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可以重来(1V1 金主 背德)》 我可以帮你 感觉到冰凉的手自裙摆开叉处探了进来,程攸宁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微醺的头脑瞬时清醒了不少。 “别……”她抓住腿上那只手,下意识拒绝道,可才发出一个音节,手腕就被反握住举到了头顶,连同身子一起被抵到了门上。 “你都来了,就该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吧?不要告诉我,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像学生一样单纯。”谢时颐唇角勾起,笑得愉快。 她生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一笑,眼睛就月牙似的弯起来,还有酒窝,眉眼间的甜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可近了看,就会发现那蜜糖似的甜半分不达眼底,相反,她的眼珠比常人更黑一些,看起来也更冷,此时她垂着眼眸,背光中像是在打量猎物一般,说话同时,空闲的那只手已经慢条斯理扶住程攸宁的腰,将她锁在自己怀里,叫她进退不得。 “可、可是……”程攸宁抿紧嘴唇,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便匆匆低下头,还往一边偏了偏,似想极力与她拉开距离,口中嗫嚅道,“你先生……” “程小姐,这时候提他就有些不解风情了。”谢时颐略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看着她那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因为难堪而红了的眼眶,又笑了,“况且,我想他应该不介意的。” 她看起来仍是那么天真无辜,仿佛那些荒唐的话都不是出自她之口,说罢,容不得程攸宁再度说出拒绝,她便倾身吻了上去。 本若即若离的栀子花香霎时沁入鼻腔,驱散了唇齿间的酒味,明明只是香水前调,却比酒更烈,只沾染一点,就叫人醉了,程攸宁屈起手指,似想抓住什么,浮木、稻草,什么都好,可握入手中的只有微凉的空气,而那点凉意,也很快烫了起来。 “不要……”拉链被拉开时,她心里依旧有个声音在拼命抗拒,可谢时颐的拥抱和亲吻是那么热烈,嗓音是如此蛊惑,轻易将她绊到在雾中,她只能呜咽着仰起头,看着头顶的灯光碎成一片迷离,然后抓紧对方的肩膀。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或许她不应该来的,就算来了也不应该喝那几杯酒,更不该就这么轻易地随谢时颐过来了。 原本只是一场普通的慈善晚宴罢了。 那时她正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尽职地为品牌扮演人形展示架,如她一般的明星虽然在外风光,但在这类场合的富豪名流眼里,充其量只是高级服务员罢了,更何况她也算不得什么炙手可热的大明星,进圈六年一直不温不火的,在血雨腥风旁走过而无人在意,宛如一个透明人,也就前不久参演的剧火爆大江南北,她这个五番配角跟着沾了光,事业才稍微有了一点起色。 有一点,但不多,却也足矣,足够她借到礼服和首饰,来到这名利场的聚光灯下。 她生性内向,不太适应人多的场合,哪怕当了六年演员,即便明面上能与他人谈笑风生,心中也难掩疲累,今天选的高跟鞋还不太贴脚,在结束了又一场不知道有效还是无效的社交对话后,她正打算去角落休息一下,却不小心崴了一下,助理离她稍有些距离,来不及上前,适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臂弯,才免了她出丑的风险。 她感激地抬起头,道谢的话语在看清来人时骤然顿住,随即隐入长久的沉默中。 扶住她的正是谢时颐,她身后则是她的丈夫,谷江集团的行政总裁白靖泽,他们两年前在澳大利亚举办了婚礼,也算轰动一时,在新闻头条上挂了很久。 如今谷江集团的业绩蒸蒸日上,股票蹭蹭往上涨,白靖泽夫妇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即便他们是临时过来的,还是霎时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眼看已有人殷勤地迎上来,程攸宁连忙从那些注目中抽身而去。 她有些后悔没有仔细看宾客名单了,如果一早知道谢时颐会出席,她就不会来了,即便她正处在品牌关键考察期中,很可能因此而失去一次宝贵的机会。 并不是没有想过与谢时颐的见面会是怎样的场合,但这样的念头每次都只是匆匆提起又匆匆放下,直到毫无征兆地真正发生。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侥幸地心想,对方正忙于应酬,与身处热闹之外的她早已没什么交集,见面也是陌路人而已。可她没想到的是,谢时颐不肯放过她。 哪怕过去了那么多年,谢时颐仍不肯放过她。 “你又在走神了。”耳畔是掺杂了气音的笑,她听不出谢时颐是什么语气,下意识偏头想去看,就被腿间忽地重了重的揉弄搅碎了力气,死死抑在齿间的呻吟也被一并牵了出来,羽毛似的浮起,轻飘飘地回荡在柔软的床褥间。 “你总是会走神。”见她失语,谢时颐倒变本加厉起来,咬着她的耳垂继续问道,“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不、嗯……”她摇着头下意识想否认,可下一秒就被强硬地掰过脸吻住,探进来的舌尖扫过她的牙,又缠住她的舌,未说出口的话语霎时支离破碎,只剩下湿黏的呢喃。 好不容易一吻结束,她急促地喘着气,就又听到谢时颐问她:“喜欢吗?还是又要走神了?” 她顿时有些恼,心想谢时颐真是不讲道理,又要缠着她不住发问,又不让她回答,她抬手按住谢时颐的肩膀,气性上来,眼圈一下就红了,可一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便似泡沫般悄无声息地失了踪影。 “我可以帮你。”她想起宴会结束前谢时颐对她说的话,“一会儿,跟我来。” 那是一场约定俗成、无需用言语说明的交易。 而她来了,在走进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她或许就已经失去了任性的余地。她需要做的只有讨好、顺从。 谢时颐读出了她的沉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接着便不再说话,动作愈发激烈起来,她扯过枕头塞进程攸宁腰下,随后捏着她的膝弯撑开双腿,手指肆意地探入,时而屈起,时而打转,逼她将喘息和呻吟都毫无保留地吐出,同时无视她那几声轻不可闻的“不要”,肆意在她脖子、胸口、小腹留下显眼的印记。 片刻前程攸宁的脑海中还能留出片刻清明,此时便彻底失了神,只能在那双手的摆弄下低喘颤抖,甬道被撑得又胀又酸,敏感处在一下又一下的撩拨下愈发难耐,她想逃,又无力逃,下意识抬起腿,却只是缠紧谢时颐的腰,而手指愈发收紧,也仅仅是在床单上抓出更深的褶皱,褶痕内里的影阴自她手心散开,一直蔓延到床脚,和揉成一团丢在那的礼服连到了一起,在晦涩的水声中,淫靡而荒唐。 很快,程攸宁的身子就绷紧到了极致,眼里不自觉落下泪来。 谢时颐凝视着她的面庞,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会哭。” 缱绻的语调极尽缠绵,仿佛她是这世上最温柔的情人,只是眼神却是冷的,漆黑的瞳眸中漏不出一点光来。 程攸宁一时没能听清她说什么,恍惚中对上她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察觉她话中的讥诮,霎时自朦胧中惊醒,可身子尚陷在余潮中,无力动弹,末了,她只能无助地闭上眼,任凭热泪顺着脸颊滚落,无声地在枕头上化开。 确实,她没有在旁人面前哭过。 父母离婚时她没有哭,被人尾随骚扰时她没有哭,遭到恶意羞辱时她没有哭。 ——当年谢时颐和她说分手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三次出格 第二天,程攸宁醒来时,时候已不早,只不过窗帘拉得严实,仅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在昏沉沉的暗色中透进一线白,乍看过去,昼夜难辨。 房里只剩下她一人,静悄悄的,她陷在柔软的床褥中,像躺在棉花里,险些再度睡过去,仿佛再一次醒来时,就能看到自己房内熟悉的摆设,而昨夜的一切乃至此时此刻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就在这时,床头突然传来嗡嗡的震动声,一瞬将她惊醒,也一并戳破了她那不切实际的幻想。是手机在响,只不过震了三下就停了。 应该是助理打来的吧,她心想,却没有起身的打算,而是仰起头,怔怔盯着天花板发起呆来,仿佛昨夜那些抵死缠绵并不是发生在她身上。 ——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不止有一个人说她性格古怪,不管遇到什么事,反应都是淡淡的,换做其他人,此时多少要有些惊慌焦虑,要么痛心疾首,总归要做做样子,方便事后替自己找个情非得已的理由,她却只放空了表情,看不出难过,也看不出高兴,空空茫茫的。 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并不是不在意,只是习惯把什么都放在心里。 面上平静,心底早已是惊涛骇浪。 昨晚毕竟是喝了酒,起初是借着酒劲半推半就,后面情到酣处,所有感官都被情欲占据,脑子里已存不下其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 这时清醒了,昨晚种种便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她想到谢时颐是怎么吻她的,又是怎么在玄关就把她的礼服扯掉了大半,两人挤在一起,跌跌撞撞从门口纠缠到了床上,走得太急,中途险些打翻酒柜。她还想起自己最后搂着谢时颐的肩膀,一边哭一边求饶,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别”,也不知是想求她放过自己,还是在求她快些。 便是再淡漠的性子,想起那些过于露骨的画面,也难免害臊,没一会儿,她便红透了脸,她肤色很白,脸色稍微红一点就很明显,这时连裸露在被子外的肩膀都染上了樱粉,想来是浑身都泛了红,羞到极处,她不由自主蜷缩起身子,恨不得找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怎么就这么跟谢时颐走了呢? 她倒是想把责任推给那几杯酒,可她心里也明白,当时虽然稍微有些头晕,但也远不到醉的程度,最多有些困,她离开前甚至还是查看了行程并和助理交代了。横竖都挑不出酒后乱性的端倪。 这时手机突然又震了三震,她轻轻拍了拍脸,好让自己冷静一点,接着便起身去拿手机,才一起身,就忍不住嘶的倒抽一口冷气,波澜不惊的脸上总算有了点别的表情。 腰酸得像被拆掉重装过似的,稍微挺了挺就软绵绵往下塌,大腿、小腿都硬邦邦的,微妙地处于某种抽筋的临界点,动作稍微大一点,酸痛的感觉就顺着脊骨一路传到后脑仁,简直像抹了风油精一样清凉,她皱了皱眉,下意识缩起身子,低头间,眼角瞥见胸口、肩膀上那些明目张胆的痕迹。 到底是多…… 她又低低叹了一口气,坐起后,她看向床头,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手机,手机上贴着一张便签纸,想来是谢时颐留下的。 手机边上有一套衣服和一杯柠檬水,而昨晚散乱在床下的衣物已经被收走了。看到这些,她的表情僵了僵,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不定的情绪,盯着那杯水发了一会儿愣,她才揭起那张便签纸,上面只写了两行字,第一行是一串数字,应该是手机的锁屏密码,第二行则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带上手机,等我联系。 想的倒是周到,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精英做派么……她很难得地生出了刻薄的念头,再拿起手机,只见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来自同个未知号码,应该就是谢时颐那边用来联络的号码了。 在娱乐圈跌滚爬摸了那么多年,形形色色的怪人她也算见过不少,可此时仍忍不住惊叹于谢时颐的笃定和理直气壮。那人甚至没正式问她一句愿不愿意,也没留下任何协议文书,大大方方留下一个手机就走了,一点都不担心她以此为把柄反过来要挟。 一时很难评价谢时颐是信任她,还是过于自信了。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确实是谢时颐的风格,在她面前时,谢时颐总是这样子的,意气风发,仿佛万事都尽在掌握中。 如果丢下这个手机不管,那谢时颐会是什么表情呢? 会生气吗?还是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她一边想象着对方可能得反应,一边拿起水杯。 折腾了一晚上,嗓子确实干得要冒火,只是才一口,她又愣住。 加了薄荷,以及双倍量的蜂蜜,比一般柠檬茶甜很多,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有些腻口,却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曾经谢时颐不止一次在床头留下这样一杯柠檬水,等她一醒过来就能喝到,如今手中这杯的味道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也是算计好的吗? 她有些犹豫地拿起手机,踟蹰半晌,向那个号码发了一条信息:“昨天那套衣服是借的,明天要还回去。” 随后她抱着被子倚着床头,一口一口慢慢喝完那杯水,眼中神情变幻不定,喝完后她放下杯子,手机屏幕刚好叮一声亮起。 “别担心,放着我来处理好了。”这答复看着很是温和,不似便签上那般生硬冰冷。 程攸宁咬了咬下嘴唇,终是妥协似的长长吐了一口气,随即换上衣服,拿起手机离开了。她认可了这场交易。 她的人生一直稳妥顺遂,只有过三次出格之举。这是第三次,第二次是接受星探邀请进娱乐圈。 而第一次,是接受了谢时颐的亲吻。 那年她十九岁,还在大学就读,与娱乐圈沾不上一丝一毫关系,若是让她认识的人猜测她以后将从事什么职业,他们恐怕将三十六行都穷举完,都猜不到演员头上。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会走上这条路。 程攸宁和谢时颐来自同一所大学,那是一所国内首屈一指的名牌高校,当年白靖泽和谢时颐刚爆出恋爱消息时,这层关系就被扒出来过。 那时程攸宁还没什么名气,刚入圈才拍过几支广告,演一些边缘小角色,和横店的群演一样属于查无此人的范畴,恋情消息刚出时大家也没注意到她,直到有人顺着谢时颐过往的社交记录查到了她的ins号,她这才被推到了众人眼前,那阵子她接到了好多采访请求,在公司要求下勉为其难接了几个,但面对镜头,她只说和谢时颐仅仅是认识。 “嗯,刚入学就听说过她的名字,她很厉害的,应该没有人不认识她。”她这么说,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后面学院活动时候有过一些合作吧。” 这些话虽然只是应付采访,但也确实不是在撒谎,刚入学就听说过谢时颐的名字是真的,学院活动时有过合作也是真的,唯有“仅仅是认识”不是真的。 她们的关系,曾一度比认识来得更亲密。 程攸宁还记得初遇的那天,那是个天气很好的傍晚,夕阳西下,余晖在地上镀上了大片金色,她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花坛,一边往宿舍走,她入学没多久,对学校的景色还充满了新奇,走到图书馆前的喷泉花坛前时,突然被拦住,同级的男生撒了一地的花瓣拼出“LOVE”的字样,又手捧一束玫瑰,声势浩大地向她表白,她束手无措地四处张望,想逃走,却被围观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耳边吵吵嚷嚷的,全是起哄和鼓掌声。 她急得满脸通红却被理解为害羞,大家都催促着她快答应,内向斯文的性格让她无法顶着众人的热情高声将拒绝说出口,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突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前面,也挡住了那个男生快要强行塞进她手里的花束。 “我刚接到通知,说是有大量学生聚集在图书馆前,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呢?”