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浮光》 1 听说爸爸的地下室里关了一个哥哥。 我偷溜进去看,他靠墙坐在地上,栏杆隔开我们的距离。 他看起来很不好。 闭着眼,不知道哪里流出来的血将他的衣服浸得沉甸甸。 我突然就想到狗狗阿福。 它因为发情吵到了二哥睡觉,二哥也是这样将它打残锁在小黑屋里,最后饿死。 等我请求三哥将它从二哥的小黑屋里带出来掩埋时,它的身体已经和花园里的石头一样僵硬了,白色的狗毛像被涂满红色颜料。 不知道这个哥哥会不会变成这样,挨饿的滋味很难受,我知道的。 于是趁着爸爸还没有回来,我跑回厨房,拿出保姆阿姨放在柜子里的吐司面包和矿泉水,又回到地下室,从铁栏杆的间隙中放进去。 他的睫毛颤了一下,却没有醒。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想知道这只和阿福一样的狗狗有没有把食物吃光。 我没有吃掉保姆阿姨准备的三明治,而是端着盘子和牛奶杯小心翼翼地来到地下室。 让人意外的是,我并没在这里看见那个脏兮兮的影子。 还是,和阿福一样的下场吗? 我有点难过。 将盘子放到地上,蹲在栏杆边叹口气。 忽然,一只手从栏杆里边的阴影处伸出来,捂住我的嘴巴,血腥味扑进鼻腔。 我挣扎,看见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是那个哥哥。 他醒了。 我不再乱动,眨眨眼表示我的友好。 这是我与周进的第一次见面。 之后我还给周进送过几次食物。 他问我是谁,我不好意思说关他的人是我爸爸,只说我叫阿狐。 他说我的父母怎么会给我起动物的名字。 我点点头,不能因为我的眼睛就随便叫我阿狐。 我想拥有三哥那样好听的名字。 我们约好下一次来,他再跟我说他名字的典故。 我忘了三哥说人不能随意约定未来的事情,老天爷听见了会捉弄我们,让我们完不成、做不到。 果然等我下一次再来,周进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连着好几天吃不下饭——要知道自从我小时候被二哥关起来饿过之后,便再也不会浪费碗里的食物。 餐桌上三哥看着恹恹的我,很耐心地问:“阿狐最近不开心?” 我摇摇头。 三哥说:“阿狐长大了,也有秘密了。” 没有的,三哥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我对三哥永远不会有秘密。 我跳下椅子,走到三哥身边,拉拉他的衬衫。 我告诉了三哥周进的事情。 三哥被眼镜片遮住的瞳孔里好像有什么光闪过一样。 “想找人陪你玩?” 周进吗? 我点头。 阿福死掉以后我再也没有朋友了。 三哥摸摸我的头。 “我带你去找父亲,不过你待会儿不要说话,知道吗?” 我再一次用力点头。 * 原来周进是被爸爸带走了。 他的状态比之前还要差,两条锁链将他锁在铁架上。 我们进来时,爸爸坐在椅子上,我看见他身后站着的二哥,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幸好三哥将我挡在了身后。 “父亲,二哥。” 三哥说。 “爸爸……二哥。” 我说。 “来做什么?”爸爸威严的声音响起。 “阿狐说您早上没有吃饭,担心您的胃病,给您送来了补汤。” 爸爸的脸色没有那么严肃了。 “嗯,等等喝,你们站过来,正好也看看。” 我和三哥站到爸爸身后另一边,我牵着三哥的手,露出半个身子瞧周进。 他也刚好抬头看我。 为什么我知道他看的是我呢? 因为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让我很不舒服的笑。 一定是发现我骗他了。 “周进,王振已经被警察抓进去了,是我把你救下来的,人要学会识相。” 周进不说话。 爸爸慢悠悠地说:“我挺欣赏你的忠心,可惜啊,你跟错了人。我们从警方手里得到的情报可是说,王振已经把你供出来了,还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了你头上。你想想,你这么忠心,值得吗?” 周进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原来他不止被我骗啊,好可怜。 “你放屁。”他骂。 爸爸呵呵一笑,从二哥手里拿过平板。 “不信你自己看,警方可是在全国通缉你,哎呀,看看,这些罪名好精彩。” 周进终于相信了。 好久,久到我没吃早饭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周进才抬起头。 “行,我把那批货的信息告诉你,不过你不能杀我——你也不会亏,我会亲手解决王振,他的地、货、人都可以归你,我只要他的命。” 就这样,周进在我们家留了下来。 爸爸很开心,我还知道三哥后来去找过爸爸,把周进要了过来。 他是别人家的人,爸爸和二哥都没有完全信任他。 三哥说,那放到阿狐身边吧,阿狐什么都不懂,在她身边也出不了大事。 我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周进。 他被三哥又丢回了地下室,这次他们没有饿他,没有打他,只让他学习和我相处的礼仪尊卑。 我每天都去地下室看他,他一开始并不理我,直到阿姨又做了跟那天一样的三明治,我带去地下室给周进吃,他才开口跟我说话。 说的是:“小姐。” 我低下脑袋,小声反驳:“我叫阿狐。” 周进不置可否,说:“原来你是赵启功的女儿。” 是的,赵启功是我爸爸,警察都很讨厌他。 可警察也讨厌周进啊,三哥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周进和我不应该也是朋友吗? 我的脸上藏不住事,周进似乎看出来,问我:“为什么是我?” 我茫然地“啊”一声。 “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哥的?把我留下来?” 他不会是要报复三哥剥夺了他那个叫“自由”的东西吧。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剥夺他自由是为了保护他。 我替三哥担下:“是我。” 他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为什么?” “我……我想让你跟我做朋友。” 他也许没想到会是如此直白简单的理由。 大约半分钟,我听见他说:“行啊。” “你不生我的气?” “生什么气?” “气我骗你,没有告诉你我是爸爸的女儿。” “你骗我了吗?”他懒洋洋地笑,“你只是没有告诉我,这不叫骗,小小姐。” 这只是隐瞒,不是欺骗。 好像是哦。 2水光潋滟晴方好 但周进并不能日日都陪着我玩,只有爸爸和三哥那边没事了他才能过来。 有时候会给我带零食,有时候带着刚包扎好的伤口。 他不来的时候,我只能无聊地待在房间里画画。 他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我答,三哥说外面不安全。 “也不让你读书?”周进又问。 我摇头,跑到小书房找出一堆书本。 我的课业一直是请老师来家里辅导的,也许他们不只是老师——我曾看见我的数学老师和三哥在房间里接吻,三哥脱了她的衣服,手抓着她的乳房。我惊讶之余不小心碰到未关紧的门,门的吱呀声惊动三哥,他立刻放开老师,朝我走来。 我做错事般站在门口,以为会等来三哥的训斥,却没有。他摸摸我的头,温柔地问我:“阿狐怎么在这里?” 我揪着衣角,小声地说:“老师让我来找她的。” “找她干什么?” “我做错了题,老师说……” 我挤出些眼泪。 只穿好内衣的老师从房间里跑出来,紧张关切地问我:“阿狐,怎么来了?老师不是说没关系吗?做错的题老师会教你的。” 我往后瑟缩一下,害怕她伸出的手。 “阿狐,”三哥声音冷了一些,“跟三哥说,她让你干什么?” 我摇头,却哭得更汹涌。 “三哥,不要打我,我疼。” 三哥脸色阴沉,揭开我的衣袖。 手臂上星星点点,是老师捏揪打骂留下的痕迹。 “三哥,不是的——” 老师的声音不复刚才甜美。 我看见三哥瞬间深沉的眸色,“阿狐,闭上眼。” 我乖乖闭上。 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 黑暗中被人抱起,是三哥的味道。 我趴在他肩头,悄悄睁开半只眼睛。 老师已经趴在地上晕死过去。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个老师了。 三哥也不再跟我的老师们上床,至少,我没有再碰见过。 我问三哥,那个老师是离开我们家了吗? 三哥微笑:“是啊,她不会再来欺负阿狐了。” 我很开心,再也不会被老师揪手了。 三哥很抱歉地看着我:“阿狐,怎么不跟三哥说呢?” 我看着脚尖:“三哥会生气。” “三哥永远不会生阿狐的气。”他叹口气,“阿狐以后不管被谁欺负,都要告诉三哥,知道吗?” 我抬头。 “包括父亲和二哥。” 三哥最后说了这一句。 * “这是什么?”周进拿起一本数学课本。 “我在家里上课,有老师来教我的。” 周进的手指翻动书页,修长而骨节分明,很好看。 翻至某页,他停下来。 “就教你这个?” 他展开课本,让人晕乎乎的数学符号上画了一只黑白色的哆啦A梦。 “这是我自己学的!”我很自豪。 “我不是问你这个……算了。”周进似乎想到什么,没有将话说完,“你学数学应该也没用。” 我望向他:“你的数学很好吗?” 他放下课本:“怎么样算好?还行吧。” 还行那就是还可以,成年人的话总是这样含糊。 我收拾那些课本,犹豫了很久,转头对周进说:“周进,你能教我数学吗?” “想学?” “嗯。” 其实也不是想学,我一点也不喜欢数学,但就是想周进能多来陪陪我。 家里不再养动物,新来的老师们也不敢跟我多说话。 我觉得有点寂寞。 “行啊。” 周进爽快地答应下来。 于是我开始期待起上课。 三哥知道了这件事,并没有说什么,但偶尔回来,会假装吃醋地跟我说:“阿狐有了新朋友,都不要三哥了。” 怎么会呢? 三哥永远是三哥。 三哥把我接回来的时候说过,虽然我们不是一个妈妈,但他永远都会是我的亲哥哥。 我也永远会对三哥好。 周进上课的时候很严肃——他也会敲我的脑袋,但不像那个喜欢三哥的女老师一样用指甲掐我。 周进会屈起他漂亮好看的手指,给我脑袋来一个秋天的炒甜栗子。 那些公式看得实在烦的时候,我趴在手臂上,转头观察周进说话的样子。 他的下颌线条分明流畅,喉结凸起一块,说话时会颤动。 “看什么?” 周进讲题的声音停下来。 我撇开自己微红的脸,故作正常问他:“周进,你是在学校里学的知识吗?” 周进合上书本,目光看向窗外花园,那是我埋下小狗的地方。 “是啊。”他说。 “那你有很多朋友吗?”我问。 他的目光更空远了。 “有。” “怎么没来找你玩呢?” “阿狐。”周进对我说,“不是所有朋友都能日日见面,有的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最后一面了。” “喔——” 彼时的我还不太明白,因为我重要的人都在身边。 有次周进来,给我带了一套试卷。 我们俩都很兴奋,周进监考,我答题,我们模仿外面的学校那样认真对待考试。 只是刚提起笔就被浇熄了一点兴致。 “周进——名字这里我该填什么?” “你没有名字?” 周进很诧异。我很受伤。 “没有。” 情绪又恹下去一点。 周进皱起眉,“那你就写'阿狐'。” 哪有人大名这样叫的啦。 我伏在桌上,“哦”了一声。 我开始在意起名字的事情。 终于等到三哥回家,我倒了一杯牛奶端给他——小时候,三哥总是监督我睡前必须喝一杯牛奶。 因为三哥嫌我矮。 牛奶端去时三哥正在书房,我敲敲门,得到允许才进去。 三哥看见是我,语调软一些。 “怎么来了?今天周进给你考试了?考得怎么样?” 我耷拉脑袋,将牛奶放到他面前。 “考得不好?”三哥试探着问。 我摇头,从口袋里抽出迭成小方块的试卷。 三哥也不嫌弃,摊开来,周进打了分数,有模有样地用红笔标在卷面右上方。 托周进的福,我的数学终于达到超市购物不会算错折扣的水平。 ——虽然还是搞不懂光棍节的淘宝满减。 “考得不错。”三哥真心夸我,“那为什么还不开心?” 我叹口气,指了指姓名那里。 “有什么问题?”三哥不明白。 我终于说:“我没有名字。” “你不是叫'阿狐'——” 三哥终于懂了,看向我,笑开。 我幽怨地看向他。 三哥敛了笑:“阿狐想要大名?” 我用力点头。 “也是,总要有个大名的,想叫什么?” “不知道,想要三哥给我起。” 三哥微微蹙眉想了想:“你先回去,我想好了明天告诉你?” “好,谢谢三哥!” 我雀跃地喊。 少见的失眠,第二天大早我就去三哥卧室门口蹲着了。 我没有敲门,知道三哥很累,也知道睡眠对人很重要,因为二哥就是被阿福吵了觉才把它打死的。 三哥睡醒出门,被蹲在门口的我惊了一下。 “阿狐?什么时候来的?” “三哥!”我答非所问,“我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三哥觉得好笑,让我跟他去书房。 进了书房,他从桌上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我。 “看看,喜不喜欢?” 我展开纸条,看见上面三哥用锋利端正的字体写的——赵晴好。 我双眼亮晶晶。 “三哥,我跟你姓吗?” 三哥敲一下我脑袋:“你本来就跟我一个姓。” “不是不是,我是说,名字,我们一个名字。” “喜不喜欢?” “喜欢!”我大喊。 赵晴好。 三哥叫赵晴方,我叫赵晴好。 别人一听就知道我们是兄妹。 ——— 三哥:辞退?呵。 3 第二天,周进一来,我兴奋地拿着三哥写的名字去找他。 “周进周进,我有名字了!” 周进咧嘴笑:“这么快?恭喜你啊。” 我找出那张试卷,用黑笔划掉写了「阿狐」的地方,隆重正式地写上「赵晴好」。 周进看着我的动作:“你三哥帮你起的?” “是啊,你看,我叫「赵晴好」,三哥叫「赵晴方」,是不是一听就知道他是我哥哥?” 周进说:“你不用叫这个,你们不也是兄妹?” 我摇头:“不一样的。” 回头看了眼门口,不放心,跑过去把门关上。 “不一样的。”我重复,“他们都说我是爸爸的私生女,我小时候不住这,是三哥把我从外面带回来的。” 其实小时候的记忆我已经没有多少了,只依稀记得发廊门口转动的蓝粉色灯球、清脆作响的门帘珠串、还有一个个面带红光的男人和衣不蔽体的女人。 我总是坐在院子里。 屋里男女的笑声和喘息声肆意地闯入我的耳膜。 我还知道。 三哥也是私生子。 他的妈妈和我的妈妈是同事,也是朋友。 后来他妈妈生病死了,我妈妈也生病死了。 我想三哥小时候就对我这么好,肯定也是因为这个。 但我没有把这些告诉周进。 这是我和三哥的秘密。 小院里的老树从青绿到枯黄,最后枝干落满白雪。 我与周进越来越亲密。 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不仅是课本知识,还有生活常识。 某次他带我去后山画画,找了一处空旷的临近小溪的地方,打开画具,我发现自己遗漏了橡皮。 他便帮我回去取,我在原地等他。时间久了,有些不耐烦,起身四处转转,却在树林里听见了些不一样的声响。 我躲在树后探头去看,瞧见二哥院子里的打手阿彪和佣人彩虹没穿衣服上下迭在一起,阿彪的屁股白花花晃动着,彩虹丰腴的乳房从他的胸膛间漏出来。今日天气很好,阳光灿烂,照得两人身上黑的黑白的白。 我也看过三哥和别的女人这样。 没人告诉我这是在干什么,但看见三哥和别的女人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总有股酸涩的情绪,像是突然被人夺走了什么东西。我不喜欢三哥身边的女人,但我喜欢做三哥听话的阿狐。 三哥不属于我,从幼时被领回来后我就知道这个地方没有一个东西真正属于我。 我也不能直白地要求什么。 我突然从阿彪和彩虹正在做的事情上感到一种悲伤。 一双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接着我被抱离了地面,颠簸一阵后脚才重新踩上松软的土壤。 眼睛上的手离开了,我又回到了小溪边,面前站的是脸色不好的周进。 “你在看什么?” 我眨眨眼:“啊。” “你才多大?就看别人做这些事,羞不羞的?” 我有些茫然。 之前对这种事只能感受到酸涩和愤怒。 这一天,周进告诉我应该知羞。 “为什么?”我问周进,“他们做的事情,为什么我要害羞?” 周进被我问愣了,半晌后才回答我:“这是很私密的事情。” “那他们为什么不在房间里做呢?在树林里做的话,害羞的不应该是他们吗?” 周进深吸一口气。 “你三哥没教过你?” 我摇头。 他眉心跳了跳,我在他脸上看到一种挫败的情绪。 