的颤栗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便是?懊恼,她?本?以为如今的李鹤珣只要不对赵玦出手,便会清正一世,来日入阁,万古流芳,所以先前才努力想帮他一回。 谁料死了一个赵玦,还有千千万万个赵玦涌上来。 她?一头扎进李鹤珣怀中,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宁的气?息,嘟囔着,“李鹤珣,你说他们怎么就?不能消停点呢……” “你如今动了乐安,静王不会放过你的。” 第83章 这一世, 她既不要那滔天?权势,亦不曾主动算计他人,凭何?这些人要如苍蝇般围着他们打转。 沈观衣靠的有些?累了, 于是转了个身, 轻缓的躺在李鹤珣腿上,抬眼便是他清执端正的眉眼, “李鹤珣,要不你像我一样,就当个坏人好不好?” 在李鹤珣略微僵硬的身子中,沈观衣缓缓抬手,玉袖滑落, 指尖抚过他的眉, “让他们畏惧, 害怕, 这样他们便不敢不长眼的凑上来了。” 他抓住雪白的皓腕,将她的衣袖往下扯了扯,替她遮住露在外头的肌肤,“外头凉, 别冻着了。” “那你觉着我方才所说有没有道?理?” 李鹤珣垂头扫她一眼,见她眼神清明,神采奕奕, 便知晓她已然彻底恢复了。 “不然静王那边你要如?何?应付?瞻前顾后,对?你不利,赵永华那狗贼又虎视眈眈, 你的良善只会成?为他们用?来对?付你的利器。” 在沈观衣眼中, 李鹤珣有原则,知进退, 明白什么?能为什么?不能为,这样的人若遇上些?道?德沦丧之人,定会被掣肘。 “放心,那些?人蹦跶不了太久,至于静王,我自有应对?,你只需像从前那般闲来无事抚琴作画,高?兴了便去听听曲儿就好。” 见他这般自信,沈观衣便知晓他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只是他从前不是觉着贪玩享乐没有规矩,如?今怎的反而不介意了? 她如?何?想的,便如?何?问了。 李鹤珣回道?:“我曾想过,若你行事有章法,将规矩礼仪谨记于心,那样是好,可那样便不是你了。” “且人之性,皆由身处境地,周遭之人所影响,你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却并未生出阴暗的心思,可见你虽身处泥泞却依然留有善意,若不是沈家三番两次出手,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他说:“你只是比他人更明白想要什么?,只是把他人不屑或不敢宣之于口?的话直白的讲出来罢了。” “众人露在外面的都是美好的一面,那些?龌龊邪恶的,都藏在了心底不敢宣之于口?,世上没有圣人,却多的是伪人。” 沈观衣瞧着他,“李鹤珣,你只是从唐氏口?中知晓了一些?从前的事,便对?我改观至此,你可真好骗。” 她可没有他口?中所说这般好,只是有一句话他说的没错,众人展露出来的都是美好的一面,而那些?邪恶龌龊的心思则深深藏在心底。 从前的她便是如?此,如?今只是因着不在意,所以才成?为了他眼中的明白人。 “孰是孰非,我自有判断,更何?况……咳咳……” 李鹤珣忽然咳嗽两声,唇色顿时苍白,额间薄汗瞬起,瞧着甚是虚弱。 沈观衣这才闻见从他身上传来的血腥气,她猛地起身扶住他,“你怎的了,身上为何?……” 话音未落,她便瞧见自李鹤珣背心晕出血渍,显然那处带了伤。 方才瞧着他与寻常无异,她便并未察觉,没承想,他竟能隐忍至此,沈观衣差点便气笑?了。 她捏住他的衣襟,想要脱下衣裳瞧瞧他的伤口?如?何?了,却被他制止,“做什么??” 瞧着他分明强忍疼痛,却依然神色无恙的样子,沈观衣道?:“自是瞧瞧你的伤口?,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有身孕,你又受伤,咱们难道?还能行房不成?……” 李鹤珣抿着唇,对?她的直白之言,仍旧感到一阵羞赫,他松开手,没再?阻止,任由沈观衣小心翼翼的替他剥掉衣裳。 他平日里瞧着虽清瘦,可脱下衣裳后却并不比武将差,最后一件里衣从肩头滑落,正脱至一半,却见归言从门?外闯了进来,“公……” 他微微张嘴,震惊的瞧着这一幕,在察觉公子面色冷硬时,连忙捂着眼,僵硬转身,“我、你……你们继续。” “等等。” 沈观衣低头看?了一眼他后背正在流血的伤口?,“归言,将药拿来。” “啊?哦哦。”归言这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一想到方才的误会,只叫他耳根通红,觉得自个儿心思龌龊,公子都伤成?那样了,哪还有心思做那等事。 更何?况,他也是听见咳嗽声,一时着急才闯了进来,竟因瞧见那令人误会的一幕便忘了公子的伤,真是该罚。 “疼吗?”沈观衣咽了口?唾沫,蹙眉瞧着他背心狰狞的伤口?。 不疼。 话到了嘴边,却在瞧见沈观衣眉眼之间稍纵即逝的心疼后,轻轻应了一声,“嗯。” 首辅宠妻手札 第79节 话本子上说,男子低头一二也无妨,甚至会让女子因此心软,从而……促进二人之间的关系。 下一瞬,忽觉轻风从肌肤划过,他怔愣的看?向沈观衣,见她撅着嫣红的唇,对?着伤口?正在呼呼,凉意中夹杂着酥麻,从尾骨而起,在片刻布满整个身子。 “从前我受伤时阿娘便是这样做的,是不是好上一些??” 他略微出神,眼睫轻闪,“还是……有些?疼。” 沈观衣不由得用?了些?力气,一边呼呼一边问道?:“你这伤到底是如?何?来的?” “赵永华的人在庄外刺杀,不过无碍,已经?解决了。” 所以他在来张府前便已经?受伤,可却仍旧坚持寻来,将她带走。 沈观衣心上颤了一瞬,但面上瞧着却并无异样,“你可得快些?好起来,小心他们趁你病要你命。” 话虽如?此,李鹤珣却从她漫不经?心得声音中听出了些?许关切,眼中不由得带了一丝笑?意。 归言拿着药回来时又瞧见了这一幕。 他家公子那双眼,瞧别人时冷的仿佛要冰冻三尺,可如?今,那伤口?还渗着血呢,也能笑?得出来。 这次,他全当什么?都没瞧见,拿着药走过去。 沈观衣顿时停下,往床榻里面挪了挪,给归言让位。 李鹤珣眼底的笑?意尽数褪去,慢悠悠的看?向归言,将归言看?的有些?莫名。 但想起沈观衣方才那一闪即逝的神色与她话中的关切,都是因他用?了从话本子中看?到的学?问,便又移开眼,算他功过相抵。 “罢了,上药吧。” 翌日清晨,公鸡啼晓之时,李鹤珣便被后心的伤口?疼醒了。 紧皱的眉心在瞧见眼下情形时,又顿时舒展开来,贴在他怀中的女子,或是因近日寒冷,将他抱的很紧,指尖不小心戳在他的伤口?上,也是情有可原。 他将手臂从她的脖颈下缓慢抽出,再?将被褥替她掖好,这才动作轻缓了下了床榻。 归言已然在外间等着了,将早已准备好的披风递给李鹤珣,知晓沈观衣现?下还睡着,刻意低声道?:“公子,咱们现?在便去静王府吗?” 李鹤珣瞧了一眼天?色,“不急。” 归言见他眼下略有淤青,背心伤口?又渗出血渍,不由担心道?:“公子昨夜不曾睡好?” 提起昨夜,李鹤珣便想起沈观衣闹腾那半宿。 她白日睡得太多,夜里便精神的很,明知眼下无法行房,手脚却仍不安分,可斥责不得,禁锢不得,便只能忍着。 后来她闹腾的累了,说一句明日想吃归言做的醉糕后便沉沉睡了过去,徒留他精神奕奕,邪火焚身。 李鹤珣捏了捏眉心,又是头疼又是好笑?,忍不住扬起了唇。 归言:…… 公子莫不是疯了,大早上的就开始笑?。 他方才所问有什么?问题吗?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公子,静王府那边……” “天?色尚早,去将树下埋的黄酒挖来。” 归言愕然道?:“黄酒?公子这是又要给少夫人做醉糕?现?在?” 李鹤珣蹙眉看?他,“你觉着不妥?” “没有,属下这就去!” 他一不小心声音大了些?,屋内顿时传来一道?嘤咛,“好吵……” 李鹤珣冷冷的看?向他,归言顿时直冒冷汗,捂着嘴转身跑开。 一个时辰后,静王府门?前停下一辆马车,门?房见到来人后,顿时将人引进府内。 灵堂外挂着丧幡,静王坐在棺前一蹶不振,颓然至极,听见身后脚步顿挫,却并未有任何?反应。 “王爷,李大人来了。” “不见,让他走。”沙哑的嗓音如?同被利器刮过,干涩至极。 “王爷便不想知道?,郡主被何?人所杀,又是因何?而死?” 李鹤珣冷静淡漠的声音唤回了静王的理智,他终归有了动静,回头看?向他,那双眼布满红丝,不见平日半点温和,“你知道??” 半晌后,静王将李鹤珣带至正堂,命人奉茶,随即目光凛凛的看?向他,“是谁?” “昨日与郡主在一处的乃是判臣赵永华的人,郡主身上的伤,亦是那人所致。” “赵永华。”静王眼中杀意尽显,拳头紧攥。 李鹤珣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继续道?:“不过让郡主去往亭中的,却另有其人。” “你的意思是,害安儿身死之人,不止赵永华!”他眯着眼,冷声问,“那人,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或是李鹤珣过于从容,静王一时半刻竟没有反应过来,在察觉到他在说什么?的时候,顿时拍桌而起,“李鹤珣,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安儿是被你害死的?” 他的怒气磅礴似乎并未让李鹤珣有所反应,只听他继续道?:“是也不是。” “望月亭确有我的手笔,可郡主之死,也有王爷的功劳。”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置于桌面,两指轻按,推至静王跟前。 “王爷不妨先瞧瞧这封信。” 静王怒意未消,可也知晓李鹤珣不是残忍无度,不讲礼法之人,他面色冷沉的将信拆开,一眼便瞧出上面的字迹乃是乐安所写。 一目十行的看?清内容之时,他面色惊变,怒喝道?:“不可能!” “李鹤珣,你休要用?此等手段来羞辱本王!” 第84章 “信上所言, 郡主与判臣有所交易,眼下上京各地都有被郡主带进来的人,王爷若是不信, 大可带人按照上面所言查探一番。” 静王捏着书信的手轻颤, “她有何原因这般做。” 李鹤珣看向他,“那就看, 郡主想要什么,赵永华又承诺给她什么了。” 赵永华乃是逃犯,如今又对上京虎视眈眈,是为?判臣逆党,他想要的, 谁人不清, 可想要达到目的, 不除掉他们这些阻碍他的人, 难上加难。 静王眼眶通红,血丝密布,若当真?如此,乐安此举与叛国无异, 莫说死,若是这封信被传出去,整个?静王府都会在顷刻覆灭! 李鹤珣今日来此的目的, 静王已经察觉,唇畔溢出一丝冷嘲,“你是来向本王邀功的?” “赵永华不除, 燕国便不得安宁, 王爷是燕国的王爷,如今爱女?又受他牵连, 这口气,王爷可能?咽下?” 李鹤珣继续道:“如今圣上久病不愈,可实则已在今晨薨逝。” 静王的猛地看向他,“你说什么?圣上怎么会……” “圣上乃是中红首而死,王爷应当也知圣上这些年求仙问道,问的乃是长生之道,他既怕死,自不会给人下毒的机会,能?越过重重人手,令他中毒之人,定是他从不设防,身边极其亲近之人。” 李鹤珣面不改色的看向静王,“王爷以?为?,那人是谁?” 昨夜之事,静王自是知晓,二皇子带着人去了望月亭,后被禁卫军抓捕,与二皇子一同?的乃是判臣之人,谁能?下毒,谁又想下毒,一目了然。 “宫中之事,你倒是知道的清楚。”静王面色冷凛。 “王爷大可不必防着我,今日我来,也是因圣上突然驾崩一事,若朝中无主,判臣虎视眈眈,燕国必会大乱,所以?想请王爷……” 李鹤珣拱手道:“剿灭判臣,还燕国一个?安宁。” 只是剿灭判臣,而不是暂代朝政,静王怎会听?不出两者?之间的区别,前?者?为?将,后者?为?王,他李鹤珣要的不是治理?天下的王,而是能?为?他为?燕国出生入死的将! 静王无心帝位除他自己之故,还是因曾在先皇跟前?发过誓,一生不觊觎皇位,不因野心,将整个?燕国陷于内乱之中。 可如今听?了李鹤珣这话,平日对皇位无心的人,也忍不住想要争一口气,将他的气焰灭下去! “你所说之事,本王会考虑,但——” 静王狠厉的看着他,“你害我安儿一事,本王也誓不罢休!” “待朝局稳定,判臣伏诛之日,任凭王爷出手。” 静王冷笑,他从前?怎就没发觉李鹤珣如此奸诈狡猾,任凭他出手,却没说不会反击。而这样性情多变的人,竟出自世代忠良的李家,李诵年知不知道他到底养育了一个?怎样的儿子! 从静王府出来后,归言迎上,低声道:“长公主那边派人来说,多谢您替她寻到魏莲,圣上的消息便是她与您的最?后一次交易。” 李鹤珣脚步微顿,随后面色如常的上了马车。 燕国熙平四十三年,皇帝驾崩,因并未拥立太子,先皇也不曾留下遗照,按照祖制,由内阁监国,从皇子中擢选新帝。静王兀自请命,率领军队前?往平叛,上京明面上的动?乱暂且压下,可因新皇一事,暗中波谲云诡,朝臣僵持不下。 几月后,赵永华被静王逼的一退再退,最?终在千里?之外的楠城狗急跳墙,大肆虐杀百姓,让全城陪葬。 消息传入上京之时,十五皇子孟宪入寺为?百姓祈福,点?燃千盏长明灯,上京皆知。当夜,赵永华被擒,叛党被一举剿灭,十五皇子知晓此事时,已然在佛前?跪了一天一夜,倒下之际,只道了一句,“天佑我朝。” 此事百姓皆知,人人称颂,原先暗流涌动?的风声愈演愈烈,再加上十五皇子有李家扶持,只要立下大功的静王不反对,孟宪登基不过时日问题。 天气愈加炎热,广明院中,沈观衣嫌弃屋中太热,命人在院子里?放置了软榻,树下乘凉,她懒洋洋的卧在踏上,乌发垂地,薄毯虚掩在腰窝,远远瞧去,雍容华贵宛如牡丹,画上的美人卧榻图,也不过如此。 探春与阿莺站在不远处的松竹下,窃窃私语,“你觉不觉着少夫人容貌比之从前?更盛几分了?” “少夫人容色本就世间少有,如今长开了,自然瞧着更盛。”探春不以?为?然。 “可是……” 话音未落,便瞧见不远处走来的十几人,从衣着打扮来瞧各不相同?,男女?皆有,但无一例外都是普通百姓。 阿莺立马上前?,低头?小声道:“少夫人,人来了。” 卧在榻上闭目养神的女?子缓缓掀起眼皮瞧了一眼,“这便是全京城最?好的了?” 从奶娘到启蒙先生,沈观衣闲来无事,皆让人去找来了一些,她想着从此时开始挑选,待孩子出生,定能?万事俱备,不必慌忙。 李家偌大一个?世家,这些自然不缺,但沈观衣自从几月前?在张家与岳安怡撕破脸后便再无往来,她可不想将岳安怡的人放在孩子身边。 只是眼下这些瞧了半晌,却并未有一人能?入眼,她挥挥手,命人将其带下去。 “少夫人,这些都不行吗?” 阿莺低头?瞧了一眼沈观衣愈加明显的孕肚,想起方才那些人中就连奶娘都是识文断字之人,可少夫人仍旧觉着差了些。 首辅宠妻手札 第80节 自她怀有身子以?来,脾性便越来越难以?捉摸,有时候连她都摸不准少夫人的心情是好是坏。 沈观衣缓缓抬手,在阿莺的搀扶下,起了身,“听?说静王今日回京?” “是,公子一大早便出府了,想必此时静王已经入城。” 这几月,沈观衣闲来无事便去瞧瞧沈观韵,只是二人之间到底有嫌隙,一来二去,沈观衣便也不再去自讨没趣。 倒是李鹤珣,因有静王在外对付赵永华,他便闲下来了,任由那些朝臣为?新帝一事折腾,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他从不出手干预,大半时间都陪在她身侧。 “他出府时,腰上的沙袋可有卸下?” 阿莺垂首道:“未曾。” 沈观衣脚步一顿,先前?本以?为?李鹤珣是说笑,可自她身子重了后,李鹤珣便派人缝制了沙袋绑在腰上,那模样大有与她同?甘共苦的意味,今日去迎静王都不曾取下。 眼下静王平叛有功,与他之间又有龃龉,万一作乱,他身子那般重,逃都不好逃。 沈观衣蹙眉道:“我的琴呢?” “回少夫人,在房中收着呢。” “取来,送去静王府。”她想着,静王眼下虽不知变成?何种模样,可他能?暗自爱慕娘亲多年,一时半刻这份情意必不会抹灭,无论他是否有异心,这把琴应当都能?护着点?李鹤珣。 她眼下身子重,又近临盆,不好出府,便只能?让阿莺走一趟。 如她所料,静王府中剑拔弩张,离京几月的静王如同?洗去浮华的利刃,即便敛去锋利,却依然能?瞧出其势。 静王府中,李鹤珣被人团团围住,正堂之上,静王抿了一口茶,头?也不抬的道:“你今日能?来城门迎本王回京,倒是令本王颇为?意外。” 几月不见,李鹤珣还如他当初走时一样,泰山崩于前?而不瞬,卒然临之而不惊,明知今昔不同?往日,还敢只身入他静王府。 “想来本王平叛这几月,李大人该是安枕无忧,瞧着胖了不少。”目光从李鹤珣的腰腹一扫而过,静王面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李鹤珣缓声道:“王爷身上也多了几分血气,瞧着倒是比往日更加英武,” 静王握茶起身,“少与本王虚与委蛇,你可还记得上次来本王府中,本王说过什么?” 不等他说话,静王掌心骤然松开,茶杯落地,溅起水渍,紧接着便从四面八方钻出来许多护卫,虎视眈眈的看着李鹤珣。 “他的命,本王拿了,你的命,本王自然也要。” 尖刃上闪过一道细碎的光,晃人双目,只见下一瞬,静王府外忽然冲进诸多人来,为?首的乃是归言,“公子。” 剑拔弩张,连空中都带着一丝危险的味道。 静王面色冷凝的看着这一幕,若是他没看错,这些人乃是宫中的禁卫军,何时到了李鹤珣麾下? 与他同?样面色冷沉的还有李鹤珣,他侧头?看向归言,将他看的心虚垂首。 归言自是记得公子的吩咐,让他听?命行事,莫要冲动?,可他瞧见静王出手,哪里?还坐的住!这些时日公子汲汲营营,不是为?了被静王随意拿捏的。 只是对上公子的神色,他知晓是自己冲动?了。 就在这时,门房忽然抓着一个?抱着琴的姑娘走了过来,“王爷,她说她是李家少夫人身边的婢女?,想要见您。” 顿时,静王与李鹤珣的目光瞬间朝她看去。 静王的眼神从她的脸上缓缓移到她手中裹着棉布的琴上,“你说你是沈观衣的婢女?,那你手上抱着的是……” 第85章 凤楼月。 当年?柳商誉满京城, 靠的?便是这把琴,当阿莺取下棉布后,静王眉梢轻动, 顿时有些猜不透阿莺的来意。 毕竟沈观衣待他?, 不谄不媚,断没有将琴送他的道理。 与他?同样沉思的亦有李鹤珣, 这把琴他?若记得不错,是他?当初从戏班子那?儿得到?的?,沈观衣为了它甘愿冒着性命之忧,也要将其?拿到?。 这是她阿娘的东西,怎会让阿莺抱来。 面?对两道凛凛目光, 阿莺将沈观衣先前在府中?告知她的?话, 原封不动的?讲了出来, “这把凤楼月乃是名琴, 更?是柳夫人唯一的?遗物,王爷品性高洁,为人情真,当初尚未离京时, 瞧王爷甚是喜欢这把琴,如今将琴赠与王爷,可好?” “赠给本王?”静王被这番话惊的?尚未回过神来。 李鹤珣看向?阿莺, “她可还有别?的?嘱咐?” 以?沈观衣之性情,这把琴对她如此重要,若不是大事, 她必不会将其?送人。 阿莺顺着李鹤珣递来的?话, 道:“少?夫人言,此琴对她而言甚为重要, 以?重要之物换重要之人,这笔买卖,王爷可做得?” 重要之人四字一出,静王免不得转头看向?李鹤珣。 而李鹤珣瞧着面?色如常,若仔细看去,便能发觉偶然一瞬,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静王想要琴,可亦不想放过害他?安儿之人。 他?这一生?,就她一个女儿,半晌后,静王别?过头,负手而立,“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本王……不换。” 李鹤珣也看向?她,“你?将琴带回去,让她放心,我不会有事,这琴对她这般重要,以?后莫要再?轻易送人。” 阿莺不动声色听二人说完话后,想起临出府前,少?夫人叫住她,若有所思的?道:“李鹤珣恐不会让我将琴送人,至于静王,乐安是他?唯一的?子嗣,相较之下,他?或许也会回绝。” “那?该如何是好?” 回过神来,阿莺面?不改色的?抱着琴,“少?夫人说,这把琴困了柳夫人半生?,也总是令她忆起过去,如今她即将临盆,总是忧思于孩子无益,既王爷不想要,那?便毁了吧。” 说罢,她抬手便要将琴砸在地上,静王大惊失色,快步上前,一把握住琴身,“住手!” “这是她娘留下的?东西,她怎能……” 阿莺并未放手,反而冷静的?看着静王道:“少?夫人的?东西,自有少?夫人自己处置。” 她毫不畏惧面?前之人乃是王爷,用尽了力气想要从他?手中?将琴抢过来,那?般执着,不似作假,静王顿时慌了神,“够了!” “本王答应就是。” 方才还不肯撒手的?人顿时松了手,后退两步,遥遥施礼,“王爷,奴婢方才得罪了。” 抱着琴的?静王,小心翼翼的?从琴弦上抚过,瞧着琴身并无新伤后,才回头看她,“告诉你?家少?夫人,本王虽是应了,但静王府与李家依旧没什么情分可言,日后也不会有。” “奴婢定会将话带到?。”随即阿莺走向?李鹤珣,“公子,少?夫人让奴婢带您回府。” 李鹤珣看着静王怀中?的?琴,知晓方才阿莺的?那?番话,定是沈观衣教她所说,便是有孕,忧思二字,也不会落到?她身上。 但他?仍旧看静王不喜,冷声道:“那?