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仅为装饰用!》 00 我跟着前头的男人走在极为柔软、高级的地毯上。 若可以,我真想好好打量一旁木雕般动也不动的骑士们,但我只能文静地低头看着要价不菲的红色绒毯。 故事是这样的。 被称为佛列特三世的当今皇帝,特洛尔?殷?阿列莎贝克,是位年轻的圣君。身为先皇与早逝皇后之间的独子,他十二岁时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子,隔年就随着军队远征边疆,一去八年,解决帝国长期以来的外患,更带领军队将帝国的版图向外大幅拓展。二十一岁时先皇生病,皇太子返回王都,先皇驾崩后不久顺利登基为王。 战勋彪炳、军权在握的特洛尔手腕强硬,又获得神殿的大力支持,安内攘外,民心安定,备受爱戴,成王之路可说是一路顺遂。 如果他没有连续杀了十二位未婚妻的话,在歷史上肯定是流芳百世的千古明君。 帝王的婚姻是全国大事,皇后之位自然被多方势力覬覦。 十二位准皇后,从宰相长女、伯爵千金、甚至还有异国公主……五年内,因各种罪名,或问斩、或赐毒,有几位据说是自尽,青春年华的聪慧少女们接连死去。 一开始,准皇后的消失只会让眾人更加蠢蠢欲动,攀权附势者加倍献殷勤,将自己的女儿推上那个位子。 但到后来,朝臣开始沉默了。 特别在其中一位准皇后试图行刺而招诛九族后,好长一段时间没人再敢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或姪女推出去。 这么说来,第十二位好像也是被灭族?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胡思乱想中我被引领到了一扇富丽堂皇的门前,暂时停下脚步。好险即使是我也看得出上面的金子超级多,宝石都无敌稀有。 或许死去的准皇后们皆罪有应得。但消息流传到民间去,平民得到的结论就是:皇帝杀了所有的未婚妻。 然而帝国之主怎么能让后位空悬呢?人们对皇后的期待已经从知书答礼的后宫之首,降到只剩活着、是可以生的女人的简单标准了。 但还是要有。 (好像也有大臣试图推荐自己儿子,下场没人敢提。) 这时,地位不高、勉强能站上朝堂,一个名为菲尔子爵的小人物终于鼓起勇气,向皇帝推荐了自己的女儿。 消息传开后嘲笑声不绝于耳,流言蜚语都在说,菲尔子爵的千金活不过一百天就会被砍头。 「你要好好表现。」跟门卫报上名,等待期间眼前的男人低声警告我。「不要丢我的脸。」 我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我十六年来只看过两次的男人。 据说皇帝是位绝世美男子。那些死去的少女们都曾抱着美好的新娘梦。 「嘖,算了。至少是死笨的那一个。」对我的态度明显不满,男人粗鲁的骂了几句。看来连日被笑让他颇后悔这个决定。「你──」 此时此刻,高大的门向内推开、打断了男人的话。我听到门卫朗声道: 「宣,法德瑞克?菲尔子爵晋见──」 男人应声走进门后的明亮空间。 「宣,塔莉丝?菲尔小姐晋见──」 这么说来,今天好像是我的生日。十六岁生日。普通女孩生日的时候是收礼物?像我这样被父亲送出去的应该不多。 送出去死的更少吧。 我跟上男人的脚步,垂着视线往前,待走到定位后跪下。 男人获得皇帝的恩准先站起身,开始一串洋洋洒洒的讚扬。我没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人们说,地位低贱的第十三位未婚妻撑不过一百天。 我自己也这样觉得,哈。但对我来说,只要能脱离那个房间都好。日子太无聊了,比死还可怕。 「塔莉丝?菲尔小姐,朕的未婚妻,请起身。」 绝美却冰冷的嗓音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眨了眨眼,依言起身,抬头。 皇帝帅不帅我真的不确定,因为他远在阶梯顶端的王座上,根本看不到脸。 「臣女塔莉丝?菲尔,见过陛下。」 我露出了练习已久、被我称为棉花糖笑容的表情(虽然我从来没吃过那种白色的甜食),柔柔软软的拉起沉重的裙角,对皇帝行礼。 倒数一百天,开始。 我最后会是怎样的死法呢?真期待。 01 通常在这种月色下我不会轻举妄动。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背起袋子,攀着熟悉的凹缝跳上屋顶,三步併作两步来到屋脊。华丽的建筑物表面凹凸不平,超级好爬,皇宫的装饰又都很牢固,不怕支撑不住我体重。 「嗯──」我用力伸了伸懒腰。满月真美,一片云都没有。真感谢自己什么不会,身体能力却不错,飞簷走壁对我来说很简单。技巧好归好,可惜的是我体力太差,像这样爬上来后得喘好一阵子才能继续行动。好在夜晚很长。除了偷偷摸摸跑来跑去外,我也很擅长开锁。 我站在星咏宫的屋顶眺望。星咏宫是帝王的后宫,但现任皇帝没纳任何后宫,所以我被暂时安置在此。 西边的沉月宫是皇后专用,一点灯火都没有,死气沉沉。皇帝专属的旭日宫在东方,但我站的位子只能看到一部分建筑物在月光下投射出阴影。 我入宫已经一个月了,可惜的是到现在还没被问斩。大概过了十天,我跟那些应该要伺候我的人就做出差不多的结论:皇帝不会来找我。 我到现在还没近距离看过我名义上的未婚夫。 侍女们很快怠慢服侍。不怪他们,一个一个家世都比我好,硬被逼来当我女僕根本是他们人生中的污点,甚至可能害他们送命,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但连饭都有一餐没一餐就有点麻烦。 我于是重拾了过去的习惯,开始在晚上乱跑,顺便偷点食物果腹。我这种像小偷一样爬房樑、鑽厨房的行为,被皇家侍卫抓到应该凶多吉少吧?会不会直接上断头台呢?一边期待着,我开始往树林的方向前进。背袋里的酒真重,玻璃瓶中液体晃动的声音在深夜里好刺耳。 之前我的确在屋顶上小酌过,但前天发现了更好的地方,我立刻决定转移阵地。从屋顶另一端的大树过去更快、也更不易被察觉,所以儘管酒再沉重,我还是选择了先上屋顶再说。我特别摸走好几瓶看起来特别贵重的酒,希望露馅后害侍女们受罚。我可以接受一切轻视,但不给我饭吃的人不值得被我当人看。 我很期待自己的死法,但也没有急着找死。像这样在夜色中潜行会让我有自己很自由的错觉,我很喜欢。 突然觉得有视线,我停下脚步,但没有特别紧张。视线好像来自右前方小烟囱,好奇中我靠近了这比我高上一点的烟囱,细细看着上面的花纹。真不愧是帝国后宫,这种平常只有鸟跟小偷如我才看得到的建筑还上了这么多漂亮的装饰。特别是上头皇家徽章,竟然还镶了蓝宝石…… 我戳了戳比我手指指节还大颗的蓝宝石。宝石总不会瞪我,是我多心了。晚风吹来,我打了个寒颤。春夜还是有点冷,需要赶快喝酒恢復体温啊!宝石抠下来能卖多少?但我也没有转卖的方法,算了。赶路要紧。 甩开缠在腰间的带鉤鞭绳,我开始在树间移动。这可是我的宝贝,以前在子爵家时努力做出来,还改良了好几次。 这二十几天来,我避开旭日宫的方向,在夜晚的皇城里四处游荡。体力太差,也担心脚程不够快,我目前还没去探索比旭日宫更远的沉月宫,主要还是在星咏宫周遭数不清的庭院里玩。但前天我不小心喝醉睡着到天亮才惊醒,急忙躲回房间,却到中午才被不耐烦的侍女叫醒后,我猜离能去沉月宫探险的日子不远了。 倒是侍女们似乎认定我很懒,总是睡到中午,私底下叫我睡猪菲尔,偷听到时我直接喷笑,差点被察觉。 嘛,睡猪菲尔还剩七十天。不过如果照现况,皇帝根本不会来找我,感觉我会直接被忘在星咏宫,饿死变成第十三隻幽灵。也不赖。 想着想着来到了树林边缘,在下树之前我先喘了好一会儿。体力太差,我晚上休息的时间比上移动时间多两倍。下树是最危险的阶段,不是怕摔,是怕敲破我的宝贝酒瓶们。 下树后又走了好段路,月亮开始偏移,我才来到树篱的裂缝前,低下身鑽过裂缝、进到完全不同的庭院里。 从树林鑽出来、站起身后,我置身于一大片盛开的花丛里,浅蓝色的花瓣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发自心底的叹息。远远可以看到庭院中央的水池,那附近更是百花齐放,洁白的月光替五顏六色的花卉镶上银边,让我眼花撩乱,情不自禁地踩过脚边的花往庭院中间走去。伴随我的步伐,一圈圈若有似无的蓝色涟漪似乎在花丛中扩散,我心头一惊停下脚步。该不会施有魔法?稍微挪动却不再看到涟漪。 嗯,我对魔法一窍不通。这或许是父母厌恶我的原因之一。哪有贵族不会用点小魔法?但我好像从呱呱落地的瞬间就被判定一点资质都没有。 照常理推论,谁会费神在这皇宫一隅的无人庭院放魔法?我真的是想太多。不管了,蹦蹦跳跳来到水池边,我随地而坐,掏出我努力扛来的酒。 专属于我的明月酒宴。自然没有酒杯这种东西,我用随身的工具拔开软木塞后举瓶对月,开心的喝了起来。 我的天。皇宫的酒真心超级好喝。被逼着恶补文学的时候学到了琼浆玉液这个词,当时还觉得莫名其妙,不得不说我手上的这一瓶什么酒真是美味到只能用琼浆玉液来形容。才灌几口,我整个身子热了起来,徐徐吹来的风从寒冷转清凉,满月披上了层薄云如纱。我贪婪的喝着酒,享受眼前空无一人的美景。 明天会不会被皇帝砍头呢?我乾了半瓶的时候想。 很少人知道菲尔家其实有三个孩子。大姐是王都社交圈的新星,她跟菲尔夫人一样是绝世美女,贤慧聪敏,追求者眾。大哥,也就是未来的菲尔子爵,现在正在国外留学,成绩似乎十分优秀。 至于我呢,是家中没人会多看一眼的小老三。 似乎是因为菲尔夫妇,我的亲生父母,当初希望能再生一个儿子。 但我不是。家里经济其实不好,子爵夫妇又爱打肿脸充胖子,要不是子爵本身金流转圜手腕极佳,不然早就破產了吧。再加上我小时候似乎发展迟缓,还是曾经撞到头,医生说我会变笨蛋,菲尔夫人就决定家里不需要第二个女儿,把我锁在宅邸里一处,不闻不问。 据说我有一个照顾我的奶妈,但我记忆里是没有这样的存在。我总是一个人。 我开了第二瓶酒。四周稍微暗了下来,我醉眼朦胧地看了看天空,月光在云的遮掩下变得黯淡。但没关係,前天我已经证明了,现在这季节露宿野外死不了人。 我对自己几乎是一无所知,大多事情还是偷听家里女僕们的对话才知道──因缘际会下学到四处乱跑的技巧后,菲尔夫人的锁没有办法把我关在房里。拼拼凑凑,不太完全,但我至少知道自己被讨厌的可能原因。 好像喝得有点多。我好久没想到这些事情了。入宫这一个月四处偷跑其实满好玩的……我抱着好像喝空的酒瓶横倒在地,醉卧花丛,结果剩下的酒散出来,弄湿了我部分的头发。明早回去前在池子里先洗一下好了。 十岁的时候,菲尔夫人抓到我偷偷离开房间,将我狠狠揍了一顿。之后她似乎喜欢上揍人的感觉,心情差到一个极致就会来房里施暴。 呵,结果这次让我入宫,花了大钱想尽办法帮我除疤。后悔当初打太用力吧?不过那些钱,或许皇帝都帮他们补上了。 不知道我值多少? 眼前的漆黑摇曳,眼角有冰冷的水珠滑落。我哭了?酒真是好东西,我还是第一次为这些事情哭。 等下,好像不是这样。我努力撑起醉软的手,发现四下一片漆黑,月光早就被遮蔽,扫过天空的乌云带来骤雨。心里的某一处紧张了起来,雨夜露宿毫无遮蔽的庭院感觉就会出事啊。 好险我酒喝得够多。担心消失,我很快地笑了起来,开心地磨蹭酒瓶。不是被斩,是冷死荒郊吗?这样糟糕的准皇后,会不会害菲尔家连带受罚? 满心期待中,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一片冰冷中闭眼睡去。就像过去十几年一样。 02 好冷。我不安的扭动身体。雨很大,下很久,但我实在是醉到无法动弹,还不如睡深一点。 我不美丽。菲尔夫人的琥珀色双眸跟瓜子脸曾经迷惑过一票的男性,但我的眼睛是枯草般的褐黄色。 我不聪明。如果不是因为六岁那年有小偷爬进我房间,意外与我结识,我可能连讲话都有困难,因为从来没人跟我好好讲话。 光是这两点,我就觉得,想把我推上皇后之位的菲尔子爵根本是智障。我或许有生育能力,但让皇帝连见一面都不想的睡猪要怎么怀孕? 有两年左右的时间,小偷叔叔会隔几天就跑来找我,边训练我,边跟我聊外头的事情。在我的哀求下他一度考虑过收我为徒,但后来不了了之。也忘了从哪天他就不再出现。他是我这一生中唯一有过交集的人。 小偷叔叔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名字,但他真的教会我很多事情。我一身足以成为盖世神偷的技巧都来自于他,如果皇宫想组偷儿大队,我有自信可以当大队长,还可以训练出一批足以偷光邻国宝库的专业小偷集团。 但我做的事情只有撬开皇宫酒窖,干走几瓶看似昂贵的酒,喝到烂醉倒在雨里睡死。真的有够冷。突然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一身绝活。如果脚力好一点,我应该可以计画偷走皇冠然后亡命天涯之类的…… 好像有人在讲话。隐隐约约,白光闪过,轰隆一声大雷打落,雨却稍微停了。 「到底在搞什么。」 哈哈,小偷叔叔当年也常说这句话。 我稍微翻了个身,却撞到了一堵墙。很柔软的墙。我睡的位子离水池边缘这么近啊?身体变得温暖,而且乾燥。更奇特的是,朦胧睁开眼,视野一片模糊,但我很确定大雨跟落雷都被隔绝在窗外。