我也觉得挫败——为他比我懂得多。 这没有办法,周进是从外面进来的,而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个庄园里。我接触的人经过精心挑选,我能登陆的网络也有限制。 我隐隐约约,知道外面有个不一样的世界。 两天后,我收到了一本周进帮三哥打杂时从外面带回来的书籍。 书名是《为什么身体长这样?》 文字旁边,绘着两个卡通小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本童书,周进似乎是把我当作一个小孩来看待了。我负气翻开书页,里面科普了一些男女生的生理构造。 但其实我在三哥书房的解剖书里看过比这些更血淋直白的描述与画面。 索然无趣,我随手将周进送的书丢在一旁。 * 今年是我降生的第十八年。 三哥很早就告诉我,十八岁意味着我长大了,很多东西会变得不一样。 我满怀期待这一日的到来,但在这之前,我也敏感地察觉到这片庄园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硝烟味甚至蔓延到了我这座边远小院。 周进偶尔帮三哥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这一次,父亲突然传唤他,有一回我甚至看见他从父亲的车上下来。 我的认知里,父亲两字代表着危险。 连三哥这样厉害的人,帮父亲办事后也免不了受伤挂彩。 周进去帮父亲做事后,我把对三哥的担心分了五分之一给他。 终于在夜里等到周进回来,我溜进他的房间。屋内昏暗,我放轻脚步,周进却敏锐地转头,呵斥了一声“谁”。 “周进!” 我吓一跳,还从未听过周进如此冷厉的声音。 “阿狐?” 周进扭开床头的小台灯,看见是我,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些许。 “你怎么还没睡?” 我缩在门口:“我在等你。” 周进扣上刚解开的衣扣:“等我干什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我摇头:“不知道,所以我每天都在等你。” 周进的手停顿了一下。 “你回来了,我三哥呢?我已经半个月没见到他了。” 三哥帮父亲做事时,没有办法使用手机,常常失联,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总是期待着一觉醒来能看见他出现在饭厅。 周进说:“你三哥最近很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回不来吗?”我喃喃,沮丧地垂下眼。 “你找他有事?我过两天还要出去,帮你转告他?” 我想了想,摇头。 “不用了。” 周进看我一眼,须臾后点点头。 我离开他的卧室,三哥短期内回不来这个消息对我打击很大,因为我生日就要到了。 三哥说要帮我举办一场隆重的成人礼,他很少食言,但在父亲的安排面前我们都没有办法。 走了两步,我突然想起来些事,又回头拧开周进的房门。 他刚扣好的扣子重新解开了,露出胸前大片皮肤和血迹。 我小声叫他:“周进……” 周进拢好衣服,无奈看向我:“你三哥没教过你进别人屋里要敲门?” 他坐在床边,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试图扯开他的衣服。 但他力气好大。 “你是不是受伤了?” 周进语气缓和了些:“一点小伤,没事。” 我固执地掰开他的手,看见他敞开的衣服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想明白他是因为受伤了才被允许回来的。 三哥还没回来,就是他没有受伤。 但我却没法开心起来,周进胸口的伤让我感到难过。 我用手指扣弄着他膝盖上的布料,说:“我帮你涂药吧。” 4 周进拒绝我的帮助,拗不过我已经去找出了医疗箱。 灯光明亮,清晰地照出他身上每一条疤痕,沟壑一样分布在结实的肌肉上。其中大部分一看就知道是受伤后没有及时处理造成的,像死去的红黑色蜈蚣。 我骇一跳,一如当年帮被二哥打断腿的阿福包扎,小心翼翼在他胸口缠绕纱布。 “怎么这么严重啊……”我手有些抖,“不然我还是叫吴医生来帮你看看吧。” 周进扯住我的手,嘴唇因为疼痛有些苍白。 “没事,大晚上别去打扰别人睡觉。” 吴医生的院子和我们的院子隔了有段距离。 “那……疼吗?”我问他。 他垂眸看了眼,说:“……不疼。” 我开始担心起三哥,知道他们这次肯定又是一次危险的行动。 三哥极少受伤,但一旦受伤了,必然很严重。 回忆起三哥仅有的那次性命攸关的时刻,我心揪在一块,自我安慰般小声嘟囔:“三哥不会受伤的,他那么厉害。” 周进听清我在说什么,扯起嘴角笑话我:“你到底是在关心我还是关心你三哥啊?” 我最后用纱布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抬头,认真对他说:“周进,你要多跟我三哥学学,我三哥就不会像你这样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周进哼了一声。 “是吗?我这伤可是帮你三哥挡的。” “……” 我脸色变了,抓住他的手臂,略显急切地询问他受伤的原因。 周进无奈地抬起手:“先让我把衣服穿好吧。” 我才松开手。 他起身从衣柜里找了一件干净的短袖,背对着我套头穿上,等到最后一截腰腹也藏匿进布料里,我迫不及待开口:“快说啊周进,发生什么了!” 周进只用三言两语概括。 他说庄园里的人出了问题,走漏了他们这一次行动的路线。 那伙人的目标不是这次交易的东西,而是三哥的命。 周进帮三哥挡了一刀,三哥没事。 而周进的情况我也看到了。 我的心上上下下的,为三哥舒一口气,又对周进感到感激。 “谢谢你,周进。” 周进眉一挑,伸出手掌在我脑袋上压了压,没说话。 回到房间后,我试图给三哥打电话。 没打通。 周进说三哥让他先回来休息,但三哥自己仍要继续进行接下来的生意。 爸爸很看重这次生意。 我趴在床上,侧头望向窗外。 这间房间是三哥亲手为我设计的,白色弧顶木窗像睡前童话绘本里画的那样,窗前摆了一盆小铃兰。 一串的白色小灯垂在绿色的叶子间,月亮的光辉柔和浅淡。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手机铃声吵醒我。 朦胧里按下接听键,听见三哥略微沙哑低沉的声音。 “阿狐。” 于是瞬间清醒。 “三哥!” 三哥好像笑了:“嗯,是我。” 我看眼时间,还很早:“三哥你刚起床吗?我昨晚给你打电话……” “抱歉,阿狐。我这里事情多,刚准备休息,昨晚没接到你的电话。” 原来三哥还没休息。 “啊——那你快点去休息,其实我找你也没什么事,就是周进回来了……我担心你,三哥。” 三哥的声音更温和了:“别怕,我没事。周进怎么样了?” “他也没事……吧?”我想到昨晚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犹疑了一下,“三哥你别担心,他是为了保护你受伤的,我会帮你照顾好他。” “……”三哥无可奈何地笑道,“那也行,谢谢阿狐。” 我嘿嘿笑起来,想到三哥没有休息,又催促他赶紧去睡觉。 挂了电话才想起忘记问他是不是赶不及回来给我过生日了。 三哥说,十八岁了,人会变得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了。 这段时间里,我感觉自己更贴近三哥了——像三哥照顾我那样,我也在学习照顾周进。 比如每晚睡前给他送一杯热牛奶,早上提醒他起床吃早餐,不让他乱走动…… “周进!”我跑进屋子里,跳起来夺走周进手里的健身环,“不是跟你说了不许你乱动吗!” “就在屋子里,这也不行?” “不行!” 我生气地拉他到床边坐下。 “你一点都不听话。” 周进坐在床边,背脊挺直,我站在他面前仍旧没什么气势,不甘心地扯开他的衣服。 “干什么?” “让我看看你伤口有没有裂开。” “……我没那么娇弱。” “不管,给我看。” 最后周进只能由我动作。 幸好伤口没有撕裂。 我盯着周进喝完牛奶,又板着脸训斥了几句,没收他房间里包括健身环、哑铃等在内的一切健身器材。 “你拿得动?”周进抱臂看着地上的哑铃。 我憋红了脸也没能举起它。 对上周进促狭的笑,我的脸更红了,涌起一种被看轻的羞恼。 “不许笑!” 他收起嘴角,可是笑意还是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我半推半拉将哑铃滚出他的房间,气势汹汹关上门。 决定明天不给他吃三明治了! * 周进的伤在一天天变好。 而三哥自那天清晨的电话以后,手机就一直是关机状态。 我渐渐接受了三哥将要食言的事实。 没关系的,三哥很忙。 我不能总是依赖三哥。 我这样安慰自己。 生日前一晚,我拿着打印好的教程进入厨房,学习烤制了一个蛋糕。 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错,蛋糕出炉后又扁又塌 我揪了一小团下来尝了尝,有股焦焦的类似巧克力的味道。 “你在做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道声音。 我回头,看见周进靠在厨房门框上。 “烤……蛋糕?”周进认真分辨我手里黑漆漆的东西,“刚才闻到焦味我还以为哪儿着火了。” 周进话里带着一贯的笑意,但这回听在耳朵里却十分不适。 三哥食言、蛋糕烤制失败、期待了很久的十八岁生日将要变得一塌糊涂……各种堆积在心里,我的脾气也上来。 蛋糕模具重重地往桌上一摔,肩膀撞开周进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这是我第一次和周进闹脾气。 房门锁上以后,很快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周进敲响房门,试探着喊我:“阿狐?” 我不想理他,脑袋埋进被子里。 “小小姐?” “晴好?” …… 他坚持不懈。 我掀开被子打开门,头发乱成一团,红着眼睛凶他:“你烦死了,走开!” 周进看见我的眼睛,愣了一瞬,在我关门时挤进一个肩膀。 “嘶。” 门撞到了他的伤口。 我咬住下唇,快要被他气死,却还是将门打开。 “你!” “对不起。”周进说。 态度好得让我一时不知怎么反应,也显得我无理取闹。 “……你道什么歉。” “我不该笑你烤的蛋糕,我尝了,其实味道还可以的,巧克力味很浓。” 我别扭:“我没有加巧克力。” “啊,那更厉害了,没有放巧克力我都能吃出巧克力的味道,还省材料了。” 我抿抿嘴。 “不生气了?” “哼。” “让我看看,手有没有烫到?” 周进捧起我的手摊开观察。 “还行,知道戴手套。” 他的手掌干燥温热,温度传递给我。 正如三哥从前,也是这样哄着我。 我鼻酸。很难分辨那是因为想念三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 “还哭了?我看看。” 周进用指腹揉了揉我的眼尾。 “想吃蛋糕让他们做就好了,干什么还要为难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委屈?” 他哄我。 酸涩像开了闸,眼泪落在他手上。 “周进,明天我就十八岁了。”我轻声说,“三哥答应我陪我过的。” 周进手一顿。 “啊,原来是被你三哥放鸽子了。” 我用手背糊了一把眼睛:“也不是放鸽子,三哥最近很忙……” “是啊,你三哥有正事,我相信如果不是不得已,他也不想爽约。” 周进顺着我的话安慰我。 我舒了口气,今晚的情绪突如其来,需要一点时间去平复。 周进望向我,眸若深潭。 他忽然对我说:“既然你三哥回不来,明天我陪你出去玩,怎么样?就我们俩。” 5 我对游乐园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小的时候。 时间太过久远,再次站在它面前时,震惊于它全然不同的鲜艳色彩和五花八门的游乐设施。 内心隐隐生出胆怯,还有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自卑。 “发什么愣。”周进拍拍我的头,“想玩什么?” 我犹豫一瞬,随手指了个旋转木马。 “喜欢那个啊。”周进望了眼,颔首,“行,走吧,小公主。” 旋转木马是公主的座驾。 我总能在周进的称呼里感受到一种蝴蝶振翅的颤动。 我们选了个南瓜马车样式的,可以两人同坐。周进身高腿长,坐在里面像巨人挤进了小人国的房子。 我缩到角落,给他腾出位置。他却拉过我的手,我们腿挨着腿,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他说:“小心,过来点,摔下去怎么办。” 我“哦”了声,注意力被边上拿着动物雪糕的小孩吸引。 直到周进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 我低头一看,是个粉色的手枪型小玩具。 周进问我:“泡泡机,玩过吗?” 我摇头。听过这东西,却没有玩过。 周进握着我的手将泡泡机朝外举着,按下扳机后枪口立刻吐出来一串斑斓的泡泡。 游乐园的景色在一个个泡泡里变得梦幻无法分明。 周进掌心干燥,包裹我的手。我在这样的视觉和触觉中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那只蝴蝶越飞越高。 玩了一圈,周进去买冰淇淋,我就站在卖气球的摊点旁等他。他去了很久,回来时手里握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冰淇淋。 我热得有些懵。 “怎么不去树下站着?”周进擦掉我头上的汗,皱眉问我。 我眼巴巴看着他手中的冰淇淋,说:“我怕你找不到我。” “笨蛋。” 周进叹了口气,很轻地说。 冰淇淋终于来到我手里,舔一口,凉丝丝的。 我抬眸问他:“你怎么去那么久?” 周进说:“排队,太多人了。” “哦……那你自己不吃吗?” “小孩子才吃这些东西。” “我十八岁了!” 我并没有生气,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周进好笑地看着我:“十八岁了也依然比我小。” 我摘下小兔子的巧克力耳朵,送到周进嘴边,周进起初还有点抗拒。 “我不吃。” “吃嘛。”我撒娇,举着手不肯放下来。 他被我弄得没有办法,终于张开嘴。 牙齿很轻地碰到了我的手指。 我并不在意,继续问他:“周进,你几岁了啊?” 周进望着远处的人潮。 “几岁?忘了。很久没过生日了。” 我扁扁嘴:“怎么有人连自己几岁都记不到。” “反正比你大。大很多。” “那你肯定没有三哥大。” “唔,这也要跟你三哥比?” “……” 我别扭地转开眼,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弯起。 后来周进带我去看了新上映的童话电影。 电影进入尾声,公主与王子在臣民的祝福中拥吻。 影厅很安静,暗淡的灯光里,我看见前座的男女也贴在了一起。 男人捧住女人的头,舌头舔过她的下唇。 我的呼吸一下子重起来,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周进,他弯下腰,小声地问我:“怎么了?” 我示意他往前看。 他看清那对接吻的男女后愣了一下,转头附在我耳边说:“你还有这个癖好?” 不知道是他的语气,还是他说话时洒在我耳廓的呼吸,我被他弄得脸很烫。 又不能大声反驳他,只有与他在浅浅的荧光里对视。 明明是想表达自己的气愤的,却一下子在他的目光中失了神。 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惊醒我,立刻慌乱地撇开了眼。 * 夜色深深。 我坐在周进的副驾上,怀里捧着周进给我买的、没能全部吃完的蛋糕。 回来的路和去时的路心情也有些微不同。 去时是轻快的、期待的。回来的路上空气里涌动着一股热锅糖浆般的浓稠炙热。 车子缓缓开进庄园,隔着前窗,我看见站在小院前的三哥。 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些尚未明晰的情绪也顾不上了,车一停稳我就打开车门跑向三哥。 “三哥——”话与脚步一起停在三哥面前。 我看见三哥十分低沉冷漠的表情。 “……三哥,我回来了。” 周进跟在我后面,也低头喊了一句“三哥”。 “去哪了?” 三哥声音凉凉的,瞬间浇熄了我终于见到他的喜悦心情。 “我、我和周进一起出去玩了。” “玩?跟我说过了吗?” “我给你打过电话了……” “阿狐,”三哥用一种让我不知所措的失望语气说,“你不听话了。” 