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师生)》 新老师 新学期就和小孩子一样,又吵又烦又惹人厌。 姜峦缩在她的角落里,背靠冰凉的墙面,以每三秒一个视频的速度刷着抖音。其实上面帅哥很多,拍出来的效果也不错,就是太刻意了。那一张张脸就和上菜似的呈上来,非要她夸一句真不错。 很无聊,但姜峦依旧百无聊赖地刷,她融不进这个集体,只能装出自己很忙的样子。 她看她的,但周遭的谈论声也不免进了耳朵。 大家都在谈新换的班主任,听说是桐城大学的毕业生,22岁,一般的老师前两年是不会做班主任的,更何况是重点高中重点班的班主任,估摸是哪位区长的儿子。 “别聊了别聊了,老班来了!” 班上总有个放哨的,他一“吹哨”,沸腾的一锅水登时恢复了平静,学生立刻赶回座位,随便找了本书摊开,屏气凝神听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姜峦慢悠悠收了手机,塞进课桌肚,她倒懒得装模作样,支着下颚直勾勾看向门口,迫不及待想知道新的数学老师地中海广不广阔。 “你们怎么不奏哀乐呢?” 大家齐刷刷抬起头,新老师靠着门框,晃了晃手中一沓试卷,笑着在领口处扇扇风,随即关上门,把试卷放在姜峦桌上,“来,找几个同学一起发下。” 姜峦愣了愣,新老师笑着朝她点点头,转身走上讲台,卷起右手的衣袖,修长的手指在粉笔盒里挑挑拣拣,“我读书那会,迎接新老师恨不得锣鼓喧天,哪像你们这群小正经,吃丧都没你们那么沉默。” 被他一说,班上气氛渐渐活络起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姜峦抱着手里的资料,站在前面数每一排的人数,点好了放在第一排让人传下去。发到中间那几排时,她刚好站在讲台旁边,下意识偷偷瞥了这位新老师一眼,汗水沾湿他的刘海,顺着脸颊滚落,黑色圆框下的眼睛正仔细寻找一只完好的白粉笔。 突然,他一抬眸,刚好撞上姜峦心虚的眼神,“麻烦你了。”他又笑了笑,笑容干净又真诚。 姜峦偏过头,喃喃道:“没事。” 她继续发手上的资料,背后传来刷刷的粉笔声。 “我叫林衔,双木林,衔恨的衔,哎你们知道衔恨的意思吗?” “不知道~” “那去问你们语文老师,专业以外的知识我要收费的。”林衔笑着把粉笔丢进盒子,“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学期由我担任你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我呢是个半路出家的,第一次做老师,要是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告诉我,不用拘束。” 老师总爱说我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可学生什么样的老师没见过,几眼就和读心术似的把老师归了类。 而林衔,显而易见就是,非常,非常,非常好欺负的一类。 姜峦发完了最后一排,走回自己的座位,理科班男生多,她个子也不高,总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正当她要坐下时,林衔突然叫住她。 “哎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姜峦。” “你暂时当一下我的课代表可以吗?” 毛衣下的手一抽搐,姜峦看向原本的数学课代表,任楚辞坐在她的斜对角,即靠窗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少年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玩手机。 课代表这职位没什么意思,就是收作业交作业发作业,老师要么给这科成绩最好的学生当,以做表率,要么给成绩最差的,试图激励他做表率。 当然后者很明显在任楚辞身上失效了,他摆烂了一个学期,还连带着把一个班的数学平均分往下拉。 姜峦看他现在这态度,想来也没有连任的打算。 “好的老师。” 林衔朝她点点头,笑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老师。” 倒是你帮我减了不少麻烦——追你的麻烦。 ※ 新学期刚开始很忙,却又忙得没有意义。 林衔抱起一沓卷子回办公室,对着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他连喝水都没什么欲望。 还是做学生好啊,考试虽然痛苦一点,但考完就能抛却一切飞奔到食堂,大快朵颐一顿。 而老师嘛……林衔放下水杯,翻开试卷,光是姓名班级那一栏就能看出这群小鬼一个寒假动了几次笔,估计批完他血压也能飙升一个level。 林衔合上试卷,走到窗边散散心。 学校给他配了单独的办公室,宽敞,却并不安静。即使不开窗,也能听到楼下学生的调笑声,不过林衔觉得还好,青春活力会让他觉得自己还年轻。 他在窗前站了会,顺带回顾起这一上午的表现。原本想立个严肃冷漠的人设,听朋友说这样才能降住人。谁想大清早忙疯了,等跑到了三楼,昨晚准备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 外加一进门就看到小姑娘一脸期待地盯着他,狠话什么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以他学生时代的经验来看,这群小孩上他课是有的糊弄了,唉,既来之则安之吧。 楼下的学生走了一波又一波,林衔渐渐兴致缺缺,却刚好瞥到一抹白色的身影。 这不是他今早强行招来的课代表吗? 小姑娘双手插在毛衣口袋里,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始终和前头热闹的人群保持距离。 突然,她抬起头,冲林衔的方向微微一笑,随即快步消失在人群里。 林衔心一动,那是极淡极淡的一个笑,那样冷淡甚至不近人情的一张脸,突然对你笑一下,心里泛起了难言的情绪。 他回到办公桌,顿了顿,翻到姜峦的卷子。 见字如面,她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股不近人情。 林衔从笔筒里抽出红笔,监考的时候他去看了眼后面黑板报上贴的成绩单,姜峦一直名列前茅,这次考试也早早落笔,想来学习上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那就先批课代表的开开胃吧。 他摊开卷子,紧接着眉头一皱,姜峦怎么第一道大题只写了第一问? 他又瞥到选择,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 两分钟后 “草。” 林衔咬了咬笔杆,忍着不再继续爆粗口,他反复翻看姜峦的卷子,终于确定这张单选从头错到尾,多选也一分不得,大题几乎零分的试卷是他课代表的。 故意的吗?还是真不会? 可不管哪个理由都没有逻辑。 林衔看了眼表,刚好12点,本想把姜峦叫过来,转念一想下午还有考试,还是等放学吧。 ※ 江城的冬天总是漫长到难以跨越,二月的天依旧狂风呼啸,重重拍打在玻璃窗。 教室里只剩零零散散几个人,一边慢悠悠收拾书包,一边聊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又在寻找目标呢?小荡妇?” 任楚辞高大的身形投下了巨大的阴影,直接把姜峦罩在一片黑暗里,姜峦翻书的手一顿,“你遮住我的光了。” 书本上的阴影仍未褪去,任楚辞对她这副不冷不淡的态度很不满,直接抓起她手腕,狠狠捏在手里,“装什么文艺,你什么货色心里没点数吗?说!你是不是看上今天新来的小白脸了?!” 任楚辞充满戾气的一张脸因为愤怒变得面目可憎,手上的力气令姜峦微微皱眉,她试图挣脱桎梏,试了两下也知是徒劳。 “怎么了?”姜峦嘴角牵扯出一抹讽刺的笑,“伤了你的自尊心吗?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偏偏看不上你,大少爷,很挫败吧?” 姜峦厌恶地偏过头,任楚辞拇指摁住她下颚,逼人正脸看他,“你这种,倒贴我都嫌恶心。” 任楚辞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她撕成碎片,手上的力气越发发狠,姜峦鼻尖渐渐泛红,“我做错了什么……你总是要针对我。”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野猫突然转变成小白花,杀的任楚辞措手不及,他抓着姜峦的手一松,然而只是瞬间,他又恢复成狠戾的模样,“你他妈装什么装!”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背,像碎冰打在皮肉,又凉又痛,任楚辞下意识松开手,而就在他松开的那一瞬间,走廊传来了严厉的呵斥。 “任楚辞,你在干什么!” 林衔皱眉看向一片狼藉的现场,罪魁祸首单手插兜恍若毫不知情,只是投向林衔的目光里充满着不屑与鄙夷。 林衔没再说话,越过他径直走到姜峦面前,从大衣口袋掏出一包纸巾,“擦擦。” “林老师,我好心帮你除害,你别不知好歹。” 林衔身形一顿,转过身,他看起来是比较精瘦的身材,平时也总带着笑,怎么看都是平易近人的书生像。 可现在,他直挺挺站在任楚辞面前,单薄的背影不再单薄,仿佛是能为人遮风避雨的铜墙铁壁。 姜峦就定定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听他用冷到骨子里的声调说话。 “我不知道你背靠多高的金山,手里有多大的能耐,但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恃强凌弱,我会送你去体验别样的教育。”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任楚辞闻言猛一拍桌,“你他妈什么意思!” “任同学,我好心帮你改邪归正。”林衔上前一步,理了理他的外套,“你别不知好歹。” 任楚辞一把推开林衔,拎上包摔门而出。 教室重回一片寂静,偶尔窗外呼啸的狂风拍打窗户打破寂静。 姜峦把书合上,塞进书包。 “他以前也这样对你吗?” “没事老师,只是点言语侮辱,我习惯了。”姜峦揉了揉眼睛,头靠在冰凉的墙面,笑道,“而且他也没说错,我确实……低贱。” 她抱着书包,看向面色凝重的林衔,“林老师,您能帮我个忙吗?” “怎么了?”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去酒店住。” “为什么过生日要去酒店住?不应该回家和家人庆祝吗?” 姜峦闻言笑了,抬头仰望天花板,“因为家里有个荡妇啊……妈妈每天都会领不同的男人回家,每天都看着她和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做爱,真的很,恶心。今天我不想那么恶心,就今天。” 她低下头平视林衔,看向林衔的眼睛是那么无辜与无奈。 林衔沉默了片刻,“你跟我走。” “好。” 在林衔转身的那一刻,姜峦重重抹去眼角的泪水,露出一丝胜利而得意的笑容。 生日 江城的夜晚灯光璀璨,姜峦坐在林衔的车后座,摘了发绳,窗户降到最低,任由夜晚的凉风扇在脸上,发丝也跟着打她脖颈。 夜色撩人,极易沉沦其中。 突然窗户被升起,只留了一小条缝,“容易感冒。” 仗着林衔看不到,姜峦支着下颚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其实林衔私下里挺闷的,一路上闷不吭声,自顾自专心开车,不过也有可能和她一个问题学生没什么话好讲吧。 距离酒店的灯牌越来越近,姜峦耸耸肩,正欲下车,车速却在此时突然加快,开往未知的方向。 “林老师……你开过了。” 林衔握方向盘的手一紧,却笑道:“没有。” 姜峦没再过问,默默看窗外的香樟树逐渐倒退,灯火渐渐黯淡,过了两个红绿灯,拐了弯,车子驶入小区,弯弯绕绕几个来回停在一栋单元楼前。 “你先上去,1201。”林衔从大衣口袋掏出钥匙,见姜峦还愣愣看他,笑道,“拿着啊,我去买点东西,你在上面等我。” 姜峦接过钥匙,摩挲着金属表面,看着林衔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下了车。 ※ 经过这一晚,姜峦可以确定林衔确实来头不小,她不了解这套房子精确的价格,但能在阳台欣赏江城最美江景的房子,定然价格不菲。 姜峦靠着栏杆,现在她坐拥江城最好的景色,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的响起,她不想接,那是刺破她美梦的针。 在铃声第二次响起时,她还是按了接听。 “死丫头去哪里鬼混了啊!还不赶紧滚回来!” “……” “说话啊!装什么聋子!” 姜峦抿了抿唇,随即笑道:“被金主包养了,不要好好伺候人家吗?” “你他妈说什么?” “听不懂吗?要不一会他草我的时候给您听听我怎么叫的?您放心,我会好好表现,他要是喜欢,我就说都是您示范的好,您看,我可是时时都念着您的好呢,亲爱的妈妈。” 她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却依旧能听到远隔千里的谩骂,那是刻进大脑深处的记忆。 以免再有电话打进来,她直接关了机,跌坐在沙发上。 面前的景色突然黯然失色,她面无表情看了会便站起身,偏转身时林衔的身影恰好映入眼帘。 他把棕色大衣脱了挂在衣帽架,里头是一件米色的高领毛衣,白色的塑料袋搁在他脚边,见姜峦朝她走来,他蹲下身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姜峦,“来,放到餐桌上。” 粉色的小盒子上还打了蝴蝶结,姜峦迟疑地接过,往餐厅走,后面传来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林衔跟在她后面。 餐厅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冰冷的光辉,姜峦把盒子放在餐桌中央,扯开丝带,三角形的小蛋糕露了出来。 普通的巧克力慕斯蛋糕,这么一小块应该是当下午茶卖的,只是现在上面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因为蛋糕太小,字都挤在了一块。 “店里和我说生日蛋糕要提前预定,只能拿这个将就一下。” 林衔又拿出一支蜡烛,插在蛋糕上,转身去关了灯。 周边顿时暗了下来,伴随嗒的一声,一小簇火苗照亮了林衔的脸,他拿着打火机凑近蜡烛,又是嗒的一声,打火机合上,所有的光亮都聚集在姜峦面前,映出她有些许怔愣的面庞。 她在昏暗的光里,看到林衔若隐若现的笑容,“生日快乐,许个愿。” 许愿…… 姜峦从没想过要许愿。 今天又不是她的生日,她哪来什么生日,她妈怀她的时候睡在赌场里,不知道在哪个肮脏的地方随便生了她,出生日期都是随便填的。 “我……”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林衔双手合十,闭上眼,“像这样,在心里说,上天会听到的。” 姜峦看着林衔,慢慢抬起手,学着林衔双手合十,她闭上眼,许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愿望。 再睁眼,林衔笑着看她,她的手微微一抖,慢慢俯下身,吹灭了蜡烛上的火苗。 黑暗降下来的那一刻,光亮也紧随其后,完成了一次紧密的交接。 “给,你的礼物。” “还有礼物?” 然而姜峦还来不及感动,只见林衔从袋子里抽出一本厚厚的书——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忘了和你说,你数学今天考得很差,多做题多思考,数学最容易拉分。”见姜峦还一脸呆滞,林衔在她额头敲了个栗子,“听到了没?课代表?” 刚才的感动顿时荡然无存,姜峦颇为无语地接过厚重的资料书,“老师,学校的练习册已经够多了。” “作为课代表独一份,不应该感到自豪吗?” “……” 林衔笑了笑,上前摸了摸姜峦的脑袋,“好了,吃完蛋糕再把牛奶热了,睡前喝,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闻言姜峦抬头看他,面露疑惑,“你不住这吗?” “我去另一套房子住,没事,这里治安很好,你安心睡。” 林衔交代的干净利落,转身就要去拿衣帽架上挂的大衣。 “林老师!” 姜峦快步走到林衔面前,朝他张开双臂,慢慢抬头,一双眼湿漉漉地看他,有些胆怯地问:“您能抱抱我吗?” 林衔起初愣了下,随即笑道:“可以啊。” 有时候得到不一定快乐,姜峦感受着脸颊上温顺的绒毛,倾听林衔平稳的心跳,这是一个温暖而纯净的拥抱,不掺杂一丝欲望。 不掺杂一丝欲望的拥抱,还不如眼神闪躲的拒绝。 短短几秒钟,林衔就放开她,“我走了,手机订个闹钟,别明天睡过头。” “再见,林老师。” “再见。” 姜峦站在门口,眼见大门合上,再也看不见林衔的身影,偌大的房子,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宁愿做你的金丝雀,也不想当你的好学生。” ※ 林衔第二天早晨准时来接姜峦,车开到江城一中附近就停下,姜峦自己一个人走剩下的路。 昨夜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今后的日子又将重回正轨,林衔继续做他的林老师,姜峦继续当他的课代表。 师生就是,我永远猜不透你对我的关心,是出于教师的职业操守,还是出于你的私人感情。 ※ 昨天的开学考结束后,学校就开始新的授课,而林衔,不出意外遭到任楚辞的刁难。 任楚辞借着调查新老师教学功底的由头,每讲一个知识点就提出最难的题目,问林衔怎么解。 林衔一开始用“暂时还不需要学这么深入”回答他,然而这并不能让任楚辞消停,在任楚辞三翻四次挑衅后,林衔直接把自己的书放在任楚辞面前,说:“我都写完了,这上面有步骤。你既然会问,就说明你已经接近了做这一类题目的水平,那么,你看一看应该就能懂吧?如果不能懂可以来我办公室,我们私下交流。” 就算是傻子都能闻到教室里的火药味,任楚辞瞪了眼林衔,推开他的书,翘起腿偏过头看窗外。 后来的时间他就趴桌上睡觉,当林衔是死了。 林衔也当他是死了。 一天就这样还算平淡地过去,很快,最后一节课上完,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 只有姜峦,还是最后一个走,慢吞吞把练习册塞进书包。 “姜峦。” “嗯?” 最后一节课是数学,林衔拉开姜峦旁边的椅子,“你不打算申请住校吗?” 住校虽然有查寝,没那么自由,但是一中半个月才放一次假,住校就不需要频繁回家了,姜峦也不用面对她破碎不堪的家庭。 但林衔说完就后悔了,姜峦这样独来独往的性子,强行把她塞进群体难以预料会发生什么事情,任楚辞是明面上的坏,如果还有暗地里的,那些没被他发现的呢? 姜峦拉拉链的手一顿,“林老师,我习惯了,只是昨天比较特殊,我才想躲一天,但我不可能一直躲下去。” 林衔闻言沉默了,他低着头,良久才对姜峦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老师。” ※ 江城虽不及桐城富饶,却独有它的韵味与情调,这也是林衔选择它的一个原因。 只是他没想到,这里还会有破败的小巷,巷子里流淌着肮脏的臭水,衰败的木门前蹲着龇牙咧嘴的恶犬。 而姜峦置若罔闻,她走在林衔前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看林衔,“林老师,可以了,就送到这吧,这两天麻烦你了。” 她回转身继续往前走,12点的钟声早已敲响,她要再次步入泥沼,做见不得光的灰姑娘。 还未踏进家门,只是站在门边,她就能听到里头嗯嗯啊啊的叫喊,浪荡又下流。 木门止不住地颤抖,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此起彼伏,门后的两人力气要是再大点这破门就彻底塌了,姜峦手覆在门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今天玩的够野啊。” 不知道现在推开门,那男人会不会被吓到阳痿呢? 真让人好奇。 “姜峦。” 一只手突然攥住姜峦小臂,一个使劲把人往怀里揽,他抚摸着姜峦的脊背,在她耳旁喃喃道:“能躲一会是一会,姜峦。” “什么?” 姜峦抬头看林衔,那双眼睛里还残有犹豫和挣扎,此时却又无比坚定地告诉她,“我们回去,她问起你你就说申请了住宿,放假的话就说是待在同学家,我们能躲一会是一会。” 我们…… 我们。 姜峦像只受惊的幼兽般缩在林衔怀里,心里却饶有兴致地品味这两个字。 “林老师,你真的……” 好、单、纯、啊! “你真的好好。”姜峦枕着林衔的胸口,哽咽地说出后半句。 懂事的小孩 回家前,林衔还带姜峦去商场买了几身衣服,以便她换洗。 包装袋塞满了车后座,姜峦只得坐在副驾驶,如果不是她还抱着个书包,两人真像一对正常的情侣。 她脸紧贴车窗,眼前是熟悉的林荫大道,一排排香樟树过后,酒店的灯牌仍在闪烁,她凝望那片建筑群,想起昨晚林衔局促不安又故作镇定的模样,嘴角止不住上扬。 她又一次胜利了,而这才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天。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两人到了家。 “你把衣服都挂起来,我去做饭。”林衔拎起塑料袋就进了厨房,在他看不到的角落,姜峦攥着包装袋迟迟未走。 她贪恋这个男人卷起袖口切菜的身影,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真诚的笑意,无一不像罂粟般蛊惑她。 如果两人的关系止步于此,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疯狂。 ※ 晚饭是两菜一汤,番茄炒蛋色泽红亮、排骨冬瓜汤的热气直往上冒,可乐鸡翅旁还放着半瓶可乐。 确实是色香味俱全,姜峦正要夸赞一声,却发现桌上只有一双碗筷。 她立刻转身去厨房,“我去帮你拿。” “不用了。”林衔叫住姜峦,犹豫了会,说,“你吃吧,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还有……”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放学打车过来,这附近餐馆很多,你吃完晚饭再上楼,不用节省,花了多少钱直接告诉我,我帮你付。” 说完又带着一丝不确定问姜峦,“你能照顾好自己吧?” 不得不说,人避嫌的样子真是狼狈,姜峦看向墙上的挂钟,心下冷笑,才六点怎么就时候不早了?这会巷子里的狗还在交配呢。 可她没有吵闹,只是抓着两边衣角,垂首看自己的影子,听林衔略有急促的呼吸,等对方忍不住又想开口时,她抬起头,撑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当然可以,我不会麻烦老师的。” “不是麻烦不麻烦……” “老师。” 姜峦定定地看向林衔,“我不是小孩子,什么都要人陪。您早点休息吧,明天也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去学校。” “姜峦。” “再见,老师。” “……再见。” 林衔转身的那一刻,姜峦收起了笑容,冷冷瞥了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以及扎眼的,一个人的碗筷。她慢慢走到餐桌旁,夹了块鸡蛋放进嘴里,如机械般咀嚼着。 突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下。 是林衔的转账:3000。 姜峦顿了顿,点了接收。 林衔:“好好吃饭。” 姜峦:“好。” 放下手机,姜峦仰望头顶冰冷的水晶吊灯,突然轻笑出声。 她要这个梦再美丽一点,要它如眼前的水晶般耀眼。 ※ 第二天早晨,林衔开车经过绮梦园时,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小区门口人来人往,就是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 等到有人来敲他车窗,提醒他不要在路边停车时,林衔才反应过来自己停留太久,一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就要迟到了,车速几乎飙到他赛车时的标准。 好在他没有迟到,不过会不会因为超速行驶扣分,那就是造化了。 说起来,明明是第三天上班,林衔却有种在这里度过几个春秋的漫长感。有时候他觉得江城一中像个漩涡,而他已经被卷进其中,在最中心的位置旋转而无法自拔。 或许,从他那天踏进教室,把试卷放在姜峦桌上的那一刻起,多米诺骨牌就应声而倒,接连不断。 ※ 今天的课很平静,这还得感谢任楚辞的缺席,林衔甚至懒得象征性问一句他去哪了,爱学不学,谁爱管谁管。 只是安静的氛围下依旧有挥之不去的局促,尤其在林衔瞥向姜峦时,他的大脑总会突然一片空白,喉咙跟卡着东西似的,可姜峦回应他的目光却大胆且直白,相比之下反而显得他心里有鬼。 “首先要考虑特殊情况,然后……” 林衔握粉笔的手一顿,“姜峦。”他把粉笔搁在讲台,“这题你上来做一下。” 姜峦闻言放下笔,站起身走上讲台,只是她没有拿林衔搁在讲台的粉笔,而是在盒子里重新挑了一支。 林衔见状眉头微蹙,却也不好说什么,就站在她旁边看她的步骤,看了会又忍不住分神,关心起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昨晚有没有睡好?今早有没有吃早饭?有没有怪他连吃个饭都不肯留下? 嗯……没有黑眼圈应该睡好了,不捂着肚子应该吃饭了,没有穿他买的衣服…… 等等,为什么没有穿新买的衣服? “好了老师。” 姜峦利落转身,把粉笔轻轻放进粉笔盒,回了座位。 而林衔的视线却一直跟随着她,姜峦今天穿的是一件天蓝色的卫衣,教室里开着空调,外套就挂在椅背,还是前两天的白色毛衣。 虽然昨天衣服买的多,但林衔能确定绝对没有姜峦身上这件,那她哪里来的?她住回去了吗? “老师……你怎么了?” 听到台下学生的提醒,林衔才和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笑道:“不好意思,才周三就想着放假了。好了,我们来讲一下这道题目。” ※ 放学后,林衔开车跟在姜峦乘坐的出租车后,出租车一路向前,七拐八弯停在了绮梦园小区门口。 眼见姜峦下了车,林衔不禁松一口气,没回家就好。 之后姜峦进了一家西餐厅,林衔猜她应该是去吃晚饭了,在门口等了会便调头离开。 或许衣服是姜峦昨天偷偷买的?怕他觉得不好看吗? 可这样的理由,林衔始终无法说服自己,他决定再跟一天。 周四他早早去小区门口等着,没过多久姜峦就出来了,手里捧着本单词书,往公交站走。 之后她就在站台等,今天风大,她只好低下头,书摊开来遮住脸,想来是单词也没背进去,尽感受了下类似悬梁刺股的滋味。 林衔握方向盘的手一紧,最终忍着没下去,发动车往学校开。 昨天迟到今天早到,保安看林衔的眼神就像在说:江城一中真是倒了血霉摊上这么个极品。 和众多老师相似的一点是,林衔的办公桌里也有很多小零食,他挑了瓶牛奶,又抓了把枣核桃,一个小面包,趁教室还没人来塞进姜峦课桌肚。 傍晚他继续和昨天一样,跟在姜峦身后,天知道他有多烦自己这种变态的行径! 然而姜峦这次上了出租车后没有回绮梦园,而是……去了那个破败的小巷。 林衔心一紧,几欲下车,但见姜峦打的车一直没离开,忍了下来,几分钟后姜峦提着一个袋子出来上了车,这次,车是往绮梦园开的。 姜峦下车后再次去了昨天的西餐厅,林衔有些疑惑,这家餐厅有那么好吃吗? 不过一想自己读书那会有喜欢的店是会吃到吐的,倒也……说得通,吧。 他还是不放心,打算明天再跟。 周五早上依旧和昨天一样,姜峦套了件白色羽绒服等在公交车站,明明衣服那么臃肿,穿在她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瘦弱。 隔着一条马路,林衔望着姜峦,她今天没有拿书,手插在口袋眺望远方,他们的眼神好像交汇了,又好像错过了。 他没有多逗留,开车去了学校,像昨天一样挑了早饭放在姜峦课桌肚。 傍晚时姜峦却没有打车,她去了校门口的公交车站,上了公交车,然后在绮梦园下车。 然后她又推开了那家西餐厅的门,这次林衔没有离开,他确定,姜峦绝对不是来吃晚饭的。 他就坐在车里等,在车里看了漫天的晚霞,直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姜峦才从西餐厅出来。 绮梦园这一块总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林衔能清晰地看到姜峦的身影,书包在她背上好像变了样子,仿佛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她肩膀上。 林衔脑海中又浮现出姜峦那晚倔强又勉强的笑容。 一件事牵连出过往,校园里孤独的身影,阳台上绝望的仰头,脏乱的小巷里决绝的背影,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 “我不会麻烦老师。” 因为不想麻烦他,所以说不留下来吃饭也没关系。因为不想他为难,所以假意收下他给的钱,转头去乘公交、去打工、冒着风险回家拿衣服。 如果他不跟来,她大概可以持续这样的生活直到毕业,然后在毕业的那一天把钱分毫不差的偷偷还给他。 “傻孩子,何必这么有良心。” 林衔的车在路边停了一晚上,偶尔有白烟从车窗缝隙飘出,一小点火星在黑夜里发亮。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想起自己默默承受了一切,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 ※ 因为周六进行了数学周测,林衔要赶紧把卷子带回家批好,所以没有再跟,想来姜峦的行程也不会有大变。 批卷时,下意识的,他抽出了姜峦的卷子。 他有预感,女孩这次会考得很好。 果不其然,是个可以逼近满分的成绩。 那开学考的成绩肯定是装的了,短时间内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大。 他想,他要找姜峦聊聊。 结果周日傍晚,姜峦反而来了他的办公室。 林衔仔细观察她的衣服,是第一次见她时的灰色羊绒衫配白色毛衣外套,这一周,她都没有穿过他买的衣服。 “林老师,这个给你。” 姜峦向林衔递过来一沓纸币,上面还放着一把钥匙。 “林老师,我考虑过了,我还是回家住吧,这几天的早饭谢谢你,我查了下市场价,这些应该够了,不过住宿费我不知道该怎么算,就按照酒店……” “姜峦!”林衔又想起了昨晚挥之不去的画面,他极力忍住胸腔内汹涌的情绪,“我……” “林老师。”姜峦把纸币和钥匙搁在林衔办公桌,笑着看林衔,“林老师,如果是你,你会不愧疚吗?” “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去赏江景,我也做不到穿上连吊牌都不敢碰的衣服,万一我弄坏了怎么办?我赔不起。我更做不到花你的钱,浪费你的精力。” “林老师,我不觉得赶公交有多累,我上初中时,从家到县城的路可以磨破脚。我也不觉得打工有多苦,我妈以前嗜赌如命,直接把我的学费拿去还债,比起和以前一样舔着脸找亲戚借钱,打工对我来说已经是很体面的来钱方式。” “我开学考那次有多差你知道的,因为我很累,即使我很想读出去,可总有人拽着我,寒假里一回家就是喘息声,我累到看试卷都犯恶心,我那次真的什么也写不出来。可林老师,你对我很好,你叫我好好学数学,我就好好学,好的成绩是除了赚钱外唯一能感激你的方式。” “直到周五前,我都认为我能持续这样的生活直到毕业,我原本想把钱赚了还给你,而且绮梦园那给钱真的很大方,客人都会给小费!” 她强撑着笑,这样眼泪就可以一直躲在眼睛里。 “可我不想看到你担心我,不想看到你的车跟在我后面,看到你抽着烟在外面过夜。林老师,你给的太多,我,我怕我积攒多了还不起。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我们回到一开始吧,我不想你为难。” 话一说完,笑就不能长时间挂脸上,笑没了那些委屈就容易涌上来,姜峦在眼泪将落未落时转过身,低头说了句:“老师我走了。”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应声而起,林衔迈步挡住姜峦的去路,轻轻把人揽进怀里,下颚抵在女孩肩膀,“不想抱一抱吗?” 他闭上眼,在姜峦耳畔轻声道:“我哭的时候,就特别希望有人能抱一抱我,即使这样我会哭得更厉害……” 他偏头斜晲了眼姜峦,女孩一直在抹眼泪,他站直身子摸了摸姜峦头发,笑道:“就像你现在这样。” 在姜峦的抽噎声中,他收敛了笑意,“我高二那会,我爸做生意赔了钱,整个人都萎靡不振,就把我送到姑姑家借住,即使是亲戚,我依旧觉得在别人家白吃白住很愧疚,所以出去打工,等临走时偷偷把钱放在姑姑包里。” “我姑姑也一直在我爸面前说我懂事,帮着做家务辅导弟弟妹妹功课什么的。后来我爸赚了钱,我姑姑说有福同享,叫他给点钱,我爸给了,没想到姑姑后来越要越多,我爸就不肯了。然后啊……我姑姑就说我当年白吃白喝,好吃懒做,如果不是她好心,我爸哪有空闲的时间来应急。” “我就当着我爸和姑姑的面说,我当年把暑假挣的3000块都给姑姑了,然后姑姑问我,证据呢?” “我说不出话来,我没有证据。” “姜峦,我帮你,仅仅是我想帮你,我不求你回报我什么。即使你真的非要回报,那也不是现在,是你以后有工作赚了钱,你可以光明正大给我,我存着当养老金。” 他笑了下,试图让气氛不要这么沉重,“我不要你做懂事的小孩,因为懂事的小孩得到的最少,而这不公平。” “这很不公平。” 他拍拍姜峦的脑袋,把桌上的纸币和钥匙塞进她的毛衣口袋,“拿好,自己赚的第一笔钱,别随随便便给人。” “林老师……” “你要是现在说的话都不中听就别说给我听。”林衔拉开抽屉拿出车钥匙,顺便抛了个枣核桃给姜峦,“走了,回家。” 说着又顿了顿,“以后你旁边要多一个人了,别嫌吵啊。” 姜峦呆呆的啊了一声。 “不乐意?” “如果林老师愿意烧晚饭的话……” 林衔闻言指了指姜峦鼻子,“我现在很怀疑你是为了晚饭使的苦肉计。” “怎么会……” 是为了你啊,林老师。 你知道谁最心疼懂事的小孩吗? 懂事的小孩。 或者,懂事的大人。 礼物 夜晚了,江上游船的灯一点点亮起,很快照亮了整个江面,姜峦将手伸出阳台,晚风刚好从指缝间穿过,像摸到了流逝的时间。 好像遇到林衔以后,时间比想象中快很多,以前度日如年的生活,如今一眨眼就过去了,她一回神,二月只剩下一天。 真可惜,如果这个月有29号,妈妈一定会和她说声生日快乐,毕竟,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姜峦收回手,转过身背靠栏杆,隔着移门,她能看到林衔进进出出忙活的身影。 正打算推开门进去,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像之前一样,响得不合时宜。 一看屏幕,上面是一串号码,却又是再熟悉不过的数字。 “妈妈。” “还好意思叫我妈呢,我是没想到我女儿有这么大本事,能和自己的老师搞到一起。” “……我那天心情不好随口说说,你还真信了?他只是我的老师,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真的?他没碰过你?” “没有,他人好,看我可怜想帮我而已。” “算你还有点良心,你娘伺候了这么多男人都没把你供出去,你要是把自己糟蹋了对得起我吗?”电话那边顿了顿,“明天我来接你,带你去过生日。” “这个月没有29号。” “没有29号你就不长岁数了?!明天给我乖一点,听到没有!” “知道了。” 挂断电话,姜峦脸上的寒意更甚,却又因为胜利在望,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聊什么这么投入,喊你都不理我。” 林衔推开移门,挂在手臂上的橘色毯子被他展开,却是直接套在姜峦头上,没好气地说:“赶紧去睡觉,我再因为超速扣分就要去学道路安全法规了。” 姜峦把毯子扒拉下来,抬头看他,“睡不着。” “怎么,还要我给你读睡前故事?” “可以啊。” * 读睡前故事着实纯情,姜峦在林衔选书的时候想凑过去提意见,比如读个小黄文什么的,保不准就擦枪走火。 但林衔不肯,硬是护着个手机在那挑半天,等的姜峦都有些困了。 为什么他一个成年人没点欲望的???活了二十二年吃素的吗??? “找到了。” 小王子?灰姑娘?美女与野兽? 姜峦已经不指望了。 “Most people, as far as I can see, when they’re in love with some one and the love isn’t returned feel that they have a grievance...” “……林老师,您不是说专业以外的知识要收费吗?我睡前是不是还要签个欠条啊?” “不收你钱,躺好。” 不收钱也不想听啊,不是失眠谁睡前听英语啊? 而且林衔像是故意跳着读的,上下句不成逻辑,还专挑长难句,姜峦听了会都烦了,直接掀起被子盖过头,没一会就睡着了。 “I never expected you to love me, I didn’t see any reason that you should, I never thought myself very lovable.” 万物都沉默了。 林衔放下手机,小心地把被子往下拉,让姜峦露出鼻子,别闷着。他顿了顿,又往下扯了点,终是忍不住,指腹轻轻在她唇瓣上摩挲,停在她的唇珠上。 “我真的很想上了你。” 正人君子?为人师表? 他如果真有普渡苍生的心,任楚辞天天都要去他办公室。 他没有,他从来没有,他的每一次伸手,都是出于私心。 床头灯光亮微弱,林衔抬手关上,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他俯下身,隔着拇指,吻了上去。 这样只能稍稍碰到唇角,浅尝辄止,却甘之如饴。 他的每一次退缩,都是出于害怕,害怕再进一步,原有的一切也灰飞烟灭。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他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眼姜峦沉静的睡颜。 门合上的同时,屋内响起了不合时宜的铃声。 * 周一林衔要开会,就让姜峦自己先打车回去。 姜峦点头应允,放学后自己等在马路边,她打开和林衔的对话框,打了很多字又删掉,最后把手机放回口袋。 等了会,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校门口,车门打开,一位妇人妖娆地迈步过来,也不知她大冬天穿条裙子是为漂亮呢,还是为了炫耀她手臂上堆迭的首饰。 “等多久啦乖女儿!”她热络地揽过姜峦,捏捏了她的肩膀,笑着看向远处,暗暗给姜峦使了个眼色,“这是你妈新找的男人,人家好心来陪你过生日,你可别给我搞砸了。” 车后座的车窗降下,是一张中年男人的侧脸,男人的眼神直白又赤裸,与商人品鉴商品优劣无异,带着上位者固有的傲慢。 姜峦心里很想笑,十七年了,妈妈从来没接过她,更别说好言相对。 没想到第一次来接她,竟然是要把她卖了。 以这女人的性子,要是真没了那层膜,她也能带她去做一个。 这么多年不动她,不就是为了把羊养肥好卖个好价钱吗? 真是母女连心,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她也是。 一起死吧。 姜峦心下冷笑,面上却还是迎合,和她的好妈妈并肩往车那走。 “姜峦你别跟他去,这个男人我听我爸说过,他会玩死你的!” “哎你这小子瞎说什么!把手撒开!” 任楚辞置若罔闻,仍旧死死攥着姜峦的手腕,姜峦对他的出现倒挺吃惊的,视线落在那只戴了昂贵银戒的手上,忽然想起从前被堵在路口时,这位大少爷摘下这枚戒指,说只要和他睡一次,这戒指就给她。 “你不是给钱就上吗?”他曾这么说。 现在又算什么呢?姜峦只觉得好笑,“大少爷,你挡着我接客了。” “我他妈说了不行!”任楚辞一发起火来就像狮子怒吼,把姜峦母亲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姜峦反而向前逼近,凑到任楚辞耳旁,用他最讨厌的,满不在乎的口气笑道:“大少爷,我就好这一口。” 感到手上的力道松了下,姜峦立刻撤回手,她转了转手腕,不再管任楚辞那副恨不得掐死她的表情。 真是好笑,嫌恶心就滚远一点,还非要贴上来恶心谁呢? “姜峦,你他妈别怪我没提醒你!” 回应他的是紧闭的车门。 * “可以走了?”里头的男人冷冷问道。 “当然。” 上车后姜峦趁人不注意发了条短信给林衔。 【车牌xxxxx,报警】 犹豫了会,她又加了一条。 【如果来不及,记得,我喜欢你】 姜峦想开个窗,她其实一直都有点晕车,林衔的车算好的,没有异味,但她也要吹吹风才行。 可一按,锁了。 “开个窗可以吗,有点闷。” 没有人回应她。 车内的异味越来越浓,她的意识也跟着越来越模糊,昏昏沉沉之间,她听到了母亲和男人的对话。 “看着还可以,不过你要是敢坑我,我就把你们母女俩都玩死。” “怎么会啊哥,那只是她老师,两个人没关系,一会您验验不就知道了,我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您呢。” 亲爱的妈妈,我也在等这一天。 * 姜峦还记得小时候,妈妈说家里没钱,要吃东西就自己去菜市场捡,捡到什么吃什么,她饿极了,真的跑去菜市场,没想到第一次就捡到了特别红艳的辣椒,新鲜完好,她藏在袖子里一路护回家。 姜母自然没想到姜峦真的去了,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让小孩别来吵她而已,输了钱正烦着呢。 不过她真的给姜峦炒了菜,只是在给她吃之前先用枝条打了她一顿而已。 “辣椒是什么味道的?死丫头?” “痛的。” 辣是痛的,火辣辣的痛。 就像现在这样。 男人握着刀,在姜峦手臂上又划了一道,姜峦看不到刀痕,但她能感受到瘆人的凉意,在一阵刺痛后,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流。 “小姑娘怎么还随身带刀呢?”男人用带血的刀碰了碰姜峦的脸,血尽数涂抹在她半边脸上。 双手被高高吊起,姜峦动一下就会扯到伤口,她看向床上各式各样的鞭子,心下了然,在她昏迷时,这个男人已经打了几鞭子过了瘾。 她低头看身下,衣服都穿着,只是有些地方已经破烂不堪,有被鞭子抽烂的,也有用刀划烂的。 任楚辞说的没错,确实会玩死她。 死吗…… 在得知母亲要把她卖了时,她就已经做好死的准备。 她无比期待17岁的到来,等待17岁的每一天都漫长到想死。 可她不能死,她一定要拖一个人一起下地狱。 妈妈,我在地狱等你的生日快乐。 血液的流逝带走了所剩无几的意识,恍惚间,她又想起林衔站在榕树下,倚靠车门低头抽烟的样子。 非说人生有什么意外的话,那就是她没有想到林衔会在路灯下站一晚上,更没有想到林衔会推心置腹和她吐露心声。 她本想着,如果妈妈放弃了这个想法,她就打破原有的计划,像个正常人一样去追他。 可故事总是在开始就定好了结局,她的母亲不会改性,而她注定在利用了他的同情、他的心疼后,还要榨干他的怜悯。 “林老师,你璀璨的人生旅途中,一定遇到比我漂亮的、比我有钱的、比我聪明的,但你一定没遇到比我惨的。” “抱歉啊,以这样的方式追求你。” “不过这样,你大概会永远记住我了。” 选择 十七年来,生活对姜峦而言如同沼泽,她的每一次挣扎,只会让她越陷越深,最终无法自拔。 可就当泥水淹过脖颈,突然有人握住她的手腕,试图将她抽出沼泽。 “你母亲和那个混蛋已经被逮捕,我也帮你找好了律师,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姜峦,你自由了。” “医生说你只是皮外伤,怎么还不醒?我看了明天可是有三节数学课,是不是故意装睡逃课?” 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脑海环绕,像极了一声又一声呼唤。 可她回去的欲望并不强烈,天人永隔又怎么样呢?如果故事最后以林衔在她墓前献上一束花为结尾,也未尝不可。 即使结局惨烈又凄美,好歹林衔真的会记住她。 “这么讨厌我吗?都不愿意睁眼看看我?不愿意看我,为什么还要说喜欢我?” “你个小没良心的啊。” “林老师……” 姜峦轻轻叫了声,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你好吵啊……” 此时恰好吹进一阵风,阳光趁机从帘子底下穿过,光线晃了眼睛,她赶忙抬手遮挡,衣袖也跟着往下滑,露出绑了绷带的小臂。 姜峦盯着看了会,又试着按了下,倒也不疼,只是这样的伤口几乎覆盖全身,动一动总感觉蚂蚁在身上爬,又痛又痒。 挺难受的,但同时能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疼?” 姜峦醒的突然,林衔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她按了伤口后皱起眉头,才脱口而出一句关心的话,展开了话题。 “还好。”姜峦拉了拉袖口,把伤口挡住,“就是怕夏天一来,伤疤都暴露在外面,怪吓人的。” “没事,我给你备好了祛疤痕的药膏,我朋友用过,效果很好。” 姜峦闻言垂下手,笑道:“老师就是老师,考虑很周到。”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对视了片刻,林衔站起身来,走到床头拿起水壶倒水,姜峦看着林衔的侧影,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回来就是怕这样,没话找话,相顾无言的尴尬场面。 其实除了鱼死网破,她还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个装傻,一个充楞,两人还能回到普通的师生关系。 可是,从看到林衔的第一眼直到现在,她想的从来不是怎么做一个好学生,盘算的尽是如何得到这个人。 从始至终,未曾改变。 那么,她又怎么甘心一个不明不白的结局? “林衔。” 回应她的是缓缓的水流声。 “你看到那条消息了,对吧?” 水流声戛然而止,空荡的病房落针可闻。 “我还以为那会是我的遗言,觉得那样也挺好,醒来不用琢磨该怎么面对你。” 她支着胳膊坐起身,直直看向林衔,“我想过逃避,但又不甘心。所以林衔,我承认我喜欢你,我会继续喜欢你,直到我自愿放弃。”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折磨人的事情,无疑是表白以后的等待,心跳声都仿佛放大了无数倍。 林衔转了转杯子,玻璃与桌面摩擦发出怪异的声响,“林衔林衔林衔,你叫的倒是顺口。” 杯子递到姜峦跟前,没等姜峦接过,他反而收了回去,仰头喝了口,小幅度晃荡着杯子,没好气地道:“没大没小。” 然而这样并不能缓和气氛,他看着被姜峦捏皱的被单,最终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摇摇头把杯子递到姜峦面前,“喏,温的,喝吧。” 但姜峦没有接,他等了等便把杯子放回去,倚靠着柜子低头扣起指甲,转而才缓缓说道:“姜峦,你想谈恋爱吗?” 没等姜峦回答,他又接着说:“如果你想谈,我们就谈,林老师陪你早恋。” 说“林老师陪你早恋”时,林衔语调还挺轻松惬意,甚至带着点不顾一切的口吻,但话音刚落,他又严肃起来,站直身子正视起姜峦,“但早恋你也知道的,一是它只能在暗地里进行,二是……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说到这,林衔停了下来,仿佛是在给姜峦拒绝的机会。 姜峦闻言却是垂首低笑,黑发散落在肩,“林老师是在劝我知难而退吗?” 她慢慢抬头,静静看着林衔,无比坚定地说:“可是我说过了,我不逃避。我选择,迎难而上。” “迎难而上”被姜峦咬得很紧,林衔听后没什么表情,良久才浅浅一笑,很久后姜峦才明白这耐人寻味的笑意到底藏了什么意思。 他重新拿起水杯,走到病床边坐下,把杯子硬塞在姜峦手里。 “喝水,嘴唇都干裂了。” 姜峦这次听话地捧起水杯仰头喝了口,看着近在咫尺的林衔,她突然笑出声,“其实,我现在更喜欢喊你林老师了。” “嗯哼?” 她凑到林衔耳畔,轻声道:“总有种违背道德的快感。” 离开前又快速在林衔侧脸亲了下。 “啧。” 还没等姜峦窃喜的小表情消逝,她的下颚突然被人捏住,紧接着唇上传来一片温热,牙关慢慢被撬开,她能尝到一丝苦涩的味道。 按道理,她既然可以不动声色目睹母亲和其他男人做爱,一个吻自然是驾轻就熟。 但此刻她却架不住林衔的步步紧逼,要不是林衔包住她的手,杯子里的水怕是要洒一大片。 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姜峦下意识推了推林衔,林衔心领神会,颇为遗憾地放开手,感慨道:“读书那会谈恋爱要当心被老师抓,工作了谈恋爱要担心被领导抓。” “只是一年半,很快的。” 林衔闻言神色一变,却是转瞬即逝,他笑了笑,碰碰姜峦的头发,“嗯,很快。”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林衔站起身给医生护士让道。 在医生问诊时,林衔就倚靠在窗边,漫不经心地看窗台的鸟儿去啄根本不存在的食物。 或许在姜峦眼里,一年半后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走在街头,但在林衔眼里,一年半的结束也意味着离别的开始。 这段关系、这份感情,因为它的不光彩,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结局。 他犹豫并非是心怀愧疚,老师是他被迫的选择,他只想上一天班拿一天工资,自然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去做浇灌花朵的园丁。 他犹豫,只是因为做不出选择,如果结局注定失去,那曾经的拥有也不过是让日后的回忆徒增伤悲。 “林老师,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林衔回过神,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他们,姜峦坐在雪白的被单上,怀里抱着枕头,脸色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苍白无力,偏偏她又淡淡笑着,显得有些可怜。 “现在,回去喝桂圆红枣汤。” 在姜峦表白的那一刻,林衔突然想起自己儿时狂妄的梦想,想起自己几经变故,最后活成了如今的窝囊模样。 既然自己最终的结局已经足够糟糕,何不让旅途愉快一点? 多米诺骨牌 出院后,姜峦也和林衔据理力争过,说到底只是皮外伤,加上现在天凉还有衣服挡着,犯不着请假。 但林衔坚持给姜峦请了一个星期,甚至把家里的茶几、柜子填满枣核桃,下午要是没课就回家煮一锅桂圆红枣汤。 这样变相的输血方式仅持续了三天,姜峦就撑不住了,奈何林衔态度强硬,订了指标,不达标能教育一宿。 无奈之下,姜峦只好趁林衔上班时抓几把枣核桃下楼,招呼来小区的流浪狗,挨个投喂,渴了就给它们喝桂圆红枣汤。 时间长了,它们就赖在楼底下不肯走,林衔回来后还特意和姜峦提起这事,说每次回来都能看到全小区的流浪狗聚一块开大会。 而姜峦每次都低头装作认真写作业的样子,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到了周五,姜峦和往常一样提着一袋枣核桃下楼,守在门口的狗狗立刻蜂拥而至,她就跟撒喜糖似的在那抛枣核桃。 “别抢别抢,这还有!” “嗯,我这也有。” “……” 林衔啪的关上车门,拎着一袋子枣核桃阔步走到姜峦面前,话还没说一句,底下的狗突然朝他汪汪大叫。 滑稽的一幕令他气极反笑,回过头看向手足无措的姜峦,“可以,人家借花献佛,你借枣献狗,还培养了一批忠诚的护卫。” “林老师……” 姜峦自知理亏,蔫蔫地拉了拉林衔衣袖。 “回家!” 五分钟后,偌大的客厅里,姜峦缩在沙发一角,林衔则抱胸站在她跟前,两人均是一声不吭。 这一刻,林衔深感自己真是身兼多职,又做着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班主任、又当爹、又当妈、前不久还给自己安了一个见不得光的男朋友。 一种矛盾已经足够折磨人,他却是把学校教育、家庭教育、情侣关系三大难题混在了一起。 真是一团乱麻,连解决问题的头绪都找不着。 沉默良久,林衔才叹口气道:“为什么不听话?” “明明是你不听话……”姜峦低低地控诉,“我都说我没事了。” “你……” 林老师此时拼命按捺住波涛汹涌的情绪,他现在已经是一个老师了,对孩子的顶嘴要有耐心,教育要讲方法。 “林老师。”姜峦突然上手环住林衔的腰,可怜兮兮地仰头看他,“我真的没事了,你就让我去学校吧!” 林衔对此很不理解,“这么急做什么?你不知道班里一堆人对着你的空座位直羡慕,今天最后一节是我的课,个个归心似箭没人在听。” “所以你需要我啊,要是没人回答你问题我可以捧场的。” 眼看姜峦一副星星眼的样子,林衔气极反笑,“这种情况下我一般直接点名。” 他碰碰姜峦的头发,无奈地笑道:“你要去就去吧,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姜峦听了立即喜笑颜开,把林衔抱得更紧了些,“就知道林老师人好。” 林衔笑了笑,不管作为老师,还是作为家长,他都太溺爱了点。 但是作为男朋友……溺爱也没关系吧。 由此危机就算解决了,晚饭时桌上摆的也不再是各类补品,姜峦对着满桌饭菜夸张地赞叹道:“林老师,只有大鱼大肉才能彰显您的水平!” “红枣汤就差到只能喂狗是吧。”林衔没好气地夹了块小排扔给姜峦。 “别这么说嘛。”姜峦走到林衔身边揽过他的脖子,“这说明林老师的厨艺不止征服一类物种。” 林衔闻言笑了笑,顺势盯着她的眼睛,“来。” “嗯?” “吃点开胃菜。” 林衔抬手按住姜峦后脑,姜峦却是紧抿着嘴,双眼含笑硬是不让他亲。 “不让啊?”林衔挠了挠姜峦的腰窝,把人往跟前一带,顺势坐在了他大腿上。 “嘴里有味道嘛。”姜峦瞥了眼桌上的饭菜,其实开饭前她就已经吃了个半饱,林衔一边做她一边尝,美其名曰品鉴。 “这算什么理由。”林衔把姜峦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很强硬地表示拒绝,“不接受。” 说着,便在某人还发愣时凑了上去,报复性地咬了下她的下唇瓣,借势破门而入,攻城略地,扫荡里面的一切。 “什么味道?”姜峦环抱着林衔的脖子,微微喘息。 “米其林餐厅的味道。” 姜峦忍不住笑了,“自恋。” 若是往常,林衔必要提一嘴姜峦的前后矛盾,夸人的是她,损人的也是她,可是看到她笑了,他却突然觉得,他就静静看着好了。 看着她笑。 晚饭后,姜峦把林衔的肩膀当枕头枕着,两人倒也不干别的,就互相依偎在床上刷手机。 其实这几天在家里,姜峦每日的手机使用时长都是12h+,甚至生出了相看两厌的情绪,尤其是她的手机用了快三年,卡顿现象越来越频繁,一遇到总让人恼火。 就当姜峦第三次点开病毒查杀时,林衔突然碰了碰姜峦的胳膊,“明天去买个新的手机。” 姜峦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虽然林衔帮她的事情加起来早已堆积如山,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可在钱这方面,她还是不希望有一天结算起来,这会成为一笔天文数字。 正当姜峦大脑飞速旋转该如何拒绝时,林衔直接拿过她的手机,找了根牙签当取卡针,把两人的卡对调了位置。 装好后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姜峦,“我看到苹果又出新款了,打算明天去换个新的,你先用我这个吧,去年买的还能凑合用。” 姜峦慢吞吞地摩挲着手机屏幕,隐隐感觉出这是林衔在照顾自己,却又因为两人薄弱的感情基础不敢自作多情,思来想去只好开起玩笑,“林老师这么喜新厌旧?” 林衔啧了一声,“这叫辞旧迎新。” 话是这么说,但林衔高三时也是个裹着加长版羽绒服缩在教室角落,一手面包,一手中性笔,素面朝天毫无时尚可言的刷题机器。 上大学后刚好他爸生意有了起色,出席一些场合会带上他,这时就特别注重颜面,对潮流几乎一无所知的他也开始研究奢侈品、流行款,学生时代的小透明在大学摇身一变成了风云人物。 但林衔对自己的评价永远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对了,你案子的律师明天要过来问一些事情,中午我们就一起吃顿饭。” “律师?” “嗯,放心,我们是熟人,我会让他注意表情管理。” 姜峦听着听着逐渐攥紧了林衔的手机,垂首沉默良久,“林老师,我麻烦你太多了。” “如果你能麻烦我一辈子才是最好的。” 那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夜幕沉沉,窗外是逐渐回暖的春三月,屋里两个人依偎着看明月高升。 今夜是一轮圆月。 比起桐城的人满为患,林衔更喜欢江城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满是欢笑声,热闹却不聒噪。 他挽着姜峦的胳膊在市中心周旋,兜兜转转终于找到要去的中餐厅,也因此耗费了些时间,一楼的大厅坐了不少人,谈话声不绝于耳。 为了清净,林衔选了二楼的雅间,透过窗能看到外头的小树,枝干上冒了新芽。 林衔点好菜后就给谢忱发了个信息,没想到放下手机的那一刻,门也开了。 推门进来的年轻人神色淡漠,左手拎着黑色公文包,右手小臂搭着他的藏蓝色风衣。 “姓谢的你是能瞬移吗???” 谢忱合上门,阔步走到桌旁落座,拿出公文包里的资料,“没有超能力,但我有时间观念,倒是你……”谢忱瞥了眼林衔,“你再晚五分钟我直接当你毁约。” 林衔闻言啧了一声,“你现在说话是越来越没人情味了。” 谢忱嗤笑道:“你有人情味,一天到晚多管闲事,真把自己当慈善机构。” 白纸黑字一张张摆在桌上,谢忱确认没问题后终于抬头看林衔,身子往后靠,俨然一副大家长的样子,“你现在对我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连声叔都不肯叫。” “你才大我几岁就叫叔。” “我和你爸称兄道弟的,没让你叫干爹够意思了,况且你现在也是有求于我,别不知好歹。”谢忱抿了口茶,双手交叉搁在膝上,看向林衔的眼神不冷不淡,却令人无端生出几分凉意。 林衔见他这副模样倒愣了愣,突然觉得这人是真变了,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谢忱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学生,跟在大律师旁边做助理,不是埋头记东西就是四处跑,人前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嗯、好、知道了。 那会林衔也是个小跟班,跟在父亲后面听他和大律师攀谈,林衔对此很反感,反感他们的惺惺作态,喝不完的酒,说不尽的场面话。 还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次胜诉过后的庆功宴上,林衔和谢忱先后离席,在男厕所离谱地打起了招呼,又鬼使神差的相约去天台吹风。 黑夜里亮着几颗星星,林衔朝谢忱说起了他父亲的假惺惺,谢忱则吐槽起他老板的不近人情,一个快毕业的高中生,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竟然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很久,甚至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都自认举世皆浊我独清。 “妈的,我做了老板带头睡到下午一点半。” 说这话的人几年后混得风生水起,林衔父亲多疑,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却始终屹立不倒。 谢忱真的做起了老板,却不像当初说的那样睡到下午一点半,反而带头996。 但林衔知道自己没资格数落他,他两现在都是看人脸色行事,谁也没脸面提当年在天台的嚣张谈话。 林衔接受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的现实,只是仍很惋惜,成长让他们连插科打诨的朋友都做不了。 “好吧,忱……叔。”林衔转了转筷子,却突然怎么也开不了口。 谢忱这时将视线偏向旁边的姜峦,从进门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个女孩。 “你。”谢忱微眯眼,略有迟疑,“你叫姜峦?” “是。” “你还有别的亲属吗?比如,姐姐什么的。” 姜峦摇摇头,“我和她……也算相依为命吧,从小到大也没见她提起谁,甚至关于我的亲生父亲也不透露一点。” “确定?” 对于谢忱的反复确认,姜峦只当他怕朋友无端惹上了麻烦,微笑着重复道:“我确定。” 谢忱闻言点点头,又询问了一些细节,等菜全部上桌后,谈话也就此结束。 正当谢忱准备起身时,林衔敲了敲桌子,“大老远来一趟,不吃点再走?” 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没半分留人的意思,谢忱心下了然,拿起风衣后又举起酒杯,朝林衔碰了碰,笑道:“下次吧,难得回一趟江城,我想四处转转。” 谢忱走后,姜峦试探着问道:“谢律师是江城人吗?” 林衔闻言举起酒杯仰头闷了一口,“嗯。” 