把琴,她当真不要了?” “公子,少?夫人并未意气用事,还请公子体谅少?夫人苦心,况且小公子即将出世,眼下多?生?事端,会令少?夫人担忧的?。” 正在李鹤珣沉默之际,静王冷冰冰的?目光看向?他?,“李大人还有事?如今你?夫人都以?此物逼本王退一步了,你?还不走?” 他?话里的?嘲讽并未被李鹤珣放在心上,“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官今日前来便是想告诉王爷,十日之后登基大典,新皇年?幼,王爷作为新皇长辈,朝中?重臣,届时十五皇子的?安危,便交由王爷了。” 话音落下,静王才明白李鹤珣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 是想试探他?有无登位之意,若有,这些禁卫军便是将他?困在王府的?人,若无,那?自是两相安好。 他?从前竟不知,李鹤珣此人竟也有如此野心,扶植表亲上位,谋得那?滔天权势。 他?并未应承,也没拒绝。 那?皇位他?本就从未消想过,只是不想在李鹤珣面?前落了下乘,也不愿让他?得意,是以?他?冷漠的?看着他?,“李大人说完了?若再?不走,本王指不定便改了主意,到?时候,你?夫人的?好意可就白费了。” “本官自不会让她的?心意落空,还望王爷好好护着这把琴,否则今日之情形,本官也不介意再?来一次。” 静王如今是有兵权在身,可那?些权不过沧海一粟,还威胁不到?国力与他?,自是不必放在眼中?。 清执雅正的?公子微微颔首,转身欲要离去,静王瞧着他?离开的?身影,那?股子不甘心来回翻涌,他?忍不住道:“李大人,本王这双眼睛,时刻都会盯着你?,望你?当真如李家世代那?般为国为百姓,若你?将来被本王抓住把柄,新账旧账,本王定会一起算!” 李鹤珣并未理会他?的?大放厥词,同归言上了马车后,将禁卫军撤去。 归言不可思议道:“这样便解决了?少?夫人的?这把琴,竟能抵过乐安郡主的?命!” 李鹤珣缓声道:“乐安与判臣勾结是事实,静王虽爱女心切,却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他?与我作对,也不过是为了出心中?那?口气罢了,不会当真要我的?命。至于那?把琴……或是他?走下的?台阶,也或是他?太过在乎,可以?抵过他?心中?的?积怨,令他?暂且放下。” 归言似懂非懂,“所以?公子才叫属下莫要冲动,是因为公子知晓王爷不会要您的?命。那?少?夫人的?琴,不是白……” 李鹤珣轻描淡写道:“若她后悔了,再?想法子拿回来便是。” 马车行驶在最热闹繁华的?东街,路过酒铺之时,浓郁的?气味从缝隙中?溜了进来,李鹤珣突然道:“等等。” “公子,怎么了?” “府中?的?黄酒没了,去买一些,再?买些蜂蜜。” 归言左右瞧了瞧,然后指着自己,“我?” “不然?” 晚间炎热,沈观衣肚子月份大了,总是腰酸背疼的?睡不安稳。 半夜腿上抽筋,脚趾不小心夹到?一块硬物,顿时疼的?她睁开了眼,眼尾冒着泪光,她借着月色瞧了一眼,顿时火冒三丈,“李鹤珣,你?有病是不是!” 正阖眼浅眠的?男子顿时睁开眼,哑声道:“怎么了?” “睡觉你?都绑着两个沙袋,我的?脚好疼,疼死了!” 干燥的?手掌顿时将她闹腾的?脚握住,温柔的?摩挲,“方才伤着了?” 她拿指尖戳了戳他?的?掌心,恼道:“你?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摘了,我不喜欢。” 他?瞧了一眼沈观衣愈加显大的?肚子,低声哄道:“知道了,你?别?恼。” 他?认命的?起身,乌发从肩头吹落,衣衫松散,隐隐露出左侧白皙分明的?锁骨。腰间的?沙袋他?早已系习惯了,眼下将东西取下,反而觉着有些不适。 李鹤珣重新躺下后,对上沈观衣仍旧瞪着他?的?眸子,知晓她还有话要说,“还要什么?” “想吃清蒸鱼。” 李鹤珣沉默片刻,抿唇道:“我让厨房给你?做。” 他?再?次起身,穿上外衫,从一旁拿起烛灯便要出门,却听见沈观衣缓慢的?来了一句,“要溪亭湖里的?鱼。”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如今是子时,溪亭湖在十里之外。” 沈观衣侧头看向?他?,她自然知晓眼下不妥,可她想要,“不可以?吗?” 盈盈月辉下,她藏在昏暗中?的?模样泛着一丝朦胧的?美,仿佛无论她所求之物是什么,都会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到?她跟前,还怕她不想要。 李鹤珣眼底闪过一道暗光,他?捏紧了手中?的?烛灯,深邃漆黑的?眼眸遥遥看了她一眼,只道了一句,“等着。” 半夜三更?,归言从被窝中?起身,听李鹤珣吩咐完之后,只觉着他?疯了,“公子,如今是子时,您就没劝劝少?夫人,她……” 首辅宠妻手札 第81节 “她如何?偌大的?李府,连她想吃的?鱼都做不出来?” 归言与李鹤珣无声对视,半晌后归言移开眼,咽了口唾沫,得,反正他?家公子早就昏了头,子时吃鱼算什么,前些日子还要饮酒呢。 要不是公子想尽法子给她找了些旁的?逗趣玩意儿,指不定府中?得鸡飞狗跳成?什么模样。 就在沈观衣昏昏欲睡之时,门吱呀一声打开,香气四溢,她迷蒙得睁开眼,瞧见李鹤珣坐在桌边,桌案上放着一盘她心心念念的?东西。 沈观衣披着外衣起身,自从有身孕后,她总是有想要吃的?食物,若吃不到?便抓心挠肝的?,吃到?了便异常满足。 李鹤珣蹙眉瞧她,忍不住叮嘱,“慢些。” 替她拍着后背时,余光不小心瞧见小窗旁的?矮桌上空空如也,而从前,那?里放着她的?凤楼月,沈观衣咽了一口鲜甜的?汤汁,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那?把琴,为何不要了?” 沈观衣其?实也颇为不舍,可她这一世本就对那?些事并不执着,当初李鹤珣想要时,她不也起过给他?的?念头嘛,如今用它来安抚静王,也算有所用。 更?何况…… “静王对我娘爱慕多?年?,瞧着倒也真心实意,那?把琴在他?手上,想必他?也会珍惜。我娘生?前没能得到?的?爱护,死后未必不能。” 沈观衣咽下鱼肉,眼下吃了东西,心情甚好,也不吝说两句好话,“当然也是想要护着你?。” 李鹤珣瞧见她嘴角边的?水渍,轻轻抬手拭去,“为何想要护着我?因为我是孩子的?父亲,还是因为我能给你?想要的?,或者是,你?待我的?情意,也与我待你?一样?” 第86章 沈观衣心情好, 想要哄着一个人的时?候,定能将其哄得心满意足。 下意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在对上李鹤珣幽深认真的双眸时, 那些话忽然被堵在喉口?, 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双眼睛看她时的眼神,像极了前世的李鹤珣。 只是那是双过尽千帆, 收敛风华后的沉稳,而?这双眼睛属于一个少年,真诚炙热,让她的心尖一烫。 话到嘴边掉了个头,“我自是喜欢你的。” 李鹤珣抿唇看着沈观衣愈加美艳的容色, 手?指从她的腮边轻轻放下, 没有打扰她继续用膳。 最初相见时?, 她便?是个不将?世俗放在眼里的姑娘, 婚姻情爱如?吃饭喝水一样挂在嘴边,她对他说过喜欢,对宁长?愠也说过喜欢。 于他乃是承诺之言的话,对沈观衣来说, 却只是动动唇,不知有几分真心。 那双望着他的杏眸清澈干净,如?海中东珠, 天上明月,很美,可眼底却似乎封着一堵厚厚的墙, 没人能穿过那堵墙, 被她真正看进眼里,放在心上。 沈观衣见李鹤珣忽然垂下眸子, 仿若在外威风凛凛的雄狮,回家只能委屈巴巴的低头舔舐爪子,忍不住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李鹤珣。” 她故意放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娇气,“我喜欢你,你不高兴吗?” 是如?他一样,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的喜欢吗? 他对上沈观衣略带笑?意的眼尾,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道:“高兴。” “时?辰不早了,用完早些休息。” 沈观衣知他心中藏了事?,而?那些事?应当也与她有关,可他既不说,她便?也不会问,甚至有些害怕他剖心析胆,两世为人,她向来喜欢趋利避害,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 她夹了一筷子鱼喂到李鹤珣嘴边,“那你帮我吃些,早早用完,我们就能早些歇息了。” 过晚不食的教条似乎被他放到了脑后,不想驳了她的好意,他微微张口?,含下沈观衣喂来的食物。 十五皇子登基为帝的那日,万里无云,晴空碧日。因年幼,由内阁辅佐,其李家长?子李鹤珣代大学士一职,入阁辅佐新皇。 旨意下达之际,震惊众人,虽大学士一职不如?大理寺少卿品级高,可内阁不似寻常,新皇年幼,朝中大事?还是由内阁裁决,如?此?,谁能不说他明降暗升,风头正盛。 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作为,不服之人定在多数,可碍于新皇乃是李鹤珣一手?扶植,且李家势大,除了那些言官直臣,其他人便?是心有不满,面上也不会露出半分。 沈观衣从探春那儿听到消息之时?,略有恍惚。 从前她只知晓李鹤珣清风朗月,君子有道,在仕途上该是一帆风顺,最终成为史官笔下的贤臣,为李家世代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前世虽不知为何是那副模样。可这一世,她从初始想要让走他该走的路,不利用他报仇,就想着或许会有这一日。 他如?今不用那些凌厉手?段,依旧是世人眼中李家高不可攀的重?臣。 沈观衣望着瞧不见尽头的天,掌心轻柔的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眉眼弯起,眸中是她也瞧不见的柔意。 从前李家便?就是上京庞大的世家,自李鹤珣入阁后,想要与其搭上一二的更?是不计期数。 连向来与旁人不怎么来往的沈观衣都收到诸多请帖,不是赏花便?是诗会,她瞧着烦闷,便?都交给探春去处理。 渐渐的,京中传闻颇多,说是李家少夫人不见外人,定是出了什么事?,一传十,十传百,到后面愈加绘声?绘色,说的仿佛瞧见过似的。 茶坊中,几名进京赶考的学子凑在一处,听的津津有味。 “你想啊,那可是如?日中天的李家,且李大人至今不曾纳妾,若换做任何一个贵女?,都巴不得多赴宴,好炫耀一二,可她一个不见,你说她不是不能见人,还能是什么?” 另一人驳斥道:“万一人家少夫人不是这般势利的女?子呢,你当人人都跟你家夫人一样。” “我怎么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女?子汲汲营营一生,为的不就是个荣华富贵吗?男子的宠爱自然也是她们攀比的一环。” 穿着锦衣华服,瞧着比旁人稍显贵气的男人言辞凿凿,“至于男子,那该是顶天立地,为国为民,做一代贤良忠臣,千古留名,就像咱们李大人一样。” 众学子眼中迸发出一丝光采,似乎瞧见了自己?未来在朝堂上叱诧风云,弹指间?论治天下的场面。 “你们自个儿想想,若你们走到如?此?地步,后宅的女?子能整日在家,不去外面被众人捧着恭维着,你们能信?” “照你这么说,是有些不对劲,那李少夫人到底出了何事??” 锦衣男人左右瞧了瞧,忽然挥挥手?,示意他们将?头凑近些,他将?手?放在嘴边虚虚遮掩,小声?道:“据说啊,是容色受损,见不得人啊。” “啊?”学子惊呼。 男人顿时?斥责,“你小点声?,这可是我前两日才听来的消息,保真,你们别出去乱说。” 众人连连点头之际,忽然听见一人道:“你们在这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他们抬眼看去,正好瞧见穿着飞鱼服,佩刀站在跟前的男人,几人面色大骇后,只见方?才与他们振振有词的锦衣男人错了一瞬,随即道:“哥,我就是在此?与好友闲谈,并未说什么不该说的。” “可你们口?中议论的乃是大学士,当今圣上的亲表哥,你们嫌命长?了是不是?”说罢,他对着几人挤眉弄眼,模样滑稽。 他们顺着视线朝着茶坊二楼看去,只见太?傅身边跟着一位芝兰玉树的公子,瞧着打扮并未有什么着眼之处,可那温润如?玉的眉眼与站在太?傅身侧依旧不弱半分的周身气度,瞬间?让锦衣男子想起来一个人。 他连忙拉住几人,小声?道:“那便?是李大人。” 李鹤珣今日见太?傅与朝事?无关,只是因当初沈观衣在张府出事?,太?傅心中有愧,多次想要与他说起,都被他私下婉拒,今日答应见他,不过是因为张夫人从前生产时?命悬一线,最终却被太?傅救了回来,沈观衣生产在即,未雨绸缪才能让他心中稍微平稳一些。 与太?傅别后,归言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李鹤珣刚上马车,锦衣男子便?追了出来,却被归言拦住。 “什么人?” 锦衣男子连忙道:“我是秦侍郎家的三子,我、我有事?要与李大人说。” 归言余光瞧见了一眼并未掀开的幕帘,振振有词道:“我家大人还有要事?,你若有事?便?上府中递拜帖。” “啊?我已经递过了,可是……” 递过拜帖却没见到人,那便?是公子并无兴致见他,归言神情更?加冷硬了几分,“若无紧要事?便?让开,大人还要去——” 话音未落,便?见一婢女?从不远处走来,归言顿时?错愕,“你怎么在这儿?” 探春没有理会他,对着马车遥遥施礼,“姑爷,少夫人说她想去瞧瞧今夜城外的灯会。” 下一瞬,李鹤珣掀开幕帘,蹙眉道:“胡闹,她如?今能是四处乱走的身子?” 探春并未将?他的斥责放在心上,继续道:“所以少夫人说,让您陪着她。” 归言忍不住替他家公子说话,“可是晚上圣上宴请,公子去不了,你要不劝劝少夫人,让她改日——” “改日少夫人或许便?不想看了。”探春白了他一眼,随后看向李鹤珣,“姑爷,少夫人难得想出门瞧瞧,您若不应,她又该恼了。” “知道了。”李鹤珣无奈的捏上眉心。 探春心满意足的回府复命去了,归言颇有怨言的看向李鹤珣,“公子,您这般纵着少夫人,她日后更?会无法无天的。” 少夫人那性子,管不得,管厉害了,便?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也做的出来。 可若是纵着,便?只会让她气焰更?胜,恨不得骑在公子头上去。 李鹤珣瞧他一眼,归言顿时?萎靡下去,公子又不是他说什么便?会听的性子,只能在心中埋怨一二。 因少夫人要去灯会,该布防的地儿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否则少夫人出事?,公子定会如?先前对付乐安郡主那般,不管不顾。 归言回头,见秦三竖着耳朵迟迟不走,顿时?没什么好脸色,“还不让开!” 马车走后,秦三连忙回到茶坊,将?方?才所听之言,一一告诉了好友。 “传言都说李家少夫人貌若天仙,李大人这般的儿郎都能为其倾倒,那该是个怎样的女?子啊……” “不是,秦三,你方?才不是说那少夫人毁了容貌吗?李大人怎会……” 秦三兴致勃勃,“我不也是听说嘛,那少夫人吵着闹着要去城外的灯会,咱们今夜也去瞧瞧,正好看看那些传言到底熟真熟假。” “行了,爹最近正为你的婚事?焦头烂额呢,你能不能消停点,到时?候稍有不慎得罪了李大人,咱们家都得跟着遭殃。”穿着飞鱼服的男人蹙眉警告道。 “大哥,你放心,我们就是去热闹热闹,能出什么事?。”秦三压根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更?何况,我瞧李大人是个会心疼人的,若那少夫人当真如?传闻所说那般是个美人儿,咱们家也算是知晓李大人的趣好了,说不定能投其所好呢。” 随即又道:“若少夫人如?坊间?传闻那般,毁了容貌,李大人仍旧如?此?待她,这才不太?好办呢……” 秦三转动着眼珠子,随即对着身边几人耳语几番,自信满满的道:“今夜,都知道怎么做了?” 第87章 沈观衣挺着大肚子坐上马车时, 李鹤珣眉宇间的沟壑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小心翼翼的将她护在身侧。 倒也不是?她想去灯会, 而是?近日总觉着心神不宁, 整日在府中瞧着那一方院子,便觉着压抑, 似乎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身居高位还?是?微末卑微,她似乎都是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 从前想着报仇,倒也没这般惆怅,或许旁人说?得对?, 人一旦闲下来, 便会多愁善感。所以她听见灯会二字时, 便想着出去走走。 不似京中?传言的那般不敢见人, 而是?没人值得她与之相见。 那些递来的拜帖中?,大多都是?前世与她打过交道之人,她们什么脾性她还?不了?解,那时候能巴巴的来谄媚, 是?她给她们机会。 年纪尚小的姑娘头一次尝到权势的滋味,也是?头一次被人小心翼翼的捧着,虚荣心盛, 自然待见她们。 可如今,她又是?如花年岁,那些人打着什么目的她一目了?然, 便没了?与她们周旋的兴致。 沈观衣软趴趴的倚在李鹤珣身旁, 把玩着他细长白皙的手指,她一直都觉着他的手很好看, 指甲修剪整齐,指尖微微上翘还?泛着一丝绯色,无名指紧挨尾指的那一侧还?长着一粒很难瞧见的小痣。 首辅宠妻手札 第82节 这是?一双能执笔挽弓的手,温暖干燥,沈观衣摩挲着那粒细小的痣,直到马车开出城外,她才在李鹤珣的搀扶中?走下马车。 今日灯会很是?热闹,来往百姓众多,街道两旁的摊贩更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灯笼挂满街道,比白昼都要明亮璀璨。 李鹤珣从未来过灯会,虽知晓热闹,但瞧着几乎肩并肩拥挤的百姓,忍不住蹙眉道:“人有?些多了?。” “人多才热闹。”沈观衣不以为然,方才在马车上的昏昏欲睡一扫而空,兴致勃勃的四处张望着。 李鹤珣瞧了?归言一眼,归言顿时明白,转身没入了?人群。 同一时辰,一辆马车停在了?酒楼门前,从酒楼内走出来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藕色襦裙淡雅高贵,可穿在她身上却?多了?几分春风迷人眼的意味,丰臀细腰,眉目流转间顾盼生辉,这般卓越的风姿,引得不少公子频频相望。 秦三从马车上下来,跟在他身边的三两好友顿时看直了?眼。 女子乃是?春风阁前些时日新当选的花魁,论?姿容,秦楼楚馆中?无人可比,秦三也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约到此处的,果真没叫他失望。 他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惊艳,笑?称道:“今日,便要麻烦云苏姑娘了?。” 被唤作云苏的女子微微福身,落落大方,眉眼含笑?,虽出身风尘,可一颦一笑?,一静一动都与大家闺秀无异。 秦三满意的点点头,正欲说?话?,突然被好友拉着往旁边走了?两步,对?方小声道:“这样做,当真不会让李大人生气?” “怎么会,云苏姑娘平日可是?不轻易见客的,李家虽有?规矩,儿郎不许去烟花之地,但我觉着,世上哪个男子不爱美色,便是?那少夫人再美也就如云苏姑娘这般了?。” 他信誓旦旦的反问道:“若让你选一个还?是?一双,你怎么选?” 那人忽然被噎住,觉着他说?的有?些道理。 “我银子都花了?,不试探一二岂不白费,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无论?成与否,至少知晓了?李大人的喜好,不然就凭你我的学识,如何能在明年科考时名列前茅!” 那人张了?张嘴,不知是?羞还?是?恼,指着秦三心直口快道:“你……我一直拿你当朋友,本以为你只是?爱玩乐,对?李大人颇为好奇,没承想你竟打着贿赂的心思!” “行了?。”秦三拍下他的手,“你清高,你不贿赂,那你走,待明年我及第面圣,你就站在人群中?多替我欢呼一二。” …… 秦三带着云苏瞧见李鹤珣时,他正与沈观衣站在卖糖画的摊子前,沈观衣低头挑选半晌,都觉着不够好看。 李鹤珣落后她一步,替她挡着来往的百姓,瞧着倒像是?个护卫般。 秦三不敢离的太近,与云苏坐在馄饨摊前,打开折扇遮住脸,只露出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两人。 可李鹤珣护的太紧,他隐隐只能看清女子小腹拢起,行走稍显吃力,或是?