谢时颐说话时笑眯眯的,却一句话就叫大家都安静下来,她又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地上的花瓣,和颜悦色继续说道,“还有,地上禁止乱扔杂物,被校工逮到了会通知辅导员哦。” 大家自然是认识她的,知道她是学校的名人,听她这么说,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那男生也悻悻去找扫帚了,哪里还敢提告白的事。 嘈杂顷刻散去,程攸宁总算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朝谢时颐浅浅鞠了个躬,说道:“谢谢学姐。” 抬起头时,她的目光正好撞入谢时颐的眼眸,喷泉折射出夕阳的色彩,照进那对漆黑的瞳眸,与其中的笑意融到了一起,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暖意。 如果要用一句话记录她们的初遇,程攸宁大抵会写下这几个字:她从光中走来。 人不能太好心 谢时颐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不是一般的忧秀,而是会叫人发自肺腑惊叹的那种优秀,哪怕这所高校汇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佼佼者,她依旧能如鹤立鸡群-般,夺目耀眼,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刚入学的时候,程攸宁就听说过谢时颐的名字,新生报道的那几天,各个学院都会安排志愿者引导协助,当时金融学院那片区域特别热闹,她还以为是因为金融学院人多,后来才从本院负责介绍的学姐那得知,金融学院负责分发宣传手册的是谢时颐,很多人、包括一些高年级的学生都慕名而去,才把那里围得水泄不通。 “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那位学姐大抵是谢时颐的仰慕者之一,听出她话中的质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立刻滔滔不绝向她科普谢时颐那金光闪闪的履历来。 从初中开始就活跃于各种竞赛中,奖拿到手软,直接保送进了这所大学,进大学第一年就进了学生会,策划了多项活动,自己还在全国辩论大赛上拿了金奖,当然学习也没落下,全院第一,甩开第二名一大截,到了暑假,别人在休息,她却在筹备公益项目。 一连串的光辉事迹听得程攸宁瞠目结舌,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做不了那么多事,而谢时颐只不过比她高一届而已。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是比人与狗还大。 除此之外,谢时颐长得还很漂亮,去年有人在校园BBS发起了校花投票,她以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了第一,本来这类娱乐性质的匿名投票很快就会被管理员删除,但是那阵子服务器正好出了技术故障,以至于这帖子在首页飘了一个礼拜,让当时还是新生的谢时颐声名远播,一度连临近其他学校的学生都在打听她。 反正就是哪哪都好,一目了然那种好。 要说的话,能进这所学校的人其实都能算得上是“别人家的孩子”,程攸宁也是自小被夸到大的,可和谢时颐一比,顿时就显得平平无奇了,大抵这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 “真厉害啊。”见她发出这般感慨,那位学姐终于心满意足地转移了话题。 她的称赞是真心的,但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了。她和谢时颐不是一届,也不在同所学院,一个金融学院,一个工学院,平日里可谓八竿子打不着,得主动去结交,才有可能挤进那位校园明星的社交圈,而她对此毫无兴趣。 这所名牌学府的学子大多踌躇满志,梦想着干出一番事业,她却是没什么追求的那类人,或者说,没有什么长远的规划和目标,只会努力做好眼前的事。 自小家里让她好好学习,她就好好学习,让她学书法学钢琴学芭蕾,她就去学,至于拿了好成绩、学了书法钢琴芭蕾后做什么,她就没怎么深入去想过了。小时候老师问将来想做什么,她说想当服装设计师,稍微大一点,志向又改成了考古学家,而现在她妈妈给她选了理论和应用力学这么一个她此前毫无概念的专业,她竟然也没什么异议。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挺好。” 与谢时颐那充斥着上进心和行动力的人生轨迹相比,她的生活就突出四个字:随遇而安。 要是没有那场告白风波,她说不定到毕业都不会和谢时颐说上一句话。 而在抬眸的那一瞬,她才发现,谢时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引人注目,无论是样貌,还是谈吐举止,虽然一来就搬出了校规施压,可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十分具有亲和力的微笑,不至于让人觉得盛气凌人,反而会有如沐春风之感。 是程攸宁以前只在小说里见到过的那种——理所当然会成为视觉中心的人。 自那之后,她便不由自主开始关注谢时颐的消息,一旦有意识去寻找,她就发现谢时颐这个学院明星的确当真无愧,全世界都充斥着她活跃的身姿。 优秀学生代表是她,演讲赛冠军是她,运动会报幕员也是她,有时候程攸宁都要怀疑是不是学校里有好几个名叫谢时颐的人,不然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去做那么多事,反观她自己,为了学分报名参加一个社团已经是极致了。 不过即便开始关注谢时颐,她也没有萌生出结交的念头,那份关注更像是在追星,和关注她喜欢的演员、歌手没什么不同,那些人对她来说是只可远观、却不可触碰的火,她只是欣赏,却不会想去亲近。 有一次舍友神秘兮兮说自己拿到了谢时颐的联系方式,问她需不需要,她都婉言谢绝了。 她没想到她们还能再一次产生关联,学校里有好几万人,萍水相逢一次是偶然。 那两次呢?是不是就意味着有缘? 第二次碰面是第二年秋天,同样是傍晚,天气却不大好,她去教学楼交资料,出发前见天色暗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就带了伞过去,果不其然,才交完资料,外面就下雨了,还不小,要是不打伞,眨眼就能把人淋得湿透。 她撑开伞正要离开,突然看到连廊下还有个人,正是谢时颐,只见她怀里抱着一个文件夹,仰头看着屋檐外如注的暴雨,满脸为难,一看就是没带伞。 “学姐,你好。”她走过去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接着便问道,“请问你是不是没有带伞?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嗯?是你啊,谢谢,不过不用麻烦了,我再等一会儿好了,可能一会儿就变小了。”谢时颐应是认出了她,先冲她笑了笑,才摇头回绝。 她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色,心想这雨一时半会儿估计小不了,但她却没有催促谢时颐,而是收起伞,轻声说:“那我陪学姐你等一会儿,万一雨一直那么大……” 她还想说,要不打电话找人送把伞过来,以谢时颐的人气,想必随便提一句,就有一群人争着抢着来送伞。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谢时颐噗嗤一笑,接着手里的伞就被取走了。 “行吧,那就麻烦学妹送我一程啦。不过我来撑伞吧,免得你一直抬着胳膊,会酸。” “什么?”她一头雾水地睁大了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时颐是指她个子矮一些,给高个子撑伞费劲。 也没高多少吧,她有些不确信地打量起谢时颐,心想看起来也就三公分左右,这点差距倒也不至于撑个伞就手酸,但既然谢时颐那么说,她也懒得争辩了,再看谢时颐一手抓着文件夹,一手撑伞,风一大难免顾此失彼,就默默把她手里的文件夹接了过来,小心翼翼搂在了怀里,防止有雨水漏进去。 一路上谢时颐没说话,她也不善于找话题,于是就这么一路无言走下去,到了宿舍区前,她偏了偏身子要拐弯,谢时颐却径直往前走,她这才急忙开口:“学姐,宿舍在那边。” “可我不住宿舍呀。”谢时颐却笑眯眯这么说。 “哦……”程攸宁点了点头,接着就跟了上去,其实她完全可以回宿舍借一把伞交给谢时颐,这也是最高效便捷的办法,可那天不知是因为降温了还是因为风太大,她的脑子像是短路了,竟真的花了半个多小时把谢时颐送回校外的租屋,又冒着越来越大的雨原路返回,皮鞋在水里泡了一个多小时,差点报废了。 当时确实是脑子坏掉了吧? 哪怕已经过了很多年,程攸宁一回想起当日的场景,都会油然而生一股令脚趾蜷缩的羞耻感。 可见,有时候人确实不能太好心,她又想起电视里那些因救人而招致祸端的桥段,抬起手轻轻按到眼前的玻璃上,透过指缝凝视着玻璃另一侧不断滚落的水珠,不觉又出了神。 今天的雨也那么大,和那天一模一样呢。 突然,滴一声,房门开了,她听到有人走了进来,随后,一双手还过来,自背后搂住她,接着是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她脖子上。 “在看雨?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谢时颐在她耳畔呢喃,呼吸间携了自外界带进来的水汽,冰冰凉凉的。 “现在不喜欢了。”她放下手,“太湿了,什么都不方便打理。” 谢时颐轻轻笑了声,转过她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问:“那我呢,你还喜欢我吗?” 她偏过头,避开那双漆黑的眸子,目光落在窗外同样漆黑的云上,沉默片刻,反问道:“你想听什么答案?” 雨如注 “几年不见,你的说话技巧大有长进啊。”谢时颐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捏着程攸宁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带着几分强硬迫使她看向自己。 虽然黄种人在大众认知里都是统一的黑头发黑眼睛,但实际上即便都是黑眸,也有深浅之分,谢时颐的瞳色是墨汁一样的纯黑,程攸宁则是棕褐色的,光线不好、或者不去注意的话不大看得出,而此时置身于光下,居高临下细细打量,宛如在看一对清澈透亮的琥珀。 程攸宁生性恬静温柔,但文弱之余,骨子里又带了几分倔,而这一些特质都写在了她的眼睛里,像丝绦要、像春水那般毫无棱角,内里却暗暗包裹了一点韧,而眼下她偏开视线以躲避谢时颐探寻的目光,又在那些相互拉扯的情绪中添了一分迷离。 就像一头不小心跑出森林、被猎人围住却不甘示弱的小鹿——谢时颐想起前些时日看到的某段关于程攸宁演技的评价,轻轻笑出了声,说道:“难怪那严老五死都要把你留在身边。” “什么?”程攸宁困惑地拧起眉心,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时颐在说她那部剧。 就是让她终于稍微有了一点名气的那部剧,那是部民国背景的剧,描写了一个大家族严氏的衰败,她在里面扮演一个和严家老五定了娃娃亲的大户小姐,她读过书,受了新思想熏陶,不喜欢这门的亲事,退婚无果就想逃跑,却被抢回严家强行完了婚,又因为貌美,还被年长她二十岁的老大看上,老五病死后又当了老大的偏房,可谓一生凄楚,而在故事最后,战争打响,严家子嗣正打算收拾家财潜逃时,行尸走肉了半生、已状如疯妇的她,一把火烧了严家,剧终画面,就是大火燃尽后的残垣断瓦。 整部剧里她那个角色的戏份其实不算多,但作为男人群像剧难得被刻画得有血有肉的女性角色,外加她形象合适,几场爆发戏又都发挥得不错,属于她的故事还是在观众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于是借着剧大爆的东风,她的人气涨了不少,终于不会再被戏称为不知名女路人了。 “那是柳黎,不是我。”程攸宁喃喃道,嘴上将那个角色与自己区分开,可眼里却浮上一层悲戚,她为了演好那个角色,投入了全部精力和心血,在最近处见证了那个角色无望的一生,为她愤怒、为她哀叹,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一想起柳黎的故事,她仍会不由自主感到伤心。 或许就是这份共情,让她将那个角色演活了。 “好,你不是她,你就是你。”谢时颐没有继续打趣,而是压低了嗓音,原本捏着她下巴的手也转为轻轻捧住她的脸,倒像是在安慰她。 程攸宁抬起眼,看到那双墨瞳中的柔意,她的目光颤了颤,却没有再一次逃离,而是凝视着那份不知真伪的甜蜜,在心底发出低低的叹息。 吻落了下来,她闭上眼,配合地微微张开嘴,放任谢时颐的入侵。 这次她没有喝酒,失了微醺的遮掩,所有感官都变得异常清晰,她能感觉到谢时颐含住她的下唇,舌头扫过她的唇缝、滑过她的牙尖,烙下湿热的感触,继而舌头被缠住,一会儿是羽毛似的轻触,一会儿又是重重的舔舐,麻麻酥酥的痒意沿着神经扩散出去,顺着脊柱一路攀上,激得她头皮发麻。 她的呼吸沉重起来,几乎要透不过气了,却无路可逃,只能在无声中被卸去全身力气,忽地耳垂被轻轻揉搓了几下,随后耳洞被浅浅探入,她那里极其敏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撩拨,登时浑身一震,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只是被先前的吻磨去了太多力气,气息不稳,那叫声又尖又细,失了原本的音调,倒像是小猫在叫唤,她简直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又惊又羞之下,原本只是蒙了一层浅粉的脸色顿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谢时颐似是乐得见她这副窘迫的模样,见她捂住嘴转过头去,没着急继续,气定神闲看了一会儿,才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随后又贴着她的耳朵说:“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你还和以前一样。”说话时她故意若有似无轻蹭着程攸宁的耳垂,呵出的热气悉数洒落进对方耳中,感到怀中的身子又颤抖起来,她露出得逞的笑,接着便在那只通红的耳朵上落下细致的亲吻。 耳垂、耳廓、小耳,她像是打算用嘴唇描绘出耳朵上的每个细节似的,吻得细腻又缠绵,怀里的身子先是变得僵硬,随后又一点点软下去,渐渐地,细碎的呻吟飘了出来,与窗外淅沥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奏出一支旖旎的歌曲。 她的吻移到了程攸宁耳后,再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落,扫过锁骨,直至埋入柔软胸中,她含住已变得坚挺的乳尖,抵在舌尖时轻时重地舔弄,扶着腰的手渐渐往下,一点点推开碍事的衣料,好让接下来的一切都畅通无阻。 时下已是深秋,虽然房里开了暖气,还是不免有些冷,衣服落地,程攸宁忍不住缩起肩膀低下头,但紧接着就被按住后脑深深吻住了。 腿被稍稍分开,贴上来的手指有些凉,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被堵住了控诉的渠道,只能被迫用身体将那只手捂热。 甬道被撑开,花核被抵住,快感潮水似的涌来,为数不多残留的力气被那狂涛骇浪冲走,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腰酸腿软,快要站立不住,只能愈发用力攥紧谢时颐的衣服,可即便如此,身体还是不住地往下滑,就在她忍不住要喊停、建议去床上时,谢时颐突然抽走了手,突如其来的空虚让她头脑一阵发蒙,尚未反应过来就红了眼圈,险些落下泪来。 而紧跟着落在额头的亲吻抚平了她的无助,接着,身子被转过去,压到了窗户上,双手抵住玻璃的一瞬,透心的凉意与滚烫的皮肤交汇,半是刺痛半是欢愉,逼得她发出一声难耐的惊呼,蓄在眼角的水汽顿时化作泪滴滚落,好似窗外的雨飘到了屋里。 谢时颐从背后搂住她的腰,时缓时急地吻起了她的背。 “别、别留印子……”她忽地有些担心,生怕对方像上次那般不知轻重。 那次她身上的红印足足留了一个礼拜,多亏了那几天她没有什么公开活动,才不至于漏了马脚,可明天她要出席一场商务活动,衣服已经挑好了,是一条露背的晚礼服,要是留了印子,可要被化妆师全看去了。 “嗯,我知道。”谢时颐贴紧她,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嗓音中冒出几分戏谑,“不过现在呢,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担心点别的。”