我似乎处于一片绝对安全的空间里。 好像有人欸。有人在我旁边。 「要请人来……」 哎喔?还不只一个人? 「出去……琉璃庭的……重下……」 对话声怎么远远近近的。讲话不方便偷听的都不是绅士,嘖。 我的身体在移动,然后被放到了一片柔软上。皇家护卫?他们的确夜晚也会巡逻,之前为了躲他们,我研究了好几天他们的班表排法跟巡逻路线。 温暖要离去,我反射性地拉住对方。有五隻手指,真的是人的手耶。 「让我抱你,好吗?」 我哀求道。 对方浑身一震,似乎就要甩掉我,我努力地抓住对方的手。好听的嗓音说了些什么,但我听不清楚,只好努力起身,往前朝体温来源倒去。 「从来没有人抱过我。」我喃喃唸道。这句话听起来是不是很可怜?但我只是陈述事实。「一下下就好,拜託……」 我发着抖抱向对方,等着自己摔落地面的痛觉。 「你什么毛病?」 幸运的是,我再度撞上一堵柔软的墙。 「嘿嘿。」磨蹭着陌生人,我搂着对方,将头埋进温暖里。「这样的话,明天皇帝会砍了我吗?」 「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六十九天了……」酒意暖暖上升,我感到满足,松开手,抬头努力眯眼想看清楚对方的脸。我只看到一双碧绿的眼。「谢谢你。晚安,好心人。」 我向后仰,倒进无意识的黑暗里。 我一向很早起。至少我自认如此。早起的好处是方便逃跑。喝得再怎么醉,我一定会在出事前及时醒来、方便遁走。 睁开眼,宽阔的床映入眼帘,窗外夜色稀薄,雨已经停了。这样的天色离天亮不远,但我还有充足的时间。轻轻坐起身我习惯性的拨拨头发、动手重绑,方便等下爬上爬下── 对上绿宝石般璀璨的碧色双眸时,我吓到心脏差点跳出来。与其说是因为认出对方身份,不如说任何人出现在面前我都会吓个半死。 「唐琉璃庭唯有皇族才能进去。」高?的身影双手抱胸,立于床缘,离我不过几步远,将我笼罩在轮廓逐渐清晰的阴影里。「你是怎么做到的?」 劈头一问就让我愣住。 「唐琉璃庭?」这四个字怎么写? 「你开心睡了两晚的庭院。」低沉的嗓音毫无情绪。「连朕的骑士都进不去,朕只好亲自把喝醉快冻死的野生动物拎出来。」 野生动物?朕? 我有没有听错? 「每晚在朕的皇宫屋顶上跑来跑去,以为朕不知情?」 holyshit. 不可能,不可能会被看到。我很有自信,虽然总感觉到莫名视线,但绝对没有被人看见。 需要时间思考,我决定先露出焦糖版笑容来争取时间。顺带一提,断头台上那天我要露出练习超久的马卡龙版本笑容,那个圆圆小巧、名列我最想吃吃看的甜点榜首的东西。希望当天天晴,这样比较多人能看得清楚马卡龙笑。 「想敷衍朕?」 秒被识破,可恶,果然该用棉花糖笑容吗?我咳了几声。眼前的男子逼近一步,看来我再不开口不行了。揣摩不出他的喜怒,但他浑身散发出威仪还是让我反射性地紧张起来。 「所以是今天?」 很好我说错话了。让对方察觉到我的意图就不好玩了。 「今天?」他皱起眉头。 「我是说,您……」快想啊。但脑子空白到跟外头的晨曦有的比。「皇宫缺小偷训练师吗?」 喔喔,书上形容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子,应该就是这副模样吧。 随着他逼向我,我终于清楚、完整地看到这个男人。 「根据臣子们的说法,朕缺的是皇后。」 好,很好,他真的自称朕,不是我连续听错。 「他们的说法不重要啦。」我还是怀抱希望,或许皇家护卫团长也可以自称朕。呵呵。「可以跟陛下提议看看?」 「菲尔小姐,你认不出自己的未婚夫?」 入宫当天我站在离你三十个阶梯以下的地方,抬头问安也才十几秒,就被带走塞进星咏宫,鬼才认得出你是谁。 但也太快露馅。是因为我一直盯着他的脸?由于我仔细看过的活人实在屈指可数,无法判断他这张精緻的面孔是不是真如人们形容的倾城绝世,但的确是张好看的脸。且耐看。虽然面无表情。而且离我越来越近。 「我觉得您不是陛下。」满脸堆笑,我开始犹豫是下床比较容易逃,还是打个滚从床的另一侧翻下去。更正,打三个滚才翻得下去。这床好大! 「为何?」 「回答您的问题,我是从树篱缝隙爬进去的。看您要不要让骑士把洞补一下。」反正工具在手,我可以找机会再挖。「我或许不是您口中的菲尔小姐。」 等下,工具!我急忙摸了下腰间跟大腿,鉤鞭跟工具袋不翼而飞。是被留在庭院里?还是被眼前好看的男人没收了?这会儿我可真心疼了起来。特别是鉤鞭,我还替她取了名字,叫凯莉丝。没了宝贝凯莉丝,我有一半左右的地方会上不去。 「欺君之罪下场如何,朕想你听过很多传闻了,菲尔小姐。」 果然会是今天吗,我心头一乐。好吧,都要死了,凯莉丝就算了。要再几句话,这好听的声音会命人把我拖出去呢? 「应该说,我期待您否认。」叹了口气,我爬下床,发现他真的非常的高,我似乎只到他的胸口,得费劲抬头才能直视那双碧眼。立刻开始脖子痛。 我同时发现,相较于对方的打扮,自己的穿着非常不得体,没比衣不蔽体好上多少。 「早安,陛下。」左手按胸右手朝后,我还是直视着朝他行礼。他眼底闪过的精光让我意识到,嗯,我好像方向反了。右手贴胸才是。 问斩原因:行礼方式错误。有点逊? 「你非常擅长回避问题呢,朕的未婚妻──」 一阵急促到彷彿天崩地裂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03 我整个人兴奋了起来。要来了吗?把我拖去大牢关的人?我来不来得及拜託陛下调整砍头顺序?在菲尔子爵夫妻之后掉脑袋的感觉很不舒服。 「陛下。」隔着门,外头传来浑厚的嗓音,光听声音就觉得这人应该很可靠。 「阿尔伯特。」他移开了视线,我终于稍微松了口气。眼角馀光中算了下跟窗户的距离,没有凯莉丝的帮助下要逃有些困难,但绝非不可能。呜呜我的宝贝凯莉丝。 乖乖束手就擒太无趣了。 「臣依您的命令前往星咏宫,邀请菲尔小姐与您共进早餐,却发现菲尔小姐失踪,仕从们竟无人知情,怠忽职守,便将女僕长与侍卫长押了过来。」 我头一晕。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女僕侍卫会比我早被处决?不可以啦! 「带进来。」他的语气比昨晚的雨还冷。突然一阵微风,我吃惊地发现他替我披上了黑色的袍子,柔软的布料还带着体温。身高差太多,刚才还在他肩上、长度适中的外袍到我身上变成拖地三尺的高级抹布。 门缓缓向内左右打开,面若土色的侍卫长跟哭哭啼啼的女僕长被推进门,女僕长泪眼汪汪的望了陛下跟我一眼,被后头押解的骑士按倒跪地。 本来想藉机逃跑,碧绿眼眸像看穿一切般朝我扫来。我乾笑着拉起外袍跟上前,来到两位名义上隶属于我,我却根本没印象的僕从面前。 有位外貌孔武有力的壮汉手按剑柄,恭敬的立于门旁,应该就是陛下口中的阿尔伯特。看制服的设计,我猜是骑士团里地位崇高的人。服装上的晶晶亮亮的不知名小零件超多。 女僕长不断哭泣,侍卫长一副槁木死灰的模样,我还是想不起来任何一位的名字。 有够尷尬。 「望陛下开恩!」女僕长哭喊着。「我们绝对没有怠慢──」 「多说无益。」陛下打断女僕长的辩解。「你们最后一次目睹菲尔小姐是何时?」 「昨晚,陛下。」 要不是她哭成那样我差点憋不住笑。女僕长还浑然不察。倒是陛下感受到我难以隐忍的笑意,又瞥了我一眼,我连忙站得笔直。这傢伙是会读心术吗?全皇宫没人认得我,偏偏陛下就是认得。运气真背。 「是真的,陛下,请您相信我!」女僕长浑身发抖,信誓旦旦。「我带着其他人服侍菲尔小姐就寝后就退下了。」 服侍没有,但房门倒有记得锁。 「菲尔小姐的房门由在下亲自看守。」脸色极为难看的侍卫长也跟着发誓。「绝无隐瞒,陛下。」 这作死的速度之快、程度之高令人敬佩。我应该学起来。 我注意到阿尔伯特往前一步,面露不悦。看他的反应,应该也认得我。昨晚抱我回来的是阿尔伯特?还是我入宫的时候他也在场?当时王座旁边的确有站人。有两道身影。 「有意思。」陛下的嗓音透露出一种优雅的慵懒,好似他大梦初醒还带着睡意。「朕的未婚妻,你意下如何?」 女僕长跟侍卫长的侧脸看得出来他们的心情是天打雷劈,女僕长甚至忘记礼数直起了腰,惊恐地望着我。看来两位终于认出了我是谁。 「抬起头来,珍妮小姐、菲利浦先生。」我尽量用低调的手法将过长的袍子绑起,看到自己赤脚。替接下来的自己默哀三秒。 我不介意有人陪葬,但没有很想要有一堆不知名的人比我早死。其他事我不管,被处刑这件事情上我要争第一。 明显都叫错名字,但抓到死里逃生的机会,两位都十分机灵地看着我,准备配合我接下来的说词。 「这两位是替我隐瞒,陛下。他们没有错。」我微笑着面对那张漂亮的扑克脸。「珍妮小姐昨晚还帮我沐浴呢。我等下也想再次入浴,回宫后请立刻帮我准备,珍妮小姐。」 深呼吸,预备。 「好、好的,我的荣幸,菲尔小──」 也不管她答了什么,我拔足狂奔。后头女僕长跟侍卫长惊呼中我盯着阿尔伯特的手,他瞬间似乎要拔剑,但我动作比他更快,头也不回衝出房门。 擦身而过之际我注意到,他的眼眸是青蓝色的。昨晚让我拥抱的好心人双眼是翡翠般美丽的绿,跟陛下眼眸同顏色。 不可能不可能,呵呵,一定是我记错了。 「祝您有美好的一天,陛下!」再见不联络! 「菲尔小姐!」凌乱的脚步远远跟来,能不能顺利脱身就看他们造化了。帮不了他们,更重要的是我想在树篱裂缝被填好前再回一趟唐琉璃庭,去找我的宝贝凯莉丝跟工具袋。要死还是希望有凯莉丝陪葬!她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宝藏。 我决定要练习第四种笑容。专门用在非常不爽,却还得强顏欢笑的时候。叫蒙布朗笑好了。还是马林糖笑? 「在下特洛尔陛下的第一辅佐官,戴?罗培。」纤瘦的男性推了推眼镜,右手按胸单膝跪下,浅笑着朝上看我,浅金色的短发、棕眼散发柔和的光。「见过菲尔小姐。」 我被迫安坐在沙发上,双脚缠满绷带,明明说了都是些树枝划伤、不用包扎,还是被捆得像??无法形容,但整座星咏宫的绷带应该都在我脚上了。 好不容易重跑了趟唐琉璃庭,找回几隻开锁工具,但没有最重要的凯莉丝。是被那好看的男人没收了吗?该死。 结果回来就被自称那男人第一辅佐官的傢伙拦截。 「身为陛下的第一辅佐官,您肯定十分忙碌。」忙到可以等我洗完澡,可恶。「请起身,罗培先生。」 总觉得这人没说实话。他穿着贴身剪裁的墨绿色长袍,右肩上一条绣工繁复的银线装饰带,也是个让我身后女僕不断偷瞄的俊美男子。但他应该不是辅佐官这种文书职。 「请称呼在下戴或罗培,菲尔小姐,未来的皇后陛下,帝国的唐琉璃花。」罗培笑得比盛开的花还美,我真想放弃礼仪把脚缩起以离他远一点。肯定有诈。 「奉陛下之令,在您正式登上后位前请让在下帮您打理星咏宫,并担任您的贴身护卫。」 我的笑容快掛不住了。那男的派人来监视我!我的天。我以为他是派罗培来把我送往黑牢。是要增加我出去夜游的难度吗?我又没打扰到他。 昨天是场意外,谁知道会下雨?不算啦。 「星咏宫很好,罗培先生。这里很安全不需要护卫,我也很满意珍妮小姐的照顾──」 脑袋还连着脖子的珍妮站在我正后方,明显僵住。喔不,他们在我被小女僕们压到浴缸里搓洗时谈过话了。如果小女僕们没有坚持换到第三缸水,我说不定能先跟珍妮说上几句。我明明没有那么脏! 「这一位,在下相信她名为艾咪?卡特,菲尔小姐。」 「我喜欢给人取暱名,罗培先生。」看我脸皮比天厚。「更是证明我跟卡特小姐相处融洽。」 「您无需戒备我,菲尔小姐。在下不会一整天都在监视您。」 罗培大方地笑了出来,亲切可人。我知道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氛跟我昨晚在屋顶上摸到的蓝宝石十分相像。人跟宝石有同样气息是什么状况? 「陛下不会喜欢您送在下回去的。」 我也不喜欢他拿走凯莉丝啊,混蛋。马林糖笑,马林糖笑。 「还有一位要跟您介绍。」罗培站起身。门再度打开,一位面无表情的黑衣男性大步走进,一语不发的朝我鞠躬。他手臂上有月桂标章。看一旁侍女的反应,应该也是个帅哥,但我唯一的想法只有他的身高让我倍感亲切。 「莫里?欧席纳。」欧席纳口吻淡漠。好在听过那男人足以冰冻三千里的声音后,没有任何嗓音会让我觉得冷。 「这位是宫医之首,只负责皇帝跟皇后的健康──」 「我不是兽医,戴。帝国现无皇后,我只照顾特洛尔。」 罗培瞪了眼欧席纳,后者别过头。我倒是笑了,看来那男人开始宣传我是野生动物这件事情。 「我不需要治疗,身体检查入宫前已实行过好几次,我没有不孕。」菲尔夫妻还检查过我的脑袋,确定我不是弱智。 「宫里不需要薪水小偷。」罗培笑容更加灿烂,我发现欧席纳跟我的反应一模一样,都是缩头想躲。果然罗培才是最不好惹的。「这是陛下的命令,恳请两位配合。」 我将叹息抑制到最低,给了珍妮一个眼神,她诚敬的低头后带领所有僕人离开房间。罗培没有走,欧席纳坐到了我对面,开始对我询问一些很基础的问题。问诊时间不长,讶异的是生理跟脑袋相关的提问很少。 「恕我直言,呃??」 「菲尔小姐。」罗培再刮了眼不记得我名字的欧席纳。其实无所谓啦。 「您有些营养不良。」从头到尾不曾正眼瞧过我的欧席纳站起身。「今天到此为止。我将去星咏宫的厨房做确认与下指令,接下来会不定期跟您会诊。」 不定期很讨厌啊。 「谢谢您。」请赶快走。我想念床了。 罗培与欧席纳同时朝我完美鞠躬,搞得我怪彆扭的。说不定我明天就被斩,今天干嘛费这么多功夫呢? 「在退下前,菲尔小姐,您有什么疑惑需要我们替您解答吗?」 