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的锥子(西方罗曼)》 厨娘黛西 黛西从昏暗中醒来,耳边是楼下传来的熟悉的嘈杂声,拉货马车行驶的咔咔声,行人脚踩积雪密集的嘎吱声,矿工们的粗俗叫骂声。 黛西与母亲和妹妹住在罗杰斯镇上,距离主大街杜马大街两个街区的西里兰街区,三个人挤在一个与人共用盥洗室的一居室里。自从几年前父亲意外身故,她们便不得不搬到如今的一居室勉强度日,从此与独立盥洗室无缘。 幸而,这样的日子不用再撑太久,黛西已经在罗杰斯火车站的矿工食堂上班一年多,攒下的钱足够她们随时换个带有独立盥洗室的二居室,就等她们找到合适的房子。 她们现在住的西里兰街区与矿工聚集的东里兰街区相隔着一条街,因此每日都能听到矿工们上下工的声音,这也成了每日唤醒黛西起床的独特钟声。 母亲和妹妹还在是醒非醒之间徘徊着,黛西轻手轻脚地翻身起来,到公共盥洗室简单梳洗后,从楼下取了今日配送的罐装牛奶。 就着倒出来的一小杯牛奶和昨日剩下的干面包,黛西完成了简单的早餐。在昏暗中默默穿上有些脱线的毛衣以及略有些臃肿的棉袄,戴上帽子背上挎包后,黛西在昏暗的天色中出门了。 黛西的挎包里装有锥子、炭笔、小本子等一些小玩意儿,还有一个双层的锡盒子,也许今天晚上又可以给母亲和妹妹带回一些食物加餐。 为了省下坐电车的费用,黛西每天早晨需要从住处穿过两个街区来杜马大街,再沿着杜马大街走到火车站矿工食堂上班,她是矿工食堂里的厨娘之一。和火车站一样,矿工食堂也是罗杰斯家族为矿区而建的,为配合每日两班倒的工人作息,食堂的厨娘们也是两班倒,黛西是白班。 她微跛的步伐在一众趟着积雪的行人中并不扎眼。臃肿的深蓝色棉袄外套,咖啡色的猎人帽与其他赶工人的服饰打扮并无差异,没有人会特意去注意到人群中的她。 黛西喜欢这种如滴水汇入河流的感觉,冬天的雪让大家的变得步伐谨慎、身形笨重,这仿佛让常人变得与她并无太多差别,这也是她喜欢冬天的原因。 但对于罗杰斯镇这样一个依靠矿产开采起家的地方,冬季并不是一个好受的季节。因为寒冷,接近地表的矿区都冻上了无法勘探开采,产能大幅下降,往年罗杰斯家族一般会选择部分停工,只在深区开工。但今年却不允许,因为初掌权柄的女王迫不及待地想靠一场胜仗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下游的冶炼厂、兵工厂、造船厂都等着罗杰斯镇的矿石供应。 罗杰斯矿场被发现于当初的利威尔伯爵封地境内,探明的矿藏质量优质且储量颇为丰富。这对于罗杰斯家族乃至帝国的都意义重大,因此彼时的利威尔伯爵就用家族的姓氏加以命名,并因此诞生了罗杰斯镇。帝国局势动荡,几十年内已经更替了好几任国王,但罗杰斯矿场还在,罗杰斯镇也依然叫罗杰斯镇。 这是一座灰与黑交织的矿镇,尤其是如今这样的冬日里,天空大部分时候都是灰扑扑的,街道是黑色的,建筑的外墙也是灰色的,只有街道上的行人里依稀有一些衣着鲜亮的女士们让这个冬日好歹有了点颜色可看。黛西对于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每日路过看着这些黯淡的景色不由得生出了一股亲切感。 黛西跟随着人潮终于走到了杜马大街,这条街上的人更多了,积雪夹杂着数不清的脚印、车辙印、以及矿区里带出来的矿屑,使得街面泥泞不堪。 杜马大街是以罗杰斯火车站作为中心点沿着南北方向建造的,也是罗杰斯镇最早的街道。其后因矿藏开采、外来矿工带来的人口聚集,城镇不断扩大,罗杰斯家族又出资修建了新的街道,并规划了街区。经历了几十年发展,如今罗杰斯镇的规模已经接近了帝国南方随便一个小城市的大小了。 每日从矿区出发,经由罗杰斯火车站,向帝国内几大冶炼厂和南部出海港口输送矿石的火车有十几趟。由于帝国一半以上的军火、基建、能源产业背后皆有着罗杰斯镇的影子存在,第七任罗杰斯掌权人被赐予了利威尔公爵世袭封号。 如今姓氏为罗杰斯的女士们先生们是很少会来这镇子上的,矿区只是罗杰斯庞大产业中的一部分。现在的罗杰斯们,有的忙着在上议院里跟人吵架,有的在某处工厂里视察着新生产线,有的就待在庄园里什么也不做。这些小道消息寻常人都可以从《每日观察》、《罗杰斯周报》等大小报刊上窥见一斑。 黛西有些吃力地在临近罗杰斯广场的街边停下步子,倚着路灯柱跺着脚,积雪和泥巴让她本就有些不便的腿脚不堪重负。她天生右腿比左腿短一点,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这使得她即使能识字算数、面容姣好也应聘不了成衣橱窗里卖货的小姐。 去年在学校毕业后,黛西在梅里大街和西弗莱大街上的公司、店铺一次次碰壁。因为成衣店老板不希望自己店里负责试装的姑娘是个跛的,厨具店老板娘也担心跛脚的店员容易摔坏那些进口杯碟。 灰心不已的她甚至打算干脆去做女仆或帮佣,谁能想到一个有文凭的姑娘会去给人做仆人呢?但对于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总是要有做最坏打算的觉悟,这一点从几年前父亲去世后,她就已深刻明白。 考虑到自己无法忽视的短处,以及家中病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能先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黛西甚至已经打算去敲仆人中介的门了。 碰巧就在那时,与母亲相熟的杜尔太太向她提到自己因为风湿病痛,打算从矿工食堂辞职,问黛西愿不愿意顶岗试试看,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对于黛西来说,厨娘虽然很辛苦却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它薪水比衣服店试装小姐略低些,但它不光解决了黛西的午餐和晚餐,并且常常能给母亲和妹妹改善伙食。 矿工食堂为保证工人们体力充沛,伙食是非常不错的,并且分量挺大,每日配餐有剩是常有的事,厨娘们可以自行带回。 黛西与母亲、妹妹三人的生活因此改善了不少。母亲无需再拖着虚弱的身子去给人缝洗衣服换钱,黛西时常从食堂带回的加餐,使得母亲和妹妹气色好了不少。 变化最大的是黛西自己,一头黑发变得越发乌黑浓密,常年兼职赶工导致疲累苍白的脸蛋焕发出了白里透红的好气色,虽然长高已经无望了,但胸衣却不得不买大了一号。 厨娘的工作按部就班,除了共事的其他厨娘外,无需与外人打太多交道,这对于生性害羞且有些自卑的黛西是再好不过的了。每日穿上厨娘的工作围裙后,她就仿佛与锅炉灶台洗菜池融为一体,无人会在意她跛不跛。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这要感谢杜尔太太以及罗杰斯先生,黛西边跺着脚底的泥边想着。此时天色已经亮了大半,路人已经可以看清罗杰斯广场中伫立着那尊雕像轮廓,是那位创立了罗杰斯镇的利威尔伯爵。 黛西处理完鞋底碍事的泥之后,又继续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行进,尽管步伐仍然是有些笨拙难看,但厨娘黛西已经不那么在意这些了。 R字专列上 如果要掩饰一个人的身份,最好的办法是让他变得平庸、不起眼。第九任罗杰斯家族掌权者、第三代利威尔公爵马修·罗杰斯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可以很快地从人群中辨认出那个背叛了罗杰斯家族的人。 深夜宴会上,那名叛徒以为换上普通男侍的衣着就可以若无其事地从宴会上脱身,但他矫健的步伐以及那双忘记带白手套的手出卖了他。 自从女王有了开战的念头,帝国内的各大势力均蠢蠢欲动,窥探、告密层出不穷,大家都想从中捞一把。 但利威尔公爵并不主张开战,对于荣耀与地位已经封无可封的罗杰斯家族来说,开战的坏处远远大于好处。 万幸的是,罗杰斯矿场勘探到稀有矿种的消息并未来得及被叛徒传递出去。这意味着罗杰斯家族的新底牌还没被发现,但随着女王表现出的日渐强硬而迫切的态度,留给罗杰斯家族的时间不多了。 那自知逃离无望的家伙已经自绝了性命,无法揪出背后之人,马修·罗杰斯拄着手杖用脚踢了踢躺倒在地的尸体,吩咐人处理干净就背身离开了。 留下的背影,强硬且倨傲,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典型的北部人身材,挺拔、高大,即使被整洁、挺括的衬衫、马夹掩盖着,也能被那隐隐抑制着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所震慑。 自从继任公爵几年以来,马修·罗杰斯大部分时间都逗留在首都法布尔。 过于拥挤的法布尔常常让人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透过宴会厅中的重重人影看向玻璃窗外,只有一团漆黑。没人察觉外面的积雪已经厚得压断树枝,而窗内的热气却烘得人昏昏欲睡,玻璃窗上雾气蒙蒙,流下一串串水珠。那些水珠是姑娘们的调笑声、香水味、狐臭味,以及男人们的无聊笑话、空洞言论所化的。 一个曾经手握猎枪、脚踩马镫的优秀猎手,如今却在人群中煞有其事地游走,还要时不时地点头回礼或致意。这让人有些厌烦了,马修·罗杰斯觉得他得找个机会透透气了。 与邻国开战,帝国只有五成的胜算。罗杰斯家族掌控着大量的能源、军工产业,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女王的免费弹药库。 一旦战败,不光要成为冤大头,家族百年基业还有可能面临着被敌对家族分割蚕食的下场,这是马修最为忧心的。 这也很可能是女王执意要开战的原因之一,因为无论输赢,罗杰斯家族都要大出血,家族的实力必然会有所削弱,女王的权柄才能更加安心牢靠地紧握在手中。 深知这一点的博福特公爵每每觐见女王时总是不遗余力地撺掇着女王开战,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马修曾多次在内阁会议上对女王示弱,但女王并未动容,甚至屡屡施压。 “亲爱的马修,如果本月矿场的产量还没恢复到秋季的水平,我不介意让博福特公爵参与督工”,内阁会议上,女王当着众人的面对马修下了最后通牒。 “是时候离开法布尔了”,马修心道。 说服女王放弃开战的念头,如今看来可能性微乎其微,罗杰斯家族有必要做好准备。 罗杰斯矿场新发现的稀有矿种,如果储量可观,应用于军火设备的铸造中,确实可以大幅度提高军火的打击力度,为战争增加胜算。 罗杰斯镇注定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事。 - 天色已经大亮,被各路汇集而来的人潮裹挟着前进的黛西终于艰难地到达火车站。 臃肿的打扮掩盖了黛西的身形,但那一张雪白精致的面庞,即使在人群中也无法被人忽视。黑葡萄般的漂亮眼睛、红艳饱满的樱唇,以及披在猎人帽下的一头浓密乌发,无不让人想要多看一眼。 此时的罗杰斯火车站早已挤满了人,主要是矿工们。 他们中的一半是刚从矿区回程火车下来的夜班工人,满身满脸的矿屑,一身黑里只能看到两只眼白是白的,但这并不耽误他们前往酒馆的急切步子。 另一半则是刚从住处出门的白班工人,他们正赶着到火车站的矿工食堂吃早餐,然后坐去程火车去上工,他们的脸倒是干净的,但大都睡眼朦胧地睁不开眼。 黛西觉察到有些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有些窘迫,加快步伐地从侧边绕到食堂后门,才松了口气。 从小到大,她总会因为自己的短处被人注视,那样的视线让她浑身不自在。每每有目光投来,她总会不自觉地逃开。 但她不知道的是,如今的那些打量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意味。 比起大部分的同龄姑娘,黛西有时显得过于敏感,有时却又迟钝得不行。父亲去世不久,母亲就生了场大病,花了家中的好多积蓄才捡回条命。 黛西第一次月经来临时,她懵懂而害怕地找了杜尔太太求助,因为母亲根本睁不开眼看她。 此后的大部分时间里,她就在学校和家,以及各种零碎的兼职、手工活之间打转。不协调的步伐让黛西对人的眼光异常敏感,常常躲着人。 而破旧的衣着、以及营养不良导致的单薄身板、苍白面色似乎真的成了她的保护色,除了成绩出众之外,她在同龄人眼中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自然而然地,她也从未有机会体验那被人欣赏、爱慕的朦胧情感,在这方面她是迟钝的。 黛西进到厨娘更衣室,穿戴上厨娘的工作围裙,将一头秀发扎好塞进帽子里,一天的工作算是正式开始。 出了更衣室,她与陆续赶来的其他厨娘友好地招呼着。这些步骤就像是每日仪式,准确得如同火车时刻表,黛西喜欢且需要这样的仪式,这让她心安,就像船需要锚一样。 食堂的白班夜都各有十几个厨娘,分工各不相同,黛西和另外三个人干的是备菜和配餐的活,偶尔烹饪忙不过来时,也会帮分担一些简单的活计,比如蒸土豆、捣土豆泥之类的。 虽然黛西早早就当起了家,做一些简单的菜式并不难,但并不足以真的负起烹饪的重任。食堂对于厨娘的要求非同一般,毕竟做一小锅的三人食浓汤和做几百人份的馅饼所需的经验差异甚大。 在一众膀大腰圆的厨娘里,黛西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但由于她勤劳肯干,加上她是杜尔太太介绍的,黛西与众人相处得还算融洽。 比起普通的厨娘,黛西进过学校能识字算数,还可以帮忙做些记账核对的精细活,颇得领班和厨师长的重视。比如每日清晨与食材供应商的清点记账,就少不了黛西。 7点25分,黛西与凯瑟琳等六人如同往日一般准时地在月台边候着,等待S478趟客运火车将今日的食材送达。 除了运矿的火车,罗杰斯火车站还有其他寻常的火车经停,比如7点25分的这趟S478,它从西部的首都法布尔市往东出发,历经两天,横跨几大区,掠过杜莉湖边,穿过布林顿森林,经停罗杰斯家族大本营所在地利威尔市,在德拉诺市短暂停靠,然后到达罗杰斯火车站。 矿区食堂的食材是在上一站德拉诺市装上车的,供应商会手脚利索地将装有当日的奶酪、蔬菜、肉类等等食材的木框抬上最后一节车厢。经过53分钟的路程,那些印有“罗杰斯火车站矿区食堂”等字样的木框,在到达罗杰斯火车站后,自有人搬运清点。 罗杰斯镇起初只是个小小的村庄,如今的人口大多为矿工举家搬迁聚集而来,还有跟随新迁入的商户之类的,镇子本身并不具备种植与养殖的土地和劳力。 依靠火车这一便利的交通工具以及罗杰斯家族的布局规划,紧邻罗杰斯镇的德拉诺市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它的“补给城市”。不光是矿工食堂的食材,镇上许多商铺的货物都是依靠火车运送补给的。 可以说,罗杰斯镇是依靠矿石和火车建立起来的,精明的罗杰斯家族在当初建设火车站时便已考虑到要充分利用火车运输带来的便利了。他们不光出资修建了从德拉诺市到罗杰斯镇的公共铁轨,还建了从罗杰斯镇延伸到矿区的的私人铁轨,这使得人、货、矿的运输都有了着落。 7点32分,今日的S478火车还未到达,已经迟到7分钟。这是不常见的,黛西有种预感,也许今日会发生点什么。不过这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个厨娘,她暗暗地想道。 R字专列下 “嘟~~~嘟~~~”晚点的S478终于到达。 黛西和其他厨娘们看着徐徐驶近的火车,就等着最后一节车厢停在眼前。以往列车员会在列车停定后开门下车,与她们招呼或闲聊两句。 然后与黛西同行的其他六人会两两一组快速地从车上搬下食材,而黛西则负责手眼麻利地依照着采购单点数,这个过程快速而有序。 但今日的一切似乎从列车晚点开始,都被打乱了。 最后一节车厢不是她们所熟悉的,火车尾拖挂着一个崭新的火车头和另外的三节车厢,红蓝相间的闪亮油漆,车厢上印着一个大大的金色R,明显区别于S478的其他全红老旧车厢。这拖挂着的新家伙应该就是火车迟到的元凶了。 “好家伙,这好像是罗杰斯家族的专列”,同为厨娘的贝蒂扯了扯黛西的袖子,悄声说着。 这辆专列曾在各大小报刊上亮过相,对八卦颇有研究的贝蒂一眼就认了出来。 “也许利威尔公爵真坐在上面呢”,贝蒂边兴奋地说着,边探头打量着车窗,恨不得用眼睛在上面戳出洞来。作为已经丧妻几年的鳏夫,三十几岁的利威尔公爵马修·罗杰斯有让全帝国的女人都为之疯狂的资本。 其他等待在月台上的众人也都好奇地看着那崭新的火车窃窃私语着。 专列的车厢窗户紧闭着,似乎有人倚手靠窗而坐,隔着白色窗帘并不能看清模样。 此时列车员罗宾开门匆匆下车,变得比以往更加神情严肃,并不打算与一众等待的人群攀谈些什么,只是吩咐他们点完货赶紧走。 其他车厢的列车员也比以往急迫些,都在催着乘客尽快下车,一副恨不得立马清场的架势。黛西等人似乎受到这股无形气氛的感染,并不多言,配合默契地搬货清点起来。 就在月台清空的一刹那,那列带有R字标志的列车的车厢上走下来几个穿着制服的人,他们快速地拆卸下车头与S478的拖挂锁,正如同他们之前安装上时一般麻利。 几分钟后,S478开走了,奔赴下一个站点,剩下了这列R字列车留在了原地。但很快地,它也开走了,不过是朝着矿场的方向。 - 据《每日观察》报道:“……利威尔公爵接受了女王最新指示后,就马不停蹄登上R字专列直奔罗杰斯矿场,督促矿场完成今年度的开采计划……为了不打乱公众出行的行程,利威尔公爵选择了将R字专列拖挂在S478列车尾部同行……” 毫无疑问,报纸上提及的R字专列就是这列扎眼的红蓝相间的列车。 