因着有?身孕之故,身姿略显丰盈,倒是?瞧不出美或不美。 忽然,他看见李鹤珣低头与女子说?着什么,随后带着女子走到老板先前的位置,挽袖执勺,那双写策论?绘丹青的手,竟然在市井之中?作糖画! 沈观衣也没承想到他竟会这个,她只说?了?一句想要一只大老虎,老板便满脸为难,李鹤珣却?说?他可一试。 一刻钟后,沈观衣看着手中?黏糊糊的一团,分不清模样的大圆片,没忍住侧头看了?一眼李鹤珣,“大老虎?” 他抿唇片刻,作势要再画一次。 沈观衣含着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次稍比方才快了?一些,且隐隐能瞧清楚轮廓与模样,虽算不得栩栩如生,倒也有?几分好看。 老板忍不住夸赞道:“这位公子好天赋,这糖画啊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准稳,以公子的手艺,若是?支个摊子,客人定?会络绎不绝。” 沈观衣没忍住嗤笑?出声,看向李鹤珣,“夫君,日后我与孩子的日子能不能过的好些,就靠你的手艺了?。” “你尝尝,是?不是?很好吃?”她将?糖贴在他的唇瓣,眉眼弯弯。 面对?老板的满脸笑?意,李鹤珣只觉有?些无所适从,二十来年尊崇的规矩似乎与眼前的女子来回撕扯,他强忍着些微的不适,张口咬下一点糖碎,“嗯,还?不错。” 吹吹打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方才还?围在各处摊贩前的百姓都朝着前方涌去,舞狮与杂耍游街,热闹的仿佛元宵降至,沈观衣也慢悠悠的朝着那方走去。李鹤珣不过刚将?银子拿出来,一抬头的时间便瞧见沈观衣已然走到前面去了?。 他瞧了?一眼藏匿在百姓中?的护卫,心下稍安。 但他仍然有?些生恼,一个没看住便走远了?,都快当娘的人了?,怎的还?跟个孩子似的。 李鹤珣大步流星的朝着沈观衣走去,可此处百姓着实有?些多,他好不容易挤到沈观衣身边,握住她的手腕,轻斥道:“这里人多,别乱走。”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到一丝不对?,这只手腕很细,与沈观衣相差无几,但她如今有?身孕,原先纤细的身子丰盈了?不少,手腕上也多了?一丝肉感。 李鹤珣并未松手,脸色阴沉的看向惊慌失措的女子。 她的面纱不知何时掉了?,堪堪挂在耳边,神情?又羞又恼,周遭喧闹,听不清她细如蚊蝇的声音,但从她的唇形能分辨出,她在说?:公子,请您放开。 这般作为,让他想起曾经在赏花宴上,他与旁人射礼,遥遥望去,沈观衣眼神不躲不避,张扬又明媚的用?那张嫣红的唇描绘出几个字:你好厉害。 若说?这人没有?半分学她的意思,李鹤珣不信。 “你是?谁的人?她呢?” 下一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个瞧着并不打眼的人,站在李鹤珣跟前,“公子,少夫人无碍,青九那边看着的。” 为了?沈观衣的安危,归言派人的人几乎遍布了?整个灯会,每条街上都有?他们的人藏匿在其中?,必不会让人出事。 云苏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不过片刻便镇定?下来,“奴……我不知公子在说?什么,公子能放开我了?吗?” 李鹤珣缓缓松开手,下一瞬,云苏便被这些人按住,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的将?她带到了?一旁的巷子中?,李鹤珣抬步走过去,瞧着面色与方才无异,温和依旧,可云苏就是?从心底升起一丝害怕。 她是?春风阁的姑娘,向来接待的都是?贵客,李鹤珣之名她不是?没听过,方才她与秦三公子远远看着,只觉着他与盛传中?相差无几,如今才发觉,温和清正不是?没有?脾性。 云苏立马将?她所知晓的全都交代?了?。 这头,沈观衣被人握着手腕走了?一截儿后才发觉身边之人乃是?一个陌生男子。 面庞青涩,模样清隽,一身锦衣华服,端的是?风流之姿。 沈观衣抬头看去时,秦三顿时呼吸一窒,瞳仁微微张大,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手上下意识用?了?几分力气。 沈观衣顿时蹙眉,“松开,你弄疼我了?。” 嗔怒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娇气,秦三回过神来,正要松开,在察觉到掌心那抹绵软柔滑的触感时,又有?些微的不舍。 他原本只是?想将?人带走,然后再装作找错了?人,给云苏那边机会,可如今,他忍不住道:“方才见姑娘一个人,怕姑娘摔倒,便扶了?姑娘一把,莫怪。” 沈观衣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人其实也算不上陌生,前世她喜欢赴宴,京中?大大小小的宴中?都有?她的身影,一来二去,身边喜欢围着她打转的,远远偷瞧她的人便多了?。 这秦侍郎家的三公子,便是?那个喜欢围着她打转的。 只是?那时想要与她说?话?的人太多,她有?些记不清了?,能记得他,也是?因他后来竟敢去到李鹤珣跟前挑衅,结果没过两日,便被家中?逼着与一个女子成了?婚。 “公子哪只眼睛瞧出来我是?姑娘的?” 秦三被她极盛的容色晃的没有?回过神来,“啊?” “就凭着我身子有?孕,公子也该称我一声夫人才是?。” 沈观衣没有?理会他呆呆傻傻的模样,一个人慢吞吞的朝着前面走去,她知晓这里到处都是?李鹤珣的人,方才就在人群中?瞧见好几个眼熟的,正是?因为知晓自身安危无忧,所以才敢一个人四处走动。 第88章 秦三看着女子慢悠悠的身影, 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极快的?闪过些什么,震惊与惊艳交错, 最终汇聚成不听话的双腿, 朝着女子?走去。 沈观衣感受到身后三步之遥跟着的?人,但?并?未放在心上, 她走走停停,瞧见一处猜花灯的?地儿,便停着不动了,看着老板身后挂着的月桂花灯与灯上的?字谜沉默片刻。 “雁阵斜飞降东南……”沈观衣喃喃着,眉头?深皱, 她不擅长这些舞文弄墨, 一时之间还当真有些猜不出来。 冥思苦想到最后, 眼?瞧着便要?有头?绪了, 身后却隐隐传来男子的声音,“年。” “是年字。”他捏着折扇,行至沈观衣身边,看向老板, “我说的?可对?” 老板瞧着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但?仍旧取下月桂灯递给?秦三,“这位公子?猜对了。” 周遭零散的?响起一些赞叹, 秦三握着月桂灯的?手有些发汗,他心下紧张,面上却瞧着无虞, 脸上挂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笑容, 看向沈观衣,“送给?夫人。” 沈观衣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他一个, 一直打量着他手上的?月桂灯,做工精致,散发着盈盈光辉,倒真像是月亮上面摘下来的?。 若一开始,秦三便将其拿下送她,她还能看在这灯好看的?份上接下,可眼?瞧着就要?猜出来了,却被他横插一脚,沈观衣心中不愉,也?就不会给?他几分好脸色,“你要?多少?银子??” 秦三微怔,随后连连道:“不必,一个小小花灯罢了,就当是我送夫人的?礼物。” “礼物?”沈观衣听着这熟悉的?说辞,眉梢微挑,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风情,可言语之间却没有丝毫温度,“你可知我的?身份?我若收下便是承了你的?情,一个花灯而已,倒不至于为礼。” 秦三在瞬间也?想到这一层,他原本的?打算便是与李家攀上些关系,想着能否暗箱操作?一番,如今被沈观衣这一提醒才想起今夜的?目的?,那这礼送的?确实有些潦草,但?是,他没想那么多。 “我没有旁的?目的?,只是瞧着这花灯与夫人甚是相配,才想着送与你的?。” 见他哆嗦半晌也?不说这灯多少?银子?,沈观衣失了兴致,懒得与他周旋,凭的?没了好心情。 她转身朝着前面走去,秦三低头?看着被抛弃的?花灯与自?己,一时之间还不曾反应过来,可他没有错过沈观衣方才那一眼?中的?轻蔑,她瞧不上他,且全然不在意。 或是失落与不甘的?心作?祟,他秦三怎么说在上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见了他不得叫一声秦三公子?,整日?想要?攀附他的?女子?更?是多如牛毛,怎的?到了她这儿,便好像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似的?。 他攥着月桂灯大步流星的?走上去,唇瓣紧抿,跟在沈观衣身侧,“夫人似乎很讨厌我?” “既然知晓,还跟上来做什么?”指尖从摊贩挂着的?铃铛上划过,沈观衣百无聊赖的?左右张望着。 她毫不犹豫的?话俨然又在秦三脆弱的?心上捅了一刀,“今夜灯会人这般多,夫人怀有身孕,就不怕出现意外?我虽不才,但?还是有几分功夫在身的?,可以——” “你烦不烦?”沈观衣恼怒的?转头?瞧着他,双眸像是在瞬间有了光采,映照着那张脸更?为动人。 原先还有的?几分不满,瞬间消融,秦三顿时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是是是,是秦某的?错,夫人消消气。” 沈观衣瞧着他玩笑般的?神情,突然更?无兴致了,连带着灯会都有些意兴阑珊。 她不由得想起了李鹤珣,若方才是李鹤珣惹恼了她,定不会是这般吊儿郎当的?模样,在秦三眼?里,她就像是他手中的?月桂花灯,因着好看好玩,所以想要?逗弄一番,便是生气了,也?能随意哄上一二。 沈观衣径直走到一个人面前,在那人错愕的?神情中,沈观衣吩咐道:“带我去找他。” 那人回?过神来,心中惊讶沈观衣怎会知晓他是谁的?人,不过面上还是左右瞧了瞧,便欲要?带她离开。 秦三这时皱眉上前,“你是谁,你们?认识?你要?带她去哪儿?” 见沈观衣没有要?理会的?意思,那人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是李家的?护卫,这是我们?家少?夫人。” 秦三心知他说的?没错,否则沈观衣不会是这副淡然的?模样,可想到平日?里京中的?风言风语,她不爱出门,也?不怎么见人,且他送去李家的?拜帖多次没有动静,若她当真离开,日?后恐无见面之日?。 “夫人不再多逛逛吗?今日?的?灯会上还有许多好玩的?——” 他话音未落,就瞧见原先还懒倦的?人忽然望着一处不动,眼?中带着他方才不曾见过的?轻柔笑意,他顺着沈观衣的?目光看去,人群之中遥遥走来一人,与他今日?在茶坊中瞧见的?一般无二。 李大人? 他怎会在这儿,不应该在云苏身边吗? 余光瞥见沈观衣如同春日?露水后缓慢绽开的?桃花般令人移不开眼?,顿时便明白过来,李鹤珣身侧为何没有云苏所在。 下午与好友闲聊的?那些无端猜测,似乎也?在这一瞬化为空话,就凭着李少?夫人的?姿容,她若是愿意,便是圣人也?在劫难逃。与旁的?无关,只因是她,才会让人心甘情愿。 李鹤珣行至沈观衣身旁,瞧着她周身无虞后,阴沉的?脸色这才缓和几分,但?仍有些不太好看,“为何不等我?” 沈观衣想着那时她被人群挡住,瞧不见舞狮,便想着走近一些,“是你太慢了,我差点就丢了。” 首辅宠妻手札 第83节 恶人先告状这词沈观衣早就融会贯通,李鹤珣只是瞧了她一眼?,警告道:“莫要?再乱跑。” 她乖巧的?将手放进男人的?掌中,“我让你牵着。” “便是牵着,你也?能挣脱,你想走,谁能拦得住?” 话虽没错,但?沈观衣从李鹤珣的?话中还是听出了一丝幽怨的?意味,她顿时道:“你的?意思是我任性不听话,让你为难了嘛?” 望着她盛气凌人的?眸子?,李鹤珣这些时日?早已习惯低头?,“没有,别恼。” 沈观衣轻哼一声,狠狠在他掌心挠了一把,指尖在瞬间被人紧紧攥住。 二人旁若无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入秦三耳中,他瞧着眼?前这一对般配至极的?壁人,总觉着心底泛酸,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在他跟前不屑一顾的?女子?到了李鹤珣面前却忽然像是变了个人般,似乎所有的?情绪都只为他一个人。 无论?是嗔怒还是娇蛮,她在李鹤珣身前肆意绽放着属于她的?一切,令人挪不开眼?。 而李鹤珣,若不是亲眼?瞧见,谁能想到一向克己复礼,连站在太傅身边都不输分毫气度的?人,会有那般轻柔低微的?一面,好似眼?前的?女子?无论?做什么,他都会纵着。 “秦三公子?怎的?还在这处?” 秦三回?过神来,看向将沈观衣扶上马车的?人,压下心中那些紊乱的?思绪,想起自?己的?目的?,连忙上前作?揖,“李大人,在下……” “秦三!” 不等他将话说完,便被一道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 在秦三回?头?时,李鹤珣抬眸瞧了一眼?远处跑来的?那人,钻入马车,带着沈观衣离开了。 “哥,你怎么也?来了?”秦三莫名看着走到自?己身前的?男子?。 “我下午怎么与你说的?,让你莫去招惹李大人,现在好了,家里被闹得鸡飞狗跳,都是因为你!” 秦三愣住,“家里怎么了?” “那云苏姑娘忽然被人送进了府中,说是你在外包了人家姑娘一夜,如今时辰未到,便送回?府中歇着。” 秦三顿时明白过来什么,脸色大变,“爹娘误会了,大哥,你别将今天这事儿跟爹娘说,他那人好面子?,若是知晓我做了什么,一定会打死我的?。” 二人匆匆离去时,马车也?正行驶在回?城的?路上。 才走了一会儿路,沈观衣便有些乏了,她懒懒的?靠在李鹤珣身上,正昏昏欲睡之时,肚子?忽然跳动了一下,将她惊醒。 她顿时有些恼的?低头?,“再调皮,就收拾你。” 李鹤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底的?柔和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待他平安降临,再慢慢收拾。” 日?子?愈见大了,临盆不过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李鹤珣没有将灯会一事放在心上,秦三那人,他更?没有放在眼?中,或许是近来听过太多女子?临盆时的?危险,所以连带着他也?总是紧张,心神不宁。 就在马车听在李府门前时,沈观衣面色忽然一变,捂着肚子?,额头?的?汗珠瞬间凝结,她抓着李鹤珣的?手臂,瞳仁轻颤,略显害怕,“李鹤珣……” 李鹤珣顿时明白了过来,不慌不忙的?安抚道:“别害怕,我在。” 夜色渐深,李鹤珣先前所学似乎在此刻全数用上了,他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大夫与稳婆,如同主心骨一般安定着广明院所有下人的?心。 因他之故,不多时,沈观衣便被送进了屋内,灯火通明,李鹤珣站在屋外负手而立,指尖早已掐出血色。 探春担忧的?站在一旁嘀嘀咕咕,“怎么办怎么办,少?夫人不会出事吧……” 片刻后,李诵年与岳安怡也?在下人的?服侍下疾步走了过来,二人身上皆只披着一件外衫,瞧着应当是已然睡下,因突生变故,又连忙从榻上起身赶来。 李诵年蹙眉道:“如何了?” 李鹤珣并?未说话,幽深的?眸子?直直的?盯着那道紧闭的?大门,归言看了他一眼?,替他回?道:“老爷,刚进去。” 李诵年如何能瞧不出李鹤珣的?异样,他抬手拍上他的?肩,“莫担心,沈氏瞧着身子?不弱,不会有事。” 话音落下,一直站在两人身后的?岳安怡,抿唇抓住了岳姑姑的?手,“你说,她会将孩子?好好生下来吗?” 岳姑姑叹息一声,替岳安怡拢了拢外衫,“夫人放心,小公子?小小姐定会平安出生的?。” 第89章 不?多?时, 下人匆匆前来,附在李诵年耳边轻声低语,他顿时蹙眉, “还不?快请进?来。” 只是不知圣上为何突然来此, 李诵年余光看向李鹤珣,想起圣上对他的依赖与看重?, 沈氏刚要临盆,圣上便来了,若说其中没有李鹤珣的原因,他不?信。 李诵年安抚道:“放心,会?平安的, 圣上来了, 你跟我出去瞧瞧。” “圣上那边父亲去就是。” 李鹤珣没有要从这离开一瞬的意思, 就在李诵年蹙眉, 欲要呵斥他不?像样之际,孟宪带着一众太医,从远处走来。 他按捺住心中雀跃,略显稳重?的走到李鹤珣身边, 一双葡萄似的眼睛不?住的看向他,可李鹤珣没有半分要理会?的意思。 “陛下,您这是……” 孟宪指着身后的五名太医, 挺直了小?小?的胸膛,余光仍旧止不?住的看向李鹤珣,“表嫂临盆, 朕带着太医过来, 以备不?时之需。” 话音刚落,屋内顿时传来一声?惨叫, 伴随着女子?呜咽的哭声?让在场之人都瞬间安静下来。 里面隐隐传来婆子?们的催促与鼓励,李鹤珣按捺住想要进?屋的心,转头看向孟宪,发觉他小?脸煞白,方才刻意端起的皇帝架子?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朝着李鹤珣凑近,用袖袍遮挡住的指尖捏住李鹤珣的衣袖,小?声?问:“表哥,生孩子?这般吓人吗?” “如过一遭鬼门关。” “啊?那表嫂也太可怜了。” 是很可怜。 李鹤珣忽然有些后悔让她孕育这个孩子?,吃这般多?苦,还要过生死劫,才能顺利将孩子?生下。 他对血脉一事本就看的不?重?,有则更好,没有亦可。 或许是里面的声?声?高昂让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尽数崩塌,只剩下无尽的后悔,若是当初他狠心一些,不?顾沈观衣的意愿给她喝避子?汤药,或是将孩子?落掉,今日也不?会?出现这遭。 他何时听?过沈观衣那般哭天抢地,如同牢狱中苦受折磨,想要求得?一线生机之人,他没见过女子?生孩子?,却见过那些人受刑。 “澜之,你干什么?……” “表哥!” 李鹤珣忽然推开门走了进?去,不?过一瞬又将门紧紧关上,他站在屏风后没有再往前一步,“不?用理会?我,你们继续。” 听?那些大人所说,这些婆子?们胆小?,若有男子?站在身侧,她们定会?分心,所以李鹤珣不?过去,他只是想在这儿陪陪她。 浓烈的血腥气不?停的钻入鼻中,他先前便问过太傅,张夫人性命垂危之际,是太傅用自己?纳妾来威胁张夫人,给她活下去的力气。 用她在意之事,给她几分力量与盼头。 “娓娓,你先前不?是想去许多?地方看看吗,待今日过后,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好不?好?” “探春与阿莺还在外头等着呢。” “你爱吃的东西,我都让厨房备着……” 他小?声?絮叨了许久,也不?管沈观衣有没有听?见,几乎将她平日里的喜好一一说了个遍,直到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响彻屋内,李鹤珣瞬间怔住,想也未想的从屏风后走出,朝着床榻而?去。 婆子?顿时急了,“公子?,这里脏,等奴婢们收拾了,您再过来。” 床上血迹斑斑,李鹤珣如同瞧不?见似的坐在床边,握住沈观衣的手,瞧见她容色苍白,双眼紧闭,额发几乎紧紧贴在脸上,李鹤珣便有些心疼的喘不?过气来。 “公子?,少夫人累的睡过去了,您别在这儿杵着,先去看看小?小?姐,等少夫人休憩一会?儿,醒来您再与她说话。” 李鹤珣坐在沈观衣身边没动,婆子?让人将孩子?抱过来给李鹤珣看了一眼,小?鼻子?小?眼睛的,皱皱巴巴也瞧不?出像谁,但他的眼底还是泛起一丝柔意,“将孩子?抱去给奶娘吧。” 木门打开,守在外面的众人顿时一拥而?上,就连孟宪都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去瞧襁褓中的婴孩儿,李诵年眉眼舒展,看向婆子?,婆子?笑道:“恭喜老爷,是小?小?姐。” 李诵年此时,哪里还瞧得?出一点平日里肃穆严谨的模样,他大笑着,“这是澜之的嫡长?女,亦是我头一个孙女,好啊,好啊……” “让朕瞧瞧朕的侄女,姨父,让朕看看。” 孟宪好奇的盯着襁褓中还未睁眼的婴孩儿,小?小?软软的,他想伸出手戳一戳,却被李诵年制止,“圣上,孩子?还小?,莫欺负她。” “朕哪有欺负她,分明是觉得?她可爱,看着像糯米羔子?似的,想摸摸看是不?是软软的嘛。”孟宪嘟着嘴,一脸不?悦。 李诵年压根没有理会?他,余光瞧见岳安怡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对这孩子?并不?热络,也算不?