我没有花太多时间思索。 「与其说是疑惑,有事想请您帮忙。」 04 「请替我向昨夜的骑士大人道谢。」我朝罗培低头。 「骑士?」 「应该是一位碧绿眼眸的好心先生。」温柔到愿意被我这样的人拥抱。「辛苦他将我带回宫内。」唐琉璃庭离旭日宫有很长一段距离,要把我抱回宫内绝非易事。 罗培与欧席纳对望了一眼。 「在下会转告您的谢意。」罗培的笑容真是浑然天成。他稍作停顿后补了一句。「帝国内只有皇家血统拥有碧眼,菲尔小姐。」 而佛列特王朝血脉单薄,现在阿列莎贝克家族唯一的男性,就是陛下。 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也没管他的言下之意,陷入思绪与昨晚回忆里。确认门关上后我开始拆绷带。手上做一些单纯重复的动作通常有助于思考,但今天没有效果。我气馁地随脚踢开绷带,离开会客室往卧房的方向走。 真不甘心,都那男人害的。可恶,早上跑太快,我没来得及好好记下旭日宫的配置,完全想不起来!再者出入星咏宫的间杂人等增加、又要提防罗培,我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去救出凯莉丝? 扑到洒满花瓣的床上,我气到好想乱扔枕头。不管,先睡再说! 失眠。 连续两天我辗转难眠。气死我了! 我顶着深深的眼袋瞪着桌上的地图。本来就是浅眠的类型,这几天下来我的精神状况比前些日子能自在夜游时还差。 除此之外,老是在星咏宫游荡的罗培毫无意外地成了我最大阻碍。的确如他所言,罗培没有浪费时间盯梢我──他安排了一堆人做这件事──大多时间他忙着处理星咏宫被放置已久的行政事务。 下午罗培会礼貌性询问我是否能聊聊,我都让珍妮用身体不适当藉口挡掉。但我有预感,明天再用一样的理由,欧席纳会气急败坏地杀进来戳破我的谎言。 有罗培在乱晃,我连找到材料做出类似凯莉丝的鉤鞭都很困难。但今晚是最佳时机!我吃早餐时听到旭日宫来了卫兵,告知罗培晚上那男人招开会议,他势必得离开。今晚也不是珍妮当班,不会盯得那么紧。没办法一次就把凯莉丝找回来,我也要实际去探探旭日宫的结构。 说到早餐,这也是件让我困扰的事。欧席纳不知道跟厨房说了什么,料理变得非常多道、烹调方式简单,且明显有女僕在一旁记录我的食量与喜好。虽然我从小被菲尔夫妇饿到大,但这没让我喜欢吃饭,正好相反,我对食物兴致缺缺。清淡口味的料理更让我没有胃口,基于不想浪费的心态还是努力的吞。 另外还有两件事掛在我心上。比较简单的我决定晚上去旭日宫前先解决,后者就难了??我小心翼翼地收起地图。虽然我用上自创的特殊记号,但擅自画出皇帝专属宫殿平面图应该不是件小事。我故意在地图上留解密的符号,说不定可以成为我被处刑的原因。 又倒回床上,我斜眼望着窗子,我通往自由天空的好朋友。三月中了,天气很暖和,但我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好,只觉得脚底冰冷。趴在绣满春花的枕头上我努力让自己入睡。我本来就体力不好,再睡眠不足,有凯莉丝在手我应该还是可以摔到轮回三百次。 今天绝对不要让我遇到碧眼的主人。意识开始朦胧前我难得向神祈祷。据说心诚则灵。不幸遇到的话,希望可以顺利成为我被砍头的理由。 我大口深呼吸,用潮湿的夜气浸润五脏六腑。太棒了,天阴而不沉,风声此起彼落,方便遮蔽我移动的声音。站在高处我满意地环顾四下。我夜视能力极好,只要有一丁点光我就不怕看不见路,自然不用担心找不到目标。 去旭日宫前我先上了星咏宫屋顶,当暖身以外,我决定把所有的蓝宝石拔掉。我喜欢相信自己的直觉,这蓝宝石一定有问题。再说随身带着一袋宝石绝对没坏处,送礼自用两相宜,还有机会成为被杀头的原因──破坏皇宫、盗取宝物。 想到这里我兴致都来了,道具起落,一下一只蓝宝石在挑。蓝宝石的分佈比我想像的密集,最小的也有我拇指指甲大,我熟练的一一拆掉,事先准备的小布袋很快就被塞满,只好提早收工。 大丰收。喜滋滋地将布袋揣进怀里,我开始确认方位。月光偶尔会探头,星咏宫旁加强警戒,我已经目送好几列火炬经过。之前有个不识相的女僕嫌弃我夜游专用衣后竟然给扔了,现在这件是我改良薄睡衣后勉强堪用的便服。 严重睡眠不足,但我精神抖擞。当初没毅然决然离家当小偷真的是个错误,这绝对是我的天职。 不管是被护卫抓到,还是因为没有凯莉丝而半途摔死,我都可以接受。 再三确认装潢与格局,肯定了内部就是几天前待过的房间,我开始尝试撬开旭日宫的某一扇窗户。屋内果然没人。这应该不是那男人的寝室,只是间客房吧?客房好歹放张壁画装饰一下,不要只有满架子书。我在心里碎碎念,边用极有限的道具尝试解锁。 风很强,拉扯着我的头发,也遮掩了道具跟锁互碰传出的金属敲击声。锁很好解,没两下我就听到机关打开的妙音。然而窗子还是推不开,我使劲在可移动范围里用身子撞了几下,纹风不动,反而是我差点脚滑,心跳飞快,本能地贴紧窗框。可以的话我还是想死在断头台上,不然没机会展现精心练习的马卡龙笑。 怎么办呢?我抬头看着满天云阴。理性告诉我应该撤退了,虽然大锁已破,可能有内部固定锁,我得带切割玻璃的工具来。然而我想要凯莉丝早点回到我身边。她就像我的护身符,我的心头肉。想到那男人一语不发地没收凯莉丝,我就有种女儿被坏人掳走的狂怒在心里熊熊燃烧。 风的呼啸声越演越烈,我满头乱发,看到的人应该会惨叫闹鬼。是个天时地利人和、适合冒险的日子。再度确认室内空无一人,我壮起胆子,抓紧窗框上缘,伸脚去踹玻璃。 踹了几下,力道不足,玻璃连点声响都没有。这不太寻常,但皇宫的玻璃都是些高级材质吧?我咬咬牙,抓紧上缘后调整姿势,让双脚悬空后用全身的力气踢向窗户── 强烈的失重感衝向我意识,脚却没有踹上东西的触感。 糟糕,我混乱地想。力气用尽,我手滑开了? 我整个人摔了下去。 05 摔是真摔,但跟我想得差非常多。玻璃窗突然向内对开,理所当然踩空的我身子笔直的射入房内,本能地蜷缩身体在坠地时用姿势卸去力道,但我还是一路打滚、无法克制的身子弹跳,直到撞上书柜才停住。我拚上最后一口气向侧边滚去,即时避开了落满地的精装书。 摔得太出乎意料,我晕头转向、站不起身。眼前青一阵白一阵,然后亮起晕黄的光。跌太严重会有幻觉,加上连续几天没睡好,我只能闭紧眼睛等不适赶快过去。 「朕的窗子跟你有什么过节?菲尔小姐。」 holyshit. 下意识学起小偷叔叔的口头禪,我皱紧眉头,把呻吟吞下肚。这幻觉真心不舒服。快消失吧。 「朕以为菲尔子爵替朕找的是未来的妻,没想到是隻野猴。」 动脑,我命令自己。想想旁边那张豪华至极的大床,床底空间是否足够躲人?说猴子有够过分。但也没有错啦。比睡猪好一点。 不对啊,我明明再三确认过房内没人。真是欲哭无泪。这男人是会瞬间移动吗? 「打算回答了?菲尔小姐。」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说这句话都不构成多大的威胁。偏偏由这傢伙说出口,就让我恐惧到彷彿下辈子也受了诅咒。 事到如今躲到床底下不太明智,我设法撑起身,虚弱地抬头。知觉渐渐恢復,空气中有股香气,我眼睛为之一亮,难得馋了起来。 扶着床沿我站起身,好险没摔断手脚,我的身手果然了得。真想多夸讚自己一点,但还是先面对离我不过几步远的危机吧。 「晚上好,陛下。」我将右手压在心口,正确行礼。然后,棉花糖笑。 「你看起来不怎么好。」 喔,闭嘴啦。 陛下以十分狂放的姿态斜坐小桌前,一身轻便的夜袍,金发在烛光中散发着暖暖的光,碧绿双眼波澜不兴,用打量未知物体的态度看着我。 圆桌上有只造型曼妙的酒瓶,前头的水晶杯里注满了琥珀色液体,馨香四溢。我吞了吞口水。两天没能碰酒了。看样子他是睡前小酌被我打扰。 我满确定今晚达不到最重要的目的了。哎,看不到我的宝贝凯莉丝,活着意义何在?想办法惹怒陛下,让他快点下令杀掉我吧。 「臣女见过陛下。」不管了,先把既定台词唸完再说。软绵绵的笑容啊,替我争取思考时间。 「菲尔小姐,你似乎与魔法十分疏远。」 陛下端正坐姿,我紧张得差点弹起来,偏偏这反射性动作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我寧愿他保持着不方便行动的坐姿,虽然会持续散发出非常致命的男性魅力。夜袍可以拉紧一点吗?我对人的肌肤没兴趣。脖子也遮一下吧,线条太美。 「宫中无一处无魔法。」他口气中好像有一丝怜悯。「你的一举一动比想像中的更引人注目,亲爱的小姐。」 我不确定该怎么回答。耳边传来书页翻动声,不经意回首,被我撞掉满地的厚重书籍漫天飞舞,在银光纷纷中一一归位,我目瞪口呆。他连指尖都没有动。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魔法。 「窗户?」回头看刚刚害我摔进来的窗,明明在绝对需要梯子才能开关的高度,已然紧紧关上。 「朕拒绝让寝室内充满玻璃碎片。」他轻描淡写地说。 所以就是你这王八蛋施法开窗,害我摔个狗啃泥! 「魔法可以隐藏室内的模样?」难怪我怎么看都没人。 等下?这代表他从我在开锁时就一直看着我?呃谁快来把我送上断头台,这太羞耻了! 「你已亲眼见证。」酒杯旁他对食指指尖开始点击桌面,恶寒袭来。「有事找朕?」 我确定了一件事情。我不怕死,但这男人真的让我怕个半死。为了达成我处刑台上微笑的目的,我不能让他想立刻出手杀掉我。 「本来没有。」我沉下视线,心痛个半死。浪费一次大好机会。但这样,乾脆就把另一件事情也办了吧。我狠下心。「现在有了。」 他为什么会在?看见我滚进房间也没多吃惊的样子。若这是场很短的会议,有必要特别等到晚上才招回烦人眼镜罗培? 该不会是故意的?製造缝隙,让我有机会偷跑? 我想太多了。这傢伙要找我,直接派人从星咏宫抓就好,何必多此一举让我可以摸来他宫中?呵呵。差点抬举自己。 「有事找朕,让戴传话,从正门进来。」 「你不在就没事。」我厌了这对话,主动走近小桌,靠向他。将手拍在小桌上,我从上往下俯视那双眼。「陛下??」 他的表情真的都不会变耶。这傢伙自然的仰望我,然而我感觉得出来他的不悦在迅速累积,只是等我要说什么。 我双唇轻啟,眼明手快抓起昂贵的水晶杯直接把酒乾了。天啊,也太好喝! 趁他还没决定好怎么反应,我连忙再倒了一杯,乾。 好了,没有凯莉丝也行,我准备好赴死了。 脸颊开始发红,我更靠近了那张俊美的脸。根本是神明的雕刻,世界上最美的艺术品。 「菲尔小姐──」 「您有失眠症,对吧?」我瞎猜的。连菲尔子爵这种渣都有失眠的困扰,何况是勤政爱民的圣君如他。啊不对,这两天连我也都失眠了。根本帝国流行病。 我伸出手指戳在他眉间,不让他皱起眉。很没礼貌吧?生气了吧?快,下令。 我故意沉默,但他只是耐下性子等我下一句。讨厌。 「我知道治疗失眠的好方法。」我收回手。本想再多喝一杯,但被他的大手挡住了,只好忍痛放弃。「想知道吗,陛下。」 我学着罗培那毫无心机的笑容。 他突然站起身,我在他完全站稳前像隻要逃脱狼口的兔子,直接蹦开、脱离他伸手可及的范围,几个大步来到另一侧的床缘,蹬掉鞋后跳上了床,鑽进棉被里。 「跟我一起睡吧,陛下。」 我明确地提出了邀请。 06 果然是三天前我睡过的位子,我开心地蹭着枕头。床过于宽阔让我有些不安,但床垫比星咏宫的寝具更硬一些、有支撑力,好睡多了。光是沾上这张床就让我充满睡意。好险我本来就穿着睡衣,连更衣都不用。 不知道为什么那男人站在原地,好像有些出神。 「据说他人的体温有助睡眠。」我掰的。「不用拥抱或接触,陛下。只要有他人在就行了。」 「你──」 「晚安了,陛下。」不睡拉倒。 刚摔得乱七八糟,加上本来就睡眠不足,我懒得再理他,直接闭上眼。现在就算他让人进来把我拖走我也睁不开眼了。好累。 三天前抱过他后,我就再也睡不好了。人的体温是有毒吗?还是又是这男人的魔法? 浅眠是种神奇的感觉。我很快地睡了,却还是感受得到週遭动静,有时候还听得到自己规律的呼吸声。能确定自己并非清醒,是因为我双眼紧闭。只要有星星程度的光芒我就能看到事物轮廓,完全看不到的状况,就只有我闭眼之际。 「让戴解除待命。」 低沉的磁性嗓音染不上情绪色彩。 「特洛尔,我不喜欢这女人。」阿尔伯特的声音。又是隔着门版,闷闷的。妈呀,这傢伙也在。「她非一国皇后之器。您会有更好的人选的。」 说得好,多说几句,说服他。原谅你在。 「阿尔,你认为朕需要皇后?」 「寧缺勿滥。」 「说得不错。退下,朕累了。」 「??祝您有美好的夜晚,帝国的真理之树,阿列莎贝克的唯一主人。」 夜晚恢復寂静。虽然床非常棒,但终究仍是一个人睡,本来就睡不久的我意识开始沉浮,像是水底的气泡,慢慢往上、体积扩大,朝清醒上升。 等我注意到时,被褥摩擦声近在耳畔。他终于就寝,离我并不远。 反正明天就会被处决,做什么都无所谓吧?身旁的骚动渐渐平息,我睡眼惺忪地转身,抱住了来到我身边的人。 他停下了动作。我也没有多想,手搂着的位子似乎是头,有些酒气芬芳,我轻轻缩起身子,用脸蛋磨蹭着对方。好温暖。就像有颗太阳一样。半睡半醒中我满足叹息,很快的昏沉睡去。果然对我来说,体温是失眠的最佳解药…… 在我完全陷入黑色的睡眠前,一双手回抱了我,调整位子让我更靠近他,厚实的掌心压在我的背上,将我环在怀里。梦境的顏色开始转变,渐渐的、缓缓的变亮,透着嫩草般的茵茵绿意。 为什么呢?? * 星咏宫旁,某扇窗前。 为什么呢。 