话音刚落,她的手便回到了离开不久的地方,那里湿成一片,柔软灼热,正焦急地等着她的归来。 空虚的地方再次被填满,掀起更激烈的浪潮,程攸宁不禁仰起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片刻前被冷意唤回的些许理智顷刻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她的拖鞋早就踢到了一旁,她赤脚踩在地毯上,像是踩在云端,情欲席卷全身,蔓延到脚尖,连足踝都透着红,伴随着婉转的低吟浅叫,她蜷起脚趾,弓起脚掌,足跟时而踮起,时而放下,与颤抖的身子一道微微挪移,在地毯上留下浅浅的凹陷。 到最后,撑在窗户上的手也蜷缩起来,在明净的玻璃上抓出淡淡的指痕,而指缝间,依旧是雨幕连天,仿佛永不停歇。 她呜咽着收紧手指,像是想在光滑的玻璃上抓住一点倚靠,可那上面太滑了,她什么都抓不住,甚至撑也撑不住了,身子在一瞬绷紧后无力地软倒。这时腰上的手臂适时收紧,牵着她往后,一起倒在了沙发上。 她躺倒在谢时颐怀里,稍微偏了偏头,就听到了如雷的心跳声,那声音很熟悉,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恍惚地觉得这是旧时的梦境,只是那样的念头转瞬即逝,她看着窗外的雨,忽地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很累吗?”她听到谢时颐这么问,却不想说话,只摇了摇头,便疲惫地合上眼。 不可明说 谢时颐很快就离开了,程攸宁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闭着眼一言不发,大抵是以为她睡着了,谢时颐走之前把灯都关了,只留了一盏小夜灯,还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些,这才轻手轻脚合上门。 听到门锁轻轻咔哒一声扣上,程攸宁缓缓睁开眼,她面无表情看向窗外,发现不知何时已看不清外面的雨了,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把落地窗变成了一面镜子,映出屋里昏黄的光、轮廓模糊的家具以及她自己,她看到自己略显漠然的脸庞,忽地觉得有些陌生。 她不笑得时候看起来有些冷,不是那种具有侵略性的冷酷,而是一种避世索居的疏离感,这些年因为职业关系,她大多时候都要保持微笑,笑得多了,她对自己那副唇角微微上扬的表情已习以为常,偶尔在镜中瞥见不太一样的模样,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以前她其实不太爱笑的,倒也不是天性冷漠,只是没多大必要,毕竟比起置身于热闹的人群中,她更喜欢安安静静地独自待着。 很多人都说她不适合娱乐圈,她太安静、太拘谨了,上个综艺,如果没人主动把话题丢给她,她就真的能全程当个人形立柱一个字都不说,经纪人不止一次提醒她让她放开一些,软硬皆施,求过也骂过,可时至今日,在没准备的情况下看到镜头时,她还是会下意识躲闪。 即便现在事业终于有了点起色,但离干出一番成绩还差得远,很可能就这么不温不火等年纪到了就自然而然销声匿迹。 “会不会后悔?”她曾不止一次被问这个问题,毕竟她来自那么好的学校,在大家看来继续深造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一头扎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 后悔自然说不上,她本身就没有特别想从事的工作,演员也好,去研究所也好,对她来说都没什么所谓,但她同样也不敢说当初这个决定就一定是正确的。 虽然在各种采访中她给出了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心里却很清楚,真正的理由只是一时冲动。 而这个一时冲动的后果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她至今都没想明白。她是寡言少语的类型,但想法却一点都不见少,甚至可能比那些健谈的人更多。 她不会假装那些想不明白的事都不存在,而是会藏进心里,闲来无事便翻来覆去审视剖析一番,即便只是徒增烦恼,也安之若素。 就像这些天她总是忍不住揣摩谢时颐的用意一样,她在脑海中列出诸多可能,再一条一条驳斥推翻,终是无解,以一声叹息收场。 想得乏了,她便摇了摇头,低低念了声:“算了。”便起身走进浴室,去洗尽一身疲惫以及那些几乎揉进心头的琐屑思绪。她本以为这场见不得光的幽会已告一段落,可等她披着浴袍走出浴室,却发现谢时颐竟又回来了。 她起先没看清楚是谁,只发现灯开了,而沙发那边有一团人影,径直吓出了一身冷汗,等看清是谢时颐,才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情急之下饶是她脾气再好,口音里也难免带上了点情绪,听起来倒有几分埋怨谢时颐不该出现的意思。 谢时颐正在电脑上看邮件,大抵也是没想到程攸宁反应会那么大,愣了一愣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便合上电脑走过来,抱着手往浴室门边一靠,装模作样板起了脸,说:“这是我开的房啊,你还想赶我走?” 程攸宁抿了抿嘴,这会儿情绪稳定下来,便有些不好意思,轻轻说了句“对不起”,再看谢时颐似笑非笑的眼神自上而下扫过来,她意识到自己身上只松松垮垮披了件浴袍,腰带都没来得及系紧,胸口、大腿处露出了大片肌肤,倒像是在勾引人似的,她的脸刷地红了,连忙拢紧衣襟,快步去衣帽间换衣服了,急得脚下都快生烟了。 换好衣服,一出去,她就见谢时颐招手让她过去,她第一反应是对方还想继续,不禁面露难色:“我、我有点累了……” 她明天五点就要起床去化妆室了,要是像上次那样折腾,不敢想象脸会肿成什么样。 见她那小心谨慎的模样,谢时颐挑了挑眉,拿起桌上几本文件夹走了过来,往程攸宁头顶轻轻一敲,戏谑道:“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暗示吗?” “没有。”程攸宁连忙摇头,接着,那迭文件夹落在了她手里,一共有五本,每本都很厚,沉甸甸的,她不明所以地问道:“这是什么?” “剧本。”谢时颐翻开最上面那本,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电视剧《孤城生死劫》剧本”几个字。 程攸宁隐隐猜到了她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不确定:“所以?” “选一本呀,你最近不正在选主役的本子么?我就帮你物色了一些。” 这就是所谓的有人捧么?程攸宁暗自感慨,之前谢时颐给她推荐了几个品牌合作,拿的头衔都不错,她原以为那就是全部的“帮忙”了,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 她自然知道这行业有各种不可明说的内幕,在过去几年也没少被老板们塞名片,但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见识到,仍不免有些震撼。 况且这已不是一般阵仗,哪怕是一线明星,在挑选剧本时也难免受到各种掣肘,不可能任凭自己喜好,何况她一个刚勉强跻身三四线的,而且那些剧本都不是小制作,她虽然只草草翻了一下,已足够看出都是些有分量的,凭现在的她,最多能争取一下女二,主役是想都别想。 “这是不是不太好……”她小声嘀咕道,单只是抱着这些剧本,她都有些忐忑。 “有什么不好?”谢时颐被她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你该不会觉得都所有人都该走一套不记名笔试面试流程吧?” “那倒不是。”程攸宁摇了摇头,都进娱乐圈了,她倒也不至于一直端着象牙塔里的天真和清高,这里处处都是利益置换,可容不下至清的水,“我只是担心、担心演砸了。” 她不是专业表演系出身,演技什么都是入行后才开始学的,起步晚,也算不上天赋异禀,一直微妙地处于够用、但不多的范畴,一下子接这种大制作,她多少有些没底气。 “你这些年的戏我都看过,进步很大,从投资人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你是一只潜力股。”谢时颐边说边抬起手,轻轻抚上程攸宁的脸庞,指尖勾起她散落的鬓发,细致地拨到耳后,“而且这几部剧情都以爱情为主,没什么深层次的内核,演员的外形才是最重要的。”说着,她得手沿着程攸宁的脖子一寸寸往下描摹,至落到肩上,抚过肩胛,继而顺着两臂下移,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继而搂住她的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嗓音里突然天乐几分调皮:“还记得那张照片吗?就是军训那个,我的好妹妹……” “别说了。”程攸宁刷地捂住她的嘴,耳朵又红了。 其实早在她刚入学的时候,谢时颐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因为一个只留了几小时被删除的拱火攀比帖,只不过程攸宁对此毫不知情,直到第三次碰面,她才从谢时颐那得知了这个啼笑皆非的故事。 天降妹妹 第三次见面就在那场大雨后没多久,不再是纯属偶然,而是参杂了些许私心的刻意为之。 那是校庆前夕,那年学校决定以游园会的形式举办庆典活动,每个学院都收到了指标,各自要准备三到四个活动还要布置活动场所,任务层层布置下来,基本上每个人都被抓了壮丁,程攸宁自然也不例外,她被指派去贴一副巨大的贝壳贴画。 那活其实没有什么难度,照着说明书操作就可以,本来半天就能搞定,谁知到快完成的时候,路过的同学不慎撞翻了不远处的扶手架,扶手架倒下时又带倒了那幅画,于是画上还没粘牢的贝壳全撒了,只能从头再来,工作量还变大了,不同颜色的贝壳混在了一起,贴之前还需要分辨一下颜色,比之前从归类好的盒子里直接取要麻烦不少。 换个脾气冲的,遇到这种倒霉事,恐怕要暴跳如雷了,偏生程攸宁是个万里挑一的好脾气,不但没生气,还反过来安慰那个连声道歉、慌得手足无措的同学,让对方先去忙自己的事,贴画交给自己处理就好。 就这样,原本下午就能做完的工作硬生生被拖到了日薄西山,期间有人想帮忙,都被她谢绝了,毕竟说明书就-张,人多了反而是添乱,眼见天色渐暗,其他同学陆续离开,到西边只剩一抹余晖时,偌大的礼堂里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其实距离校庆还有好几天,时间还很充裕,今天做不完明天继续就行,只是她见只余下一个收尾了,懒得第二天再跑了,便多留了一会儿。 刷胶水,贴贝壳,一遍又一遍重复,过相当其枯燥,她却始终不急不缓的,没有因为临近尾声而草草了事,也没有因为收尾工作量比预计的多而沉不住气,神情平静,眉眼中没有任何不耐和焦躁,明明是诸事不顺的一天,她看起来倒是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 谢时颐找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撒走了桌椅的礼堂空空荡荡的,只开了角落的一盏灯,其余地方都暗沉沉的,没完全布置好的道具东倒西歪散落于各处,纸屑、颜料桶、扶手架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沐浴在最后一丝夕照中,无端显出几分厚重的岁月感,乍看过去就像是废弃多年、早无人问津的旧屋,而这一片破败之中,唯有开了灯那处角落是崭新明净的。 程攸宁就坐在灯下。 白衬衫、格子裙和米色毛线开衫,这样的打扮在校园里很常见,千篇一律到叫人有些审美疲劳,只是不知道是环境烘托,还是因为程攸宁长得过于斯文白净,谢时颐觉得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什么人将这套行头穿出如此干净的气质来——哪怕那件开衫并没有很端正,而是歪歪扭扭的。程攸宁的肩膀很薄很窄,敞开的外套有些挂不住,左边几乎滑倒了肩膀下面,而她又为了干活方便撸起了衣袖,于是大片衣料堆在了肘弯,被揉出潦草的皱痕,只是这份随意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乱,反而令整个场景柔和起来。 纤细白誓的小臂自层层迭迭的衣料下探出,手指也是细细长长的,没有涂指甲油,只见她一只手挑捡贝壳,手指颜色和乳白色贝壳几乎没什么区别,而握着笔刷的另一只手适时在贝壳上刷上胶水,再小心翼翼贴到画板上。 指尖落处是飞鸟展开的翅膀,贝壳做成的羽毛已具雏形,远远瞧去竟像是真的似的,仿佛随时能托起那只鸟儿,令它自在翱翔于风中。 礼堂里,程攸宁慢悠悠为画上的飞鸟插上最后几根羽毛,而谢时颐伫立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她。她本就是专程来找程攸宁的,却迟迟不进去,不知是担心打扰对方,还是本就想多看一会儿。 不知不觉,夜幕收走了夕阳最后一丝余热,程攸宁终于完成了那副贴画,她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先将画搬到墙角,再收拾好桌子上的杂物,这才松懈下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还蹦跶了两下活动筋骨,接着便提起包离开礼堂。 应是干完活后心情愉快,她嘴里哼起了不知名的曲调,脚步轻快还带着跳,只是没几步就看到了门口的谢时颐,霎时所有动作都停住了,连表情都凝固了。 简直就像按了暂停键一样,这景象着实有趣,谢时颐很努力才没笑出声来,她好好欣赏了一会儿,眼见程攸宁头上都快冒烟了,才走过去,装模作样问道:“怎么忙到那么晚啊?” “学、学姐,你怎么在……”程攸宁尴尬地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一边在脑海里努力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唱出声了,一边故作镇定地一会儿摸头发一会儿玩背包带子,竭力使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僵硬。 “来找你啊。”谢时颐冲她眨了眨眼,“上次你送我回家,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呢,你转身就走了,我喊都喊不住,这怎么都得补上呀。” “啊?是学姐你喊我啊?”那天程攸宁惦记着进水的鞋,刚把谢时颐送进公寓门口就立刻离开了,连门都没进,这时听谢时颐这么说,才想起那时候确实依稀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不过当时雨太大了,她又还没和谢时颐自我介绍过,便以为是听错了,没去确认。 “是啊,程攸宁同学。”谢时颐一字一顿念出她的名字,表情有些无奈,“我本来打算请你上楼喝点东西的,没想到你跑得那么快,一下就没影了。”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程攸宁连忙赔不是,但紧接着就发现了问题,“不对,学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除那两次,她和谢时颐都没说过话,根本谈不上认识。 “这就说来话长了。”谢时颐却卖起了关子,“忙了那么久,也该饿了吧,走,请你吃饭,到时候慢慢聊。” 忙活了一整天,午饭只匆匆应付了几口,程攸宁早就饿了,听谢时颐说要请客,心想对方大概是为了感谢上次的事,便也没推辞。 两人一起去了谢时颐公寓附近的一家小馆子,谢时颐说那家味道很好,只是离学校有些距离,位置也隐蔽,去的学生很少,这点倒是正合她心意,能省去不少麻烦,比如说被搭讪什么的。 一谈到搭讪,程攸宁便想起去年遭遇的那场告白,心有余悸地附和道:“人少些也好。” 那家的菜味道果然很好,加上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她委实饿得有些狠了,上菜后都顾不上说话,只管埋头吃,吃到六七分饱,抬头见谢时颐正托着下巴打量着自己,还以为自己失了态,耳朵刷地红了,连忙清了清嗓子,找补地提起之前那个问题。 这次谢时颐没继续吊着她的胃口,而是加了她的微信,然后发了两张截图给她,笑眯眯说道:“我可是平白无故多了个妹妹呢,当然要记住名字了。” “妹妹?”程攸宁一头雾水地点开那两张图,看图片背景似乎是学校论坛的帖子,而帖子内容赫然是自己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还穿着军装,正抱膝坐在草地上,眼睛没有看向镜头,而是朝向偏右的方向,正看着什么在笑,那显然是去年军训时期拍的,不过她对此毫无印象,想来多半是偷拍的,而帖子主题是:鉴定一下今年的新生,能打多少分?