放下酒杯,他呼出来的气还有酒味,身体往后靠看向姜峦,“说起来你们还是校友,他就是江城一中的,他女朋友也算是吧。” “也算是?” “因为他女朋友又去桐城的高中复读了一年,两人就是那会认识的,那时……谢忱也刚工作吧,忙得要死还和女朋友煲电话粥。” “哦……那挺好啊,既是高中校友,还能在异乡结缘,他们感情应该不错吧。” 林衔摇摇头,“他女朋友已经死了。” “死了?” “嗯,复读完就自杀了。”林衔思绪飘到很远,仿佛又看到满地的啤酒瓶,和消沉的谢忱。 那会他坐在谢忱旁边,听他一遍遍重复:“开始一段错误的关系,就像推倒了一块多米诺骨牌,一步错、步步错。” “我觉得我就是个杀人凶手。” 恨比爱长久(微h) 姜峦返校后生活如常,她在班里向来独来独往,自然也无人过问她请假的原因。 而唯一知道的任楚辞已经转校了,更确切的说,他出国了。 他的离开可比姜峦的请假更适合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个中缘由,终究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传闻永远是传闻。 姜峦也只当故事听听,任楚辞的离开是好事,她更担心的,是心里头强烈的预感会成为现实。 她总觉得,任楚辞早晚会回来,而他们,早晚会见面。 周一林衔要开会,姜峦原本打算一个人打车回去,但上次的事令林衔心有余悸,便特意叫人来接她。 只是姜峦没想到,那个人选还会是谢忱。 傍晚时分,校门口人陆陆续续散了,姜峦背着书包靠在路边的小树上,远远瞧见一位身穿藏蓝色大衣的男人迈步向她走来。 他还是那天见面的穿着,风一吹显得风尘仆仆。 “抱歉,来晚了。” “没事,我也刚到。” 谢忱顿了顿,视线绕过姜峦,望向她身后的江城一中。 “很久没回来看看了。”谢忱看向姜峦,竟露出了笑容,“能带我走走吗?” “可林老师说……” “一会而已。” 林衔偶尔也态度强硬,但多数情况下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谢忱却是真正的不容置喙。 “好吧。” 一个学校,就算有九曲回廊、小桥流水,如画的风景终究比不上夺目的成绩。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高二教学楼前,一块鲜红的排行榜格外引人注目——高二开学考排名。 姜峦顿时有些懊恼,榜上只会放前150名的学生,而她开学考砸成那个鬼样,别说上榜了,要是末位淘汰制还存在,她早被踢出局了。 成绩这东西,自己虽说不在意,但要展示给别人看时,又显得格外重要。 “这东西怎么还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姜峦似乎感受到谢忱对排名极为厌恶,可他这样已经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排名对他来说不应该是炫耀的资本吗? “我记得很多地方都不允许公布成绩了,一中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得慢慢来吧……至少一中已经取消了末位淘汰制,虽然分重点班和普通班,但师资配置也相当。” 谢忱微微摇头,似乎不以为然,他从上到下扫过排行榜,沉默良久,“你有打算去哪读书吗?” “大学吗?” 姜峦有点被问住了,从前她只想着考出去,只要离开江城,去哪都是好的,这份执念持续了十七年,可现在……有点不一样了。 林衔在这。 那她的选择,是否要发生改变呢? “有考虑过桐城吗?” “桐城?” “如果不出省,又不想离家太近,从地理位置来说桐城是很好的选择。” “我没记错的话,林老师就是桐城大学的?” 谢忱点头,颇为感慨,“还是保送的。”说着瞥了眼姜峦,“你想去?” “有点。” “可等你去的时候,他并不在那里。” 姜峦闻言耸耸肩笑道:“我当然知道,所以他并不是决定性因素,只是我想去的学校刚好是他的母校而已。如果真的为了他,我应该选择江城。” “是吗。”谢忱嘴角起了些幅度,“开学报道的那天,可以给我打电话。虽然林老师不在桐城,但我一直在,有需要可以找我。” 这话其实听着怪怪的,却又揪不出毛病,姜峦便做出了常见的客套,“还早呢,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何况桐城大学还那么难考。” “去桐城不是只有桐城大学这一班列车。”谢忱看着姜峦,“桐城高校很多,你并非只有这一个选择。” “可我只想去这一个。” “小孩子不要这么倔!” 谢忱几乎是吼出来的,突然的变化不免把姜峦吓了一跳。 见她一副兔子受惊的模样,谢忱这才意识到自己过激,立刻缓和了语气,“我的意思是,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这话不免让姜峦迟疑,那她和林衔,是不是注定没有好结果? “谢律师……时间真的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 然而就在他们开车返回的路上,林衔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静静听完了他们全部的对话。 其实在姜峦出事的前一晚,他刚好看到了姜峦妈妈发来的短信,他放心不下,又不好直接过问,就在姜峦手机里装了定位和窃听器。 要不然出事那天他也没办法以最短的时间找到姜峦的位置,再晚一点,命可能真的不保。 可即使风波过去,后来也给姜峦换了手机,那些装置依旧存在,林衔承认自己侵犯了隐私,却仍选择明知故犯。 现在看来这真是无比错误的决定,如果他没有装,这段谈话他也不会听到,那么,他还可以清醒地做梦,沉溺于眼前的美好,不去顾及未来的残酷。 可姜峦一句“他不是决定性因素”像针一样刺破了幻想,林衔开始怀疑这段关系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以及,谢忱…… 他把他当朋友,他却想着挖墙脚。 平时林衔开完会基本日落西山,但今天格外晚,快九点了姜峦才听到门锁转动的声响。 她踩着小碎步跑过去,门一开就是扑鼻的酒气。 “林老师?” 林衔一把揽过姜峦,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别走。”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到后来甚至有了哭腔。 但在姜峦看来却是前言不搭后语,她一头雾水地一边扶着林衔,一边关上门,像哄小孩般顺着他的话安慰。 “不走,我不走。” 姜峦想把林衔扶到房间,可他的体型着实吃力,只好退而求其次将人送到沙发。 即使这样,林衔依旧维持紧抱姜峦的姿势,甚至力道越来越大,两人一个不慎就跌倒在沙发上,胸膛挨着胸膛,紧紧贴在一起。 这样的距离让暧昧变得更加蛊惑人心,林衔手探进姜峦睡裙,顺着她的后背往上游走。 姜峦心下一惊,她洗过澡就没穿内衣,而林衔已经碰到了她的胸脯。 林衔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用力抓住了眼前的柔软,软肉在他手里挤压变形,乳头在他手心里滑动,好像隔靴搔痒。 “林老师……” “从我答应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他另一只手逐渐往下,捏起了姜峦的内裤边缘,慢慢往下褪,白嫩的臀瓣就此暴露在空气中。 他用力捏了下,手掌往前继续探寻,深入丛林。 当林衔的手掰开姜峦的阴唇,指腹揉搓着那颗小肉粒时,两人皆是呼吸一滞。 “一个答应和自己学生谈恋爱的老师,会是什么好东西?” 姜峦微微皱眉,“疼……” 异物感的入侵极为不适,偏偏那根手指还在里头翻搅,那手法几乎可以说在横冲乱撞,痛感严重大于欢愉。 然而林衔却在搅弄的过程中露出得逞的笑,他凑到姜峦耳畔,语气是从未显露的危险,“痛才好。” 他又加进一根手指,姜峦忍不住往后退,却被他强制性按住。 “痛能让你清醒,能让你记住我是谁。” 如果说以前林衔还对未来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那现在的他已经无比现实。 如果结局无法圆满,那就让过程轰轰烈烈。 “姜峦,我真他妈想艹烂你。” 刹那间,林衔一个翻身两人姿势调转,姜峦被他死死压在身下,膝盖往中间一顶,双腿被迫分开,两腿之间是通往天堂的护照。 林衔拉过姜峦的手,带着她解开皮带,借她柔软的手掏出蛰伏已久的欲望。 姜峦只觉得烫手,止不住微微颤抖,即使她见惯了这种场面,也曾设想有一天和林衔做爱的场景,可这一天真的来时,她又忍不住害怕。 “林老师……我……” “箭在弦上。”林衔松开姜峦的手,用力掰开她的大腿,令她张得更开,那粉嫩的穴肉一览无余,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瑟瑟发抖。 “不得不发。”他一个挺身插了进去,冲破了那层薄薄的屏障,仿佛也冲破了他禁锢已久的道德底线。 姜峦死命攥住身下的布料,即使紧咬下唇,呜咽声仍不免漏了出来。 疼,钻心的疼。 还未待她喘息片刻,林衔身下就开始律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往里顶,每一次都和泄愤似的。 “是我的,我就不会让别人得手。”他低头埋在姜峦锁骨处,用力咬住,连同着身下的冲撞,姜峦终于忍不住叫出声。 林衔对此置若罔闻,直到嘴里尝出血腥,他才舔了舔牙笑道:“真想在你身上标一个独属于我的,永远不会褪去的印记。” 那一晚林衔在沙发上把姜峦翻来覆去艹干,直到客厅强烈的灯光都渐渐暗淡,他方才退出去射在姜峦后背。 激烈的做爱过后两人俱是大汗淋漓,林衔从后搂住姜峦的腰,在她耳旁微喘气。 “你恨我也没关系。” “恨比爱长久。” 纠缠(微h) 凌晨五点,姜峦清醒地看着窗帘缝隙里深蓝色的天空,短短的五小时简直不能称为睡眠,下身的酸胀,耳畔的抽泣,反反复复把她从梦境拉回现实。 这是身心俱疲的一晚,现在好不容易归于平静,她却困意全无。 林衔从后环抱着她,只是力道不如刚开始那般紧,她轻轻一个动作就能摆脱桎梏。 从床上坐起后,她回头看了眼仍在熟睡的林衔,显然他睡得并不安稳,眼角眉梢都是浓烈的哀愁,双手使劲想抓住什么。 姜峦抬了抬手,最终还是起身离开了卧室。 其实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在房子里转来转去也没个着落,还是瞥到镜子里一眼倦容的自己,才想着要不先洗把脸。 豆大的洗面奶挤在手心,姜峦面无表情地揉搓出泡沫,低下头往脸上抹。 水龙头放出来的水打在脸上冻得人清醒, 姜峦抬起头,对着镜子却是一怔。 镜子里,林衔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衬衫领口半开着,发丝凌乱,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 他上前一步,姜峦下意识想往边上撤,却硬生生被他拉了回来。 试了一下挣脱不开,姜峦只好无奈地看着他,“林老师,我准备一下要去学校了。” “请假。” “又请?”姜峦笑了,“林老师我不是天才,玩物丧志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 “林老师?” “老师?” 林衔自嘲地笑了笑,从站上三尺讲台的那一刻起他就打从心里觉得自己不配这个称呼,却没有哪一刻比现在听着还刺耳。 他在干什么? 和自己的学生谈恋爱,强行和自己的学生发生性关系,现在还要阻挠人家的前程? “姜峦。”折腾了一夜,他说话时嗓子都是哑的。 “你去告我吧,我都认。” 姜峦猛地一抬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林衔的神情却比哪一次都认真。 “你疯了?!” 如果说昨晚姜峦还可以把一切当作酒后乱性,那此刻清醒的林衔彻底推翻了她从前的认知。 仿佛那个有分寸、又单纯,时不时还爱讲两句玩笑话的林老师只是一个假象。 她从未真正认识他。 “去啊!!!” 双肩一阵酸痛,姜峦皱眉嘶了一声,然而林衔仍重重掐住她的肩膀,通红的双眼仿佛宣告他已经走到悬崖边缘。 他像个疯子一样吼叫,说出口的话又像疯子一样前言不搭后语。 “去告我,把我关进去,然后努力离开这座城市,藏到一个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去啊……” 他的咆哮渐渐微弱,身体的力气似乎也被连带着抽离,膝盖微屈,握紧姜峦的手也慢慢滑落,咚的一声,他整个人无力地跪在地上。 在很多年前的春天,他也是这样跪在母亲面前,恳求她不要离开,当时父亲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烟,一声不吭。 他一个劲向母亲保证,父亲生意会好起来的,再给父亲一些时间。 但是母亲拨开了他的手,一边看着父亲,一边说:“我们不是因为钱在一起的,自然也不会因为一时失意离开。” 母亲转过头看他,很无奈地笑了笑,“林衔,我和他,没有感情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林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曾经的亲密无间可以走到如今的相看两厌,我以为时间会让感情更稳固,却没想走着走着就到了终点。” 可他当时什么都听不进去,天真的认为所有漏斗都可以修补,感情也一样,但母亲最后还是离开了,头也不回。 这是林衔第一次试着挽回一个人,那会他还认为他的失败只是偶然。 后来遇到了谢忱,他看着幽默风趣的友人渐渐沉默寡言,看着他们的感情慢慢冷却,而他想不出一个挽救的办法。 他终于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所以即使他对姜峦再心动,他也不敢越界。他知道这段感情有多荒诞,结局显而易见。 鸟儿注定要展翅高飞,去往远方。 为了避免一切的结束,他拒绝了所有的开始。 可他还是鬼迷心窍,开始了这段感情,他侥幸地想,如果结局不够好,那就专注于过程。 可现在看来,这条路只会让他越来越疯。 他想得到姜峦,想把这个人永远锁在他身边,他会为她打造最华丽的笼子,把她养成最美丽的金丝雀。 哪怕那双眼睛黯淡无光,他也无所谓。 所以,趁他还存有一丝理智,逃吧,姜峦。 水龙头没关紧,空荡的卫生间里,嘀嗒,嘀嗒,格外突兀。 姜峦蹲下身,搂过林衔的脖子,让人靠在自己肩上。 灯光晦暗不明,她小心翼翼勾住林衔的食指,顿了顿,最后直接握住他的手。 “林衔,我不告你。” “我们就这样,一直纠缠下去。” 窗外的天露出鱼肚白,姜峦定定看着,突然笑了。 她是想好好谈恋爱的,现在看来,两个不大正常的人,谈一段不大正常的感情,这条路自然也不可能会是坦途。 那就一直纠缠下去吧,纠缠到死。 最后两个人都没有请假,身与心的巨大消耗也让他们有些萎靡,林衔上课的时候好几处都讲错了,硬是在学生的提醒下找回了点精神。 一天也算平静无波的度过,傍晚林衔临时有会,但现在他已经不放心任何人,就让姜峦在他办公室等,等开完会一起回去。 说起来姜峦鲜少在林衔办公室久坐,因为林衔的作业都是当堂布置当堂收,没有什么用得到人的地方。 她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拿出卷子,一张张写上名字,今天的作业还好,可她写了会思绪总会往远飘。 其实林衔很不受其他老师待见,想想也能理解,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又是班主任又是重点班,还安排了单独的办公室,平时他和其他老师也是点头之交,没人会喜欢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关系户。 林衔的办公桌也是干干净净,除了几份备课材料高高的摞在那,甚至连张照片也没有摆上。 姜峦下颚抵着笔杆,她一直以为,像林衔这样有些小幽默的人,他的身旁会热热闹闹的。 现在看来,他和自己差不多。 阳春三月的天气,林衔办公室里还开着暖气,暖风熏得人有些晕乎乎的,本身姜峦也没睡好,困意一下子涌了上来。 等林衔推门进来的时候,入目就是女孩趴在一堆试卷上,散乱的头发下脸颊红扑扑的,等他走近了又嘟囔着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林衔瞥了眼桌上可以说一字未动的试卷,无奈地拿起茶杯倒了点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开会时发下来的材料。 大约过了半小时,见面前的女孩还没醒,然而天色又晚,林衔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拍拍她的脸,“醒醒。” 姜峦不耐烦地拍掉林衔的手,“别吵。” “啧。” 林衔掏出手机,打开百度,搜索。 高考收卷铃声。 音量调到最大,凑到姜峦耳畔。 播放。 铃声一响,仿佛就能勾起人最紧张最害怕的时刻,答题卡还没涂完,答案还没算出来,突然发现一道题看错了来不及改,都伴随着这串铃声一下一下敲击姜峦的灵魂。 看着姜峦突然坐起又惊魂未定的模样,林衔忍不住笑出声,“清醒了吧?回家。” “林老师!” “走啦,太阳都下班了。” 回到家,姜峦脱了鞋第一要务就是跑去书房补作业,本来等林衔的那会儿要是写掉点现在是不用愁的,唉,估计得到凌晨才能完工了。 但某人偏偏不让她好过,抱胸倚在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的课代表,写完我的作业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闭嘴!呃……” 后脖颈突然被人掐住,还没等姜峦反应过来,林衔已经强行逼她转过脸,被迫与他对视。 “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 林衔一把将人拉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又揽过姜峦的腰,将她按在自己腿上。 柔软的臀与他的欲望紧贴在一起,他身体前倾,前胸贴着姜峦的后背,右手探进她的里衣,停在了她胸罩后的扣子上。 “写,写错一道……” 他的呼吸喷薄在姜峦耳畔,“脱一件。” “我……” “写。” 他惩罚性地拍了下姜峦的胸,手就此覆在上面,不再离开,如果姜峦想一道题久了,他就会故意捏一把,或者捏住奶头轻轻转一转。 在这样的搅弄下,姜峦当然没那么强的意志力去抵抗,在试卷上写下七扭八歪数字的同时还要被从里到外的剥去衣服。 当姜峦的上身完全裸露时,林衔终于忍不住咬住了她的锁骨,手顺着小腹慢慢下滑,探进了她的私密处。 里头已经有一点湿润,林衔揉捏着她的私处,在她耳旁蛊惑道:“继续写。” 姜峦紧攥住笔,低头对着卷子喘气,从这个无理的游戏开始时,她的大脑就在嗡嗡作响,直到现在,她已经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但林衔没有继续为难她,手也离开了,正当姜峦以为他到此为止时,伴随抽屉的一声响,一个冰凉的东西擦过她的小腹。 林衔又将手伸进她的裤子,褪下她的内裤,掰开她的阴唇,一个椭圆形的物体插进了她的穴肉。 正当她想问这是什么时,它突然开始震动,在她的小穴里乱跳,力道越来越大,却总碰不到敏感点。 姜峦情不自禁地仰起头,像献祭的羔羊一样将脖颈献给她的主,林衔低头吻下去,好像还说了什么,但传到姜峦耳里都是破碎的话语。 “这是……给你……惩罚。” “不要这个……”姜峦偏头哀求着林衔,“换……换你的……” “我的什么?”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林衔笑道。 强力的震动摧毁了姜峦最后一点理智,她胡乱抓住林衔的欲望,脸埋在林衔胸前,“我要这个,给我。” “轻点。”林衔拍拍她的手背,慢慢拨开她的手指,“捏坏就没了。” 他一只手轻松握住姜峦的两手腕,将其反绑在后,另一只手在小穴里翻搅,欣赏着他的女孩濒临高潮却又不得的样子。 “真想把你这副表情拍下来。” 他拉出跳蛋,小穴还在无助的收缩,不知是在留恋突然离开的玩具,还是在邀请他的欲望。 林衔抱紧姜峦,将人对准他的欲望,对着敏感点一下又一下猛烈撞击。 耳旁娇喘连连。 姜峦感觉全身都在发热,身下是异物入侵的肿胀,又夹杂着欲望得到满足的快乐。 身后的书桌早已凌乱不堪,卷子上是她胡乱的字迹。 林衔突然将她抱在桌上,“体贴”地拿过一张数学卷子垫在她的屁股下,“小心着凉。” 等一场性爱结束,那份卷子已经不堪入目,除了深深浅浅的褶皱,还能闻到精液的腥臊味。 林衔一边抱着姜峦,一边将卷子拿到跟前,还翻面看了看,“这次答得不错,再接再厉。” “林老师,明天只有我没交作业了。” “怕什么。” 