为什么罗培的灿笑跟那男人的氛围有类似的效果,也让我想退避三舍呢。 「晨安,菲尔小姐,帝国未来的皇后,特洛尔陛下的唐琉璃花。」 罗培自室内朝我微笑,让开了点空间让我跳进宫内。我一直很想问,唐琉璃花是什么?而且说词为什么变了,那男人的唐琉璃花是什么鬼? 「天还没亮呢,罗培先生。」我用上了焦糖笑容。你是都不用睡觉的堵人专家吗?为什么可以这么精准的预测我从哪扇窗出现! 碧绿梦境没有维持太久,我非常心满意足的甦醒,趁那男人还在睡的时候自他怀里抽身,再度从窗户溜走。 等一下!这么说来,我忘记趁机找凯莉丝了!不! 算了。回想那张好看的睡顏,吵醒了好像有点可惜。虽然那应该是个很好让他宣佈我死刑的机会。 「是的,但啟明星已然升起。」罗培的笑容比朝阳还和煦,但是是冬天的日出,反而让人加倍寒冷。「早餐后,请菲尔小姐务必赏光,陪在下聊聊。」 「我──」没话跟你说。 「现在,请让在下护送您回房,尽一点护卫的责任。」罗培用再和平不过的语气结束对话,朝我伸出手。唉。 罗培好像又说了些什么,我没在听,一路细细回想着我待到刚才的旭日宫。 我很确定一件事情。 从旭日宫屋顶往即将日出的方向,我看到了城墙轮廓。 餐后茶刚上,珍妮还在帮我倒泛着美好热气的红茶,对面的罗培正要开口,门被碰的一声踹开。珍妮吓得松手,我连忙伸手捧住精緻的茶壶,罗培倒吸了口气。喔,好烫。 「臭丫头你──你在干嘛!」欧席纳怒吼。「嘖!为什么要用手接啊!」 「没事的,珍妮小姐。」我开口阻止就要跪下的珍妮,将茶壶放回桌上,好险茶没泼出来。这感觉也要价不菲,摔了会不会成为我被问罪的原因啊?我瞬间考虑要不要反手把茶壶扫到地上。但这花纹繁复的茶壶很美丽,我有点捨不得。好吧,算了。 「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一双大手突然抓住我烫肿的两掌,刺眼的光芒让我反射性闭眼,手上的痛迅速散去,再张开眼时,烫伤已经痊癒。 「这也是魔法?」这完全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魔法这么好用? 「治癒魔法。」欧席纳显然气到不怕罗培了,他用力甩掉我的手。「丫头,我问你,你干嘛什么都不吃?找碴?」 「嗯?我有吃。」吃一点。 「你对我的菜单有意见不会直说?暗地里吐掉是怎么回事?」 哎,被发现了。我也不是故意吐掉,但就反胃啊。他为什么会发现! 「亏你还能每晚像猴子一样在外头跳来跳去,哪来的体力?」 「您在说什么呢。」装傻,装傻到底就对了。 「你到底喜欢吃什么?」 「莫里?欧席纳──」罗培的嗓音让欧席纳浑身一震。喔,原来他是气到根本没发现罗培的存在。「卡特小姐,请退下。」 罗培屏退了所有人,期间欧席纳扶额不语,看那样子是在思考开脱的说词。我等着看好戏。 「戴,别生气,我知道了。」门一关,欧席纳竟直白道歉,并坐到罗培身旁,让我好失望。「抱歉。」 「皇家的饮食习惯不能随便让人知道。」罗培向我解释。「我想,您跟卡特小姐也还没有这么深刻的信任关係。」 「有差吗?」欧席纳耻笑。「让主子烫伤的东西,特洛尔会留多久?」 假装没听到好了。 「陛下喜欢吃什么?」我连忙问。来吧,怀疑我要暗杀。 「你休想转移话题!」 我也有了点火气,不顾礼节往沙发背靠去。但不是针对欧席纳,主要原因是我被逼迫穿上华丽沉重的裙装,坐立难安。我得研究研究,穿上这种厚重的衣物后我怎样才方便移动。目前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撕开裙襬。到底是谁发明这种寸步难行的穿着? 「野──好,换个问法。」迫于罗培的笑脸欧席纳缓下音量。「你到底愿意吃什么?我配的菜单连特洛尔都不挑了。」 「ㄐ1──」 「酒以外。」 过分。 「我也不知道。」 「啊?」 「宫里的食物我都没见过。」我老实回答。「就??看起来不像吃的。」叫不出名的料理大量罗列在我眼前,有些我甚至看不出来原本的食材是什么。 「原谅在下的无理。据闻菲尔子爵奢华铺张。」 「子爵是子爵,我是我。」我这辈子没上过子爵的餐桌。「我通常是麵包跟苹果,剩下就是水。」 我拿起了茶杯。剩下的话,我用红茶一饮而尽。十几年来差不多的饮食,我实在没有食慾。 「你激起我的斗志了,野女人──走着瞧!」 不等罗培有机会开口,欧席纳又像一阵旋风衝出门去。我只想到溜之大吉这个词。 「不用道歉,罗培先生。」我笑着对想代替欧席纳致歉的罗培摆摆手。「您想跟我聊什么?」 07 罗培的棕眼闪耀着温柔的光泽。 「您入宫好些时日了,还习惯吗?」 间话家常? 「直到四天前都过得不错。」我诚实的回答。 「您是指遇见陛下前?菲尔小姐。」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不过我赴罗培的约自然也有目的。我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陛下对女性一向彬彬有礼。是否让您有距离感?」 距离感?被抱着的时候倒是感受不到。不如说贴太近了,我有点困扰。算了,无所谓啦。 「与其说是女性,在陛下眼里我应该是飞禽走兽。」在我耸肩的同时罗培展露出真正的笑意。「陛下是很厉害的魔法师?」 「是的。皇家是帝国里最强大的魔法血统之一。您在月光下彷彿飞翔的动作十分美丽,菲尔小姐。」 「到底有多少人看过?」这是真实的哀号。「我明明确认过??不可能啊??」我怀疑起自己的专业素养。 「请放心,菲尔小姐。」罗培的笑容美艷到我快融化了。「平常人的确没有察觉您。目前只有在下跟陛下看得到。欧席纳一直吵着想亲眼目睹您的英姿。」 「是透过皇家徽章上的蓝宝石?」 「宫中无一处无魔法。」罗培狡猾地回避。「另外,旭日宫跟沉月宫的窗户都有特殊魔法保护。」 「您是陛下的第一辅佐官,但听起来,您也管理跟魔法有关的事务?」 他绝对不是单纯的事务官。 「在下只是好奇,且技巧性地让陛下愿意回答我的疑惑。」 我替自己倒了杯茶,在罗培阻止前也帮他倒满。他道谢后放了不少方糖。对耶,茶可以放糖。我要不要试试? 「很难相信您对魔法毫无概念,菲尔小姐。没有多少人会提到蓝宝石。」 所以蓝宝石果然有特殊用途。感觉我怀里的小布袋内容物价钱翻倍了,嘿嘿。 「我没有魔法天份。」这并不是会让我难过的事情。「但有些直觉。」 「直觉是怎么让您闯进唐琉璃庭的?」 「直觉只有让我想进那座庭院。」又来,唐琉璃庭到底有多重要?「感觉里面很漂亮。进去方法很简单,挖洞罢了。」 「在菲尔小姐眼里,皇宫的守备是否过于松懈?」 「没必要耗费人力去守庭院吧?」帝国有钱,但不是无底洞。我端起茶杯。茶很香,但跟喝水无异,不会给我任何享受感。「而且根据您的说法,庭院也有魔法守护?」 我开始腻了这话题走向。 「是的。」罗培的笑容又提升了一层。他想让我放下心防,但我在这点上毫无隐藏啊?「魔法有多种性质,厉害的魔法师也顶多精通两种性质的魔法。像欧席纳,他在医疗魔法上的造诣出神入化,其他的几乎一窍不通。啊,但他并非靠魔法才能当上首席医疗官。他很讨厌用魔法治疗。」 那他刚刚干嘛秒帮我治好?我在心里嘟囔。这点程度的烫伤也不妨碍我晚上出门。 「简单来说,菲尔小姐。」罗培抓回了我的注意力。「唐琉璃庭的守护魔法是抗拒一切。主以外的一切。」 「主?」 「也就是皇家血统。发誓侍奉神的神官们也能一试,但为了政教平衡,神官未经邀请无法入宫。间杂人等擅闯唐琉璃庭,会被魔法阵撕裂。」 「挖洞可以破坏魔法?」 「不行,亲爱的小姐。」罗培终于等到我问这句话。「这就是问题所在。再者,陛下立刻命人重新修补庭院,却发现魔法结构毫发无伤。」 「唐琉璃庭里有重要的东西。」我听到完全不同的重点。如果我能弄到那东西,绝对问斩! 「或许。在下无缘进入,自然不知。」 嘖,罗培真的很会躲。我站起身。 「我们走走吧?罗培先生。」我祭出了最近练习的蒙布朗笑。「我讨厌待在室内不动。若您愿意,请帮我介绍星咏宫?」虽然我已经把后宫的建筑结构里里外外摸透了。 「当然。在下的荣幸,菲尔小姐。」 「罗培先生,皇后存在的意义为何?」 我在罗培意图往宫外方向走去时开口询问,并朝另一边走去。罗培礼貌地跟上。 「辅佐陛下,并延续皇家血脉。」 「陛下看起来不需要我辅佐。」我彆扭地拉着裙摆,真的很难走。好重。能不能扯掉?「也不适合跟野生动物延续血脉。」 「皇后本应掌管内宫,并协助陛下处理外交事务。然而陛下的母后早逝,外交之事已转移由皇帝全权主掌。先皇与陛下皆未纳后宫,内宫事务──」 「陛下为何不纳后宫?」我好奇道。如果他床上有别的女人,我就不会想念他的体温了??呸呸,我在想什么?我本来就没想念这件事。 「应该有很多女人甘愿为妃。」毕竟那张脸,嘖嘖。 「在下不适合回答这问题,菲尔小姐。」罗培一贯平稳地回答。无趣。「您可以亲自询问陛下。」 「您看过我跟陛下好好说过话吗?」差不多到我目标的长廊,我对上罗培的眼。问那男人奇怪的问题好像也是不错的方法,先记下来。百日内还有时间。 「会有机会的。您──」 「我倒是很想听听陛下解释,为什么杀掉前面十二位未婚妻。」 我笑着说,罗培停下脚步,棕眸圆瞪。 星咏宫的这条长廊上掛满了曾经待过此处的美女画像,无论他们下场如何。我用手指抚摸上其中一张画像,顏料新鲜,笔触上还未累积灰尘。据说这条长廊严重闹鬼,哭声此起彼落,没有任何人会刻意来到此处,除了我。我总要确认以后我的画会掛哪咩。 「??请您别问,菲尔小姐。」罗培终于收起笑容,他垂下眼。「不要让陛下提起这些事。」 「您都见过?第一辅佐官大人。」 「一部分。」 「别这么紧张,罗培先生。」能让罗培变脸的自己真厉害。「我没特别意图,只是想听故事。」好找到最有效率让他判我死刑的方法。 「陛下不是会乱杀无辜的人,但也绝不手软。」罗培走近我,跟我一起凝视着其中一幅精緻的画像。「这位是蒂妮娜?格登。」 「她好美。」我由衷感叹。浓烈的红发、雪白肌肤,灰蓝色的美眸,跟他站在一起一定如诗如画。那男人也曾经把她拥入怀中吧? 「是的,蒂??格登小姐是陛下的儿时玩伴,现今宰相的第一千金,陛下第一位前未婚妻。」 罗培的嗓音充满怀念,但并不哀伤。现今宰相,代表即使格登小姐去世后她父亲也没失势?事情复杂程度不像我可以模仿的,我立刻失去兴趣。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礼貌一问,但已往下一张肖像画走去。 「在下不清楚。」 明明差点直呼对方名字? 「这一位是?」我停在一位蜜色肌肤的金发金眸美女面前。「她也好美。」 「帝国友邦萨桑王国二公主,珊?鲁佐德?萨桑。她的舞姿天下第一。」罗培快速地回答。明明是称讚,语气中却有一丝冷酷。也没加敬语。「她随外交大使团前来拜访后就不愿离去,是陛下第四位前未婚妻。」 其实我只想知道罪行。 「她在宴会中试图毒杀陛下。」 对我来说要弄到毒有点困难。我连忙指向另一张。美归美,但这少女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宏伟的胸口。说不定有我的十倍大!我一点也不羡慕,有这种胸,爬窗的时候一定会被卡住。不行。 「莉莉?康柏拜区。这一位在下没有直接接待。她连续两次未经允许试图闯入陛下房内想侍寝,第二次陛下就让人把她带走。」 就是这个! 08 我乐到都要笑出声来。好啦,罗培你可以走了。 「罗培先生,陛下总是让您处理未婚妻的事情?」 「当然不。」罗培的脸有一点点扭曲。是察觉到我想赶他走的意图吗?「这是在下第一次代管星咏宫,菲尔小姐──」 他僵在原地。 也没特别原因,我小步靠近后抱了他一下,迅速放开。 「谢谢您,罗培先生。」聊天的目的都达到了,我满足地朝长廊另一侧小碎步离去。「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语音未落,我已经把罗培的存在忘得差不多了。 晚餐后我又被殴席纳吼了一顿,骂得我莫名其妙。 「野女人,你真的是不听别人讲话耶!」欧席纳推开不知道为什么一脸疲倦的主厨,朝着我的脸咆哮。 「我只是偶尔恍神。」毕竟明天就会被成功判刑,今晚是我救回凯莉丝的最后机会,我得好好规划。「料理很好吃。」 「告诉我,你吃的最后一道菜里有什么?」 「呃……」 「你说没见过、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我让厨子细心解释给你听,你又不听,存心跟我作对?」 喔!难怪这位大叔一直在我耳边嘮嘮叨叨,我还得等他讲完才能开动,更没胃口。 「欧席纳大人。」让我意外的是珍妮突然插到我跟欧席纳之间。「请不要这样对菲尔小姐说话。请尊重未来的皇后陛下。」 「现在想来刷忠诚度?笑话。」欧席纳明明没比珍妮高多少,但那气势逼人,隔着珍妮还是挡不住。「告诉你,这是愚忠,野丫头身体状况极差,再不调养,随时可能暴毙。」 珍妮明显呆掉了,被殴席纳轻松推开。我也有点意外。 餐厅内气氛冷到冰点以下。 「我身体哪有这么差?」我反驳道。但欧席纳的态度不像在说谎。被赐死前暴毙还真不能接受。话虽如此,我真的就吃不进去咩。 本以为欧席纳还想说什么,没想到他看了我一眼,突然一记手刀砸往我脑袋,我吃惊之下往后一躲,勉强避开了攻击却撞上了椅背。干嘛啊? 「真的是野猴。」欧席纳嗤之以鼻。「你存活的生物本能到哪去了?」 「我──」 「欧席纳大人!」没想到珍妮是真的生气了,她抓住了欧席纳手臂上的月桂章。