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从小到大,她没少因为长相被评头论足,见到这般毫无尊重的文字,难免感到不愉快。 “没事,那帖子很快就被删了,偷拍的人也内部处罚过了。” 听谢时颐这么说,她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翻开第二张图,看起来是那个帖子的评论,不过只截了点赞最多的那条。 短短一行字,让程攸宁瞪大了眼,“咦”地一声惊呼出声。 ——这是不是谢时颐的妹妹啊?长得真像啊,不过比她姐姐还要漂亮呢。 这什么情况啊? 梦里梦外 程攸宁懵了,眼睛睁得滚圆,愣愣地盯着那行字,嘴巴张开又合上,大概是想说点什么但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好说,末了竟抬起眼,对比着第一张图片仔细打量起谢时颐来,像是连自己都被搞糊涂了。 其实两人的长相毫无相似之处,谢时颐是瓜子脸,程攸宁是鹅蛋脸,谢时颐眼角稍有些上挑,而程攸宁的眼睛更圆一些,嘴型也不一样,谢时颐笑起来更甜一些,而程攸宁则是有些寡淡冷清。 硬要找相似点的话,两人肤色都白,鼻子都比较挺,以及都是瘦高个,但就这几点也没法说是长得像。 难道是照片角度问题?程攸宁又看了看图片,不知是看太久花了眼还是因为这张照片其实并不算清晰的缘故,这回竟真的给她看出几分神似。 可能是因为身量相似,加上照片上是侧颜,才会让不熟悉的人觉得相像。 “好啦,别盯着了,都快盯出火了。”谢时颐伸过手来,把她的手机按到桌上,“别担心,当天我就确认过了,我爸在外面没有别的女儿。” “啊?”程攸宁瞪圆了眼又是一阵懵,嘴微微张开,身子后倾,肩膀缩了起来,活像只吓傻了的兔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时颐在开玩笑,当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遮掩似的抓起杯子喝了几口,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 随后,谢时颐言简意赅解释了这场乌龙的来龙去脉。 那张照片是军训时期某天晚上匿名发布的,那会儿她都要睡了,突然收到朋友的消息,神神秘秘问她是不是有个妹妹,她被问得莫名其妙,打听后才知道了这个帖子。她打开那个帖子时,评论已经有好几页。 不得不说,那张照片上程攸宁确实非常漂亮,新生报道那天,她戴着鸭舌帽素面朝天混在一群人里,看起来也没多起眼,可军训时不能化妆也不能做发型,穿着统一的军装,露出的都是最原本的模样,外加天气热,大家都变得黑黝黝的,她的冷白皮在一群人中白净得尤其突出,继而让人注意到她的五官也很端正,在周围的衬托下,一下子就显得极美了。 外加热评扯上了谢时颐,于是大家讨论得尤其火热,纷纷猜测她和那个新生的关系,后面程攸宁的姓名班级和手机号都被发了出来,她见状连忙联系网管来删帖,这件事才没发酵起来。 听到这里,程攸宁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怪不得那时候我收到很多好友申请,我还以为是遇到诈骗了。” 她还记得那件事,军训某天早上,她起床后打开手机一看,微信上多了几十个好友申请,她一开始还拒绝了几个,结果新加的速度比她拒绝得的还快,吓了她一大跳。 “你怎么处理的?” “我和妈妈说了,她让我换个号码。”程攸宁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捏了捏手机,之后才略显忸怩地小声继续道,“妈妈还说,要是还这样的话就报警。”大概是得知原委后,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有些不好意思。 “听妈妈的没错。”谢时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学生,大多会觉得自己长大了不想依赖父母,凡事都要争个独立自主,所以遇到麻烦第一反应是瞒着父母,尽可能自己解决,不到实在瞒不下去的地步绝不会提一个字,她还是第一次见着这种第一时间找妈妈的。 不过她想起去年替程攸宁解围的事,又忍不住心道:难怪。 那天她只是偶然路过,结果一眼就认出热闹中心那个女孩就是军训时被偷拍的新生。毕竟又是凭空多了个妹妹又是众人热议比自己更漂亮,她很难不印象深刻。 她本来抱着几分看戏的心态,见到程攸宁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的模样还挺意外,心里偷偷嘀咕:照片上看起来挺冷的,怎么这会儿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眼看着再下去那束花真的要被强行塞进程攸宁手里了,她才出面中止了这场闹剧,否则,恐怕真的要水到渠成了。 真是个乖巧温顺的孩子呢,太过乖巧温顺了,以至于有时候会有些软弱。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踏进娱乐圈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谢时颐正在和白靖泽约会,还是白靖泽提起来的,说她有个大学后辈当演员了。 当时他们刚公开恋情,无数媒体都争着报道,毕竟那时候谷江集团已经是全球前五百的企业,而白靖泽一年前才和前妻离婚,他们的恋情中有太多故事可以挖掘,每天都变着花样上热点,她的所有信息也被翻出来讨论了一轮又一轮。 “是么?挺好的呀。”她只露出微笑,敷衍地应了几句。 那时她已研究生毕业两年,大学时代对她来说已是略显遥远的回忆,况且她还有很多事要忙,对那些因她而被扯出来的大学后辈动向没有任何兴趣,可下一秒,她就听到白靖泽说:“和你长得还蛮像的。” 一些刻意忽略的回忆随之复苏,她顺着白靖泽的指引找到那则新闻,然后看到了程攸宁的名字。 她本就没有关注娱乐圈的习惯,况且大学一毕业她就出了国,对于国内娱乐圈的动向更是一无所知,虽然ins上还关注着程攸宁,但是分手后程攸宁就没有再更新过,加上她有意回避,以至于这竟是几年里她第一次得知程攸宁的近况。 ——隔着网络,隔着大海,在异国他乡的咖啡馆里,和不久后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面对面坐着。 很难描述那一刻她是什么心情,意外、震惊、不可置信,或许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恼火和新奇。 回去后,她点开了程攸宁那个采访视频,才终于敢确认,那真的是她。 视频里的程攸宁比记忆里的瘦了一点,妆是未曾见过的艳,但是说话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不紧不慢,斯文和气,偶尔扫到镜头时,视线会有些躲闪,看起来还不是很习惯。 她一时有些想笑,因为程攸宁身上那些和过去一模一样的细节,可听着她那轻描淡写的口味,心中又莫名有些酸楚,笑也不出来,只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叹息。 最后,她仰望着异国的星空,徘徊在脑海里的竟是这样诡异的疑问:“为什么你会当演员啊?你妈妈竟然会同意么?” 说来也是奇妙,她两次注意到程攸宁,都是因为有人说程攸宁长得像她,可她从来都不觉得两人的长相有哪里像了。 当年看到那个热评时,她心里其实多少有些不服气的,毕竟她一向傲气,而脸在某种程度上又是她的资本之一,可真正认识程攸宁后,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更漂亮。 她那张被拿去参加校花比赛的照片上是化过妆的,程攸宁一张军训照就赶上了,而本人比照片上更好看。 脸只有巴掌大小,鼻梁挺,眼睛亮,睫毛又长又密,皮肤白皙光洁,身材同样很优越,个子高,腰细肩窄背薄,四肢和脖子都纤细而修长,说一句天生的衣架子也不为过。 当初确实有人开玩笑说程攸宁完全可以进娱乐圈,但没人料到她真的会选这条路。 谢时颐也曾猜测过程攸宁这么做的理由,过去她一向能猜准程攸宁的心思,只是这次她却猜不透了。 她曾暗中查过程攸宁家里的情况,担心她是不是家中出了变故,调查结果是她妈妈依旧在安稳地当企业高管,很显然,程攸宁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压力,这是她自愿做出的选择。 难道是玩票? 可也不太像。 玩票的话就没必要答应她了吧,谢时颐回想起那晚,她起初根本没抱期待,提出所谓的交易仅仅是出于某种近乎扭曲的情绪,程攸宁看向她的眼神是如此平静,平静到仿佛她只是个路过的陌生人,所以她才丢下那些轻佻无礼的话语,试图激怒对方——或者说试图撕碎那丝平静。 没想到程攸宁真的跟她走了,然后,一切都脱离了轨道。 她这次回国是为了新的投资项目,原本娱乐产业并不在她的计划表上,而为了扮演好金主这个角色,她临时注资了几家公司好给程攸宁单独开项目,考虑到近年来娱乐圈利润也蛮丰厚的,白靖泽就没多过问。 其实最终能不能盈利她也不是很关心,可程攸宁却异常认真,一点都看不出敷衍的迹象。 如果是玩票,那随便演演就行了吧,不需要努力到这个程度。 谢时颐捡起掉在地上的剧本,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注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些好奇,也有些心疼。 程攸宁坐在扶手椅里,已经睡着了,看起来又研究剧本到了大半夜。 快开机了,她在拍摄地附近租了套屋子,提前一个月就搬了过来,每天都在翻来覆去研究剧本。 这是谢时颐第一次过来,她的行程表很满,没法经常和程攸宁见面,这次还是恰好路过才来看看,她还记得自己交出去的剧本上有很多空白,此时这些空白已经被各色注释和贴纸占满了。 看来程攸宁是真的认真在当演员的。 她将剧本放到一边的矮桌上,然后找了一条毯子过来给程攸宁盖上,抚开她眼前的碎发,看着她那毫无防备的模样,心里蓦的生出几分柔软,忍不住弯下腰,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尽力放轻动作,可还是惊扰了对方的好梦,待她直起身子,发现程攸宁已睁开了眼。 困意未散的眸子里载着些许茫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出声:“学姐?” 夜色撩人 都说人都晚上意志力就会特别薄弱,谢时颐素来觉得这是无稽之谈,觉得那只是软弱之人给自己找的借口,可听见这声含糊绵软的“学姐”,她只觉得心口一紧,若那里原本立着一堵坚固的城墙,此时便只剩下轰然倒塌后的废墟,或者连废墟都不剩,只留下飞扬的尘埃,转瞬就消失殆尽。 程攸宁经常这样喊她的,轻飘飘、软糯糯的两个字“学姐”。 初识时略显拘谨,相熟后就变得轻快起来,被她捉弄后会带上一点娇嗔,还有就是再之后耳鬓厮磨之际,会变得有些闷,和细碎压抑的喘气混在一起,又甜又软。 明明是个很普通的称谓,所有低年级的学弟学妹都会这么喊她,可她偏生觉得程攸宁喊得特别好听,有股其他人都没有的特殊韵味,连那点稀松平常的转音,都被她听出点婉转的味道。 “你喊我什么?”她低下头,抚上程攸宁的脸庞,像是寻求认可似的追问道,又轻又柔的嗓音像羽毛一般轻飘飘落下,与她的呼吸一起洒落在咫尺之隔的唇畔。 程攸宁微微睁大眼,眼里雾茫茫的,透露几分懵懂,她应是还没完全清醒,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下意识喊出这两个字,而听到谢时颐问她,即便脸上闪过一丝困惑,还是顺着对方的话又说了一遍:“学姐……” 刚从沉睡中醒来,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含糊,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呢喃,说话时,她就这样直直地注视着谢时颐,眸子里映了灯光,散发出暖和的色调,就像一块温润的玉,没有一丝尖锐的棱角。 谢时颐看进那抹眸光中,思绪不知不觉浮上一层恍惚,几乎要被扯入未散的梦境里,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攸宁……”时隔多年后,她第一次念出了这个名字。 不是客套的“程小姐”,也不是笼统的“你”,而是“攸宁”这个名字,是属于她的独一无二。 “宁”字的尾音融化在一个缠绵的吻中。 她托起程攸宁的脸,用力吻住她,径直探入,侵占她唇腔的每一寸角落,抢夺她的呼吸,吞咽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舔舐、轻咬,不知疲倦。 程攸宁大抵真的是睡糊涂了,一开始就回应了这个吻,不似前几次那样,不主动不拒绝,仅仅是默默承受,带着几分隐隐的抗拒。她闭上眼,顺从地高高仰起头,主动张开嘴,含住谢时颐的舌尖与她纠缠,身子也努力与她贴近,双手攀上她的肩膀,环住她的脖子,将自己送入她怀中,紧紧地缠住她。 感受到她的迎合,谢时颐心里难以抑制地闪过一抹惊喜,不由得愈发加深这个吻,哪怕程攸宁快喘不上气来了都不肯放开,稍微感受到一点抗拒,手就先一步强硬地扶住对方的后脑,不给她任何退却的余地,任凭那些细碎的咛叮难耐地自唇缝间溢出,洒落一室。 程攸宁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几乎要支撑不住,手不自觉抓紧谢时颐背后的衣料,缺氧的感觉逐渐明显起来,她无助地摇起头,试图摆脱这个吻。 谢时颐终于肯放开她,一边收紧双臂将她脱力的身子搂进怀里,一边笑着蹭了蹭她的鼻尖,说:“用鼻子呼吸啊,笨蛋。” “你……怎么……”程攸宁剧烈喘着气,都顾不上说话,等好不容易缓过来,才睁大眼看向她,眸子里闪过几分慌乱,看起来总算是清醒了,只看了一眼,她就偏过头去,环着谢时颐脖子的手臂也缩了回来,下意识想拉开距离。 一醒过来,就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谢时颐的心沉了沉,但她很快就收起这点不满,舔了舔唇角,像是在回味似的,露出包含亲和力的微笑。难得见一面,她可不想闹得不欢而散。 “我怎么?见到我不开心吗?”她压低身子,环在程攸宁腰际的手微微往上一托,将她抵到椅背上,一边吐出轻佻的话语,一边缓缓亲着她的脖子,“还是说你刚刚梦到了我?才会喊学姐。” “我没有。”程攸宁想也不想就否认。 “那你是看到我才喊的?”谢时颐不急不缓地拉开她衣服前侧的拉链,语气里是刻意作出的好奇。 程攸宁穿了一条宽松的居家连衣裙,布料松松垮垮堆在她身上,看起来像只裹了一层布,轻轻一挑,就掀开了,露出包裹在内里的纯白。 这些天降温得厉害,但屋里有暖气,所以只穿了一层也不至于冷,这倒方便了谢时颐的动作,不需要拉开距离就能拨开那层单薄的衣料,抚上里面细腻的皮肤。 拉链被拉到最下面,开叉一直开到小腹,她从脖子沿着衣服褪去的路径往下亲吻,逐次吻过锁骨、胸口,身子也慢慢下滑,半跪在程攸宁腿间,双手自裙子分叉处摸进去,绕过腰,抚上脊骨,顺着骨节缓缓往上游移,指尖时轻时重地扫过,像是打算分毫不差地描摹出她的骨骼。 待摸到内衣后面的搭扣时,她仰起头,隔着胸衣以略重的力道咬了一下乳尖,感受到掌中的身子猛地一颤,头顶也传来一声因猝不及防而变了调的闷哼,她便眯了眯眼露出略显满意的笑,随后叼住内衣一角,明明可以一下子就扯开,她却刻意放缓了速度,让布料循着胸前的弧度一点一点下挪,期间一直抬着眼,目不转睛看着程攸宁的反应。 她看着程攸宁偏过头,闭起眼不敢直视这番场景。 可即便不敢看,身体还是如实做出了反应,细长的眉蹙起,睫毛微微颤抖,像蝴蝶一样纤细脆弱,白皙的皮肤一点点被红潮占据,先是粉白色,继而如烧起来一般,颈侧的线条随着谢时颐的动作愈发绷紧,哪怕对方只是轻轻地呵一口气,就能换来一阵难以自已的战栗,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也被染成了樱粉色,连关节和指尖都透着红,一只扣住椅子扶手,随战栗不时收紧,一只握拳抵在唇间,试图将声音压下去。 但那只是徒劳,细碎的呻吟还是不断飘出来,落入每个角落,牵起一室旖旎。而在内衣被拉扯着紧紧擦过乳尖时,她忍不住轻轻叫了出来,只觉一点又痒又酥的感觉自那里被点燃,不算多,却又无法忽视,她下意识缩起了肩膀,扣着椅子的那只手伸出,搭上谢时颐头顶,收拢手指虚虚握住几缕头发,不知是想推开,还是想抱住。 谢时颐也没有给她思考的余地,手指一挑就解开了内衣搭扣,随后埋入她胸口,含住她的乳尖舔弄起来,手则捻起另一边的,一会儿按压,一会儿揉搓,直到那变得嫣红坚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而空闲的那只手也不停歇,从裙子探进去,抚上大腿内侧,打了几个圈,再屈起手指,指节隔着最后那层布料抵住腿心,有一下没一下按压着。 程攸宁总是摆出一副冷淡的模样,动情却很快,只一会儿,谢时颐的手指就沾上了湿润,而耳边的呻吟和喘息已不加掩饰,或者说已无暇掩饰,只等她去点燃最后一把火,可她却不着急,反而直起身子拉开一点距离,握住程攸宁因她的起身而无力滑落的手,放到嘴边亲吻,同时抬起眼,细细打量起眼前的景致。 