上欣喜时,颇为错愕,“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前些日子?不?是还嚷嚷着孩子?要出生了,紧张的整夜睡不?好,眼下孩子?都出来了,你不?过来看看?” 岳安怡被岳姑姑扶着来到孩子?跟前,她眼底复杂的神色让李诵年不?由得?蹙眉。 忽然,孩子?咿呀叫了一声?,嫩红的嘴巴咧开,对着岳安怡笑得?十分灿烂,虽模样还未长?开,可就以沈观衣与李鹤珣的容色,这孩子?日后也是个容貌极盛的。 李诵年顿时温柔了眉眼,“你看,这孩子?对你笑呢。” “来,也给祖父笑一个。” 岳安怡被那笑容晃了眼,握着岳姑姑的手腕逐渐用力。 李鹤珣忽然从屋内走出来,带着满身血气,“圣上,烦请让太医进?去瞧瞧,她半晌未醒,或是身子?过于虚弱。” 孟宪看了一眼身后的太医们,众人顿时明白,纷纷朝着屋内走去,岳安怡忽然出声?道:“慢着。” “平日里都是唐大夫为她瞧身子?,她身体一直不?好,不?然还是让唐大夫来看看?” 岳安怡神情担忧,不?等众人回应,便看向岳姑姑,“去将唐大夫找来。” “让太医瞧瞧也无妨,毕竟是圣上的一片心意。”李诵年瞧着她,一双沉静的眸子?似乎能洞悉一切。 岳安怡身子?一顿,抿着唇看向李诵年,随后又将目光移到李鹤珣身上,仿佛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淡然,“也好。” 李鹤珣虽全心挂在沈观衣身上,但也将他们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看在眼里。 太医去到塌前替沈观衣诊治,不?知发生了何事,每一个为其把脉的太医都面色大变,随后看向同僚,让其再诊治一番,一来二?去后连孟宪都看出了不?妥。 “到底如何了,你们倒是说啊!” 其中年纪颇大的太医噗通跪地,颤着声?音道:“回圣上,少夫人不?、不?是体弱。” 李鹤珣猛地看向他,“不?是体弱?” “是、是中毒。” 屋内鸦雀无声?,寂静的连呼吸都险些听?不?见,孟宪最先回过神来,连忙道:“什么?毒?可有解法?” 太医抬眸瞧了一眼屋内的众人,那毒在十多?年前便被圣上下旨为禁药,使用者与抗旨无异,他支支吾吾不?知该不?该说。 “朕让你说!”孟宪急得?跳脚。 太医只好咬牙道:“不?知圣上可知晓世间两大奇毒,红首与美?人关。” 首辅宠妻手札 第84节 “红首乃剧毒之首,中毒者不?过一日便会?在噩梦中逝去,而?美?人关,则是十几年前,瑜妃娘娘所用之物。” 瑜妃二?字,顿时让众人想起了些什么?,可孟宪年纪小?,当年之事也只听?过一二?,并不?完全,“这毒如何?” “这毒之所以能与红首并列,便是因其毒性刁钻,虽不?会?痛苦,但却能在日积月累中,蚕食性命。当年瑜妃娘娘将其毒带入宫闱,为获盛宠私自服下,容貌比之先前更盛,不?似凡人,可毒毕竟是毒,就像花开到极艳之后,便会?凋零。” “你的意思是,表嫂便是中了这美?人关?”孟宪不?可思议道。 “如何解。”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李鹤珣瞧着面色无虞,可眼底涌动着却被极力压制的情绪似乎只需轻轻一拉,便如开闸泄洪般,奔涌而?出。 太医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将额心磕在手背上,轻叹一声?,“无解。” 那根紧绷的弦在瞬间断裂,李鹤珣垂眸,压抑的嗓音缓缓问道:“没有别的法子?吗?” “若有法子?,当年的瑜妃娘娘便不?会?离世了。” 太医话音刚落,在对上李鹤珣通红的双目后,忍不?住颤了身子?,犹豫道:“或、或许下毒之人有可解之法,也说不?定…… ” “那美?人关既是禁药,竟还有人胆敢用在表嫂身上!” 孟宪冷眼看向太医,“你还知道些什么?,全数讲来,朕就不?信抓不?到人!” “是,据臣所知,这毒需至少服用一月,之后会?感觉身子?疲乏,看少夫人这模样,中毒时日应当不?短了。” 孟宪看向李鹤珣,“一月之久,必是身边人的手笔,表哥,不?若将表嫂身边伺候的人都抓起来拷问。” 李诵年从始至终都用余光注意着岳安怡的神色,二?十多?年夫妻,他比谁都了解她,只是没承想,当年阿意出事后,会?令她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不?必了。” 李诵年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这乃是臣的家务事,还请陛下回避一二?。” “可是——”孟宪着急的声?音还未落下,便被李诵年打断,“陛下,禁药一事臣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孟宪见他满脸固执,不?由得?看向李鹤珣,“表哥,当真不?需要朕帮忙吗?” 先前丝丝缕缕的点似乎在方才父亲出来说话时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他心底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李鹤珣目光冷凛的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李诵年冷静的双眸前,“父亲,知道下毒之人是谁,对吗?” 第90章 李诵年目光沉沉, “澜之。” 略含警告之意的目光让李鹤珣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嘴角上扬出?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眸红的?出?奇, 喉口像是堵着棉花, 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诵年见状,再?次对孟宪道:“圣上……” 孟宪左右瞧了瞧, 最终将太医留下后,带着人离开了。 沈观衣体内有毒,太医再?次把脉后说她的?身?子如今虚弱是因?美人关之故,美人关不会对孩子有弊,但生孩子却会让本就中毒之人身?子更加虚弱, 不过这毒只会让人如老去一般慢慢凋零, 不会顷刻间?要人命, 是以沈观衣睡上几个时辰便会醒来。 只是美人关不解,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李鹤珣不愿打扰沈观衣休憩,与李诵年去到了书房,岳安怡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心下不忍, 但还是道?:“一个女子而已,值得你如此……” 话音未落,李鹤珣染上红晕的?眼眶便突然撞进她的?眸中, “那是我的?妻子,你的?儿媳,孩子的?娘。” 岳安怡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下意识后退一步, 同样红了眼,她深吸一口气, 别?开眼梗着脖子,冷声道?:“她的?毒,是我下的?。” 听见她亲口承认,李鹤珣如坠地?狱,那缠绕在他心上的?痛苦更紧了几分,眼下的?他哪有平日?里光风霁月的?样子,如同沙漠中行走的?囚徒,在濒死?前?,还妄图有人能施舍一滴水,给他活下去的?希望。 他哑声问:“为什么?” “我能为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还能害你不成!”岳安怡声音愈见高昂,振振有词。 就连李诵年都沉下了脸,看着她,“那是美人关,无解之毒,她做了什么你要这般恨她?” “就是因?为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才是美人关,但凡她做了什么,你们以为她能活到现在?”这一刻,岳安怡脸上的?神情带着一抹浓重的?恨意。 她攥着绢帕的?手微微轻颤,“阿意是被谁害死?的?,你们都忘了吗?那日?你们在书房内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是太子安排的?棋子,澜之,她万一有害你之心,你难道?还要让我忍受一次丧子之痛吗?!” 李鹤珣突然笑了,眼角泛着盈盈泪光,“所?以,便要我承受丧妻之痛,是吗?” 岳安怡看他如此,心中也不好受,“你们成婚不过一年,可我养育了你二十?年,你不会明白一个母亲失去自己的?孩子后有多难过。” 李鹤珣垂下眼睫,低笑出?声,笑得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砸到地?上,到了这一刻,他那些长篇大?论好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不是不知该如何说,而是无言,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从?未对她生过疑心,从?未。 岳安怡拭去脸上的?泪珠,声音温和了下来,“澜之,她行无规矩,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任性娇纵,脾性有缺,便是进门后都没有半分改变,或许还打着害你的?心思,你让我如何容得下她!” 她继续道?:“美人观虽无解,但不会让人感受到痛苦,昙花一现,她连死?后都会容颜不腐,这已经是我能给她的?最大?容忍。” 见李鹤珣不语,砸在地?上的?眼泪让她心中泛疼,“世上女子那般多,你到底为何要喜欢一个不爱你的?女子?” 岳安怡是真的?心疼,“你待她还不够好吗?向来克己复礼,有规矩原则的?孩子,为了她屡次放下自己的?教条,可她呢,她喜欢你吗?你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她待你到底有几分情意。” “够了!”李诵年冷斥道?:“这些,也不是你下毒害人的?理由,你不喜欢她,慢慢教导就是,为何要这般偏激!” “偏激?你整日?有朝事公?务,有天下等着你去商议,可我呢?我只有这个家,这方院子,我的?眼中,也只有你与孩子。阿意当初就是因?为我的?疏忽,非让他跟着太子去游历才害死?了他,我不想重蹈覆辙,有错吗?我只想让我唯一的?孩子好好的?,如一般人家的?儿郎一样过活,有错吗?” 岳安怡哭的?双眼通红,腮边眼泪滚滚,哽咽道?:“情爱算什么?他的?人生还很长,不该深陷在一个女子身?上,更不该陷在一个那样的?女子身?上,我是他的?母亲,明知前?面是深渊万丈,我能眼睁睁看着他跳下去吗!” “是,我是对不起?沈氏,可我没有对不起?李家,也没有对不起?你们。” 李诵年眼底溢满了失望,“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那个敢在先皇面前?举剑放话的?人,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岳安怡看着他,忽然笑着转过头,眼泪飞溅出?一条细线,“从?前??早在阿意死?后,便也跟着死?了。” “所?以你将澜之当作?什么?”李诵年忽然生了华发,一瞬苍老,“从?前?的?你跟着阿意死?了,你便将澜之当作?唯一的?感情依托,将所?有的?愧疚与弥补都放在他身?上,你是不是从?未发现,后来的?你,将澜之培养成了另一个阿意。” 他握着岳安怡的?手腕,在她朦胧的?视线中,让她看向李鹤珣,“你好好瞧瞧他,少时的?他是如今这个样子吗?” “他自幼便寡言少语,不喜与人交谈,性子内向到近乎冷酷,可现在的?他呢,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在世人眼中端方温和,他到底是澜之,还是你眼中的?,另一个阿意……” 岳安怡像是被触碰到了心底最深处的?弦,她猛地?推开李诵年,浑身?颤抖不停,像是站在寒夜里浑身?赤.裸的?人,“你胡说!” “你从?没问过他想不想要,也没问过他愿不愿意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你是阿意的?娘,可你也是他的?娘。” 李诵年眼中忽然有些酸涩,“从?小你便喜欢阿意多一些,因?他性子天真活泼,愿意与你亲近,而澜之呢,只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默默的?看着你们,后来阿意死?后,你将从?前?给予阿意的?所?有东西,原封不动的?给了他。” “你可曾问过他一句,可曾想过,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李诵年知晓李鹤珣对沈观衣的?情意,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能在此刻知晓这件事对李鹤珣而言,有多难以承受。 岳安怡忽然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看向李鹤珣的?眸中,是早已干涸的?泪,“那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是我……”嗓子沙哑的?厉害,李鹤珣双眸中的?神采似乎已经被挖空,他看向岳安怡,“这些年做的?,还不够好吗?” 李诵年瞳仁轻颤,猛地?看向他,“你……” “我一直都知道?你将我当做阿意,我努力学着阿意的?性子,不想让你难过、失望,是我做的?不够好吗?所?以你对我没有一点信任,会认为我会因?为她而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不是的?……” 岳安怡突然慌张的?想要去抓住他,可李鹤珣只是低头冷冷的?瞧着她,眼底再?也没有从?前?的?那抹温情,“下毒一事,我会交给圣上裁决。” 李诵年沉默不语,他心底所?承受的?,与李鹤珣也不相上下,一边是他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妻子,一边是他的?儿子与儿媳。 李鹤珣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去,路过岳安怡身?边时,她忽然攥住他的?衣角,“澜之,你不要娘了吗……” “在你失去阿意之时,或许失去的?,不仅仅是阿意。” 李鹤珣推开书房的?门,初升的?阳光过于刺眼,透过木门展开的?距离照耀进来,像是要将这世间?一切污浊曝在天光之下。 岳安怡无声的?啜泣仍在继续,她喃喃着,“我只想要你们好,也是错吗……” “阿意不好吗,就算成为他,不好吗……” 李鹤珣走出?书房,还未离开院子,从?旁边疾步走来的?岳姑姑便跪在了他跟前?,低泣恳求道?:“公?子,求您别?这样对夫人,她或许法子不对,可她为您的?心是好的?啊。” “夫人生了病,大?夫说是心疾,这些年她的?病越发严重,求您看在她全心为您的?份上,原谅她一回吧。” 岳姑姑不住的?磕头,一下又一下将额心砸在地?上,李鹤珣越过她离开了院子,从?始至终不曾回头。 离的?远了,还能听见岳姑姑的?叫喊,“夫人,夫人你怎么样了,您别?吓奴婢啊……” 广明院外,太医们不曾离去,归言看见从?不远处身?形萧条之人时,连忙趋步迎了过去,“公?子,您没事吧?” 眼前?的?人,从?前?那双深邃黝黑的?瞳仁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死?寂萦绕,他忽然看向归言,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悲伤似乎从?心底溢了出?来。 归言从?未见过公?子这番模样。 那个向来遇事从?容,就算前?方千难万险也能化解之人,头一回脆弱的?仿佛将自己困在了阴暗的?角落里,没有一丝光能照进去。 他问:“归言,我该怎么办……” 归言眼眶发酸,李鹤珣像是随时支撑不住要倒下一般,他扶着他,求道?:“公?子,您去房中休憩一下吧,少夫人这边我帮您看着,等她醒来,我立马告诉你好不好?” “不好。” 李鹤珣挣开他的?手,脚步虚浮,跌跌撞撞的?朝着屋内走去,不顾太医们诧异的?目光,行至沈观衣榻前?,双眼描绘着她极盛的?容色,忽然无力的?跪坐在地?上,小心又虔诚的?捧起?她的?手放在唇畔,无声的?喃喃着。 对不起?…… 李鹤珣头上的?发冠早已在他方才进屋时便散落,青衣素雅,乌发凌乱的?披散在身?后,有些从?脖颈间?绕过,有些在眉眼间?轻抚。 青丝伴于他,束缚于他,伤于他,他是该怪自己这满头青丝太过锋利,还是该怪自己没有趁早将她斩断…… 忽然,床榻上传来一声嘤咛,李鹤珣猛地?抬头看去,方才从?眼角落到腮边的?泪还未掉落,他慌乱又无措的?看着沈观衣,却见她并未有醒来的?之意。 第91章 时辰尚早, 婢女迈着小?步,端着一碗御膳房刚做好的莲子羹往寿康宫走去。 在她的不远处,男人低头与掌事姑姑说着什么, 半晌后, 男人跟在她身?后入了殿内。 曾经的贵妃,在新帝登基之日, 便入主寿康宫成为当朝太后,女人摆弄着桌案上的小?香炉,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并未有一丝惊讶,“来了。” 婢女将莲子?羹放于桌前, 缓缓退下, 岳太后用银筷拨弄了两下香炉后, 继续道:“你所?求之事, 哀家明?白,但却无能为力。” 她见李鹤珣不语,放下手中的东西,抬眸看向他, 短叹一声,“哀家听说民间有位神医,擅钻研世?间各种疑难杂症, 说不准他会有法子?,哀家帮你寻来可好?” 李鹤珣动了动唇,“是……魏莲吗?” 太后错愕, “你识得?那他……” 随后她又?想起什么, 摇头失笑,“你既然认识, 他若当真有法子?,你也?不会求到哀家这里来。” 首辅宠妻手札 第85节 “澜之,你也?别怪你母亲,她行事虽不妥,可到底养育你二十年,与你血脉相连,你生她气是应该的,给她些教训就?罢了,别伤了和气。” “娘娘既然没有法子?,那臣便先告退了。” 李鹤珣刚转身?,便听见太后一声呵斥,“站住!” 她颇为着恼,“你莫不是连哀家也?恨上了不成,你年少时哀家最是疼你,如今因为这点事,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所?以?那毒,不是娘娘给她的?”李鹤珣看向她,“当年瑜妃娘娘将其带入京城,最初也?是从后宫传出,后来被先皇明?令禁止,若不是宫中之人,她能?从哪里得到这毒。” 太后怔愣半晌,算是明?白李鹤珣为何会求到她这里来了,敢情是以?为这毒是她给岳安怡的,以?为她或许会有解药的来源。 想到此,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年瑜妃在宫中盛宠一时,几乎没有嫔妃愿意与她亲近,而那时姐姐常常入宫看望我,不知?道怎的便于瑜妃相谈甚欢,那毒若当真只在宫中流传,也?是瑜妃给她的。” “或是瑜妃受了这毒的好处,便将其给了她傍身?。” 李鹤珣听后,没有半点反应,只微微颔首后,便大步流星的从寿康宫离开。 早晨时他没见沈观衣醒来,便让太医为其把脉,确定?只是疲乏困倦才迟迟不醒后,他才离开了府中,将他以?为的,或许知?道解毒之法的人寻了个遍。 他将手中所?有势力?都派了出去,满天下寻找解药,而他自己则再次去到长公主府,要见魏莲。 此人,是长公主寻觅许久之人,后来也?是李鹤珣的人查到踪迹,将其告知?了长公主,与其一同将人带回了上京。 从前对于他的医术之能?,李鹤珣只是听说,并未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却不得不求上门来。 公主府的厢房之中,魏莲姗姗来迟,见到窗边负手而立的男人时,也?不曾给个好脸色,“大人找我?” 李鹤珣问他,“美人关之毒,你可能?解?” “不能?。”魏莲斩钉截铁。 “如何才能??”李鹤珣知?晓他自幼习医,天赋颇高?,天下医者?众多,之所?以?他能?成为百姓口中的神医,便是因着他刁钻却有效的行医之术,能?解决许多大夫不能?解决之病痛。 魏莲淡淡道:“如何都不能?。” 李鹤珣看了他许久,忽然道:“魏莲,漳州人士,自幼家贫,与回春堂的大夫学习医术,小?小?年纪便颇有名?望,后来与秦家小?姐互通心意,在秦家被灭之后,便四处流浪,行医救人,且当众放话,此生不救官宦。” “大人既已?清楚,何苦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李鹤珣继续道:“秦家的灾祸,若不是我,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你之所?以?离开漳州还放下那样的话,说明?秦小?姐之死对于你是心魔梦魇,直到如今都不曾放下,既如此,你便该感谢我,而不是将我拒之门外。” 