「您再继续无礼下去,我会请罗培大人来的!」 欧席纳顿时语塞,忿忿离去。我在心里直鼓掌。珍妮或许比我想像的更有手腕。 我蹲在旭日宫的屋顶上,备感疲倦。明明昨晚睡得特别好,今晚先是被殴席纳一闹,珍妮在那之后对我各种柔情劝说,女僕们帮我沐浴的时候又坚持换三次水、搞超久??倒在床上时我一度考虑放弃今晚计画。 但我还是来到了这里。下方就是那男人寝室的玻璃窗。再度动身前我呆望星空一阵子,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星星。好在我人生中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美好片段,看看星星就能满足。 今晚我没给他客气或小心翼翼的意思,直接踹向选定的窗,果然窗又在被踢碎前自动向内对开,我成功的落在那张大到不可思议的床上,前滚翻两圈停住身体。到底干嘛把床设计得如此宽阔?该不会是为了方便我跳。好险星咏宫的床很小,但如果可以用同样材质的床垫就好了。皇帝的寝具就是高级。 房内空无一人,这点出乎我意料之外,但让我眉开眼笑。但即使那男人不在,窗户还是可以侦测到我、避开粉碎的命运,又是为什么?魔法太神奇了。 我眷恋地再蹭了蹭滑润的丝绸棉被,才翻身下床,打量起一整面的书柜。那傢伙干嘛把房间佈置得这么让人气鬱?沉重、选色严肃的精装书排满了每一层书架,就算在阳光普照的大白天,房间还是会阴暗如夜晚盘据吧?放束花就能简单改善的事情。 凯莉丝好像不可能藏在书架后头。然而我把房间绕了一圈,除了小圆桌、沙发椅,以及房间另一侧的躺椅与边桌,整个房间就只剩书架跟书,还有超大张的床。转念一想我检查了床底。只有灰尘,咳死我。 书架会不会有机关呢?我在躺椅前的书架驻足。虽然我不觉得那男人会费神藏凯莉丝,我还是推了推排得紧密结实的书。后头似乎是坚硬的墙壁。 我尝试抽书时手腕突然发软,力道一歪,劈哩啪拉的砸下了三四本书,我连忙跳开。每本书都重得要命,好难想像魔法可以让他们自己轻飘飘的回到架上。出于好奇,我拉了其中一本书来到窗户前,透过星光看到了书名,是《宫廷建筑史》。 里面会不会有地图!我再度心花怒放。我没特别爱看书,但酷爱地图,特别是建筑结构图。能弄懂整个皇宫的全体建筑结构,我还怕不能飞天遁地吗! 开心地翻开书,发现纪录时间是从帝国之初,而且几乎没有地图。我不放弃,又去换了一本、再换了一本??图有是有,但都有点过时,我只好稍微读字。皇宫不会总是在大兴土木,总结构不至于差太多。 翻着翻着,倦意再度袭来。现在睡着还得了,我努力集中精神唸出书页上的纪录,总觉得快找到了,因为我已经看到先皇的名讳出现在字里行间?? 布料柔软的触感笼罩住我,我像是触电般自睡梦中惊醒,立刻压抑自己,继续平稳的呼吸。我为什么又误事了啊!本来想说找不到凯莉丝就躲在门后,趁他进来时扑上去,他绝对会让阿尔伯特直接把我拖走。 「别装了。」他叹气。不,我没装。「睡到都有鼾声了。」 我才没有打呼!但我加重了呼吸声。相信我吧! 闭着眼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无奈。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我不小心咿了出来,只好睁眼,又对上了美如出自上帝之手的碧眸。他帮我盖上外袍后将我连袍带人横抱胸前,往窗前移动。或许我可以抓到机会跳起来?这样势必会踹到他,稳被定罪。 「晚上好──」来,焦糖笑。 「不好。」 我闭嘴。光听他的语气,我还以为他会开窗把我扔出去,满心期待。 他丢是丢了,却是丢到床上。我爬起身,看到他还穿着正式服装,似乎刚忙完。天已如此的晚了。 「不睡?」 含霜的目光扫来,我用焦糖笑搪塞着,缩回袍子内将自己捲得小小的。这张床一定有安眠魔法之类的东西,睡意再度压着我,让我动弹不得,思考不能。 他没花太久时间更衣,但我已经昏睡。为什么我这么容易累?难道真的跟欧席纳说的一样,我身体其实很不好? 感觉到他再度来到我身边,轻轻松松地把我塞进棉被里后收回手,拉开跟我的距离。我微微睁眼,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为什么不降罪呢? 我努力伸手,拉住了他的袖摆。 「您为什么??」不杀我。呜,好睏。「到底要??怎么做??您才??」 「这是朕要问的。」 09 问?我眨眨眼。 「你到底有何目的?」 就,让你处死我啊。这需要问?处死之前要把凯莉丝还给我。 不行,提不上气,说不出话。我松开了五指,手滑落,落在他的手掌中。我想把他的手拉过来,既然说不出话,就比个砍脖子的手势好了。眼前暗下,世界消失,我的动作也就这样停住。 好吧,就睡吧,算了。或许明早他就会宣判我的罪行,下午就准备好断头台。 这样的话,我不放开他的手也没关係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满足的松手转身,背对着他。 跟他之间的空隙灌入了些风,让我有点冷。但没关係,不至于清醒。 一双大手又是自后方探来,他挪动身体靠近我,把我拉向他胸口。他的体温跟气息包围着我,没多久我的知觉散尽,深深睡去。 为什么?? 我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愿意抱我?? * 转眼间第五十九天了。 我疲倦不已地漫步在旭日宫屋顶上。是个没有丝毫云彩、星空璀璨的美好夜晚。 明明连续两天闯入皇帝寝室,还是没被降罪,反而还睡得脑满肠肥。我做的事情到底跟之前连续夜袭的人差别在哪,为什么他没下令缉捕我?该不会是因为我胸口不够雄伟?总之,在那之后我就不去夜袭,甚至也不靠近旭日宫,寧愿躺在星咏宫里失眠。 但我有白天去一次。我发现白天他忙于政事,反而是更安全潜入房间的时机。我没再费神找凯莉丝──当然不是放弃,只是直觉告诉我,凯莉丝不在这里了。我扔下一捧白玫瑰在他寝室的小桌上就离开。这个房间的色调太不健康了。 我必须找到他体温以外的方法让自己入睡。虽然很羞耻,但我拜託珍妮陪我睡一个晚上。珍妮有些讶异跟不安,却没多问。 结果很不幸,我整个晚上都在数珍妮的呼吸,研究她的脸。珍妮也长得很美,是举止温柔的大家闺秀,难怪她看不起我。 之前偷抱罗培做测试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但果然有珍妮陪也没有用。都是人的体温,为什么有差异呢?因为那男人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拥抱的对象?还是因为他是现在唯一可以处死我的存在? 我几乎放弃解决失眠问题,日益颓丧让我挨了更多欧席纳的怒骂,反正我没精神听。这几天我倒是看起书来。我看书的速度很慢,但并不排斥。星咏宫有个小图书馆,我发现里面都是甜腻腻的爱情小说,非常有助于我提振精神。 我喜欢《陛下的秘密情事》系列,讲一个虚构的皇帝与他充满男性魅力的骑士团之间的爱恨情仇。每一段都写得很不错。罗培注意到书的内容时表情很精彩就是了。还有一套《后宫女人的泪水》也很棒,里面其实是讲后宫有妖怪、吓得妃子们飆泪后跑去求皇帝的安慰,很好笑的爱情故事。珍妮私底下红着脸告诉我,这套的性爱场景描写的非常精彩,足以当贵族妇人们的教科书。偏偏我手中的是删减版,可恶?? 为了避免踩破瓦片,我下意识的避开接缝处往前走。我还是喜欢夜晚,喜欢夜晚的屋顶。星咏宫有点走腻了,我才决定今晚再来旭日宫。 今晚看不到城墙。我有点失望,但也享受着开始流动夏意的晚风。 琴声让我停下了脚步。我不熟旭日宫内部,因此不知道脚底下是怎样的房间,但有人在弹琴一事千真万确。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没学过乐器,但我以外的人应该都至少精通两种乐器以上。菲尔子爵家的孩子也都弹得一手好琴。我喜欢听别人演奏。钢琴颗颗分明的旋律动人,乐音在夜色里绽放。我乾脆在屋瓦上坐下,当一次神秘观眾。是谁在弹琴呢? 脑子想像了他弹琴的背影。那双厚实有力的手,弹起琴来一定很适合。但这首曲子太过温柔了,感觉比较适合罗培。如果我请珍妮弹琴给我听,她会愿意吗?会不会太难为她了? 这是首神秘、浪漫的夜曲,拨撩人心的鸣响。我不懂音乐,但我想这人的演奏技巧是真的很好。我将头埋在双膝间。会弹琴,该是种怎样的感觉? 活得像正常人,又是怎样的感觉? 琴声间歇。抬头时我注意到自己的左手手背。珍妮提醒我才注意到,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淡淡的灰色花纹,形状看不出是什么,有点像鸟。花纹洗不掉,珍妮反应过度,紧张的找来欧席纳,欧席纳只瞥了眼也没动作,并阻止珍妮去找罗培,说没必要。 如果弹琴的是他,我会不会被发现,或已经被发现?随着旋律完全静止,我正打算起身离去,乐音再下。 气势磅礴的重音。 神圣、庄严。光听音符,我眼前就浮现神殿的画。我从来没去过神殿,也没有特别信神,却光从演奏者的曲音中看见了这样的图。这曲子应该是圣曲?奉献给神的旋律,扣人心弦。 澎湃的音一波推过一波。这是在讚美神吧?我胡乱推测时,听到了铃鐺声。 隐隐约约的金属敲击声隐藏在旋律里,却又像是配合着钢琴旋律。房内不只一个人?人应该没办法同时敲铃又弹琴── 铃声突然近在耳畔。不响亮,但清晰无比。 我眼前一片漆黑,慌张中我动了一下,直接滑下屋顶。 「您真是心血来潮。臣第一次听到您弹圣曲。」 「看几次都觉得你的魔法出神入化,埃。」 是他的声音。我恢復意识,但视觉尚未归位。我似乎被一轻巧的东西承载着,身下薄如纸的物体在搧动翅膀,悠然往上。 「请别叫那个名字,陛下。」 这也是我听过的声音,但我认不出来。双脚开始火辣辣的痛了起来,看来是滑下屋顶时的擦伤。会痛代表我快恢復意识跟身体掌握权了。身下的东西救了我,但这又是什么? 好想赶快恢復视觉。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突然失去意识?跟之前累到睡着的感觉截然不同,更像是意识的大门被甩上。该不会又是魔法? 「臣只想追随您,帝国的真理之树。」被称为埃的男人低声说道。「臣不想侍奉神明,因此捨弃了埃一名。」 他哼了声,听起来有些笑意。 「能让帝国首席魔法师捨神追随是朕的荣幸。」 对方似乎也笑了。首席魔法师耶!好想看!我揉了揉眼睛。撒着银粉的翅膀出现在视野里。是蝶。自我手掌心的灰色花纹延伸出了一隻巨大的蝶,正驼着我翩翩飞舞。 「您这几天又失眠了?否则怎么有兴致深夜抚琴。」 他似乎不置可否。原来他真的有失眠困扰,我果然没猜错,哈。 话说回来,手背上的蝶印原来是首席魔法师的魔法?他什么时候接近过我? 「要臣让她进来?」首席魔法师问道。 不!我想看首席魔法师,但对他没兴趣啊!还在洋洋得意的我登时陷入危机。 10 我知道他就要开口下令。危机迫在眉睫,视野模糊中我不顾一切奋力一蹬,身下的蝴蝶沉了下去,藉由反作用力我跳到一旁的树上,先藏起来,深吸口气后快速离去。 「野猴。」远远的我听到身后他这样说。为什么不能说猫之类的?算了,随便啦。 下次不管琴声从哪来,我绝对不要停下脚步。到处都有这傢伙,莫名其妙。 * 才过不到半天,我再度迎来了大危机。 「陛下邀请您共进晚餐,菲尔小姐。」罗培笑容满面。 我差点把早餐吐出来。随侍在侧的欧席纳露出了恶魔般恐怖的表情,我努力遮嘴。最近他用餐时都在,我好累! 「太好了,菲尔小姐!」珍妮热泪盈眶。哪里好? 我慢慢相信,珍妮现在是认真想帮助我成为皇后。不需要不需要,我需要的是被杀头。谁来帮我? 不不,转念一想,我应该称这个为转机。我知道有接触才有机会,但听到的当下,我本能的警铃大噪,只想跳出窗户逃走。 「我──」能不去吗? 「是邀请,也是命令呢,菲尔小姐。」 他也好,我身前的罗培也好,是不是都会读心术?我含泪瞄了眼欧席纳。相较之下欧席纳真好相处。 「看什么看?野──」罗培的视线让欧席纳立刻改口。「小姐。」 罗培真的是仅次于那男人的高等猎食者。我满喜欢看欧席纳在罗培前面吃鱉,会让我联想到《陛下的秘密情事》的剧情。后面的走向非常疯狂精彩。 「请替我谢过陛下。」我叹口气。后头的女僕们情绪沸腾了起来。干嘛啊? 「在下会转告您的期待的,菲尔小姐。」罗培笑着退下。 不要曲解我啦! 于是我整个白昼就泡汤了。原本打算把《陛下的秘密情事》看完的我被女僕开始努力打造。敷脸、护发、按摩、护肤、再按摩??女僕们兴高采烈的忙进忙出,不断吹捧我的外貌(认真?),本来乐意跟我讨论小说剧情的人都直接无视我,无聊到睡着却会很快的被叫醒,以进行下一个改造──我是说保养。 最厉害的是珍妮短时间内找出了未删减版的《后宫女人的泪水》,标註重点要让我恶补。为什么不之前就给我啦! 「珍妮──」脸上这膜让我好痛苦。 「小姐,请您现在不要讲话,会留下皱纹的。」 「不会侍寝的,我──」已经证明了他对我没性趣。 「您再继续说话,我要请罗培先生来了。」 为什么对我也是请罗培! 我最后还是把珍妮标註的重点看完了。未删减版竟然还有场景插画,我的天。床戏画得真讚,好想见见这位插画家。但我完全没有带入感,可能因为里头画的皇帝没有很帅?身材也没有真货好。 * 旭日宫的餐厅精緻到让我失神。华而不丽、美而不艳的设计让餐厅像晚礼服上的珍珠般温婉亲切。不知道他有没有重新装潢过?还是是先皇的喜好? 他放下了餐具,金属碰撞声让我回神。直觉在尖叫。要出事了。 见他慢条斯理用餐巾拭唇,一抹很美的弧线。 「看来朕的御厨厨艺不精,不合菲尔小姐的胃口。」 我还来不及回应,身旁一排明显是厨师的人刷刷刷全部跪下,瑟瑟发抖,却连求饶都不敢说出口。我哑然。 欧席纳今晚也在我身边,他沉默不语。又来,为什么不是直接处死我,而是想先拿旁边的人开刀?我不介意,但不乐见啊。 真要说,我只想要菲尔家族的人陪葬。 「十分抱歉,陛下??」说个无伤大雅的好了。「臣女只是有点紧张,导致胃口不佳。」 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我选错了。 「据说菲尔小姐平时在星咏宫也食欲不振。」他的绿眼瞇了起来。「是怎样水准的服侍,才让朕的未婚妻成日紧张到寝食难安?」 他修长的手指伸向了酒杯,左侧的所有女僕全都一语不发唰唰唰也跪了整排,为首的就是之前逃过一劫的珍妮。我瞥见她的泪水滴在昂贵的地毯上。 拉回眼神,我盯着他的唇贴上了水晶高脚杯杯缘。 如果我在这个节骨眼默不做声,让他惩处这些无辜的人,他会不会对我失望?但这跟我的目的又有些许差异。 「请不要。」 「菲尔小姐──」 「请不要叫我菲尔小姐。」我静静地说。「陛下。」 欧席纳变脸了。 「不要叫我菲尔,不用称呼我小姐。」 「这样,朕该如何称呼朕的未婚妻?」 我没有理他。我同样伸手要拿自己的水晶高脚杯,可惜里面不是酒。杯上头有染蓝的花朵雕刻,跟我之前偷跑去唐琉璃庭里看到的花是一样的。啊,这就是唐琉璃花? 「特洛尔。」欧席纳突然举起手打断即将啟齿的他。原来欧席纳在他面前也是直呼名讳,两人感情应该是真的很好。 「小姐。」欧席纳走向了我,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不知名粉末,倒进了装满水的高脚杯里。他拿起来将水杯对光摇了摇,确定粉末彻底融化后交到我手中。「请。」 然后欧席纳也单膝跪了下去。那男人挑了挑眉。原来不只我对欧席纳的动作感到意外。 我闻了闻杯中液体,没有特别味道。 首席宫医怀里掏出的粉末。这?? 这就是传说中的赐毒吗! 我整个人亮了起来,容光焕发。终于!虽然不是断头台有点可惜!马卡龙笑只好下辈子再用了! 看来旁边跪着的人都在偷瞄,我的表情让所有人都抖了一下。 「谢谢你,欧席纳。」 我声音中的愉悦让欧席纳愕然抬头,我开心地仰头将液体一滴不漏的饮尽。 我疯狂的咳了起来。欧席纳紧张的站起身,更让我讶异的是珍妮竟然抬头衝到我身边,将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小姐,小姐!」她不知所措地拍着我的背,眼泪不停地掉。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珍妮。不需要对我好啊。「您给小姐喝了什么,欧席纳大人!」 「我没要她一口气喝完。」欧席纳有些生气。 我还在咳,听到了液体流动的声音。 「我,噁──」好苦。这什么东西?我以为毒可能甜甜的,然后才开始七窍流血之类的,哇啊苦到我想把舌头挖出来! 「喝掉,这水。」欧席纳递来他倒好的水。 我咳到没办法抬手,珍妮一把抢过水杯,小心翼翼地餵我喝下。喝下水后我总算好了点。 在欧席纳的逼视中珍妮不得不含泪退下,我缓过气来想办法坐直身子。是慢性毒吗?还没开始痛。 「请再吃点东西看看,小姐。」欧席纳替我擦掉咳出来的眼泪,开口要求。 11 不想吃。真的不想吃,我虚弱的想。但在那男人的目光下我再度拿起了刀叉,将盘中的物体放进嘴里,努力移动下顎咀嚼。 我又停了下来。这是什么? 明明是同一盘菜,味道完全不一样。我试了不同的部分,鲜甜的滋味在口中扩散。 「味觉麻痺。」欧席纳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语气中隐含怜悯。「原来小姐吃东西一直没有味道。是我太晚察觉了,特洛尔。这并不常见。」 味觉麻痺? 我戳着盘中的食物,觉得新奇。 欧席纳拍手,跪着的僕人们颤抖起身。等下,我的罪呢?欧席纳似乎救了我一命,多此一举!啊啊啊我跟这个人合不来。赌气之下我再度放下餐具。 「菜冷了,换。」 欧席纳的命令下人们开始动作。他朝那男人再度开口。 「睡眠不足、过劳等,都会造成味觉失调。」欧席纳扫了我一眼,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多管间事。「小姐又长期营养不良。」 「照顾好朕的未婚妻,莫里。」 欧席纳欠身以应,退开让女僕上菜。是汤品。 红色的汤散发出我从来没闻过的味道。真神奇。我左看看右瞧瞧,捞着汤里的食材,闻着形状各异的食材味道,最后才喝了一小口汤。 我再度咳了起来。这什么,舌头好像要烧起来了!喉咙好痛! 那男人又停下了动作。不,同样戏码不要再来一次。珍妮果然再度衝上来,又是一杯水塞到我手中,我一饮而尽。舌头麻掉了。 「下次辣放少一点。」我听到欧席纳再度嘱咐。辣?「小姐没吃过这种辛香料,太过刺激了。」 辣。 我小声谢过珍妮后,开始进攻这碗汤。非常非常的好喝,虽然边喝边觉得嘴唇很肿。欧席纳突然笑了出来,我不理他。 这碗汤或许是我这辈子第一个觉得好吃的东西。 「很高兴你喜欢,塔莉丝。」 又是整场静默。我的心脏疯狂跳了起来,失手把汤匙掉到桌面,严重违反礼节。会被降罪吗?但此时此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 那男人叫我什么? 「怎么了?塔──」 「请、请??」我突然透不过气,但还是努力把话说完。「请您还是,叫我小姐吧。」 「塔莉丝小姐。」 我又恢復成食不下咽的感觉。 晚餐后是沉默的餐后茶时间,好险才刚喝完一杯,罗培进来带走了陛下跟欧席纳。罗培,太棒了,有你的。 本来想说可以起身回宫,那男人却又回到了饮茶间,示意我跟他走。罗培你这没用的混蛋眼镜架。离开茶间时我久违看到阿尔伯特本人,他审视我的目光一览无遗。 我跟着那男人走在旭日宫内,努力假装直视前方,眼角不断的记旭日宫结构,心里在欢呼。各种上上下下,随着步伐,屋外图跟屋内构造在我脑海中渐渐重叠。 「记得怎么走了?」 那男人的嗓音贴得很近,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挽住了他的手臂,后头女僕们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阿尔伯特满脸不悦。我赶忙放开。 脚步停在一扇似曾相识的门。 「朕还有事,但不会太晚。」他突然执起我的手,轻轻一吻。我迟了一秒才想到应该用力抽回来,就能以冒犯陛下被治罪,但他已松手转向阿尔伯特。 「好好服侍塔莉丝小姐。」他头也不回的叮嘱道。 「是的,陛下。」眾女僕低头、齐声说道。「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帝国的真理之树,阿列莎贝克的唯一主人。」 什么服侍?干嘛带我来这里?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跟阿尔伯特已大步离去。可以回星咏宫了? 左右手一紧,两个女僕架住了我,我很快知道何谓服侍。 我被迫穿上性感睡衣、满身精油香气,女僕们无视我的挣扎,把我推进阿尔伯特打开的门里。 用背撞了好几次门后我才放弃。是我十分熟悉的房间。我终于知道到那男人寝室的平面路线走法,但我一点也不高兴。 我决定趁那男人回来前从窗户逃脱。精油气息典雅,但对我来说味道就是味道,我想要晚风把它吹散。正要朝窗户走去,我意外瞄到小桌上的花瓶。 之前丢下的白玫瑰被插在朴素的花瓶里,正盛开着。我气不打一处来,转了方向走向小桌,开始拔玫瑰花瓣。 才刚拔个两片,门再度打开,我一惊连忙想跑向窗户,那男人的目光射来,萤萤绿眸在黑暗中闪耀,我无奈放弃。 「可以了,阿尔。晚安,朕的骑士。」 这瞬间我竟然希望那个讨厌我的骑士能留下来。 我像是被他的注视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明显也盥洗完毕,又是一身衬托完美身材的轻薄浴袍。我绝对没有想起《后宫女人的泪水》未删减版的剧情。 「晚──」 「你对朕有所期待,塔莉丝小姐。」他打断了我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何不趁今天讲清楚?」 我眨眨眼。他朝我步步逼近。 「陛下……」 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谁来救救我! 「是的。」 「那个……」他这样的嗓音,到底是罗培说的彬彬有礼,还是温柔,我无法分别。「呃??」你能不能停下来? 「今夜不会让你回星咏宫。」他挑明。 「我是要说??」我乾脆跳上床,避免被逼到彻底无法抽身。「帝国有规定洗澡要换三次水吗?」我今天真的是被洗到皮都快掉了。在女僕眼中我到底有多脏? 他的扑克脸没有任何反应。可恶。 「塔莉丝小姐。」他来到了床尾坐下。「你是否忘了什么?」 「忘?」我偏过头。该不会是在讲凯莉丝! 「你说要负责解决朕失眠的问题。」 换我皱眉。他如果摊牌,我或许可以探探他口风看凯莉丝在哪里。该不会凯莉丝已经被丢掉了吧?我这些日子的努力到底是?不── 然后他的说法,怎么跟我曾经说的话有微妙的不同?什么负责? 「有解决失眠的好方法。」他慢条斯理道。「是你自己说的,塔莉丝小姐。」 我乾脆靠近他一点,凝视着他夜色中的侧脸。看起来的确没睡好。 早说咩!我还以为真的要侍寝。不过就是要抱抱而已吗。心情放松下来,我往后弹滚到一直以来我会躺的位置,鑽进熟悉的被窝后再探出头,开心的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要他过来。反正我也几天没睡好,之前还差点从屋顶上滑下去。 突然失去意识这件事情真的很谜。我试探性地问过欧席纳,他嫌弃中随手施法治好了我的满脚擦伤,没有回答我。下次他再用魔法医治我要阻止他。干嘛做不喜欢的事? 那男人怎么还待在原地?发什么愣? 12 「陛下?」我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那男人这才朝床走来。见他坐在床缘就要躺下,我忽然觉得跟他之间的距离过于接近,几个翻身来到了床中央,性感睡衣的层层薄纱搅成一团,弄得我怪不舒服。 在我试图调整之际,他的体温开始靠近我。完全搞不懂这睡衣的穿法让我越弄越乱,旁边他又在离我极近的位置躺定,似乎想朝我伸手,我爬出被窝、一溜烟的换了个位置,自床尾绕过他来到床缘,鑽回我最一开始躺的地方。 靠窗的位子还是让我比较安心。黑暗中他宽阔的背骚动,看来是想转向我。 我额头往前靠上了他,缩着身子。这样的距离感终于让我满意,我闭上眼,很快的意识开始摇晃。 他的叹息宛如夜鶯。额头上的温度一瞬消失,换成一道热流自我颈间穿过,让我枕在他臂膀上,大手再度按上我的背脊。不要,不想再拉近距离了。但我差不多力气耗尽,身体像麻痺了般难以动作。好在似乎感受到我的抗拒,他今晚没有直接把我拉进怀里,充满力道的指尖点按我的背,然后转成温柔的摩擦,隔着轻薄到几乎不存在的睡衣抚摸着我的背脊。 他的手很硬,剑茧刮搔着我肌肤。我从来没感受过这种接触,意外的并不坏,奇异的舒适感在体内累积,我下意识发出轻哼。他的动作让我染上他的气息,然而我实在是累了,呼吸还是渐渐沉了下去。 他没有其他动作,持续轻抚着我,让我在美好的体温中时睡时醒。 但他怎么不睡呢?体温这个特效药,对他的失眠没有用吗?脑袋转动,睡意开始远去,昏沉中我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他先开口了。 我微微睁眼,想抬头,结果只是脸颊无力地磨蹭了他的手臂。察觉到我的动作,他收拢左臂,终于将我彻底拥入怀中,下顎顶在我头上。 「你……」他的嗓音比夜色还低沉,为什么又如此清晰?「到底在想什么?」 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问我。 我还能想什么? 「想……」 这些日子下来他都像会读我心一般,为什么还要问? 「终于愿意回答朕了?」 「呜嗯……」我在想什么?「想……」 他这样讲也很过分,我从来没有故意不回啊。他又开始来回抚摸我的后背。 「想……睡……」 话一出他整个人似乎连呼吸都停下来了,好像受到了打击。帝国之君怎么会因为我受打击?我想太多了。无论如何,我捨不得他停止手上温柔的动作,只好在意识不清的状况下努力挤答案。 「……凯莉丝……想……」想叫你把她还我,我唯一的宝贝。 凯莉丝。他好像重复了我说的话。 「想……嗯……」 我的目的。我不能忘记的结局。我要让他把我送上断头台。最好是诛九族的罪。 「明天……再……」死…… 最后一个字不知道有没有讲出口。绿色的梦境瑰丽暖和,我像是沉入水底般仰望着太阳,自己却不断地、不断的,背对黑暗,在下沉。 天濛濛亮起。 我难得还没离开他的寝室,而是继续装睡。