不久前挺直了背、犹带着点抗拒的身子此刻瘫软在椅子上,好似化成了一汪春水,仅仅是轻轻落在手上的亲吻,就能让她叹出滚烫的喘息,头不时微微仰起,再无力地落回椅背,几缕头发乱糟糟贴在额头,眼睛半阖,里面积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水汽渐多便凝结成泪,挂在眼角摇摇欲坠,偶尔一眨眼,便如珍珠般滚落,溅碎在瘦削的肩头。 散开的长裙彻底变成一片形同虚设的布,潦草地堆在身上,一侧滑到了腰际,另一侧勉强挂在臂弯,胸衣吊带也缠在那里,余下部分混在褶皱层迭的衣料里,一起垂落到小腹上,伴随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左右摇摆。 半遮半掩的布料下,纤细的轮廓清晰可见,大片裸露的皮肤被情欲磨得发红,好似熟透的果实,凑得近了,几乎能闻到香甜的气味,叫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心念一动,谢时颐当真压低身子,在程攸宁大腿内侧轻轻咬了一口,她咬的地方已逼近腿心,呼出的热气尽数洒在腹沟。那处皮肤又嫩又敏感,一点点碰触就能激起很大的反应,哪里受得了她那刻意的吹气,程攸宁反射性地弓起身子,腿随之屈起,整个人都差点弹起来,只是腰正被她按着,上身才抬起一点,就脱了力,重新倒了回去。 随后,她继续不紧不慢地在腹沟附近落下细碎的吻,手指时而抚过小腹,时而绕去腰窝,在四处洒下名为情欲的火,却唯独不去碰最焦灼那处。 快感一波波上涌,却始终温温吞吞的,绕着极致处打转,稍微撩拨几下,就退回原处,程攸宁被架在半途,起不来,落不下,这种进退不得的感觉太难熬,饶是再克制都要被折磨到理智溃败,她抬起腿,在谢时颐肩上轻轻蹭了一下,焦急中带着几分怯。 “别这样了……”她咬着下唇含糊地吐出这几个字,见谢时颐抬眼,便逃似的扭过头,用手背遮住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一样。 谢时颐是存心使坏,本打算磨蹭更久一点,最好逼到程攸宁主动迎上来才好,可听到那含羞带怯的嗓音,她只觉得心里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所有的一切都被柔软包覆,那些戏谑的念头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利落地扯掉那早已湿了一大片的内裤,径直吻上了腿心,那里早就湿透了,像汛期的山泉,水源源不断淌出,将周遭都变作了淫靡的沼地。她放肆地吮吸、舔弄花核,用舌尖勾勒、描摹全部轮廓,吞下那些淫靡的汁液,不再故作矜持地放缓步调,自头顶传来的呻吟声愈发甜腻,不多时就掺进了几声碎了似的的泣音。 每每情动到浓处,程攸宁就会哭,第一次看到时谢时颐还慌了手脚,以为自己弄伤了她,到了后来,得知那只是动情后的本能反应,她便渐渐地爱上了程攸宁落泪的模样,爱不释手。 程攸宁就像一个过分精致的娃娃,连哭起来都是十分漂亮,眼泪像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湿润的睫毛泛着光,亮晶晶的,在水汽氤氲的眼里蒙上一层淡淡的雾。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牙,可怜又可爱,勾得人心痒。 她循着泣声抬起眼,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分明是很熟悉的表情,她却怎么都看不够,而那呜咽声也像是欲迎还拒的信号,令她愈发血气上涌,大概是她的动作太急了,程攸宁有些受不住,一边断断续续叫她“慢点”,一边动了动腿似是下意识想逃开。她却没了耐心,不愿留下丝毫暂缓的余地,将乱动的那条腿架到肩膀上,牢牢握住,身子往前顶了顶,迫使程攸宁抬高腰,然后愈发卖力地舔弄起来。 程攸宁脚上还穿着拖鞋,拖鞋挂在绷紧的足弓上,将掉不掉,她的大腿颤抖着,鞋随之晃动,一下一下敲在谢时颐背上,倒像是在提醒她节奏的轻重缓急。 呻吟声愈发高亢,程攸宁早忘了去遮掩,她脑海里空茫茫的,只知道快感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支配了她所有思绪,她只能任凭自己在浪潮中不断被抛高,至最高处,然后跌落。 “啊——” 谢时颐听到一声短促的尖叫,同时,肩膀上的腿猛然扣紧,拖鞋擦过她的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直起身子,捧起程攸宁的脸,看向那双失了焦的眸子,笑了笑,而后,不等程攸宁缓过神,就倾身吻了上去,她唇角还挂着晶莹,蛮不讲理地将舌尖的味道尽数推进程攸宁口中。看着那双迷离的眼霎时被惊醒,继而浮现出又恼又羞的神色,她自亲吻间隙中发出一声轻笑。 “你……”程攸宁推搡着她的肩膀,还未缓和下来的脸色转瞬又红得要滴出血来。 可不等她来得及说出第二个字,谢时颐的手指已抵住她腿心,探了进去,她的身子顿时一软,卡在嗓子眼里的质问也变成了一声软绵绵的闷哼。 情潮未退的身子敏感得狠,通道里又湿又软,手指才进去就被紧紧缠住,稍微动了动,就惹得她红了眼圈。 谢时颐挤到她身侧,不顾她哀求的神色,咬着她的耳朵说:“留给我们的时间还很多,学妹。” 你怎么还在 早上七点左右,谢时颐在晨间独有的平静气氛中缓缓睁开眼,只稍微眨了几下眼,就清醒过来,她素来自律,那么多年早已养成了一套稳定的作息,即便没设闹钟,也会在这个时候准时醒来。 程攸宁背对着她,还在睡,她昨晚应是真的累坏了,被变着花样折腾到凌晨,到最后哑了嗓子哭都哭不出声音来,彻底没了力气,一沾枕头就昏迷一般地沉沉睡去,还是谢时颐替她擦了身子,再盖上被子。 这时被子滑了下来她也毫无知觉,半边肩膀包括肩胛骨露在被子外,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红潮褪去后,她肤色恢复白皙,衬着乌黑凌乱的发丝,再结合昨晚的境遇,倒是显出某种破碎的美。 似乎是有些过分了,谢时颐心里难得生出一点罪恶感,她想她应是被那声“学姐”冲昏了头,才会这般不管不顾。 她平时算是勤于锻炼了,这会儿手还在酸,可想而知鲜少运动的程攸宁会有多累。 可就算是再来一次,多半也会是同样的结果吧,她想起程攸宁刚醒时懵懵懂懂的表情,以及那句又轻又柔的“学姐”,即使过去了一晚,还是不由自主地心头一热。 失控了呢,不管是急不可耐在扶手椅上就要了她,还是之后又拉着她做了好几次,亦或是结束后竟然一起睡着了。 谢时颐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已是七点一刻,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 她本应该醒得更早的,又或者说,她原本并没有留宿的打算,前几次和程攸宁相会时,她通常稍微浅眠一会儿就会离开,回住所或原定的酒店再洗漱睡觉,然后在七点左右起床,晨练,再来一杯咖啡,和往常一样开始新的一天。 而那些旖旎的情事,就像一场梦,被永远留在了夜里,不会对她原本的生活有任何影响,她一向严谨,会把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井井有条排到日程表上,连偷情都不例外。 这次本就是临时路过,她只预留了三个小时,打算离开后继续驱车去机场酒店,整顿休息一下,刚好赶上第二天十点的飞机。 可眼下已过了七点,原定的计划瞬时没了意义。 虽说立即出发的话还赶得上,可她实在不想就这么行色匆匆地出现在机场,况且此时陷在柔软的被褥中,鼻腔中是淡淡的柑橘香气,她心里难得地生出了点懒惰。 她也说不准到底是因为前几天连飞三座城市太累了,还是因为柑橘香气令人着迷,又或者是因为睁眼那一瞬间看到的景象勾起了埋在心底的怀念,只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她便发短信让助理改签了机票,随后将手机扔到一边,转过身,伸出手。 先是轻轻按到了程攸宁背上,掌心缓缓抚过蝴蝶骨上,顺着过于清晰的轮廓攀上瘦削的肩头,接着,她小心翼翼将另一条胳膊自程攸宁颈下穿过去,停顿了一会儿,见没有吵醒她,虚虚放在肩头的那手才继续往下,绕到身前,自胸口一寸寸摸过肋骨,最后落到小腹,圈住腰稍用力,就将她捞进了自己怀里。 程攸宁的个子比她矮一点,骨架比她细一点,不多不少,刚刚好能被她抱个满怀。 交往时,两人一起过夜的第二天,她自然是早起的那个,只不过偶尔会陪着程攸宁一起赖床,那时候她便会像现在这样,从背后搂住程攸宁,把玩一下她的头发,或者随意在她脖子上再落下些亲吻。 要是程攸宁被吵醒了,她就会趁着程攸宁迷糊的时候,贴着她的耳朵说些悄悄话,或者半蒙半哄地诓她给自己一点小礼物,又或者突如其来地咬一口她的耳朵或后颈,直接把她惊清醒,笑眯眯地看她又羞又气地涨红了脸。 明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可记忆中那些画面竟如此清晰,清晰到宛若是片刻之前的经历。 可能是因为程攸宁为了拍戏拉直了头发的缘故吧,变回黑直发后,她的背影和学生时代简直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现在的程攸宁比以前瘦了许多,她在学生时期虽然也很苗条,但身上还是有一点软肉的,这会儿却只剩下精瘦的线条,即便弓起背,肩胛骨都很突出,肩膀薄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掰碎,腰也只有细细一圈,轻而易举就能摸到骨头的轮廓。 也太瘦了些,谢时颐不觉心想,她想起前几次两人一起吃饭,程攸宁都只吃一点轻食,即便知道明星为了上镜好看所以对体型的要求比常人严苛许多,但她仍会忍不住觉得怀里的身躯瘦削过了头。 学生时期的程攸宁从来没在饮食上苛待过自己,大抵是天生吃不胖的体质,她从来没有过节食的苦恼,从学校到她租屋的途中有家人气很旺的奶茶店,程攸宁每次来找她,手里都会带两杯奶茶过来,有阵子她说要控制糖分暂时不喝奶茶了,下一次程攸宁来的时候手上照旧提着两杯,说什么店员推荐两杯半价,然后一个人全喝了,就这样,她竟也能没长几两肉。 没想到再吃不胖的体质进了这个圈子也要忍饥挨饿。 而她记忆里那个生活里有些娇气、吃不了苦的程攸宁,竟然也受得住这样的生活。 她忽地有些心疼,不自觉低了低头,鼻尖蹭过程攸宁后颈,原本淡淡的柑橘香一下子浓烈了起来,浓到舌尖几乎都能尝到那清甜的气味。 这是程攸宁新换的香水,她其实不大会化妆,连香水用量都拿不准,新换的香水不熟悉,一不小心就喷多了,以至于枕头床单都沾上了这味道。 谢时颐忽地想起来,当年她送程攸宁的第一瓶香水也是柑橘味的,外形设计很有特色,程攸宁收到后翻来覆去玩了很久,结果不小心打翻在床上,她换了床单和被子,依旧每个角落里都是柑橘香气,最后她把程攸宁按在床上,亲吻、抚摸,让她动情、让她高潮,让她全身都染上了清甜的味道。 那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啊。 她弯起唇角,眸子里掠过一抹柔和的光,但很快就暗了下来。 今时不同往日,过去的无忧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只是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她们现在的关系。 若说是金钱交易,终归会有几分不甘,可要说是真情实意,也实在是无稽之谈。 她早已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家庭,感情对她而言理应只是一味可有可无的调剂。而程攸宁那边则是如古井一般波澜不惊,看不出开心,也看不出不开心,虽然从来没有主动问她要过什么,但是也没拒绝过任何她给的资源和礼物,什么都照单全收,很尽职尽责地在扮演被包养的角色。 但其实也不像是情人,情人之间起码有着诸多柔情和私语,她们除了上床以外,话都没说过多少,除了上床之外从不过问彼此的私事,也从未有过争执,相当和谐,和谐之下又透着一丝别扭。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谢时颐承认自己对程攸宁还有所怀念,所以偶然看到那场酒会的嘉宾名单后,才会临时决定出席,一开始,她真的只是想看一眼,而之后的所有想法,都是在她看到程攸宁后才生出的。 或许她原本只是想要撕碎那张漂亮脸蛋上的平静,可没想到对方坦然地接受了她试图给予的难堪,然后两人拉扯着一起跌入这场理不清的纠葛中。 她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以前很少叹气,她是那种很有主见、行动力很强的人,一往直前地朝目标前进,极少有迷茫的时候,可她现在既不知道程攸宁在想什么,也有些弄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就只能叹气了。 大抵是这声叹息太过沉重,惊扰了怀中人的美梦,她听到程攸宁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什么?”她凑过去想听清楚一些,可才一动,就感觉怀里的人猛地绷紧了身子,接着,她看到程攸宁缓缓地转过头来,动作有些僵硬,脸上、眼里都写满了难以置信,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大抵是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随后拧起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挤出几个字: “你怎么还在?” —————————————— (大家有什么play想看吗?) 不多睡会儿吗 通常情况下,程攸宁是个很有礼貌、说话很有分寸的人,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都很忙,她一度是爷爷奶奶在照顾,爷爷奶奶都是知识分子,且古板严厉,不同于那些无底线溺爱的长辈,对她管教得相当严格,言行举止容不下半点唐突失礼。 那时候她年纪小,自然也有过不懂规矩的时候,但被狠狠训斥过几次后,便养成了说话前先在脑子里转一圈的习惯,免得祸从口出。 长大后,这点习惯更是刻进了骨子里,不管是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不管遇到的是谁,她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态度,即便被故意刁难,也往往一笑置之,还能说些漂亮话打圆场。 可这次,却是她第二次对谢时颐“甩脸色”了,像是巴不得对方立刻消失似的。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火药味有些重,当即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她确实没有那个意思,只不过以往谢时颐都会在她醒来前就离开,她已习惯了独留自己一人的床以及身畔冰冰凉凉的感觉,这会儿刚醒就迷迷糊糊觉得背后有人贴着,暖烘烘的,后颈还能感受到一阵一阵的呵气,如此反常,她径直被吓清醒了,才会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对不起,我……”解释的话说到一半她就卡了壳,大抵是刚睡醒脑子还没那么灵光,她直愣愣盯着谢时颐半晌,想来想去都想不到有什么好解释的,只能抿了抿嘴转回身去。 片刻后察觉自己还被谢时颐搂着,便抓住搭在腰上的那只手,想掰开,没想到谢时颐不遂她的意,反而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牢,整个人都紧紧贴到了她背上。她挣了几下都没能挣脱开,继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时颐没穿衣服,她越是挣扎,挤在背上的那团软肉感触就越是清晰,她登时不敢动了。 接着便听到谢时颐一声饱含戏谑的轻笑,她刷地红了脸,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把脸藏进被子里,当起了鸵鸟。 下一秒耳朵就被啄了一口,谢时颐像是故意要她难堪似的,亲了一下还嫌不够,又贴着她的耳朵故作惊讶说道:“哎呀,耳朵好红,是发烧了吗?”说话时嘴唇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耳垂,手也在她小腹上画起了圈。 程攸宁本就怕痒,耳朵也好,小腹也好,都敏感得很,况且昨晚抵死缠绵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她哪里受得了这般撩拨,原本只盘旋在脸上的热度一下子往下扩散,径直烫到了脚尖,顷刻间全身都似烧了起来。 接着,谢时颐只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她便浑身一颤,要不是及时扭过脸用力埋进了枕头里,恐怕就要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了。 