我的心跌落谷底。 我在眼泪落下来之前跑回了房间,隐约听见三哥叫住周进跟他说了什么。 都不重要了。 三哥失望的语气在无形中牢牢压住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后来隐约感受到一个温暖湿润的东西敷在我因为哭太久而酸涩的眼睛上。 触感太过真实,我动了动眼球。 “阿狐?” 我听见三哥低低的声音。 身体忽然就放松了下来,下意识贴向他,摸到他拿着温热毛巾覆在我眼睛上的手时才想起来我们还在吵架。 三哥总是能敏锐察觉到我在想什么:“还在生气?” 我别扭了几秒,口是心非地说:“……没有。” “真的?” “……” 三哥叹了口气。 “对不起,阿狐。” 那点气和委屈就这样在三哥的服软和温柔里彻底消散了。 我拿下三哥的手,黑暗中看他,须臾,抱着他的腰贴紧他。 脑袋埋在他腰间闷闷开口:“三哥,你让我难过了。” “嗯?” “你明明答应了我会回来陪我过生日,我十八岁了,你说的,十八岁很重要。” 三哥揉着我的脑袋:“是我不好,父亲那边有事,我没来得及赶回来。” “嗯……那不能怪你。” 父亲的命令没人能违抗。 “但是阿狐,我赶回来的时候没看见你,你知道我多担心吗?” 我知道三哥在我手机上装了定位,三哥说过这是为了保护我。 所以我不理解三哥为什么会紧张,不过三哥的担心总是让我高兴的。 “我和周进去游乐园了,周进说陪我过生日。” “手机为什么打不通?” 我抬起头:“打不通吗?我没有注意,当时好像丢在周进车上了。” 我想起周进跟我说的,又补充道:“周进的手机也没电了,他给我拍了好多照片,三哥你要看吗?” 三哥沉默了一下:“好,天亮了再看。你们今天还去玩什么了?一直在一起?” “是啊,我们去玩了旋转木马,还看了电影,他一直都陪着我呀!” 三哥不再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抚摸我散在脑后的头发。 “三哥……你这次回来了,还要再出去吗?我好想你。” “不出去了,已经结束了,接下来都陪你。” “真的?!”我兴奋地就要从床上跳起来,被三哥按住,扑进他怀里,我们的脸几乎挨在一起,“那三哥,你可以陪我补过一个生日吗?” “当然可以,不过现在已经很迟了,你得先睡觉。” “哦——” 我缩回被子里,三哥帮我掖好被角。 我露出一双眼睛。 “三哥……” “嗯。” “你今晚……可以陪我睡觉吗?” 三哥微微一愣。 他有些复杂地看着我:“阿狐,你十八岁了。” “我知道啊。”我打断他,“这就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我声音小了点,像是自言自语,“十八岁的赵晴好,生日愿望就是和三哥在一起。” 长久的沉默,三哥的眼眸晦暗难明。 终于,三哥说:“好,我回房间洗个澡,你先睡,我马上回来。” 我点点头,毫不遮掩脸上的笑。 三哥给我擦了一把脸,起身离开了我的房间。我便一直撑着精神,直到三哥再次回来。 他洗过澡,身上的硝烟味散了点,取而代之的是他惯用的洗浴用品的香味,混杂一股潮湿的气息。 “三哥。” “不是让你先睡?” 我滚到床的里侧,掀开被子给他腾出空位。 “我想等你。” “好了,睡吧。” 三哥上了床,拍拍我的后背,但我们的身体与身体之间仍有一小截距离。 我不满这截距离,又滚进他怀里。 三哥的身体似乎是僵了一瞬。 我安抚地学他的样子摸摸他的脊背。 “好了,睡吧。晚安三哥。” “……嗯。” 三哥的怀抱踏实温暖,迷糊间,我将三哥当成了哄睡的玩偶,双手双脚紧紧缠着他,睡裙滑到我的腿跟,三哥想要把我挪开,被我不满地锁住手,他的手掌因此也贴在了我的臀部。 我呓语:“三哥。” 三哥的呼吸和身体一样热:“嗯……” “你要永远陪着我。” 久久没听到回应,我不太高兴地蹭着他的胸口。他坚硬的胸膛紧贴我的胸脯。 “……睡吧,阿狐。” 他在我的额上落下一个珍重的亲吻。 我终于不再闹他,汲取他的体温陷入睡梦中。 6 三哥给我补过了一个生日。 他带我去了海边,给我买珍珠做成的手串,还有风吹会叮当响的贝壳风铃。 海边的日子快乐自由,我甚至忘记了问候一下周进。 直到快回家的时候才想起来,我给周进打电话,但那边是占线的状态。我撅撅嘴,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在特产店里给他买了许多肉脯果干。 只是回去后一直没有见到他,三哥说他在忙。 具体忙些三哥不会告诉我,他不希望我知道这些。 之后的夜里,我总想起那天的游乐园。 那只蝴蝶似乎仍旧没有飞走,我的心在黑暗和寂静里如翅震动。 感到痒,感到热,感到心跳加速难以呼吸。 我猛地掀开被子,跑进三哥的卧室,没有敲门。 三哥在洗澡,我听见浴室哗啦啦的水声,我钻进了三哥的被窝里。 扑鼻而来的是三哥的气息,我的心跳终于平缓了一点。 水声停了。 三哥走到床边,看见床上鼓起的被子,声音停顿一下:“阿狐?” 我躲在被子里闷闷道:“是我。” 三哥轻笑:“还没睡觉?躲在被子里干什么?不热吗?” 我才把头探出来。 三哥穿着身黑色睡袍,刚洗浴完,边擦着头发,目光温和,和白天很不一样。 我喜欢这样的三哥。 我开口:“睡不着,我想跟你睡。” “……”三哥擦拭的手一顿,“我可以去你房间陪你,你睡着我再走。” “不要,我就想跟你一起睡。在你房间。” “阿狐。” 见三哥还想拒绝,我赶紧转过身,快速说:“我睡了,晚安三哥。” 铁了心赖在三哥的床上不走,故意发出呼呼的声音。 听见身后三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终于,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感受到身旁的床轻微地下陷。 三哥还是妥协了,我抿嘴笑,翻身滚进三哥怀里。 “好好睡觉。” 我贴着他的胸口,他的胸腔因为说话微微震动,带给我一种一切都真实存在着的踏实感。 包括我,也因为三哥而存在。 我十分依恋地蹭了两下,三哥的身体却陡然僵硬了。 我又在他身上拱了拱。 他莫名其妙严肃起来:“阿狐,再这样,就回房间睡。” “不要!我睡了!” 这会儿是真睡了。 我在三哥房间睡了好几天,在三哥这里睡觉什么都好,唯一有一点,三哥总爱束缚着我的手和腿不让我乱动。 如果我挣扎,三哥的气息就会变得又沉又热,威胁我要让我自己睡。 我只能乖乖听话。 * 爸爸叫我们去主院吃饭。 我跟着三哥过去的时候,爸爸和二哥已经坐在那了,我站在三哥身后,看见爸爸右手边还坐了一个女人。 长发,红唇,很漂亮。 但我不喜欢。 她朝着我们的方向微笑,虽然是对着我们,但我直觉她正在看着三哥。 这让我感到闷闷的不舒服。 爸爸说,这是什么徐叔叔的女儿,叫徐绘。 三哥轻轻点了下头,手掌将我从身后推出来,示意我叫人。 “……姐姐好。” 我多少有点不情愿。 我们在桌边落座,三哥就挨着徐绘,而我坐在三哥的右手边。 菜上了,三哥给我夹了一块清蒸鲈鱼肉,嘴里边与他们说话。 “老三,我看小绘喜欢这排骨,你也给她夹一块——你们不是一起吃了几回饭吗,怎么还不知道人家喜欢什么。” 我咀嚼的动作忽然停顿。 这竟然已经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了。 “咳咳咳、咳咳……” 鱼刺卡在喉咙,我猛地咳嗽起来。三哥来不及回答爸爸,差点就要喊医生。 我拦住他,眼泪卡在眼眶里,小心翼翼地看向爸爸。 爸爸脸色有些不好,拧着眉不悦道:“多大的人了,吃鱼还能被鱼刺卡住!” 三哥握着我的那只手收紧了些,我小声道歉:“对不起。” 爸爸说:“不能吃就别吃了。” 这是要让我回去了。 我知道并不仅是鱼刺这一个原因,还有三哥在桌上不停地照顾我给我夹菜的缘故。 爸爸想让三哥这样对待徐绘,而不是我。 三哥拧起眉:“父亲。” 爸爸一个眼神扫过去,三哥神态不变,我却先害怕起来。 “好,”我拉拉他的手,“爸爸再见,二哥、徐绘姐姐再见。” 我在三哥的复杂目光里下桌离开。 晚上没吃几口,肚子却也不觉得饿,我坐在窗边,再一次试图给周进打电话。 以为仍然会像前几次一样无人接听,出乎意料的,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小小姐”。 我的阴霾被一扫而光。 “周进!” “嗯,是我。” “你在干嘛啊?怎么最近都见不到你。” “三哥没跟你说?” “跟我说什么?” “这样啊,”周进意味深长地道了句,“那没事。” “没事你怎么不回来?” “唔,三哥吩咐我在这里待着,不过,小小姐,这里风景还挺漂亮,要是你三哥愿意让你过来玩,你肯定很喜欢这里。” 我攥着手机,没说话。 和周进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院子外终于传来汽车的声音。 我的窗户刚好对着院门,看见三哥的车停在门口。 正要开窗喊他,却看见他下了车,绕到另一侧,他弯下了他大多数时候都挺直的腰,打开车门,接车上的女人下来。 我心中警铃大作。 这座院子是我和三哥的家,怎么可以让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踏入。 可是三哥和徐绘在底下聊得很开心——明明爸爸也不在这里。 三哥似有所感,忽地抬头看了一眼,我迅速拉上窗帘跳下窗台,心里不想被三哥知道我在看他们。 过了会儿,我的房门就被敲响了,随之而来的是三哥的一句“阿狐”。 我缩在被子里没有出声。 三哥扭动门把锁,我听见他走进来的声音,懊恼着自己竟然没有锁门。 “阿狐?” “……” “真睡了?肚子不饿吗?” 床边陷下去一小块,一只手搭在我的枕头边。 “……不饿。” “真的?喉咙还不舒服吗?” 我内心挣扎片刻,还是揭开了被子。 三哥没有开灯,五官在月色下温柔俊朗。 委屈一下子漫上来。 “饿。”我抿唇。 “吃不吃蛋羹?三哥给你做。” “……吃的。” 我很没骨气地跟着三哥来到厨房。 下楼时没有看见徐绘,希望她是被车送回去了。三哥打开厨房的顶灯,不算太熟练地打蛋、拧燃气阀。 三哥不太擅长厨艺,会的东西很少。其中做的最多的,大概就是蛋羹。 生病时他总会做这个喂给我吃。 可惜今天没有发挥好,蛋羹变成了一碗未凝结的蛋汤,尤其是上面撒了几粒葱花,更像了。 三哥面色歉疚:“再做一碗吧。” 在我心里无所不能的三哥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被他的模样逗笑,摇头说:“没关系,我能喝的。” “真的?” “嗯!” 三哥陪我在餐厅喝这碗“蛋汤”。 除去口感,味道倒没有出什么差错。我喝了两口,刚要抬头对三哥说“好喝”,楼梯上就传来了脚步声。 “你们兄妹俩在吃夜宵啊。” 我和三哥脸上的笑都收敛了一些。 徐绘刚洗漱完,一头大波浪敛在一侧,穿着身黑色睡裙,露出半边白皙光裸的肩颈。 说是洗漱了,脸上分明又带着妆。 我不吭声了。 三哥沉默了一瞬:“阿狐在长身体,怕她肚子饿着不舒服。” “你自己做的?” 徐绘靠近桌子,弯腰看了眼我的碗。鼻尖飘来一阵香水味,胸前那没多少的布料也滑落了些,刺目碍眼。 我看见三哥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从上面扫过。 仅是短短一瞬,他很快移开了,但声音分明沉了一点。 “嗯。” “手艺不错,有多的吗?我也尝尝。” 我立刻捂住碗:“没有,只有这一碗。” 徐绘扑哧一笑,捏了捏我的脸:“小妹妹,真可爱。” 我想呕。 三哥走到我面前,挡住她靠近我,却也因此挨近了她的身体。 “不是困了?去休息吧。” 徐绘竟然真的要在这里过夜。 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滑过三哥胸前:“是有点困了,不过可能是认床,有点难入睡呢,不如……你来陪陪我?” 不用看都能知道她脸上的表情,和之前给我上课的那些女老师一样。 我攥紧铁勺,像是攥紧三哥的手,不让他答应。 三哥说:“今晚恐怕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因为妹妹?”徐绘低头瞧我,“妹妹十八岁了,难不成还要你哄睡?” “……” 徐绘在三哥开口前补了句:“南城的交易,你父亲还想让我跟你聊聊呢。” 三哥最后还是跟着徐绘离开了。 离开前叮嘱我喝完汤就去刷牙,早点睡觉。 但我看着面前的汤,已经没有任何胃口了。 我放下勺子,悄声上了楼。走到客房门前,屏息倾听里面的动静。 似乎什么被打落在地,还有女人的笑声,三哥低声对她说:“小声点。” “怎么?怕妹妹听见啊。真没想到,你赵晴方会是这么一个二十四孝好哥哥。” 三哥没有回答她的话,但我听见女人闷哼了一声,然后是短促的呻吟。 “啊,好深——” 我的脸煞白。 鱼刺带着胃酸又回到了我的喉间,卡在喉管、我的血肉里。 扎出一道猩红的血,扎得我浑身僵硬。 我知道三哥今晚不能陪我睡觉了。 我在这一刻深深想念起周进。 三哥不再独属于我一个人。 我只剩下周进了。 7 今天的早餐是松饼。 三哥从楼上下来,见我已经坐在餐桌旁,他略感诧异:“今天起这么早?” 边说边走到我身边,想摸摸我的头,我往后仰了一下,躲开。瞬间又后悔,因为我看见三哥眼里闪过的错愕。 “谁惹我们阿狐不开心了?” 我反应过来,他可是三哥啊,为什么我刚才会抗拒三哥的靠近呢? 我摇摇头,放下叉子,转身搂住三哥的腰,脸埋在他的腹部。他穿了件白色衬衫,我的脸能感受到在衣料之下结实的肌肉。又忍不住去想这里昨晚是不是也躺过另一个女人。 但我还是乖乖说:“三哥,早上好。” 三哥在我身边坐下,徐绘姗姗来迟,还是那身慵懒露骨的装扮,身上肌肤白腻,露出来的地方看不出有什么痕迹。 也幸好看不出,不然我可能会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朝三哥发脾气。 徐绘却偏偏爱往我身前凑:“你们家早餐,真精致啊。” 她看着我盘子里做成小狐狸形状的松饼说。 我抬抬下巴,望了三哥一眼,眼神里有些得意。 就算她和三哥睡觉了又怎么样,这个小兔子松饼可是三哥吩咐厨房专门给我一个人的。 三哥读懂我眼里的骄傲,毫不遮掩地弯了弯唇。 “你们兄妹俩又有什么小秘密?”徐绘拉开椅子,撑着下巴好笑地说。 “没什么。” 我重新拿起筷子,心情好了不少。 徐绘在我们家住了好多天。 每晚都能听见客房里传来的呻吟,我从一开始的偷听,到最后躲在房里,看着电脑屏幕里白花花的肉体,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三哥情难自抑时的低喘。 视频里男人摸着女人胸,揉捏、舔舐。我低头看了眼自己,半晌,犹豫着伸出手放在上面,毫无章法地揉起来。 奇怪,明明什么感觉也没有。 男人的手又来到女人的下体。 女人下体长着浓密的毛发,他伸出手掰开,在嫣红泥泞的软肉上用指腹前后地碾过,女人随之发出并不自然的呻吟,还说着些奇怪的尴尬的话。 她的手也握上了男人下体,粗长的柱状物体被她玩弄掌心。 我夹紧了腿根,酥酥麻麻的感觉在腿心漫开,那一处随着我用力夹紧的动作越来越舒服,但还是差点劲。 影片里男人脸上的汗珠从下颚滑落到胸膛——我幻想起三哥,他练拳时、他与我说话时、他前几日抱着我睡觉时、又或者,是此时此刻,他和徐绘在一起时的表情。 那会是怎样的三哥? 我的脸越来越红,在这样的幻想里迎来人生的第一波高潮。 清醒后才对自己的所思所做感到羞耻,啪地合上电脑。 身上似乎被小虫子爬过,明明卧室没有别人,我却只敢悄悄地吐出一口气。 我又去浴室洗了个澡。蒸腾的热气里,我脱掉内裤,浅色的布料上一块明显的湿痕。 * 我终于无法继续忍受下去了。 无法忍受属于我和三哥的院子有另一个人的插入,无法忍受因为三哥和别人的欢愉而起的失眠,无法忍受……没有三哥也没有周进的孤独。 我问三哥,周进什么时候能回来。 三哥看着我,意味深长:“阿狐这么想他?” 我撅撅嘴,避开三哥野狼似的警惕目光:“明明是你总是不陪我。” 空气安静,我有些慌。 “那三哥,我不要周进回来了,你把徐绘赶出去好不好?” “阿狐,”三哥的语调软和了点,“徐绘是父亲安排的。” 一句话就拒绝了我的提议。 也压垮我。 连日的气憋在心里,像游乐园里的气球越来越鼓,最后因这一句话炸开。我猛地推开桌子,站起,桌上的瓷杯在我的激动中摔到了地上,碎得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的声音是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声嘶力竭:“你骗人!难道是爸爸让你抱她亲她的吗?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她!” 这一刻,我在三哥眼里一定像个疯子。 