通常我会比他先醒,确认他熟睡中松懈的脸后离去,但我知道他也都很早起,比任何人都提前开始一整天的马不停蹄。 光作息就足以被歌颂的明君。 他独自更衣,没让任何人进来服侍他。好险我将头埋在枕里,加上天光未明,我只能看到他上半身剪影,俐落到没有一丝多馀的曲线。 「别折腾朕的玻璃窗。」扣妥袖扣后,他朝我走来,我赶忙闭眼。「会受伤。」 什么话,我对窗户很温柔的好嘛! 「好好休息。」他用大手盖住我眼睛,遮断一切天光,好一阵子才挪开手。我听见他迈步向外,闭着眼也可以想像他回身时,那象徵王的沉重披肩在空中划出弧度。 什么嘛。 门近乎无声的关上。我有些赌气,整个人鑽进被窝,却意外地接触到他刚躺过的位子。馀温跟他的气息袭上,我稍微退开,但的确再躺了一下。 什么跟什么嘛。 我闭上眼。 不是好像能读心一般看透我? 那不是更应该知道,没有你在一旁睡去,我已经无法休息了。 他大概跟下人们交代过,等我回到星咏宫,珍妮跟女僕们早就在宫内各自忙碌,没有在旭日宫痴等我。我避开侍卫的注意力翻回自己房间,看了眼关得扎实的门。 虽然小偷叔叔说过门也是好朋友,但我很讨厌走门。 门打开都不会有好事。 没有睏意的疲倦如影随形,我没打算睡回笼觉,就近半躺在沙发上。被珍妮发现我回来的话大概会被拖出去吃早餐。有没有办法不动声色的避过早餐,让谁拿《陛下的秘密情事》最新一本来就好? 那男人走出门后有去用膳吗??? 算了。不想思考。不想动。屋顶上风一向不小,但今天回来路上晨风微微徐徐,风里有花香,带走覆盖在我身上多馀的男人气息,让我觉得冷。 「矮子!」 门碰的一声被撞开,欧席纳大步走进,我震惊下本能想窜起逃走,却脚一软差点摔下沙发。 「矮子你──你在干嘛?」欧席纳不知道为什么别过了头,我正坐稳身子,一件外套砸到我脸上,外套上的金釦还打到鼻子。就说门打开不会有好事! 「你该不会偷了特洛尔的床单吧?包成这样成何体统,真服了你。」 有什么办法,我又没衣服换!晚上的话还好,清晨只穿几层薄纱真的会冷。我有因为衣着不足太冷而动弹不得的经验,在那之后我就很小心。 我将外套披上,收起脚缩在沙发一隅。 「本医亲自帮你拿早餐过来,矮子,感激涕零的吃完吧!」 欧席纳将餐盘用力放在前面的长桌上,是汤品、麵包以及新鲜水果。我只想喝茶,但茶通常是用餐后珍妮才会泡。 「早安,欧席纳先生。为什么称呼变了?」比起餐点,被一个可以平视的人叫矮子让我很介意啊。 「你一脸『被矮子叫矮子』的嫌弃模样,真失礼,我这不叫矮,叫身高有个性!」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连忙露出笑容,棉花糖笑── 「行了,别挤,笑容有够怪。」欧席纳一屁股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手放椅背上。「你知道你脸上藏不住表情吗?矮子。」 「您说的话真有趣。」 「别了别了,敬语也很彆扭。」欧席纳像是想赶走苍蝇那般挥手。「野生动物就别客气了。快吃。」 还是比被叫野猴好一点。但我将脸埋到膝盖后面,遮住嘟起的脸颊,更没食慾。 「??来交易吧。」 我不由得抬头看向欧席纳。 13 「是我太晚察觉,小矮子。」欧席纳直视前方,有些惆悵。他嗓音里仍有昨晚流露出的那种怜悯,我想他本人并没有察觉。 那男人的嗓音里也会有同样的怜悯。比起怜悯我,痛快地让人把我拉出去定罪不是更好?一劳永逸。 我并不可怜啊。 「我也好特洛尔也好,我们几个身体都很健康。虽然是医生,但我没办法想像味觉失调的生活。」 「您直称陛下的名讳呢。」 「哼。」欧席纳难得勾起了嘴角。他是有笑容的人,跟那男人不同。 从我对上那双碧眸开始至今,我从来没看过那男人有任何表情,连一次礼貌性的笑容都没有。说来也怪,既然如此,我为什么多少感觉到那男人的情绪或想法?例如对我的同情与怜悯。还有些我无法形容的什么。我又不会读心。 「矮子,吃我命人准备的东西??」 欧席纳转过来对上我的视线。 我不认为他能说出打动我的交易内容。更何况跟我交易有什么意义── 「我保证,你以后可以更随心所欲的在屋顶上飞来跳去。」 「??欧席纳先生。」这时候就要用焦糖笑。「我不懂您的意思。」 「这交易不亏吧,有需要装傻?我们四个都知道。」听得出来欧席纳耐着性子。「就说你脸上藏不住表情,别装了,这笑容也特怪的。」 呜,我以引为傲的笑容们。 「四位?」 「我,特洛尔,阿尔,戴。」 为什么在奇怪的点上回答我? 「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在战场上待八年,也一起在这腥风血雨的宫中打滚到现在。其他人就算了,你在我们面前跟刚出生的小婴儿没两样,心声写满脸。」 「您多心了。」 欧席纳无所谓的耸耸肩,我还来不及躲,他已经塞了块麵包到我眼前。 「营养不良、体重过轻、压力大、长期受虐──」 「没有受虐。」我瞪着眼前的麵包。刚烤好不久的麵包还散发着热气。以往就算是发霉的麵包我也吃得下去。 「还有另一??随便你怎么反驳,本医说的就是真理。」欧席纳坚定地拿着麵包。「调养好身体、变健康,你就不会时常疲倦、动一下就要休息很久,更不会突然失去意识,这交易百利无一害吧?你的嘴巴是蚌壳吗?关这么紧。」 我叹了口气,想接过麵包,欧席纳不肯,我只好打开嘴咬了一小口。外酥内软、烤得恰到好处的麵包非常好吃。我依旧没胃口。 「自己拿!」 才刚接下麵包,欧席纳又补了一句。 「敢放回去?」 可恶。我只好继续捧着麵包,慢慢的、小口小口的啃。 「反正特洛尔健康得要命,我很间,你慢慢吃,我跟你耗到底。」 好烦。 我还是放下了食物。 「为什么不喜欢?」从那男人到眼前的欧席纳,每个人都谜团重重。「用魔法治疗。」 「啊?啊,戴多嘴了。嘖。」 欧席纳掸了掸手,倒向沙发靠背,又一副大喇喇的样子。 「你对魔法连基础概念都没有?治癒魔法很累人的。」他仰望天花板。我顺着欧席纳的视线往上看。上面的华丽装饰不知道能不能支撑我的重量?但我不太擅长完全靠手拉着全身,因为力气不够?? 我又咬了口麵包。这交易的确不亏。 「很累?」 「也是有像特洛尔跟埃那种随便用不会累的怪物。但麦地纳隆的恩赐比普通魔法更复杂。」 麦地纳隆? 「麦地纳隆是医神之名,麦地纳隆的恩赐就是指医疗魔法。无知的矮子。」 笑容、笑容,马林糖笑。 这次欧席纳倒是跟着我笑了。好难理解的反应。 「麦地纳隆在世上只留下一句话:『我们有时能治癒、多数可缓解,最多只是宽慰』。总有魔法无法治癒的伤。」 「无法治癒──」呵呵。 「死矮子,你觉得只是我能力不足对吧?」他突然用手指猛弹我的额头,莫名其妙外好痛!我只是用想的耶!宫廷的人都会读心吗!好想拿麵包丢他。 「只有麦地纳隆可以批评我的能力。」 「神才不会理你。」我嘟囔着,勉强把最后一口麵包塞进嘴里。 「哈,没错,所以只要神没开口,我就是全帝国医疗魔法的第一把交椅,连埃都比不上。」欧席纳狂妄的说。矮子。 「就算我在场,也会有救不回来的性命、治不好的伤。所以我讨厌用医疗魔法。一旦习惯了魔法治疗,当有治不好的伤时就会加倍痛苦。」 「治不好的伤。」连魔法都治不好的伤会是什么? 「矮子你又什么脸,你很清楚不是吗?治不好的伤。」 我?我为什么会很清楚?谁知道你在讲什么。 「我不是皇后。」以后也不会是。 「所以?」 「您不要为了我用医疗魔法。」 「死矮子想指使我?」欧席纳又想弹我额头,我紧盯着他指尖,要瞅准躲避的关键时间点。「本医爱用就用,不爱用谁求我都没用,与你无关,少自以为是。」 「您对前面几位小姐也这么嚣张?」我终于忍不住顶了嘴。 「前面几位?啊,你说想贴特洛尔的东西们?」 东西跟野兽,哪种说法比较好??欧席纳还是趁隙再弹了我额头,速度之快让我忍不住啊的叫了出来。 「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矮子。」翘起腿欧席纳再度唇边勾笑。哼,短腿,毫无魅力。「这是特洛尔第一次派我跟戴来星咏宫。」 我陷入沉默。 「谁知道特洛尔在想什么。但昨天特洛尔也没碰你吧?」欧席纳耻笑道。「他可是美食家。而我,为了微薄的薪资,不幸的得学会照顾野生动物。看我养肥你。」 「哪里有意思了??」话题的走向让我烦躁。为什么每个人开口闭口都在谈那男人?罗培也时不时就要提到他。欧席纳看起来就是要佔领我房间一角,那我出去总行了吧? 「欸,矮子,去哪?」背后传来的嗓音有些怒气。「吃完再走!」 我不理他,正想开门,不料一靠近门外头的吵闹涌近,不祥的预感。 「小姐,您回来了吗?」珍妮的声音兴奋到几乎要尖叫出来。难道《陛下的秘密情事》出新的了?我还没看完手上的这本耶。「请让我们进去──」 「进来。」欧席纳朗声喊到,我真的受不了,瞪了他一眼,他也回送我一脸鄙夷。嘖。 门被拉开了一个缝隙,我连忙后退,这一退我就后悔了。 我的天。跌跌撞撞坐回了沙发上,我看珍妮跟一群女僕兴奋地衝了进来,部分人推了衣架、另一部分则是捧了大大小小的精緻盒子进来。 holyshit. 欧席纳还故意吹起口哨,我愣到无法反应。 我就知道门打开都没好事。 14 「看来陛下对您昨晚的表现很满意呢,小姐。」珍妮感动到泫然欲泣。我真不明白,我哪有「表现」能让他满意? 「表现?哈。」欧席纳又是那副不屑地笑,显然跟我的想法相去不远。 「这些都??」 「当然是陛下送来的,小姐。」以珍妮为首女僕们开心地将物品陈列在我面前。「多漂亮的礼服跟珠宝啊,小姐,您不高兴吗?」 至少三十件极尽奢侈之能事的各色礼服展示在我面前,后头还有几排其他场合用的正式服装。我就一个身体,能穿几件?而且这些裙绝对会阻挠我行动。名符其实的又贵又重。 「看这裙。」珍妮如获至宝的拉出其中一件给我看。古典却不会退潮流的设计,看得出年纪却保养得极妥,其他的女僕们羡慕地抚上被岁月摩擦到闪闪发光的裙摆。「这该不会就是帝国代代相传的晚礼服吧?」 「知道还敢碰?」欧席纳嗓音转冷,往被兴奋冲昏头的女僕们身上泼了一盆带着死亡气息的水,瞬间只剩珍妮还敢站在我面前。我狠瞪了欧席纳一眼。摸几下有差吗?反正绝对不会轮到我穿。在下一任未婚妻来之前让他们摸个过癮又没关係。 注意到我的怒瞪欧席纳挑眉。 「哈,你的确很有意思,矮子。」他馀光扫了低头致歉的女孩们。「再饶你们一回。」 「请尊重陛下的未婚妻,欧席纳大人。特别是口头上的尊重。」珍妮今天的气势倒不输给欧席纳。她将皇家祖传晚礼服收回架上,并要其他人先出去。「首饰呢,小姐?您不喜欢?」珍妮的柔声像是在劝我。 珠宝的话倒是不错。我床垫下也还有一整袋蓝宝石。多多益善。 「进献到皇家的首饰都有纪录跟编号,转卖马上就会被抓。」欧席纳插嘴。「想掉脑袋?」 想! 「怎么会有人想卖陛下御赐之物呢?」焦糖、焦糖笑,一定要先矇混过去,不然欧席纳会让珍妮把珠宝收到我找不到的地方。我开始苦思转卖方法。 「小姐您别乱想了。」珍妮苦笑着走近我,她跪在地上,拾起了我的手。「珍妮会帮助您顺利登上后位,绝对不会让您也遭逢不幸。您不需要考虑逃跑??」 不不不,不需要啊珍妮!别帮我! 柔软、带着薄茧的手包覆着我。我反而更害怕。 「之前就这样觉得了,再看一次还是令人作呕。」欧席纳又翘起脚。「真让人感动,这不知打哪来的忠诚心。」 「自从小姐不计前嫌在陛下前面救了我一命,我就决定将这条命奉献给小姐。」 太沉重了吧! 「艾咪?卡特小姐。」我轻唤她。 「您原来记得我的名字。」她眼睛泛起泪光。珍妮怎么这么爱哭?「请叫我珍妮就好。」 「我当时并不是为了救你。」只是为了自己。「昨晚也不是。」 我想要以欺君犯上之罪被拖出去。为什么一直无法成功? 「我知道的,小姐。」珍妮微微偏头,露出暖暖的微笑。「这样说好了,小姐,珍妮很喜欢您,所以希望您过得好好的。您很可爱,也充满魅力,一定可以融化陛下的心的。」 不可爱、没有魅力,绝对不要打动那男人! 「啊啊,我快听不下去了。」欧席纳拼命掏耳朵。「融化特洛尔的心?噗。」 「罗培大人也同意这句话。请您不要因为罗培大人今天不在就肆无忌惮。」 珍妮转向欧席纳时的脸跟鬼一样恐怖,回看我时仍是真心的笑容,变脸比翻书还快。 「小姐,挑几件你喜欢的,珍妮找人帮您修改合身,穿起来就不会不舒服了,好吗?」 珍妮的手还握着我,我都怀疑自己是否快被烫伤。 「你帮我决定吧,珍妮。」我叹息。 珍妮乐呵呵地站起身,开始精心挑选。 「啊,最右边那件,请帮我留下来。」我还是特地开了口。我打从最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件薄如蝉翼的月白礼服。 「最右边?」珍妮顺从地挑起我指定的礼服,瞬间满脸通红。「小姐您真大胆。」 「你会让戴跟礼官老头傻眼。」连欧席纳也嘖嘖称奇。我真想翻白眼。跟好看与否无关,我会留下这一件,单纯是因为它看起来最轻盈。绝大多数的礼服对我而言都太沉了,重到我寸步难行。 「罗培先生今天不在?」我问道。 「没错,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欧席纳打了个哈欠,命珍妮找人撤下被我嫌弃的早餐,换端其他的东西上来。「戴在忙。特洛尔最会突然使唤人,我才不要待在会被他抓到的地方。」 有什么事需要找第一辅佐官回去? 「好奇吧,矮子。」欧席纳瞇起眼,不祥的预感划过我心头,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又开口了。