好在谢时颐只是想逗逗她,并不是真的想做些什么,见她连抓紧枕头的手上都泛了红,便松开了她,随后一边忍着笑问她:“你打算把自己闷死吗?”一边按住她的肩膀掰正她的身子,把她从枕头里拔了出来。 她在枕头里憋气久了难免有些气短,转过身后立刻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开眼,睁眼后正好对上谢时颐的目光,看出那双黑眸里的戏谑,她忽地觉得自己的举动太过孩子气。 都多大的人了啊,她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忍不住暗暗唾弃自己,下一秒就感到鼻子被捏住,她又是一惊,眼睛登时睁得滚圆,却一动都不敢动。 “鼻子都红了。”谢时颐轻笑一声,刮了刮她的鼻尖,又俯身亲了一口,便起了床。 她也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不然,谢时颐再不走的话,她觉得自己多半要先逃了。 不过逃也逃不到哪去吧,她很快在心里推翻了这个荒唐的念头,胡思乱想间,余光瞥见谢时颐一丝不挂的身子,她不由得思绪一顿,想起不久前紧贴在后背的感触,连忙背过身去,拉起被子盖住大半张脸,免得脸又红了还被看到。 “我衣服没洗,你这有多的能借我一套吗?” 这时她听到谢时颐这么问,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盖着被子这么点头别人根本看不到,便清了清嗓子,说道:“衣柜里你自己拿吧。”她心里还慌着,说话险些结巴。 万幸谢时颐没继续问什么,她竖起耳朵,先听到了些窸窣的声响,应该是谢时颐随手披了件外套,随后是衣柜门被拉开的声音,谢时颐挑起了衣服,衣料和衣架摩擦碰撞的声音混到了一起,过了一会儿,衣柜门就被拉了回去,想来是谢时颐选好了衣服,接下来她没立刻离开,而是开始捡昨晚丢在地上的衣服,她来回走了好几趟,拖鞋踩在地板上,敲出略显沉闷的响声,最后,房门被打开,掀起一阵微风,又轻轻合上,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程攸宁全程都闭着眼,等到四下再也没有什么声响,她才从被子里抬起头,确定谢时颐真的出去了,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 她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还不到八点,疲乏的感觉顿时涌了上来。 在没有工作的早上,她通常会睡到十点以后,像昨晚那般被折腾了一宿的,直接睡到午后也不是没可能,可眼下身子虽累,脑子里却没有半点困意,她翻了个身,闭上眼试图抓回些睡意,可一闭眼,心里就莫名浮现出不久前被温暖包覆的感觉。 多年前,她曾一度很习惯这种感觉,要是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谢时颐搂着,她只会蹭蹭对方的手,或者调整一下姿势换个更舒服的躺法,然后继续睡,要是谢时颐逗她说话,她便闭着眼瞎应和,哪怕被牵着鼻子胡说一气也不长记性,下一次照旧任人宰割,要等彻底清醒过来才会故作生气追着谢时颐讨个说法。 当年的她一定想不到,几年后相似的场景重现,她感受到的竟是惊吓。 偏偏谢时颐的举动与当初几乎一模一样,连眼神都毫无差别,仿佛她才是举止反常那个一般,她想起那双好似载满了柔情蜜意的黑眸,心中不禁涌现出几分无力,其中掺杂了一点点的疼,让她愈发清醒,原本还残留了一点尾巴的困意则彻底远去了。 她认命地叹了一口气,索性坐起来玩起了游戏,虽然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但她始终心不在焉的,不时切换到桌面瞥一眼时间,丝毫不在意输赢,眼看到了九点,她估摸着这些时间足够谢时颐洗完澡再离开了,便关游戏起床。 这些天她没有出门的打算,穿着上也很随意,拿了套睡衣就出了卧室,结果一开门就愣住了。 谢时颐竟然还没走,正坐在餐桌边,一手端着咖啡,一手在平板上滑来滑去,神情专注,似乎正在工作。 咖啡应是刚煮的,还冒着热气,平板边上是一个空盘,里面有些面包屑和蛋壳,应是刚吃完的早餐。 听到开门声,谢时颐便转过头,看起来也有些意外:“不睡了?” 她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身上是从程攸宁衣柜里挑出来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整套行头轻便简单,让她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这些年她出入各种场合,多是穿正装或者礼服,为了配合白靖泽的年纪,妆容也总是往老持沉稳上靠,总会让人忘记她其实还不到三十岁,而这会儿她没化妆,只打了个底,再加上眼镜,白白净净一张脸上竟显出了几分学生气。 若非屋里的摆设与回忆里的大相径庭,程攸宁几乎要以为自己梦回到几年前了。 那次也算是阴差阳错,最后她在谢时颐的床上醒过来,推开房门,对方也是如这般,一边喝咖啡,一边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没化妆,穿着简单的套头衫和牛仔裤,戴着眼镜,头发没怎么打理,披在背后,发尾稍有些乱,在那之前,她见过的谢时颐总是一副精致端庄、一丝不苟的模样,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位学姐率性随意的一面。 注意到她,谢时颐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朝她笑起来:“醒了?不多睡会儿吗?” 去我家吧 那是在校庆之后,游园会的点子大受好评,而程攸宁班级策划的活动拿了最受欢迎奖,班里拿奖金开了庆功宴,吃完饭后,班长提议去唱歌。 程攸宁本是不想去的,一来她应付不来人多的场合,二来她对唱歌没什么兴趣,也唱不好,就比五音不全好一点点,高中时候去过几次KTV,每次都和受刑差不多,一想到就发憷。可她又是个脸皮薄的,不好意思率先开口,本想着要是有人不去的话自己就顺势一起,没想到运气不好,眼看着有几个人先退了,她还没来得及跟上去,就被舍友挽住了手。 “一会儿我们正好坐一辆车。” 听着舍友兴高采烈的口气,那句在心里酝酿许久的“我有事也先走了吧”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KTV,开了个大包厢,对着酒水单叫了一打饮料和小食,其中不乏有酒水,起初还是各叫各的,后面玩嗨了,有人唱歌有人玩桌游,你下场了我上台,大家走来走去也没个固定位置,便也管不上桌上的饮料是谁点的了,口渴了拿到什么就喝什么。 程攸宁一直躲在角落,埋头玩手机,竭尽全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被推上了唱台,她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唱了两首,便忙不迭甩开话筒逃下来,坐回去后觉得整各人都要虚脱了,瞥见不远处的饮料托盘里有一堆五颜六色的果汁,就挑了杯橙汁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喝完她便觉得一股热气涌上来,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原来那托盘里的不是果汁,而是鸡尾酒,班里有几个酒量不错的,嫌一开始点的啤酒不够喝,就另外叫了鸡尾酒,程攸宁以为的橙汁,实际上混了四种烈酒,虽然喝起来像果汁一样甜甜的,但酒劲大得很。 一般人其实也不容易搞错,毕竟是加了酒的,即便很甜,还是一口就能尝出来,偏偏她喝得太急,尝到酒味时,一杯已下了肚。 她妈妈不准她碰酒精,长这么大,她连啤酒都没沾过,哪里受得了这样一口闷,顷刻酒劲就上了头,她只觉得脸很热、耳朵很热,脑袋有些晕乎乎的,浑身都笼罩在一层有些飘忽的感觉下,呼吸也闷得慌。 包厢里本来就闷,她深呼吸了几下,丝毫没有缓解热度,反而觉得更闷了,她那时候还没有喝醉这个概念,甚至自觉意识还算清晰,只是有点热,便起身离开包厢,打算去洗个冷水脸。 她就坐在门口,其他人玩得热火朝天,也没人注意到她。 谢时颐就是那时遇到的她,她和朋友聚会,正好也约在这家KTV,中途她离席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瞥见过道另一端有个女孩子歪着身子倚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的。 她有些担心,便走了过去,转到那女孩正面一瞧,发现竟然是程攸宁,再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饶是镇定如她也不由得变了脸色:“你怎么在这,喝醉啦?” 程攸宁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嘀咕了句:“没……”她绕了几圈都没找到洗手间,又觉得柱子上冰冰凉凉的,就索性靠上去休息一会儿,但都这样了,她竟还能自认脑子还清醒着,只不过稍微有一点困罢了。 “好好好,你是几号包厢,我送你回去。”谢时颐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她实在没想到那个乖乖的小学妹有朝一日竟会变成醉鬼,但她深谙不要和醉鬼讲道理的原则,也不和程攸宁较真,扶起她就打算送她回包厢。 程攸宁却不动,固执地贴在柱子上,只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开始打量她。 就是那时候,谢时颐发现她的瞳眸是褐色的,映了光,就会变成好看的琥珀色。 此时这双眼里载着醺时特有的迷茫,像披了一层雾织的轻纱,泛着朦胧的月色,直勾勾地看着谢时颐,认出她后,眼里竟显露出几分笑意。 “学姐,是你啊……”程攸宁仰头看着她,第一次撇开了天性里的害羞,直白地吐露出心里所想,“我不想回去。”她顿了顿,又说:“我困了。” 谢时颐几乎要被她一脸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她忍不住捏了捏程攸宁的脸,轻哼了一声数落道:“你这困的可不是时候。”随后便牵起程攸宁的手,眉宇间是一抹当时的她尚未发觉的宠溺,她说:“行吧,不回去,跟我来。” 她生怕程攸宁半路就睡着,到时候自己也搬不动人,就去前台重新开了个小包厢,把程攸宁带了过去,又找服务员要了牛奶和热毛巾,给程攸宁擦了脸,又喝了点牛奶后,就拍了拍沙发,说:“你先在这睡一会儿吧。” 从去前台再到进包厢,程攸宁全程一言不发,整个人都呆愣愣的,谢时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时谢时颐让她躺下,她就过去躺下了,不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看起来前面还能走路多半只是强打精神,早就困得不行了。 见她睡着了,谢时颐先和朋友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有事先走了,接着查到谢时颐班长的联系方式,通知他说程攸宁有些累先离开了,让其他人不用担心。接着她便玩起了手机,时不时瞥一眼沙发上的程攸宁,怕她睡熟了翻身不小心栽下来。 那会儿还不到十点,她自然是不困的,往常得了闲,她会看看书,或者出去运动一下,这会儿什么都不能做,竟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玩了一会儿手机她就没了兴趣,目光在包厢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程攸宁身上。 那次请客后她就和程攸宁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聊过几次,两人算是交了朋友,却也没多亲密,属于不咸不淡的那种,毕竟学级不同专业不同,生活习惯乃至兴趣爱好都不一样,很难聊到一起去。 可她却对这位小学妹生出了些许偏爱,如果今天遇到的是别人,她会帮忙,但肯定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她会把人送回去或者找个服务生照顾,断然不可能另外开个包厢供她睡觉。 大概是这位小学妹生了张惹人怜爱的脸吧,她想起不久前程攸宁仰头和自己对视的场景,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那是一张很乖巧的脸,因为是鹅蛋脸的缘故,甚至还带有几分幼态,眼神又很干净,所以愈发显得无辜,说不想回去想睡觉之类,明明是在向别人提要求,看起来倒像是她自己受了委屈似的。 就是没想到生了这么乖的脸,也会喝多呢,谢时颐想到程攸宁强调自己没醉的模样,不由得笑得更开心了。 程攸宁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谢时颐,谢时颐正看着她,眼神里似带着几分打趣,她先是一愣,随即便刷地红了脸。 她只睡了两个小时左右,酒劲过了就醒了,其实她喝的也不多,就是喝太快了才会上头,不至于到断片的程度,所以发生了什么记得一清二楚,想到自己竟那么理直气壮对谢时颐说困了,还麻烦对方重新开了包间,她连头都不敢抬了,还扯过抱枕盖住了脸,缩起身子妄图蒙混过去。 “说吧,怎么喝那么多。”谢时颐过来隔着抱枕弹了一下她的脑袋,有些没好气地问。 “我没有。”程攸宁隔着枕头替自己辩解,声音闷闷的,“我口渴,以为是橙汁。” “下次当心点,不然被人拐了都不知道。”这个解释在谢时颐意料之中,她叮嘱了几句,就扯开枕头,问程攸宁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是在这待到天亮还是回学校?” 程攸宁犯了难,快十二点了,就算立刻回去,到的时候也过了宵禁,宿舍楼早就锁了,但继续待在KTV她也不乐意,聚餐加唱歌,还醉了一小会儿,她只觉得身上一股味道,油味、酒味还有点烟味,混在一起叫她难以忍受,恨不得能马上洗个澡。 “我就去酒店住一晚吧,对了,这个包厢多少钱,我先给你。”她说着去摸钱包,却摸了个空。 真是所有巧合都赶一起了,她钱包落宿舍了,而身份证在钱包里,这下好了,付不了账,也开不了房。 看她一脸尴尬、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模样,谢时颐忍不住又笑了,欣赏够了才贴心地提出建议:“不介意的话,去我家吧,你可以洗个澡,我的床还算大,挤得下两个人。” 程攸宁当然不好意思,但她实在受不了身上那股味,而谢时颐又很热情,她思量再三还是答应了下来,跟着谢时颐去了她住处。 那是个宽敞的一居室,是专门面向学生的,布置简洁,色调明快,但是程攸宁第一次去,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四处打量,况且她也确实累了,洗完澡就早早入睡了,连谢时颐什么时候上床、又是什么时候起床都不清楚。 而醒来后,她看着卸下了一丝不苟的外装、沐浴在晨曦中笑着看向她的谢时颐,心跳忽地快了一拍。 问个问题 时隔多年,相似的画面落入眼中,一瞬加速的心跳亦与当年如出一辙,程攸宁下意识捂住胸口,试图驱散那份扣紧了心脏的悸动,她甚至怀疑谢时颐是故意的。 故意摆出与那时一模一样的架势,好勾起她的回忆。 可看着谢时颐坦然自若的模样,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且不说现在这套房子的装修风格和学生时代的租屋截然不同,毕竟过了那么多年,就算打扮再相似,也终归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况且,她认识的谢时颐从不会耍这些小心思,不管是想说什么,还是想做什么,向来都会大大方方表现出来,那怕是过于直白、说出来必会招人非议的野心,她也不曾惧怕过那些质疑或嘲笑的眼光。 再说就算真的是故意的,那又如何呢?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这时谢时颐的声音再度传过来:“我给你弄个三明治吧,要咖啡吗?” 有时候程攸宁不得不佩服谢时颐的心态,她杵在门口半晌没说话,气氛里的尴尬和别扭几乎都要显出实体嘭地一声砸地板上了,谢时颐还能自顾自说下去,表情都没变一下,依旧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温柔得体,仿佛她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一样。 “不喝。”她干巴巴丢下两个字,就进了浴室。 等她洗漱完毕,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三明治,切好的水果以及一杯柠檬水。谢时颐已经收起了平板,正在窗边和人打电话,说的似乎是法语,语速飞快。 