作为利威尔公爵的死对头,博福特公爵正在早餐桌上看着这篇报道,他气得拍桌痛骂道:“矫情、做作的家伙,平时作威作福比我排场还大,如今坐了个拖挂列车就要上报纸扎人眼博可怜!” - 马修·罗杰斯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扎人眼,从登上这列印着闪瞎人的R字列车开始,他就已然扮演起了一副兢兢业业亲赴矿场督工的恭顺模样。 而他真正的打算是要暗地里带人实地勘探稀有金属的分布和储量,为下一步做打算。 不得不说,罗杰斯家族能够稳扎稳打地在帝国内屹立几百年不倒是有原因的,东方人常说的 “拉大旗作虎皮”、“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那些套路与他们的做法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马修,这样真的能起效果吗?也许你还得拉开窗帘招招手做做样子”,利威尔公爵的表弟兼损友宾格莱开心地打趣道。 “不用,光是我登上这辆列车,就已经够那伙记者们写上好几版稿子了”,利威尔公爵笃定地说道,政客的嗅觉比记者还要敏锐。 在记者们眼中,此次利威尔公爵出行颇为高调,就像是要代表女王巡视国境一般。同行的有若干仆从、若干保镖、助理,以及颇为可观的行李,穿越了大半个帝国到达偏僻的罗杰斯镇。 实际上,此行马修未带一名仆人,他们均是专业的勘探人员假扮的,而那一箱箱的行李实际上大部分是勘探所需的仪器设备。连人带东西,他们全都被安置在了单独的两节车厢中。 而马修和宾格莱二人则共享了最后一节装饰最为华丽的车厢。车厢内大面积地用黄金和红丝绒做内饰,并有各种摆弄机械的宫廷裸女油画和绣布做为点缀,风格奢靡且荒诞。 要不是有宾格莱那张巧嘴时不时打趣转移注意力,马修怀疑自己的眼睛简直要被这满眼的不协调大色块硬生生晃瞎掉。 这些内饰是出自家族中一名设计师,他非常自得于独创出这种“宫廷机械情欲风”风格。 马修只在专列首次运行那天登过一次,从此就对这该死的“宫廷机械情欲风”敬谢不敏了。 而这次因为刻意要引人注目,马修不得不冒着眼瞎的风险,勉强屈尊搭乘一次。 其实利威尔公爵出行都有秘密的专列,但他不会在上面画字涂油漆。 “那无异于直接告诉敌人靶子在哪里”,公爵曾对那位自恋的“罗杰斯”如此吐槽道。 天才般的选择 这是忙碌而又疲累的一天。 与黛西共事的几名厨娘被食堂主管临时抽调去干别的活,剩下的人自然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上午除了分内的备菜工作外,黛西还被指去了仓库干了搬运面粉的活。平时干这事的厨娘粗胳膊粗腿,干起来并不费劲,但对黛西来说就很吃力了。 下午,厨房的出水口不知为何堵塞了,在修理好之前,黛西和贝蒂两个小可怜只能不断地从隔壁洗刷室内提水过来。 状况之外的事情不断发生,大家手忙脚乱地应对着,贝蒂甚至已经提不起精力和大家分享今天在月台上看到的新鲜事。 过了像是打仗的一天,呆在更衣室的大家都累得说不出话来,但庆幸的是午餐和晚餐都没有出什么差错。黛西捏着隐隐泛着酸痛的右腿,决定今晚坐车回家。 临走时,那几个被抽调走的厨娘也回来了。看样子,她们的一天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我算是知道罗杰斯镇的蝙蝠老巢在哪里了”,艾琳心有余悸地说道:“你能想象蝙蝠粪便洒满个地下室是什么样的吗?” “如果知道要干的是这样的活,给我金镑我也不会去的”,艾达埋怨道:“水晶灯太难清理了,我宁愿洗一百遍餐盘也不愿再碰那些扎手晃眼的东西了。” 原来她们今天是被调去打扫一座多年无人居住的屋子。应该是提前预料到了情况不容乐观,被点的几人都是膀大腰圆的“精兵强将”。在银镑的驱使下,事先毫不知情的她们贪婪而悲愤地完成了清理任务。 众人絮絮叨叨地互相诉苦了一番,等交接的晚班厨娘都陆续到来,她们才有些意犹未尽地下班了。 “黛西,你过来一下”,米歇尔在身后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黛西。 黛西有微愣,主管平时是个话少严肃的中年女人,有什么事情都是安排站会交代,很少单独谈话。 看着面前这个头发扎得头皮发紧、嘴唇严肃地微抿着的上司,黛西有点忐忑地等待她开口。 “从明天开始,你不用过来上班了”,不掺杂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让黛西有如晴天霹雳一般。 “为…为什么呢?是否是我做错了什么”,黛西慌乱地回应道。 这按部就班的一年让她有了一种久违的安定感,以为生活会一直这么没有波澜地过下去。如果自己被解雇,毫无准备的她一定又会再次跌入那种处处碰壁的泥潭。 “放松,黛西,我不是要解雇你。你做得很好,没有犯错,是我对你有另外的工作安排。” 似乎会预料到她有如此反应,米歇尔不慌不忙地说道。 作为一个经验老道的小主管,她对于每个下属的底细一清二楚。当来的人对她提出了要求,米歇尔第一个就想到了黛西。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这是个的勤快而害羞的姑娘,还有一个母亲和和一个妹妹需要靠她养。只需要一点点的压力和鼓励,她就能温驯、努力地完成你的要求。 “是什么样的工作呢?”黛西一颗掉到谷底的心终于被拉了上来。 “你知道橡木园吗?就是艾琳她们今天去的地方。最近那里有人住了,是矿场上头的人,需要一个勤快的厨娘,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 米歇尔盯着一脸不设防的黛西,继续说道:“你只需要做到勤快、不多话,他们会用金镑支付你的周薪。对了,期间你需要住在雇主那边,尽量少外出。具体的注意事项,会有人跟你说清楚。黛西,你愿意吗?” 黛西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用金镑支付薪水,确实很诱惑人。经历多年困顿生活的她,并不太敢相信会有这种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米歇尔说完话后,看着明显心动但还一脸戒备的黛西,打开门恭敬地从隔壁会间请进来一个男人。 “这位是雇主的助理查理先生,你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他”,米歇尔介绍完就先行离去了。 这是男人明显不同于黛西此前接触到的,栗色的头发、精致到有点偏女性化的面庞,一身考究整洁的黑色西装,外表看起来养尊处优,但却恭敬有礼,也许是特殊的职业习惯所致。 “你好,黛西小姐”,他温和地朝黛西伸手。 “你好,查理先生”,黛西与他握了握手。能请得了这种助理的人,雇主应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黛西睁着一双漂亮而懵懂的大眼,似是问询地盯着眼前这位叫查理的男人,等着他进一步说。 心领神会的查理便滔滔不绝了起来。忽略掉查理再三在话语中流露出的对雇主的崇敬之情,黛西总结下来就是对方需要一个忠心、能保守秘密的、勤快的住家厨娘,且一周能拿到两个金镑的薪水。这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两金镑相当于她目前四周能拿到的薪水了,而且她相信米歇尔不会出卖她的,就是住家这一点有点为难她,这需要跟母亲和妹妹好好商量一下。 “黛西小姐,你考虑得如何了?”刚激动地说完一大段话的查理满含期待地看着黛西,仿佛觉得她不可能拒绝一般。 身为被公爵信赖的第二助理,查理不忘时时散发一下对雇主的拳拳崇拜之情,他觉得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个为公爵效忠的机会。当然,如果黛西知道雇主是公爵的话,肯定会二话不说答应的。不知者不怪嘛,查理已经暗暗替公爵原谅了黛西的冷淡。 “我需要先征得我母亲的同意”,黛西谨慎地回答道。 “没有问题,我马上送您回家一趟,然后你今晚就搬到橡木园住下”,查理着急地说道,似乎是怕黛西反悔半途反悔。 “好…好的,查理先生”,黛西有点被这热情给惊吓到了。 听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查理自信地打了个响指,如同大灰狼拐走小白兔一般地把人带走了。他又干脆利落地完成了一项任务。 当黛西带着理查回到家中时,当然免不了引起母亲和妹妹的一阵慌乱,解释、安抚自是不必赘述。最后黛西简单地带了一些换洗衣物、生活用品和母亲、妹妹做了告别。 作为一位专业的、经验丰富的助理,查理非常自得于自己的随机应变、强干机敏,他相信公爵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这次出行才会只带他而不是大查理,大查理是公爵的第一助理。 从早晨伴随公爵抵达罗杰斯镇,到晚上终于能在橡木园里安顿下来,这都是自己这一天几乎跑断腿地忙前忙后的功劳,查理在回程马车上总结道。 在公爵带人 “视察”矿场的同时,自己就把罗杰斯镇以及橡树园的情况彻底摸清,并迅速地找人清理、配备好相应的家具和合适的人员,真是专业人干专业事。 尤其是厨娘黛西,简直是一次出其不意、天才般的选择,查理微笑地看着坐在对面与他同乘一辆马车的黛西,越想越得意。 害羞的 明天有事停更,今天加一更 ------------------------- “查理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给我创造惊喜啊,好家伙”,马修·罗杰斯坐在沙发上看着慢慢走近的一高一矮俩人,心里暗暗吐槽道。 作为第二助理,查理随时都有要立大功干掉大查理的冲动,马修是知道这一点的,这也是他给自己无趣生活留的一点小乐趣。 大查理是马修已故父亲早年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助理,忠心耿耿,工作能力突出,永远不会出错。而查理则是自己年轻气盛时为了对抗父亲,随便从庄园里的一名男仆提任上来的候补助理,本意是想用这个奇葩的家伙出其不意地创造一些小麻烦让父亲心烦。 殊不知,人不可貌相,查理不知是哪个筋搭错了,竟然一次次“弄拙成巧”地创造“奇迹”,让自己最终不得不将其正式任命为“第二助理”。 “这是新来的厨娘,黛西小姐。这是我们的雇主,马修先生”,查理激动地将黛西领到马修跟前,并充满期待地等着公爵的肯定。 “你好,黛西小姐。” 马修充满磁性的声音,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疏离感,但语气却又不失礼貌。这种复杂感让黛西想细看一眼,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只是迅速地与他灰蓝色的双眼对视一下并微微点头回应:“你好,马修先生”。 “很好,查理,你充分地领会了我的意思,并找到最合适的人选”,定定地看了两眼黛西之后,马修似笑非笑地看着查理回答道。 “最合适?我为什么最合适?”黛西心里疑惑地想。这次她终于鼓起勇气细看一眼这个正与查理讲话的雇主。 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浅栗色头发、高耸的鼻梁、轮廓明显的薄唇,都与他灰蓝色的眼睛相得益彰,这是一副非常俊朗的面庞。 他有些慵懒地迭着二郎腿,即使没有站起来,也能从他修长的四肢知道他身形高大。似乎发觉到黛西的偷偷观察,马修瞥了她一眼,二人视线不期然交错在一起。黛西略微窘迫地转开了视线,看着壁炉里疯狂跳跃的火苗,脊背上莫名地涌起一股微微发麻的感觉。 如果马修没有记错的话,他给查理的吩咐是“找一个不乱跑、不泄密的厨娘”。是怎样优秀的理解能力,让查理想到要找这样一个跛脚的厨娘?马修心道。他又一次被查理异于常人的创造力惊讶到。但总归是个厨娘,不是魔术师什么的。 忽略掉天生的不足,查理找的这个姑娘无疑是漂亮的。臃肿的衣服、偏大的帽子以及略有些凌乱的黑色长头发并没有掩盖住她的美貌。清亮的双眼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更为明亮,微翘的鼻子以及诱人的小小樱唇。承受着马修的打量,她显得有些窘迫,脸上慢慢爬上一丝微红,让人不由得生出一股不忍苛责之感。 “噢,公,哦不,先生,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您不知道,我一见到黛西就觉得厨娘非她莫属……” “带着黛西小姐去安顿吧。”不打断的话,马修不知道查理又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吓到眼前这个害羞的姑娘。 查理正打算进一步与公爵分享自己的心得,但奈何马修已经毫不留情地打发人走了。 有点意犹未尽的查理迅速闭嘴,领着黛西来到最北边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安顿下来,并带她参观了一下她之后会涉足的厨房、储藏间等区域。 这座房屋建造时就预留出仆人房,与主人房隔离开,并有单独的楼梯可以直通一楼的厨房以及地下室,确保干活时不打扰到主人休憩。 厨房和地下室已经被彻底清理,一应的物资和食材补充查理都有了妥善的安排。几个穿着和查理差不多的魁梧男人正在查理的指挥下,进进出出地搬运着,神情看起来颇有怨念。 他们的本职实际上是公爵的随行保镖,但如今情况特殊,被公爵指派临时帮忙做一些体力活,一时“小人得志”的查理趁机对他们指东指西。 如今是冬季,除了做饭之外,黛西每日还需要负责房里几处壁炉的生火。查理给了黛西换洗的女仆衣服围裙和参考菜单,并告知每日的上餐时间和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仆人房有完备的公共盥洗室和洗衣房,一应布置都是简约而实用的。当发现水管内可以放出温热的水流后,黛西开心而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卧室里没有取暖的炉子,但幸亏床上的被子都是崭新而厚实的,那大概是查理安排新置办的。为了保留住洗澡时残存在身上的热气,黛西迅速钻入了被窝。 回顾今天发生的种种,黛西对这所房子的主人,雇主马修先生的身份隐约有了点猜测。但自己平时忙于生计,对于“罗杰斯”的了解少之又少,无法确定什么。如果猜测为真的话,这让她不禁自我怀疑了起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厨娘的工作。 想起那双灰蓝色的双眼,黛西不由得一阵心虚,迅速找出查理给的菜单,就着床头的灯,细细研究了起来。 幸好这不是什么贵族晚宴之类的菜单,单子上都是常见的菜式,是供应给二十几人的“工作餐”,应付起来似乎并不难,黛西心中稍定。 在矿工食堂的这段时间以来,黛西在忙碌的间隙中耳濡目染,已经学会了常见菜式的烹饪。 最重要的是,在与厨娘们一次次的配合中,她自己摸索出了如何根据菜单和用餐人数,迅速而合理地安排好备菜和烹饪的工序。细细整理了一下思绪,黛西心中已有了把握。 雪又簌簌地下了起来,周围一片陌生的安宁,黛西在柔软被窝的包裹下渐渐沉入了睡梦。 一口吞下 查理给的冬季女仆服是成套的,除了白色的收腰棉布裙,还有外穿的呢子外套,比起自己的大棉服显得保暖又修饰身形,黛西第一次发现冬服也能穿出轻便感。 橡木园屋内各处壁炉在她的照料下,一整天都在欢快地吐着火苗。 黛西已经能够适应那些一到餐点就准时出现在餐厅长桌上的大家伙们。不知道是特地选拔的缘故,还是法布尔人普遍都有一副高大的体格,黛西穿梭其间布置餐食时总有种误入“巨人国”的诡异感。 期间,黛西还收到了若干“建议”,其实是委婉的“投诉”。比如熏鱼的味道不够“法布尔味”,牛肉汤不应该添加薄荷叶等等。鉴于巨大的体格差异,黛西并未多加争论,从善如流地根据“建议”调整了调味方式。 除了第一天见面之外,黛西几乎不会见到马修,他并不与众人同桌用餐,每次的餐食都是查理单独送去。 只有一次,黛西晨起时漏点了三楼书房内的壁炉,气喘吁吁地赶上楼补救,发现马修先生已经坐在壁炉旁看起报纸了。 “早上好,马修先生” ”早上好,黛西小姐” 马修并没有挪座,也未对她的疏忽多加指责,毕竟那是查理的职责。黛西硬着头皮打了招呼,就蹲跪在马修的跟前倒腾炉子了。 黑色的裙摆耷拉在地毯上,几乎粗碰到了马修的鞋子,她并没有察觉到。浓密的黑色马尾随着她的姿势顺势披散在娇弱的肩背上,她只顾探着头在炉子里捯饬着。 从后面看去,她只是小小的一团,黑洞洞的壁炉似乎一口就可以将她吞下,如果这壁炉是他的话。马修微晃了一下头,赶走这突如其来的荒唐念头。 当火舌贪婪地舔舐起干燥的木材时,黛西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但却有种如芒在背的巨大压力。 “火弄好了,马修先生”,黛西迅速起身说道。 “辛苦你了”,马修回应,并未从报纸中抬头。 并不辛苦的失职黛西迅速消失,仿佛她的腿脚从未有过不便。 黛西有惊无险地在橡木园度过了十来天,从一开始的偶有磕绊,到后面的得心应手地安排好一切。她慢慢发现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干完活的诀窍,以便尽量腾出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 她利用这些时间尝试了几种面包和蛋糕的制作,之前在矿工食堂工作时,她从烘焙厨娘那里偷师,但一直没有实践的机会。 经过几次尝试和改良,黛西终于成功摸索出制作方法。而那些试验品,被她作为“加餐”投喂给了那些大胃口的法布尔人了。 橡木园由于久未住人,许多房间的设施都不完备。