林衔低头在姜峦额上亲了下,“今天开会说明天组织社会实践,出去玩三天,谁要批你的卷子。” “……林老师,你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嗯,我知道。” 踏青 诚如林衔所言,早自习改成了宣布开展社会实践。 他站在讲台上照本宣科地念出学校发给班主任的说明书,这破纸,他昨天在底下都要听吐了,但这会台下的学生却热情高涨,议论声从他开口到他讲完,也不见停止的趋势。 果然,上学期间只要不学习,做什么都是好的,哪怕这些项目在他们小学、初中时就已经体验了无数遍。 “咳。” 林衔敲敲讲台,一群人的脸开始朝向他,都还带着来不及掩去的欣喜。 “我再强调一下重点,学校表示这是社会实践,不是外出游玩,所以要摆正态度,锻炼同学们的团队精神。所以,不许带手机,不许带零食……” 下面顿时怨声载道。 “那我们吃什么?” “都说体现你们的团队精神了,除了包饺子包馄饨还能干什么?” 林衔双手撑着讲台,面带微笑静静看底下的学生抱怨、无奈、生气……视线转到姜峦时,她却仍是一个人坐在角落,支起下颚安安静静补她未完成的作业。 处变不惊啊…… “好了,接下来的时间你们可以去收拾行李了,下午一点半我们在南门口集合。” 空气中,愉悦与烦躁交织,却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教室里只剩下姜峦一个人。 一支白粉笔投到她跟前,她顿了顿,抬起头,只见林衔正倚着讲台抱胸看她,“课代表,你是打算留下来看班吗?” 姜峦低下头继续写,“如果林老师昨晚收敛一点,我也不会有这种打算。” 说完,笔下的卷子登时被抽走,林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把手里的卷子折好压在书下,俯下身凑近了看她。 “我怎么了?” 他问得认真,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然而两人已经超过了安全距离,姜峦忍不住左顾右盼,生怕有人突然冒出来。 “躲什么?” “帮你看看,怕你失业。” 林衔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站起身摸了摸姜峦的头发,“谢谢啊。” “不客气。” 两人一唱一和的,暧昧紧张的气氛也荡然无存,林衔颇为无奈地拍了拍姜峦的头,“走了,去买点吃的。” “不是不让带吗?” “你可以放我那啊。” 林衔拎过姜峦的包,“上面又没禁止老师带。” 姜峦看着他多少有点耍无赖的样子,突然很想问问一中到底收了多少钱,才能放这么个离经叛道的人进来。 下午一点半,一中南门口 以林衔散漫的性格,自然也没有强行规定学生的座位,只是叫晕车的同学先上车,挑一个合适的位置。 姜峦向来独来独往,上车后就往空荡的最后一排坐。 “都看看自己的小伙伴到了没,齐了就发车了!” 窗外的树慢慢往后移,不让带手机,姜峦也只能看着风景发呆。 正当她有点沉浸下去时,座椅有微微下沉的感觉,偏头一看,是林衔。 考虑到在车上,她放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林衔把背包放到旁边的空座位上,打开手机备忘录,又瞥了眼姜峦,笑着打下一行字。 【来看看我的小伙伴到了没】 姜峦抿了抿唇,拿过林衔的手机,在下面回道。 【林老师,我】 【林老师】 看姜峦删删减减,林衔伸过手在屏幕上写道。 【想说什么?】 姜峦顿了顿,突然抬起头,朝林衔勾勾手,示意他再近一点。 林衔笑着凑了上去,侧耳准备听姜峦要说什么,脸颊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 转瞬即逝。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刚刚是一个吻。 蜻蜓点水,像柳梢划过湖面的一个吻。 这样简单的一个吻,对于成年人来说实在太短,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怦然心动。 或许是他们所在的环境是如此年轻,闷热的空气,晃荡的大巴,交头接耳的学生,前面不知道哪一排,可能也有和他们一样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偷偷亲热的情侣。 最纯情的年纪里,擦出一点火花都足够炫目。 两人就这样借着备忘录,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流,一直持续到目的地。 因为路途遥远,到基地时已经傍晚,再等学生们收拾完东西,晚饭时间也到了。 学校总会坚持一些没必要的原则,晚饭果真安排学生们包馄饨,十个人一组,中间摆上一盘子馅料,几摞馄饨皮,大家围成一桌,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间隙。 姜峦是不喜欢这样的,但毕竟是集体活动,自己不乐意也不能拖人后腿,就拿了点馄饨皮放在跟前,一个一个默默地包。 机械的重复让大家忍不住靠唠嗑来打发时间,从综艺电视剧聊到学校的八卦,姜峦从没哪一天输入的信息比今天还多。 “哎,你们说林老师有女朋友吗?” “有吧,长相学历家境都不错,肯定很抢手啊。” “抢手是抢手,但他不一定愿意吧,我姐姐的朋友就是桐大的,从没见他牵着哪个女生走在学校里。” “万一人家藏得好呢。” “哎,姜峦,你是他课代表,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可以分享下?” 姜峦拿筷的手一顿,“我……” 肩膀突然一沉,她下意识抬起头,却刚好与林衔的目光相撞,他不知何时把手搭在她肩上,“聊什么呢?” 林衔年轻,平时和学生讲话也不摆架子,学生都把他当朋友,反而乘胜追击问下去:“我们正在猜林老师有没有女朋友呢!林老师你来了就顺便告诉我们呗。” 姜峦心下一紧,却又格外好奇林衔会有怎样的答案。 但理智让她更偏信林衔会笑着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有。” 全场静默,片刻后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卧槽!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展开讲讲展开讲讲!” 但面对学生的穷追不舍,林衔却是认真地摇头,“不讲。” 在一片哀叹声中,他笑着指了指这群学生,“我奉劝你们啊,早恋低调一点,别搞得全世界都知道,要是分手了,你能被人问一辈子为什么。” “噢,说起来我也想问问,这一桌里有没有偷偷谈恋爱的啊?” 学生们互相看看,这个话题就在调笑声中过去了。 紧接着一组组开始把馄饨端去煮,林衔和姜峦终于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但毕竟还是大庭广众,两人说话也不能太直白。 姜峦还停留在林衔刚才那番话里,对于这样的答案,她说不上来难过,更谈不上喜欢。 “课代表。” “嗯?” “如果藏不住了,你可以牺牲我,也必须牺牲我。” 还没等姜峦开口,林衔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留下一句,晚饭别吃太多,就去巡视别的桌了。 一直到进寝室前,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姜峦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支着胳膊想坐起来,门口却传来查寝老师的低声呵斥。 “还不睡?” 她只得再次躺下,脑海中却还是回荡着林衔那句。 如果藏不住,你可以牺牲我,也必须牺牲我。 真的有那一天吗? 她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偶遇 三月是适合踏青的日子,踏青是容易走断腿的活动。 早上八点集合的时候大家怨声载道,开了半小时会,一出发学生又兴致高昂起来,但再满的热情都会被长途跋涉消耗殆尽。 慢慢的,队伍里声音都小了很多。 “他妈的,还不如待在教室上课呢。” 路边的环卫工人都停下手头的工作,笑着指了指浩大的队伍,而林衔眼见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走路还不如年过六旬的大爷快,颇为嫌弃地数落道:“就你们这样,放你们回去做试卷都能做趴下。” 姜峦走在前头,听到林衔的话忍不住笑了笑。 恰巧这会林衔赶了上来,“你不累?” 已经走了快一个小时,她一瓶矿泉水还是满满当当,从头到尾也没听她问一句要到了吗。 姜峦摇摇头,以前的路又难又长,现在已经够平坦了。 “手机导航上说还有十分钟,再坚持下,到了以后听听领导讲话,下午就是自由活动了。” “那中午吃什么?还是包馄饨?” “学校发的通知是给你们准备好食材,自己做。” 说到这,林衔挑眉看向姜峦,“你会做饭吗?” “会蹭饭。” 林衔笑了,“谁能给你蹭一辈子?” 你啊。姜峦在心里说。 但现实中她只是抿了抿嘴,笑着把话题转了个弯。 如果说他们两个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对未来,都没有十足的信心。 这一步步走来,都是冲动。 如林衔所言,在一个小时的奔波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和煦园。 江南这一带公园很多,风景也是大同小异,总是进来的那一会有新鲜感,绿植看久了不免觉得无趣。 但姜峦和林衔想,他们这一天都会很难忘。 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谢忱。 今天的他终于不像手握镰刀的死神,却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成熟与深沉,与一身休闲装的林衔站在一起,仿佛林衔也只是他的一个学生。 “你怎么在这?” “我不是说了吗,好不容易回趟江城,顺便来看看。” “这里到江城要两个半小时,你和我说顺便?” “不行吗?”谢忱微眯起眼,“我在一中读书的时候,学校也是组织来这里社会实践,故地重游,不可以吗?” “非要挑今天?” “我高中老师告诉我今天学校有活动,我想正好能看看学弟学妹,有什么问题吗?林老师?” 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大,但剑拔弩张的氛围却感染了一大圈的人,还是刘主任上前拍拍谢忱的肩膀,笑得一脸春光灿烂,“哎,几年不见越发有出息了啊!我就说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你小子啊!” 谢忱回以微笑,套路化的寒暄过后,刘主任朝正准备离开的林衔招招手,“哎哎,小林,别走,我看你们是认识吗?” 林衔嗯了一声,想走又被谢忱拉着,“嗯,有五年了吧,从高中毕业到工作,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他父亲工作紧,不能常来,就拜托我这次来看看他在新环境适应的怎么样,有没有惹麻烦。” 刘主任往上提了下眼镜,从前只是听说林衔这人来头不小,现在又有了新的认识,笑呵呵道:“很好很好,我走在学校里老听学生夸他呢。” “这样吗。”谢忱微微笑了下,“不过他毕竟资历尚浅,还请刘主任多关照。” “自然。” 等刘主任走了,两人又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林衔觉得讽刺又好笑,“我没谢大律师的鸿鹄之志,只想上一天班拿一份工资,你没必要装出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为我铺路,你铺了我也不愿意走。” “你现在不愿意走,等你走投无路,不得不走的那天,你会庆幸自己还有条后路。” 谢忱的话消逝在风中,他的身影隐没在人群里,可空气中依旧能感受到他独特的气场。 整好队后,林衔再次看见了谢忱,在一片掌声中,他受邀上台致辞,说的自然都是些鼓动人心的话。 谁不爱听呢,全校第一竟然也会迷茫,也有过低谷,听他回忆往昔的挣扎与痛苦,所有的压抑都在他高考金榜题名时释放,掌声在他一句“阳光终将穿透层云照在我们身上”达到顶峰。 姜峦在台下仰视台上的谢忱,却没有为他鼓掌。震耳欲聋的欢呼下,谢忱依旧面色平静,可姜峦想起之前和他的接触,直觉让她觉得,他不是镇定,是…… 是什么呢? 就好像,他写的文章,打动了所有人,就是没打动他自己。 他是有点难过吗? 就在她迟疑时,谢忱的视线刚好与她相碰,却很快掠过了。 可等到午饭时间,趁大家来来往往忙碌时,谢忱悄悄走到姜峦身边,问:“我带你逛会?” “可是……” 姜峦偏头看向被簇拥着的林衔,锅里缓缓升起的烟几乎挡住了他的脸。 “在他们做完之前回来就行。” 谢忱绕过她往前一步,“走吧。” 姜峦踏出半步,又回头看了眼林衔,在一片喧闹声中,她点点头跟上谢忱的步伐。 和煦园最令人心生向往的,大概就是穿过大片杨柳时,任由柳叶拂过脸颊,仿佛掀开了大自然的帘幕,幕后就是广阔的湖面。 天鹅会排着队游过来,看你没吃的给它又毫不留情地游回去。 “知道你们还来这里的时候,我真怀疑一中和和煦园签了合同。”谢忱折下一支柳条,顺着石阶往上一路通向亭子,“我们去那坐会吧。” 在高处,刚好可以俯瞰整片风景,谢忱转了转手里的柳枝,“我致辞的时候,你好像没什么反应?” 他笑了笑,“在想什么?” “在想……您可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哦?” “您不喜欢末位淘汰制,不喜欢公布成绩,也告诉我去往桐城的路很多,不用死盯着桐大这一个学校。我以为,您是不喜欢用成绩来衡量成败的。” “人总是有两副面孔。”谢忱看向姜峦,却又不像在对她说话,“你是例外。” “我不是。” 姜峦掷地有声的否决把谢忱从虚无缥缈的回忆强行拉了出来,他愣了下,喉咙好像被堵住了,面对眼前的女孩,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词汇量如此匮乏。 “我知道您有女朋友,她死了,为什么?” 谢忱没想到姜峦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一时失语,斟酌半天才像缴械投降一般低下头,“我杀的。” 回忆又如潮水般涌来,他抱着头,就像在陈述他的罪过。 “她是我上司的女儿,但因为父母离异,一直跟着爸爸在江城生活,高考成绩出来后,她妈妈嫌成绩太差,给她在桐城找了学校再复读一年。” “律所加班是常态,她每次下了晚自习就直接来律所继续学,很多时候我都走了她桌上的灯还亮着,我们就是在加班加点里熟络起来的,她有不会的题目会问问我。” “年轻的时候谈恋爱真的很简单,聊聊天就能出感情,大概三个月我们就在一起了。” “她和我说她想考回江城,我不同意,我和她妈妈一样,希望她考桐大,一来桐大颇负盛名,二来我就是桐大毕业的,可以帮她引路,三来考上桐大我们就不用分隔两地。” “可是她因为这个和我吵了很久,桐大成了我们之间最忌讳的词,但有一天,她从她妈妈办公室跑出去,回来以后哭着对我说,她想好了,就考桐大。” “我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有深究,选择把重心都放在帮她补习上。” “如果我发现就好了。”谢忱攥紧拳,“如果我发现她对母亲的厌恶,发现她时常因为成绩无法满足母亲的期待焦虑,我就会选择直接告诉她,没关系,你去江城。” “高考结束后,她就自杀了。”谢忱仰起头,靠在靠背上。 “后来我从律所辞职,躲避和她有关的一切。不敢知道她的成绩,不敢去墓园看她,甚至桐大校庆也不敢回去,与她有关的,都成了忌讳。” 谢忱慢慢站起身,在亭子中央眺望远处,风一吹,柳叶划过湖面,荡起涟漪。 在桐城的那一年,他们做了很多约定,等考完了去KTV唱一整晚,去游乐园玩一天,走遍桐城的大街小巷,走到腿断。 这些约定都是他提的,他的女孩说了什么呢? 哦…… 她说,她想回江城,再走一次和煦园,再看一眼湖面上迎风而起的柳条。 谢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么多,公事公办,他已经逾越两次了。 因为是校友?因为是自己朋友最重视的人?因为她们有一点像? 说不清,或许是他这几年积攒了太多愧疚,而她恰好出现,就把她当作了弥补的对象。 谢忱回转身,笑道:“出于私心,我很希望你来桐城,但真到选择的那一天,希望你只考虑自己。” “不论你的分数、你的学校、你的专业如何,我都为你高兴。” “以及,不管你在哪,我在哪,只要你需要,只要我能做,我一定会帮你。” 他拉过姜峦的手,把折了许久的柳条放在她手心,“以后,我们不会有这么多偶遇了。” 姜峦在原地坐了许久,久到手里的柳条都有些蔫了,她才恍惚听到有人在喊她名字。 一回头,山脚下林衔单手插兜仰头看她。 她顺着石阶往下走,与林衔还有几步距离时,她突然被人拉过来,“你吓死我了。” 林衔紧紧抱着她,只有在这样隐秘的地方,他们才敢肆无忌惮。 “我差点就报警了你知道吗?” “林老师。” “嗯?饿了是吗?活该,菜都没剩几个了,我带你去餐馆……” “等等。” 姜峦蹭了蹭他的胸口,“再抱一会。” 林衔笑了笑,抬手捋顺她的头发,感叹道:“你快长大吧,毕业了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抱歉林衔。 姜峦脸埋进林衔怀里。 我想,我做了一个你不会喜欢的选择。 过程 林衔在大众点评挑了家评分高的中餐厅,只是那家店开在郊区,两个人便打车去。 但姜峦想林衔应该是有意为之,走在这附近太有可能碰到同学老师,交代不清又是数不完的麻烦。 出租车上,两人也一直保持着沉默,一通电话恰好在进店门时打来。 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林衔指了指姜峦,示意她先找位置点菜,他走在后面接起电话。 “结婚了?恭喜恭喜,你是我们宿舍第一个结婚的吧?从校园到婚纱真的不容易,好在修成正果了。” “哈哈哈哈,我不急,慢慢来。” “下周六的婚礼吗?我不确定有没有空,下周六学校不放假,课表上我有课,到时我看看能不能和其他老师调个课。” “反正人不能到我心意一定送上,新婚快乐新婚快乐。” 挂了电话,姜峦放下菜单看他,“林老师要请假吗?” 林衔撩起袖口,在姜峦对面坐下,抽了双筷子,“不请。” 他说得决绝,和刚才判若两人,姜峦愣愣地看他:“不是要去参加婚礼吗?” “不想去,来回一趟太麻烦了。” “……会不会不大好?他毕竟是你的朋友。” 菜端了上来,林衔拿筷子敲了敲碗的边缘,“吃饭。” 摆明了是不愿再说。 姜峦捏紧筷子,低垂着头,林衔见她不动,夹了块小排放进她碗里,却听她说:“林老师,你好像很抵触桐城。” “没有,我只是懒得动。” “那也没见你给家里打过电话,回过家。” “……太忙了。” “那清明会放假,我们去趟桐城,可以吗?” 林衔夹菜的手一顿,转而放下筷子,定定看着姜峦,“你很喜欢桐城?” 姜峦隐隐感觉出林衔话里有不满,答得也小心翼翼,只是说那里有他的母校,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很想去看看。 可姜峦不知道的是,林衔是拼了命从桐城逃出来,他不会去桐大,更不会回家。 他一定会待在江城,如果姜峦一定要去桐城,他们两个的结局注定就是分道扬镳。 其实林衔一直很清楚,姜峦的大学一定会出去读,不仅是因为大学离家近就没意思,更是因为考出去这件事已经在她心里刻了十七年,一个外人的突然闯入,也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他挣扎过,想把这个人牢牢锁在他身边,绞尽脑汁想让她多念一点他的好,时间久了说不定就舍不得走了。 现在看来,这不是他想阻拦就能阻拦的。 “可以啊,这次月考数学考第一,我就带你去。” 姜峦闻言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林衔笑了,难得没有再捉弄她,“真的。” 他突然又想起了《面纱》里的台词。 我身边有很多人,他们爱一个人,就希望对方有回应。如果没有,他们会抱怨,会不甘心。但我不是,我从未期望过你能爱我。我自己都觉得我不该被爱,不值得被爱。能够爱你,已经是我最幸运的事。 吃完饭他们直接回去了,后面都是一些集体活动,比如看红色电影,第三天听完领导做总结这次社会实践也就暂时结束了,彻底结束要在他们交完对电影的800字心得之后。 回程的大巴上,林衔依旧坐在姜峦身边。 回去的路总是格外安静,一眼望去一排排都闭着眼睛。 