程攸宁其实听不懂,只能根据发音推测一下,她也没有偷听的打算,瞥了一眼谢时颐,见她没有回避的意思,就坐下开始吃早饭。 她不会做饭,一日三餐要么出去吃,要么让餐厅送过来,但是助理为了以防万一,会定期往冰箱里放了些食材,鸡蛋、面包、水果、生菜还有一些速食,见房子里有咖啡机,又准备了一盒咖啡豆,省得她一时兴起想喝个咖啡什么的。 不过住了这些天,她只吃了点水果,其他的都还没开过封,要不是有谢时颐,这些食材多半又会原封不动被助理打包带走。 面包切了外边,蘸了蛋液一起煎过,又香又酥,她却吃得不是滋味。三明治也好、柠檬茶也好,都会让她不受控制地想起过去。 那天谢时颐替她准备的也是这样的早餐,三明治和柠檬水,一开始是咖啡,不过那时的她还不大受得了咖啡的苦,谢时颐就换了柠檬水,见她喝了一口就皱起脸俨然是被酸到了,就又加了两勺蜂蜜,当时她还挺意外,没想到谢时颐还会下厨。 她本人一直是娇生惯养的主,小时候家教虽严,但大多体现在学习上,在生活上是典型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而她一早就听说谢时颐家境优渥,便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没想到谢时颐非但会下厨,手艺还有模有样的。 后来她才知道谢时颐差不多从高中起就一个人生活了,那时候她父母生意的重心转移到了别的城市,两人长期不在家,为了锻炼女儿,还特地没请保姆,这不但让她学会了独立,还让她养成了凡事都自己拿主意的习惯——这可能就是谢时颐和她的最大区别。 这是她在分手一年后,看着妈妈给她分析该报考哪所学校的研究生时才突然想明白的。 事到如今,她早已理解了当年谢时颐的离开,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又会回来。 谢时颐打完了电话,见她有一口没一口的,便问道:“不合胃口?” “还好。”程攸宁摇了摇头,瞥见那双黑眸里毫不掩饰的关心,又小声说,“谢谢。” 过了一会儿,她吃完三明治,又略显迟疑地开口:“你……”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不在国内,剧组有什么情况就直接找制片吧,要是制片解决不了,就联系Selena好了,她这次会留在国内。”谢时颐刚好同时开口,一瞬盖过她的声音,几句话交代完,才转回来问她:“你刚刚要说什么?” 程攸宁难得鼓起勇气想探究一下谢时颐的想法,被打断后就再难鼓足气,只草草答道:“没什么,祝你一路顺风。” 谢时颐这次去的是欧洲,和白靖泽一起,预计逗留三到五个月,旨在开拓谷江集团旗下通信业务在欧洲的市场——后半句是报道上猜测。 具体是什么业务就只有古江集团的核心人员才知道了,程攸宁自然无从得知,她对古江集团没有任何兴趣,谢时颐也从来不会和她谈论工作上的事。 白氏夫妇不是娱乐圈人士,不会到哪都有狗仔盯梢,接下来两个月,程攸宁很少听闻谢时颐的消息,只有在谢时颐参加名流晚宴时,她才会在娱乐版上瞥见对方的身影。 照片上的谢时颐像钻石一样光彩夺目,穿着昂贵的定制礼服,带着从容的微笑,站在一众名媛巨星中,神采奕奕毫不逊色。 这或许就是她不惜被谩骂诋毁也要嫁给白靖泽的原因吧,能一跃登上最顶尖、最流光溢彩的舞台。 期间谢时颐没有找过她,她同样没有找过谢时颐,Selina倒是联系过她几次,Selina是谢时颐的助理之一,也是心腹,程攸宁怀疑她对两人的关系心知肚明,才会时不时就发来问候。 对此她从来只回:“一切都好。” 确实没什么不好的,但其实也算不上多好。 这部剧阵容豪华,不管是投资还是制作班底都是顶级的,她这是第一次当主演,戏份多,台词多,说压力不大是不可能的。 自开拍以来,她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几乎都没睡踏实过,尤其是有场戏,她cut了十几次,接下来好几天做梦都在被导演骂。 照理说这种为她一人打造的项目,剧组应该心照不宣地优待她,可她事先和谢时颐说好不能敷衍应付,谢时颐便也特地吩咐了制片,让制作组按自己的规矩来,那导演是业内出了名的暴脾气,没人约束着,当然毫不留情面。 但话是她自己说的,她也只能认了,越被骂,就越花功夫,哪怕剧本上已经挤满了标注,她还是一休息就抱着琢磨。 一天,她拍完上午的戏份,戴上耳机在房车里小憩,突然额头被弹了一下,她“呀”地一声睁开眼,就见到一张灿烂的笑脸塞到了眼前,随之而来是一个熊抱。 “攸攸~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一头毛茸茸的卷发顶到了她脸上,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随即把那颗挤到胸口的脑袋推开,露出无奈的笑:“你怎么来了?” “我来探班啊,庆祝我们攸攸第一部大女主,我还准备了餐车呢!”来人一头浅褐色羊毛卷,深眼影,大红唇,眼角还点了一颗痣,浑身上下写满了张扬,和穿着古装、妆容素雅的程攸宁简直像是天堂地狱的对照,这人叫何运歆,是程攸宁为数不多的圈内好友。 程攸宁和何运歆,两人的性格和经历就像是磁铁两极,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程攸宁文静内敛,是来自书香门第的高材生,进娱乐圈后为人低调,工作以外就没什么消息了;而何运歆灿如烈火,出身于老牌豪门,是备受宠爱的小女儿,从小到大一路都是用钱开道的,进娱乐圈也是为了玩,自进圈以来就风波不停、绯闻不断,被她惹过的人能从东直门排到长安街。 这样迥然不同的两人竟然能当上朋友,也是娱乐圈几大不解之谜之一。 要说起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或者说是单方面的不打不相识。 两人是在一次生活类综艺上认识的,那时候何运歆刚从国外回来,中文还不熟练,说话颠三倒四的,想法又跳脱得很,口没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其他人很难接上话,起初大家还耐着性子,没多久就纷纷没了耐心,还有被踩了雷当场变脸的。一群人都下意识躲着她,只有程攸宁还会认真听她说话,并尝试着去理解她的意思,好声好气和她交流,有时候何运歆话中带了冒犯,她还帮着打圆场。一来二去,何运歆就黏上了她,还给她起了个“攸攸”的昵称,说自己有个表姐名字里带宁,为了不混淆只能喊“攸攸”了,弄得程攸宁哭笑不得。 何运歆在录制时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录制结束后就开始短信电话狂轰乱炸,缠着程攸宁出来陪自己玩,还在各种场合高调地展示她们的友情。 程攸宁是慢热的类型,何运歆这种类型按理是她应付不来的类型,但是招架不住对方的热情,况且何运歆只是性子直,人其实挺不错的,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这么个朋友。 这次探班对她来说是意外之戏,这阵子她拍戏压力太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何运歆来了,倒让她松了口气,紧张的时候,有朋友陪着笑一笑,心里多少能轻松一些,更何况何运歆是杀青后立刻飞过来看望她的,着实让她感动。 收工后她请何运歆吃宵夜,吃完后,何运歆非要跟着她一起回家,到了家,助理离开后,何运歆就一把拉住她,神神秘秘问她:“攸攸,问你个事啊,你别生气,我就问问。” “你问。”她一边换鞋一边说,何运歆脑子里一向充斥着各种奇思妙想,这么神神叨叨也不是头一回,她都习以为常了。 只是没想到这回何运歆丢下的是个特大号的炸弹,以一种非常陈恳,非常担心的表情。 “你、就是……你那个、没有被那个吧。” 她人还怪好的 “什么那个?”程做宁没听懂何运歆在指的是哪个,手里提着刚换下的鞋,困感地抬起头,只是见着对方脸上的忸怩和躲闪,再想到那吞吞吐吐的语气,便顿时明白过来。 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学生,又是公众人物,在圈子里混了那么多年,对于一些言下之意她还是有敏感度的。 这一问着实出乎她意料,不咎于在她眼前丢了颗炸雷,她一下子就被炸懵了,一瞬间,心悬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如坠冰窖,寒气从脚底板直往上窜,浑身都冒起了凉气,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差点停了。 “你说什么?”她竭力想镇定下来,好装作无知的样子,无奈实在慌得厉害,连声音都控制不了,脱口而出之下径直变了调,不但响得震破天,声调还高,倒像是是喊破了音似的,还在带着几丝颤抖。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刷地红了,耳朵更是像被火撩了似的,红得都快发亮了。 虽然是演员,但她仅有的那点演技都用在演戏上了,平日里是那种心思全写脸上的类型。 大抵是因为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很好。而运气也不错,学生时期没有被卷进过小团伙的勾心斗角,进圈后也不曾身陷大范围的负面风评。虽说身为演员免不了被诋毁和谩骂,但和某些隔三岔五就被拉出来审判的明星相比,她那些都不值一提。世间险恶见得少,便没什么城府,不懂伪装,而这会儿又事发突然,她哪里知道要怎么掩饰,手足无措全然一副被抓了现行的样子。 那句反问无异于不打自招,她料想继续辩解也无济于事,只能撇开脸,心乱如麻地等死,忽地意识到手里还提着鞋,就随手丢下,都顾不上摆正。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何运歆的道款。 “对不起啊攸攸,你别生气嘛,我我我就是担心你,怕你吃亏,你别当真啊……”何运歆抱住她的胳膊,放低了音调,堆着笑开始给她赔不是,“别生我的气嘛,我真没这个意思,你就当我脑子搭错线了。” 不愧是以情商低出名的何大小姐,在察言观色方面永远都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声变了调的反问里心虚都要溢出来了,她却理解成了气愤——平白无故受到污蔑的那种气愤。 那破绽百出的反问,竟成了救命稻草。 程攸宁平时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情绪激动,也从不大声吵闹,何运歆大抵是看惯了她和气的模样,今天第一次见到她说话那么大声,就被这一嗓子唬住了。而之后面红耳赤、撇头以及摔鞋等一系列反应,落在她眼里,也都成了生气的表现。 成年人的圈子大多只看利益,很难换真心,程攸宁是为数不多不带有色眼镜、以平常心待她的圈内人,她很看重这份友谊,见对方被自己气成这样,当然只能赔礼道歉。 “你?”程攸宁被她这一出搞糊涂了,将信将疑瞥了何运歆一眼,见她神色诚恳,没第一时间得到原谅,竟然还急了,再次道款已然是指天发誓的架势,悬着的心不由得放下了些。 只是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轻咳一声掩住神情间的迷茫,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努力稳住声调,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难道是什么时候走漏风声?她暗想。 此前她也有这个担心,但是谢时颐做事一向谨慎,当天就给她安排了新助理,每次出现都悄无声息的,连她经纪人都没起过疑心。况且她们都是女人,又有校友这层身份,就算被撞到也不至于闹出什么传言。 “唉,其实也没什么,要不我们坐下再说吧。”何运歆拉着她到沙发边,还很自来熟地去冰箱拿了饮料,坐下前不忘确认一下,“你不生气了哦?原谅我了哦?” 见程攸宁点了头,她便打开了话匣子。 这些年她的中文大有长进,可爱讲废话的毛病倒是一点没改,反而变本加厉,本来三言两语能交代清楚的事,硬是让她七拐八拐讲了大半天,听得程攸宁头都大了,好不容易才从一大堆无用信息里捋清了来龙去脉。 起因是何运歆有个朋友想投钱做电影,就找她帮忙想了解些业内情况,她和那人关系不错,便借助家里的资源拿了些情报,正好当时程攸宁宣了新剧,最大的出品公司是个新公司,她就顺便查了一下。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个出品公司实际上是古江集团注资,挂在白靖泽和谢时颐名下。 古江集团的主要业务是通讯和软件的,从来没有涉足过文娱产业,她当下就觉得不对劲,所以一杀青就飞过来找程攸宁。 “这又怎么了?”听她说到这里,程攸宁的心又悬了起来,好在经历过前面的惊吓后,此时的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至于再次显露端倪。 何运歆见她态度如此冷静,愈发相信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就是我、我担心……”她低下头,心虚地玩弄起衣角,吞吞吐吐说道,“担心那个……” 担心什么啊? 听她一个字一个字犹犹豫豫往外蹦,却始终没说到关键,程攸宁都快被她急死了,可脸上还有强装镇定,短短十几秒钟,硬生生磨出了度日如年的感觉。 就在她神经绷紧到极致、几乎忍不住要大喘气时,何运歆总算挤出了最后几个字:“就是白老板啦!” “白老板?”程攸宁又是一阵迷茫,她满心想着谢时颐,脑子没转过弯,一时都没能想起白老板是哪号人物。 “白靖泽啊!古江集团老总!”何运歆探了探她的额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攸攸你是在逗我吧?” “没、没有。”没听到谢时颐的名字,程攸宁顿时松了口气,拨开她的手,身子往后缩了缩,顺手抓过一个抱枕揣怀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喝了口水,才继续问道,“白先生怎么了?” 那是谢时颐的丈夫,她提起时,语气里不由自主流露出了几分冷淡疏离。 而这不冷不热的语气在何运歆看来,便是指控她的又一证据,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解释道:“你应该听说过吧,白先生有不少花边新闻……” 程攸宁总算弄明白了,言简意赅总结道:“所以你是担心我被他包养了?” “不不不不。”何运歆猛地摇头,头发差点甩程攸宁一脸,嗓音则铿锵有力,就差发毒誓证明了,“我是担心你被他占便宜!” 白靖泽的私生活一直不算检点,在前一次婚姻期间就捅出过篓子,被一个情妇闹上了门,这件事程攸宁也有所耳闻,所以那天听到谢时颐说白先生不介意,她才丝毫没有质疑。 在富人圈子,夫妻对彼此的私生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不出奇。 没想到何运歆调查对了方向,最后关头却猜错人,她不禁有些想笑,再看对方惴惴不安的模样,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说:“我和白先生没什么关系。”她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揣摩措辞:“投资其实是谢时颐学姐的意思。” 她特别咬重“学姐”两个字,好强调两人这层关系。 “谢时颐?”何运歆愣住,“她为什么要给你投资?你不是说和她不熟?” “那是应付媒体的话。”程攸宁咬了咬嘴唇,绞尽脑汁编排借口,“其实大学时候我们关系还不错,学姐很关照我,不过她出国后我们就没怎么联系了,之前在慈善晚宴上碰面后又重新加了好友。”她看了看何运歆的表情,见她应该没起疑,才继续说道:“她这次回国是为了做投资,就顺道拉我一把。” “听起来她人还怪好的呢。”何运歆小声嘟囔了一句,下一秒,却猛地拉住程攸宁的手,语气竟又激动起来,“攸攸啊,谢时颐那个人,不简单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别是被她算计了!” “啊?”程攸宁被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架势镇住了。 “这公司没问题吗?不会是洗钱用吧?”何运歆喋喋不休抛出一连串猜测,语速像机关枪一样,演戏时候说台词都没那么流畅过,“还是说白靖泽看上你了,她打算先一步解决你?你之前没得罪过谁吧?” “停停停……”程攸宁打断她,揉了揉太阳穴。 她是真的头疼了。 (好姐妹情比金坚) 工作不能分神 见何运歆摆出这副火急火燎的架势,程攸宁猜也猜得到她接下来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无非是生意场上那些腌臜事,她没有兴趣,也不想听,便扯了个借口打算终止这场对话。 “我困了,明天还要早起呢。”这倒也不算是扯谎,她这些天拍摄强度都很大,的确需要早些休息。 “不行!不能停!”没想到何运歆丝毫不为所动,拉着她不放,火急火燎催促道:“你快想一想,真的没什么吗?她那种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给人好处?