这些天查理一边向公爵“甜蜜”地抱怨橡木园啥都没有,一边颐指气使地招呼人到处折腾,刷墙、铺地毯、挪家具。 园内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拉线布线、装配设备,甚至连黛西待的厨房和房间内都安上了摇铃,尽管目前这偌大的橡木里因为特殊的原因一个正经的仆人都没有。 实际上,橡木园只是作为公爵在这个冬季暂时的落脚之地,务求低调,只考虑办公的便利性,并没有宴客的需求,这大大限制了查理的实力发挥。 一些法布尔人常常扛着笨重的箱子早出晚归,在夜幕时分他们会带着一身泥回来,被查理严令禁止弄脏新铺的地毯,只能一个个从后门穿过厨房到达餐厅用餐。也因此,餐厅成了他们最常聚集的地方。 从法布尔着名贵妇的情夫到红房子妓院,从驻外大使被杀到新出的比福枪能一次性打十九发子弹,无数带着法布尔口音的八卦一股脑灌到了黛西的小耳朵里,让她短短几日内取代了贝蒂,成了罗杰斯消息最灵通、见识最广的厨娘。 在一些隐约的字眼里,黛西证实了马修的身份,心里愈发打定主意以后行事要更细心,尤其书房里的壁炉要第一个点上。 黛西终于拿到了将近两周的薪水,一下子进账两个金镑和十三个银镑(一金镑等于十五银镑),让她激动不已,她向查理申请了回家一趟,得到了允许。 当黛西时隔十天再次呵着气在杜马大街上汇入下班回家的矿工人潮时,有种恍如旧日逝去已久的错觉。明明距离她离开矿工食堂才没多久,也许是因为橡木园内旺盛燃烧的壁炉让她暂时忘记了寒冬的滋味。 尽管她在呢子外套上又套了那件旧棉衣,仍然觉得抵御这刺骨的寒冷有些困难,她想加紧迈步御寒,但不争气的右腿又感到了熟悉的酸痛。寒冷是需要常常温习的,黛西心想。 自制的蛋糕和“不小心”多做的牛肉馅饼让母亲和妹妹满足地饱餐了一顿,母女三人温馨地挤在火炉边聊起了近况。 得知黛西领的薪水足足有两金镑十三银镑,母亲开心地抱了抱她,告诉她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房子。 下雪天搬家是最不便的,但是考虑到目前的房子并没有壁炉,仅靠一个小火炉取暖实在让她们受够了,黛西决定还是尽快换个暖和点的地方。她让母亲从新领的薪水里拿出一些去雇一辆马车,因为她没有可以顶班的人,黛西无法请假回家帮忙搬家。 三人絮絮叨叨地又聊了许多,黛西脱下绵外套,将橡木园发的呢子外套展示给母亲看,长年给人洗衣服的母亲一眼就辨别出那是很不错的料子。 妹妹心动地试穿一会儿,羡慕地说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当厨娘。黛西恨恨地拧了一把妹妹的脸蛋道:“你想都别想,在罗杰斯上完教会学校,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德诺拉市继续深造。到时候你会有更漂亮、更好的外套。”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黛西匆匆告别了母亲和妹妹打算回橡木园。 “你会去的路上要小心,听说前两天有矿工在杜马大街上游行,最近街上似乎不太平。”母亲担心地说道。 “我会小心的,搬家的时候一定要叫一辆马车”,黛西跟母亲再次强调,她担心一向节俭的母亲会舍不得雇车,她虚弱的身体会扛不住。 再三叮嘱后,黛西在夜色中缓缓步行,回到了橡木园。窗户上透出的灯光在积雪上投出一块块方形的光亮,窗内人影攒动,隐约听到高高低低的讨论声,橡木园还很忙碌。 类似黛西的 黛西最近养成了一个爱好——收拾餐厅。因为每天总能在各个角落拾到散落的各类报刊,那都是法布尔人们留下的,他们喜欢在上工前的餐桌上读报纸。 橡木园几乎把能在罗杰斯订阅到的报纸都订阅了,除了《每日观察》这类全国性的时政报刊,还有《东部快报》、《帝国周刊》等等,甚至连《淑女画报》这种女性刊物都有。 黛西忙里偷闲地挑着自己感兴趣的版面看,她最近在追看《淑女画报》上的连载小说《淑女的刀》。淑女乔斯林假扮成盗侠,化名乔巴,凭着口袋中的一把折迭小刀,在法布尔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又次次惊险地逃脱追击。 黛西没有小刀,但她有一枚小锥子,必要时她常常将它揣在口袋里,比如独自走过昏暗夜路时,比如她初次走进橡木园时。 还有一些过时的消息,黛西也快速地浏览着。 星期二《每日观察》:“……东部地区恶劣的天气让罗杰斯公爵患上了严重的肺炎,不得不提前结束行程,在宾格莱子爵的陪同下,回到利威尔休养……” 黛西疑惑地皱了皱眉,心道:“马修先生回利威尔了?那查理刚刚端走的咖啡难道是送给假的马修先生?” 星期四《每日观察》:“……为了保证产量,罗杰斯矿场在短短几日内进行了几次罕见的深度大规模爆破……”报道配的插图是一列满载矿石,在大雪纷飞中奔驰的列车。报纸并没有给正发生在罗杰斯的罢工事件留版面,仿佛它并没有发生一样。 实际上,罗杰斯矿场的形势严峻,在冬季全面开工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由于地表冻土层已经越来越厚,矿场经理只能让地表开采的工人加入地底开采的队伍。工种的调整,让许多地表工人不适应,怨声载道。 罗杰斯广场上先后发次了几次小规模的罢工集会,矿工们高举着要求延长休息时长、要求调薪的牌子。 轰隆作响的采矿机器并没有为了他们停下,阅历丰富的矿场经理伯纳德早在接到冬日不停工追赶产量的命令之后,就着手从周边的镇子新招了一批工人过来。 矿场的产量丝毫没有受到集会的影响,这让罢工显得苍白而无力。工人们的呐喊随着哈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空气中,广场上的罗杰斯雕像依旧巍然不动。 - 回到利威尔的公爵是他手下的一名替身假扮的,真马修如今正顶着矿场经理伯纳德的名号住在橡木园中,喝着咖啡奋斗在书山文海中。 尽管公爵身处远离政治中心的矿镇上,但每日仍有雪花般的信件需要处理。最近,送报员不得不单独弄了一个大布袋子,上面标示着“伯纳德”,用来装每日早晚送往橡木园的信件。 橡木园里的电报员是轮班忙碌的,空气中无形而庞杂的消息不断涌入,最落成了纸上的一行行文字,被送到了公爵的办公桌上。 “博福特前往科林亚公国,商讨铁矿合作事宜” “因大雪肆虐,北线铁路白山崖路段垮塌” “比福枪量产规模提升,预计十二月能交付三万支” “本月面粉价格普遍上涨百分之七” “德林湾遭遇罕见冰封,提前闭港。南部海上运输受阻,部分过冬物资恐现短缺” …… “果然,我一离开法布尔,博福特就露出了马脚,这个蠢货”,公爵看了新到的电报,咒骂道。 这时,矿场经理伯纳德刚好敲门进来,神情略带紧张。 “公爵,今日罢工集会的规模比前几天的更大,甚至出现了与警察斗殴的情况。是否要采取更强硬的措施?” “建议镇长向德诺亚申请调派警察过来支援吧,我会附上一封说明信给他递过去。尤其是矿场和铁路轨道,需要安排人轮班巡逻,保证生产和运输不受影响”,马修回应道。 “那些矿工们的诉求呢?”伯纳德神情略带狠厉。 “你先拟出方案给我吧,一切都先为了产量让步。告诉你,先把拳头揣怀里,至少保证在春天来临前不要有流血”,公爵安抚道。 送走了丧气的伯纳德,公爵心中一股憋闷。他知道,他在和时间赛跑,在和运气赌博,在答案揭晓之前,只能选择匍匐在暗处。 不一会儿,查理告知从利威尔调来的保镖到了。鉴于最近愈来愈严峻的形势,公爵通知大查理从大本营调了一些人手和枪支过来,保卫橡木园的安全。 “公爵,您对新的安保部署有何示下?”查理问道。 “你直接安排就可以”,被接踵而来的消息烦不胜烦的公爵随口应道。 “对了,靠近厨房的后门,安保也不能放松”,公爵又补充了一句。 “呃?好的”,查理不明白公爵为什么会只叮嘱一个不太紧要的细节。 “如果忙不过来需要增加女仆的话,你自己决定,就找类似黛西那样的”,公爵继续说道。 “我果然是公爵最信赖的助理”,理解能力惊人的查理听了后,既开心又发愁地想:“可是要在罗杰斯镇找到第二个跛脚的姑娘,并不是那么容易呢!” - 新来的两名女仆和黛西一点都不相似,她们都操着法布尔的口音,自带着一股隐隐的优越感。 查理并没有办法短时间内找到可信赖的、合适的女仆。矿工食堂已经无法再多抽调人过来,而通过仆人中介介绍的话,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最终,在征得公爵同意之下,查理选择了向大查理求助。 “作为专业的助理,有时候是需要舍弃一点点骄傲的,只是一点点”,查理暗暗说服自己。 在查理的安排下,两名女仆各有分工。 普通女仆杰西卡一来就迅速吸引了许多目光,甜美的笑容,微卷的红发,让人不由得想要靠近。查理安排她负责打扫、洗衣等杂事,以及帮黛西准备晚餐。 这对黛西来说帮了个大忙,由于橡木园中增加了那么多保镖,光是备菜就要多耗一半的时间,如果有杰西卡的帮忙,黛西会轻松不少。但后来黛西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一等女仆玛利亚一头金发,身材高挑,不苟言笑。查理分配给她一些更精细的活,比如熨烫、规整房间、管理贵重物品等,以及分担一些查理忙不过来的事。 如果是在利威尔的庄园里,这些有的本来是女管事负责的,但眼下一切从简,查理并未严格地按女仆等级分工。 上位者的礼貌 “你好,我是玛利亚,一等女仆。” “你好,我是黛西,厨娘。” 笔直的站姿,纤细而漂亮的小腿,梳理得服帖而端庄的发髻,恰到好处的优雅笑容,这一切无不说明玛利亚确实是符合标准的一等女仆。 黛西有些有些发憷,她对于这位一切都符合“标准“的玛利亚小姐有种说不清的抗拒感。 “罗杰斯家族的荣耀即是我等的荣耀,多年的一等女仆工作经历让我深信这一点,希望你也能领会到”,玛利亚与有荣焉地说道。 “很荣幸能与玛利亚小姐共事,欢迎来到橡木园。” 即使是傲娇的查理,也不曾提起诸如“罗杰斯家族荣耀”之类的话语。黛西没有接下这种让她别扭的场面话,只想快点简单打个招呼就去忙自己的事情。 一向待人接物都很敏锐的玛利亚听到黛西答话,脸上的笑容似乎裂开一道缝隙。第一眼见到黛西她产生一种复杂的情绪,她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异类”。随意低绑着的马尾,飘在脸颊上的发丝,凌乱无比,却衬得本就精致的五官更加漂亮。也许是因为跛脚,她似乎习惯倚墙站立,明明腿脚有缺陷,但却有种让人怜惜的魔力。她一定是故意的,紧紧缚着的围裙是为了让胸部更加饱满,让腰部更加纤细,狡猾的做法。 “比起空洞的寒暄,我想对你更有用的也许是我的忠告。披着头发为公爵工作,并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情。虽然你整日都对着平底锅,无需服侍公爵大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随心所欲。” 玛利亚边说,边抬起手臂轻轻碰了下自己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她的笑容绽放得愈发和善。 黛西明白自己心里的抗拒感是怎么回事了,这样的语气她熟悉无比。学生时代,她曾不止一次遭遇到类似的“关心”,那些漂亮端庄的女孩们喜欢“好心”地建议她应该如何穿着打扮,捉弄她以获得满足感。强烈希望有人接纳自己的黛西并没有意识到那些建议中所夹带着的鄙夷,一次次在嘲讽中受到伤害。后来,父亲去世后,为生活奔波的黛西终于清醒过来,她不再执着于合群,慢慢在独来独往中找回了自己。黛西不由得紧紧握住口袋中那枚小小的锥子,尖锐带来的刺痛感可以转移那些回忆带来的愤懑情绪。 “查理先生并未提及我的仪表有何不妥,也许因为这只是橡木园”,黛西脱口回应道,这样的回答有些鲁莽。但她面上一片平静,略微抬头与玛利亚对视着。 “也许玛利亚真的只是给我忠告,只是我太过敏感了”,黛西心想: “如今已经离开学校,工作场合上应该更加谨慎才对”,她有点后悔自己不假思索的应答,她应该更为委婉一些的,但说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来。 玛利亚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立威失败。她一直想往一等女仆之上继续努力,比如成为女管事,在利威尔的庄园里她并没有机会,但橡木园也许是个很好的选择。却不想,一个不起眼的跛脚厨娘轻易就让她碰了钉子。还有杰西卡,那个讨人厌的“交际花”也跟过来了,谁不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 “你好,我是杰西卡,普通女仆”,杰西卡忽然插入二人的对话。不同于高高端着的玛利亚,杰西卡显得随和而可爱,这是她受欢迎的密码。她的招呼适时地缓解了玛利亚和黛西目前的僵境。 “你好,叫我黛西就可以,欢迎来到橡木园”,黛西偷偷松了口气,转头回应杰西卡。 “罗杰斯镇的天气比利威尔冷多了,告诉你黛西,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幸好这可爱的壁炉拯救了我”,杰西卡转移了话题,她亲切地挽住了黛西的胳膊闲聊了起来。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让黛西有些吃不消,她还不太适应这样的社交方式。 查理将玛利亚和杰西卡也安置在了仆人房,就在黛西的隔壁过去的两间房间,这片独属于黛西的区域终于迎来了外来者。黛西体谅她们旅途劳累,让她们先使用盥洗室,自己排在了最后一个。 黛西又一次如往常洗完热水澡快速地钻入被窝,拿出在餐厅捡来的过期《淑女画报》看了起来。这本刊物如今成了黛西的最爱,里面连载了包括《淑女的刀》在内的各种小说,还介绍了各种女孩日用品、穿搭、以及一些生活小秘诀,甚至还有一点理财知识,简直无所不包,为黛西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但今夜的她思绪纷飞,一直看不进去。她怀念起了在矿工食堂工作的日子,那么多的厨娘,相处起来却是轻松而愉快的。如今只是新来两个女孩,却有种波澜渐起的感觉,黛西有些迷茫。 玛利亚和杰西卡虽然性格迥异,但却都自带着一种阅历丰富的老到感,她们无疑比黛西更合适服务于罗杰斯家族。 黛西不由得回忆起查理领着自己第一次在壁炉前见到公爵时,他对查理说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当时的自己不明就里,只当做是肯定。 如今见到真正“合适”的玛利亚和杰西卡,黛西反应过来原来那是来自于上位者的一种礼貌的讽刺。 当黛西失职忘记点壁炉,马修是礼貌的,当黛西做出的餐食不符合法布尔口味,马修也是礼貌的。 这让阅历浅显、经验生疏的人产生错觉,这种礼貌容易让阅历浅显、经验生疏的人产生错觉,误以为是一种平易近人的尊重,殊不知那只是最寻常不过的疏离之意。明悟之后,心中一阵羞闷。黛西下床推窗,外面是风雪正盛的寒夜,袭面而来的寒气让人瞬间清醒,那股莫名的情绪也被渐渐压下。 橡木园最近的安保部署愈加严密,就连夜晚也有人值夜。眼下正值换岗时分,两队保镖正在交接,黛西发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都配了枪,也许是跟最近频繁发生的罢工冲突有关。橡木园如今对外宣称是矿场经理的伯纳德的私宅,那些被逼急的矿工可能会造访这里,加强安保是必须的准备。 混乱 玛利亚和杰西卡很快就融入了橡木园,并各自找到了最合适自己的位置。 玛利亚不愧为经验丰富的一等女仆,有她在,橡木园被照料得更加井井有条。她似乎暂时放下了“准女管事”的架子,在做好女仆工作之余,尽心地当起了查理的好帮手。 而普通女仆杰西卡,她的工作水平时而“普通”,时而“不普通”。马修的书桌铮亮、衬衫雪白都是她勤勤恳恳、一丝不苟对待的战果,而黛西洗干净的菜、擦干净的餐盘也离不开她的偷懒耍滑。 橡木园新增的人员让厨房的工作量增加了不少,杰西卡却没能丝毫减轻黛西的负担,这让她苦不堪言。 “查理,请你让杰西卡明白,她没洗干净的餐盘迟早会被端到马修的跟前,留在卷心菜上的虫子有一天也会进马修的肚子。” 黛西的语气难得地义正言辞,事情已经到了让她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虫子?哦,天啊,太可怕了!黛西,我会让杰西卡充分明白的!” “谢谢你查理,我只希望杰西卡能平等地对待马修的衬衫和我的卷心菜!” “哦,小黛西,你生气的样子好可爱。” 查理看着黛西瞪得圆圆的眼睛,有些忍俊不禁。他以为黛西的性格会跟她的外表一样绵软,没想到她生起气来会是这样副样子。 因为已经跟查理友好地相处了不短的时间,黛西熟悉他的为人,在他面前并不拘谨。黛西有时候甚至怀疑查理的身体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女人,因为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个《淑女画报》忠实读者。餐后闲暇时,查理会跟黛西凑在餐桌前共同欣赏着时装版上的时装,他们惊讶地发现二人的审美差不多,常常会对着同一款时装赞叹,又同时不甘地叹息自己没有机会穿上。 不知道查理是怎么让杰西卡“充分明白”的,反正最终她安分了不少,也好好地完成分内的工作,这让黛西松了口气。杰西卡甚至为了“表达歉意”,自告奋勇地接手了照顾壁炉的活。黛西也乐见其成,对她来说,爬楼梯也是一种不小的负担。 总之,经过小小的波折,黛西重新找回了游刃有余的状态,获得了一种独属于自己的“忙碌的平静”,直到突如其来的混乱打乱了这一切。 