握着拳,面红耳赤地一遍又一遍告诉三哥我对徐绘的厌恶。 三哥好像不理解。 我眨眼,努力憋回眼泪,在朦胧里看见三哥眼里的惊讶、迟疑,甚至是失望、厌恶。 我不是三哥心里的乖孩子了。 三哥一定会因此不喜欢我的。 我控制不住地想。 佣人们早在我吼叫的时候躲开,偏偏有个来看我笑话的徐绘。 她从屋外头进来,轻巧道:“哟,这是怎么了?原来你们兄妹俩也会吵架?” 三哥眉头皱得更深,我怕听见任何从他口中说出的责备,于是我选择逃避。 我推开走近的徐绘,她被我推到地上,推到了一地的碎片中,我听见她的尖叫,听见三哥愤怒地喊我的名字。 我心一凉,害怕很快被委屈盖过。 没敢回头,僵硬着跑了出去。 我弄伤了徐绘。 爸爸知道肯定会生气。 他会不会迁怒三哥呢? 又感到不可置信,三哥第一次叫我名字竟然是为了一个我讨厌的女人。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花园外仍是花园。这座庄园里建着无数小院,用茂盛的植物分隔开彼此被爸爸暂时赐予的领地。 这些建筑与花草树木构成了我对世界的整个认知。 我最后躲到了后山的一棵树下。 情绪太激动,很快,我坐在树下靠着树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我被耳边的虫鸣声吵醒,天全黑了,山下的院落亮起灯火。 情绪随着睡眠消减了一些,我开始犹豫着要不要下去。虽然这里是爸爸的地方,但山上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蛇鼠野禽。 算了……还是不下去了。 就待在这里,反正家里住进了另一个女人,三哥也生气了,那里不是我的家了 我把脑袋埋进臂弯,委屈地哭了起来。 直到听见皮鞋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抬头,三哥表情难辨地站在我面前。 我止住泪,屏气等待他的审判。 我和三哥之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我不知道等待我的究竟会是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三哥消气——是的,三哥只要消气就好了,我会向三哥道歉的,我、我也可以去跟徐绘道歉,只要三哥不再生我的气,只要我们还像从前那样。 但三哥什么也没说,我受不了这沉重的夜色和无声的寂静,先服软:“三哥……” 三哥叹了口气。 “让我看看你的腿。” 我顺着三哥的目光低头,腿上被蚊虫咬出好多小包。 我动了动腿,痒意后知后觉爬上身体。 “下山吧。”三哥说。 他转身走在我前面。 我连忙跟上,走了两步,看见三哥的手垂在身侧微微摆动,我试探着牵住他。 三哥没有犹豫地回握住我的指尖,然后包裹住了我的整个手掌。 我松一口气。 山下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但我没觉得异常,这个地方的人本来就总是冷着脸像冰山似的。 我猜三哥会先带我去处理腿上的蚊子包,再带我去吃饭,我会像以前那样,朝三哥撒娇然后认错。 却发现车子开向了主院。 我茫然地睁大眼,不可思议看向三哥:“我们为什么要来爸爸这里?” 三哥握紧我的手,声音却透着一股严肃:“阿狐,你知道徐绘被你弄伤了吗?” 我张张嘴,说不出话。 “她是爸爸朋友的女儿,在我们家出了这样的事,爸爸他……不太高兴。” 三哥讲得含蓄,按爸爸的性格,又何止是“不太高兴”。 我脸色煞白。 三哥明知我害怕,却还是不声不响地带我来了这里。 车停了。 我坐在车上。 “我们可以不进去吗?” “阿狐。” “我不想进去。” 三哥不容分说地打开车门,站在车外,他个子高,在夜色中形成一种压迫感。 他嘴里说着安慰我的话:“别怕,三哥陪着你。” 我却无法再从他的语气里读到温柔了。 我的恐惧转为一种对三哥的埋怨。 都怪徐绘。 自从徐绘来了以后,三哥就不像三哥,我也不像我了。 8 爸爸眼皮一抬,已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我紧张到甚至没能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三哥挺拔着脊背站在我面前:“父亲。” “找到了?” 三哥沉默一瞬:“阿狐她……在山上迷路了。” “迷路?”爸爸冷冷道,“弄伤了人就躲起来,老三,这是你教她的?” 三哥头低下去了一点,我望着他后脑勺根一片黑色的发茬,生出些复杂的愧疚。 因为我,三哥才会被爸爸在众人面前这样训斥。 “抱歉,父亲,阿狐还小。” “还小?我记得,她前几天刚过十八岁了吧。” 二哥也在一旁帮腔,脸上笑容放肆:“是啊,十八岁,我前几天睡的女人才十五岁。阿狐十八岁,可以做女人了——” 我当然知道二哥什么意思,心抖了一下。 三哥也知道。 我看不见的角度,三哥脸色微变,他冷沉着眼望向二哥。 “老二。”爸爸打断他,“不管怎么样,阿狐是你妹妹。” 二哥这才噤声。 爸爸说:“但也没说错,阿狐十八岁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 我心跳越来越快,头也越来越低,无法面对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它沉沉的,如山一般,冷漠残酷地朝我压下来。 我害怕地抓住三哥的衣角。 三哥微微垂眸看了眼我。 我听见他说:“父亲,阿狐从小发育比别人缓慢,她不着急。” “不着急?那老三你呢,你年纪到了吧。” “……” 之后他们说什么,就不是我能听的了。 我被爸爸罚了两天禁食与禁闭——爸爸让人将我锁在一个四面白墙的小房间里,没有床,没有窗,没有任何家居物品,只有满眼寂寥的白色。 爸爸知道我害怕什么。 小时候,我被母亲丢弃过一段时间,在贫民区乞食为生,怕饿。后来母亲终是狠不下心,又把我捡回去,她接待客人的时候,就把我锁在衣柜里,我从此开始害怕封闭黑暗的环境。 至于为什么把我关在这样一间只剩下白色的房间,而不是全黑的环境,我想,应该是怕我真的死掉吧。 爸爸的手段是让人活着受罪,而不是舒服受死。 没有日光星辰,没有钟表,不知时间流逝,仿佛漫长的一生都浓缩于此。脑海里的记忆碎片不断晃过,我也从愤怒渐渐变得绝望。 我毫无生气地蜷缩在地上,肚子上似乎紧紧地被人勒了一根麻绳,肚皮与腰粘连在一起。我闭上眼睛,想象着空荡荡的肚子里搅烂的血肉。 最初,我会哭着喊三哥,没有回应,没有人来救我。 后来,眼前的世界被白色淹没的时候,我开始啃咬手指,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干裂的嘴角浸了血,嘴里尝到血锈的味道,鲜红的一滴滴落在地上,眼前终于不是只有白色。 门开了。 三哥一身黑闯入这片白色中。 “阿狐!” 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心,跑过来,抱起我。 我不想说话,任由他抱起。 三哥带我回到我们的院子,进入熟悉的环境,我才找到一丝得救的感觉。 我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哭着问他:“三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三哥咬着牙没有说话。 医生给我挂了营养液后就走了,佣人送来一碗白粥。 三哥端着碗,舀起一勺,吹凉,送到我嘴边。 我撇开头。 “阿狐,听话。等你身体好一点了,我让人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我仍旧不说话,眼泪啪嗒落在被子上。 三哥用指腹抹去我脸上的泪。 “对不起,阿狐,三哥没保护好你。” 他道歉。 于是我心软。 泪水汹涌。 三哥抱住我,我发了狠,张嘴一口咬在他裸露出来的脖子上。 尝到了熟悉的锈味。 三哥只是抱着我,微微蹙眉,却没有推开我。 这就是我们的和好了。 * 天快亮的时候,赵晴方轻轻拿开自己腰上的手,静悄悄地下床,离开了赵晴好的卧室。 他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灯,黑色的衬衫被熟睡的赵晴好弄得皱巴巴的,胸口处糊满眼泪。 他想到刚才阿狐抱着自己哭睡着的样子,心脏就泛起一阵疼。 疼过身上的伤口。 他脱下衣服,后背满是新鲜的鞭痕。 阿狐弄伤了徐绘,父亲当然不会轻易原谅她。 在寻找因害怕跑掉的阿狐之前,赵晴方先去了一趟主院,跪在主院的大厅里,恳求父亲原谅阿狐的一时过错。 赵启功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老大去世以后,老三就是他最看中的接班人。 赵启功觉得他最像自己,表面被自己驯服——但野狼怎么可能真正低头。 赵启功对他诸多满意,唯独一点不好,便是太过于疼宠妹妹。 他觉得赵晴方快把他那个妹妹养废了。 对赵启功而言,女孩,到了年纪,身上没有本事,就送去联盟。 赵启功不赞成赵晴方对她的养法,先前一直没管,是因为阿狐还算安分。 现在不行了。 弄伤了大客户的女儿,怎么着也要给人家赔罪。 赵晴方用三十鞭刑,换了赵晴好本该挨的三鞭。 父亲的鞭刑,鞭鞭皮开肉绽,阿狐是绝对受不了一鞭的。 另外,赵晴好的禁闭惩罚也是不可避免的。 赵晴方私底下,让人换了关着她的房间。 可赵晴方知道,即使这样,她也会恨自己。 恨她的三哥不够强大,不能保护她。 他们都是父亲手下豢养的宠物。 此事一过,父亲不会答应他继续将阿狐养在身边,除非—— 他答应和徐绘结婚。 —— 考虑到一些必要的情节,穿插一些第三人称描写哦。 9 我养身体的这段日子,院里来往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这不太正常。 虽然我问三哥,三哥什么都没告诉我,佣人们也在他的示意下闭口不言,但一周后,我还是见到了戴着口罩的徐绘。 她一改往日的艳丽打扮,一身黑色,连眼神也是黯沉沉的。 我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不敢去看她的脸。 她却偏要走到我面前摘下口罩。 “妹妹。”她喊我。 “……” 我抬起头,看见她的下颚,一直连接到靠近耳根的地方,一道明显的嫩红色疤痕。 三哥说,人可以愤怒,但不能冲动。 冲动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即使那天我不是故意推她,也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更没想到徐绘恰恰好就摔在那一地碎片上。 但她脸上的疤,确实是我造成的。 “好久不见,这段时间在养伤,都没能来问候你,怎么样?听说你父亲罚你三鞭,你三哥替你挡了?他挨了三十鞭?” 我一愣,想了许久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怪不得三哥这些天身体总是不太自然,晚上陪我睡觉的时候也总穿着长袖,衬衫的扣子严谨地扣到了第一颗。 “你三哥真是爱你。”徐绘说,“他爱你,是因为你是他妹妹。” 徐绘俯身靠近我,脸与我挨得很近,声音也放轻了,透着一种诡异感:“那你呢?你对你三哥,是兄妹之间的爱吗?” 我手脚发凉,身体颤抖。 徐绘的话如一把匕首,戳破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我和三哥早就远超兄妹该有的距离,小时候看见三哥和家教老师在一起、长大后看见三哥和徐绘在一起,心里的那种不舒服终于得到解释。 终于无法欺骗自己,使尽手段黏着三哥,与三哥过度地身体接触,想要占据三哥每一个日夜。 我抖着声音,害怕地朝徐绘吼着:“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徐绘歪歪头:“不是吗?不是最好。以后我会和你三哥一起照顾你。我和他过几天就要订婚了,阿狐你——得叫我一声嫂嫂。” 不准! 不准! 我瞪大眼,想要推开徐绘,但徐绘显然早有准备,握住我的手腕,疼痛传来,我被她推到地上。 “我不会让三哥娶你的!” 徐绘笑了一声:“你说你三哥会听你的,还是听你父亲的?再说,你让我毁容,你三哥就要对我负责,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她掐住我的脖子,窒息感让我紧紧抓着她的手指挣扎着想要逃离。 她力气比我大很多,掌心还有常年用枪的茧子,我与她力气悬殊。 直到我快要窒息的时候,她才终于松开。 我脸色涨紫,倒在地上。 徐绘如看蝼蚁,轻飘飘地从我身上踏过,走出屋子。 晚上三哥回来,知道徐绘白天来过,问我她有没有对我做什么。 我蜷缩在被子里,问他:“你要娶她吗?” 三哥又沉默了。 我猛地掀开被子,哭道:“你不能娶她!我不准你娶她!” 三哥怕我摔下床,扶住我:“阿狐。” “我讨厌她,你怎么能娶她呢?” “徐绘今天来,就是和你说这个的?” 我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她不说,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告诉我?” 三哥看见了我脖子上的勒痕。 一时也顾不上向我解释,眉眼一沉,拿出枪就要去找徐绘。 我拉住他的手。 怕他冲动后被父亲责罚,更怕徐绘告诉他我对他的情感。 三哥一定无法接受,到时候我们连兄妹也做不成。 徐绘抓住了我的把柄。 “你找她有什么用呢?你仍然要娶她。”我忽然软下来,一种从小缠绕我的宿命感在我身体里剧烈地翻滚涌动,我和三哥都不过是海上飘摇的小船。三哥只能短暂地守护我,却永远有翻不过的巨浪。 “三哥,”我说,“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不会,”三哥弯腰,拿枪的手捧住我的脸,珍重地亲吻我的发顶,气息温热,“你是我的阿狐。三哥心甘情愿。” 我搂住他的腰。这一刻,我们像小时候那样,他牢牢抱紧我,我如抱住浮木抱住他。 我轻声开口:“三哥,既然你要和徐绘结婚了,让周进回来好不好?” 我一直知道,周进被调走,多半是三哥的手段。 我从前乐得三哥看不得周进和我关系好。 但我现在,需要他来代替三哥以后无法给我的情感。 三哥抚摸我脑袋的手停滞了一瞬。 “你想他回来?” “嗯,我想他了。” “……好。” 三哥答应我。 10 周进回来了。 手臂受了伤。 我心惊肉跳地看着医生为他处理伤口,他却笑嘻嘻地用没受伤的左手捂住我的眼睛:“小孩子别看。” 我将他的左手从脸上扒拉下来,双手握在怀里,也顾不上反驳他说我是小孩子的话,一脸紧张地问:“怎么会这么严重?” “突然听说能回来了,太激动,出了点小意外。” “这哪里是小意外!” 他见我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才慌起来,明明自己受伤都会因为担心吓到我而惨白着脸咬着牙不出声,这会儿却要来哄我:“哭什么啊,早知道我回来你不开心,我就不急着回来了。” 我猛摇头:“不是的,你回来我很开心,但我更想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周进没说话了,低头凝视我的眼睛,像三哥带我去看的海水那样深邃。 我想到三哥——他此刻正和徐绘一起,被父亲带去谈一场交易。 “嘶。”周进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 我站起来:“吴叔叔,麻烦你轻一点!” 吴医生无奈道:“阿狐小姐,我已经很轻了。” “没事没事,死不了。”周进又将我扯回身边坐着,捧着我的后脑勺将我的脸按在他身上,“弄吧。” 吴医生诧异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埋在周进的肩膀,脸枕的地方是他绷紧的身体肌肉,闻着淡淡的硝烟和血腥味,茫然多日的心终于感到安定。 等吴医生换好药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周进才抹掉我眼角的泪。 “其实受个伤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我不解。 “你爸把城北的那块地交给我打理了,城北记得吗?我们去的那个游乐园就在那里。” “我记得。” “以后你可以随时过去玩。” 晚上,三哥和徐绘依然没有回来。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下了床,赤脚跑到周进房间。 