冷笑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魏莲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大人还当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与你不过是有共同的敌人罢了,我就?是个大夫,没本事报仇,大人汲汲营营,将凶手绳之以?法,到头来为何要我来感谢?被前太子?迫害之人如此多,大人怎么不找他们去?” 他思路清晰有条理,并不会被李鹤珣牵着鼻子?走。 “若不是你,珍珠当年不会从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更不会被我救下,若没有珍珠,对付赵玦一事也?不会那般顺遂,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将人送到我面前的,于情于理,你我都算是合作。” 李鹤珣顿了一下,继续道:“魏莲,我不是大夫,没本事替她解毒,这次换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眼中萦着恳求,真诚而无暇,魏莲别开眼,“大人就?这般相信我?” 不等他回答,魏莲突然道:“我可以?一试,但我有一个要求,大人答应吗?” 床上的人儿翻了个身?,忽然嘤咛一声,微微睁开眼,眼前模糊一片,隐隐只能?瞧见几个婢女来回忙碌。 忽然,探春察觉到什么,往后看去,惊喜道:“少夫人,您醒了!” 探春与阿莺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将她从床榻上扶起,沈观衣揉了揉额角,瞧着已?近晌午的天色,“我这是睡了多久……” “少夫人……”探春眼中含泪,是高?兴,也?是难过。 沈观衣被她哭的莫名?,忽然间,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探春姑娘,少夫人可醒了?下官几人能?否为少夫人瞧瞧身?子??” “怎么回事?”沈观衣蹙眉看向探春。 探春快速抹去脸上的泪,笑着道:“是圣上与公子?担忧您的身?子?,所?以?让太医在这儿候着,为您调理。” 沈观衣是觉着身?子?颇为疲乏,“让他们进来。” “是。” 探春打开门,在太医们正要进去之时,她小?声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大人们心中应当清楚。”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了然的入内。 纱帘放下,沈观衣只伸出一只手去,任由太医们轮流把脉,大约一刻钟后,他们才道:“少夫人身?子?并无大碍,只需多加休息,莫要感染风寒便是。” 阿莺陪着太医前去煎药,探春将门严丝合缝的关上后,掀开纱帘挂至一旁,看向床榻上正望着她的女子?,心口一软,“少夫人,您还没见过小?小?姐吧,奴婢让奶娘抱来让你瞧瞧可好?” 沈观衣点点头,随即问道:“他呢?” “姑爷有事出府去了,奴婢这就?让人去找他回来。” 沈观衣嗯了一声,随即起身?,梳洗后坐到铜镜前,任由探春为她梳妆。沉睡过去时,她对外面的事儿也?不是全然不知?,短短几个时辰,梦与现实?交织,令她有些分不清。 在梦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府邸。 没有李家众人,只有她与李鹤珣,可那时候的她就?像那院中的红杏,心中装的只有报仇与权势,是以?哪怕出墙,也?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她还记得有一次,李鹤珣出府几日不曾回来,宁长愠日日来府中见她,风花雪月,谈情说爱,气氛暧昧之时,宁长愠情之所?至,吻在了她的嘴角。 月光莹莹,木门被人从外打开,李鹤珣一身?寒霜,像是在冬日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不曾休息,马不停蹄的回来见她一般,手中的剑还在往下淌血,他就?那样冷漠的看着他们二人。 若不是她挡在宁长愠身?前,那把血渍未干的剑差一点便刺进宁长愠的胸膛。 墨色的瞳仁与她相望,里面风起云涌的东西,她看不明?白,可如今想想,却觉得那时候的李鹤珣定?是痛苦又?痛恨,恨不得一剑将他们二人捅个对穿。 可是沈观衣知?道,他舍不得。 从前哪怕是李鹤珣在她跟前死了,她也?不过是掉两滴眼泪,转头便又?能?借旁人的势登天。 可如今只是一个梦,却让她恍惚至此,甚至觉着前世?的那个自己竟有些可恶。 她不知?是怜悯多,还是心疼多,亦或是喜欢更多。 铜镜中的女子?美艳不可方物,比之一年前的她更加耀眼夺目,沈观衣缓缓抚摸上自己的脸颊,“真好看。” 探春眼眶一红,硕大的泪珠落在沈观衣的发间,她强忍着哽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平常无异,“奴婢也?觉得好看,少夫人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了。” “这话,娘亲从前也?说过。” 沈观衣看向探春,轻笑道:“好了,哭什么。” 探春连忙道:“奴婢没有,少夫人看错了。” 见她口是心非,沈观衣也?不说穿,只是兀自有些懊恼,“果然啊,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欺负别人,便会被人欺负。” “虽说每一次我都还回去了,可她们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涌上来,我遭苦厄,才还之于苦厄,就?算最终还了,可先动手的是她们,吃亏的是我,这不公平。” 探春不明?白少夫人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附和,“就?是,也?不知?您到底是哪里碍着她们眼了,好不容易扳倒了沈家,又?出来一个岳——” 探春蓦然闭嘴,发现自己一时没有管住嘴巴,差点说漏嘴了。 沈观衣不以?为然,看着阿莺将药端进来,突然道:“李家决定?如何处置她?” “少夫人说的是?” “岳安怡。” 沈观衣看着那碗棕褐色的药,想起半梦半醒之中听到的话,一切皆因那碗补药而起,此事,总该有个说法不是? 第92章 探春与阿莺对视一眼, 神情愕然。阿莺率先回过神来,可还不等她开口,便有人来?禀, 说是圣上有旨。 除沈观衣身子不适, 圣上特允外,李家阖府上下皆去正堂接旨。 二人走后, 沈观衣觉着屋中闷热,便去院中的软榻坐下乘凉,不多时,探春与阿莺疾步回来?,瞧见的便是沈观衣一人斜靠在软榻上半眯着眼, 手中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在胸脯上。 “少夫人, 太医方才说的话您都忘了是不是, 如今您还未出月子, 见不得风,日?后身子若有个病痛可如何是好。” 沈观衣眼都不抬的道:“有便有吧,我还能长命百岁不成。” 探春顿时急了?,“呸呸呸, 少夫人您这是什?么话,您命长着呢,定会比奴婢活得久。” “行?了?, 说吧,圣上都说什?么了?。” 微风徐来?,落叶从树枝松落, 晃晃悠悠的停在沈观衣发间, 探春上前?将其拿走后,咽下因沈观衣方才那番话而心酸的情绪, 牵起嘴角道:“圣上说夫人此?举形同抗旨,但念在李、岳两?家乃是朝廷肱骨的份上,是以薅褫夫人封号,将其送回祖家,吃斋念佛,终生不得入京。” 听了?这话,沈观衣沉默许久,沉默到探春与阿莺都两?股战战,觉着沈观衣下一瞬便要起身,攥着刀子去找岳安怡拼命时,却听她悠悠道:“知道了?。” 探春犹豫问:“少夫人,您不觉着罚的轻了?些吗?” “觉得。”沈观衣睁开眼,手腕有些酸涩,将团扇递给了?阿莺。 “那您……” 沈观衣瞧了?一眼探春,知晓她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心中想法全都摆在脸上,让她不由得笑了?笑,“我还能动手杀了?她不成。” 从前?倒是可以,毕竟她无牵无挂,大不了?玉石俱焚,可如今她想要这条小命了?,如何能与人换之? 说来?也?好笑,她不想要的时候偏偏让她重?活一回,待她想要之时,却又不知在哪一天会被夺走。 不远处,奶娘抱着孩子缓慢走来?,满脸笑脸,“少夫人,小小姐来?了?。” 沈观衣盯着奶娘怀里的孩子,这么热的天儿,那小小的一团仍旧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白?白?嫩嫩脸蛋儿上,眼睛眯成一条又细又长的缝儿,小嘴扁着,咕噜咕噜的往外吐着唾沫。 奶娘见沈观衣一双眸子盯着孩子不放,可却没有半分要伸手将孩子抱过?去的意思,不由得看向一旁的探春和阿莺。 探春回过?神来?,唤道:“少夫人,您不抱抱小小姐吗?” 沈观衣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将自己糊了?满脸口水的崽,犹豫不决,左思右想之后,还是伸出手从奶娘手中将孩子接了?过?来?。 说来?也?巧,她刚将人抱入怀中,方才还安静的孩子顿时也?不咬肉乎乎的小手了?,小嘴一撇,哭声嘹亮,吵的沈观衣面色阴沉,连忙将孩子还给了?奶娘。 “少夫人,这……”奶娘手忙脚乱的将孩子抱稳,这下神情更?懵了?。 沈观衣也?不知为何,在见到孩子时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激动,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如今瞧见这块肉,她却有些没有实感,甚至并不觉着这是她自个儿生下来?的孩子,只觉得一点都不乖,又吵又脏,长得还不好看。 奶娘知晓沈观衣的想法后,哭笑不得,“少夫人,孩子刚出生时都这样皱巴巴的,长长就好了?。” “少夫人头一回生孩子,还没适应做母亲,是正常的,日?后我每日?都将孩子抱来?给少夫人带带就好了?。” 沈观衣点点头,觉着奶娘说的颇有道理,不过?…… 她扫了?一眼仍旧哭个不停的女儿,蹙眉道:“带下去,烦死了?。” “那夫人给小小姐取个乳名吧,孩子的大名少夫人可以与公子商议一番,但乳名……” “就叫吵吵。”沈观衣挥挥手,示意她赶紧抱下去。 奶娘:“……” 首辅宠妻手札 第86节 她短叹一声,这才抱着孩子离开,一边走一边轻声哄道:“乖啊,不哭了?,不哭了?……” 待哭声渐远后,阿莺走至沈观衣身后,熟稔的替她按揉着太阳穴。 探春一心都记挂在沈观衣身上,连带着孩子都没看几眼,沉默片刻,她跪坐在沈观衣身旁,替她垂着腿,“夫人那边,少夫人之后有什?么打算?” 探春平日?里瞧着虽然心大了?些,可到底陪在她身边多年,知她不会就这样算了?。 “俗话说杀人诛心,既杀不了?人,那便诛心。” 岳安怡为何给她下毒其实不难猜,她与她之间并无仇怨,且她在上京得罪的那些人与岳安怡之间只是泛泛,她不可能为了?那些人将自己儿媳毒死。 想起先前?在张府的一幕幕,岳安怡相看张宝莹时的目光,想来?那才是她心中有家世?学识还乖巧懂事的儿媳。 因为不满意,所以想要换一个? 若她这一生都无法如愿,赔了?夫人又折兵,待年老时,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吗? 奶娘抱着孩子刚走上长廊,便在转角处遇见了?得知沈观衣醒来?,从府外匆匆回来?的李鹤珣。 “见过?公子。” 李鹤珣脚步一顿,看了?一眼奶娘走来?的方向,“她如何了??” “公子是问少夫人吗?”奶娘晃着怀里的孩子,回道:“少夫人醒了?,方才还给咱们小小姐取了?乳名呢。” “乳名。”李鹤珣的目光这才移到孩子酣睡的脸上,“叫什?么……” “吵吵。”提起这个名字,奶娘就忍不住埋怨道:“就算是乳名也?没有这般随意的,方才小小姐就哭了?两?下,少夫人觉着吵,便取了?这个名儿,也?不知小小姐长大后会不会见怪。” 李鹤珣并未回话,吩咐她将孩子抱回去后,便大步流星的朝着广明院走去。他刚跨过?月亮门,瞧见熟悉的枝杈与不远处坐在院中的几人,忽然便停了?脚步。 犹如近乡情怯,瞧着不远处那好端端坐着的女子,先前?那些担忧与痛苦尽数化为了?胆怯,他此?时才发现,他竟不敢见她。 如若不是他向圣上提出赐婚,若不是他没有早些察觉,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日?头正好,风携带着尘沙吹进了?李鹤珣的双眸中,他仍旧眼都不眨的站在那处看了?许久,久到沈观衣忽然回眸,他才回过?神来?,转身离去。 往日?的书房摆置规整,一尘不染,空中被多年的书墨香气浸染,肃穆庄严,不忍亵渎。 而如今,那些久远的气息被酒气覆盖,屋门处书卷散落一地,而角落断裂的琴弦上沾染着未干的血渍,李鹤珣坐靠在软榻旁,脚边是散落一地的团纸,墨点挥洒,与倒下的酒水融为一体,化作黑色的水流,缓慢的向前?漫延。 沈观衣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看着坐在地上,双手环膝的男子,抿唇一步步朝着他走去,他好似睡着了?,将头埋在臂弯中,一声不吭。 沈观衣从未见过?他这副脆弱的模样,好似一根被掏空了?心的树干,一折就断。 方才归言来?与她说时,她还以为是归言过?于夸张,她无法想象前?世?她那般对他,都依然不显山露水的男人,会因为她身体中的一味毒,而落到这个地步。 可当她真正亲眼所见之时,竟会觉得心中翻涌出来?的情绪,比酸果还要难挨几分。 掌心轻柔的落到男人的发上,沈观衣一点点的为他束冠,整理乌发,不过?转瞬,手腕便被人抓住。 李鹤珣双眸通红,看着她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般凌厉。 熟悉的眼神将她瞬间拉回了?前?世?,原来?这样的眼神下,掩藏着的是装满悲拗的深渊万丈。 “李鹤珣……” 话音未落,他的手微微用力,便将人拉进了?怀中,紧紧抱住。 下颌抵在沈观衣的肩窝,他酒量不好,喝的不算多,淡淡的酒气伴随着声声道歉传入她的耳畔,“对不起,对不起……” 忽然,沈观衣察觉到肩窝处湿漉漉的,她猛地怔住,在明白?那是什?么后,指尖轻动,缓缓将手抬起,搭在他的颈后,如从前?的千万次般,揉捏安抚着。 李鹤珣喉咙发出一声哽咽,他忽然从沈观衣肩上抬起头来?,通红的双目泪意朦胧的盯着她的唇,不给她片刻喘息,虔诚又小心翼翼的吻在了?她的嘴角。 冰凉的软意拉回了?沈观衣的思绪,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庞,包裹着无数的不安与愧疚,令沈观衣轻而易举的便能察觉。 不知为何,她原本坚定的心似乎也?有了?一些松动,像是陷入了?某种粘腻的撕扯之中,一边是为自己,一边是为李鹤珣。 就在这时,李鹤珣突然在喃喃着什?么,沈观衣有些听不清。 “你说什?么?”她将人推开了?一些。 “我们离开上京好不好……” “他答应我,替你解毒,答应了?的。” 沈观衣下意识问道:“谁答应你了??” 李鹤珣目光紧盯着她,“魏莲。” 原来?是他,如今的魏莲还只是百姓心中的活菩萨,前?世?她无意中救过?他一次,那时的他早已闻名天下,医术卓绝。 只是如今的他,医术可有后来?那般高?超? “我们离京的话,去哪儿呢?” 李鹤珣如今酒意未褪,半醉半醒,思索了?半晌,才动了?动唇,“漳州。” 秦家先前?管辖之地,亦是李鹤意身死之地。 沈观衣不知李鹤珣为何要去漳州,但比起留在京城,漳州或许也?是个不错的地儿,更?何况早些时候她便准备与探春离开这处,若不是因为没银子,又与李鹤珣成了?婚,或许她早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第93章 天边刚刚泛起白光, 透过窗棂,折射在书房幕帘内的小塌上。狭窄的软榻上此刻正?挤着两人,乌发交织, 女子被男人紧紧的揽在怀里, 像是要融入骨血,连睡梦中?都不曾松开手。 沈观衣是被大亮的天光照醒的, 眼皮微掀,眉头紧蹙,下意识想要伸手遮挡阳光,却察觉双手动弹不得,这才不得不抬眼看向与她贴的极近的男人。 炙热的胸膛紧挨着她的脸蛋, 沈观衣眨了眨眼, 见他喉结滚动, 下一瞬便?迷蒙的睁开了眼。 头疼欲裂, 李鹤珣微微拧眉,在看见被他抱在怀中的人后,身子?僵住,头昏脑胀之时, 昨夜的场面尽数塞进了脑中?。 那些平日里不会宣之于口的话?,甚至幼稚的抱着沈观衣不撒手的行?为,都让他此刻眼神躲闪, 心慌意乱。 他不擅酒,往日有人告诉他,酒后不会记得醉时所做之事, 可眼下他不认这个理, 全是胡说! 沈观衣见他醒来,也不挣扎了, 既用不了手,便?将脑袋往他怀中?埋了埋,以?此遮挡刺眼的光亮。 李鹤珣动了动唇,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沙哑,“昨夜的事,对不起……” “李鹤珣,自我醒来你?已经道过好多次歉了,若你?当真想要让我原谅,便?如你?所说,咱们?离开京城。” “你?我,探春、阿莺、归言、还有吵吵,咱们?一块儿?离开,你?将银子?带够,咱们?去四处游玩可好?” 李鹤珣还未出声,沈观衣便?摇头道:“不行?,你?若没了官职,日后咱们?被人欺负怎么办。” 看着她如往日那般明艳张扬,丝毫没有被体内的毒影响,不知为何,李鹤珣感觉心脏处像是被一只手不住的捏紧松开,反复以?往,险些承受不住。 “不会,就算出行?在外,你?依旧想如何便?如何,没人可以?再伤你?一根头发。” 他郑重又虔诚,仿佛像在许下什么誓言。沈观衣将手从他的衣衫探进?去,捏着他腰间的软肉,问:“那你?暂且离开朝堂,圣上那边会同意吗?” 她的暂且二字并未被李鹤珣放在心上,在他心中?,离开便?预示着永不回来。 可沈观衣知晓自己的身子?,也知晓魏莲能做出解药的几率太低,所以?她要的只是这些短短时日的朝夕相处,之后他便?继续走他该走的路。 而岳安怡,自然该在痛苦悔恨中?度过一世。 沈观衣想的出神,并未听?见李鹤珣方才所说之言,待回来神来时,她看向?李鹤珣的双眸弯了弯,“好啦,别不高兴了,魏莲不是都答应替我解毒了嘛,我不会死的,我还要看着吵吵长大呢。” “况且,我也舍不得你?呀……” 李鹤珣没有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高兴一些,反而瞳仁间的黑色愈加沉重。 不知他怎么与小十?五说的,离开李府的那日,李诵年并未前来相送,而岳安怡则在头一天便?离了京城。 马车行?驶在去往漳州的路上,奴仆除了他们?身边的人,便?只带了一个奶娘与赶车喂马的马夫。 探春几人与奶娘都坐在装了东西的马车上,而沈观衣与李鹤珣二人身边则带着魏莲。 一上马车,魏莲便?冷着脸替她把脉,与其他大夫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尊崇男女有别那一套,把完脉后,也毫不留情的留下两个字——难搞。 李鹤珣脸色瞬间难看几分。 沈观衣早先便?知晓这毒难解,故而并未放在心上,令她好奇的是,魏莲的脖颈处,竟然有浅浅的勒痕,她没忍住问了一嘴。 魏莲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想活着,就少?说话?。” 这脾气,还真与前世一模一样! 沈观衣气鼓鼓的看着他,魏莲收好自己的东西后,并不搭理她,双手环胸靠着小窗闭目养神。 马车没有走官道,因是山路,是以?行?驶途中?略微颠簸,沈观衣还好,被李鹤珣护着,反观魏莲,则颠的他面色惨白,连忙从药箱中?道出一颗小药丸含在嘴里,这才好受一些。 沈观衣问:“咱们?为何不走官道?” “某人是被偷出来的,若走官道,一路上少?不了追查。” 魏莲本就冷淡的眉眼此时染上了一抹愠色,“这就是你?答应我的,将我带出公主府?” 李鹤珣看了一眼魏莲,“我既做到带你?出府,也希望你?能遵守规矩。” 魏莲:…… 他有一种自己被耍了,却又找不出反驳理由的苍白无力。 众人忍着颠簸的路途,在黑夜来临之间,找了处地方歇脚,可这样的路程还有许久。 一路上魏莲替沈观衣一边治理身子?一边寻一些稀有的草药,倒还真是应了沈观衣先前那句游山玩水。 也是在路上,沈观衣才知晓李鹤珣为何提起要去漳州,是因魏莲当初与李鹤珣做的交易便?是他要回漳州,是以?为了解毒,李鹤珣便?只能带着沈观衣与他一同回乡。 两世沈观衣都不曾去过京城以?外的地方,一路上她新奇好玩的紧,俨然忘了自己还是一个身子?抱恙的人,为此不免被魏莲挖苦几句,可每次只要她看向?李鹤珣,李鹤珣都会帮她将话?顶回去,次次说的魏莲面如菜色,只能在第二日的药汁中?