没回报的事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确实不是平白无故,也不是没有回报,程攸宁在心里默默地想,可这也不能说出来啊,于是她只能死死咬住那个借口:“我真的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边说边去掰开何运歆的手,试图逃走。 结果才掰开一点就又被一把摁住了。 “攸攸,你可要想清楚啊。”何运歆的眉毛都快撇成倒八字了,看起来格外忧心忡忡,“千万别和她有什么牵扯。” 程攸宁揉了揉眉心,逃也逃不掉,她不由得露出疲惫的表情,声音也有些乏力:“她是做了什么?让你那么防备,怀疑我和白先生有什么关系时你都没那么激动。” “姓白的虽然花花肠子多了点,但对小情人们都不错,可谢时颐就不一样了,白靖泽离婚后一群莺莺燕燕绕在身边,为什么她就能脱颖而出?” “因为白先生喜欢她?”程攸宁皱了皱眉,有些不情不愿地接上她的话。 “白先生喜欢的人多着呢。”何运歆冷哼一声,看上去很是不屑一顾,“怎么会偏偏相中她这么个一名、一名不不……” “一文不名?”程攸宁贴心地纠正。 “对,一文不名!我听说她在读研时候就和姓白的打得火热了,那时候白大老板可还没离婚呢,她肯定没少使花招,不然怎么能上位成功。” 只是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里话外使劲埋汰,程攸宁却拧了拧眉,沉默了片刻,才故作不经意般说道:“我记得她家境还不错啊。” 她记得谢时颐家是做矿产生意的,公司规模不算小,虽然和谷江集团相比算不了什么,但在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怎么也说不上是一文不名。 “现在当然不错啦。”何运歆翻了个白眼,随即神秘兮兮凑过来,压低嗓音说,“那是因为白先生投了钱,不然她家早就完蛋了。” “什么时候?”程攸宁顿时心里一紧,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说。 “那我也不清楚了,反正是在他们宣布交往前吧。”何运歆边想边说,“就是他们宣布的时候,大家都很好奇白老板这位新女友是什么来头嘛,我也跟着吃了点瓜,除了媒体公开发表的那些,其实还有不少料,但只有内部人士知道,我是听我爸爸说的,他说白靖泽的新夫人虽然表面上看着风光,但家里公司经营困难已经很久了。就是不知道她给白老板灌了什么迷魂汤,当时还一度传是奉子成婚呢。” 白靖泽前一段婚姻持续了九年,但始终没有孩子,据说这正是他和前妻离婚的导火索,而离婚不到一年,他就公开宣布了和谢时颐的恋情并火速订了婚,很多八卦报纸都猜测是因为她怀孕了,母凭子贵才能成为白家的准夫人,只是一直到现在,那个传闻中的孩子始终没出现,诸如此类的小道消息才渐渐淡了,但也有人坚信那个孩子只是没公开。 何运歆滔滔不绝说了大一堆,说完孩子的传言,又开始说谢时颐,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任何白靖泽盯上的女人她都不会放过,手段狠辣,无极不用,最后她手一挥,总结:“总之你一定要当心那个女人,别着了她的道!” 程攸宁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可这些,你都只是听说,不是么?” 不管是靠孩子上位,还是争风吃醋排挤他人,所有的故事都以“据说”起头。 她不喜欢这样,这些年来,真真假假的新闻她见得不少,多得是这类仅凭几句道听途说就将人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例子,她打心眼里反感这种不知道传了多少手的片面之词。 ——她同样不喜欢谢时颐成为故事里的主角。 “谢时颐不是这种人。”她心中有个声音固执地说道。 大抵是那份抗拒实在太过强烈,即便她努力藏起了情绪,语调还是骤然冷了几分,不等何运歆反应,她又继续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有自己的判断和考虑。”再看何运歆表情僵住,似乎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低气压吓到了,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有些太过不留情面,便放缓语调,好声好气劝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不是小孩子了,能保护好自己,洗漱用品在洗手台抽屉里,你也早点睡吧,行程那么赶肯定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说到这个地步,何运歆就是再没眼力见,也能看出她的态度了,便悻悻地松了手。 等回了房,程攸宁一关上门,就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她原本是真的困了,可好不容易能睡觉了,她却已没了困意。 即便她不愿意去听那些道听途说的故事,可仍是不可避免地被迫着去正视她们之前空缺了的那几年。 分手后的这些年,她一直在刻意避开那个名字,在白靖泽和谢时颐的婚讯闹得沸沸扬扬、各大媒体都在争相报道时,她没有点进过任何一篇相关文章,还直接关了推送。而每当身边有人聊起这个话题,她便会巧妙地寻个理由离开,坚持贯彻眼不见为净的原则。 时至今日,她对这件事的了解仅止于他们结婚了,至于那两人是如何相识相知的,她就一概不知了。 对于这场婚姻,她其实并不意外。 谢时颐从未隐藏过自己的野心,在两人私下相处时,谢时颐有时会和她谈论理想,谈论未来,她说她要往上走,要去金字塔尖,在多年前,她就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自那以后走得每一步都在朝着那个目标迈进。 “我想我们大概不合适。”分手时,谢时颐是这么说的。 记忆里的画面已有些模糊,程攸宁只记得当时谢时颐的声音很冷静,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静,仿佛不是来提分手,而是来替学生会收资料的,让她禁不住怀疑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也只是对方计划书中的一部分——在学生时期谈一场肆意妄为的恋爱,仅此而已。 哪怕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回想起那平稳的语调,她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只是谢时颐生命中的过客这个事实,谢时颐却离开得很果决、很轻松,以至于她一直认为离开了不合适的自己后,谢时颐会像以前一样意气风发,游刃有余地循着早就规划好的道路往前,顺利抵达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可何运歆口中的谢时颐,却和她想象得不大一样。 似乎没那么顺利,也没那么意气风发。充斥着流言蜚语,以及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她不清楚谢时颐家中经营困难的事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持续了多久? 这些问题徘徊在脑海中,迫使她去回忆、去思考,试图从记忆里挖掘出片点蛛丝马迹,却怎么也找不到,想到最后竟忽地惊出一身冷汗。 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主动过问谢时颐的事,她依稀记得分手前有段时间谢时颐一直很忙,忙到两人几乎连说话时间的没有,偶尔见一面,谢时颐也总是满脸疲色,可那时她只当谢时颐在准备毕业和留学才会那么忙那么累,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他。 难道——她猛地摇头,不愿再想下去。 辗转一晚无眠,第二天一走出房间就迎面碰上何运歆,面面相觑又是一阵尴尬,好在两人交情深,互相道了个歉,昨晚的事就算揭过了。 何运歆送她去剧组后就离开了,说约了人去日本玩,告别时神采奕奕的,仿佛那场闹得不欢而散的谈话根本没发生过,独留程攸宁惦念着那些问题,不愿想又忍不住想,拍戏之余还要被拷问折磨,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精神差的后果就是没过几天就出了意外。 倒也不是她的失误,而是道具组没协调好,拍摄时马受了惊,冲出了围场,那时她正在围场外候着,场务连忙安排人员疏散,她连着几夜没睡好,恍惚之下反应慢了几拍,动作跟不上脑子,一脚踏空就滑进了边上的水渠里。 这时已经深秋了,水温很低,她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古装,吸足了水像冰一样凉,等其他人手忙脚乱把她拉上来,她已经冻得脸色发白了,脚还崴了。 送去医院拍了片,还好没伤到筋骨,只是五天不能着地,当晚又开始发烧,医生说是受凉以及过度劳累的缘故,反正脚也不能动,剧组索性给她安排了一周假。 第二天她退烧醒来时,落水和住院的新闻已经传了出去,附带各种添油加醋的描述,她看着随手点开一条热点,就是自己呆若木鸡坐在水里的照片。 蠢兮兮的,她只看了一眼就关了机,然后拉高被子盖住了脸。 想死的心都有了,是真的。 妈妈要来了 程攸宁在医院住了一晚就搬回了住处,毕竟也没什么大毛病,占着病房挺不好意思的,回去后陆陆续续低烧了两天,医生说是劳累过度后的正常现象,她就乖乖遵医嘱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第三天晚上,终于没发烧了,她觉得精神恢复得差不多,就遣散了看护,只留了助理照顾日常起居。 退烧时脚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能下地走路,但还是不太使得上劲,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助理一看到她走动就紧张得眼神都不敢分开片刻,生怕她又摔了,她倒是不以为意,还能打趣自己这也算是体验生活。 不知是落水瞬间那透心凉的感觉过于冲击,还是发烧时脑子里的杂念也一并被烧掉了,病愈后她只觉得心情平静、视野明朗,那些扰得她日夜难安的焦躁都不见了踪影。 过去的事已是既定事实,谁都没办法改变,她这般思前想后,只是平白自寻烦恼罢了。况且她对谢时颐的过去几年的经历一无所知,又能想些什么呢。 退烧第二天午后,她见天气不错,就去了阳台,那里有躺椅,正好晒晒太阳,这个季节的户外其实有些冷,但搭配不那么烈的阳光却是刚刚好,她发了几张自拍安抚了一下粉丝,接着就躺下,玩了几局游戏后,她望着蓝天白云发了一会儿呆,终是鼓起勇气点开浏览器,开始检索谢时颐的相关资料。 网上关于谢时颐的报道很多,八成都在娱乐版,形形色色的故事里充斥着各种跌宕起伏、惊险刺激的情节,颇有港剧里豪门恩怨情仇的感觉,看得程攸宁频频皱眉,忍不住嘀咕道:“真敢编啊。” 不过略过这些添油加醋的东西,她还是从一堆真真假假的文字找到了些有用的信息。 谢时颐是在一次学术交流活动上和白靖泽认识的,当时白靖泽已声名赫赫,受邀去谢时颐所在的商学院参加讲座,这只是个小活动,他就带了一个翻译,没想到那个翻译临时出了点小意外,学校只能找了个留学生临时充当翻译,刚好就是谢时颐。 当时谢时颐应是发挥出色,现在学校官网上还能搜到那场活动的报道,文字极尽赞美,讲座结束后白靖泽在纽约逗留了几天,还邀请谢时颐当自己的私人导游,这些都有图文记录,想来就是他们结缘的契机了。之后就没有两人同行的确切报道了,毕业后谢时颐在华尔街一家金融机构实习了一年,结束实习后她进了谷江集团,又过了一年,直接升任执行总裁助理,也就是那时候,白靖泽宣布了两人的恋情并高调求婚。 谢时颐当了两年多助理,直到结婚才卸下职务,换了个据说是挂名的行政经理。 白靖泽求婚时,以谢时颐的名义在国内开了一家公司,业务和采掘相关,这是两人所有相关记录里第一次明面上的赠礼。 程攸宁不清楚谢时颐和白靖泽私底下是怎么交往的,只是单从明面上的记录来看,倒是寻不着什么桃色痕迹。 比起那些惹人遐想的绯色故事,那两人倒更像是工作上的伙伴。 婚讯传出时,谷江集团估值五百多亿,大家都羡慕谢时颐即将嫁入豪门,可随后白靖泽就清空了名下资产,和他结婚其实得不到任何好处,于是不少报道都阴阳怪气地嘲笑她竹篮打水一场空。依照当时的分析,谷江集团为过时的组织构架掣肘,发展已到巅峰,接下来不可避免要走下坡路,若真如此,谢时颐怕是还要给白靖泽贴钱。 没想到两年后,谷江集团经历了转型,重新拓展了业务和市场,市值翻了三倍有余,当初嘲笑的声音又变回了羡慕。白靖泽接受采访时,笑称新的组织构架是从他夫人那得了灵感,这番发言被大家当成他和妻子恩爱的表现,还得了个鹣鲽情深美名。 但程攸宁却觉得这说不定是真的,她不认为谢时颐会甘心当一个洗手作羹汤的贤内助。 现在国内的投资都是谢时颐在负责,白靖泽去欧洲还要她陪同,很显然,谢时颐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只是挂名而已。 就在她思忖程攸宁对谷江集团的插手大概有几成时,电话响了,她一看号码,是她妈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后,她的电话立刻被打爆了,亲朋好友全部送来了关切的问候,只是大部分确认她没事后就放下了心,除了她妈妈,都第四天了,还是一天三通电话比上班打卡还准时。 吃了没,吃的什么,睡得好吗,睡到几点,现在在干什么,每次电话里都要事无巨细地把能想到的问题全部盘问一遍,仿佛她不是崴了脚,而是被马撞成了粉碎性骨折。 叹气归叹气,妈妈的电话还是要接的。 “宁宁啊,身体怎么样了啊?”一接通,就是意料之中的一连串问候,除此之外,她妈妈还说已经买了明天早上的机票,要来看看她。 她原本还在心不在焉地摆弄桌布,听到这里一下坐直了身子:“诶?不用了吧,您不是马上还要出差,来回一趟也太累了。我真没事啊,再过几天就回剧组了。” “有什么累的,要不是有事,我前几天就去了,不去看看我怎么能放心呢。我就待几天,不会打扰你。” 这几天她妈妈在香港出差,得到她受伤的消息才没第一时间飞过来,马上还要飞东南亚,她实在不想她妈妈跑这趟,可好说歹说也不管用,她只能问了航班时间,让助理明天去机场接人。 挂了电话,她又叹了一口气,抬起受伤那只脚转了一圈,祈祷明天能正常走路,不然她妈妈估计要把她拉去医院再拍个片才能放心。 小学时候,她父母就离了婚,只是她妈妈工作忙,爸爸又是那种完全不会管孩子的类型,于是她就爷爷奶奶和姥爷姥姥家两头住,可小孩子终归会念着爸爸妈妈,尤其是家长会,班里其他同学都是爸爸或妈妈到场,她着实羡慕得很,有次她忍不住偷跑出去找妈妈,差点出了事,她记得当时爸爸和妈妈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她妈妈就把她带回了自己住处,亲自照顾,哪怕工作再忙,也会抽时间陪她,让她从此以后生活里再无阴霾。 她很爱她妈妈,也很感激这么对年来妈妈对自己的付出,只是现在想来,她总觉得妈妈的保护欲略有些过了头,以至于现在她都快三十了,她妈妈还是总把她当小孩子看。 好在她现在也算是有自己的事业了,她妈妈来找她之前都会提前告诉她,以免行程冲突,而不是像大学那会儿,来之前从不提前打一声照顾。 大三那年她借口需要清静的环境,征得妈妈同意搬出了宿舍,在外租了套公寓,就在谢时颐楼上,那会儿是她们感情最好的时候,她经常在谢时颐家过夜,她还记得有天早上她迷迷糊糊被电话铃声吵醒,她困得很,眼睛都睁不开,还是谢时颐接通后递到她耳边,她“喂”了一声,下一秒就被她妈妈焦急的嗓音震醒。 电话那头,她妈妈问她是不是不在家,还说自己按了好久门铃都没人开门。 直到多年后的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刻心跳骤停的感觉。 她闲来无事喜欢看惊悚片,热门的冷门的都看过,可她觉得这辈子看过的恐怖片加起来都不如那次吓人,是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的感觉。 “也太吓人了……”她嘀咕着,放下手机重新躺回去,还伸了个懒腰。 “什么吓人?”伸到脑后的手被轻轻拍了一下,同时传来谢时颐好奇的嗓音。 程攸宁愣了愣,往后仰起头,看到了渐暗的天色,以及谢时颐倒着的脸。 谢时颐撑着椅背,正俯身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就低下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眨了一下眼,困惑地摸了摸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反应过来那真的是谢时颐,而不是什么累了的幻觉或者睡着了的梦境,便“啊”地一声重新坐直起来,扭过头失声叫道:“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