周进锁了门,我在门口喊他:“周进!” 过了会儿他才过来把门打开。 声音温和:“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他。周进没回来的日子里我大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这样就不用去面对三哥,现在周进回来了,我好像又开始害怕起孤独。 我扯了个理由:“你右手不方便,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周进看了眼自己吊在脖子上的右手,说:“不用——” 他瞧见我眼里的期待,话音一转:“嗯,想喝水。” “我去给你倒!” 我很快倒了杯温水回来,也顺势留在他的房间。 房间里开了冷气,我穿着裙子,怕冷,看见他平整的被褥,还是问了一下:“周进,我可以躺在你床上吗?我好冷。” 周进点头,左手替我掀开被子,我躲进去,被窝渐渐热起来。 周进却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他问我:“最近不开心?” 我愕然,觉得自己分明没有表现出来啊。 我犹豫了一下,跟他说了徐绘的事情,只是隐去了对三哥的情感,周进只当我是一时无法接受从小保护自己的哥哥要娶别人了。 “没事吧?”周进听完我说的,问我。 “啊?” “脖子,我看看。” 周进起身走到床边,将被子拉开了一点,上面的痕迹已经消散。 “你怎么在自己家也会被人欺负。” 我抿嘴,话语里透着些不服气:“她力气大我好多,我又没有被父亲训练过,她会用枪,会打架,我怎么推得开她。” 说这些时我并没察觉到周进脸色倏地一变。 他问我:“你想像她那样?”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和她一样厉害,爸爸是不是就会更喜欢我,我也能帮到三哥、帮到你,你们就不会受伤了。” 周进沉默。 他深吸了口气,一改轻松的语气:“阿狐,你就这样,挺好的,我们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 “你也觉得我帮不上你们吗?” “不是,是有些东西,碰了就没办法回头。” 此时的我懵懵懂懂,只知道周进的脸色空前严肃。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进撇开头。 他看着对面的墙,似乎想透过那堵墙,看见什么。 “我?年轻时候不懂事,觉得这一行钱多又自在,后来才知道,绝对的自由是要用命换的,什么能比命更重要?” “所以你就跟着你以前的老大干了吗?” “嗯,那时候还有很多跟着我一起干的,但是……” 我从他未说完的话里读到那些人最后的命运。 “他们都死了么?” “嗯,都死了。我活到现在,是他们用命换来的。” 为什么这样说?周进靠自己的本事活到现在也很不容易。 我感受到周进现在很难过。 “现在我的命也不由我。一旦踏上这条路,做什么,怎么做,都没得选了。”周进将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但是你不一样。阿狐,我希望你的手一直干干净净。” 我展开手心,看着手掌的纹路,又看看他:“如果,我也做了那些事,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周进毫不犹豫:“嗯。我会离开这里,离开你。” 他决绝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离开了。我抓住他的手,问他:“如果你有一天你要离开了,能不能把我也带走,我不碰那些,不让你讨厌,你能不能带我走。我不喜欢这里,他们都好讨厌,三哥……三哥也好讨厌。”我说着违心的话。 周进反手回握住我。 “好。如果要离开,我会带上你。但是在这之前,你不能跟任何人说,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嗯!” 我重重点头。 11 两个人有了共同的秘密,距离也在无形中变亲密。 我恍惚在周进身上找到了三哥从前的影子——耐心、温柔、包容。 以及,眼里只有我。 以至于三哥和徐绘回来后,我仍能保持对三哥的疏离。饭桌上,他们就坐在我和周进对面,我眼里却只有盘中鲈鱼的小刺。 “好了,阿狐。”周进无奈地喊住我,“你自己吃。” 我摇头,很执着:“不行,你受伤了怎么夹菜?吃饱点才好得快。” 周进伤好以后就要正式接手城北了,我也能经常跟他过去玩,我希望他快点好起来——既然三哥要结婚了,我想这些小事他应该不会再管我。 更何况,他为什么要管我呢? 鱼肉挑好刺,我把它放到周进的碗里。 对面的气场始终低沉,我在三哥压抑的脸色里找到一丝自虐的快慰。 周进很配合我,配合我在饭桌上、在花房、在卧室表演给三哥看的每一份亲昵。 看,三哥,没有你,我也很开心。 晚上我又溜进周进房间,他受伤了没法锻炼,捧着本书坐沙发上看。 我对他的那些书没兴趣,搬了房间里的豆袋来,窝在他脚边画画。 白衬衫,黑裤子,脸上戴一副酷酷的墨镜。 这是我给周进画的Q版小人。 周进嫌我把他的脸画得太圆了。 “我脸有这么圆?” “Q版画法就是这样的,很可爱啊!” 周进皱起眉,显然不赞成我的画法。他拿过笔,在纸上涂抹两下,我凑过头去看,他画了个小人简笔。 我问:“这是谁?” “你啊。” “我什么时候扎过两个辫子了?” “我给你设计的。这不明显吗?她和你的脸一样圆。” 我怒了,他可以说是给我画的卡通小人,但怎么能说我和画里的小人一样脸圆呢? 我不自觉鼓起腮帮子瞪他,他左右看我的脸,乐道:“更圆了。” “周进!” “嗯?不喜欢我说你脸圆?” 他用左手捏了捏我的右脸,力道很轻,不怎么疼。我还没觉得有什么,他先察觉自己逾矩的动作,脸色变化了一下,不动声色中松开手。 我扑上去捏住他的两侧脸颊。 “喂——”周进一手伤着,一手还要护着我不摔下去,他假装严肃地质问我:“赵晴好,我有那么用力捏你吗?” “就有!” 我恶狠狠地蹂躏着他的脸——其实还挺软乎的。 周进为了报复我,扶着我腰的手改为挠我腰侧软肉,我一时不防,差点摔下沙发,连忙挂住他的脖子,边笑着,眼尾沁出泪:“不玩了不玩了!周进我不玩了!” 他嘲笑:“你说不玩就不玩?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耍赖皮。” “我认输嘛——周进!” 笑声回响整间卧室。 咚咚。 两声门响,打断我和周进的玩闹。 “阿狐。”三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屋子里的气氛霎时冷下来。 我心理仍旧抗拒,往周进的怀抱里缩。 周进见我没反应,便要起身:“我去开门。” “……” 我只能从他身上下来。 周进给三哥开了门,两个人没有交流,三哥站在门口问我:“很迟了,不准备睡觉吗?” 我翻着周进的书,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不要,我还不想睡。” “很迟了,听话,回去睡觉。” “……不。” 三哥深吸了一口气:“阿狐。” 服从与叛逆在我身体里对抗。我丢下书,钻进周进的被窝。 “我不要!我要在这里睡!” 周进还没说什么,三哥已经生气了。 他走进来,不顾我的阻拦掀开被子,居高临下望着我:“阿狐,回房间去。” “不要,我要周进陪我睡。你都可以陪我睡觉,为什么周进不可以!” 我和三哥没注意到的地方,周进眼神一暗,看向三哥。 那眼里藏着诧异,以及对三哥的探究。 “因为我是你哥。” 三哥对我说了重话,随后将我整个人从床上扛起到肩上,我挣扎,他便拍了一下我的屁股。 清脆的一声响,我脸涨红。被打屁股这样羞耻的事情,甚至还有第三人在场,我羞得一时忘了说话。 就这样任由三哥把我扛回房间。 他用被子盖住我,锁上门,一句话都没与我说。 三哥生气了。 我也生气了。 我们的关系彻底陷入怪圈,从前的亲昵一去不返。 12 周进手伤近好,提前去城北巡视他的辖区,我撒娇让他带上我。 彼时三哥跟着爸爸正在主院等徐家过来商量订婚事宜,周进去爸爸那里汇报行程时,我站在门外鬼鬼祟祟朝里看,冷不丁与三哥对上眼。 三哥那么聪明,一定猜到了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用眼神警告我不准同去。 我躲开他的视线。 “你说,阿狐要和你一起去?” 屋里,爸爸问周进。 周进说是。 爸爸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然后看了眼三哥:“行,阿狐这么大了,也该锻炼锻炼。” “父亲。”三哥开口。 爸爸声音淡淡的:“老三,溺爱会害了她,你能永远这样保护她吗?” 三哥便没法再继续说下去。 我如愿以偿跟周进去往城北。 游乐园依旧热闹繁华,童真童趣的表象下黑暗涌动。 连着好几天,周进带我玩遍了游乐园的每个角落,直到,我们在某天回家的路上遭遇袭击。 庄园在僻静的郊区,路上要经过一条盘山公路。平时这里人烟稀少,来往的多是爸爸的人,所以周进一看到路边停了辆看不见内部景象的黑车就生出了警惕心。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枪战。 为了保护我,周进腹部中了一枪。 我躺在雨后潮湿的草地上,抱着周进,他的血浸染了我的衣服、融入身下的草地。 我看见头顶被染红的诡谲残阳,身体不住颤抖。 袭击我们的人,被周进打爆了车胎,周进另一颗子弹穿透主驾驶的窗玻璃,对方连人带车子一起坠入崖底。 副驾驶的男人摆明是想同归于尽,坠崖前拼尽全力朝我开了一枪。 我看得清楚,他的目标是我。 而周进挡在了我的身前。 崖下是汹涌的大海,浪花、海鸟、山风……耳畔掠过各种声音,我的大脑却似被真空,什么也听不见,只有眼前流血昏迷的周进。 我试图用手捂住他的伤口,但血还是从我的指缝溢出。直到三哥和爸爸的人赶到,我仍然不愿意放开周进,生怕他被带走后我就再也看不到他。 三哥握着我的手腕,强行把我和周进分开,再将我拢在怀里,捂住我的眼。 可我的眼前仍是一片鲜红,在三哥意外的目光里,我坚决地掰开了他的手。 我亲眼看着医生是如何抢救周进的,直到他的胸口有了微弱的起伏,我才晕厥在三哥怀里。 埋伏蹊跷,我一口咬定他们的目标是我,但周进昏迷着,而事发地的山崖险峻,车子坠崖后无处搜寻,连爸爸也没能查出什么。 我日夜守在周进床前。 三哥说,如果不是周进要带我去城北,我也不会遇到埋伏。 这是我第一次对三哥感到失望。 不管怎样,周进救了我。 三哥不该对他这么冷漠。 我一直不懂,三哥对周进的敌意从何而来。明明第一天见到周进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 周进身体素质很好,没过几日,他终于清醒。 但也算伤上加伤,需要卧床静养。 清醒的那日,我用沾了水的棉签湿润他的嘴唇,他颇有些费力地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沙哑着说:“我睡了多久?你的眼睛怎么红成兔子了?” 强撑多日的精神在此刻得以依托,我一下子哭出来:“周进……” 周进看着我,眼眸宛如一汪泉,我第一次觉得被他清醒地注视着是一件幸福的事。 他说:“阿狐别哭。” 我的眼泪越发汹涌。 * 三哥订婚那日,庄园里少见的热闹起来。 在父亲的授意下,三哥和徐绘一同搬去了隔壁的院子,这座小院最后只剩下我和周进——但其实也没什么变化,在周进和徐绘来之前,这里也只有我和三哥。 来来回回,最后总是只能剩下两个人,不论是选择谁,都容不下另一个人的存在。 我站在窗前,花园里的红玫瑰刺目生长,宾客的道喜声似乎穿过树木与屋宇闯进我的耳朵。 直到夜幕降临,我才鼓起勇气去找了一次三哥。 屋子的装修与我们那栋截然不同,是女主人的手笔,典型的欧式风格。 穿过铺满红毯的回廊,找到主卧,灯光暗淡着,呻吟从屋里传出。 我听见徐绘喊老公。 三哥应了声。 那些被血脉隔绝的情感终于在此夜断裂,蛰伏在我心底已久的悖伦之花枯萎凋零。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三哥已经搬走的小院,从酒库里找出三哥存放的红酒,一杯又一杯,仍然品味不出酒的美妙。 却享受着酒意熏醉的快感。 周进倚在床边看书。 “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放下书,温和地看着我。嗅到我身上的味道,眉头微皱。 “喝酒了?和你三哥。”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周进受伤的地方爬到床上,趴在他的大腿上,周进想推开我,我醉醺醺地说:“周进,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头顶的手落下,变成了抚摸。 “阿狐,生命有长短,人生有意外,没有人能陪着谁一直到永远的。” “不管。”我固执地说,“我会保护你的,不会再让你受伤,周进,你要永远陪着我。” 周进还想说什么。 酒精已经占据了我思维的高地,我带着一股莽撞,抬头看他一眼,在他不解的眼神里,解开了他的裤子。 13 显然,我的行为吓到周进了。 他有一瞬间的愣怔。 而后不顾伤势,抓住我的手,失声道:“阿狐?!” 我望着他,比对他眉眼中与三哥相似的地方。 “我喜欢你。”我说,“周进,你不喜欢我吗?” 周进的脸色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吓的,有些过于苍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阿狐,你还小,不知道喜欢也分很多种……” “我不小了!” 我抽出手腕,伸进他的裤子里,握住还软绵绵的一团。周进浑身一震。 我舔上去。 像别的女人曾对三哥做的那样。 舌头滑过顶端,吮吸。 周进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猛地将我推至床尾,自己翻身下床,却因牵扯到伤口摔在地上。 他撑着床头柜站起来,捂着肚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换了个姿势,双腿跪在床上,脱掉身上的裙子。 “你看,我不小了。” 莹白的光笼着我的身体,我将自己展示在他面前。 在三哥从小的细致喂养下,我发育得很好,周进不会不喜欢。 我继续反手到身后,去解内衣的小扣,周进却在这时候背过身。 我把内裤也一起脱掉。 赤身裸体地往前跪爬,来到床沿,搂住他的腰。 周进挣扎,只换来伤口的疼痛。 “周进,你怎么不看我。” 我用光裸的手臂磨蹭他的腰侧,一手空出继续往他身下探索。 出乎意料,比我想象中硬得更快,扯掉他的裤子,那团东西便暴露在空气中,我用手感受,它比主人乖巧,粗长挺翘,几乎贴上肚皮。 “它好硬。”我趴在周进背上说,乳房蹭着他的衣服,面料不算柔软,带来一些痒意。 “阿、阿狐……” “你也是喜欢我的吧。” 我上下撸动,虽不得章法,但还是如愿听见了他粗沉的喘息。 我亲吻他的脊背,近乎哀求:“周进,你能不能亲亲我。” 他没有转身。 我不气馁,毕竟握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带着主人的纠结和一种欲拒还迎的味道,不然凭周进的力气早将我甩开。 “三哥说,山崖那次,可能是二哥的手笔。” 我将三哥的分析告诉他。 “二哥想要我死,想要三哥死。” “他找过你吗?” “如果你跟着我们,他肯定也想杀了你的。” 周进沉默。 “但是别怕,你别信二哥给你许诺的东西,他是个大骗子。你在我们这里,三哥会保护我,我会保护你。” 我垂眸。 三哥会保护我。 因为我是他最疼的妹妹。 “其实爸爸也知道跟二哥有关,但是他想让二哥和三哥争,谁活到最后,谁就可以得到他的位置。” …… 指甲滑过马眼,周进闷哼一声。 他竟然转过了身,手附在我的手背上。 也许是我动作生疏,他始终是硬挺的状态。 我听见他叹了口气,然后握着我的手,引导我,教我如何让他释放。 射精的时刻,他虽然没有亲吻我,但拥抱了我。 “赵晴好。”他罕见地喊我的全名,“对不起。” 明明是我先亵渎他、引诱他。 他却向我道歉。 * 我开始不太常想起,隔着花园的另一栋屋宇和里面即将结婚的未婚夫妻。 白天我要么在画画,要么下厨和阿姨学做中餐。 周进喜欢中餐,尤其是家常小菜,渐渐的,我从青菜都能炒焦的水平进步到能够顺利煲出一锅玉米排骨汤。 周进已经能下床走到餐厅吃饭。 我做饭的时候,知道他就站在门口看着我,他的眼神晦暗复杂。 