偷偷加些黄连以?报口舌之仇。 打打闹闹的日子?一晃便?是半月之久,众人抵达漳州之时,已是深夜,李鹤珣早早的便?让归言快马加鞭来此安排好一切,所以?哪怕时辰有些晚,他们?依然有地方可住。 不算太大的院子?被收拾的很干净,也就比商贾住的宅院大上一些,虽比不得李家,可从入府的景观,乃至布置的如与广明院不相上下的卧房,都让几人叹为观止。 探春放下臂弯处的包袱,惊叹道:“这也太像了,奴婢甚至以?为咱们?还在京城的院子?里呢。” 细致到每一处几乎都相差无几,就连房中?那些值钱的物件儿?摆设都丝毫不差,这些时日在途中?她有许多次睡不好,半夜惊醒,想来李鹤珣都看在眼里,所以?才让归言提前将此处布置的与从前一般无二,让她可以?安心几分。 她双眸晶亮的看向?他,还不等沈观衣开口,一旁从夜色中?走来的魏莲便?冷声道:“我说这几日归言怎么不在,害的我一个人忙前忙后,原来是得了命令,前来收拾屋子?了。” 他说这话?时,眉梢吊着一丝冷讽,沈观衣习惯性看向?李鹤珣,他甚至连眼都没抬,便?逮着她往屋里走去,“魏大夫不喜欢这些布置,归言,替他选个满意些的卧房。” 李鹤珣口中?所谓的满意便?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的轻简,归言是他的下属,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同情的看了一眼魏莲后,才招呼着众人下去休息。 因着一同行?了半月的路,魏莲与他们?之间也不似先前那般生疏,否则李鹤珣就算看在还要靠他解毒的份上,也不会如此与他作对。 首辅宠妻手札 第87节 只是那人性子?怪异,天生喜欢与人呛声,便?是当真动了火气,不过一日他又会恢复如常。 屋外,奶娘今夜身子?有些不舒服,扭捏半晌,才说出想要将吵吵抱给沈观衣带一晚这事。 对于吵吵,沈观衣依旧是那番不冷不热的态度,每次只要她哄一哄,抱一抱,便?哭的跟什么似的,一来二去,她也不愿与女儿?亲近。 魏莲说她这么大个人了还与小孩儿?置气,沈观衣如今想想,也是这个理。 在她同意后,不过片刻,奶娘便?将吵吵抱了过来。沈观衣浅浅呼出一口气,本以?为吵吵又会如同往常般哭个不停,可是等了许久,怀里的孩子?都不哭不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她,虽眼下还未张开,可眉眼之间的几分相似,也不由得让沈观衣愣了神。 像是黏糕一样软糯的婴孩儿?正?咧嘴笑着,试图去啃自己肉乎乎的小脚,啊啊啊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可她一笑,沈观衣只觉心中?塌陷一块,柔软的像是能拧出水来。 就像她从没有耐心去仔细打量自家女儿?般,这样触动到心底最深处的情绪是头一次,来的快而陌生,令她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干巴巴的道:“你?下去吧。” 奶娘见此松了口气,连忙退下。 沈观衣盯着女儿?看了半晌,下意识轻唤了一声,“吵吵?” “啊!”小崽儿?顿时高兴的叫了一声,好似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整个小身子?都跟着一抖。 “吵吵。” “啊啊!”这才她不单单回应,有力却满是嫩肉的手捏成拳头,举起挥舞在了她的脸上。 李鹤珣沐浴后回到屋内,正?好瞧见这一幕,脸色顿时一变,害怕沈观衣气恼之下直接将孩子?扔了。 他脚步匆忙,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滞住,就连脸上的神情都在沈观衣弯起的眉眼中?一点?点?幻化为不敢置信。 未满双十?的女子?长发披散,本就日渐美艳的容色像是忽然蒙上了一层细碎的柔光,祥和而又宁静,尽管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浅笑着看向?怀中?的孩子?,可她身上散发出的温柔,便?是肉眼都能瞧见。 一路上,李鹤珣见过沈观衣对着孩子?无数次皱眉,不耐,最严重的一次是孩子?尿在了她身上,顿时便?黑了脸。 她不喜欢吵吵,是李鹤珣亲眼所见。 如今她抱着吵吵亲昵慈爱,亦是他亲眼所见。 这一瞬,他心中?忽然酸涩,像是本以?为吵吵会如他一般,半生得不到母亲偏爱,孤寂内敛,可他不过是去洗漱了一番,半生的距离便?眨眼间消失不见。 待眼中?的湿润平息,李鹤珣欲要缓步上前,却骤然听?见归言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公子?。” 李鹤珣回头,“何事?” 归言往里瞧了一眼,见沈观衣并未注意,这才来到李鹤珣耳边,急切道:“魏大夫说他想到解毒的法?子?了,或许可以?一试,让您现?在过去呢。” 第94章 几乎空无一物的屋子内, 只?有温热的茶水在冒着热气。 魏莲摆弄着他的瓶瓶罐罐,不一会儿,药香浅浅, 萦绕在空中。 李鹤珣从门外走来, 沐浴后的发尾湿漉漉的,默不作声的看着屋内正忙碌的背影。 “来了便坐吧。” 旋即, 魏莲将整理好的几个白瓷瓶拿到李鹤珣跟前?,一一告诉他都是些什么,其中有世间难见的珍贵药材,亦有闻名各州的毒药。 “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但也只?是一试。” 目光从瓷瓶落到他脸上, 李鹤珣点头道:“说来听听。” “先用雪莲虫草之类的大补之物去填被美人关消耗的身子, 等她身体?好些之后, 再以毒攻毒,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以毒攻毒?”李鹤珣微微蹙眉,“便是我不懂治病救人,也知晓毒乃要命之物, 你这法子险象环生,稍有不慎,难保不会反噬。” 魏连点头, “所?以我才?需要你帮忙。” “我这些年钻研了不少草药,其中不免有毒性很强的花草,我能用, 自然也就有克制它们的法子, 保证不会让沈观衣死在我的毒上。” 他说的毫不在意,似是怕李鹤珣拒绝, 提前?道:“这是半月以来,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法子了,你若狠不下心,那便另请高明。” 李鹤珣看他一眼,“说吧,要我做什么?” 魏莲从包袱中拿出一柄匕首,尖刃从鞘中拔出,他面不改色的道:“你的血做药引。” 李鹤珣瞳仁微缩,“人血?” “不,是你的血。” 魏莲与李鹤珣的目光相?撞,他挑眉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若能找一个?自小便用各种珍贵药材做熏香的人来,也可以用他的血啊。” “常人冠以普通香料做熏香,而你们这些世家用的却?是本就昂贵的药材。”说着,魏莲动了动鼻子,“暴殄天物。” 李鹤珣没有回应,只?淡淡嗯了一声,随即解下衣衫,露出肌肤细腻白皙的胸膛。 这般果断,倒是让魏莲有一瞬的怔愣。 他方才?说要他的血不过只?是想吓吓他,扳回一局罢了,谁让归言刻意给他安排了这个?屋子,明着给他穿小鞋。 但没想过李鹤珣真的会应。 “以你的势力,找个?矜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来也不是难事,为?何……” 李鹤珣抬头看他,“论矜贵,除了皇室,谁能比得过李家?” 魏莲明白这个?理儿,旁的人说不准用的那些药材香料不够好,就算取了血也不定有用,而李鹤珣却?是最稳妥的,见他坚持,魏莲不再劝说,反正左右有他在,要不了命。 “我会用麻沸散尽量减轻你的痛苦,虽然作用不算太大,但聊胜于无。” 魏莲握着匕首的手十分平稳,用烈酒清洗后,认真的看向他,“可要再等等?” “不用,开始吧。” 微风徐来,吹动了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屋内摇曳的烛火映在窗棂上,忽明忽暗。 这头,沈观衣和衣与吵吵一同躺在床榻上,指尖不是落在她的鼻尖便是落在她柔软的脸蛋上,“吵吵,叫娘。” “乖孩子,叫娘……” 吵吵原本四脚朝天,张牙舞爪的玩儿的正起劲,听见声音忽然扭头看向沈观衣。 沈观衣半眯着眼睛,嘴角弯弯,“来,跟我学。” “娘……” “呀啊!” “是娘……” “啊!” 短而快速的回应,让沈观衣顿了片刻,随即笑容敛去,睨了她一眼,“你再说一遍,谁是谁的娘,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不会收拾你。” “噗噗噗……” 这孩子突然翻着嘴唇,开始不停的往外吐着唾沫。 沈观衣顿时上手捏住她的唇,“放肆。” 下一瞬,吵吵双唇一撇眼瞧着便要哭出来,沈观衣顿时松了手,就在此时,下压的嘴角忽然上扬,她咯吱的笑着,像个?小太阳一般,让沈观衣无语半晌,哭笑不得。 “少夫人。”探春推开门从外走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药,“该喝药了。” 沈观衣撑着身子坐起来,顿时蹙眉,“魏莲不是做了许多药丸吗,为?何又要喝?” “这是魏大夫研制的新药,说是让少夫人试试。” “让他做成药丸再拿来。”沈观衣垂下眼,复又躺下,继续逗弄着孩子。 探春无奈的走过去,苦苦劝说,可沈观衣仍旧不为?所?动。 眼瞧着药便要凉了,想起魏莲说的务必趁热喝,探春只?好用魏莲方才?教她的那一套,“魏大夫说了,这药三日服用一次,若是药丸,则需要每日三次,少夫人……” 沈观衣怕她吵着孩子,只?好起身将其端过来一饮而尽,药汁入口,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她皱眉,将药碗还?给了探春。 “这药中加了什么?” 探春支支吾吾,不停的拿眼睛去瞄沈观衣的神?情,好似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能让她吞吞吐吐,一同前?往漳州的人中,便只?有李鹤珣有这个?本事。想来是吩咐了她些什么。 “把魏莲叫来,就说这药有些问?题,让他来瞧瞧。” 不多时,魏莲披着夜色,眉眼焦急的匆匆来此,可瞧见沈观衣半倚靠在床边,生龙活虎的模样,哪能不知晓自己被耍了。 但医者仁心,既都来了,他仍是管不住嘴,上前?询问?,“服药后,体?内有什么感觉?” 沈观衣眨眨眼,煞有介事的思索着,“有些发热,像是有一股气在体?内蹿……” “气?”魏莲蹙眉,冥思苦想,沈观衣现下的感受与他所?预料的全然不同。 “想必是你学艺不精,给我喝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话音未落便被魏莲冷冷打?断:“有药性的生人血,乃是顶好的药材,若这都叫做不干净的东西?,还?有什么——” 他忽然反应过来,眼皮往下压了几分,“你诈我?” “有药性的生人.血?”难怪那药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他如何了?” 魏莲扫了她一眼,想起先前?应承过李鹤珣的事,转眼便说漏嘴,懊恼之际转身便走,“死不了。” 探春一直候在门外,见魏莲离开后,连忙进?来,见沈观衣面色沉重,不由安抚道:“少夫人,有魏大夫在,公子不会出事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您的身子。” 沈观衣不语,探春顿时跪在她跟前?,恳求着,“奴婢求求您,别与自己的身子作对,试试好不好?” 吵吵还?在咿咿呀呀的玩耍着,沈观衣看着她,有些疲倦,“我没说不治,但让魏莲想个?别的法子。” 也不知李鹤珣怎么想的,这样的事情也能答应,便是如魏莲所?言当?真有用,那他自个?儿呢? 沈观衣越想越是气恼,“你去告诉他还?有魏莲,若再敢用如此危险的法子,日后我的生死也无需他费心了。” 探春唯唯诺诺的称了声是,旋即将沈观衣的话如数带给了归言。 屋内的血腥气还?未消散,剩下的布条与药散都搁置在一旁,魏莲方才?从沈观衣那里离开后,便顺道去瞧瞧李鹤珣的伤势,谁料正好听见探春带来的话。 魏莲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也无需费心了,明日便离开贵府。” “魏莲。”矮桌旁,李鹤珣面色略显苍白,若换做寻常人早就卧榻不起了,他却?还?有几分精力处理公务。 当?初答应沈观衣的,他自会尽可能做到,所?以哪怕来了漳州,于他而言也不是辞官,而是下放。 首辅宠妻手札 第88节 手中权势依旧,事情自然也不能落下。 “她性子如此,你多担待些。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与归言说。” 魏莲向来不爱管别人的家务事,可这些天与沈观衣也算是熟悉了一些,他想不明白,“她都如此使性子了,你还?让着?” 李鹤珣看向他,眉眼冷淡疏远了几分,“家事,就不便告知了。” 成,一个?不领情,一个?油盐不进?。 “所?以,这事儿到底听她的,还?是听你的。” “你可有瞒过她的法子?”李鹤珣抿唇道。 魏莲思索片刻,“有是有,做成药丸便不会被察觉,只?是药效会大打?折扣,你要遭的苦也会更?多。” “那便做成药丸。” 门外不曾离开的探春,见他们商量的差不多后,这才?犹豫道:“公子,少夫人那边还?气着呢,不若让归言做些醉糕,奴婢好拿去哄少夫人高兴。” 归言一脸莫名的指着自己,“我?做糕点?” 探春笑容顿时凝固,“不……可以吗?” 归言扭头看向李鹤珣,见他同样一脸怔愣,片刻后眉梢轻动,他缓缓回过神?来,说的却?是,“知晓了,等会儿我让归言送过去。” “我……” 探春欢欢喜喜的离开,归言着急又不解的看着李鹤珣,“公子,您为?何不与探春说清楚,属下哪会做那玩意儿啊,分明是您……” “书上说,想要讨得一个?人的欢心,便要不求回报,她既以为?是你,便这般以为?,等哪日她自己察觉了真相?,会比我们告诉她,更?加欢喜些。” 归言:“……” 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那夜将自己的多年珍藏给了公子。 以至于如今将其奉为?先辈前?人之言,他还?没有任何理由能出言反驳。 “公子,不若你教教属下如何做,您这身伤,实?在不便……” “不是有魏大夫在吗。”言下之意便是,他定不会见死不救。 魏莲冷漠的看着两人,随后转身便走,他的药丸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若是被他们这样败下去,迟早两手空空。 “你的师傅,王老爷子如今何在,你可想知道?” 第95章 魏莲自小无父无母, 乃是王老爷子收留在医馆中?,抚养长大的。秦家出事,医馆被砸后, 他便杳无音讯, 寻不到踪迹。 魏莲离开漳州其中有秦家之故,亦有想寻到王老爷子之故。 他阖眼片刻, 认命的跟着李鹤珣去了庖屋。 炊烟袅袅,偌大的府邸空荡却吵闹,木门?紧闭,比炊烟还呛几分的声音络绎不绝。 “你别扶着他,更容易动到伤口。” “离远些。” “公子, 要不我来做吧?您教教我。” “……” 厨房内, 归言与魏莲还在吵吵闹闹, 暮色乌沉, 探春提着更灯与沈观衣站在不远处的杏树下。 夜风徐来,光晕摇晃,里间的人似乎并不知晓外面站了人,仍在旁若无人的对呛, 你来我往。 “少夫人,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原来,醉糕是?他做的, 兜兜转转,竟还是?他。 “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还有精力做糕点, 想来身子应当?无大碍。 探春莫名的看着沈观衣, 但手脚却听话的提灯跟上。 碎石路蜿蜒绵长,与长廊像是?两条并行的长线, 鞋履从?石子上擦过,留不下半点痕迹。 探春嘟囔着,“这也太像了,怎么?能连寿山石也这般还原呢。” 顺着她所指看去,坠在长廊上的小寿山石沟壑丛生,细致的纹路描绘出了山坡与小路,乍眼看去如同一座小山。 美中?不足的是?,峰尖断裂,如刀割后的平滑,令人惋惜。 沈观衣认出了这颗石头,是?她从?前生恼时摔坏的,“就是?先前府中?之物。” “啊?”探春惊奇的看着,“奴婢就说,世上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石头,原来竟是?同一个。” 世上本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东西,若是?过于相似,定是?相同之物。 “少夫人,你怎么?认出来的呀?” 沈观衣笑?道:“若不是?我先前将他摔碎了一块,也不定能瞧出来。” “那它若是?先前并未碎裂的模样,少夫人岂不是?认不出来了?” 正欲回应之时,迈着步子的沈观衣猛然?停住,嘴角平直,好像忽然?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线头,她回头看向庖屋的方向,魏莲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将糖换成蜂蜜吧,对她身子有益。” “为?何用蜂蜜?”归言问。 “你哪来那么?多为?何,少说些话,你家大人早就将东西做好了。” 探春:“少夫人,您在看什么??” 乌黑的瞳仁轻颤,沈观衣狠狠捏了下拢在袖中?的指尖,头一次慌乱无措,逃似的离开?了。 怎么?会?呢! 可探春方才的无意之言迟迟挥散不去。 它若是?先前并未损坏的模样,她会?认不出来吗? 从?完好无缺到如今的山石有瑕,她只记得他有瑕疵的样子,故而能一眼认出。 可若放在她眼前的是?那个完整的,还不曾有过裂痕的寿山石呢?分明是?同一物,可正是?因为?少了那道裂痕,是?以?她便理所当?然?的当?成了两个不同的东西。 完整在前,碎裂在后,互为?因果。 前世是?她的因,就像她在前世知晓了那颗树下的账本,到了这辈子,才能结出一招制敌的果。 这些像是?提前知晓一切走向的做派,除了她,还有一人也曾出现过这样的端倪。 不过短短两年?,便当?上说一不二的摄政王,权势滔天,收拾赵家与沈家时,全然?没有给他们反击的余地。若不是?提前知晓他们下一步的打算,哪会?在与之相斗时,恰好握住他们的命脉,次次击溃。 双十的年?纪便如此沉稳内敛,心性?卓然?,没有一点少年?儿郎该有的朝气。 可就是?那样的人,却几?乎对她言听计从?,宛如一只凶恶残忍的头狼,亲手将拴在他脖颈间的缰绳递到了她手中?。 不单单如此,前世成亲时岳安怡忽然?称病,被送去庄子温养病体。 先前她问过李鹤珣,岳安怡身子康健,并无病痛,那有什么?缘由让李家夫人在嫡长子娶妻之时离开?府邸? 除非,有不得不让她离京的理由!且李鹤珣定当?知情。 就凭他手上的势力,若他不知,定不会?容忍事情发生。甚至……岳安怡离京,有没有可能就是?李鹤珣的手笔? 而他这样的做的缘由,若只看前世,着实没有一点头绪。 可若是?对他而言,今生才为?因,是?无暇。前世为?果,是?裂痕呢? “少夫人。”探春端着刚做好的醉糕走了进来,淡淡的甜香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沈观衣捻起一块,入口即化,微甜不腻,与前世的味道,几?近相似,唯一有些许差别的不过是?手艺上的娴熟。 “少夫人,您怎么?了?”探春见她分明在笑?,可眸底却蒙着一层雾气,心中?担忧。 沈观衣捏着手里的糕点,逐渐用力,任由它一点点化为?碎末,“无碍,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想明白了她曾经的沾沾自喜,不过是?那人的甘之如饴。 她曽最得意之事,无外乎是?那令人畏惧的摄政王成为?她的裙下臣,而这一切她竟以?为?是?自己通过手段得来的。 眼下云雾散开?,露出藏在内里的残破不堪。 当?拨开?她以?为?的利用、手段,才发现,原来他的爱并非浅如苍狗,反而细如长风,比她所以?为?的,还要磅礴。 而前世的她,留给李鹤珣的是?什么?,除了辜负,便是?一再的伤害。 她甚至不敢细想他带着今生所有的的记忆,满心欢喜的想要与她共度余生时,却发现她与旁人私相授受,甚至从?未给过他半点真心时的痛苦。 原来,她当?真坏的无可救药啊。 “少夫人,少夫人您去哪儿啊?”探春看着沈观衣面色苍白的从?她身边走过,任由她如何唤,都不愿回头。 “别跟着我。” 略微颤抖的声音,止住了探春欲要上前的脚步,目光担忧的看着那抹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尽头。 