混乱是趁着夜色发生的,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在黑暗中持续地响着,终于将黛西从梦中唤醒。这是当初查理安排人装上的,据说在庄园里,主人召唤仆人干活用的就是这种铃铛,但那时园中并没有杰西卡和玛利亚,只有黛西一个厨娘,她并不是伺候主人的,也不知当初查理是怎么想的。如今在半夜里,它第一次不寻常地响起,这让还未彻底清醒的黛西有点发昏。 紧接着,隔壁传来猛烈的玻璃破碎声,似乎是被重物砸碎的,门外同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以及杰西卡惊慌的叫门声。 黛西黑暗中爬下床摸索着走去开门,门外是披着头发、神情慌张的杰西卡,还有提着灯站在一旁面色严肃的玛利亚,她们二人已经醒过来有一会儿了。 “黛西,外面都乱成一团了,你怎么还睡得这么死。” “啊?”黛西还有点昏沉沉。 “我听到好些玻璃窗都被砸碎了,橡木园遭到攻击了”,杰西卡轻晃着黛西的肩,试图让她清醒一些。 “我看我们单独待在房间里不安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房间里的玻璃窗也会被砸中”,玛利亚说:“我打算下楼与大家汇合。” “那我们都下去吧”,杰西卡也同意。 黛西拿上外套披着,也一起走了,暂时把铃铛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三人就着手提灯摇晃的灯光谨慎地穿过黑洞洞的走廊,战战兢兢地下了楼,她们看到大餐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跟她们一样被惊醒的人。 因为用餐人数太多,如今一楼大厅已经被临时改为了大餐厅,替换了原本只能摆下一张长桌的餐厅。厅内整齐地摆着几张大长桌。为了避免成为新目标,厅内并开电灯,只是在餐桌上点了一些蜡烛,众人远离窗户围坐在桌边窃窃私语着。 黛西从人群的讨论声中,知道了大概这是最近那些聚集罢工、抗议的矿工们干的事。他们趁着夜色袭击橡木园,从外围向内投掷石头,目的是向矿场经理伯纳德示威。为了配合公爵掩饰事实,伯纳德前一段时间在众目睽睽下大张旗鼓地“乔迁新居”,橡木园如今名义上是他的居所,但他实际上并不住在园中,而那些矿工们并不知情。 原本在园中巡逻的保镖如今都已撤回屋内整备,听从新的吩咐,其中有几名不幸被石头砸中挂了彩。为了避免公爵的身份暴露以及激化事态,保镖们并未鸣枪示警,这才让他们显得颇有些被动。园中配备的保镖目的是保护公爵的人身安全,第一时间对谋杀、袭击做出反应。而抗议示威并未对公爵的生命安全真正构成威胁,保镖们在未获得指示之时,轻易不能将枪口对准平民。 马修穿着睡袍披着外套坐在角落的一张餐椅上,头发略微凌乱,看来也是在睡梦中被“砸醒”,他深色镇定,正微侧着身子专心地听身旁一名保镖的汇报情况,结尾吩咐:“除非他们真的闯进来,或者投掷炸弹,否则都先别开枪。” 外面仍然有密集的投掷声夹杂着叫骂声传来。矿工们似乎是有组织有计划地行动,他们做了踩点并准备了大量的石头,除了一楼的玻璃因为投掷角度得以幸免,其他大部分面朝围墙的窗户几乎都被砸碎了,这样的武力有点出乎大家的意料。 查理几乎要疯了,橡木园的布置工作才刚刚收尾没多久,那么多窗户被砸对他来说意味着又是一项大工程要忙。但这些都是天亮后的事,他如今正忙着吩咐人发电报通知警察过来驱逐抗议者。 因为窗户漏风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新的石头砸进来,聚集的众人无法回房休息,只能干等着天亮,眼看气氛慢慢有些焦躁起来,黛西觉得或许热可可可以帮得上忙。 可可粉、巧克力和牛奶在加热搅拌后充分融合,挥发出浓郁的香味,黛西满意地看着几锅热可可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她略微吃力地端着沉甸甸的锅放到人群中的桌子上,杰西卡和玛利亚见了也过来帮忙分装。冒着热气的热可可一装到杯中,就被快速地端走了,受欢迎。大家的情绪很快就放松了不少,甚至还有人打牌说笑了起来,热可可果然是冬夜最好的伴侣。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投掷声似乎小了不少,也许是抗议者们的石头用光了,也许是警察过来驱逐了,总之这个不平静的夜晚终于迎来了黎明。 “马修先生,不知道您半夜时摇铃是否是有什么指示?”黛西在收到马修的热可可空杯时,忽然想起了半夜的铃铛声。 “没有什么,我只是尽可能地唤醒大家”,马修把自己的空杯递给了黛西。 “好的”,黛西接过杯子离开了。 “谢谢你的热可可,很好喝”,马修在身后补充道。 黛西微微侧身点了点头。 听说你想回家? “嘿,伯纳德,你的屁股还好吗?” “伯纳德,你昨晚是不是躲到床底才没有被扎成刺猬呀?” 橡木园不平静的一夜也惊动到了周边的居民,一到白天,就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其中不乏有人嘲笑打趣。当伯纳德一如往常一般早早地来到橡木园报到时,不由得被满目的疮痍被震惊到了,他及时地压下了惊讶,忽略了人群中的打趣声,面无表情地用浑圆敦实的身躯顶开人群进入园内。他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仿佛出门散完了步正要回自家。 当伯纳德进入到了室内,发现一切都大变样了。在楼上的玻璃窗被重新装上之前,空间开阔、没有漏风窗户的一楼大餐厅成了大家临时的卧室、起居室以及办公场所。 查理指挥人将一些沙发、办公桌椅、行军床搬到了大厅内,并简单地用布帘、屏风做了区域划分,未来几天大家的活动范围都会在这里。马修的办公桌也被搬到了背靠墙壁的一个单独辟出的角落里,周围用屏风遮挡着。 伯纳德小心地穿过各种家具,挪开屏风,将身子挤到马修的办公桌前,满怀歉意向对马修问早安。 “公爵您受惊了,我为昨晚的惨剧感到非常抱歉!” “伯纳德,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还是先关注眼下可以做的吧。前几天你给我的方案我已经看过了,我又补充了几条,你就按照它去跟那些人谈判,尽快稳住他们吧。” “还有,想办法弄清楚他们背后的组织者,如果有别的势力参与,务必揪出他们。” “明白!” 马修低声地和伯纳德交代着,他已经换下看睡袍,穿上了整洁的正装,长时间的工作加上睡眠不足,并没有让他流露出一丝疲态,仍显得神采奕奕。经历过法布尔的彻夜喧嚣,昨晚橡木园的遭遇在马修看来只是一场小小的闹剧。在他丰富的人生经历中,它甚至微不足道,但马修打算赋予其特殊的意义。 “对了,你先别走,等等我会让查理请一个摄影师过来,昨晚的闹剧正需要你来做一个见证者。” 马修起身亲切地拍了拍伯纳德的肩,笑容和善无比,这让伯纳德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疯狂点头答应。 伯纳德如果预料到有一天自己的背影会被全帝国的人评头论足,他一定不会吞下那么多葡萄酒、小羊排、牛肉汤以及最爱的甜甜圈,这让他在照片里几乎变成了一个大圆球。 橡木园的惨状在次日的《每日观察》上有目共睹,并收获了全帝国民众们的同情。伯纳德的出镜让照片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彻底打消了摆拍卖惨的嫌疑。他孤独地背对着镜头,面对着一面高高的屋墙,墙上所有的玻璃窗都千疮百孔,身周一片狼藉,石头块、碎玻璃片缀满了雪地。 这张照片正是马修等几人冒着风雪弄出来的“杰作”,甚至为了让画面更惨一些,马修亲自下场指挥查理把只是破了半扇的窗子砸了个稀碎。在他看来,已然破碎的玻璃,不妨让它碎得更彻底一些,以榨取更多的价值。 “……距离利威尔公爵‘东部之行’才过去不到一个月,罗杰斯矿场就发生了罢工抗议。据悉,为了完成远高于往年的开采计划,矿场并未按照以往惯例,在冬季进入半停工,反而新吸纳了许多外来工人,这损害到了本地矿工们的利益……罗杰斯矿场经理伯纳德的居所在前夜遭遇了疯狂的袭击,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矿工声称这只是’前菜’,如果矿场不能让他们满意,他们不介意在园子里点燃篝火……” 《每日观察》因其始终秉持中立的态度,成为帝国内最权威的时政报刊,对立派别人士在报上轮番抨击对方观点的现象时有发生,报刊的编辑也对此乐见其成。 直到最近,强势的女王让其幕僚们利用威权在头版上不断吹风,鼓吹帝国钢枪铁甲所向披靡,强调帝国需要更加强硬,申明收回亚利多海湾控制权的必要性等等,为女王接下来的宣战预热。 而不少反战人士的言论则被挤到一些不重要的小版面,一时之间,接连刊登“一家之言”的《每日观察》被不少人讽刺为“皇室内刊”。 而新一期的《每日观察》终于一改持续了多日的老调,重点报道了矿场的罢工消息。文章全文未提及矿场与军火、战争的密切关系,但民众们略微一思考就能发现到战争强国的铁论终于有了一丝缝隙,这对于反战人士们来说无异于寒冬里的一股暖风。 一小部分反战人士们联想到隐身在罗杰斯矿场背后的罗杰斯家族以及他们的代表利威尔公爵,似乎始终未有人对战争公开发表过任何观点,只是照本宣科地声明会一如既往地拥护皇室的权威,这很难不让人猜测到他们是否真的支持女王发动战争。 当然,这些只是汹涌舆论下的一小股暗流,不知是否会在未来产生新的浪潮。但至少目前它们远离罗杰斯镇,远离与黛西眼下的忙碌。 考虑到橡木园如今成了民众关注的焦点,以及出工可能会遭遇抗议的矿工,这几日勘探员们选择了室内作业,整理近阶段的勘探成果。堪比地毯大的图纸在餐桌上层层迭迭地摊开,上面画满了让人看不懂的地形图和标注符号。 高强度的计算和讨论,让他们对茶水、咖啡和热可可的需求比以往高了很多。杰西卡在添茶倒水的间隙,眼睛发亮地欣赏着那一副副少见的面孔。 不同于彪悍的保镖们,这些勘探员们都受过高等教育,身上自带着一种少见的学究气,他们认真工作起来的样子让人着迷,用杰西卡的原话形容就是“该死地迷人”。 黛西也难得见到这样的场面,她借着收拾杯子的机会,也偷偷瞥了几眼。他们对待工作一丝不苟、专注投入的神态让黛西动容,她羡慕拥有一技之长的人。 “嗯哼!” 一声清嗓声冷不丁地从背后传来,黛西回头一看,发现马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步之远的背后,连忙紧张地转身问候。 “马修先生,您需要什么?” “请帮我泡一杯咖啡过来,黛西。” “泡咖啡不是查理的专属吗?怎么会叫我泡?”黛西心中疑惑,她看了眼正站在屋外指挥人干活的查理,又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马修。 “好的,您稍等”,黛西恭敬地答应了。 黛西并不擅长泡咖啡,她自己并没有喝咖啡的习惯,比起咖啡她更喜欢牛奶和热可可。她不知道马修对咖啡的喜好和要求,只是凭着记忆中查理泡咖啡时的步骤进行尝试,不知道最终的成品口味如何,只能硬着头皮将它端到了马修的桌上。 屏风隔档出一片独立的空间,马修正专注地埋身于文件堆里,桌上的台灯开着,暖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似乎让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柔和了不少。 同样是神情专注,黛西说不清他与那些勘探员们有什么不同,当她进入这方空间,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和紧张感。杯碟碰桌的声音,让马修抬起了头,他看了黛西一眼礼貌地说了谢谢。 黛西正打算转身离开,马修又轻声叫住了她。 “听说你想回家?” “呃…我是有这个打算,但查理说不建议我最近回去。” 黛西已经一周多没有见到家人了,她不清楚她们搬到新家后情况如何,不知最近矿工们闹事是否波及母亲和妹妹的生活,只有回去确认一眼她才能安心。但考虑到最近街上混乱的治安,查理的拒绝也是有道理的,黛西只能悄悄压下心中的焦虑。也许是查理里私下告知了马修,或者是他们的对话让马修听到了,才让他有此一问。 “用过晚餐后你准备一下,我会安排一辆马车送你回家,八点在厨房后门上车。”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黛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压住了心中的雀跃,满怀欣喜地向马修连声道谢。她满眼的笑意,让马修不由多看了两眼。 同乘马车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得彻底,而橡木园的室内却是一片明亮的喧哗。杰西卡和一名男士正在众人越来越快的拍手声中欢快地勾手跳着“萨其舞”,这是一种如今时兴在中产和底层人士中的舞蹈,舞步简单,节奏轻快,需要男女舞伴的默契配合。 黛西围站在人群边缘,看向墙上的时钟终于走到了八点整,她转身远离热闹,向着厨房走去。 打开后门,两匹精神的黑马拖着精美的黑色车厢,正安静地停在雪地上,黛西走到前头,告知车夫新家的地址。比起上次与查理同坐的单马车,今天的双马车显得更加豪华大气,黛西发现两名马车夫有点眼熟,细看竟然是马修的保镖,他们都配着枪,这让她有点意外。 黛西提着布包吃力地爬上昏暗的马车,回家的激动让她没有察觉车帘紧闭的昏暗车厢内不止她一人。 布包里的锡盒还散发着热气,里面满满地装着她又“不小心”做多的小羊排,以及好几个剩余的纸杯蛋糕,这是她最新的点心创意,还有几枚沉甸甸的金镑和银镑,这是她新存下的薪水。 黛西将布包紧紧地搂在怀里,想象着这些精心准备的礼物将会给母亲和妹妹带去惊喜,不由轻轻喟叹了一声,满足地靠向车壁。 “出发吧!” 身侧忽然传来一声充满磁性的男声,让沉浸在自己小世界中的黛西吓了一跳,轻轻地“啊”地叫了出来。声音里的熟悉感她及时闭了嘴,在适应了马车内昏暗的视野后,她辨认出了身旁那团黑色的轮廓依稀与马修的身形很相似。 “马修先生?” 黛西轻唤了一声,尽管心中已有了猜测,但她仍不太确定。 “是我。” 低沉的男声再次在这密闭的空间内响起,让黛西不由呼吸一窒。不知为何,每次见到马修,她总是不自觉地慌乱,更何况如今共处一个马车厢内,这让她不由得心跳快了许多,甚至忘记呼吸。 “您…” 黛西抱紧布包,想说点什么来缓解自己的紧张。不想马车突然向前一动,马车夫扬鞭抽马出发了,这让她一下没有坐稳,差点人连带着怀中的布包都要向前扑去。 “小心。” 有力的手臂及时地横挡到了她面前,一股男性气息随之扑面而来,是马修的气息混杂着香水味道所形成的。 也许气味是有温度的,此刻的黛西觉得。她被身周不属于她的气息烘烤着她,脸颊发热,呼吸也跟着发热。 因为刚刚的动作,马修几乎与她贴身而坐,而他收回手之后身子便未再挪动了。马蹄踩在石板路面踢踏响声以及马车的吱呦摇晃声充斥耳边,两人都未再发一言,身体的热度却在沉默中透过相贴的裤子和裙子的布料暗暗交融。 黛西身子的另一侧紧紧贴着车门,眼下的境况让她发僵不敢动弹。在这之前,她与马修之间总是隔着书桌、隔着查理、隔着满厅的灯光,少有交集,只是偶尔远远地有过目光相接。如今,他们的目光各自在黑暗中失去焦点,身子却紧紧相贴,马车轻微的颠簸带来的摩擦一再强调着这一事实。 黛西试图轻缓而小口地呼吸,以舒缓她有些僵硬的身子,在无声的呼吸间,她要命地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布包正散发着小羊排和蛋糕的味道,她想马修一定也发觉了。 “今天的晚餐一如既往地美味,尤其是小羊排。” 马修略带玩笑的话语打破了平静。 “呜呜呜,好吃到让厨娘也忍不住偷偷带回家吗?” 黛西尴尬无比,在心中默默腹诽着,她甚至可以想象到马修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的脸在黑暗中迅速涨得通红,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不,不是那么好吃,还是不幸地剩下一些,我看扔了浪费,所以就……” 黛西嗫嚅着试图解释,但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节俭也是一种美德,就像你的厨艺一样珍贵,我允许你继续保留。” 马修虽然觉得被捉弄的黛西显得很可爱,但他还是有些不忍心,及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借着说话的机会,黛西解放了自己的呼吸,略微一下活动了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并将双腿偷偷地伸直舒展,终于舒服多了。 昏暗的车厢内重新恢复了平静,二人依着晃晃悠悠的马车,一时无话。从上马车到现在,黛西一直没有来得及去细想马修为何会在车上,他是有事出门顺路送自己?还是特地送自己?或是他根本无事可做,顺便蹭车坐着玩?黛西想不明白,也不敢往更深的地方想,她怕思绪会脱缰。她偷偷微晃了下脑袋,试图把那些念头赶跑。 比起黛西,马修坐姿放松而自在,手臂随意地靠放着,偶尔几次微微转头看向了黛西。只是黑暗如同厚重的纱一般,密密地遮盖住了她的面颊,让他次次无功而返,而黛西对此一无所知。 两人就这样各自在黑暗中放逐着思绪。 “到了,黛西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车夫在前头说道。 “一个小时后过来接你可以吗?” 马修开口问道。 “可以的,谢谢马修先生,一个小时后见。” 黛西正犹豫着是否应该邀请他上去坐,马修自觉而及时地解决了她的难题。