我以为他是被我感动。 我也许天生就有做饭的天赋吧,所以并没有发生影视剧里女主角下厨弄伤手那样的情节。但看着周进将汤和菜一扫而尽,我还是觉得很开心。 这种柴米油盐平常人家的温馨,是我们这样出生的人不配体会的。 周进给了我一场短暂的幸福。 晚上我又跑进他的房间。 他也逐渐习惯了我的“偷袭”,换衣的动作没有停顿,问我:“怎么了?” “下雨了。” 他看一眼窗外。 “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他没说什么。 关了灯,黑暗滋养着一些物质。 我和周进各盖一床被子,直到—— 被子落在地上的声音明显。 我钻进他的被窝。 他早有所料:“阿狐。” “一个人睡好冷。” 他戳穿我:“开了暖气。” “不管。”我撒娇,腿横架在他大腿上,避开他的伤口,整个人八爪鱼似的盘着他。 他的身体、精瘦的肌肉、流畅的线条……这些都让我感到安全与踏实。 我用膝盖蹭着他的下体。 多次的磨合,他早在我触碰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反应。 “嗯……”我一边仰头亲他下巴,“周进……” 另一只手撩拨他的欲望。 周进仍然不会对我做什么。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不推开我,也从不主动抱紧我。 除了射在手里的黏腻浓精,我没有办法从别处感知他的情绪起伏。 14 再次见到三哥,是在爸爸的寿宴。 我找出一条果绿色的裙子,裙摆层迭,云朵般轻盈。 穿上后,我在周进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吗?” “好看。” “我也觉得!” 我踮着脚,捧起他的脸,亲一口。 来贺寿的人很多,黑色的皮箱子一箱箱运到库房。我发现周进目光总是在上面停驻,于是问他:“怎么啦?” 周进收回眼,摸摸我的脑袋:“就是好奇,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凑到他耳边说:“那是三哥带回来的,你喜欢吗?我去找三哥要。” 周进拒绝了我:“不用,阿狐。” 但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想送他些礼物。 趁席上觥筹交错,我溜进库房,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是一箱翡翠首饰。 周进应该不喜欢首饰。 我又打开另一箱,金灿灿的黄金晃了我的眼。 最后我打开了角落的那个箱子。 “啪嗒”一声,锁扣解开,露出里面透明袋装着的白色粉末。 我吓一跳,还来不及关上,三哥已经进来。 “阿狐,你在做什么?” 三哥看看我,又看看我抱着的黑箱。 他脸色一变。 “放下!” 我吓一跳,肩膀跟着一抖,手比脑袋更迅速地放下手中的箱子。 “这也是你能随便碰的?” 好久不见三哥了,一见面他竟然又是这种令人失望的语气。 我咬着唇,不发一言。 “出去。” 三哥训斥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回到宴厅的,胸口宛若滞了团郁气。 人群中寻觅着周进的身影,他站在一根罗马柱旁,我刚要跑过去,一个女人先我一步靠近他。 女人穿黑色礼服,手指夹着高脚杯的杯柱,另一只手的黑丝绒手套在周进胸口撩拨。 她劝周进喝酒,周进推辞,但她仍不依不挠。 怒与惧在我身体中喷涌,我气势汹汹走过去,牵住周进的手。 “医生说你不能喝酒!”我说着,怒视对面的女人。 女人脸上闪过错愕,目光在我和周进相牵的手上停了停。 我扬起下巴。 女人却笑了一下,这让已经扬起斗志的我感到被轻视。 她问周进:“这位是?” 周进对我说:“阿狐,这是宋先生的助手,阮小姐。” 我才不管是哪个先生的助手秘书,只知道她要抢走我的周进。 周进:“阮小姐,这是赵先生的小女儿,你叫她阿狐就可以。” 我马上开口:“我叫赵晴好。” 才不要她叫我阿狐。 可她偏偏与我作对似的:“原来你就是阿狐,我听周进说起过你。” 难道他们早就认识? 我揪起心,看向周进。 周进解释:“你爸爸和宋先生有过几次生意上的往来,其中几次我也跟着,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闲聊了几句。” 我满腹疑问,但显然现在不是追问的场合,免得平白让这什么阮小姐看笑话。我哼一声,扭头不再与她说话,身体紧紧挨着周进,像守着自己的领地。 阮小姐说:“原来这么久没见到你,是受伤了?你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周进回答她:“会的,谢谢阮小姐关心。” 我生气,捏了捏周进的手。 被他回握住。 这个阮小姐实在古怪,我问周进,周进却什么也没说。 酒过三巡的时候,我终于见到那个所谓的“宋先生”。 是个长相精明的中年男人,阮小姐挽着他的手,两人看起来很亲昵,一点也不像是老板与助理的关系。 怀疑的想法冒出来,目光不由地就开始追随起他们。 直到—— “周进!” 我轻呼,示意他往角落看。 宋先生的手隐没在阮小姐的裙摆开衩里,隐私部位的衣料一起一伏,明显能看出男人的手在里面动作的痕迹。 阮小姐面上还在与人交流,即便对上宋先生的目光,她也只是乖顺的笑笑。 我骇然地转向周进,却发现他脸色很差。 心一凉。 他不会真的喜欢那个什么阮小姐吧? * 寿宴结束。 我和周进彼此无话地回到卧室。 他又要换药了,怕吓到我,总是不让我看。 今晚的我格外执拗。 “你的伤口都要好了,我为什么不能看?” 周进本来很疲惫,却还是笑了一下,哄我般说:“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应该看些漂亮的东西。” 我脸一红,原本的气恼顿时烟消云散。 “可是……你就很好看。” 我向来是不害怕表达喜欢的。 周进心情似乎好些了,我趁机钻到他身前,替他解开腰上缠绕的纱布。 伤口不再是鲜血淋漓的模样,粉嫩的皮肉与周围皮肤的颜色迥异。 “我要怎么做?” 周进看着我,半晌:“桌上那瓶药,稍微擦一下就好了,不擦也行。” 伤口好得七七八八,他的态度也变得无所谓。 所以有时候,我总觉得他不太在乎自己的生命。 我旋开药瓶:“还是注意一下吧。” 而后低下头,小心地蘸取药水往伤口上涂抹。 我的脸与他的腰腹挨得很近。 也许是受伤的缘故,最近他身上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苦药味。就连……射出来的那些东西,也带着这种味道。 周进大概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给他换药脸还会越来越红。放下棉棒,他正要穿上衣服,我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 我没说话,低下头亲吻他未被药膏染及的皮肤。 唇与他的肌肉触碰,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我后知后觉自己这种行为有些变态。 但是又怎么样呢? 对三哥、对周进。 我的情感本就不正常。 15 舔过腹肌的纹理,周进的身体在我的舌尖微微颤动。 我喜欢这种与他赤裸地、亲密地接触的感觉,手追随着他,与他十指合握。 身体跪坐起来,仰头亲吻他的嘴唇。 这大概是他浑身最柔软的地方,我想连他的心应该都比这坚硬。 周进今晚竟然回应了我。 ——从我腰后感受到的轻搂着我的手臂、舌尖感受到的细微纠缠。 我欣喜,更加紧密地拥抱他。 不再只满足于肌肤的触碰与体液的交换,今晚阮小姐的出现让我想要更加深入地拥有周进。 我的腿心湿润,忍不住拢紧了,仍感觉有水不断流出。我引导周进,带着他的手翻过绿色的裙摆,隐没在布料里。周进往后缩了一下,我攥住他的手腕。 “周进,好难受。” 周进望向我盛满情欲的眼眸,隐忍地纠结许久,粗粝的指腹挑开内裤,这是我最隐秘的地方第一次被外人触碰。 原来是这样的感受,与我自慰的感觉不同,刚伸进来便让我颤抖,在他的抚触下得到最真实的欲望之乐。 因为太过兴奋,我仰躺在床上,双腿朝周进张开,长长的裙摆全部堆垒在我的腰间,他的手指一开始还有些生疏,但很快就熟练起来了,在阴蒂上快速揉动。 我哼了两声,想要用腿夹住什么,比如他的腰,扭了扭屁股。 “啊……” 与我的呻吟一同出现的是周进深沉的呼吸。 ——因为太滑腻,而我又乱动,他的食指意外地插了进来。 我尖叫他的名字,连他也没想会出现这种状况,察觉他的手要抽出,我连忙合拢大腿,将他的手夹在腿心。 “不要……出去,很舒服……”我脸红耳热。 周进沉默了几秒,大概是已经做到此步,再也无法挽回了吧,他重新在我的身体里开始抽动起来。 流出的水溢满了他的掌心。 他原本是坐着的,后面也换了姿势,单膝跪在我的双腿之间,直起身,俯视我。 他给我看他的右手,提醒我这已经不属于我们之间的任何关系能允许的行为。 主仆、朋友、兄妹。 那不如就做爱人。 反正我的存在对这个地方来说也只是可有可无,当初叁哥圆满完成了某个任务,换来将我带回家抚养的许可,爸爸甚至连亲自鉴定也懒得做,毕竟我出生在那样混乱的环境里,任谁都会有血缘上的怀疑。 爸爸是真的不在乎我是否是他的亲生女儿,我是作为他对叁哥的奖励来到这个家的。 只要听话,爸爸不会不准我与他手下的恋爱。 “赵晴好。”周进又喊我的全名了。 我眨眨眼,握着他的手,将他手指含入嘴里,舌头在指尖打圈。 他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图。 周进沉沉地看着我,终于在我期待的目光里,解开裤子,握着尺寸可观的东西进入我的身体。 疼。 在进入的那一刻。 但更多的是满足,一种心灵上的满足。 我的裙子还未脱掉,吸走他的汗水。身体不断晃动,连头顶的灯光也变成一圈圈泡泡似的光晕。 我的第二次高潮,他也终于憋不住,抽出的一瞬间,那些原本该射进我身体里的物质最后还是克制地射在了我的礼服上。这件礼服是彻底不能穿了。 我总觉得做完这件事情的周进连神情也变得温柔许多,他用身体盖住我,捧着我的脑袋,与我缱绻地接吻。 我撒娇要他帮我脱掉衣服,再把我抱去浴室洗漱。 等到我们俩都变得干净清爽了,我蜷缩在床上,指挥他去我房间取一个东西。 要不是我的下体还隐隐作疼,我更愿意自己去把这个礼物拿来给他。 是一箱的金条,我在那间屋子里翻找出的最值钱也最适合送给周进的礼物。 我躺在他怀里,炫耀似地和他说那些箱子里还有什么:“翡翠首饰你肯定不喜欢啊,还是金子好。剩下……剩下就是那些东西了。” “什么?”周进的声音还带着事后的沙哑。 “就是……毒。” 周进手一顿:“你碰了?” “才没有!你放心,我不会碰那些东西的,打开箱子的时候还被叁哥看见了,他莫名其妙就骂了我一顿。” 我努起嘴,仍不服气。 “不过周进,你也千万不可以碰那些东西哦,那些东西不好的。” 周进朝我笑,摸了摸我的头。 竟有些欣慰的意味。 * 阿狐睡着了。 所以赵晴方来敲门的时候她并没听见。 他是来找周进的,只不过在来之前,先去了一趟阿狐的房间。他知道自己在晚宴的时候语气有些不好,所以特地过来道歉。敲了几声门,却没有人回应。 不知道是仍赌着气还是已经睡着。 他又走到另一侧去敲周进的门,这会儿倒是很快开了。 “睡了?跟我去一趟父亲那里,宋先生有个生意需要我们的帮……” 话音倏地停下,他看清周进下颚的红痕。 都是成年男人,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但是此时此刻出现在周进身上、出现在这栋房子里就很荒谬。 他微偏头,视线越过周进往里看——墨色的被子隆起,床尾一条熟悉的裙子。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脑袋,一瞬间的空白后,淹没他的是无法抑制的愤怒。 “周进!” 周进侧头朝里看了一眼:“阿狐睡着了,我们出去说。” 他关上门,却在转身的瞬间,被赵晴方一拳打上了下颚、烙着阿狐“杰作”的地方。 “你怎么敢?!”赵晴方鲜少会出现这种情绪完全不受控制的情况。 他只要一想到躺在周进床上的是阿狐,他们也许已经做了什么……他就无法控制自己。 周进撑着墙,另一手捂着肚子,下颚的伤倒没什么,反而是如果伤口再裂开,阿狐肯定又要哭了。 “阿狐喜欢我,不可以吗?”他坦坦荡荡地看向赵晴方,心里竟然奇异地生出一种胜利者的愉悦。 “恰好我也能回应阿狐的喜欢,更能坦荡地喜欢她,不像你——”他说,“如果你真的把阿狐看作妹妹,就别对她做出格的事情。” 赵晴方脸色更加青白。 一个质问,一个问心有愧。 两个人都以为阿狐对她的叁哥,只是单纯妹妹对兄长的依恋。 而只有男人懂男人的龌龊心思。 16 阮弦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学会抽烟的。 当时队里几个大老爷们轮流贡献了他们的“蓝狼”烟,手把手地教她点火,看她被烟呛个半死又笑骂:“就说嘛,女人家学什么抽烟?浪费!这活还是得我们男人来干。” 蓝狼这烟便宜,大家其实也不是心疼烟,而是心疼阮弦。她已定婚期的男朋友在任务中殉职,一半为私一半为公,阮弦也加入了卧底队伍。 为了当卧底,抽烟、喝酒,以前不会的东西都要学。穿衣风格也要改变,从前衬衫扣到第二颗扣子,现在衣柜里一水的低胸吊带,总能露出心口的黑狼纹身。 她跟宋先生说黑狼代表力量,有力量的女人才有美感,宋先生不喜欢这样的反差吗? 宋先生搂着她的屁股说喜欢。 她垂眸,掩饰自己虚假的笑,边抚摸身上的纹身。 已故男友在警队的代号是“黑狼”。 聊完了生意,宋先生和赵启功还有些“旧”要单独叙叙。老二赵冬、老三赵晴方、周进和阮小姐都被喊了出去。 赵冬看天色黑了,馋起下面刚送来的女人,现在估摸着已经五花大绑在床上等他。他便没继续留在那。 宋先生那边留的自然是阮小姐,周进看她双指夹烟,倚着墙熟练地吞云吐雾,眸色暗了暗。 赵晴方还在边上。 周进说:“三哥,不然你在这看着?我得回去看看阿狐,她醒来如果见不到人估计又要不开心。” 赵晴方果然脸色变了,阴沉地抬起眼皮:“阿狐需要你陪?” 说罢抬脚离开。 走廊上只剩下阮弦和周进。 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小拱形阳台,周进往那儿走,没过多久,阮弦也抬脚跟上。 她用双臂撑着围栏,眺望这座豪华广阔的庄园,夜风将她发丝吹起。 周进问她:“最近怎么样?” 阮弦笑了笑:“还行。” 沉默一阵。 “来一根?”阮弦从精致的女士包里拿出一包烟。烟盒上刻着洋文,价格能买几十包蓝狼。 周进犹豫一下,接过了。 阮弦笑他:“还以为你不抽这么甜的烟。” 周进没说话,借她的火点燃。 “下巴怎么了?” “小伤。” “听说你最近受的伤不少。” “……” 又是一阵沉默。 “你和赵家小小姐……”阮弦这回转过头看周进了,“别学我,我抽不了身了。” 周进眉心跳了跳。 他不愿承认自己跟阿狐的事情,与阮弦和宋先生的关系是一样的。 但……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一时失神,思考不出。 周进和阮弦在警队时交集不多,但她男朋友——黑狼,曾是周进并肩的战友。 当时目睹着阮弦一步步朝着泥潭走进去他还试图阻止过。 如今连他自己也放任自己走上了相似的道路。 事已至此,除了完成任务,再无别的退路。 开弓没有回头箭。 阮弦手里的烟燃尽了。 “周进。”她回眸,月辉照亮她眼底的悲戚,“只剩你了。” 和周进同一批参加行动的,现在只剩下他了。 冷月如钩,越是黑夜越皎洁明亮。 * 我从缭乱的梦中醒来,床边坐了个人,微躬着背,背对我。 屋里没开灯,我看这背影以为是周进,挪过去搂住他的腰。 “周进,你怎么不睡觉呀?” 手下触感异常,布料挺阔,应当是外衣。 周进明明都睡觉了,怎么会穿着外面的衣服呢? 我吓一跳,缩到床的另一侧,脑袋里闪过许多面孔,害怕是二哥。对他的恐惧日久年深地埋在我的身体里。 直到他打开台灯。 “……三哥?你怎么在这里?” 三哥回望我,眼神复杂又痛苦。 “阿狐?是不是应该我问你,为什么你会在周进这里?” “我……” 我因为心虚垂下脑袋,三哥的视线掠过我裸在外面的脖子和锁骨,上面的痕迹让他近乎失去理智。 我以为三哥会像从前那样责备我。 他却问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许久,我点点头。 很小声地说:“我知道啊。” 三哥咬牙:“你能笃定你以后不会后悔?” 我的手在被子下紧紧揪着:“我现在做的事情现在喜欢就好了……又不是只能喜欢一个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 人一辈子也不是只能和一个人上床。 