晚来风急,细密的雨丝打在屋檐上,落入泥土中?,挂在梁上的灯笼忽明忽暗,左右摇晃,长廊上的女子提着裙角步履匆匆,藕色的薄纱层层叠叠,轻盈擦过漆柱。 她想见他,很想。 忽的,脚步停住,她顾不得拨开?凌乱的碎发,直愣愣的望着不远处执伞从?杏树下走过的男子。 “李鹤珣!” 雨中?忽闻声响,伞沿微抬,他侧身看去,在瞧见来人时,那双清冷如月的眉眼顿时拧紧,“怎么?出来了?” “别过来。” 沈观衣声音轻轻的,却足以?让李鹤珣停下脚步。 在他错愕的神情中?,沈观衣踏进雨中?,朝着他走去。 绵绵细雨似乎要穿过她的肌肤,一点点渗入心口,冲破厚墙,卷走青瓦,为?她滋养万物,使其生根发芽。 可雨来晚了,那一点点情意早已在她不曾发觉之时,长为?参天大树,茂盛葳蕤。 沈观衣钻入伞下,乌发如同蒙了一层白糖,冰凉的手固执的钻进男人的掌心,指尖相碰的一瞬,便被他紧紧握住。 首辅宠妻手札 第89节 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显难看,“太医先前说过什么?,我看你是?都忘了!” “没忘。”沈观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我只是?想试试,主动走向你到底有多难。” 李鹤珣何等聪明的人,哪能不知沈观衣此时说的并非是?这一小段的路。 “试出来了吗?” 沈观衣坚定的点头,“嗯!试出来了。” 她敛去水雾,笑?的眉眼弯弯,“原来,如此简单。” 李鹤珣心悸一瞬,骤然?间对上沈观衣的眼睛,绚丽夺目,像是?雨中?折出的天虹,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并未如往常那般将爱慕之言挂在嘴边,可她的眉眼,就连头发丝,似乎都在对他诉说着爱意。 心中?滚烫,李鹤珣不顾身上的伤,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那些渴望已久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令他惶然?。 “娓娓,别这样看着我。” “为?何?” 怕你,又骗我。 像当?年?在庄子上一样,说好了非他不嫁,可同样的话,转眼又说给了别人听。 李鹤珣迟迟不言,沈观衣似是?明白了什么?,安静的靠在他怀中?,轻声道:“这次,不会?骗你。” 李鹤珣揽着她的手顿时收紧,“你说的。” “我说的。” 沈观衣靠了许久,直到温馨缱绻逐渐散去时,她才将脑袋从?他怀中?探出,手伸出伞外,掌心朝上,“李鹤珣,雨好像大了,咱们回去吧。” “好。” 小路上,一高一矮的身影携手前行,执伞的人,将伞沿微微倾斜,任由雨水打湿一侧的肩膀。 女子微微侧头,“奶娘身子不适,吵吵今晚要与我们一起睡。” “好,我会?看顾她,不会?吵着你。” “我也可以?照顾她的……” 几?年?后,漳州这块膏腴之地恢复了如当?年?秦家在时的富饶,明日便是?元宵,街坊邻居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街上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商铺张灯结彩,平日里卖馄饨的摊子都卖上了元宵。 扎着小辫儿的四岁小姑娘还不到大人的腰腹高,却一个劲的踮着脚去扯身旁人的衣袖,软软的道:“魏伯伯,那个东西圆滚滚的,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而且它和我一个名字欸,好神奇。” 魏莲低头扫她一眼,见她天真无辜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冷嗤一声,长得倒是?玉雪可爱,只是?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他这些年?,除了照顾那两个大的,还得顺带照顾这个小的。 “你叫李元湘,不叫元宵,不一样。” 她歪着脑袋,奶声奶气的道:“魏伯伯,那湘湘可以?尝一尝吗?就尝一口。” “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你伯伯,要吃找你爹去。”魏莲双手环胸,冷着脸,压根不理会?她的恳求。 李元湘小嘴一瞥,硕大的泪珠说掉就掉,“阿娘说,湘湘是?伯伯带大的,伯伯是?所有人里对湘湘最好的人,湘湘长大后,要孝敬伯伯的,可是?伯伯现在就不喜欢湘湘了。” 呵呵。 这种当?上个十次八次的就够了,“少来这套,走了,回家吃饭。” 说着,他便去抓小孩儿的手,却被她灵巧躲开?。 “爹爹!”上一瞬还在拍他马屁的小姑娘,下一瞬忽然?双眸晶亮的看着不远处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迈着小短腿,欢欢喜喜的朝着李鹤珣跑去,将他忘在了脑后。 第96章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小姑娘哒哒哒的跑向马车旁的男人,张开双手,直到站在男人跟前, 也没有等到对方将她抱起来。 李元湘顿时不乐意的嘟起嘴, 往前又迈了一步,仰着小脑袋, “爹爹,抱~” 她的眉眼与沈观衣有几分相?似,灵动狡黠,可?周遭人人都说李元湘更像他。 “爹爹。”李元湘手臂弯曲,逐渐放下, 那股高兴劲在没有李鹤珣的回应下, 变为?失落。 下一瞬, 李鹤珣弯下腰, 稳稳的将人抱入怀中?,视线一下拔高,李元湘顿时兴奋的环住李鹤珣的脖子,“爹爹, 魏伯伯让爹爹给湘湘买元宵吃。” 刚走近的魏莲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的看着理直气壮的李元湘,“小小年纪说谎便不会脸红了, 李大人,你这女儿要不得了,换一个吧。” 李元湘抱着李鹤珣的手紧了紧, 如小兽一般对魏莲龇牙咧嘴, 她?自以?为?的凶神恶煞,却可?爱的频频引人回首。 “好了, 我还有些事,你跟着魏伯伯,别乱跑。” “不嘛不嘛,湘湘要爹爹。”软糯的声音细小又甜腻,柔软的脸蛋贴在李鹤珣的脸上蹭来蹭去,撒着娇。 李鹤珣顿时黑了脸,“胡闹!” 他一凶,李元湘顿时便老实了,扁嘴垂目,小手揪住他的衣襟,“爹爹凶,怕怕。” “你是女儿家,平日里教你的端方?矜持,都忘了是不是?” 李元湘不服,“可?是前两日,娘亲便是这样对爹爹的,爹爹为?何不说娘亲!还答应娘亲,在院子里给她?做了秋千,湘湘都没有。” “那归言上个月给谁做的小马?半月前又是给谁做的蹴鞠?” “可?湘湘想要爹爹亲手做的嘛。” 李鹤珣看向她?,“我看着很闲?” 李元湘不说话了,眼中?含着一泡泪,眼巴巴的看着他,晶莹的泪珠顺着眼睑落下,在白嫩的脸蛋上留下一行?水渍。 旁的学不会,沈观衣那说哭就哭的德行?,倒是无师自通。 李鹤珣抿着唇,让归言去买了一碗元宵来,元湘顿时擦去脸上的泪,声音中?还含着哭后?的哽咽,“爹爹,喂。” 将人抱上马车,整整喂完了一整碗元宵,李元湘才心满意足的抹抹嘴,挥舞着小手,没有半点不舍,“爹爹,你快走吧。” 李鹤珣:“……” “公子,时辰不早了,钦差大人还等着呢。”归言道。 李鹤珣将人交给魏莲,上了马车,不过片刻,马车便消失在街头巷尾,留下魏莲与?李元湘大眼瞪小眼。 “魏伯伯~”李元湘一改方?才有后?盾的底气,黏黏糊糊的往魏莲身边贴去。 魏莲:“……” 罢了,他不跟小孩儿计较,“再?不回府,你娘生气起来,我可?不管。” 李元湘顿时小脸一变,想起今日出门时,沈观衣的嘱咐:“今个儿午膳前再?不回来,日后?就别出去了。” “魏伯伯,快快快,我们快回去。” 魏莲兀自看她?着急了好一会儿后?,才缓慢的蹲下身,“上来。” 李元湘手脚并用的爬上他的背,平日里出来玩晚了,都是魏莲将她?背回去的,今日也不例外。 “伯伯,快一些,不然娘亲要生气了。” 魏莲将她?背好,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着,“现在知道怕了?” “你娘那个脾气,连你爹爹都要好声好气的哄着,就你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李元湘忽然挺起了胸膛,还颇有些得意。 就在二人往府中?赶路的时候,忽然被走上前的一位老人家拦住。 一大一小转头看去,顿时认出了来人是谁,魏莲别开脸,并不说话,让李元湘自个儿应付去。 别看她?年纪小,心眼却多的很。 岳姑姑慈爱道:“小小姐,您祖母今个儿专程来漳州瞧你,就在那边呢,奴婢带您过去好不好?” 李元湘歪着脑袋,笑的天真又无辜,“好呀,我跟姑姑去。” “不怕回去晚了,你娘生气?”魏莲了然的看向她?。 “娘亲最好了,才不会生湘湘的气。”她?一边爬下来,一边道。 岳姑姑见此,高兴的就要去牵起李元湘的手,却见她?不经?意的转身,伸出两只手,踮着脚攥住魏莲的手指。 魏莲:? 李元湘:“我要魏伯伯和我一起。” 岳姑姑并未为?难,只要能将李元湘带过去与?夫人见一面,什么都好。 岳家祖宅就在宁州,与?此地相?距不过几十?里,如此近的距离,可?公子一面都不见夫人,连带着也不让小小姐见夫人,这几年,夫人只能靠着药物抑制心疾,终日以?泪洗面,身子大不如前。 若不是年初小小姐同意去见夫人一面,还不知夫人能撑几时。 二人满打?满算,今日也才是第三面,只是李元湘先前便说过不允许告诉家中?长辈,岳姑姑也知晓这个理儿,以?如今的情形,若是被李鹤珣知晓了,日后?想再?见见孩子,便难了。 同和楼的二层厢房内,妇人端方?自持,面色冷然,桌上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直至她?听见几道脚步声伴随着小姑娘清亮的嗓音从门外传来,顿时转头看去。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岳姑姑笑容灿烂,“夫人,您看谁来了?” 模样鲜亮的小丫头从岳姑姑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俏皮道:“夫人好。” 尤显生疏的称呼让岳安怡激动的心绪渐渐平息了下来,“进来坐吧。” 魏莲拉住作势便要往里钻的小丫头,“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嗯嗯!” 木门重新关上,岳姑姑懂事的招呼李元湘过去坐,她?拉开的竹椅,正在岳安怡身边。 李元湘好似没瞧见,哼哧哼哧的爬上岳安怡对面的椅子,等坐好后?,小手拍了拍胸脯,喘着气。 “有喜欢的吃食吗?” 李元湘连连点头,“湘湘喜欢爹爹做的醉糕。” 岳安怡面色惊愕,“你爹爹竟然会……” “是呀,只是每次爹爹都只给我一块,剩下的全?是娘亲的,娘亲明?明?就吃不完,爹爹也不给我。” 岳安怡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再?次蹙眉,“你爹便是这般养你的。” 小姑娘压根没理会她?在说什么,自顾自的掰起手指,卷下第二根,“还有娘亲做的云子,湘湘也喜欢。” 首辅宠妻手札 第90节 “云子?”岳安怡抿唇,总觉着那俩人并未好生将养这孩子,心疼道:“不过米饭罢了,你也喜欢?” “因为?是娘亲做的呀。”李元湘眨着眼,“爹爹从来不让娘亲累着,湘湘也只吃过一次娘亲做的云子,魏伯伯说娘亲身体不好……” 说着,她?便失落的垂下头,“可?能湘湘以?后?就吃不到娘亲做的东西?了。” 岳安怡心中?一紧,掐住指尖,压抑着那些燥郁的情绪。 就在这时,小二陆陆续续端着膳食进来,岳安怡立马松了口气。坐在她?跟前的分明?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姑娘,瘦小的身躯却如同扑面而来的围墙,让人窒息。 岳安怡重新扬起嘴角,温和道:“吃吧。” 李元湘点点头,随即从她?一直毛茸茸的褡裢中?翻啊翻,翻出一个手指长的小盒子来,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根银针。 她?旁若无人的捏起,挪了挪屁股,认真的戳着每一道菜,直到银针确实没有异样后?,才笑嘻嘻的拿起木勺。 她?还不太会用筷子,眼下又每人喂她?,便只能自食其力。 岳安怡在发觉她?用银针试毒后?,脸上的冷静便再?也维持不住,连声音都忍不住高了些许,“湘儿,你怕祖母害你。” 双颊鼓鼓,咀嚼不停的小姑娘抬眼看向她?,天真又无辜的说:“戏里都是这么唱的呀,坏人会下毒害人。” “可?我是你祖母!”岳安怡忍不住拍桌而起。 李元湘被吓到,手中?的勺子落地发出一声清响,她?扁着嘴,瞧着快哭了,“对、对不起嘛……” 分明?是在致歉,可?听在岳安怡心里却更加火冒三丈,她?不知道李鹤珣是怎么养的孩子,下意识便想将人叫来,可?回想起这几年的避而不见,她?更是气的浑身发颤。 李元湘委屈巴巴的自己抬手擦去眼泪,从椅子上爬下来,将握在手中?的糖丸递给岳安怡,“夫人,湘湘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与?李鹤珣年少时有七分相?似的小姑娘站在她?跟前眼巴巴的看着她?,岳安怡便是有再?多的火气,也消了一些,从她?小小的掌心中?接过糖丸。 本欲放在一旁,可?李元湘就这般盯着,她?只好放入口中?,缓缓咽下。 李元湘顿时笑起来,“夫人,湘湘该回去啦,不然娘亲会生气的。” 她?摇晃着两根小辫子,扭头就走。岳安怡怔愣片刻,连忙道:“等等。” 在她?疑惑的回头看来时,岳安怡问她?,“为?何不唤祖母?” “啊……”李元湘有些苦恼,“湘湘喜欢小胖家那样的祖母,对湘湘可?好了,夫人,我可?不可?以?换一个祖母呀。” 抓着桌角的手用力到泛白,大有将其掰下的意味,见岳安怡迟迟不说话,李元湘挥了挥手,蹦蹦跳跳,心情愉悦的离开了厢房。 回府的路上,魏莲见她?一直偷笑,好奇道:“怎么了?” “魏伯伯,你之前做出来的那颗糖丸真的会让人拉好久的肚子吗?” “问这个做什么?你偷拿了?” 李元湘连连摇头,捂着嘴巴,却仍旧止不住笑意从眼中?流出来。 他们二人刚走不走,岳安怡便觉腹中?绞痛,冷汗直冒,岳姑姑连忙担忧道:“夫人,这是……” 岳安怡方?才一口吃食没用,唯一咽下的便是那孩子给的糖丸,事到如今她?还能不知是怎么回事! 药效发作再?加上气急攻心,岳安怡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李元湘急急忙忙回了府,可?已过午时,她?心中?紧张,于是猫着小身板,小心翼翼的回到院子,见四下无人,正要松口气时,却听见后?院儿传来一道缓慢却泠泠动听的声音,“舍得回来了?” 第97章 厢房琴琴袅袅, 曲水流觞,钦差来此地乃是受了孟宪旨意?,不过不是为民, 而是为李鹤珣而来。 他?表明圣上的?意?思后, 等了许久,一双眼睛不自觉地打量起眼前之人。 四年, 人虽不在上京,可他们却对李鹤珣之名如雷贯耳。 圣上常常提起便不说了,真正令他?们记住的?是,这些年他?在漳州的?功绩,不光是漳州, 附近城池的?天灾人祸, 一旦得以解决, 里?面几乎都有他的身影。不是出谋划策, 便是给予帮助,更甚至亲自出面。虽这些事,朝中也不是无人能解决,可毕竟上京离此地相距甚远, 有时前脚折子刚到,圣上正要派人过来时,便得知已?然解决。 一来二?去, 李鹤珣之名,渐渐从他?们心中的?氏族嫡长子,变为或倾佩或欣赏的?朝中肱骨。 “可是京中出了事?” 钦差回过神来, 直言道:“大?周近年来内斗不断, 我朝天子年幼,大?权旁落, 内阁如今除了李太师与张太傅外,另外两位大?人都与岳家关系匪浅,前些日子,林将?军领旨趁大?周内忧之时,骚扰边境,恐有挑起两国斗争之嫌。” 李鹤珣看向他?,“便是如此,我一个小?小?的?太守,又能做什么?” “圣上,想?请您回京相助。” “相助?”李鹤珣缓缓起身,“可本官如今生活平顺,漳州亦是一处世?外桃源之地,为何要回去?” 钦差不敢相信李鹤珣能拒绝的?这般干脆利落,能真心为百姓之人怎会不知若两国开战,便是生灵涂炭,既如此,他?为何要拒绝。 他?脑中乱糟糟的?,只能继续劝道:“大?人,圣上当初得您拥护才?是圣上,不论是表亲,还是君臣,就算是为了那些无辜生命,您也不该拒绝啊。” “天下苍生,谁不无辜?” “烦请告诉圣上,求人不如求己,若当真落到毫无转圜的?余地,便好生想?想?臣离京那日所说之言。” 钦差抿唇问:“下官能问问,您当初到底为何离京,如今又为何不愿回去?” 李鹤珣眉眼深深,只道:“天子脚下,遍地繁华,遍地坟墓,我只是怕了。” 怕…… 钦差怔愣,直到李鹤珣离去许久,他?才?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方才?回到家的?李元湘呼呼两口气?,咧嘴一笑,欢快的?朝着后院跑去,与见?到李鹤珣不同,她脸上带着灿烂讨好的?笑,恨不得将?嘴角咧到耳根,以此让自己瞧着高兴些。 “娘亲!” 秋千摇摇晃晃,坐在秋千上的?女子纤细瘦弱,美艳绝伦,额间精致细腻的?牡丹花钿似乎泛着点点光晕。 她握着绳子的?手收紧,秋千停下,漫不经心的?看着李元湘扑进她怀中,软软道:“娘亲,我错了。” 手指轻点在李元湘的?额头?,将?她推开了些许,在她疑惑的?眼神中,沈观衣擦去她嘴角的?油渍,“外面的?食物好吃吗?” 李元湘扁着嘴,垂下头?,不停的?拿眼睛去瞅沈观衣,一句话都不敢说。 “从明日起,一月只许出门一次。” 顿时,李元湘满眼含泪,委屈的?抬头?看着她,可沈观衣压根不吃这一套,等了半晌都没见?娘亲来哄她,便自己擦去眼泪,吸了吸鼻子,不哭了。 沈观衣余光瞧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忽然,她脸色一变,死死的?握住绳子,以此支撑软绵的?身子,双腿像是感觉不到知觉一般,不停的?发颤,动弹不得。 自年初开始,她便察觉身子有异,隔三岔五便会使不上力气?,近来更是频繁,甚至与平常的?无力不同,在毒发时,若不是思绪尚存,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今日持续的?格外长,连李元湘都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娘亲……” 沈观衣张了张唇,想?安抚她,可双唇发麻,吐不出一个字来。 忽然,冷香入笔,李鹤珣担忧的?声?音传来,“娓娓,怎么了?” 大?颗的?汗珠自腮边滚落,沈观衣面色惨然,看的?李鹤珣一阵慌乱,顾不得其他?,将?人横抱起,对着一旁被吓到的?李元湘道:“将?魏莲叫来。” “好,我、我这就去……” “魏伯伯,魏伯伯!” 李元湘找到魏莲时,他?正在用?膳,“魏伯伯,我呜呜呜……” 不似先前的?惹人怜爱,李元湘嚎啕大?哭,难过至极,连话都说不清楚。 魏莲瞧她这模样,顿时明白是沈观衣身子有异,放下筷子,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把脉之时,李鹤珣就在旁守着,瞧见?他?面色越发凝重,稀薄的?空气?中似乎都带着风雨欲来的?焦躁。 四年之间,魏莲想?过许多法子,可无一例外都失效了,毒溶于血,由此循环,生生不息,想?要解毒,谈何容易。 是以,沈观衣的?五脏早就坏掉了,像是为了解毒,需以险招,伤及脾肺在所难免,如今她这副皮囊有多艳丽,内里?便有多腐朽。 “可有法子。” 四年来,这句话李鹤珣问过不下千万遍。 从前,生死关头?,魏莲都会告诉他?一句‘有我,不会死’,而如今,他?却看着静静躺在床榻上的?女子,问:“你想?活吗?” 乌发披散,沈观衣瞧着没有半点濒死之人的?凄惨,嘴畔含着笑意?,“那要看是怎么活。” “生不如死的?活法,终日卧榻,无法行走,没有尊严的?活着。” 沈观衣笑容微顿,随后又缓缓扬起,对上李鹤珣泛着红晕的?双眸,轻松又惬意?的?像是在说今日要吃些什么。 “那便,算了。” 魏莲长睫轻颤,掩去眸中的?酸意?,整整四年,他?都无法让她活下来,亦是他?这个大?夫没用?。 沈观衣动了动手指,发现有些抬不起来,只好作罢,“别?难过,我带你去瞧个东西,你抱我过去好不好。” 她见?李鹤珣不为所动,不悦地拧眉看他?,“我与你说话呢。” “那我呢?” 轻轻的?质问声?,没有半点咄咄逼人,却锥心的?疼。 沈观衣笑了一声?,“还有吵吵啊,李鹤珣,你不是一个人。” 她说:“抱我去院子里?吧。” 秋风起,黄叶凋零,沈观衣让李鹤珣将?她抱到一棵光秃秃的?树下,不顾脏污,二?人席地而坐,李鹤珣扶着沈观衣,让她倚在身边。 望着这棵还是幼苗的?梅树,李鹤珣跟随沈观衣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树下有一处土壤松动,像是新翻不久。 