姜峦也有点犯困,她就坐在窗边,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睡意止不住。 她把书包抱在胸前,下巴抵着,没过多久就在摇摇晃晃的环境下睡着了。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枕着什么,下意识换了姿势。 在睡梦中的她当然不会看到,林衔一脸憋闷地低着头,双手在半空挣扎着,迟迟不落下来。 此刻姜峦正枕在他大腿上,酸麻倒也还好,问题是姜峦枕的位置有点微妙,正好压着他的…… “姜……” 最后,名字没喊出口,手也放下了,是他偷偷让她枕的,那难以消解的欲望也只能自己咽回去。 他低头凝视女孩的侧脸,阳光刚好打在他们身上,看起来还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 他不知道离别到来的时候,自己是否还能气定神闲地送她离开。 也不知道那会自己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后悔自己一步步把人推出去。 应该不会吧,他不抱希望,为什么要在意结果? 返校后姜峦便着手准备月考,一中的月考向来不安排时间复习,考试前一天还能上课,她只能自己挤时间。 她各科都比较平均,唯有语文差一些,从前复习时间都会多分配给语文一点,但次次都收效甚微,久而久之也听天由命了。 放弃了一门的时间就拿来补另一门,她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数学上,进出林衔办公室也比平常勤快。 林衔还调侃,自己终于像有课代表的人了。 考试如约而至,三天都是稀松平常的日子,姜峦把答案都记在了草稿纸上,一考完就飞奔到林衔办公室。 推开门的刹那,林衔正对着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子满面愁容。 监考的时候没事干,批卷的时候没空歇。 “林老师。” “干嘛。” 林衔连椅子都懒得转,瘫坐着仰头看她,“又来给我增加工作量啊,体量一下你男朋友行不行?” 姜峦笑了,用草稿纸拍了下他的胳膊,“那你把试卷答案给我,我自己对。” “真要现在对?万一成绩不好可别冲我不高兴。” “你对我这么没信心?” 林衔坐起身来,捏了把她的脸,“以防万一。” 姜峦哼了声,不理他,自己去办公桌上找卷子。一中月考随便,但考试过程要和高考一致,也算脱敏治疗,这也导致林衔监考的时候着实无聊,数学卷子写完还看起了昨天的语文。 他的卷子上从头到尾密密麻麻,连草稿都打在了上面,字迹工整又潦草,属于是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拿来吧。” 林衔抽走姜峦的草稿纸,“最后一道填空要分类讨论,考虑到特殊情况了吗?” “考虑了啊,一共三种是吧?” “嗯,你写了几个答案?” “三个啊。” “……是两个。” 一颗脑袋瞬间凑到林衔面前,很不服气地指着题目,“就是三个!我不可能算错!” 林衔无奈地把姜峦脑袋挪开,指了指旁边的草稿,“可是3不符合题意啊,你算久了忘记题目要求了吧。” 说着径直去看下面的大题,姜峦却还陷在里头没回过神,低头琢磨起林衔的步骤来。 大题的答案都是对的,只是以姜峦粗心的毛病,不确定会不会扣步骤分。 “应该140左右吧。” 没人回话,林衔抬起头,入眼就是姜峦一脸苦闷的表情。 “很高了,这都不高兴?” “我走在路上的时候听到有个人说填空最后一题是两个答案,我错了别人能做出来的题目,能拿到第一就奇怪了。” “这有什么,能拿第一的机会多了去了。” “可只有这次拿第一才能去桐城啊。” 林衔愣了愣,转而牵过她的手,“这不是最终结果还没下来吗?” 姜峦偏过脸,还是一副高兴不起来的样子。 林衔哎了一声,“刚刚说好的啊,我答应给你对答案,你也要遵守规定,不许愁眉苦脸。” 他环上姜峦的腰,把人拉过来抱在怀里,“行啦,难得周四还没作业,带你去吃好吃的,嗯?” “不要,我要吃你做的。” 林衔笑停在嘴角一秒,无奈地应道:“好。 一中的批卷速度总令人叹为观止,中午的时候数学成绩单就已经贴到教室后头了。 姜峦还没来得及去看,就有人抢着告诉她她考了最高分——143。 估计就是那道填空和步骤分。 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在理科实验班数学能考第一,基本也是年级第一了。 终于可以去桐城了啊。 然而,下午评讲试卷的时候,林衔在讲之前简单说了下这次考试的情况,全班第一确实是姜峦,但年级第一不是。 这次年级第一是楼下普通班的学生,从前从未听说过,这次半路杀出来,数学直接考了满分。 一分不扣。 在同学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姜峦撑着脑袋垂头丧气,一节课可以说什么也没听。 下课后,林衔走到姜峦旁边,敲敲她的桌子,“哎,我可是听楼下的江老师说,人家满分都抬头挺胸从头到尾听完的。” “哦。” “怎么,不服气?” “输了还不能让人难过一会啊?” “谁说你输了?” 姜峦闻言抬起头,林衔见她一副错愕的模样,笑道:“我又没说让你考班级第一还是年级第一。” 他拿起姜峦的答题卷,刷刷写下几行字,放到姜峦面前,“过程比结果重要。” 他补全了姜峦少写的步骤,并在试卷右下角留下三个字——去桐城。 愿望 下了高铁,林衔拉着姜峦的手往出站口走,一路上沉默不语。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他依旧感到无地自容。 “林老师,我们现在去哪?” “先去酒店,把东西放好。” 他这次回桐城没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他不想和任何熟人打照面,解释当年被问了一次又一次的问题。答案他早就给了,只是没有人愿意接受。 酒店订在了景区附近,价格自然高昂,大床房一个晚上就要三千多。 没办法,他们出发太晚,又是周末,能有剩下已经很不错了。 姜峦把行李倒在地上,里头的衣服拿出来挂进衣柜,转而靠着柜门看向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的林衔,“林老师。” 叫了声没人应,她又喊了遍。 林衔这才如梦初醒般偏过头,“怎么了?” “我能去你的高中看看吗?” “现在?” “嗯。” “太远了,乘半小时地铁还要换乘公交,一直乘到最后一站,来回的时间都能去江城了。” 在姜峦犹豫的间隙里,他又提议道:“这样,我带你去看看景区是怎么坑骗外地人的。” “不要。” 姜峦跑过来抓住他的手,抬头看他,“我还是想去你的学校。” 林衔简直哭笑不得,“你怎么想的,从一个学校跑到另一个学校?以后也有做老师的打算?” “去看看不行吗?还是说你怕碰见熟人……揭你短?” 其实这个时间段出发,到了那学生也都走完了,想来是不会碰上什么人。 见林衔还在犹豫,姜峦直接捞起他床上的外套抱在怀里,牵着他的手往门外拉。 “好了好了,慢点,小心平地摔!” 事实证明,林衔真的一点没有开玩笑,他甚至忘记提周末人流量的问题。每一站都要停很久,导致路程无形中又被拉长。 在林衔眼里,高中就像这辆慢悠悠行驶的公交,从第一站坐到最后一站,仿佛过去了一万年。可这么长的时间里,却说不上什么事情让他记忆深刻,就像这沿途的风景,看过了就过去了。 下了车,马路对面的公交刚好停下来,三两学生背着书包说说笑笑,全然忘记肩上的重量。 到学校还要走一小段路,路两旁种满了梧桐,只是现在还是光秃秃,衣不蔽体的样子。 “是那里吗?” 顺着姜峦指的方向,林衔再次看见了那座建筑,在夕阳的映照下一栋楼都是暖黄色的。 “嗯。” 校门紧闭,林衔看一眼时间,五点半了,即使高三的学生都已经走了半个小时。 “还能进去吗?” “不能吧,我高中不放闲杂人等进去。” 姜峦歪头看他,“你还算闲杂人等吗?” 林衔笑了,“毕业的时候说常回家看看,返校的时候问你哪个年级哪个班,拦着不让进,场面话而已。” 话音刚落,校门口又出来一位拎着包的女人,看到林衔颇有几分惊讶,“林衔?” 林衔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点还会有人出来,更没想到出来的是他高中同学。 “许舒柔?” 其实他对这位同学印象不深,可能也就一起拍个毕业照的交情,他读高中的时候话少,基本没什么朋友。 许舒柔点点头,又冲旁边的姜峦笑了笑,“女朋友?” 姜峦刚想摇头,林衔却先她一步答应下来。 察觉到两人微妙的氛围,许舒柔顿了顿,转而又笑道:“很久没听到你的消息了,现在在哪高就?我可记得蒋老师在全班跟前夸你以后是要回校做演讲的。” “他对谁都这么说。”林衔不动声色避开了话题,“你是在附中做老师?” “是啊。”许舒柔耸耸肩,“我爸妈对我没什么期望,老师稳定,薪水也可以。改变世界这种任务,还是要交给你们这种大佬。哦对了,你要进去看看吗?我可以带你进去,现在学校还挂着你当年夺冠的照片,蒋老师每次路过都要停下来看一眼。” 林衔摇摇头,“不麻烦你了,我也准备走了。” “行,那你们好好玩,拜拜。” “下次见。” 校门口的伸缩门再次紧闭,林衔抬头望向里面的电子屏,上头正滚动着优秀校友的照片。 他还记得被告知保送的那天,他站在电子屏前很久,心里暗暗发誓,要成为像他们一样了不起的大人。 可后来他渐渐发现,考上桐大,竟是他人生唯一的高光时刻。 年少时举杯高歌,觉得世界都是自己的,没有人听到远方传来梦碎的声音。 “林老师。” “嗯?” “你原本想做什么?” 林衔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 年轻的时候就是中二病,脑子里只知道改变世界。问到想做什么,还是只会说改变世界。 后来发现世界就这逼样,人如蝼蚁般渺小,什么都做不了。 “做什么都一样,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打卡上班混吃等死熬到退休,会开心很多。”说着牵过姜峦的手,“走吧,这公交班次少,也不好打车,我们赶紧回去。” 姜峦这次没有强求,默默走在林衔旁边。 在两人即将看不见这座建筑时,林衔朝后望去,却只是短暂停留。 顺着林衔的方向,姜峦看到了电子屏的一角,隐约能看到“优秀”两个字。 他接受了自己的平庸,却还是觉得对不起当年的自己。 出地铁口时夜幕已经降临,两人牵着手沿江晃荡。 江城很少能看到夜景,本地人不爱夜生活,很多店面也早早打烊了,一到晚上极为冷清。 但桐城不同,它像一座不夜城,永远灯火璀璨,人头攒动。 林衔是不喜欢来这一带的,读书时这块地方突然被短视频带火,就跟着同学来了一趟。 可人实在太多了,戴着耳机连歌都听不清,想拿下来却被后面的人一推,耳机掉到地上,前面又有人,又怕弯下腰来捡发生个踩踏事故,结果刚买的耳机就这么废了。 他对这确实没好印象,甚至还有点记仇,逮着机会就劝退熟人,姜峦听他抱怨了一堆,什么一瓶矿泉水20块,点的热食端上来都冷了,外地人操着不正宗的方言骗外地人买特产…… “哎,那边可以写祈福牌!” 还没等林衔说完这牌子售价50成本5块,姜峦已经拉着他穿过人群跑过去。 上面两排是纸灯笼,下面挂着满满当当的红牌子,大多是希望身体健康、学业顺利、事业高升。 姜峦一一扫过每一个牌子,林衔见她看得入迷,突然也不在意景区的种种坑人行径,掏出手机打算扫码付款,却被她按住手腕。 “不需要,我只是想看看,但我不信这个。” 姜峦放下手中的牌子,“想学业顺利就好好读书,想事业高升就好好工作,想身体健康就好好活着,靠神明不如靠自己。” 说完又笑了,“我这样说是不是很煞风景。” “确实。”林衔看着她也笑了,“和我当着游客的面说景区坏话一样煞风景。” “那这么想我们在一起是有原因的。” 姜峦含着笑,手指勾上林衔衬衫衣领把人带到跟前,“林老师。” “嗯?” “我有一个愿望。” “不是说要靠自己?” “我也想啊,但决定权不在我手上。” 她抬起头,灯光下一双眼睛亮亮的,“林衔,我希望你爱我。” 林衔的心刹那间漏了一拍,说出的话好像都不受自己大脑控制。 “……我爱你。” 看着姜峦的笑脸,他又掩饰起自己的小心翼翼,问:“你呢?” “我也爱你。”姜峦上前搂住林衔脖子,埋在他胸膛,对着他的心脏说,“我永远爱你!” 林衔一时失笑,他回抱住姜峦,心里回荡着渐渐微弱的我爱你,却依旧没有被爱填满的感觉。 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很早之前,他对这话就不抱希望了。 因为没有人能真正做到。 落地窗(微h) 桐城人山人海,不排一小时队是进不了饭店的,好在酒店的晚饭很不错,两人也省了时间和精力。 刷卡进了房间,姜峦绕到浴室,开了取暖,合上门,准备等里头暖点再去洗澡。 她从衣柜里拿了身睡衣,见林衔站在落地窗前,看得入神,踮起脚偷偷走到他身后,“看什么呢?” 林衔偏头看她,笑了下,“看三千一晚的夜景。” 姜峦拖长音哦了一声,也低下头,闪着光的车辆疾驰而去,川流不息,桐城就像一座永远不会停下的城市。 “那我先去洗澡了。” 还未等她转身,林衔抓住她手腕,在外被风吹久了,摸上去一股凉意。 “怎么了?” 林衔把她往跟前一带,手摁住她下颚,令她再次看向窗外的景致,“看到那些高楼了吗?” 高楼林立,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 修长的手指划过脊背,停在姜峦的内衣扣上,“你说,我把你脱光了按在这里操,会不会有人看见?” “林……” 下一瞬,紧绷的胸一松,林衔的手游走到她肚脐,再往下,直接扯下她的牛仔裤,落在膝盖,无形中成了一道束缚,捆着她没法走。 内裤暴露在空气中,又因为卫衣的遮挡若隐若现。 林衔不急着去扯下,反而将手探入其中,在外面缓慢地揉着。 “林老师……我,我要去洗澡了。” 她怀里还抱着睡衣,林衔瞥了一眼,轻笑,单手强硬地箍住她两个手腕,反绑在后,睡衣就这么掉在了脚边。 “怕不怕?”他全然不顾姜峦的哀求,轻咬着她的耳垂,手上的力道越发放肆。 感觉到手心逐渐湿润,他干脆直接撕烂那弱不经风的遮挡,膝盖抵在姜峦两腿中间,逼其分开。 林衔宽衣解带时发出窸窣的声响,而姜峦此时的五感格外敏感,尤其房间安静又空荡,细小的声音好像在她耳边炸开一样。 林衔不紧不慢的,像极了凌迟处死。 在她难耐低喘时,下身突然一紧,毫无预兆地破门而入,明明是客人不礼貌,还要怪主人没招呼好。 “啪”的一声脆响,姜峦白嫩的臀上立时泛起一道手印。 “放松。” 在做爱这方面,林衔着实不算温柔,他喜欢花样,喜欢凌虐,喜欢像这样,脱光女孩的衣服,让她的乳头贴着冰凉的玻璃,衣冠楚楚地从后面入侵他。 楼与楼之间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这样好似安全的距离最让人心虚。 但林衔要的就是姜峦的羞耻,因为害羞,因为想闪躲而不能,全身都泛起了粉红。 手掌覆在腰窝,热得烫手。 而那份炙热也紧紧包裹着林衔的阴茎,身下律动越发快速,右手扳过姜峦的脸,却又怜爱地看着她,吻上她的唇瓣。 “姜峦。”情欲之下,他嗓音低哑。 “我爱你。” 姜峦呼吸一滞,一股暖流浇湿了林衔的欲望。 两人折腾了好一阵,从落地窗到地毯,床上没滚多久又去了浴室,里头已经雾气腾腾。 彼时姜峦早已精疲力尽,任由林衔摆布,昏昏沉沉中,她好像被盖上被子,恍惚间闻到了沐浴露的味道,嗯,似乎是青柠味的。 纵欲过度的后果就是,两人不约而同睡到了日上三竿,一上午都耗在了酒店。 作为一个土着,林衔不觉得有什么,三千一晚的酒店不比人山人海的景区有吸引力? 但姜峦就很心疼睡过去的时间,去高铁站的路上低垂着头,林衔怎么逗她都不笑。 “没办法,谁让一中就放一天半,总不能我旷工你逃学吧?” “你节制一点我们能省出半天时间。” 见她一脸委屈,林衔笑了笑,摸摸她的发顶,“好好,我的错,放长假了带你好好玩,嗯?乖。” 说罢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牵住姜峦,往进站口走。 桐城北站这会儿人不多,加上是新建的高铁站,占地面积大,反而显得有些冷清。 距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林衔打算去趟卫生间,却刚好碰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有时候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怕和熟人打照面,结果先来了个同学,现在又碰上他爹。 两人见面俱是一怔,还是林涛平先意识到问题,眼神也淡漠起来,“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就来一天半,没什么好说的。” 林涛平冷哼一声,“你还会回来?我以为你死也不回来了。” 林涛平一直是把林衔当接班人培养的,毕业那年连工作都给他安排好了,却被告知儿子偷偷考了教师资格证,要去异地他乡做数学老师。 父子两吵得不可开交,林涛平是个爱面子的,他不能接受自己前途似海的儿子,本应该坐在高档写字楼日入斗金,现在却要去一个小城市做老师。 可林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执拗,最后二人各退一步,林涛平同意林衔去做老师,条件是要接受他的安排。 一开始林衔应聘的是江城镇上的小学老师,林涛平利用自己的人脉硬是把林衔塞进了一中的重点班做班主任。 在林涛平眼里,做高中老师,至少比小学老师有面。 “你一个人?” 父子就是父子,林衔还没来得及应,林涛平就果断地否定了,“和谁一起来的,女朋友是吗。” 虽是疑问句,他却没有一点疑惑的意思。 “你要见见吗?”事到如今林衔倒也坦荡。 “不用,又走不到最后,见了有什么意义。” 这话好像刺痛了林衔,他一时有些失态,“你凭什么觉得走不到最后?!” “你从小到大见的例子还不够多吗?”林涛平依旧泰然自若,“你忘记那些老总带到酒桌上的情人了?还是说你忘记我和你妈了?人心是最容易变的,只有金钱和权力不会背叛你。” 他低头看了眼表,“我先走了,有机会我会和你们领导再谈谈,你自己也争点气,难道要一辈子都做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匠吗?像现在这样混日子,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的老师,对得起一路上栽培你的人吗?” 等了近20分钟,也不见林衔回来,发短信也不回,姜峦起身打算拖着行李去卫生间那看一看,却刚好见林衔走过来。 他身上有股烟味,整个人也颓废了许多,像被一团灰烟包围,看不真切。 “林老师,你去抽烟了?” “嗯。” “你好像……不大高兴。” 林衔一把将姜峦揽进怀里,软软的,抱着很舒服,他脸埋在姜峦颈窝,低低嗯了一声。 “发生什么了?” 林衔不吱声,姜峦也只能任由他抱着。 良久,她听见他闷闷地说:“姜峦……” 她听不真切,耳朵贴近林衔,“我……” “想娶你。” 姜峦,我想娶你。 姜峦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愣愣地又问了遍,“你说什么?” 可林衔不再说了,就好像,刚刚只是姜峦的错觉。 “走吧,检票了。” “……嗯。” 追赶 回到桐城后的生活一如往常,林衔依旧我行我素,卡点上班准点下班,完全没把林涛平的劝诫听进去。 他随性惯了,读书时代被教育了千百遍的东西,这会非要一个个打破。 体育课从不抢,也不允许其他老师抢,甚至明令禁止把作业带到体育课上。 上课不早到不拖堂,铃声一响不管讲到哪,讲没讲完,书一合,粉笔一丢,直接宣布下课。 在林衔的眼里,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妥,他一直觉得学生时代的老师很双标,既然铃声是命令,为什么只用在学生身上,不用在老师身上? 然而他这样的思维和学生无异,自然不招搭班老师待见。 尤其对陈芬这种古板又严肃的老教师,每天和学生强调八百遍,要把所有心思用在读书上,全心全意准备高考,一切都可以为高考让步。 两个教育理念完全不同的人,撞上了少不了几句冷嘲热讽,好在林衔脸皮够厚,好像听不出陈芬话里意思似的,两人也就没发生什么大的争吵。 月考过后没多久就是期中考,一中所有的体育、音乐、美术统一改为考试科目,每天重复率最高的就是传试卷的声音。 林衔依旧不增加作业的量,如果有学生实在写不完还会酌情删掉一些题目,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许在他课上写别的作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课代表竟然带头违反他的规定。 只不过她不是在数学课上做语文,而是在语文课上做数学。 当林衔知道这件事时,他正在倒热水,最近学校排课太多,嗓子都有些讲哑了,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毫无预兆推开,吓得他水都洒在桌上。 