他真是个好人啊,从不让人为难,黛西暗暗感叹道。 黛西的新家坐落在一个安静而整洁的街区,街上的积雪被及时地清扫堆放在道路两侧。根据母亲上次告知的地址,黛西很快就找到了。 母亲和妹妹惊喜地将黛西迎进了门,三人又抱又笑,这是久违的温情时刻。二居室的新家比原来的一居室宽敞了不少,家具杂物被有序地归置着,墙上挂着妹妹画的小画,一切显得温馨而可爱。柴火在壁炉里欢快地燃烧着,将家里烘烤得暖融融,她们终于可以安心地待在一个温暖的地方过冬了,黛西心中欣慰无比。相聚的喜悦迅速抚平了黛西最近在橡木园里累积下的不安,也暂时忘记了来时与马修同乘时那让人呼吸错乱的慌乱。 母亲和妹妹拉着黛西来到一间布置一新的小卧室,说那是属于黛西的,她们二人则合住在另外一间大一点的。黛西觉得自己不常住在家里,无需为自己单独空出一间房间,正在备考期的妹妹更需要一间独立的卧室,姐妹二人互相谦让着。最终,黛西让妹妹平时就住这间小房间,等黛西回家住时,妹妹再让出来,其实黛西知道自己应该很少有机会住在家里了。 时间很快过去,黛西恋恋不舍地告别完家人出了门,那辆黑色的大马车已经停在她来时下车的地方。黛西没有去辨别雪地上的车辙印,并不知道它究竟是去而复返,还是一直在原地等待。这一次,她很轻松地上了马车,一只有力的大手在她打开车门的时候轻松地把她拉上了马车。 手掌乃至手腕上似乎仍残留着马修抓握的触感,马修的手很大,温暖且有力,黛西对这种陌生的感觉毫无办法,因为她生疏无比。幸好,黑暗恰当地给了黛西一种无形的保护和掩饰。回程似乎很短,短到黛西没有来得及在一堆情绪的线团里找到那根线头,就听到车夫说到了。 马修也觉得今日的“夜间散步”回程太短,短到他甚至都来不及找到一个能让他和黛西轻松愉快地聊下去的话题。他对她了解得太少,因为他们相处的机会太少了,这是个问题。 “黛西,下次想要回家,直接与我说就可以,查理并不管马车的调用。” “好的,谢谢马修先生!” 已经几乎冻僵的两位保镖听见马修的“瞎话”,几乎要直接冻成石头。让堂堂保镖沦为车夫的罪魁祸首正是查理,他不管马车,谁管马车?今天公爵“夜间散步”的时长比以往漫长了一倍,他们甚至在寒冷的街道边静静等待了整整一个小时。当然,这些悲愤交加的腹诽黛西一无所知。 不安分的兔子 橡木园的新玻璃窗还未安装上,因为从德拉诺市特殊定制的玻璃需要几天才能送达。作为矿镇的罗杰斯镇在许多方面都依赖于外界通过铁路输入,镇上的家装店铺里不出意外地只有常规样式和尺寸的玻璃,并没有符合橡木园的。 黛西三位女士最近同大部分人一样,都睡在了一楼。位于厨房隔壁的小餐厅被她们临时整理出来一片区域,用于夜间打地铺,而大部分男士则是在大餐厅里睡行军床或打地铺。除了马修,查理在马修的卧室窗户上地钉上了临时拼接的木板,并加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防风布帘,但他最近白天里的大部分时间也是待在一楼办公。 冰天雪地里的一次闹剧,将大家临时地拘于一隅。出乎意料地,众人处得其乐融融地,并各自产生了别样的遐思和错觉,大餐厅成了学生时代的大图书馆、或是公司大楼里的办公区和棋牌室、甚至是西部战场上的驻扎军营。就连习惯了独来独往的黛西,也很新奇地发现参与到这种暂时的“集体式”生活别有意思,它小小地弥补了学生时代孤立无援的缺憾。 勘探员们最近研究了从爆破中收集到的大量矿石样本,并对周围地形进行了测绘评估,尽管还需要进一步深入勘探和验证,但他们已然可以乐观地预判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尽管都没有宣之于口,但他们抑制不住的欣喜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里,黛西有时显得迷茫且惶恐。她的怀里正揣着一只别人看不见的兔子,它不安分地上蹿下跳捣乱,让她吃尽了苦头却又毫无办法。 在做奶油蘑菇汤时,她分了神以至于忘记要先把蘑菇切片,直接一把丢进了锅里。直到杰西卡在旁边惊讶地提醒,她才手忙脚乱地把蘑菇捞上来重新切片。 在做点心时,她弄错了材料的比例,以至于掀开烤炉时,只看到一坨软趴趴的失败品。 早晨换下睡衣时,她甚至忘记在里面穿上胸衣,且一直没有发现,直到玛利亚来厨房正要端走马修的早餐。 “黛西!如果你真的打算以这副样子出现在满是男士的餐桌上,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没有推荐信地被辞退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玛利亚皱着眉看向黛西的胸口,一脸的不赞同和嫌弃。身为一等女仆,玛利亚无法容忍任何的衣衫不整,仪表不洁。她原本就对黛西的外在颇有微词,只是看在她勤快的工作态度以及她认为尚可的厨艺,暂且压下了心中的成见。如今黛西出现这样的疏忽,让她觉得如果不及时纠正,势必会让利威尔的公爵的荣耀受到威胁了。 黛西低头一看,才恍然发现自己的不妥之处。因为厨房里烧着大大小小好几口锅,热气蒸腾,黛西嫌热,只在围裙下穿了一件贴身的女仆连衣裙。刚做完早餐的她,顺势脱下了围裙正打算和众人一起用餐,殊不知这让她的疏忽在玛利亚面前一览无余。 最近半年多以来,迟来的发育不光让黛西老是觉得胸部微微胀痛,还让她干活走动时有沉重发坠的感觉。这隐秘的糟糕体验在今天这一刻达到了极点,它们肆无忌惮地在布料下鼓起,在身为端庄代名词的玛利亚面前,黛西陷入了无言以对的被动窘境。多次的失误积累下来的烦闷与羞恼情绪,终于在玛利亚的指责下达到了极点。 黛西并没有出现在餐桌上,比起早餐,她觉得自己更需要独处。回到还在四处漏着冷风的冰冷房间,她的眼泪瞬间绷不住了。 黛西害怕一切超出她控制能力的事物,一直以来生活的经验教育她习惯于做安全、稳妥的选择。如果合群会受到伤害,那她就选择独处;如果一个人穿行夜路会害怕,那就跟着人潮绕远路;如果精心打扮会让人一眼发现她的缺陷,那她就甘于身着黯淡。这些选择让她在悬崖边上一次次惊险地掌控了自己的人生。 这次,黛西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独属于马修先生的,即使他一直表现得礼貌而亲切。那次与他同乘马车走过夜路之后,两人再没有过交集。马修仍旧有条不紊地保持着他规律的生活方式,那是用这座房子里所有人的日常构筑起来的,查理、玛利亚、保镖等等,包括黛西的。 黛西曾站在角落里偷偷观察与人交谈时的马修,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衣物没有一丝褶皱,在结束时亲切地拍拍对方肩头,姿态闲适而松弛。也许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无需担心在意的小事,因为他经手的事情实在太多,包括他突发善心地送黛西回家。马修并不知道,就在黛西独自思量与猜测里,有一只可恶的兔子跑到了她的怀里,让她扔不脱、甩不掉。 在没有一丝热气的房间内,黛西脸上的眼泪渐渐被风干,眼眶和鼻头红红,身子已经冻僵。她再次发现,寒冷使她获得平静,连同那只兔子似乎也安分了下来。 黛西匆匆洗了把脸下楼,赶在了早餐的尾巴,查理和杰西卡关切地看了眼她仍略微发红的眼眶,玛利亚已经起身离开。黛西埋头草草地吃完自己的那份早餐,马修在远处不经意地投来一瞥。 各自的生活 “你们知道在如今的法布尔上流社交圈里,男士追求心动的女士时,送什么礼物最为别出心裁吗? “如果是追求我的话,送我一颗贵重的宝石就等于捧上一颗真挚火热的心了,我俗气且容易讨好,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收下礼物,不需要别出心裁。” “亲爱的杰西卡,你知道《淑女画报》的答案从来都是出人意料的,不会是送宝石这么没有创意的答案!” 查理正拿着最新一期《淑女画报》对着杰西卡提问着,带着一副法布尔资深名媛的傲娇神气,让黛西忍不住好笑。比起做男人,查理似乎更擅长做女人,他比女人更懂女人。杰西卡最近也加入了查理和黛西的“读报时光”,哪怕是作为“资深女人”的她,也常常会被查理折服。 “所以,到底是送什么礼物嘛?” 杰西卡并没有耐心猜答案,黛西也非常好奇。 “哪怕礼物真的是你期待的宝石,也请以矜持的态度收下,这样才能让男士为博你一笑而继续为下一次礼物买单。杰西卡,矜持是你最需要修行的一门课。” 查理嫌弃地对杰西卡念起了“淑女经”。 “黛西,对于你,偶尔的放浪,哦不,是放下矜持,才不会吓走那些打算向你献殷勤的男士。” 查理“因材施教”地对两位单身女士殷殷教诲着,已经忘记他们最初讨论的话题了。 “所以,答案到底是什么嘛!” 不耐烦的杰西卡抢过查理手中的报纸,自己看了起来。 “比…比福枪?这算什么答案?” “恋爱,为何要与流血死亡扯上关系呢?” “《爱情十四行诗》里用死亡来颂咏爱意,用阴暗腐朽来衬托高洁美德,用比福枪来传达爱意,有何不可呢?” “天知道是不是比福枪卖不动了,才来搅和男女关系。” “将枪送到心爱之人手中,献上自己的生命,用死亡证明爱,就是最好的表白。” “送花送宝石送漂亮衣服,哪样证明不了爱意,非要用死亡威胁,这也太晦气了。” “也许枪只是用来防身的呢?它并没有那么复杂的寓意。” 眼看查理的浪漫爱情观与杰西卡的爱情经济实用论要水火不容了,黛西急忙插了一嘴以止矛戈。 黛西看着画报上的的持枪女郎,面庞一股英气,身着便捷的裤装,手中的枪似乎也成了她扮男装的道具。 “……黛西你总是这么出人意料,如此简单又别致的答案,我怎么没想到呢?沉默地守护也是一种深沉的爱意啊。” “既然是防身的,为什么要等待男士送上呢?哦,谁叫男士们的钱包总是比女士们鼓囊呢!” 杰西卡打算和查理硬杠到底,查理在她眼里已经只是一个“恋爱脑”的失智上司了,威严尽失,两人拌嘴打闹了起来。 橡木园已经彻底修缮,崭新的窗户被重新装上,如今的一楼大餐厅恢复了整洁与空旷。所有人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各司其职,勘探员们又重新恢复了早出晚归的工作节奏。 马修已好多天不见,连同好几个最精锐的保镖,似乎是离开了橡木园。黛西是根据玛利亚多日没来厨房取马修的餐食,以及餐桌上的用餐人数少了好几个人判断的。 黛西似乎重新找回了“忙碌的平静”,有时候在忙碌的间隙里,她甚至怀疑此前那个屡次失误的自己是否只是臆想的而已,以及自己是不是在梦中登上了马修的马车。 “对了,黛西,你之前向我申请过回家,我没有批准。如今一切已经恢复,威胁已解除,你随时都可以回家一趟了。” 查理结束了与杰西卡的打闹,忽然对黛西提起了回家的事情。 “?” 黛西一时反应不过来,查理似乎对马修送自己回家一事毫不知情。就像是早已平静多日的湖面忽然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涟漪一层层回荡。本已决意不涉水的黛西驻足在了水边,屏息看着湖面的涟漪一时沉默。 “好的查理,谢谢你”,对于这样的意外机会,黛西没有理由拒绝。 --- “马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一个荒凉的矿镇上待那么久,你是亲自下地底挖矿去了吗?你知道为了给你打掩护,我费尽了心机。我甚至打算装模作样地准备上黑色礼服了,如果你再不出现的话。” “亲爱的姐姐,这段时间真是让你担心了。我确实是下了矿,而且挖回了不少矿,保准你喜欢。” “我们家的矿什么时候也产钻石了?好啊你!为了舔舐女王的鞋面,你竟然做到这个地步,装病隐匿行踪,只为了在黑暗的地底找到镶嵌女王王冠的钻石。好样的!亲爱的弟弟,博福特公爵知道了都会自叹不如!没想到在法布尔待上几年,你竟然从了猎人堕落成了忠心耿耿的猎犬了!” “亲爱的姐姐,消消气,我知道这段时间实在辛苦你了,请接受我的歉意与感谢。我并没有挖到钻石,也无意为女王的王冠添彩,但我找到了能让利威尔公爵的头衔多传几代的东西。” 马修边面带笑意地安抚着自己烦躁的姐姐,边拿出了一份他从罗杰斯镇带回的文件,他相信自己聪明能干的弗洛拉姐姐一看就懂。 “这…这是,哦,天啊,天啊!马修,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姐姐,为了这薄薄的几页纸,就算我真患上了肺痨也在所不惜!” 弗洛拉被突如其来的惊喜俘获住,一时喜极而泣。身为罗杰斯家族的核心人物,她深知这份矿藏的意义有多大,它几乎可以扭转家族如今的被动局面。 “马修,哦,马修,尽管只是初步的结果,但有了它,你可以直接让博福特闭嘴了,也再无须整天与他在女王面前斗智斗勇地示弱了。” “是的,弗洛拉,你的聪慧无人能比。” “不过,当下就让它亮相无异于为傲慢的女王开战送上一个新的筹码,不,它只能是我们罗杰斯的筹码”,弗洛拉克制住心中的激动,冷静地分析道。 弗洛拉的政治敏锐度并不弱于马修,她虽然身在远离法布尔的利威尔,却对如今的政治局势掌握得分毫不差。同为掌握权力的女人,她能切身体会到渴望权力的女王一旦面对权力与财富足以倾覆帝国的罗杰斯,焉能没有时刻不能松懈的危机感,以及产生欲除之后快的念头。 “所以,时机很关键,我们的女王在雄心勃勃之时是不会有怜悯之心的。只有挫败来临之时,她才会记起君王的仁慈与宽宥,才会觉得罗杰斯家族是救星而不是威胁。” 姐弟二人无需太多言语就达成了共识,这是掌权人的敏锐直觉,也是他们多年的默契。马修看着窗外的冷杉,即使是寒冬时节它们也仍是翠绿不减,层层迭迭地种在庄园外围,有高有低,是一代代罗杰斯人先后种上去的,其中也有罗杰斯和姐姐也曾在年少时种下的。 “不过马修,你没有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你为何要在矿镇上待那么久?难道你真的亲自去刨洞挖土了?” “呃……”马修一时语塞。 “哦,难道是橡木园住着有意思?我记得小时候随祖父去过那座石头城堡。它的地下室别有洞天,确实很值得探索,不过你已经不是小孩了,难道也会对这感兴趣……” 弗洛拉已经自顾自地发散了起来,马修不知该如何解释,找了个借口匆匆地从姐姐的质问中脱身。 一开始他只是想借机找个地方待几天透透气,可是后来却越呆越久,甚至觉得如果一直在橡木园里平静地生活下去似乎也不错。热气腾腾的浓汤、颇具风味的茶点、还有小羊排,一点也不比利威尔和法布尔的大餐逊色。还有,还有…马修克制自己想下去,这也是他又跑回来的原因。 摆脱了弗洛拉之后,马修知道自己有很多事需要忙碌,他需要见许多人,需要吩咐许多事,还需要再奔赴几个地方,但眼下的他却什么事也不干地坐马车“游荡”在这颇具节日氛围的热闹街道上。在利威尔,他无需紧闭车帘,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坐在玻璃车窗后观察,映入眼帘的街景全是他所熟悉的,他知晓每一幢高大建筑的历史,熟悉每个街区特有的氛围,闭眼也能知道马车将会在多久后上坡和下坡。只要一闭眼,他就能回想起那冰天雪地的清冷街道,以及与黛西同处的昏暗车厢。 雨夹雪冲刷着街道,傍晚的行人默默撑伞在雨帘中行走,时有马车从身旁经过,车头挂着已经亮起的灯。不是凛冽的寒风大雪,却不减湿冷阴寒,让行人显得迟缓笨拙,但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这就是冬季的利威尔。街道两旁的橱窗里,漂亮的假人开始戴上了金红相间的帽子,一些小贩也开始兜售起了身着红色衣服的小人偶,路面上到处都挂起了红底金字的飘带,上面印刷着庆祝语,一年一度的纪念日又要到来了。 舞舞舞 东渡军纪念日是帝国内一个重要的庆典节日,是为纪念帝国军队从亚利多海岸登陆的日子。帝国皇室本是来自于里士内海西岸一个小公国的贵族,因为政变被殃及,被迫逃亡的他们乘船渡过里士内海,抵达亚利多海湾登上了东海岸大陆。随行的卫队就是如今帝国军队的前身,他们向东征伐,逐步建立了最初的锡兰帝国,此后帝国的兴衰便是以那日为起点。 因为临近年底,东渡军纪念日也是迎接新年的前奏节日,民众们习惯把它和新年连在一起庆祝,纪念日的装扮物品也会一直保留到新年长假结束之后。 纪念日当天全国放假,罗杰斯镇也不例外。橡木园的纪念日装扮入乡随俗地融入了罗杰斯镇的风格。讲究实用性的矿镇民众把同时印有新年祝福语和纪念日庆祝语的条幅挂了出来,就连小孩子的服饰玩具一类的装饰品也都是绿金红三色混搭,颇具东部色彩,绿和红色本来是新年的标志色。 橡木园的酒窖里存了一些葡萄酒和香槟,但酷爱烈酒的法布尔人觉得节日里需要更猛烈一些的,于是查理在黛西的建议下从街上的店铺里搞了不少烈酒回来,准备让那些大家伙们在当晚大醉一场。矿工罢工一事,在伯纳德谈判后,双方就和解方案达成了一致,早已偃旗息,加上公爵暂时离开橡木园,如今园中的安保并无要紧事。纪念日当晚,除了几个值班人员之外,所有人都有大醉的权利。 黛西在前几日就着手准备起了纪念日当晚的庆宴。她和查理、玛利亚、杰西卡一起提前拟定了庆宴的菜色。考虑到园中许多法布尔人没能回家过节,查理建议加入一些法布尔特色的菜肴,做法可以参考玛利亚和杰西卡的意见。玛利亚因为公爵的离开,手里的活计轻松了不少,也来厨房帮忙准备庆宴。 三只小羊被开膛破肚,用各种调料做了全身按摩后,架在火上转了将近六个小时正好赶上了庆宴开始。在矿镇上并不多见的贝类鱼类等海鲜乘着火车从西部的港口运送过来,黛西有些手忙脚乱地在玛利亚的指导下对海鲜做了处理,然后投入烤盘和深口锅中,黄油、大蒜以及各种香料可以让它们在炉火炙烤下乖乖就范。堆放在地下室角落里多年的水晶杯经过杰西卡一番清洗后被摆上餐桌,它们将在庆宴餐桌上被盛上各色酒水重焕光彩…… 东西部混搭的菜肴让所有人大快朵颐,酒精催发出法布尔人内心深处的思乡之情,酒酣饭饱之后竟有人互相抱头痛哭地倾诉“想妈妈”,这都是平时难以看到的画面。