沈观衣说:“我怕你日后找不到,便先告诉你,我在这里?埋了些东西,必须要吵吵嫁人那日,你才?能挖出来。” “好……” 她侧头?看向李鹤珣,满眼认真,“你发誓。” 李鹤珣顺着她,举起三根手指,可誓言未完,沈观衣便悠悠道:“你若违背,便来世?陌路,生生不见?。” 李鹤珣猛地看向她,眼底像是浸了血,在她固执的?眼神中,李鹤珣遂了她的?愿,一字一顿落下誓言。 沈观衣这才?眉开眼笑,待身子舒适了一些,才?覆上他?的?手背,习惯性的?把玩着。 凉如寒冬刺骨,沈观衣却不甚在意?,“我若走了,你准备怎么办?” 他?不说话,沈观衣顿时气?恼的?道:“你是不是想?跟着我走!我就知道!” “不行!” 首辅宠妻手札 第91节 沈观衣这些年想?的?十分?明白,她之所以能重生回到十六那一年,是因她前世?作孽太多被人一刀捅死,倘若李鹤珣当真想?不开寻死,或许便又会重蹈覆辙。 前世?的?他?,过的?并不好,重生于他?而言,是苦难的?开始,她如今有了心,不愿伤他?,可那个一心想?要往上爬的?沈观衣不会。 所以,她想?尽所能的?让他?活着,哪怕最终或是徒劳一场,也能让他?在今生高兴的?久一些。 “你想?啊,你我都不在,吵吵怎么办,会有人欺负她的?。”沈观衣继续道:“李鹤珣,我若是等不到她出嫁那日,至少还有你盯着,可不能随便让人叼回家了。” “她虽聪明,可到底是女子,若没有后盾,定会吃些苦头?。” “还有你……” 她缓缓阖上眼,有些困倦,“不许有续弦,若当真想?要,便找个好些的?女子,姨娘或是通房都可,但万不能威胁吵吵嫡女的?地位。” 声?音越来越弱,李鹤珣默不作声?的?听着,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满头?青丝,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没入发间。 “娘亲……” 不远处一道小?小?的?身影欲要跑过来,李鹤珣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李元湘放低了声?音,走来问他?,“娘亲怎么了?” “娘亲太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那娘亲还会醒来吗?”李元湘虽只是个四岁小?姑娘,可心智异常,知晓睡着一词还有别?的?寓意?,骗不着她。 李鹤珣眉眼温柔的?低头?,轻轻摩梭着女子的?发丝,“会的?。” 今日会,却不是日日都会。 禺安五年,大?寒,漳州撒盐飞絮,一片白茫之中,马车自街上驶过,留下车轱辘转动后的?痕迹,那是驶往上京城的?马车,与来时的?热闹不同,五年后,孤零零的?马车上,只坐着一对父女。 男子摸索着手中的?暖玉,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 李元湘窝在他?的?怀中,小?嘴喋喋不休,“爹爹,京城好玩吗?魏伯伯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走啊?” “还有探春姑姑与阿莺姑姑,她们也不走,是不是因为上京不好玩,她们才?不去的?呀。” “祖父会喜欢湘湘吗?” 她说了半晌,都没有得到李鹤珣的?回应,寒风入窗,吹的?她迷了眼,“爹爹,好冷。” 下一瞬,大?手将?她往怀中揽了揽,大?氅将?小?姑娘紧紧护住,可尽管如此,至始至终,李元湘都不曾听见?一点声?音。 没有斥责,亦没有欢喜,安静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雪声?。 人之所以为人,独在其心,不其然乎? 可李鹤珣的?心,似乎早就丢了,丢在禺安五年的?那场大?雪里?。 最怕风雪的?人,死在了二?十年来最冷的?大?寒里?,而同样死在那里?的?,还有她的?父亲。 同一年,少年帝王迎回他?最信任的?臣子,封其为首辅入内阁,掌百官,权势滔天,风光无两。随后短短五年,与新帝联手拔去朝中早已?腐朽的?树根,商议颁布诸多利民旨意?,减赋税,开武举,新帝及冠之年,大?赦天下,海晏河清,朝中上下一片欣欣向荣。 可若要问,帝王已?长成,朝中最不能得罪之人,可还是首辅大?人? 平日最喜八卦的?文官,则好事的?拉着同僚去一旁回答。 “你可知老太傅今日为何辞官还乡?” “据说那张家女儿多年未嫁,据说是因县主曾有一诺,待来日许她做儿媳,这一记挂,便是多年,先前还不曾明目张胆的?做什么,可前两日据说有人瞧见?李大?人与一女扮男装的?女子在茶坊坐了一个晌午,那张宝莹这不急了嘛。” “然后呢然后呢?” 他?扶了扶官帽,对上前年才?科举入仕的?众人道:“咱们李大?人是什么人?” 说什么的?都有,只有一人道出无可反驳之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顺。” “对咯,是以李大?人面色如常的?将?其出格之举,呈于老太傅面前,若是我,我也无颜再留在上京。” 有人不解,“可张家小?姐情深意?重,等候多年,李大?人如今三十有五,却仍不曾娶续弦,难不成是要做一辈子义夫?”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仗着在朝多年,他?颇为得意?的?道:“你们啊,有所不知……咱们首辅大?人他?,惧内。” 在他?的?口中,二?人之间的?感情,荡气?回肠,举世?无双,令人潸然泪下。 “生前之所言,死后亦作数,这哪是惧内,分?明是重诺。” “随你怎么说,反正啊,看好自己身边的?姊妹,别?让她们不长眼,往大?人身边凑。” 众人面面相觑,知晓家中有此念头?的?,都暗自想?着该如何劝说歇下心思,而家中无此念头?的?,则想?着回去警醒一二?。 待众人散去,那人笑眯眯的?朝着宫门走去,瞧见?梅花树下负手而立的?男子,连忙谄媚上前,拱手道:“见?过大?人。” 男人剑眉星目,被岁月沉淀后的?眉眼更显深邃,他?抬手捻起一簇梅花,指尖摩挲,“办好了?” “下官办事儿您放心,日后那些歪心思绝不会动您身上去。”他?嘿嘿笑着,眼珠子转动来去,似有犹豫。 李鹤珣看向他?,“怎么?” “那个,大?人您答应我的?事儿……” 红梅从指尖掉落,李鹤珣捻了捻手指,花瓣幽香,沁人心脾,“明日辰时,去城门接人。” 他?大?喜过望,连连拱手,“谢过大?人。” 落在地上的?那朵寒梅,被鞋履踩进雪中,满地白茫,身后再次传来那人略显欣喜的?声?音,“李相,后日贵府喜事,下官一定备上厚礼,聊表心意?!” 李鹤珣坐上马车,淡淡吩咐道:“城外山上那窝匪,带人去剿了,将?那秦三带回来。” 匪? 归言莫名,城外哪来的?…… 他?忽然想?到前些时日被岳国公收编的?那批人,先前好像是匪,只是暂时落脚与山外,不日便会去军营,虽不知秦三公子怎的?落入那群人手中,但听老爷之意?,是要…… 自夫人走后,老爷从未掉落一滴泪,甚至瞧着与往日一样,不见?半分?悲拗,可……又有所不同。 这些年老爷越发令人琢磨不透,眉宇间的?温和日渐消弭,从前那个端方正直,眼中不容一点沙的?人,他?似乎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今夜要见?血,归言一点点的?擦拭手中刀刃,十年前,这把刀只斩奸佞宵小?,如今这把刀,血债累累,戾气?横生,早已?不算无辜。 李元湘出嫁那日,平日清净宛如寺庙的?李府一片喜气?,下人脚不沾地,李鹤珣站在窗边负手而立,遥遥望着那贴在白墙之上的?喜字。 他?一时看的?出了神,好似多年前,府中嫁娶之时,冥冥之中,恍如隔日。 “老爷,小?姐又闹上脾气?了,老太爷在外面劝了许久都没用?,小?姐就要见?您。” 李鹤珣回过神来,眉头?轻皱,似乎只有在提起李元湘之时,他?才?会有些反应。 这些年,以李元湘之相貌家世?,自及笄那日起,上京有儿郎的?家中便络绎不绝的?前来打听,美艳虽不及后来的?沈观衣,可也是明眸善睐,玉貌花容。 在那些人言辞凿凿要选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入门时,李元湘相貌角色,性子娇蛮,可尽管如此,所谓的?世?族名门,依然因她的?家世?而趋之若鹜。 李鹤珣踏进屋内,瞧见?坐在铜镜前早已?梳妆好的?小?姑娘,冷声?道:“大?喜之日,人是你挑的?,你还要闹什么。” 新科探花郎,寒门出身,李鹤珣看过他?的?策论,着实及不上状元之位,学识文采虽不错,可也只是不错,他?不知湘儿瞧上了他?什么,那人除了一张唇红齿白的?脸,没一处配得上她。 但娓娓离世?前的?话犹在耳畔,他?既答应婚姻大?事让湘儿自己做主,便不会多加置喙。 李元湘不顾屋内还站着下人,直言不讳道:“可我不想?见?到岳家人出现在我的?婚宴上!” “祖父不愿将?人赶走,爹爹,你将?他?们赶出去!” 李鹤珣蹙眉,“岳家?” 他?看向李元湘身旁的?婢女,这才?知晓是李诵年应允,岳家才?敢以祖辈身份观礼。 “知道了。” 这些事他?并非面面俱到,大?多都是父亲在忙,所以先前他?并不知晓岳家一事,如今既晓得了,断不会让他?们出现在湘儿的?婚宴上。 “父亲。” 即将?踏出玄关之时,李元湘忽然出声?唤道。 李鹤珣回头?看去,正红嫁衣衬得她容色潋滟,早些年神似他?的?五官如今竟隐隐能瞧出一些沈观衣的?影子来。 十一年过去,那个整日与他?耍心眼儿的?小?丫头?才?刚及笄不久,便要嫁人了。 便是这些年他?在感情一事上浑浑噩噩,如今也生出些不舍来,“为何这般急?” 急到才?十五,便要为人妇。 李元湘忽然笑了,脸上仍旧带着少时的?狡黠,“女儿想?着,早些嫁人,爹爹便能早些去寻娘亲啦。” 李鹤珣怔住,却听她俏皮道:“别?以为我不记得了,娘亲走时与你说的?话,我都听着呢,若不是娘亲想?要你回京,想?要让你看着我风光出嫁,你是万万不会离开我们在漳州的?家。” 她一步步走到李鹤珣跟前,他?很高,高到李元湘要踮着脚尖,才?能堪堪够到他?的?下颌。 李元湘抬手从头?顶擦过,对着李鹤寻的?身量比划了两下,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你瞧,湘湘已?经长得这般大?了,就要嫁人啦,爹爹也会去找娘亲的?吧。” 他?唇畔微动,并未否认。 “那爹爹日后,还会回来吗?” 李鹤珣看着眼中泛起雾气?的?小?姑娘,嘴角终于牵起一丝笑意?,“别?哭,你该为爹爹感到高兴的?。” “嗯!等成溪日后不做官了,我便带着他?去漳州找爹爹与娘亲,到时候我们一家团聚。” 李鹤珣低头?看向她连嫁人时都不曾摘下沈观衣亲手编织的?同心结,笑了一声?,“好。” “我日后不在,别?再穿着男装过街走巷,被人瞧见?不好。” “女儿知道啦。” 李鹤珣又道:“圣上惯来宠你,若遇见?难事,便让圣上做主。” “嗯嗯!” 不过两句轻描淡写的?嘱咐,却让李元湘差点哭花了妆容,她攥着李鹤珣的?袖子,吸了吸鼻子,“爹爹,您会在家里?等我的?,对吧?” 漆黑的?瞳仁不再雾气?重重,泛着一丝浅浅的?亮光,李鹤珣并未言语。 从屋内出来时,早已?年过半百的?李诵年连忙迎上去,“湘儿如何了?” “归言。”李鹤珣并未理会,看向一直候在一旁的?人,“请岳国公一家回国公府。” “是。” 李诵年讷讷的?看向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儿子,头?一次升不起做为父亲的?威严,他?敛下双眸,轻叹一声?,落寞的?转身离去。 这头?,岳国公一家得知被驱赶出府,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但更让他?无颜面的?是岳安怡。 多年被孩子拒之门外,母不母,子不子,那些流言蜚语伴随着亲人的?疏远,让她的?身子每况日下,午夜梦回中都是沈观衣那张前来找她索命的?脸。 儿不理,孙不认,家不成家,那是她抄了无数经文都抹不去的?愧疚与后悔。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京城,本想?着多年过去,从前之事总能淡忘,是以张家找来之时,她便应承了一句,想?着或许借此,能挽回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 首辅宠妻手札 第92节 可是她错了,是她从前低估了沈观衣在他?心中的?分?量,如今依然低估了他?对沈观衣的?情意?。 李元湘不认她这个祖母,情有可原,可李鹤珣为何不原谅她,她已?经知道错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么一个儿子啊…… ‘噗——’岳安怡悄无声?息的?吐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如魔障了般,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宾客乱成一团,众人齐拥而上,人与人的?缝隙之中,岳安怡好似看见?有人从雪中执伞踏过月亮门,背影萧条孤寂,好似这白茫茫的?世?间,只剩他?一人,旁的?再无关紧要。 “报应,报应啊……”岳安怡哭的?泣不成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眼前模糊一片,到头?来,什么也没留住,老无可依,瓦解云散。 “国公大?人,县主她……” “还请您节哀。” 飘渺的?声?音随风传入李鹤珣的?耳畔,长靴一滞,片刻后又再次抬起,白皙冷凝的?面庞,似要与这大?雪,融为一体。 李鹤珣尽完最后的?职责,待李元湘拜堂后,独自一人骑上早已?候在府外的?马匹。 这次,他?不带一人,只身前往漳州,三天三夜,几乎不曾停歇。 此时正值午夜,漳州还不曾下雪,院中的?梅花开得极好,李鹤珣翻身下马,一步步朝着树下走去。 探春与阿莺留在此处,魏莲时而也会来此小?坐,十一年来,幼苗早已?长成,可这处府邸,却还如同先前离开时一样。 他?并未急着挖出沈观衣留给他?的?东西,而是拿着买来的?黄酒,去疱屋做了些醉糕,这才?重新回到树下。 天寒地冻,他?兀自靠着树干,与她说着这些年的?过往,提起李元湘之时,时而蹙眉时而无奈,待糕点冷却,四周才?渐渐安静下来。 他?抿着唇,一点点挖开记忆中的?位置,里?面放着一个木盒,盒中并未有旁的?什么东西,而是一封信纸。 娟秀的?字迹是她亲手所写没错,李鹤珣眉眼温柔,小?心翼翼的?打开,连呼吸都慢了些许。 信上第一篇所言:李鹤珣,别?忘记你发的?誓!若吵吵还未成亲你便忍不住打开了,现在还有机会放回去,否则…… 他?嘴角略微上扬,轻声?道:“否则什么?” 风声?飒飒,吹起他?满头?乌发,李鹤珣不甚在意?的?看向下一篇: 如若你还能看到这儿,说明吵吵已?经成亲了,那有些事我自可以向你坦白。 我这个人吧,睚眦必报,向来不喜欢有人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可我有了吵吵,我之命便不再那般单薄,杀了她,我要么下去陪她,要么至此一生东躲西藏,颠沛流离。 上天本就是不公平的?,我不想?为了她赔上自己,可我又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我想?啊,她那般想?要我死,不就是觉着我配不上你吗?既如此,我便要我死后,你一生不得再娶,一生不得原谅她。 所以后来的?四年,我对你那般好,想?来你也会依我所想?,至今孤身一人吧? 想?来,你已?经三十多了,就凭你的?模样,如今肯定还是有许多小?姑娘芳心暗许。 岳安怡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我便知足了。 李鹤珣,你瞧,我到最后关头?想?的?都还是这些,或许我从未喜欢过你,如今告诉了你真相,你便是生气?也是应当的?。 日后,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就当我们两清了。 李鹤珣面色如常的?看完后,慢悠悠的?看向最后一篇,只有短短两句: 若这般你都不生气?的?话,能不能应我最后一件事? 我想?当祖母,让吵吵的?孩子承欢膝下,我享不了的?福,你帮帮我好不好? 看完所有,李鹤珣又回到头?一篇,逐字逐句的?看去,不错过每一个字,想?象着她在写下这封信时,脸上或许出现的?神情,或嗔或怒或喜。 许久之后,李鹤珣才?小?心翼翼的?将?信纸叠好,放进怀中,最贴近心口的?位置。 那里?曾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再也去不掉,也有沈观衣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 那封信中好像字字都无关紧要,可李鹤珣却知晓,她想?让他?活下去。 否则为何要在吵吵成亲这一日才?让他?打开,那本就是一个借口罢了,待他?打开之时,她又想?要做祖母,待吵吵的?孩子长大?成人,他?也早就时日无多。 净会耍些小?聪明,母女俩都是一个样。 “娓娓,我没你想?的?那般大?度,这次,便算我错了,日后给你赔不是。” 天幕乌黑,万籁俱寂,月辉洒落人间,今日与以往并无差别?。世?人酣睡,男人翻身上马,孤身一人前往了他?妻子的?埋骨之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时间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的?寿宴上,女子故作娇嗔,男人面色如常。 “澜之哥哥……” “夫人想?如何?” “我想?你为我报仇后就殉情。” “嗯,那就生殉,怎么着也得比你死的?痛苦些,才?好让你安心。” “你发誓。” “嗯,发誓。” 寂静的?街道上,马蹄渐响,有些话,从来便不是戏言。 “公子,公子?” 耳边吵闹不休,床榻上的?男子微微睁眼时,正好对上归言急切的?目光。 “公子您终于醒了!” 李鹤珣微微拧眉,瞧着面前的?归言,心下疑虑陡生。 他?分?明与沈观衣合葬,为何没死? “公子,时辰快到了,咱们再不出发便来不及了。” 李鹤珣捏着眉心,按压下怪异之处,“何事?” 归言微怔,“赏花宴啊,您忘了?” 下一瞬,李鹤珣猛地抬头?看向他?,在瞧见?归言的?模样打扮时,脑中顿时极快的?闪过一丝什么。 他?不动声?色的?起身,任由归言伺候着梳洗。 从府邸出发,直至丰山赏花宴,一切都稀疏平常,看着年轻的?长公主与向他?迎来的?孟朝与赵玦,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丰山的?花开的?极艳,三人在亭中站了许久,李鹤珣面上淡然闲谈,实则却有些紧张。 直至瞧见?被众人吸引目光的?女子自远处走来,那颗沉寂了十多年的?心,再一次滚烫。 李鹤珣出神的?望着,像是早已?枯死的?老树忽然注入了生命,再次茂盛繁荣起来,他?沉浸在再次见?到沈观衣的?不敢置信中,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沈观衣与从前不同。 少了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睥睨,如众多女子一般,娇弱的?仿佛一折就断。 不知过了多久,孟朝与赵玦悄然退去,他?似乎能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回头?望去,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心口又疼又酸,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可在朝多年,哪怕心中早已?天翻地覆,可面上却仍旧平静无波。 沈观衣有些慌张,一步步走到他?跟前,甚至有些不敢看他?,但仍旧鼓起勇气?,露出她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的?我见?犹怜,“大?人对我不满意?吗?” 李鹤珣忘记了他?先前是如何回的?话,可想?来,也不是什么中听的?。 如今能再见?到她,便已?是奢求,他?如何说得出那些冷冰冰的?话来,嘴唇轻启,他?道:“没有。” 下一瞬,眼前的?女子眉开眼笑,李鹤珣也忍不住轻轻牵起了嘴角。 日光大?胜,仿佛从遥远的?地方而来,映在两人身上,如仙似画,一笔笔的?勾勒属于他?们的?模样。 青山远黛,近水含烟,总有人为他?而来,也总有人为她而来。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