三哥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行。”三哥气得站起。 我以为他以后不会再管我了。 他却说:“你现在不懂事,我让你玩。但别把自己玩进去了,阿狐。” 周进回来时,三哥已经走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下颚多出一处伤口。 我心疼地给他抹了药:“是三哥吗?” 周进没说话,我便知道是了。 “三哥怎么这样!好过分!我去找他。” 周进抱住我。 他把我抱到他腿上侧坐着,下巴搁在我肩上,像一只狗狗似的,我鲜少看见这样的他,弱小又无助。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像他抚摸我那样。 “带走了人家的妹妹,被揍一顿也是应该的。”他难得开玩笑,“阿狐,让我抱抱你。” 我心软成一朵云,轻飘飘的。 “好啊,没关系,抱多久都可以。” 17 宋先生在爸爸那里一连待了好多天,似乎有什么大生意,连周进也每天往那儿跑。 跑就跑吧,可一想到那个什么阮小姐也在那,我就没法开心起来。 花园里的玫瑰被我折腾得不成花形,花瓣一片片扯落在地上,星星点点的红色。 “它们做错什么了,阿狐这么不开心?” 我回头,叁哥站在不远处望着我。 “……叁哥。” 我站起来,但仍定在原地。 不复往日的亲昵,我的犹豫让叁哥也沉默两秒。 他抬脚走过来。 换了个话题:“刚从外面回来,给你带了点东西。” “什么?” “糖山楂,你喜欢吃这个,不是吗?” 我想起来,但那是很小时候的事了,我外出的次数并不多,吃到的新鲜玩意总是叁哥从外面带回来的。 这又让我回忆起以前和叁哥的快乐时光。 我接过,望着油纸袋里裹着糖霜的红色小球,即使没抬头,也能感受到叁哥灼灼的目光。 最后,像从前那样,我用竹签插起一颗山楂球,第一口先喂进叁哥嘴里。 叁哥神色明显柔和许多。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在我嚼到第四颗山楂球的时候,叁哥告诉我。 我转头,顿了会儿才茫然地问他:“去哪里?” “父亲让我去帮宋先生处理一些事情。” “哦——” 我继续插起第五颗山楂球放进嘴里。 叁哥摸了摸我的脑袋:“一次别吃太多,牙齿不酸吗?” 我含糊道:“唔,不会。” 叁哥继续说:“可能这次会去很长一段时间,如果……我暂时没有回来,阿狐你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睡觉,有事情找阿梁,不要被别人欺负了,知道吗?” 阿梁是叁哥的心腹。 我在山楂的酸甜里听出些反常。叁哥今天的语气和从前的叮嘱似乎不太一样,像是在交代什么。 我心里惴惴,放下了油纸袋:“你不带阿梁去了吗?” “阿梁留下来照顾你。” “你还是带他去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叁哥没有答应:“你不是想去看雪山吗?等过段时间,我们去瑞士玩好不好?” “啊?真的?!”我兴奋地跳下椅子。 叁哥也笑。 “嗯,如果我来不及赶回来,就让阿梁先带你过去,等这边忙完了,我再去找你们。” 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叁哥,你这次去帮宋先生处理的事情,很危险吗?” “嗯?怎么这么问?” “还有谁和你一起去啊?” “有宋先生的人,徐绘,还有赵冬。” 听到二哥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子揪紧。 “徐绘去干嘛啊?还有二哥在……你还是带上阿梁吧。” “带走阿梁了,谁陪你去瑞士等我?” “不是有周进嘛……” 叁哥的脸色明显没刚才那么晴朗,却还是温柔地哄着我:“阿狐,你想和周进玩,我不反对。但我不喜欢他,更不会放心把你交给他。” “……” 我抠着手指,许久,叁哥拿出手边的另一个纸袋递给我。 我不明所以地打开来,看清纸袋里的东西后霎时红了脸。 我不是小孩子了,也见过叁哥的房间里出现这些东西,但我不知道叁哥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叁哥却神色冷淡,一下一下缓慢地摸着我的脑袋道:“你和周进玩归玩,但别太出格,知道吗?” 我失语。一半羞一半怔。 ——为叁哥说的话,为他对周进的意见,为他给我的一纸袋避孕套。 按叁哥的话来说,周进是不跟他们一起参加行动的。 可晚上周进回来,却告诉我他也要离开一段时间,跟着叁哥一起。 我更加疑惑,问周进他们要去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周进起初并不愿意说,是我不断撒娇,压在他身上缠着他不让他睡觉,他才无奈告诉我:宋先生要与父亲合作完成一场交易。合作成功的话,以这座城市为中心的整块北部区域,以后只分“赵”“宋”两家。 如此诱人的交易,怪不得父亲和宋先生要将自己的心腹全部派出去。 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周进已经不在了。 我下楼吃早饭,阿姨给我端来一盘蛋饼,蕃茄酱在上面涂抹出一个笑脸。 阿姨在我愣怔的时候说:“是周先生早上做的,一直在锅里温着,说等您起了再让您吃。” 我已经想象到周进围着围裙在灶台前煎饼的模样,心像浸在蜜水中一般。 后来阿姨又给我端上牛奶,这是叁哥要求的。 转身时,我听见她自言自语道:“雨季快要来了。” 望一眼窗外,确实阴沉沉的。 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 赵晴方并不想让周进参与到这次的任务中,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奈何父亲和宋先生那边有意。 赵晴方认可周进的能力,但因为阿狐的关系,他对周进的那点赞赏之情也没了,全然变成了不喜。 若非周进,也许他和阿狐如今不会这么疏远。 天幕阴沉了两天,第叁天终于在一声摧山震海的轰隆声中下起暴雨。 靠边境的山体有滑坡迹象,进度不得不停滞下来。 极具特色的农家院子里,几个人难得坐在一起吃饭。 “我说老叁,周进来就算了,你怎么还带个女人来?” 赵冬故意想给赵晴方找不痛快,当着周进和阮弦的面问他。 赵晴方连丝眼神也没给予,倒是徐绘脸色白了白。 按她的身份,确实不该参与进来。 可这是赵晴方主动提起要带她来的。 徐绘觉得这是赵晴方喜爱自己的缘故。 再说,她背后站着的是徐家,即使这是赵、宋两家的交易,但她进来了,多少也能分杯羹。 她挺直腰,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边不存在的油脂:“二哥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怎么不能来?” 赵晴方没什么反应,倒是换来赵冬一声嗤笑。 “一家人?也是。桌上除了阮小姐,都是一家人。”他看向周进,“当初谁能想到呢,二姓家奴如今也爬上了我们阿狐小姐的床。” 说到这的时候,赵晴方仍旧脸色淡淡。周进握着筷子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直到赵冬说:“老叁,早说了把阿狐送来我这里,免得白白让外人糟蹋。阿狐知道的吧,二哥有多喜欢她——” 桌上另外两个男人脸色陡变。 18 餐厅安静了片刻,众人各揣心思。 这些事与阮弦无关,她没有立场插嘴。而徐绘乐得听些阿狐与赵冬的往事作八卦,但碍于赵晴方的脸色,又没法表现得太明显。 赵晴方睨了赵冬一眼,忽然说起这次的任务。 “明天行动继续,夜长梦多,尽早结束。” 赵冬没什么意见,显然他也不想慢吞吞地完成,实打实抓在手里的财富才是自己的。 阮弦却不赞成:“这样说停就停说动就动,动静太大。何况这么大的雨,货也不好运进来,不如等天晴一点。” “接下来都是雨天,恐怕等不到阮小姐的‘天晴’了。”赵晴方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二哥,你说呢?” 赵冬摊摊手:“这么大一批货物压在对方那里……会发生什么谁都不好说。” 阮弦沉默,然后缓了缓语气:“既然你们两位都这么说,那我也没意见。” 说罢,她起身离开了餐厅。没多久,赵晴方把徐绘也带走了。 只剩周进和赵冬仍然坐在原位,赵冬摇晃着玻璃杯里的酒液,老神在在地啜饮一口,说:“尝尝?” 周进冷淡道:“不必。” 赵冬却笑:“你没必要把我当敌人。说真的,我挺喜欢你的,跟着老叁有什么前途,不如跟着我,等我坐上去,不会亏待你。” 他对自己接任赵启功位置这件事很笃定。 周进不置可否。 赵冬注视着他,发现他对自己的建议并不动心,眼珠一转,恍然大悟:“不会是因为阿狐才跟着老叁吧?” 见周进抬眼,以为自己猜中,他哼笑一声,回忆起一些旧事:“你还年轻,什么样的女人睡不到?” 周进已经站起身,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他转身,赵冬见说不动他反水,笑容逐渐变得阴沉。 他最擅长恶心人。 “阿狐睡起来很舒服吧?” 赵冬的话让周进脚步一顿。 “她的腿是我摸过最白最软的,玩起来声音也小小细细的,像只猫儿一样。” 骤然回头,眼里惊怒未散。 赵冬又给自己倒满了酒。 “别这么看着我。毕竟阿狐还小的时候就被老叁带回来了,大家都是男人,谁看着那么漂亮白嫩的女孩能没有欲望呢?不信你去问老叁——” “哧拉”一声,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尖锐,赵冬被周进拎着领子站起来。 周进浑身绷紧,咬牙问他:“你对阿狐做了什么?” “周进,虽然你跟着老叁,但我也算你半个主子,你知道你这已经算犯上了吗?” 赵冬话音刚落,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黑衣男人,举着枪对准周进眉心。 阮弦不知缘何也折返回来,看见屋内的景象,沉下脸:“你们在做什么?” 她走到周进身边,语气严肃:“放开他!我不管你们赵家内部有什么矛盾,宋先生非常看中这次交易,要是因为你们弄砸了,后果恐怕二位都承担不起!” 赵冬笑容愈发肆意,周进手指攥紧,却不得不在阮弦警告的眼神里松开他。 “瞧,让阮小姐看笑话了。”赵冬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周进,想知道我对阿狐做了什么……不如你自己去问问她?阿狐啊,她从前可能对我有点误会,现在才这么怕我。可是二哥这么喜欢她,怎么会伤害她呢?” 天空乌云积攒,夜色显得更加阴沉。 雷声轰隆,赵冬已经带着人离开了。阮弦留在餐厅,她担心周进现下的状态会影响原本的计划。 她倒了杯水给他:“你和赵冬有矛盾?这不像你。” 周进沉默,眼里隐现血丝。 阮弦弯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冷静点,我们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 “你千万要稳住。赵晴方也许有了什么消息,才会突然改变行动计划。我想办法通知老家,你盯住他。” 四下无人,风雨掩去屋里的声音。 一声一声,也如擂鼓,敲在周进心上。 他竟然没法再专心思考阮弦的话。 整个人像屋外草木,湿漉颓败。 一些混沌的、依靠赵冬的语气想象出来画面闪过脑海,还有阿狐平日的一言一行、每个纯粹的笑容。 她本来就和外面正常长大的女孩子不一样,周进第一次见她时就知道。 她在该明了的道理上总保持着一种天真,却对性有一种执着的探索欲。 和她的成长经历有关吗? 赵冬那个畜生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周进脊背僵硬,冷气侵袭身体。 * 耽搁半天的行动继续,港口陆续有船只进港。 第叁日雨势小了些,傍晚就有手下人汇报,货物已经全部抵达。 赵冬听完汇报后掐灭烟,对赵晴方说:“老叁,走吧,验验货。” 一行人驱车抵达港口边的仓库。 下车前,赵晴方看了眼四周的环境。 东南视野开阔,西部靠山,唯北部建筑物稍显密集。 周进跟在赵晴方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建筑物外墙上黑洞洞的窗口透着一股诡谲。 这批货物足够他们垄断整个北部区域,两家都十分上心。 赵冬和阮弦代表两家,检查过货物,确认无误后吩咐底下人装车。 变故却在这时发生。 北边突然传来嘈杂的喧闹声,随之而起的是枪械争斗的声音。赵冬手底下的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慌张道:“二哥,有埋伏,是警察!” 赵冬抓着枪就要往外走。 赵晴方拦住他:“别硬上,先往回撤。” “撤你妈!撤了我们这批货怎么办?” 这批货不仅关系到北部区域的大洗牌,还关系到赵冬能不能接任赵启功的位置。 赵启功早有退隐东南亚的意向,今晚就是他最后一次的大行动。 赵晴方冷厉道:“你不想想我们这次交易是谁走漏的风声?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吗?你现在出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赵冬脚步停顿,盯他两秒。 如他所说,如果外面早被布置大批警力,冲出去得不偿失。 赵冬脸色不虞,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指挥心腹往后撤。 徐绘早就吓白了脸,躲在赵晴方身后。周进和阮弦对视一眼,两人都清楚老家那边给出的行动时间不是此刻,但听外面密集的火力,情况早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外面枪声不断,赵晴方带大家往西边山林里撤。 天色完全沉下,刚才存放货物的地方已经火光一片,赵冬此刻就如囚笼困兽般暴躁。而阮弦不能再跟着他们。这次任务失败,宋先生的损失也要算在里面,为保周全,她表面上不得不出面带领手下尽力挽回损失。 赵晴方继续带着大家往深处走。 徐绘毕竟疏于锻炼,爬至一半就崴了脚,赵晴方瞥她一眼,赵冬嫌她累赘,也为发泄今夜怒气,突然掏出枪射在她眉心。 生死一瞬。 赵冬裤脚沾了血,更像煞星:“抱歉,老叁,你这娘们太吵了。” 赵晴方只是皱了皱眉,继续前行,也没说要给徐绘找个地方安置。 周进看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女人,又看看赵晴方冷漠无情的背影——他明显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穿越这片怪树横生的山林却如行旧地。 心底的直觉告诉周进,今晚的事和赵晴方脱不了关系。 19 除了赵晴方,没人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雨势越来越大,赵冬本就因交易失败而愤怒暴躁,看着赵晴方在雨夜里独行的背影,他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些线索,回过味来,猛地停下脚步。 “老叁。”幽幽的声音在赵晴方身后响起,“你要带我们去哪?” 赵晴方转身,回望他,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仍然保持着冷静,或者说,平静:“翻过这座山,山脚有个村子,地形复杂,警察暂时找不到那里,我们可以从村子出去。” “地形复杂?”赵冬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赵晴方,“我记得,你是第一次来这个口卸货吧?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气氛霎时剑拔弩张。 赵晴方依旧从容地反问:“二哥,你这是觉得问题在我身上?交易失败,对我有什么好处?” “……” 两个人各站一边,互望半晌,似有电光火石在他们之间爆裂。 终于,赵冬缓慢放下枪。 仍旧阴沉沉的,气极冷哼一声:“这次任务失败,想想如何向父亲解释吧。” 说罢越过赵晴方往前走。 周进一直默声观戏,他不知道赵晴方打的什么心思,正要跟上,赵晴方却突然转头,与他对上一眼。这一眼让周进心里升起不好预感,才一惊,就看见赵晴方忽然掏出枪。 一枪打在赵冬握枪的手腕上。 