姜峦闷闷地进来,侧过身合上门,林衔被她这一系列动作弄得一头雾水,“你不是在上课?” “陈老师叫我来你办公室。” “我教你语文?” “教我数学。” 姜峦把手心里抓的一团纸扑开,零零散散的碎片组合成了一张数学卷子。 林衔心下了然,“在她课上做数学了?” “嗯。” 还没等林衔说什么,姜峦就抿着嘴朝他张开双臂,林衔见状无奈地笑了笑,顺手把人揽在怀里,“你还委屈上了?” 怀里的人不说话。 理亏的人自然谈不上委屈,只是被人在大庭广众撕了卷子,又站在门口吹了二十多分钟风,心里头酸酸的,就想找个人抱抱。 “好了,赶紧回去,下次别再这么干了,我说过,什么课就干什么事,知道吗?” 林衔推了推姜峦,人却还是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 “我跟你讲啊,我在学校的人缘本来就不好,你这还得罪了一个最讨厌我的人,维护你你反而没好日子过,何况本来就是你理亏,回去上课,听到没有?” “多抱一会也不行吗?” “不……” 林衔话音未落,门锁转动的声响把两人俱是吓了一跳,他赶紧推开姜峦,分开的同时陈芬也进来了。 老师当久了就是有一种直觉,即使没有任何亲密举动,依旧能察觉出古怪的氛围。 虽然师生恋着实荒谬,但如果这个人是林衔,也不是不可能。 “陈老师,您是不是忘敲门了?”林衔面有不悦,这在陈芬看来十分可笑。 “我急着来领学生回去上课,没注意这些,毕竟平时也只有刘主任因为是单人办公室才需要敲门。” 陈芬扶了扶眼镜,看向姜峦,“你这样,是打算永远不上我的课了吗?” 林衔也看着姜峦,眼神示意她好好说话。 “可以吗?”谁料姜峦竟这样反问。 陈芬气笑了,“当然可以,从现在开始,你的语文课全部改成数学课,我也不认你这个学生,反正……”她看向林衔,“有人愿意认。” “陈老师……” 没人在乎林衔说什么,伴随砰的一声巨响,只有紧闭的门留给他。 他再次看向姜峦,心里是有些怨气的,但怕她敏感,极力克制着,“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了你会信吗?” “我相信我的学生。” 姜峦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林衔顺手把旁边的椅子拉过来,拍拍凳子,“坐下说。” 这样,两人视线基本在同一水平线上。 姜峦看着林衔,心里无端平静了很多,“我其实一直不喜欢她,从高一到现在,见到她都有点怕。” “为什么?” “一开始是因为听其他同学说,这老师会根据学生的家庭背景区别对待学生,我家里条件又不好,怕她看不起我。” “后来呢?” “后来就是成绩不好啊,高中开始写议论文了,我每次都写写40左右,前面语基也不擅长,每次考试她都单把我拎出来,批评我拖班级后腿。” 姜峦低头扣着指甲,“反正上她的课很折磨,不管考好还是考差,她对我都没好脸色。” 林衔弯下腰凑到她跟前,“那你一年多都忍过来了,为什么今天就不行?” “因为她说你啊!” “……她说我什么?” “说你败坏桐城大学的名声不够,还要来毁了江城一中,谁碰上你谁倒霉……” 姜峦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偷偷抬眼瞥了眼林衔,但林衔只是静静听着,面上神色依旧,甚至嘴角带着点笑。 “你就因为这个跟她吵?” “这还不够?” “这怎么够,我爸说话可比她难听多了,气急了还打两棍子,我都习惯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从桌上抽出一张新的数学卷子给姜峦,“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朋友,也没必要把每一个人当作仇人。陈芬再不喜欢你,你还是她的学生,她还得教你,你也需要她的知识,各取所需,其他的别去管了,等过了这段时间你们也不会有任何往来。” 崭新的试卷塞到姜峦怀里,林衔站起身叹口气,“好了,去上课吧,那150分不能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 他走了两步,感觉后头没人跟来,搭在把手上的手一顿,转过身疑惑地看向姜峦,“怎么了?” “可是林老师……”姜峦抓着手里的试卷,“你还要在这工作。” 你还要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很久,你又该怎么办呢? “你怎么知道呢?”林衔耸耸肩,又好似在开玩笑,“可能过两年我就辞职了,毕竟我这人没什么志向,干一段时间就不高兴了。”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最后姜峦还是回到了陈芬的课堂,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在语文课上做别的事。 林衔让姜峦道歉的时候,她很平静地照做。可当林衔给陈芬道歉的时候,她心里突然就很堵,很难过。 明明骂人的是陈芬,闯祸的是自己,最后却都要他来道歉。 有时候她真琢磨不透林衔,厌恶这个世界的功利,却又游刃有余地行走在名利场。 这个人,理想又现实,现实又理想。 在半个月的复习后,一中的期中考在四月中旬如约而至。 考试一共三天,在第一场语文结束后,时间就像加速一般飞逝而过。 成绩公布前,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这次的理科第一不在理实班。 姜峦听到时隐约猜到了是谁,上次月考她就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为了得到确切的消息,她决定直接问内部人员。 好在她的林老师不是个公正严明的人,最爱滥用私权,直接把一整个年级的成绩单打开来让她自己找,自己躺在转椅上吹杯里头漂浮的茶叶,欣赏小姑娘着急忙慌的样子。 姜峦滑动鼠标滚轮,一眼就看见了最顶上的名字——许源。 上次月考数学年级第一,同时也是这次理科总分第一。 “这小孩很厉害,我听他班主任说他一直很刻苦,也算厚积薄发,如果能再考两次第一,高三就能转到理实班了。” “可理实班不是已经分好了吗?一中也不进行末尾淘汰了。” “不是走了个任楚辞吗?刚好空出来一个。” 林衔坐起身,走到姜峦身边,手指顺着屏幕往下滑,点了点班里头几个名次靠前的学生,偏头看她,“这次的排名有很大变化,很多人都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上,都在迎头赶上。” “林老师是在劝我好好学习吗?” 林衔笑了笑,握住鼠标关闭了成绩单,又打开一个新的excel表。 上面依旧是成绩,但全是一个人的成绩。 从第一次开学考,到平时的周考,月考,现在的期中考,每一科成绩都记录在上面。 他指着语文那一栏,“如果和别人比较,你语文一直很差,可你和过去的自己比较,你其实一直在向前。” 从及格都考不到,到如今能逼近三位数,已然是个不小的进步。 “我夸奖一个人进步,只是因为我欣赏他为梦想拼搏的样子,并不是想给其他人带来危机感。” “而且吧……也没什么可危机的,不管进步看得见还是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自己在向前,不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吗?” 难得,林衔一下子说这么多教育人的话,而他平常又最讨厌说教,这次一通讲下来反而有点不适应,转而又恢复成那不着调的样子。 “怎么样,林老师这番鸡汤讲话够不够对付你们这群小鬼?” 姜峦却还一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看的他有些不自在,“怎么了?还需要润色一下用词?” 毛茸茸的脑袋突然挤进怀里,姜峦紧紧抱着他,但林衔头一次觉得,这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林老师,我真的觉得,你就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明明是夸奖,林衔闻言却露出一抹苦笑,好老师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过高的评价,他担不起。 不过是个会装逼的傻缺罢了。 返航 转眼日历翻到了六月,足球场上能看到挥汗如雨的少年,总有两只足球踢出了球场,滚到正在操场散步的少女跟前,男孩们高声笑着招手喊道:“麻烦踢回来!” 林衔没课的时候会去操场上和学生踢一会,却又不表明身份,高三的学生不大了解高二的老师,都以为是隔壁班的自来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和他分享。 和这群小孩在一起,听他们吐槽高三的课业,盘算解放后的生活,林衔会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活了一次。 只是时间走得比想象中快,很快他的队友们都忙着备考,不再来了。 林衔站在司令台上,看着台下空荡荡的操场,突然闻到了离别的味道。 他不知道,一年后的今天,他能不能忍住眼泪。 能不能好好和她告个别。 高考结束后,校园里一下子少了快一千人,高二看高三那一栋楼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怪冷清的。 当高二的学生们以准高三的身份再次踏入这片土地,周边的氛围不知不觉间变得紧张起来。 每次林衔去上课,走进教室都是趴成一片的学生,偶尔经过班级,能听到里头传来陈芬严厉的呵斥。在这群十七八岁的学生耳旁,每时每刻都有一个警钟,在一遍遍敲响,一声声回荡。 林衔突然感觉自己上课时底下的眼神很空洞,他试图调节氛围,却收效甚微,久而久之免不了产生强烈的无力感。 好像除了陪伴和鼓励,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一段只能熬过去的时光。 下课后姜峦被叫到了林衔办公室,一推开门里面既没有人,桌上也没有试卷要拿,等了一会,快上课了门被推开,林衔甩了甩手,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怎么就你一个,不是叫你多叫点人?一个人你搬得动?” 姜峦看着林衔脚边一箱子罐装可乐,一时看呆了。 “快,再叫几个人去楼下搬,这天热,再不吃要坏了。” 等到了楼下,姜峦才知道林衔开车出门买了一堆吃的,除了薯片蛋糕肯德基,还因为正值端午节,买了粽子和五彩绳。 他本想花钱请人搬上来,但保安不肯放闲杂人等进来,只能他亲自上阵,然而在搬了一箱可乐后,他还是决定使唤那群小孩子。 好在他们都很乐意,没人料到林衔会准备这些,教室门打开的时候,可谓听取哇声一片。 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林衔看着他们笑,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他们还是会笑的。 桌椅直接拉到两边,留了两张桌子在中间放蛋糕。 学生们围成一个圈,灯一关,小小的火苗映照出一圈青春洋溢的脸。 “今天虽然不是谁的生日,但林老师还是希望大家开心,也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耶!!!” “吹蜡烛的时候都注意点啊!要吃的!别喷一堆口水在上面!” 学生们哈哈笑着,在一片笑声里,姜峦静静凝视着林衔那张脸,一半藏在黑暗里,一半露在烛光下。 他一直这样,总是阳光多一些,总是天真多一些,总是理想多一些。 林衔就这样,未经允许用自己两节数学课给学生玩,又唱又跳终于引来了教导主任。 “干什么!成什么样子!关掉!读书!” 学生们面面相觑,林衔见状摆摆手,笑着安抚他们,“没事,你们小声点。也快下课了,到时把桌椅搬回原位。” 说完径直走到刘主任身边,轻声道:“出去说吧刘老师。” 要不是林衔是被学校、谢忱特别关照过的人,刘主任早就当着学生的面骂他一个狗血喷头。 现在还能和声和气和他讲道理,属实仁慈。 可林衔听了五分钟,下课铃一响,刘主任问他有没有认识错误,下次还干不干时,他却干脆利落地答:“没错,还干。” 气的刘主任一张脸都成猪肝色了。 “你别仗着自己家里有点背景就不知好歹!” “我不是仗着家里有背景,我是仗着自己是对的,所以我不怕。” “你!好!你不肯听,以后出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件事很快成为一个插曲过去了,没过多久一中迎来了它的期末考。 姜峦在等待发卷时转悠着手上的五彩绳,在心里悄悄对它说,你可一定要保佑我。 三天转瞬即逝,最后一门的收卷铃声一响,教学楼就传出震天的欢呼声。 很少有人听到监考老师笑着说:“恭喜你们,结束你们的高二。” 学生虽然放假了,但教职工还要留下来批卷,林衔直接把姜峦带到身边,让她帮忙算分,她也因此成为第一个知道所有学生考试情况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许源再一次考了第一,连着上次月考,他已经考了三次第一,堪称奇迹。 所以一个月后,一中的高二再次开学,而许源,从普通班搬到了理实班,坐在了任楚辞原来的位置。 这次姜峦的斜对角,是一个青涩的少年,平时沉默寡言,每次看到他都是低着头端详的模样,但如果有同学向他请教,即使是很简单的题目,他也会认真讲。 很乖、很踏实、很认真的一个人。 林衔班上的一角终于不再缺人,但他却不再是这个班的班主任。 伴随许源的优异成绩,紧随而来的是对他教学水平的质疑。 一个普通班的学生能考过一众大佬,还连续三次,再加上早有耳闻林衔的“不管不顾”、“任意妄为”,家长们一致把矛头对向了他。 对于自己失去一个职位,林衔倒也没有多在意,本来就是林涛平强行塞给他的,他没打算要。 但他依旧有点难过。 因为他觉得自己罪不至此。 就这样,班主任换成了陈芬,班上的氛围变得更加紧张,甚至有人下课去上厕所,都会被批评是逃避学习。 林衔看着那一双双眼睛再次暗下去,这次,他什么都没做。 他还是选择做回那个没心没肺的林衔,既然这是一段大家都会经历的时光,那就谈不上残忍,再难,熬过去就好。 他命令他的船只返航,也抛弃了向他呼救的人。 庆幸 换了班主任后,林衔渐渐没有了班级这个概念,他只是一个上完课就下班的老师。 这样也好,乐得清闲,这群孩子也不至于毁在他手里。 当林衔坐在办公室无聊到找不到事做时,姜峦却像溺水一般,喘不过气来。 一节又一节课,一张又一张试卷,她真的很想跑到讲台上给陈芬一拳。 “这次考试又是哪些同学拖班级后腿,不用我说了吧。” 好在她只是暴躁,没有压抑到想死,每当别人说她不够好时,她总会想起林衔做的Excel表,成绩单上的数字一个个浮现在眼前。 你一直在进步,不要急,慢慢来。 可不是每个人在困顿的时候都会出现一个心软的神,这次语文周测,被骂的最多的不是姜峦,是许源。 视时间如生命、如金钱的陈芬突然不在意自己上课的时间,逮着许源就是一通骂,什么耍小聪明走不长远,平时考试能钻空子,高考难道能通天,阴阳怪气了许久。 许源近一米八的个子就站在角落里,低垂着头听陈芬数落了半天。 姜峦还挺同情这位新同学的,他能考第一数学和英语帮了太多,再加上那几次一中出的题目又难又考验细心,一不小心就能拉开五分的差距。而语文又是很玄学的东西,至少姜峦是这么觉得的,可能这份卷子顺手,成绩就能好一些,不顺就很悲剧了。 估计许源这次拿到的卷子挺不顺吧。 全班同学都偷偷往许源那瞥,姜峦也趁乱看了眼,但人家看着挺镇定的,不哭不恼,笔直地站着,一直站到陈芬下课。 下课去角落扔垃圾的时候,姜峦偷偷瞧了眼许源的卷子,上面陈芬硕大的红叉紧挨着许源订正的红笔字,但总体来说,这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卷子。 如果没有一阵风吹开它,露出卷子下面的笔记本,露出上头一道狰狞的划痕,她真的会觉得,许源一点都不在意。 她趁人不注意悄悄拿橡皮盖在卷子上,遮住了底下埋藏的怨恨。 上了高三,一中就成了一个月放一次假,大家都会在这天拼命挤时间来写作业,只求回家能多玩一会。 刚好林衔要开会,姜峦干脆直接坐在教室把作业写了,顺便等等林衔。 教室里的人零零落落没剩几个,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姜峦自顾自低头解题,还好放假布置的作业都不难,很快就能搞定。 她如释重负地伸了伸腰,余光却刚好瞥到那个角落。 她本以为其他人都走了,没想到许源还在这里,而且看他做的,好像还不是学校布置的习题。 这人还是和平时一样,兢兢业业的,感觉打扰他都是一种罪过。 姜峦轻手轻脚收拾好东西,关上门,去办公室等林衔了。 推开门,林衔也在收拾东西,不,准确的说,某人是在觅食。 林衔从抽屉里翻出两个小面包,见姜峦来了,在空中抛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在姜峦怀里。 “吃晚饭前先垫垫肚子。” 姜峦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面包,还给了林衔,摇摇头道:“没什么胃口。” 林衔闻言惊诧地偏过头,“12小时高强度学习加三份监狱餐你竟然还能不饿?” “就是因为学恶心了才不饿,看什么都倒胃口。” 这几个月下来,姜峦的脸色是比以前苍白些,看着比以前更容易倒下。 林衔把人拉到自己跟前,揉了揉她瘦削的脸,眼里难掩心疼,却又说不出太肉麻的话。 “那我带你去医院挂吊瓶?” “……” 最后姜峦还是在某人的强制要求下撕开了包装纸,一边走一边嚼,在上车的前一刻,她忍不住望向高三教学楼的方向,班里的灯依旧亮着。 她感觉,有人会比她更需要吊瓶。 回到家,姜峦本想挨着林衔看看电影,难得两人都没事做。 但很不巧的是,她终于有时间了,林衔却没有。 一通电话让刚放映的电影被迫暂停,林衔到了江城后每个月的电话费都像在做慈善,找他的人屈指可数,就连亲爹都不问候他。 难得,这次亲爹来问候了。 只是不是什么好事。 “听说你工作上出事了?” “你这延迟有点厉害啊,这都是几十天前的事了。” “……林衔。”那边顿了顿,长叹一声,“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可你以前也说过,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等林衔再看屏幕,已经挂断了。 手机被他扔到一边,周围安静的可怕,他觉得这样极其寂静的氛围压抑到令人窒息,好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要他死。 “林老师。” 姜峦跪在林衔两腿间,向林衔张开双臂,等了会见面前的人没有反应,干脆直接上前紧紧抱住他。 “林老师,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她还记得那一天的生日蛋糕,还记得试卷上的“过程比结果重要”,也记得附中的电子屏,更忘不了端午的五彩绳。 不管他认为自己有多糟糕,不管他觉得自己有多不堪,但从她见到他,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做的事里,谈不上失望。 “你很好的,林老师,真的。” 林衔紧紧回抱住姜峦,突然尝到了一丝咸味。 这么多年,被亲戚冤枉的时候没哭,被现实打击的时候没哭,被父亲数落打骂的时候没哭,他冷静地接受了朋友的远去、理想的破碎、平庸的自己,成年后,他没有一次向痛苦低头。 却因为夸赞流泪。 终究啊,爱比恨更有力量。 等周末过去,就是九月了,一中又迎来了新的一届,新生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而老生带着对现在的怨恨,再次踏入这片土地。 生活无非就是上课考试做作业,一天下来除了知识点也没什么好回味的。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唯有考试排名能激起一些水花。 姜峦看到分数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不高不低,不喜不悲,但又不敢懈怠,上升空间很小,但是下降空间很大。 就像林衔说的,很多人都意识到这是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她已经不再因为努力占据优势,很多天赋异禀的人在努力的加持下慢慢赶上。 渐渐地,她排名落到了班级中游的位置。 而许源,就在她上面一名。