大餐厅中央的水晶灯被点亮,庆宴从舞会开始时正式进入高潮,盛装出席的所有人两两一组地在灯光下相携,在留声机金黄大喇叭里流淌出的音乐声中相互致意起舞。 黛西的粉红色礼裙是杰西卡慷慨借出的,粉色很好地衬托了她白里透红的肤色,而修长流畅的版型完美地勾勒出她傲人的胸腰曲线。美中不足的是裙摆有些偏长,黛西在杰西卡的帮助下做了成功而大胆的改动,发卡在身侧小心地堆迭起一些褶皱卡住,不规则的裙摆让黛西若隐若现地露出她完美的左边大腿,并掩饰住了她另一边的缺陷,兼具俏皮与风情。 实际上这是黛西人生中第一次跳舞,在查理的充满鼓励的邀请下,她笨拙地踏着不协调的舞步与他共舞。酒精、音乐、灯光以及所有人的笑容,让黛西渐渐放开了自我,她很快就掌握了舞步的诀窍,慢慢跟上了查理,甚至开心地享受其中。 “查理,我觉得我的右腿是完好无缺的,你看它现在一次也没有踏错。” “何止是完好,堪称完美!小黛西!” “当然啦!你看咱们多有默契,我可以一步不落地与你共舞到对面!” “我相信你完全没有问题!” 美酒让黛西有些许醉意,腿脚似乎轻快了起来,连说话时也不禁放下了平日里的矜持。对于这样的黛西,查理给与了充分的尊敬与顺从,他从善如流地带着她翩翩起舞穿过人群。头顶的灯光让微仰着头的黛西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似乎随着旋转的裙摆飞了起来。 因为舞池中总共就三位女士,“男男”成了眼下最多的组合,单一但似乎并不单调。比如,身强力壮的俩保镖穿着有些紧身的礼服,互相暗暗较劲争取“男舞伴”的角色,舞姿不出意外地有些别扭,让人忍俊不禁;而勘探员们似乎情况好些,“男舞伴”温柔而绅士地照顾作为“女舞伴”的另一位,默契和谐得让人侧目甚至多想。玛利亚和杰西卡技巧娴熟,她们忙碌地穿梭于人群中,时不时就换一个舞伴,不光做到了“雨露均沾”,并且乐在其中。 “查理,请允许我借走你的舞伴,黛西,来!” 兴之所至的杰西卡忽然抛下了她的男舞伴,来邀请黛西。 “好吧,黛西,我的教学任务圆满完成了,祝你玩得开心。” 查理非常乐意地让出了黛西,刚好他也想找些属于自己的“乐子”了,看到被杰西卡抛下的男舞伴,他飘然舞起了女舞步穿行了过去。 “黛西,今晚的你让我刮目想看!” “这都是这条裙子的功劳,杰西卡,它似乎医好了我的腿,我从来没有迈出过这么轻松的步伐,哦不,是舞步!” “小傻瓜,你本来就能,只要你想!” 杰西卡跳着男舞步,带着黛西重新汇入人群,两朵娇艳的花朵开在一起如何不令人侧目。许多欣赏的目光投在了她们身上,杰西卡昂着头面带自信地笑纳,连带着黛西也羞红着脸勇敢地迎着众人的目光。她们的身姿轻盈而曼妙,裙摆纠缠在一起又分开,杰西卡的肆意渐渐地感染了黛西,让她大胆地呼应着轻快的音乐旋律,学着杰西卡尝试了一些略带“火辣”的舞姿,舞池中的人群不知不觉地围着她们空出了一小块圆形空地,并时有一些口哨声响起。 彻底放开的黛西在杰西卡的带领下,与一对“男男”组合进行了拆分重组,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新奇体验。尝到快乐的黛西,又换了好几次舞伴,直到浑身火热发汗,气喘吁吁,雪白的胸脯也不自觉地起伏着。她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大门不知何时“吱呀”地一声打开,几阵凛冽寒气被带入厅内,很快又随着“啪”的关门声被截断,淹没在火热的人群中。 他的贪婪 重新替换啦! ----------------- 黛西大汗淋漓地从舞池中脱身,她有些渴了,随意地从旁边的餐桌上倒了些香槟来喝。比起葡萄酒,她更喜欢香槟,香甜不涩口,温和柔滑。不一会儿,她就喝了好多下去,疲惫似乎一扫而空,浑身飘飘然了起来。 舞池中的人似乎也跟着飘了起来,他们脚不沾地、起起伏伏地滑动着。黛西想仔细看清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容,但似乎越努力越徒然,甚至离奇地发现他们与自己隔着一层雾气,变得身影朦胧。 就在这时,原本随着音乐欢快律动着的人群不知因何骚动了起来,先是短暂的停滞,然后是人声喧哗,继而音乐短暂地停了下来。但这些都没有关系,都不影响黛西看着朦胧处发呆。不一会儿,音乐声重新响起,新换上的音乐一改原本的欢快火热风格,舒缓地流淌而出的乐声让人群重新缓慢柔和地动了起来。人群似乎扩大了一圈,也许是有什么人新加入进来。 此时已是午夜,如果是平时的黛西,已然在沉沉的甜梦中了,但今天她舍不得那么早入睡,这种无拘无束的快乐很难再重现。尽管的她的眼皮已经在打架,催眠的舞曲一再蛊惑着她合上眼睛,但眼前重重迭迭的热闹人群也有着无限吸引力,她强撑着想要站起来重新加入他们。 “小姐,愿意与我共舞一支吗?” 一声低沉的男声忽然在头顶响起,眼前伸来一只修长的手,黛西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打量来者,一双灰蓝的双眼正含着笑意看着自己,她确信还没有和这双眼睛跳过舞。 “荣幸之至。” 黛西很乐意地搭上了自己的小手,温暖的大手很快包裹住它,并顺势拉起了有些乏力绵软的黛西。 在这之前,黛西已经和很多位在场的男士跳过了舞,她并不在意他们是谁,也不在乎他们跳得好不好,因为她自己也才只是入门者。她只管跟着音乐起舞,一遍又一遍地探索着,愈来愈熟稔地跳出了自己对舞曲的理解。她脸上迷醉的表情是对男舞伴们最大的奖赏,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迎合着她。 但是眼前这个舞伴,从一开始就强势地掌控了主导权。他应该是个高手,不然为什么他只需轻轻地在她肩上一点,就能令她心领神会地转起了圈圈,然后在她目眩神迷之时又忽地一拽,将她拉了回来。他的手有时在她的背上轻轻覆着,有时候握搭在她的腰上,灼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黛西皮肤上,强烈的存在感让她有种被烫伤的错觉。也许是对方也饮了很多酒,黛西有意忽略了那热意。 她退,他追逐,她进,他让,若即若离。他们的双腿时而交错缠绕,时而亦步亦趋,裙摆摩擦纠缠着裤腿又很快分开。黛西的微眯着眼,笑盈盈地沉浸其中,周围的一切已然不重要,任它们变形、虚化、远去,模糊与梦幻犹如一层薄纱轻轻罩在黛西的眼睛上。 追随与逼退,纵容与控制,黛西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没有尽头的爱恨纠缠,尽管她的感情经历乏善可陈,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但她分明就在这分分合合之间真切地感受到了莫名的激荡,自己就是那苦苦挣扎于情海的女人。原来,好的舞伴竟可以让自己体验到这么丰富的情绪。乐曲声在黛西回到对方怀抱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舞酣耳热达到极点之时,黛西终于找回了迷失已久的清明。视野里的薄纱被揭起,可以清晰地看到周围所有人脸上的笑容、衬衫以及系在上面的领结。 “谢谢你,先生!” 黛西,嫣然一笑地抬头,正要向对方致意最真诚的谢意,但嘴角突然一滞,笑容瞬间凝固住了。 “马…马修先生…” “是我的荣幸,黛西” 马修薄薄的嘴唇扯开了一个弧度,灰蓝的双眼深深地凝视着黛西的脸庞。他似乎是在用自己的视线描摹着黛西的五官,因为惊讶而瞪得圆圆的双眼、随之生动地弯弯拱起的眉毛、缀着几点小雀斑微微地张缩着的小巧鼻子,饱满娇艳诱人采撷的唇珠。它们从未像今晚这么生动过,刚刚他贪婪地在舞蹈中一遍遍地流连,而黛西一无所知。 “马修先生,原来是你。对不起,我大概是喝太多香槟了。” 马修棱角分明的五官此刻近在眼前,无比清晰。黛西的身子瞬间紧绷,她的五感突然变得无比敏锐。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还揽在她的背上,像是拥着她,更像是烘烤着她。他的呼吸是灼热的,喷洒在黛西的鼻尖,让她的脸颊微微泛红起来。她可以闻到马修身上熟悉的味道,那不知名的香味气味,经过刚刚的共舞,似乎挥发得更加明显。 就在二人迟滞的短短时间内,新舞曲的前奏响了起来。黛西像是幡然醒悟,想要退离而去。 “可以再来一支吗?黛西” 他的用词是“可以”,而不是“愿意”,略带一丝迫意。他揽在她身上的手纹丝不动,似乎笃定黛西走不了。这种强势感,与刚刚舞蹈之时如出一辙,让已经尝到甜头的黛西无法拒绝。 柔和的前奏很快化解掉了马修的强势,他搂着黛西微微摇摆着,这是一首风格轻柔缠绵的曲子。黛西已经无法像之前那样放开了,步伐僵硬,腰肢也硬得像棵死去的老树一样。她一面在心里偷偷检视着之前是否有跳得不妥的地方,一面又羞于眼下与马修几乎贴着身子的姿势。 “也许这首曲子就是这么跳的?”黛西一面在心里无声地猜测着,一面偷偷观察着周围的人,一些人已经退场去旁边喝酒聊天了,还有一些“男男”组合跳起来分明是界限分明的“友谊之舞”。黛西想要微微退开一些,避免让二人在舞池中过于惹眼,但她也知道,无论如何,马修本身就是惹眼的。 “专心些,黛西。” 马修似乎不悦于黛西的神游。黛西拉回了思绪,也不再试图做徒劳的反抗,认真地投入了舞步中。 相贴的两人,步伐交错着,时不时带动起腿根的摩擦,让黛西涌起一股陌生的颤意。她觉得自己浑身变得敏感无比,与马修的每一丝触碰都能带动起一股隐秘的战栗。马修的呼吸贴着她的耳朵落在她的脖子上、肩上,揽在后背上的手有时候在自己转圈时会误触到自己的胸侧,所有这些都像是在自己身上点火。火苗到处蔓延、灼烧,汇聚到她的胸口、小腹,直到腿心的隐秘之处。 “唔…” 就在他们短暂地离别又重聚之时,黛西的胸口不小心与马修相贴、挤压,之前层层推进的战栗在此刻终于达到爆发点。腿心涌起一股难耐之意,似乎激发出了的别样的感觉,这让黛西忍不住逸出一丝呻吟。黛西被自己莫名的反应吓到,急急住口。 “不好意思,弄疼你了吗?” 马修带着歉意低声询问。 “没…没有,不疼。” 黛西当然不会承认,她害羞地低下头,恨不得就地掩埋自己。她没留意自己此刻的鸵鸟姿势是埋不进地里的,而是埋到了马修的怀里,埋入他隐匿的企图里。 他的罪 马修身上的礼服硬挺、合身,内里的白色衬衫没有一丝褶皱,裤腿中线笔直,皮鞋油亮。他的外表无一不妥帖、恰到好处,正如他的舞姿翩翩、点到即止,热情在奔放之前就收敛,狂乱在外露之前就已深藏。 比起黛西的无所适从、生疏稚嫩,马修显得游刃有余,没有一丝出格。但这证明不了马修的清白,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他的罪在心底里、在眼睛里、在手上……自从他重新见到黛西的那一刻起,他的罪行就开始加深。 他的罪在贪。从几天见一次,到一天见几次,他心里的贪念驱动着他抓住一切时机看上她一眼,直到他不满足于只是看。他想要二人独处,想要触碰,甚至想要更多。直到他离谱地在下属面前扯了个空洞的谎言,他明白再不抽身,只怕会深陷泥潭。 他以为远离橡木园,回到利威尔,就能回归平静。但距离非但没能掐断心里滋生的贪念,反而让贪念如藤蔓般肆意生长,纠缠着他,甚至叫嚣着要绞杀掉他,如果他不回来的话。 他的罪在妒。当他装作事出紧急,提前从纪念日午宴上撤离,丢下一众或惊讶、或遗憾的亲朋好友,匆匆赶上了列车直奔橡木园,到达时却看到黛西迷醉地在满是男人的舞池中翩翩起舞,他心内燃起名为嫉妒的火焰。她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只顾着在一个个舞伴之间流连,任由那么多人的目光光顾她的脸庞、胸脯、大腿,一切本该只属于他的地方,他的妒火几乎要将自己吞没。 他的罪在妄。当他终于够到心心念念之人,他本该满足的,但人心最难掌握,尤其是自己的。贪念滋生妄想,明明她已在眼前,在手里,在一步之内,甚至就在怀里,但他却还妄想着更近一步。衣物本身女士最好的装点,但他却觉得碍眼,它半藏不藏地遮盖着她呼之欲出的饱满,让她雪白的腿露于人前,却吝于展示更多。 他一方面自得于自己还算出彩的舞技能博得她的青睐,使他能区别于随便别的什么男人,另一方面却又暗恼自己不得不通过这种幼稚的手段来吸引已经被酒精俘获而神志并不清醒的黛西。“马修啊马修,你可真是可怜”,他暗暗自嘲。 终于,醉醺醺的小人儿总算认出他来了。”’马修先生’,她略带惊恐的声音可真是甜美动听”,他想。诸罪加身,既然已无可饶恕,那他就这么一意孤行下去。 第二支舞分明是为他准备的,是对他远途奔波而至,又不得不苦苦克制的奖励,他理所当然地享用了它,以及她。 放飞出去的小鸟终归会回到笼中,浪迹天涯的舞女理应回到领主跟前接受训诫,清醒之后的黛西回归温驯与腼腆,乖巧惹人怜爱,让他不忍轻慢,只能克制着自己要将她狠狠揉入怀中的冲动。在一次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失手了,让她吃了苦头。“该死,我弄疼她了”,他恼恨自己的不小心。 “多么爱娇的小人儿啊,哪怕是痛苦的呻吟,也听起来是那么的愉悦”,他为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感到羞耻。但他耻而不改,这一次就换成他沉醉不醒吧,他希望这首舞曲永不停歇。 黛西借着一次小横跨步收脚的机会,偷偷地夹紧腿根,试图缓解自己那难以言说的感觉,她感觉到了似乎有一股黏腻溢出。“酒精害人,呜呜呜…”黛西在心中懊恼,她为自己在马修面前的失态感到丢人,只能偷偷祈祷他不要瞧出端倪。 黛西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感到不安,马修的周围是危险地带,每次她一靠近,就会心中警铃狂响。而一向偏好安稳的她,却甘愿因为他一再踏入禁地,她气恼自己的不争气。如今她只能祈祷这首曲子快快结束,然后她就飞奔上楼,躲回房间,一睡不醒,不去管身后的烂摊子,假装马修没有回来橡木园,假装自己不曾与他跳过舞。 但现实总是会狠狠地打醒自我催眠的人。 “黛西,你喜欢这首曲子吗?” “啊?喜…喜欢吧” “我也喜欢,尤其是这段‘咚哒哒,咚哒哒,咚哒哒哒哒……’的旋律,我尤其喜欢” 马修的声音很低很近,让黛西的耳朵和脖子发痒。她其实不太懂旋律,也不明白马修提到这段的用意何在。但这小段确实是这首曲子的精髓所在,尽管曲子整体在层层递进地拉高曲调,但这段旋律一再重复出现,引导着舞蹈者享受在这种递进与重复之中。黛西边跳着舞,边暗暗琢磨着,不知不觉中将这段旋律刻在了脑中,心思也不再纠结于马修身上。 终于,舞曲到达了尾声,黛西精神一震,她偷偷扬了扬眉毛,抑制住了即将解放的激动之情。 “马修先生,很高兴与您共舞。” 黛西学着别人弯膝致意,打算告别马修,告别这让她出糗的案发现场,然后溜之大吉。 “是我的荣幸,也谢谢你让我享受其中。” 马修也绅士地微微弯腰回应,他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得体。这样的礼节他已做过无数遍,熟稔无比,没有一丝差错。礼节既代表了他的出身,也成了他最好的伪装。 此时已经过了午夜许久,厅内很多人已经离开舞池转战酒桌,打算用美酒挽留这纪念日的尾巴。他们口吐醉言醉语、身子东倒西歪,全然没有了平日里自恃作为法布尔人的彬彬有礼,也无视了马修这个“突击检查”的威严上司。 “都见鬼去吧!”不知是那个醉鬼趴在酒桌下大叫了一声,完美呼应了黛西的心境,让她也恨不得想要跟着大吼一声“都见鬼去吧!” 但她没有这个胆,眼下要紧的是抓紧逃跑,她尽可能步姿端正地撤离马修的视线范围,直到穿过隔壁的小餐厅,进入厨房。 “明明可以自在地在水里游,你为何非要上岸呢?黛西你这条蠢鱼!”黛西在心中埋怨自己的过分“放纵”让自己受吃了苦头。 一路上,她的两条腿酸软无比,尤其是右腿,几乎要报废了。之前为了平衡舞姿,她不得不在跳舞时一直保持着微垫右脚,一支支舞跳下来,已经严重透支了她的右腿。 黛西在自己的地盘——厨房里歇了口气。她在黑暗中微微叹息,前路崎岖陡峭。她轻轻哼着那段“咚哒哒,咚哒哒,咚哒哒哒哒”,手脚并用,姿势难看地爬上了昏暗的楼梯…… 蛊惑 时间已经接近两点,马修看了一眼四周,可以说是一片狼藉,这是他平日里难得看到的场景。在场的除了他,以及和他一同深夜到达的几位保镖,剩下的人要么酩酊大醉趴在桌上口吐呓语,要么已经躺桌底呼呼大睡。 查理和他的最后一个“男舞伴”产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俩人跳完“贴面舞”之后,又互灌了许多葡萄酒,最终双双瘫倒在地。 杰西卡和玛利亚作为性情迥异、明里暗里互掐的“橡木园双姝”,今晚更是在舞池中以“谁共舞的男伴最多”为目标暗暗较劲,最终以杰西卡与马修牵手共舞一支才算罢休。后来,水火不相容的两人在酒精作用下暂时“和解”,一起喝完整整一瓶香槟后相拥倒地。 马修前几日已告知查理自己要离开橡木园回利威尔与家人过纪念日,今晚本是滞留在橡木园一众员工默认的狂欢日。而现在他作为中途闯入者,并没有理由苛责众人,更何况今晚对他来说也算是收获了意外之喜。 马修吩咐几名还清醒的保镖往壁炉里加了柴,保持炉火旺盛,又让他们抱了一堆被子毯子之类的丢在这些“酒鬼们”身上,免得第二天橡木园里传出冻死人的丑闻,然后就让他们自行安置了。 热水澡很好地缓解了疲乏,在肥皂泡沫的帮助下可以去除一身的酒味、汗渍。黛西呆呆地站在水帘下,水流顺着黑色发丝抚过她脖子、肩头、胸前的挺翘上,又成股汇入腿间流下。 往日里,洗澡时间常常是黛西专属的脑袋放空时间,但她现在的脑中一团浆糊,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感觉马修环抱着自己,心根本静不下来。她索性关了水,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就此作罢。 