赵冬的手立刻如木偶般垂下,手枪也丢在地上,血混杂雨水哗哗落进泥土里。 他不可置信回头,偏偏还觉得自己命不绝于此。 赵晴方在赵冬想要扑上来的时候又一枪打在他左腿膝盖上,然后以一种审判者的姿势朝他走去。 赵冬撑着地,脸涨红,怒目圆瞪:“赵晴方?!” 赵晴方说:“本来想让你多喘口气。” 赵冬这时候已经因为疼痛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你……你他妈敢……” 对方淡漠着脸。 一直以来,赵冬靠着赵启功来威胁赵晴方。他盲目自大,即使知道赵晴方想要杀掉自己,也不觉得他有那个本事。 他还是低估了赵晴方。 “赵冬,我和你不一样。” 再一枪,赵冬双腿脱力朝赵晴方跪下。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稀里糊涂地死去,对赵冬来说是一种幸福。 赵晴方与“仁慈”这个词从来不搭边,有意让他死得明白点。 “这些年,你为了除掉我做的事情,我都能陪你玩。但,你不该动阿狐。” 山道上的埋伏,害得阿狐陷入险境,这件事加快了赵晴方对赵冬动手的进程。 “你以为,杀掉我,便没有人跟你抢父亲的位置了?你有没有想过,直接杀了父亲,不就什么都有了?” 赵冬想要杀掉赵晴方,又想借着赵晴方的手完成交易得到父亲信赖,却没想到赵晴方比他更大胆。 “怎么这幅表情看我。”赵晴方用枪口抵着他的胸口,赵冬唯一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试图阻挡他,却也只是蚍蜉撼树,身体的疼痛早就让他脸上血色与身体力气尽失。 赵晴方:“不敢吗?你杀大哥的时候,可没这么胆小。” 赵冬愕然看向他,连周进也脸色一凝。 根据警方的情报,赵启功有叁个儿子。大儿子早年丧命于一次火拼中。 难道说……赵启功大儿子的死也是赵冬的手笔? 如愿看到赵冬脸上出现愤怒不甘的表情,赵晴方不再与他浪费时间。 雨声和消音器掩盖了赵冬死亡的声音。 残忍、无情。 这才是赵晴方。 这样的人,对阿狐的感情能有多纯粹? 周进站在一旁,全身戒备。 赵晴方用赵冬的衣服抹掉枪口的血渍。 站起身,抬眸。 黑色的眼眸与夜色融为一体。 “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 他说。 “留在这里陪赵冬,或者,当好阿狐的狗。” 周进沉默着往山下望了一眼。 这里已经看不见警示灯的颜色了,警笛声也缥缈遥远。 他不知道赵晴方为什么这么笃定,能逃脱追捕、逃脱法律。 须臾,他问赵晴方:“阿狐现在在哪里?” 赵晴方看向远处,背对周进,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目光里透露出的情绪,却细微地变得柔和了一点。 * 从来只在照片里出现的雪山,此刻清晰地展示在我的面前。 我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联系不上叁哥和周进,阿梁也不告诉我他们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害得我一颗心总是高高悬挂着。 又一周后,隔壁的外国奶奶送来了自己做的巧克力蛋糕,我分了一块给阿梁,然后坐在庭院里画画,试图在异乡小镇寻找以前的生活节奏。 叁哥和周进就是这时候出现在院门口的。 阿梁喊了声“叁哥”,我猛然抬头,短暂的呆愣后丢下画笔朝他们跑过去。 叁哥站得近一些,我脚步也停在他面前,越过他看了眼周进,幸好,他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 委屈随之而来:“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叁哥将我抱进怀里。 他心脏的跳动隔着衣物与皮肉传递给我,那是鲜活生命所具有的活力。 他们完好无损地回到了我身边。 晚上,叁哥陪我说了很久的话。我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他话音随之停顿:“困了吗?” 我擦掉眼角的泪液,缩进他怀里,黏糊地撒娇。 “困了就早点睡吧,明天早上陪我在附近转转?让我看看这里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好玩。” “好。”我点头,迅速接了句:“叁哥晚安。” 那双黑眸与我对视,他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我茫然,又有些心虚:“……怎、怎么了吗?” 叁哥弯了弯唇,却看不出脸上有什么笑意。 “阿狐从前不是最喜欢缠着叁哥陪你睡觉了吗?” 我这么果断地和叁哥道了晚安,似乎让叁哥感到被蓄谋驱逐了。 一时慌了神,补救道:“我……也不能一直缠着你。” 叁哥没出声。 片刻后,他起身,离开前摸着我的脑袋说:“阿狐可以一直缠着叁哥,没关系。” 20 三哥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溜进了周进的房间。 见到我来,他将手机锁屏、放下,眉结舒展开。 “阿狐。” 我难得感觉到什么是“害羞”,身体仍然迫不及待地拥住他。 “周进周进,好想你好想你!” 周进浑身硬邦邦的肌肉,怀抱却是软绵绵的。我踮脚,揽住周进的脖子,撒娇亲吻他下巴。 周进似乎是刚抽了烟,须后水里藏了点烟草味。 他低头,舌尖在我唇上绕了一圈,我咬住他的下唇,牙齿轻轻地磨。 听见周进呼吸沉了些。 我将手伸进他衣摆,周进很快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迎着月光做爱,也许是久未见面,他这次的动作有些急切凶猛。 我忍不住攥着他的头发。 “疼。” 他沙哑声音:“乖,阿狐,放松,我轻点。” 三哥和周进来瑞士找我,这片陌生的土地终于不再让我感到疏离。 精神的兴奋战胜了身体的疲惫,周进一下下抚摸我赤裸的后背,眼底浮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阿狐。” “嗯?” 我仰头,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犹豫几秒,问我:“你为什么不喜欢你二哥?” 温存的热气立刻冷却,我身体颤了一下,被周进察觉。 “……就、就是不喜欢。” 他的手掌贴在我后腰,温温热热,撑着我的身体。 “他死了。” 周进开口,说出一句令我震惊的话。 我张了张嘴,失声。 “来的路上,三哥杀了他。” 虽然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但很荒谬的是,我一直被三哥保护,在他刀尖舔血的时候,我仍然对那些杀戮血腥、军火走私懵懵懂懂。 所以当听见周进直白地告诉我三哥杀了人以后,我一时做不出反应。 想到那是二哥,心情又有些复杂。 沉默许久,我咬咬唇,开口:“三哥受伤了吗?” 二哥那样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三哥杀了他,是不是废了好一番功夫。 周进说:“没有。” 我松一口气。 气氛就此安静,我第一反应想去找三哥,可这会儿已经很晚了。 我缩进被窝,被子几乎盖住我整张脸。 “我有点困了,晚安。” 我自欺欺人地对他说,很久,身后没有回应。 瑞士的月光与家里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幽寂清冷,照得人打颤。 冷汗缀在我额头,从噩梦中惊醒,一时分不清此时此地。 手伸向身侧,落了空,同时看见墙角微弱的火星。 周进坐在椅子上抽烟,一半身体隐没在阴影里,侧脸晦暗。 我的心像是空了一处,分明他就在床尾,却似与我距离千里。 “周进……” 我喊他。 他熄灭烟,走过来。 “你怎么不睡觉?” “倒时差。”抽了半夜烟的嗓子沙哑,“你先睡。” “……” 我牵上他的手,十指紧扣。 “周进……我跟你讲讲二哥吧。” * 三哥将我从外面接回来时,他和二哥的关系就已经很不好了。 大哥是爸爸当成接班人培养的长子,二哥是爸爸最喜欢的女人生的儿子。只有我和三哥,出生于腐烂的红灯区。若非三哥实在出色,爸爸估计也不会将他接回来。 我其实已经记不太清那些年,二哥对我做了什么了。 大哥死的那一年,他也受了很严重的伤,醒来后就像变了个人,更加阴郁,看我的目光也总是不对。 他趁三哥不在家的时候将我叫到他的屋子,因为爸爸也在,所以我不得不去。 可是爸爸后来也走了。 二哥将我关在他的屋子里。 我是慢慢猜出来的:二哥没有性能力。 他无法与女人进行正常性交,所以才会将目光转向当年毫无反抗力量的我。 即使爸爸发现了三哥的所作所为,也只是警告二哥别玩得太过火。 顺便警告我不许告诉三哥。 他们的手足关系、生意顺利……任何一件事情都比我的死活更重要。 我很听话。 怕爸爸,更怕三哥因为这些事,丢下我。 怕他认为我和红灯区那些女人一样。 我知道三哥有多厌恶她们。 * 周进的身体在颤抖,双臂紧搂着我,力道大得快让我窒息。 但同时,他也抱住了我的犹豫,我的自卑,我的恐惧。 抱住了我前半生的梦魇,古怪人格的由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是。 若非二哥死去,这些事情我想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周进亲吻我,满怀歉意:“对不起,阿狐。” 我嘟囔,在他胸口蹭掉眼睛里莫名其妙出现的眼泪:“你说什么对不起呀。” 周进仍旧轻声说了几句“对不起”。 我们在瑞士停留了半月,我充当着临时小向导的角色,带三哥和周进四处游玩。 只是玩的时候三哥和周进看起来一个比一个严肃,没多久,三哥就告诉我他要回国一趟。 国内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等那些事情解决完,我们就可以在瑞士,永远生活在一起。 我,三哥,周进。 三哥带走了阿梁,留周进陪我。 自三哥走的那日起,我的眼皮就开始乱跳。 于是我开始频繁给三哥打电话,三哥有时候没接,再回拨过来时,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 直到三哥再也联系不上。 一日。两日。 连续一周,杳无音讯。 周进拿着手机从院子外走进来,我急急问他:“怎么样?联系上三哥了吗?” 周进摇头,话说得吞吐:“国内形势……不太乐观,三哥被警方通缉了。” 我的心随着周进的话沉下去。 咬咬牙:“我要回去找三哥。” 周进表情为难:“三哥让你留在这里等他,如果他现在不安全,你回去也会陷入危险。” “不……我不怕。周进,我一定要回去的!” 周进凝视我,神色晦暗。 只犹豫了很短的几秒,也许是见我表情坚定,他很快说:“好,我带你回去。” 21 赵家的内部斗争,促使警方的抓捕计划提前。 掌握了以赵启功为首的制药集团违法犯罪的秘密,终于在一番部署后,警方在边境将正准备逃往泰国的赵启功抓捕归案。 赵冬的尸体也在山上被找到,如今只剩下一个赵晴方和他妹妹赵晴好。 回国的飞机上,周进哄着阿狐眯了一会儿,他自己却睡不着。 只有他知道,这次回国意味着什么。 如果再让赵晴方离境,以后想要抓捕他就机会渺茫。 所以即使赵晴方已经安排好挪威的一切,他也没有想到周进会引导阿狐回国。 用她作为警方的“人质”,逼迫赵晴方现身。 * 飞机落地,周进带阿狐住进了一间早就在警方监视下的酒店。 阿狐一无所知。 她问周进:“我们不能回家了吗?” “阿狐,”周进说,“你爸爸,已经被警察抓了,现在家里都是警察,这些天你就住在这里,不要出门。” 阿狐愣了很久,半晌才说:“……那三哥呢?” 这个问题周进没有回答,到最后,他也没告诉阿狐事情的真相。 落地的当晚,周进找了个机会,从阿狐身边抽身。 就在楼下的一间客房,精神矍铄的男人拍了拍周进的肩:“好样的,这边结束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 一个很遥远的词。 周进是刑事案件中失去双亲的孤儿,被老刑警抚养长大的,命运似乎已经早早注定,注定他会成为一名警察,注定他将与世界的黑暗背道。 他们说他马上要回家了,周进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男人说:“赵晴好现在在我们这里,我们已经放出风声了,我相信,赵晴方会回来找她的。” 周进沉默须臾:“这次如果不是赵晴方反水,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他连手足都能残杀,借我们的手除掉亲生父亲,不一定会为了阿……赵晴好自投罗网。” 说到这,周进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事实:作为警察,他心里被压抑的黑暗面告诉他,自己并不希望赵晴方这么快就回来。 赵晴方回来意味着周进身份的公开。 意味着阿狐将知道他靠近她的最真实目的。 她会发现他一直都在欺骗她。 周进握了握拳,即使知道,但仍忍不住确认:“如果赵晴方抓到了,他妹妹你们准备怎么办?” “如果调查后证实赵晴好真没有参与过他们的犯罪行动,配合完调查,自然会放她走。” 放她走。 没有亲人,没有家了。 阿狐能走去哪里呢? 周进垂眸不语。 * 距离放出赵晴好回国的消息已经过去四天,赵晴方仍然没有动静。 连警方也不自觉开始怀疑情报是否出现了错误,也许赵晴方对他妹妹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 阿狐又在噩梦中醒来,周进就躺在身边,她抱紧他,像小草依偎一棵树那样安心。 周进眼皮动了动,手臂环紧:“这么早醒?” “我梦到三哥了……他一身的血。周进……还是找不到三哥吗?” 周进抚摸她的头:“别怕,梦……都是反的。” 他看着她,想起昨晚上面下达的任务,贴在她后背的手迟疑了几秒。 最终还是开口了:“阿狐,今天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阿狐抬起头,惊讶道:“可以吗?” “……嗯。” 实在是被关在房中太久了。这些天不能上网不能看电视,阿狐完全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消息全是周进带回的。 周进这句话刚说完,她立刻就想起身洗漱出门。 周进抓住她的手腕。 “嗯?”因为兴奋,她眼里又腾起了那种亮晶晶的神采。 “再睡一会儿吧。”周进撇开脑袋,不看她的眼睛。 阿狐爬上床,用手背贴了贴周进的额头,温度正常。 “你不舒服吗?”周进从来不会赖床,所以这样的他让阿狐觉得有些奇怪,“不舒服的话,我们明天再出门也可以的。” “不用。” 周进将她抱得更紧。 脑袋里像电影放映那样,回忆起他和阿狐相遇的场景。 一切她以为的意外,其实都是蓄谋已久。 除了——和她在一起。 从她当初引诱他,而他没有拒绝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违背了做警察的原则。 哪怕是卧底警察。 阿狐觉得今天的周进真的很奇怪。 他不是一个重欲的人,他们做爱,几乎都是她在主动。 可今天的周进,却主动挑起了这场晨间的情欲。 每一个动作里,都夹杂着比平时更汹涌的情绪。 周进握着阿狐的两条腿,紧紧夹着自己的腰,用最传统的姿势拥抱她。 两个人的身体密不可分。 阿狐哭声喊他慢一点,周进却捂住阿狐的嘴。 周围都是警察,他不想被他们听见阿狐的声音。 汗水流过凸起的喉结,阿狐用舌头帮他舔干,然后就听见他低声问:“以后想做什么?” 阿狐一时不明白。 “什么?” “找到你三哥后,想去哪里,做什么?” 周进贴着她的额头,重复道。 阿狐认真想了想:“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是吗?” 虽然这里有很多不太愉快的记忆,但给予她更多的是和他们生活的点滴。 “……如果不能留在这里,去哪里都可以的。” “我,你,三哥。” “只要我们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的。” 周进咬牙,沉默着在她身体里,试图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但最终,还是被那一层橡胶给阻隔了。 如同他们俩的命运。 不该在彼此的人生中留下任何属于对方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