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她愣了下,发觉许源就站在她旁边,少年没有看她,默默记住了自己的成绩,就回座位了。 语文课上,陈芬照旧总结了考试情况,然后把姜峦和许源单拎出来数落了一通,姜峦已经习以为常,明白这个人骨子里对普通人的不屑与傲慢,反正只是各取所需的关系,和林衔待久了,她也脸皮厚起来,左耳进右耳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可许源却是听进了心里,只是自尊逼他忍着不掉眼泪,试卷下的笔记本却是一道又一道划痕。 放了学回到家,姜峦除了饭桌上能和林衔扯两句有的没的,其他时间都被作业占据着。 当她在书房里抓头发时,林衔啃着一块苹果推开门,把切好的水果拼盘放到姜峦面前,“哟,还没写完啊。” 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一下子让姜峦想起放学时,高二那群小屁孩特意往高三教学楼走,一个两个都是一副欠揍的表情。 林衔放下果盘后走到姜峦身侧,俯下身想吻一下,却被姜峦一躲。 “林老师,你让我不高兴了。” 说着立刻把笔下的数学卷子推开,抽了张英语的开始刷阅读。 任凭林衔怎么逗她,她都和唐僧坐禅似的不动如山。 “唉。”林衔坐在她身后,从背后抱住她,下颚搁在她肩上,“别太累。” 不说还好,一说就想起了这些天喘不过气的生活, “听到了吗?” 林衔一正经起来,总让姜峦容易鼻头发酸,她转了转手中的笔,“林老师,我好像,停滞不前了。” “是吗。”林衔笑了笑,“可是我觉得,你还有无限可能。” 他从姜峦笔袋里拿了支红笔,抽过写好了选择填空的数学卷子,一个个扫下来,只在最后一个空着的填空上打了叉。 “只要有错误,就有改正的机会,就有进步的可能。” “林老师。” “嗯?” “我不写了行不行,我想和你做爱。” 林衔拍了下姜峦的脑门,“别闹,明天还上不上课了。” “哇!”姜峦侧过身,手指抵着林衔下巴,“你现在和我装正经了哦,上次明知道第二天要社会实践还和我做到凌晨。” “上次做完第二天还能走两万步,这次做完你直接进医院打吊瓶。” 说着把果盘推到姜峦跟前,“快点吃,苹果要氧化了,看你最近瘦的。” 很多时候,姜峦真的庆幸,自己还有林衔。 而有些人,只能在迷茫中徘徊,在痛苦中死撑。 高三一到,一中的家长会也开得勤快起来,与往年不一样的是,因为今年是陈芬做班主任,大家心里都有些害怕她在家长会上不给面子,到时棍子都打到自己身上。 但姜峦是无所谓的,以前人活着也没人来,现在进去了更不会来了。 家长会那天,她和林衔直接逃出去玩了一天,等返校后,才从同学耳中听了点家长会的腥风血雨。 但虽说氛围压抑,陈芬在家长面前还是很善解人意的,所进行的流程和一般家长会无异。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她找了一些家长,希望他们把孩子送到她那辅导,然而这也是姜峦早有耳闻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姜峦就从来没有被找过,估计陈芬知道她家里情况,也不指望她能付得起那上万的补课费。 其实班里的语文平均分高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陈芬会把考试题目透露给补课的学生,毕竟语文组组长,平时的考试试卷最后都会交给她审核。 成绩这东西,努力、天赋、资源、运气,里面实在掺杂了太多东西,姜峦选择掌控自己能掌控的。 剩下的,听天由命。 很快一中就迎来了一模,一模是重要的,但比一模更引起姜峦关注的,是许源的缺席。 他真的去医院打吊瓶了。 同化 令姜峦没想到的是,许源在下午数学开考前十分钟来了,接下来两天,他都是白天来考试,晚上去挂水。 他的血管比较细,左手手背上都是一片青紫,看着多少有点……触目惊心。 但不知怎么,姜峦总感觉,生了场病,许源整个人反而轻松了许多。 一模成绩下来后,姜峦还挺高兴的,排名有所上升,以前因为粗心会丢的分这次一分也没丢。 她顺着名单往下看,最后一个是许源,他虽然其他科都不错,但语文没考,一下比别人少了百来分。 不过也正因为没考,陈芬课上没有理由为难他,算是难得的风平浪静。 只是陈芬讲课有一个习惯,她觉得简单的题目就不会讲,但也不发答案解析,不会就去问会的同学,脸皮薄的就只能自己琢磨。 而姜峦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会选第叁条路,百度。 现在她有了第四条路,林衔和百度。 每次她拿着语文卷子跑到林衔办公室时,林衔总支着下颚看她,一脸无奈,“我开学的时候是不是和你们说过,专业以外的知识我要收费的?” “可我们不分彼此啊。”姜峦往前一步,俯下身凑到林衔面前,笑眯眯地和他额头抵着额头,“林老师干嘛要和我分那么清?” “败给你了。”林衔揽过姜峦的肩,让人坐在他大腿上,一边把玩着女孩的头发,一边看题。 好在毕业时间不算长,底子也牢靠,采分点基本能有理有据说出来,比陈芬偶尔靠语感来敷衍好很多。 “林老师,你不能再争取一下吗?” “什么?” “再做一次班主任。” 林衔闻言笑了下,摇摇头,“我不适合,高叁还是需要一个严厉的人来管你们,跟着我只会越来越懒散。” “可是跟着陈芬会越来越痛苦。” 林衔合上笔盖的手一顿,偏头看向姜峦,“你很痛苦?” 姜峦想了想,最终点点头,“有点……” 即使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放在心上,可一想到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就很害怕自己坚持不下去。 这段日子本来就压抑,偏偏还遇到不近人情的人。 “可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林衔搁下笔,“我一般不会离开,除非有人要我走,陈芬是班上家长的选择,我脸皮也没厚到死赖着不肯走。” “可是……” “很快的,姜峦。”林衔摸了摸姜峦发顶,“就七个月了。” 长久的沉默后,姜峦点点头,不再提这件事。 林衔本以为自己会以教教书、批批作业的模式度过这七个月,没想到上天还给他安排了副本。 破天荒的,推开他办公室门的不是姜峦。 见许源捏着一张数学试卷,林衔以为他是来问题目的,但和他讲的时候,这孩子又心不在焉。 “听懂了吗?” 许源恍若大梦初醒般,连连点头。 他接过试卷,捏紧一角,仿佛是鼓起千般勇气,小心翼翼地看向林衔,“林老师,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嗯?” “我想,转回原来的班……” 林衔愣了下,“为什么,不适应吗?” “嗯,跟不上,压力一大什么也学不进。” “高二期末考后做的都是综合的题目,可能你有些地方比较薄弱考出来就没那么好,慢慢来,而且我看你这一次模考成绩挺好的。” “……可老师,我还是觉得我不适合这里。” 原本想说的话被林衔咽下去,他突然明白,许源来找他不是求开导,是铁了心求他帮忙离开这里。 “可是我做不了主,我只是一个任课老师,这种事你还是得找班主任和教务处,而且换班级还挺麻烦的,学校估计不会轻易同意。” 许源闻言攥紧了手里的试卷,欲言又止,像是不甘心,可最后还是低头轻声对林衔说了句打扰了。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林衔突然叫住他。 “许源,你……”他顿了顿,“你很痛苦吗?” 仿佛是没有料到林衔会这么问,许源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才苦笑着回答:“很痛苦,林老师。” “……我知道了。” 那天林衔在办公室坐了许久,想了很多事,心中的天平慢慢倾向某一个方向。他看了看课表和时间,在快下课前站起身,往教室走。 “陈老师。”林衔拦住刚下课的陈芬,“能占用您一会儿时间吗?” 陈芬瞥了眼林衔,“什么事?” “关于许源的。” 两人边说边往人少的地方走,等确定四周无人,林衔再次开口道:“许源到了新的班级不是很适应,希望您能关注一下他的心理健康,平时课上找机会鼓励一下他,这孩子自卑又要强,不引导很容易一蹶不振。” “林老师。”陈芬嗤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老话说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好的班级就是一个凭实力说话的地方,只有差班才需要这种流于表面的鼓励教育。” “……陈老师,即使在一个班,每个孩子性格也不一样,同样的教育方法不一定适合所有人。” “林衔,你今天是来教我怎么做老师的吗?” 林衔眉头微蹙,“我没有教人做事的意思。” “你也确实没有资格。”陈芬深红的嘴唇扯出一丝笑,“和学生谈恋爱,我在一中教了二十二年书,真是头一次见到。” 就像地雷在林衔脚下炸开,他耳边响起了长达一分钟的长鸣。 不是害怕,不是惊诧,他很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天,但这一天真的来时,即使做好了准备,依旧手足无措。 “你进一中,做班主任,带实验班,有单人办公室,这些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以为你会有自知之明,结果你擅自带学生玩乐,不知悔改,竟然还敢跟学生谈恋爱?!” 她的眼神如刀一般割着林衔的皮肉,“被家长举报还不够?你是想丢了工作才高兴吗?” “林衔,做好你自己的事,教书,我比你有经验,我的学生,不用你管。” “管好你自己。” 那一天,在陈芬走后,林衔独自站在走廊吹了很久的风。 人生真的处处是选择,每一个选择都无比困难。 选什么?许源、姜峦,还是他自己? 不知为什么,姜峦突然感觉,林衔上课比以前更加……怎么说,模式化? 以前他还会扯两句题外话,讲点自己的经历给大家听,开开玩笑活跃气氛,现在就是纯粹上课,40分钟真的是一秒也不浪费,比公开课还公开课。 她想,照这样下去,林衔肯定会成为一个很受老师喜欢的老师。 但他应该不会成为一个受学生喜欢的老师了。 最后一个愿意为他们考虑一点的人,也被埋葬在了残酷的现实废墟下。 在枯燥无味的生活里,二模也悄无声息的到来。 许源再一次缺席了二模的第一场考试——语文。 只是这次考完,陈芬并没有因为他缺席不点他的名字,反而因为他的缺席,在班上对他进行严厉地质问。 “不想学可以不要学,还省的绞尽脑汁想借口,小心自掘坟墓。” 下课的时候,姜峦再次经过许源的课桌,只是这次他试卷下的笔记本上,干干净净。 元旦来的那一天,姜峦他们都有些恍惚,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明年的今天,或许就是在另一个城市过年了。 这次元旦叁天是放满的,但林衔和姜峦哪里都没有去,过年,还是在家里更有感觉。 姜峦拉着林衔去采购了些气球、彩带做装饰,甚至翻出尘封多年的香槟杯,只是林衔不允许喝酒,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往里头倒可乐。 两人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今晚的夜景比这年的任何一天都迷人,在灯光的照耀下,林衔向姜峦碰杯。 伴随清脆的一声响,姜峦含笑看着林衔,“新年快乐,林老师。” “新年快乐。” 远处的超级大屏开始倒数。 3 2 1 嗖的一声,一道银白的光划过夜空,炸出一朵朵绚丽的烟花。 林衔点亮手机屏幕,时间已经从23:59跳到00:00。 还记得去年的今天,他也在站在这里,只不过是一个人,对着空荡的世界,纠结要不要购买返回桐城的车票。 最终他还是选择第二天去学校面试。 得知录取结果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这个职业关系到太多人的人生,他可以对不起自己,但不能对不起学生。 一年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年前的自己。 等再次返校,原本圆满的班级再次缺了一角。 许源死了。 带走 许源死了,31号晚上烧炭自杀,第二天一早被他妈妈发现,但为时已晚。 他将自己的手机、电脑全部恢复成出厂设置,烧毁了在这个世界的证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随风而逝。 这样的事,就像朝湖里投了个惊雷,一时激起千丈高的巨浪,但轩然大波过后,又重回一片平静。 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许源渐渐被淡忘,或许某一天突然被提起,大家会唏嘘两声,感叹生命无常。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不过是自己漫漫人生的一个插曲。 过去了,就过去了。 可林衔过不去。 悲剧本可以不发生,明明许源都已经向他伸了手,却被他硬生生打掉了。 事发后半个多月里,林衔每天中午独自坐在湖心亭上,江城一月的风吹在脸上又冷又疼,偏偏他就是喜欢这样,像是上天给他的惩罚,他受着能心安些。 “林老师。” 林衔回过头,见是许源的从前的班主任,一时有些意外,“江老师。” 江何安微微笑了下,走到林衔对面坐下,“我看你最近常来这里。” “听你这么说,你也常经过?” “我不是路过。”她望向在湖面游荡的白鹅,似有几分痛心,“我就是想来看看。” 林衔心下了然,可触及了最敏感的话题,反而不知从哪开口。 “他以前和我说,最喜欢一中的湖心亭,学累了就会来这坐坐,看看湖上的鹅,看它们游来游去就会有动力。”江何安顿了顿,“可后来他告诉我,他不敢来这里了,他站在这,就很想跳下去。” “我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压断一个学生的脊梁,天天卑躬屈膝,谨小慎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林老师,一个实验班的学生,放着眼前的一线教师不问,硬是爬三层楼来问我题目。” 江何安说着说着眼眶都有些红,但她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微笑着看向低头不语的林衔,“我教书时间不长,但见过的学生也不少,我敢肯定,压死人的不是书,是人。” “他到底因为什么死,是他杀还是自杀,我们心里清楚,学校心里清楚,但我们选择不说,他们选择封锁消息。” “呵。”江何安自嘲一笑,“我们胆小又懦弱,自私又无耻。” 她站起身,最后望了眼这片宽广的湖面,随后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 一天后,江何安辞职了。 她托人给林衔带了张字条,上面写着:我不是个好老师,希望你是。 林衔垂下手,倚靠着办公桌,突然觉得自己被抽光了力气。他把字条攥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可那句话已经刻进心里,丢不掉了。 有时候心思过于敏感更多的是折磨自己,即使过去那么久,姜峦依旧习惯性往那个角落望,明明知道结果,就是心怀侥幸。 他们其实也不是多熟的人,但就是……难过。 偏偏她开小差的时间不好,被陈芬抓住了,教室的氛围又一次焦灼起来。 已经一月了,再过两天就是寒假,按道理离解放越来越近,她应该更无所谓才对,可恰恰相反,她比以前更恨、更痛苦。 手里的笔被她掰出了裂痕,就在千钧一发时,教室的门被推开。 是林衔。 他的脸色比任何一次都阴沉,一一扫过教室的学生,最后视线落在陈芬身上,“陈老师,我找你有事。” “我在上课。” “你不在上课。” 陈芬气笑了,“你说什么?” “你不在上课。”林衔走到陈芬身旁,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他的声音一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你在杀人。” 即使听不清谈话内容,也能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氛围。 “出去说。”陈芬啪的合上书,一字一顿地盯着林衔,“给我说清楚。” 林衔直接把陈芬请到他办公室,两人自然也没喝茶倒水的心思,直入主题。 “许源的死,您真的觉得您不需要付一点责任吗?” 陈芬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怎么,你觉得是我害死他?” 她叹了口气,“林衔啊,我打他了吗?我骂他了吗?你要知道我读书那会,老师说话做事可比现在难看多了,现在的小孩被家长宠惯了,一两句都说不得,出了事就把责任怪到我们身上,你觉得公平吗?” “是,你没打他,你没骂他。你只是暗指他考进理实班是靠作弊,不参加模考是装病逃避,因为他成绩一时低谷否决了他所有努力。” “你把枪口对向他,却和所有人说我没打算杀他。” “林衔。”陈芬脸色冷下来,“你觉得你很懂教育吗?你才教了几天书,你很会教学生吗?你很懂他们在想什么吗?班上这么多学生,怎么就他出了事,怎么其他人就好好的?” “你想快乐学习,那我问你,你也是从高考过来,你的高中难道很快乐吗?普通人的上升通道只有这么一条,你觉得我现实,但生活就是残酷的,普通人哪来那么多做自己,养活自己都很困难,你不努力把人挤下去,就是被人挤下去。” 空气陷入静默,林衔和陈芬长久的对峙着,突然,林衔笑了下,“陈老师,如果我是你的学生,你应该会挺喜欢我的,因为我挤下去了很多人。” “但后来我发现……我只会挤人,我把所有人都挤下去,桥上没人了,好走了,也就剩我一个了。” “我从不否认读书的重要性,是读书让我来到桐大,桐大给了我很多机会,偏偏我选择了去听画大饼的讲座,干流于表面的工作,因为干这些能加分。” “桐大没有逼我这么做,是因为我除了排名,找不到其他能证明我的方式。” “我只是希望那群孩子的心里除了考试,还装些别的东西,或许有一天这能成为他迷茫时的救命稻草。” “呵。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和我争出一个对错吗?” 争对错吗?林衔不敢保证自己认为的正确在别人眼里就一定正确,班上总有人喜欢陈芬的教育方式。 但是有人不喜欢。 “我只想和你要一个人。” “什么?” “姜峦。从今天起,她不上你的课,包括语文和班会,你可以当没有她这个学生。” “真可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这些?你是真不怕自己的事被曝光,赔上职业生涯啊。” 林衔笑了下,“你告我没关系,如果你不介意自己私下开班收取巨额辅导费,收受贿赂被发现的话,你可以告我。” “……你是要和我鱼死网破?” “这全在你。据我所知,你做的这些很多人都会做,大家心知肚明,但都闭口不言,除非闹到很难看的地步。我只是问你要一个你不喜欢的学生,我们应该不至于要到庭上见吧?” “……林衔,你走不长远。” 两人最终达成了协议,期末考完一中就放寒假了,虽说只放到大年初四,但好歹有一个能缓冲的机会。 真是……太累了。 今年过年林衔也没有回桐城,反正林涛平也不想见到他,免得相看两厌,到时候又惹出一堆事端来。 他和姜峦去超市采购了些年货,摆了些花生、瓜子、坚果在茶几上,象征性的贴了几张福,也算走个仪式。 除夕那晚两人也只是像往常一样炒了两个菜,吃完后把锅碗晾在一边,随它去。 两人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共同盖着一条红色的小毛毯,把春晚当背景音乐放着,听着听着竟然有些困了。 极其疲惫的一次过年,就像这极其疲惫的一年。 姜峦靠在林衔肩上,看着电视里头的主持人在倒计时,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马上又要上学,她其实有些害怕,如果自己学不好,林衔以后该怎么面对陈芬,学校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处罚他。 “林老师,我会努力学的,不让你丢脸。” 林衔闻言愣了下,没想到这会她在担心这些,他摇摇头,很认真地垂眸看向她,“姜峦,你不需要有什么顾虑,劳逸结合,简简单单的度过这四个月就好。” “我不需要你给我一个极好的成绩,我只想你健康,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 “这是我带你走的原因。” 我不希望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