对于头发又长又浓密的她来说,冬夜洗头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但今晚是个例外,黛西觉得不洗头的话,她并没有信心在明天顶着一头臭烘烘的头发见人。黛西在浴室里将头发绞了半干,又往几个空牛奶瓶里灌满了热水,匆匆回了卧室。被窝和热水瓶能帮她留住热气,但并不足以帮忙快速晾干头发,黛西窝在被子里犹豫着要不要下楼借助厨房的炉火弄干头发,但她的腿明显是抗拒的。就在脑子和腿互相拉锯间,卧室门传来的敲门声。 “进” 这时候来敲门的只能是杰西卡了,黛西猜测,因为玛利亚与自己不对付,从不轻易主动找她。 “笃笃笃” 敲门者锲而不舍,好像没有听到黛西的回应一般。 门明明没有锁,黛西有些不耐烦,杰西卡怎么变得这么婆妈了,还需要自己亲自开门相迎,她并不太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下床去开门,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下了床。 “……” 刚打开门的黛西本想张嘴吐槽几句杰西卡,没想到门外站着的不是她,而是一尊高大的黑影——马修,黛西有些呆住了,张着口不知作何反应。 “……” 马修也一言不发,二人借着卧室内的灯光,在门口僵持着对视。 黛西觉得有些冷,她刚从暖和的被窝出来,以为就几步路就穿着睡衣没有披上外套,只是随手握着一个灌着热水的牛奶瓶用来暖手,但这不足以抵挡迅速从四处包围过来的冰冷,她不禁抱着手臂微微打了个冷战。 “很冷?” 马修在心底嫌弃自己这拙劣的开场白,一位男士在寒冷的深夜敲开女士的卧室门,问的第一句话竟是冷不冷。纵然往日在法布尔、在利威尔,在许多人面前的他都能巧舌如簧,但此时此刻他也变得嘴笨无比。 “你要不要先披上衣服?” “哦哦,好的。” 黛西转身走去拿放在椅子上的外套披上。 因为将要入睡,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旧睡衣,似乎是因为穿了很久,已经变得偏短偏紧了,而且经过多次洗涤薄得近乎透明了,这让她的身形在勒紧的布料下一览无余。 而她自己却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在与马修对视时,胸口的挺圆在他面前是多么显眼,他需要克制着自己才能不盯着它们看。 从后面看去,她纤细的腰和饱满的臀,在她摇曳的几步快走之时,显得无比生动。马修有些遗憾,这些风光很快就被她的外套盖住了。 穿上外套后,黛西对着身旁的挂墙镜把半干的头发从脖子内拽出披到背后,又仰起头用手指快速梳理了几下,略做整理。 从门外看去,卧室内陈设简陋,是典型的佣人房,只有一张单人床、一把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以及摆在各处的一些少得可怜的小物件。 他可怜的、娇弱的、甜美的黛西就住在这样简陋而冰冷的房间里。马修在短短一瞬间就替黛西顾影自怜了好几回,他并不知道“可怜”的黛西刚搬进来时看到带有热水淋浴的盥洗室不知道有多开心。 “黛西,你是在罗杰斯镇长大的对吧?” “是的。” “是这样的,我有坐着马车‘夜游’的习惯。我对于这片我祖辈生活、打拼过的地方抱着浓厚的兴趣,但是苦于对如今的它了解得很少。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你作为我的向导,在我夜游时为我介绍一下这座可爱的小镇。” 马修被自己编瞎话的能耐所折服,熟悉镇子来历的人都知道这座小镇的来自于罗杰斯家族的规划。他作为如今的掌权人,事出有因地来这座镇上,怎么可能没有提前看好镇子的规划图甚至橡木园的结构图,罗杰斯家族的人从来不做无准备之事。当然,他确信黛西是不会知道这些的,也就不担心她识破。 在来到这扇门前,他其实没有组织好语言。刚刚在楼下大餐厅内做完简单的吩咐完之后,他本想回房休息,但脚却不听使唤地朝着厨房的昏暗处走去,顺着心意一步步往他想象中的目的地走去。直到他看到门缝中透出的光亮,不由自主地就敲开了门。 “马修先生,虽然我在这里长大,但我平日里并不常出门逛,对这座镇子了解得也不算太多。” 黛西说的是真话,除了毕业找工作时不得不到处敲门,平日里的她除非有必要,几乎不走远,因为腿的原因,加上而她又不太舍得雇马车。 “但总归比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了解的多吧?比如你就读过的教会学校,你总可以跟我说说它的悠久历史吧?” 马修的灰蓝眼睛是有蛊惑力的,黛西纠结地看向马修,一时之间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可他怎么知道我在教会学校读过书?”黛西心里疑惑。 “那就这么定了,后天晚上,哦不,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天了,应该是明天晚上九点左右,到时候视时机而定,我会用铃铛声示意你下楼,然后我们在上次的地方坐马车出发。” 马修看向黛西床头的小铃铛,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用铃铛传讯的办法。脑子发热的人,果然什么点子都能想出来。 “好的,马修先生。”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黛西没有拒绝雇主的理由,她只恨自己嘴笨。 “那么,晚安。” “晚安。” 黛西知道,与其是因为自己嘴笨,不如说是自己的定力不够,是自己心底里那隐秘的、不可道人的念头蛊惑着自己一次次背叛自己的理智。 脱轨 比起罗杰斯镇,利威尔市的冬季显得拥挤而热闹。作为重要的经济和交通枢纽的临海城市,利威尔聚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来此定居,各种文化杂糅于此,以至于人们常常会忽视这实际上是罗杰斯家族的大本营。 如果站在城市边缘塔楼从高处远观利威尔,就会发现这座城市庞大无比,却规划得克制而合理,无论是城市的心脏中央街区,还是城市之翼的东西两大区,还是中层扎堆的南面近海区,以及城市北部边缘零散的矮户区,都各得其所。 而有序地串联起这些看似互相独立,实则休戚与共的大小街区的,则是大大小小、横贯东西南北的街道。 每到诸如东渡军纪念日、新年等这样的重要节日,就会看到各种各样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穿着各式各样的鞋子,踩过这些街道。 它们中有有擦得油光发亮的皮鞋、有镶钻的高跟鞋、有绣着可爱图案的童鞋、有发皱褪色的破皮鞋、有稀松平常的胶底布鞋、甚至还有橡胶筒靴、木鞋、军靴。 这些鞋子的主人最终会从城市各个角落汇聚到中央街区的国王广场观看庆典节目,聆听利威尔话事人的演讲,在以往这常常是市长以及罗杰斯家族代表。 弗洛拉如同往常一样继现任市长之后,登台面对着的大片民众演讲,以已故巴纳比子爵遗孀和罗杰斯家族代表的双重身份。她身材高挑、妆容与头发一丝不苟,深蓝色的连衣裙以及同色系的礼帽,显得得体而庄重。 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群,以及黑云压顶即将迎来新一场雨雪的天空,弗洛拉深吸一口气,低头对着手中的原本准备给马修的演讲稿,边声音洪亮、语气沉稳地开口:“致敬伟大的东渡军,致敬我锡兰帝国伟大的女王陛下!”边用右手贴胸俯身致敬。 “东渡军的英魂已步入天堂,但昔日横渡里士海、东征建国的勇气依旧长存,作为锡兰国王陛下的追随者,我罗杰斯氏必将秉承遗志,始终效忠于这片土地之上的人民……” 这篇稿子本是为马修量身定制的,这场演讲是他“大病初愈”后重面公众的最好时机,只要他一亮相,“利威尔公爵因为反战遭受女王冷遇”、“利威尔公爵肺痨不愈,将不久于人世”、“罗杰斯家族的军工版图遭遇博福特公爵等人蚕食”等各类言论都可不攻而破。 根据姐弟二人的计划,马修将在演讲中隐晦地提及罗杰斯家族正在投入大量财力、人力研究新型防御装备,为锡兰皇室提供更加安稳可靠的防护。 效忠于皇室,但不支持女王发动战争,这是一种不便宣之于世的危险立场,只能通过一系列隐秘且有条不紊的手段,才能堪堪达到目的,从而保全家族。 一旦计划启动,所有局内之人和物,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容不得丝毫的疏忽,尤其是马修。但他失约了,只留了一句“罗杰斯镇有要事处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演讲之人换了,利威尔公爵说起来顺理成章的事,丧夫归家的子爵遗孀讲出口却名不正言不顺。弗洛拉只能命大查理在午宴后短短的间隙内尽力修改,新版的稿子显得苍白无比,删掉了大段重要的实质性内容,替换上空洞的言论,整体华而不实,但凡时常关注实事的民众都能察觉出罗杰斯家族如今并无好的手段应对眼下的危机。 饶是弗洛拉临危不惧,神态和肢体语言如何精心设计,也免不了第二天的报纸,不,纪念日当天的晚报,就能刊上一整版的唱衰罗杰斯家族的内容了。 弗洛拉强撑着完成演讲,步调沉稳地走向台下。 “你这两天汇总一下马修近期的言行给我,包括来往的信件,以及有交集的人员,务必详尽。” 在回程的马车上,弗洛拉最终无法压下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她沉吟片刻,对同行的大查理下了命令。虽然她也有自己的助理,但能力终究不及大查理,毕竟这是自己父亲当年亲自为马修定的人,“父亲总归是偏心的,尽管他是再英明不过的父亲”,弗洛拉常常在心里埋怨。 “弗洛拉小姐,我对老公爵发过誓,自他去世后,我唯一效忠的人是马修先生。” “那你知道马修效忠的是谁吗?是整个罗杰斯!作为他的第一助理,你有责任在你效忠的主人将要脱轨之时,给与及时且必要的提醒!” “但我的提醒只对马修先生讲。” “我是马修的姐姐,也是罗杰斯家族的代表,大查理,你至少在拒绝时给我一些尊重。” “抱歉,弗洛拉小姐,我不能做告密者。” “好你个忠心耿耿的狗查理!” 弗洛拉强势的脸上裂开了一丝缝隙,面前的大查理却如大理石一般坚硬无比。 “好吧,我投降,我们换一种方式:你审核一下近期矿藏以及家族名下各大军工相关企业的资讯报告、财务明细、货物明细,以及人员流动,识别可能存在的风险,在必要之时对我给予警示。这样可以了吧?” “识别风险是我的分内之事,我会执行的,弗洛拉小姐。” “呵!” 大查理死板不懂变通、油盐不进的样子成功地把弗洛拉气笑了。但她的笑容只维持了一瞬,心底里的隐忧并没有丝毫减少。 在大查理看来,比起马修先生,弗洛拉小姐并不是一个容易伺候的主顾。她的聪明不逊于弟弟,但因为人生境遇的不幸,家族之内的暗流涌动,以及身为女子壮志不得酬等种种不忿长期煎熬着她,让她偶尔变得强势且刻薄。若要在她身边过得好一些,是需要柔软的身段和圆滑的话术的,但大查理终究是一块坚硬的大理石。 而待在马修先生的身边工作,就只是工作。马修先生除了在婚姻里遭遇过背叛,以及近些年来在法布尔面对各方倾轧导致的波谲云诡之势,不得不变得老辣而有城府,他人生本质上并无太多阴霾,待在这样的人身边,就只需忠心地做一块大理石。想到这里,大查理就开始想念起马修先生了。 欲望与哀伤 呜呜呜,不好意思,我昨天卡文鸽了,新的一更奉上 ----------- 马修有点羞于承认自己这两天以来的心情前所未有地起伏澎湃,他仿佛重回情窦初开时期,在等待约会到来的时间里,常常独自患得患失。 一想到二人午夜共舞的场景他就会不受控制地热血贲张,甚至在今早清晨醒来翻开被子时发现了自己在梦中留下的“事后现场”。 他不知晓黛西是否怀有类似的心情,毕竟比起正直年轻漂亮、如同浆果般饱满鲜亮的黛西,他自己已然是一颗坚硬的橡树果子,这让马修不禁有点泄气。 他想已然不满足于自己一些似是而非的朦胧幻想,他亟需从黛西身上获得真正实质性的回应,以证明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地自作多情。就是今晚,不能再迟了,马修想。 彻夜狂欢的后果就是的空虚和疲惫,尤其是当黛西醒来后面对需要收拾的残局时,她的疲惫达到了极点。 黛西在早上九点多钟起床,比其他人早得多。作为厨娘,她需要保证所有人醒来后有可以入口的食物,不至于胃中空虚地干等着。所有人都默认自动跳过了早餐,除了几个意外归者。黛西为他们简单准备了点些燕麦牛奶粥以及土司片和煎鸡蛋,然后收拾起了残局。她先地把昨夜的餐具一股脑地丢进水池里泡着,然后迅速地收拾了桌上地上的残渣并进行了大致的擦洗,而后就开始着手准备起了午餐。 支撑着黛西做这些的动力的是查理在节前许诺给她能在节后自主选择两天作为休假期,前提是她需要提前准备好一些食物,保证橡木园的员工们不至于在她不在的时候饿两天肚子。 仁慈的上司总是深谙张弛有度的道理,这才能让手底下的员工们奔着甜头、带着感激努力回馈。这几天下来,黛西的精力几乎要被榨干殆尽,尤其需要一次短暂的休息,她计划这两天从后天开始她的假期。在那之前,她还需打起精神,准备出一堆小山一样高的食物出来。 厨房里的烤炉里这几天出炉了一波又一波的食物,有普通的软面包,有浆果奶酪面包、洋葱牛肉大馅饼等日常餐桌上常见的,还有黛西实验失败中偶然发明的新品巧克力“流泪”蛋糕,还有若干的苹果派和香蕉派,以及其他经过腌制后烘烤出来的肉类。所有这些易于保存的食物被扎扎实实地在厨房里堆成了小山,到时候只需杰西卡在餐前简单地加热一下,再佐以临时煮的浓汤,就能让大家应付两天的用餐了。 在忙忙碌碌的时间里,黛西的心中还有一根在绷着的弦——与马修的约定,做他的向导。敏感多思的性格,以及过往几次“清白”的交集产生的 “不清白”念头,让黛西认为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加班”。她有自己的“企图”,也想弄清楚马修的“企图”。 黛西觉得这应该算是查理所说的“放浪”,她想适度地“放浪”一下。昨晚初入舞池的体验,仿佛就此打开了心里某个隐秘的开关。酣畅淋漓的舞步、裙袂与裤脚的厮磨、男人们热辣的目光、心跳失速到仿佛停滞于空中的转圈、托举……黛西为这些前所未有的体验激动、着迷。而与马修的两支舞,彻底地让黛西沸腾,甚至短暂地失神,他的身上有着别人无可比拟的魔力吸引着她…… 黛西在一阵颠簸中醒来,入眼是一片昏暗,耳边传来马蹄哒哒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一切是那么地熟悉,如同马修上次送她回家的那次夜晚。黛西猜测自己这是在马修的马车上,可是她什么时候上的马车呢?她明明刚洗完澡晾干头发躺在床上闭眼小憩休息,等待时钟走向九点,等待床头的铃铛被拉响。 “醒了?” 头顶传来一阵低沉好听的男声,是马修的声音。 “等等,这是?”黛西心中一骇,她在昏暗中感觉自己身周被包围在一片温暖的衣物中,自己只穿着薄薄的睡衣正坐在马修怀里被他搂抱着。黛西拼命地回想一切是怎么回事,她记不起来自己怎么出门上了马修的车,而且自己为什么只穿着睡衣。 “我拉响铃铛后下楼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你现身,就去你房间找你,发现你正睡得香。因为不忍心叫醒你,又不想错过今晚的约会,我就自作主张地抱你下来了。” 马修轻笑一声,边徐徐在黛西耳边说明缘由,边调整了一下搂抱她的姿势,在摩擦中黛西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与他滚烫身体之间亲密无间的相贴。马修的一只手环在她的腰腹上,另一只手则放在黛西的胸口上抓握着,似乎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 “马修先生……您的手……” 黛西小声地提醒着马修,被直接无视,甚至动作更加放肆了起来。 眼下两人的神速进展雷得黛西外焦里嫩,虽然她内心深处曾有过隐隐渴望甚至偷偷幻想过这种场景,可这种东西不该是一步步来,然后水到渠成的吗?马修直奔主题让她不知怎么应对,矜持与沉沦两股力量拉扯着此时的黛西,她的推拒显得越来越苍白无力。 “黛西,你也很喜欢的对不对?” 马修几乎是贴着黛西的耳朵在讲话,热气喷洒在耳廓上,让黛西浑身哆嗦。 “……” “不然你为什么老是穿这身衣服出现在我面前?你也觉得你穿着它就像没有穿对吧?” “唔,我…我没有…马…马修,你别这样” 马修的话语越来越放肆,他开始舔舐起了黛西一边的耳朵,而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一只手的手指隔着睡衣揉捏着那柔软的尖尖,另一只手已经从小腹伸向黛西的腿心大力揉搓着。 “其实你穿什么在我面前都跟没有穿一样,黛西,那天晚上跟你跳舞的时候,我就想将你身上碍事的裙子扒掉。该死,你知道我忍多久了吗?” “呜呜呜,不,不,不要…” 马修无视黛西的拒绝,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孟浪。 “如果你真的不想要的话,那你这流着的是什么呢?不诚实诚实的女孩是要受到惩罚的。” 马修的手已经深入黛西的裤子,手指插入了那让黛西羞耻的地方,带出了一片片黏腻,引得她发出阵阵呻吟。 “那天晚上,你和我跳舞的时候是不是也偷偷这样了,嗯?承认吧,你骨子里就是一个淫荡的女孩。” 马修在一层层扒下黛西的遮羞布,他羞辱的话语比他的双手更有杀伤力,几乎让黛西的心绞痛得无法呼吸。她不得不承认马修是对的,她的内心并不像她的打扮一样朴实无华、无欲无求,她骨子里就是想要男人的靠近,想要来自男人的触碰甚至更多,不然为什么都已经被羞辱到这种程度,她还能慢慢对他手上的肆虐享受了起来。 “不够,不够,还要更多…”黛西的矜持已经一败涂地,她呻吟着祈求着马修。她放弃了抵抗,被拉向沉沦和欲望的地狱。终于,她在马修越来越快的动作中攀上了顶峰,腿间释出了一股熟悉的暖流。 但随之,一股深深的哀伤涌出,仿佛自己珍视的美好被打破。黛西此时才发现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明明不是这样的,这样的马修不是她想要的,绝对不是…… 测谎仪 黛西在黑暗中难过地抽泣着,车厢内只余下她的哭声,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独自在痛苦中不知沉浸了多久,黛西转身看向背后的马修,清晰地看见他正闲适地靠在车厢壁上,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地对视着她,仿佛正在“欣赏”着她此刻的丑态,灰蓝色的眼眸中浸着一股抽身事外的疏离冷漠,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黛西的独角戏,他不过是一个旁观者一般。 “马修……” 黛西疑惑地唤着他,却看到他的嘴角扯出一丝熟悉的礼貌微笑作为回应,就像谢谢她刚刚递给他一杯热可可一样。 那微笑刺眼无比,就像一拳重重锤在了黛西的胸口上,让她痛苦到极点。继而,巨大的愤怒瞬间席卷了黛西,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何能在黑暗中准确地分辨出马修的表情。 哭意已经止住,黛西拭泪的右手插回了外套口袋,摸到了那柄随身携带的锥子,熟悉的手柄纹理、尖锐的顶端让她平静了下来。她往胸腔内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样就能将那股愤怒分毫不漏地收集了起来。 愤怒是有力量的,只要做好蓄力。黛西掏出的锥子迅速而准确地扎在了马修的胸口上,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握拳的右手撞击他胸膛的一声闷响。 马修没有反应过来,痛苦、震惊、疑惑交织在他脸上,替代了那该死的礼貌微笑,他无法理解黛西的举动。 马车门在这时被打开,外面的寒风迅速卷走了车厢内的温度,街道远处传来铃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迫切。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铃……” 被铃声牵动心绪的黛西想要起身下车一看究竟,伸出车外的脚却踩不到实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软绵绵的触感,这让来不及收脚又无处着力的她只来得及闭眼接受摔倒的结局。 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传来,黛西睁开双眼,此时的她不在路面上,眼前是洁白的床单,这是在她的床上,窗户不知何时被封吹开,寒气侵入了室内。 黛西微微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还好一切都只是梦,没有马车,没有马修,但铃铛声还在。黛西看向墙上颤动的铃铛,猛然反应过来,这是来自马修的下楼提醒,又是马修! 那股复杂的情绪还在滞留在胸中,羞耻,难过,愤怒交织在一起,黛西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了那样一场梦,荒唐,却又真实到让人惊骇。 礼貌绅士背后的真实马修,是什么样子?他是否真的会让自己痛苦?黛西有些迷茫了,一时不知如何去面对马修,甚至打起了退堂鼓,但约会已应下,而且她打算今晚顺道回家,明天是她期待已久的假期。 黛西最终还是下楼了,推开后门,马修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外,身影高大。黑色大衣丝毫没有掩盖他俊朗挺拔的身姿,他背手而立,手里拿着手套。 “晚上好,黛西,今晚的小向导。” 听到背后的开门声,马修几乎立马转身,脸上的笑容带着期待和诚挚。 “晚上好,马修先生。” 黛西压下复杂情绪,没有迟疑、面带微笑地对视着他做了回应。这个才是真实的马修,无辜的马修,黛西偷偷地暗示自己。 马修看着夜色下的女孩,与印象中好像有了一丝不同。浓密的黑发和黑色围巾包裹着她娇柔的面庞,小巧的五官透着一股沉静之气,她静静地看过来,轻易就抚平了他心里的躁动,折磨了他两天的躁动。 褪去华服的黛西,也隐去了身上那股诱人沉沦的妖媚,一身朴素到可以说是黯淡的打扮,反而让她更加清丽出尘。黛西身上具有两种看似矛盾,却又完美融合的气质,这让她显得神秘,勾人好奇。 “我更希望你称呼我为马修,今晚我们是平等的同游伙伴,无需累赘的尊称。” “好的,马修。” 去掉尊称,是拉进距离的好开头,马修觉得。 “那么,我的马儿和车夫全都听你的命令。” “没有问题。” 黛西走上前去,与前头的保镖轻声交谈了一会儿,然后跟随着马修上了车。她顺便将自己这一侧的车窗帘子拉开,橡木园在视线中逐渐远去。 “马修,你为什么会喜欢夜游?” “与其说我喜欢夜游,不如说我喜欢通过坐马车夜游获得放松。你听这单调的马蹄声和车轮声,还有窗外单调的夜色,很容易就能让我陷入发呆、放空。” 黛西的问题开了一个不错的头,今晚的她一点也不腼腆,甚至隐隐有股掌握主动权的趋势。马修对此乐见其成,“问吧,你问什么我都坦诚回答。与你坐一起,我完全不可能发呆”,马修在心里暗暗地告诉自己,他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刚刚已经给自己埋了一个坑。 “所以,其实你并不在乎夜游时能见到什么,对吗?” 黛西对于马修的答案有点意外,心里的疑惑脱口而出。 “是的,可以这么说。” 马修一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两句话就漏了陷,这让他一开始请黛西做向导的理由就变得不成立。 “该死”,马修在心里低咒,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他觉得黛西就是他的测谎仪,当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就毫不反抗地交代了。 此时的马车已经走到了鲁尼街上,这是一条较小的街道,不像主大街那样热闹,但是两旁的商店小巧精致,马车驶过能看到橱窗里各种有意思的商品。纪念日刚过,新年渐近,到处都是浓浓的节日氛围。 街上的灯光投到了车内,随着马车前行不断地明暗交替,马修转头看到了黛西脸上调皮的笑容,不由得也跟着笑了出来,他松了口气。 “原谅我糟糕的谎言,黛西。当男士对自己心仪的女士发出约会邀请时,总是会担心自己的理由过于直白,而把矜持的对方吓跑。” 黛西的笑容对马修来说像是无声的鼓励,他放弃了迂回战术,选择了直白。 “我并不胆小,马修。” 听到马修近乎表白的坦诚道歉,让黛西的心砰砰直跳,她大着胆子与马修在变幻的昏黄光影中静静对视,她的眼睛亮亮的。 “可以吗?” 马修执起黛西的一只手,做出要行吻手礼的样子,他的手很烫。黛西无声地点了点头,先是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手背上,继而是滚烫的触感印在上面,马修的唇也很烫,那股烫似乎顺着黛西的手背,爬上手臂,钻入她的心脏,让她不由得打了个机灵。 马修的吻手礼显得郑重而漫长,他似乎有些恋恋不舍。黛西发觉那股滚烫里似乎夹杂着湿热,是马修在轻轻舔舐着她的手背,意识到这一点的黛西像是被一股电流击中,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察觉到自己失态的马修如梦初醒般停止了自己的舔舐,他抬起了头,但并未马上放开黛西的手,他在手上微微施加力道,将黛西往自己一侧拉了过来。 意识到马修要做什么的黛西,用另一只手抵住了他靠近过来的胸膛,她抬头看着马修,似乎是在与他对峙。马车此时已经驶出鲁尼街,路上少有灯光,车厢内恢复到一片昏暗。他们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无从猜测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只是无声地僵持着。 黛西觉得手掌底下马修的胸膛烫得让她想放手,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狂乱而有力,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在近乎停滞的沉默里,黛西品出了他似乎有一丝祈求的意味。她心软地松开自己抵着的手,拉着他的衣襟靠近自己。 马修的祈求 马车在此时停下,保镖在前头告知黛西目的地已经到了,是黛西原本告知他们的教会学校,黛西轻轻应了一声好,但二人都没有要起身下车的意思。 马修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只能有意地微屏自己的呼吸,尽量让它不被狂乱的心跳所左右。他的呼吸很轻,微微笼在黛西的脸蛋上,就像停靠在花瓣上的蝴蝶一般。他温驯、无害、配合,无需黛西施力,他就弯下脊梁,俯身凑近了黛西。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几乎鼻尖相触,呼吸交缠。昏暗能无限放大人的感官,黛西清晰的地感觉到揪在她手里的衣襟布料质感厚实,确实是上等的保暖材质。“这样马修是不是不曾感受过寒风的侵袭,不曾吃过受冻的苦?”黛西心里嘀咕着,她竟然对这样养尊处优的马修生出怜意,真是莫名奇妙的想法。 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能让自己得偿所愿,但马修并没有这么做,他静静地等待着黛西。这个过程漫长且折磨人,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也许这是黛西的考验”,马修这么告诉自己。他的左手中仍微微扣握着黛西的右手,那在片刻之前让她唇舌流连不已的右手。而他自己的右手则扣压在自己的右膝盖上,竭力克制住要将黛西揉入怀中紧紧贴住的冲动。 黛西在这停滞的过程中,好像得到某种乐趣,她为自己这个新发现惊讶。原本要凑上前去的樱唇在黑暗中微绽笑意,她决定好好享受这一新乐趣。 黛西放开了马修的衣襟,微微后撤,近在咫尺的男人仿佛因为她的撒手而失望,呼吸乱了。“无辜且可怜的马修”,黛西心软,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停住了。她能听到马修因为她的触碰而跳得更加猛烈的心跳,还有他的呼吸,狂乱且粗重。 马修在竭力克制自己,黛西喜欢他的克制,但也喜欢他所克制住的东西。觉察到他似乎有所平息,黛西的手又动了,她将手指插入他的发中,似抚似揉,来回反复,像是狂风拂过杜莉湖边的密林,草木无不伏低,连带着湖水狂涌,马修觉得头皮酥麻,一切念头都被黛西的手指尽数抓在了手中,随意把玩。他甘愿一直如此下去,但黛西却又突然停住了,一切戛然而止,而他意犹未尽。 黛西在等待马修的克制重新回到上风,然后她会再次将它打败,她慢慢摸索出了的马修的欲望起起落落的节奏。她的手停在马修的左侧发中,抵着他的左耳,像是捧着他的左脸在端详一般。 他确实是在被端详着,尽管四周一片昏暗,但黛西的视线有如实质一般,犀利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察觉到风浪逐渐平息,黛西又重新搅动了它,这一次是马修的左耳。她柔软的手指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微微夹捏着马修的耳骨、耳廓、耳垂,没有一丝力道,只有无限的轻柔。就是这最轻的力道,却让这个高大的男人轻易屈服了,他不再只是温顺地接受驯服,他大口地呼吸着,胸口起伏着,身子不再如雕塑一般静止不动,他微扭着身子,像是在痛苦地躲避着黛西的小手,又像兴奋地是祈求她给予更多。而黛西不为所动,她动作如旧,放任马修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终于,马修的克制变得脆弱不堪。当信徒被神明一再调戏,求无所得,痛苦不堪,终于奋起反抗,原本紧紧扣在自己膝盖上的大手不再无动于衷,他一把揽住黛西纤薄的背,紧紧压入怀中,二人的心跳隔着衣料、皮肉,迭加在一起,跳得更快更响了。他们脖颈相交,体温相融,黛西嘴角的微笑在这一刻绽到了最大。 “求求你,黛西,求求…”马修在耳边低沉地祈求,不知是祈求黛西停止手上的动作,还是什么别的。 “马修…马修…” 主宰者黛西怜悯地呼唤着马修的名字,安抚并紧紧回抱住马修,让二人贴合得更加彻底。她其实并不比马修的情况好上多少,每一次她的手拂过马修的皮肤,就仿佛自己身上的某一个地方也承受着马修的蹂躏,但她比马修更擅长隐忍。 尽管她的胸口发胀,全身似乎也在被马修好闻的气息熏得绵软不堪,她的煎熬丝毫不亚于马修。但她告诉自己,只有这样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马修,当折磨持续得越久,她就更加肯定心中的答案,而拥有的甜蜜也愈发浓郁。 “这是我想要的马修,应该是他”,黛西在心里无声地告诉自己。终于,考验结束,她决定放过可怜的、无辜的马修,给与了马修他想要的、渴望已久的。 马修察觉到唇上柔软的、如花瓣般的触感,意识到他的奖赏终于到来。长久的苦苦忍耐,让他在这一刻感到既甜蜜又委屈,他对黛西的“惩罚”有些不解和生气。他以为她娇柔、脆弱、可怜,需要他精心呵护,需要他屏息慢步靠近,才不至于被吓走。然而刚刚的种种,让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觉是多么可笑和不必要,“狠心、狡猾的黛西!”马修一边承受着黛西柔软、甜美的抚触,一边在心中委屈地埋怨着。那股不满似乎渐渐压抑不住,变成一股想要狠狠蹂躏的戾气,终于,他决定重新拿回主动权。 马修的回吻凶狠且暴戾,他仿佛重新变回舞池中那个游刃有余的马修先生,娴熟随意地将黛西丢出去,又拉回来。黛西感到有些大事不妙,想要抽身撤回,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马修的舌头深入她的口腔里,毫不留情地席卷了她的每一寸角落,带走了一切他可以带走的。黛西的小舌头在他的攻势之下节节败退,只能予取予求。她的甘甜、她的呼吸、她的清醒,一切都被马修带走了,一丝不留,她只能瘫软地缩在马修的怀里无力地承受着。 黛西双手攀着马修的头,想要借力获得一些支撑,不想这反而惹来更大的暴风雨,马修仿佛是被摸了胡须的老虎。“你是故意的,黛西!”马修暂时撤回唇舌,与黛西贴面相靠,粗重地喘息着。他重新调整了姿势,一只手握着黛西的纤腰,一手捏着黛西的后脖颈,这让二人在相贴之时,胸口也微微互相摩擦着。黛西觉得胸口的难耐更加明显了,她想要一些别的,但羞于开口,只能偷偷用自己的饱满摩挲着马修。察觉到异样的马修,克制着自己双手,不让它们超出界限,只是更加用力地抓握住黛西贴近自己,重新吻住她,开始了新一轮的征伐。 从上一回中得到些许满足的马修,终于不再像饿了许多天一样狼吞虎咽,而是温存相待。他心存珍视地品尝着黛西,她可爱的牙齿,柔软的小舌头、布丁般的双唇,都让他流连不已,如果可以,他只希望与她一直这么纠缠下去。 车厢里只有引人难耐的啧啧的唇舌交缠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他们只顾着在分分合合中忘我地接吻着,彻底忘记了今晚出行的目的。不知过了多久,暂得餍足的二人终于放开了对方,黛西不知自己何时坐到了马修的腿上,她刻意让自己忽视底下那有些异样的坚硬。 “糟了,现在几点了?马修。” 黛西忘记今晚是要顺道回家的,明天开始就是她的两天假期了,现在马车应该听在教会学校附近,距离家里还有一段距离,而自己竟然和马修在这马车上玩了这么久的口水交换。 “刚过十一点,怎么了,亲爱的黛西。” 马修根据刚刚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钟声推测,他边回答边爱怜地将怀中的黛西揽紧了一些,他的双手始终规矩地放在她的背上。这是火热过后难得的温存时刻,虽然马修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但他说服自己克制才是长久之道。 “马修…我得回家了,查理承诺了我两日的假期,作为之前辛苦准备纪念日的回报。” 二人今晚的进展出乎黛西的意料,时而温柔,时而“凶狠”的马修,比她想象中还要迷人,甚至还有些“可怜、可爱”,这让她还没有分离就产生了思念。 “回家?!我记得我向你发出邀请的是一次同出同入“夜间出游”,黛西,你并不诚实。” 这消息对马修来说犹如晴天霹雳,黛西先斩后奏地向他摆了一道,让他不得不承受接下来两天都见不到黛西的痛苦。这也更加佐证了他对黛西的新看法,她也有“狡猾”的一面,他心中的胜负欲和探索欲被隐隐激起了。 黛西满怀歉意地安抚着马修,让他最终只能不情不愿地将新目的地告知前头的保镖,然后埋头向怀里的小人儿提前预支尽可能多的“存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