这张嘴怎么这么讨人厌。 「戴奉命重啟沉月宫。」 脑子里炸出轰然巨响。才发现是珍妮太激动,一口气弄倒了整排的礼服,镶满金银珠宝的沉重布料摊在地上乱成一团。太好了,怎么可能是我有反应呢? 皇后又不会是我。 「小姐??」珍妮用虔敬的口吻低叹。「沉月宫自先皇后去世后封尘到现在啊。」 我眼睛转了转,没说话,只是将脚缩得更里头。我以为那男人至少替曾为青梅竹马的第一任未婚妻准备过沉月宫,那个我还没机会前往的广阔宫殿。 「没错,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特洛尔却要戴三天内准备好。矮子,你可真冷静。」欧席纳站起身俯视我。「现在还是有不少名媛想上特洛尔的床喔?」 这会儿我倒是露出真心的微笑。没办法,那张床睡起来超舒服,对正常女性而言更是隐含着莫大的权力与爱宠。连我都深刻明白,那男人无疑是极具魅力的存在。即使他不是皇帝,也会有上百位美女投怀送抱吧。 「今晚在沉月宫有皇家舞会,邀请少数人来替沉月宫暖场。戴应该忙到快崩溃了,哈。」 「所以陛下送这些礼服珠宝来,是要小姐出席?」珍妮倒吸了口气。「我的天,今晚──小姐,我们得快点准备啊!」 「我从来不知道特洛尔在想什么。」欧席纳搔搔头。「矮子,他昨晚有提到吗?」 我摇摇头,同时也明白欧席纳赖在这里的真正原因。这才是他想问的事情。 「欧席纳大人,您跟陛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您怎么会不清楚陛下的想法?请别谦虚了。」 门又打开,好险这次只是有人推了点心跟茶进来。我开心地看着珍妮帮我倒茶。这话题让我肌肤发冷。 「呵,区区下人,你真的很敢问。」欧席纳从点心架上挑了个咸食塔。「我凭什么要回答你?」 「因为小姐跟我会有相同的疑问。」 珍妮,我想要掉自己的脑袋,不是掉你的啊!不要老想着跟我綑绑在一起,请爱惜生命!我决定哪天好好跟珍妮单独谈谈,视情况先送走她。珍妮为了我已经顶撞这些大人物太多次外,更重要的是她在妨碍我办大事! 「那就让小矮子自己张嘴问。」一口吞掉精緻的塔,欧席纳再度由上而下俯视我。我还是露出笑容,但我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哪一种笑容。希望是成功的棉花糖笑。「没关係,我来。」 「欧席纳先生?」 欧席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探出曲起的右手食指跟中指,闪躲不及我鼻子被他揪住,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呆呆地让他用指节扣着我鼻子左右扯动,不会痛但非常彆扭。这又是在搞什么? 「你会去吗?小矮子。」欧席纳不怀好意的笑道。 15 久违重啟的沉月宫灯火通明,取代了明亮但一向寧静的旭日宫成为今晚主角,真的就像宝石蓝夜色中一轮璀璨的满月,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欧席纳口中的「邀请少数人」,大概就是在王都的全部贵族吧?短短三天能请得动这么多人来,皇家威信可见一斑。 人越多越好,正合我意,我整个人兴奋到几乎发抖。 欧席纳问我会不会出席舞会。我当然会去,但不是出席,硬要说的话,是出现。夜色中我穿着墨黑、吸光材质的夜行服──我总算避人耳目重弄了一件出来──如愿以偿踏上了沉月宫的屋顶。 人越多、舞会越热闹,越难有人注意到我。特别是当那男人待在宴会厅,我很肯定没人会把视线从他身上移走;就算他或罗培发现了我的踪跡,也会因为要招待贵宾而无法立即处置我。我可以尽情探索沉月宫,然后安心坐等明天被定罪、拉进大牢。希望那男人在舞会上玩通宵,我就能更尽兴地走完所有圆拱与所有我叫不出名字的美丽建筑结构。 刚踏上沉月宫,我就不禁想,若沉月宫是某任帝王替他的皇后建造的,那他一定深爱着对方。 跟旭日宫硬邦邦的死板屋顶不同,沉月宫屋顶充满各种柔美婉约的设计,而且更加辽阔。建筑物整体呈新月形,两翼内弯像是要抱着中间绝世脱俗的巨大水池。我站在沉月宫中心的小圆顶前,完美的夜风不断拉扯我的身躯,一不小心就会踉蹌、踩破瓦片。 我环顾四周,果然在建筑体上随处可见皇室家徽,家徽上一样镶着蓝宝石,但比星咏宫的宝石更硕大、切工更精美。不愧是帝国之后的寝宫。相较之下星咏宫从设计到用材都十分节约,像要提醒里头的住民──无论身份是侧室或情妇,都逊于皇后,难登大雅之堂。 又一阵大风来,风中小巧的花瓣如夜蝶翩翩。背靠着圆顶让冰冷的砖抵着我,我心满意足叹了口气,托着下巴瞇起眼,凝视底下犹如珠宝盒般的水池。水池设计也是处处巧思,盛夏之际大量荷花绽放时一定很美。到时候那男人会牵着谁的手? 我只知道,届时我的脑袋一定已经被掛在墙上风乾了。这想法让我很安心。 底下来往的马车终于变少,想必嘉宾们都已到场。伸伸懒腰,休息完毕后我再度站起身,朝散发出音乐与人声欢笑处走去。 这段路堪称平坦,虽然略显无聊,但每一片瓦都绘有十分复杂的花纹。排去会掉脑袋这点,当宫廷小偷真的是件赏心悦目的好差事。舞会厅所在十分明显,有个优美如水晶般的玻璃圆拱设计,离二楼露台近、方便攀爬,下方相对位置又有几盏水晶灯,形成阴影交错十分适合我躲藏。室内亮如白昼,再加上成千上万的水晶装饰让光斑层叠,绝对没有人能看到我。 别说皇家舞会了,我连一般舞会都没参加过,自然充满好奇。我事先在其中一片角度最安全的玻璃上开了小洞,里头的声音与热气不断往外衝。斜倚着拱顶的金属结构,我窥伺下方的舞会,一眼就看到那男人。 他以狂放不羈的姿态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穿着我不曾看过的深蓝夜礼服,依旧披着看似沉重的王袍。他旁边的红绒布椅空无一人,想必那是皇后的专属座位。随着他的视线往下,我先看到了骑士们之中的阿尔伯特,再发现被男男女女围着的罗培,他没有任何倦意的侧脸维持着完美的笑。罗培的笑容之完满,简直像是在代替那男人用笑容安抚这世界与愚昧的眾生。 但主角还是那男人。他的帝王气息充斥着整个空间,连在屋顶上的我都感受得到,无论是面对他、背对着他,所有男女老少都在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是天生的明灯,是帝国的太阳,人们怕灼伤不敢直视他,却仍眼巴巴的绕着他转。罗培充其量是反射了日光的月影。 太阳跟月亮吗。如果罗培坐上那男人身旁的空位,就可以写《陛下的秘密情事》新传了。阿尔伯特也行。身为旁观者的我还在胡思乱想时,底下突然一片寂静。 我下意识地先缩了缩身子才再度探头。头发发白、有些年纪的男人牵了位金发女子走向那男人。金发女子穿着红焰如火的贴身舞裙,背后的薄纱兼篓空设计让她如蜂蜜般可口的肌肤若隐若现,腰间却是个唯美的大蝴蝶结,别说男人了,我也好想拉开那个结。 乐队配合的停下演奏,人们却是自主的降低音量。那男人稍微改变了坐姿,看来这位男子是个大人物。 「爱卿免礼。」 冷淡到足以吹起寒风的口吻,平稳低沉,碾压一切声响。但男子似乎习以为常,结束行礼他直接切入正题。 「我的??」听不太清楚,但大概是在说女儿吧。或姪女。「贝菈?塞班。」 塞班。塞班公爵。如果我没记错,是跟格登家势均力敌的大家族。格登家是第一位未婚妻的家族,家主就是在失去女儿后仍能保住脑袋地位的宰相。能跟这样的格登家相提并论的塞班家,有意思。 看来眾人跟我想的差不多,没人认为那男人是为了我开啟沉月宫。 「臣女贝菈见过陛下,帝国的真理之树,阿列莎贝克的唯一主人。」从我这角度看不到贝菈的脸,但她的嗓音好甜美。如果春神开口,一定就是这样的声音,会让花开,会让人醉。「贝菈一直很仰慕陛下──」 她似乎殷切诚恳说了一大串,偏偏我听不清楚。可恶!我只听得到刚刚那串吹捧他的废话。 无论如何,似乎因为我脑袋还在,让眾人开始蠢动。毕竟也过去了一个多月,之前最快获罪的未婚妻不过一週。我真没用!生气。 看得出来那男人腻了,他瞇起了眼,塞班公爵连忙往前一步打断贝菈的话。 「陛下,看在老臣的面子上,您愿意跟小女跳一隻舞吗?」塞班公爵再度朝那男人欠身,瞬间沉月宫静到连一根针落都显得刺耳。我在心中欢呼,宾果! 人们果然认为,皇帝是为了物色新的未婚妻而赶办了这场舞会。只要找到取代我的人,那男人就能拋开我、捨弃没什么用的菲尔子爵,找到真正适合的未婚妻,并更进一步稳固他那再稳不过的帝位。看来我没剩多少时日可以活蹦乱跳了,好险今天有来沉月宫。 开心。 那男人怎么还不开口?快答应啊! 「第一支舞。」 开口是开口,却是说废话,嘖。不要用那么好听的声音说废话啦。 「是的,若小女能成为陛下今晚第一支舞的对象??」 塞班公爵还要嘮叨,我见那男人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后位,浅浅叹息。 刚起了点声浪的场内再度肃静,原因却是被他的叹息牵动了心弦。害我好想跟罗培说,你看看你,没乖乖坐在位子上,让这男人心不在焉── 「塔莉丝小姐不愿与朕连袂出席,朕今晚只好放弃第一支舞。望爱卿海涵。」 下头的譁然声巨大到让我以为会场里有什么爆炸了。 16 放弃第一支舞,意味着他整晚都不打算下舞池。 哇。光看贝菈的背影就觉得她快哭了。看来刚才的仰慕之词不是客套话。塞班公爵搂了下女儿的肩膀,后再度欠身。不是啊皇帝大人,拿我当藉口拒绝给重要的大臣面子不会出事吗?而且这么美的女孩,你捨得她哭? 想想我之前的未婚妻们。嗯,他绝对捨得。 「您千万别这么说,是老臣唐突了,陛下。老臣较晚进场──」 「爱卿快别介意,是朕不对。」那男人懒洋洋地打断塞班公爵的解释。乍听下是原谅,言里是要他闭嘴。我背脊发凉。 「陛下,贝菈是臣的掌上明珠,臣很清楚她对陛下是??」 塞班公爵劈哩啪啦的又一大串。不知道为什么,听塞班公爵的语气,我猜他早料到会被拒绝。不如说塞班公爵正期待着被拒绝,下一步才是他真正的牌。 「请至少让小女献舞一曲?不是老臣自夸,贝菈的舞──」 那男人往后一靠,终于頷首同意。嘛,好事多磨,塞班公爵这招不错。虽然那男人的模样只是想让塞班公爵早点闭嘴。 贝菈感激涕零看了眼塞班公爵,让我瞬间恍神的艳丽侧脸。想必她父亲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贝菈丰润的红唇勾起。 乐队做好准备,人们也自动退成了个圆,清出空位给贝菈。 立于场中央的贝菈扫了那男人一眼,站定位,双手结在头顶,原本清新可人的气质一变,变得色气十足。光站姿就让我吞了吞口水。 乐音下,奔放炙热的旋律中贝菈热情起舞。 再次感慨自己多会选位子,我几乎不用移动也可以把贝菈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真的不是塞班公爵自夸,连对独舞一窍不通的我都感觉得出来她有多动人。 舞池中央盛开的红花。 当最后一个音符止息,贝菈踏定脚步、美丽的胸膛激烈起伏,我彷彿大梦初醒,回过神时却对上了视线。 那男人直盯盯看向我。 天啊。 被发现了?不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任何移动,看起来应该是一块阴影,怎么可能会被发现?或许他不是在看我? 底下传出轰然掌声与尖叫,安可声此起彼落,我的世界却很安静,那些嘈杂都被他的视线隔离。 他的唇一开,一闔。 无论是传达的讯息本身,还是我竟看得懂他的唇语,两个事实都让我的心像被无形的手猛力揪着,耳鸣爆炸。 他说,过来。 holy... 心悸中我连忙缩起身子,让自己彻底贴在圆拱的金属结构上,确保底下绝对不能看到我,大口喘气。为什么会被发现?为什么会一次就读懂他的话?为什么要我过去? 胸口好痛。屋顶的空气不该如此稀薄。我抓紧心口努力平復呼吸。 努力的不去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我。 「找到你了。」 就在我终于缓下呼吸时,满是笑意的温柔嗓音自露台方向传来。我又僵住了身子。从露台也看不到我才对。 「塔莉丝小姐。」罗培笑盈盈的呼唤我。看来他也知道我不要那男人叫我菲尔的事情。有趣的是他也不用敬称了;被罗培叫名字反而让我很平静。我看着他,还有他身边带着面具的高?男人,像鸟般警觉地盯着闯入领地的外来者,随时准备逃脱。 「矮子,还不下来。」 这高个子怎么发出欧席纳的声音? 感受到了我的戒备,罗培突然掀开了陌生男子的面具,底下是欧席纳的脸。 「戴你!」 「你这样塔莉丝小姐不愿现身。」永远都佔上风的罗培淡淡地说,欧席纳哼了声。脸用遮的,但身高到底怎么回事?好奇心还是胜过了其他顾虑,我从阴影里起身,三两步跳回露台上,希望自己能就这样将关于那男人的思绪留在玻璃圆拱的结构上,永远不要回到我心里。 「还真的在。第一次看到你飞的模样,小矮子。」欧席纳咋舌。我走向他。 嗯,果然是必须抬头的身高,真讨厌。我才刚瞄向他那双超级加高的靴子,欧席纳一脚虚踹过来,我忍笑往后跳了一步。欧席纳穿着特製的长板外套,我猜在会场的光影虚实里、视力一般的普通人眼中,他的装高扮相应该完美无缺。 「小姐,请别担心。」罗培的打扮就很普通,普通的好看。那男人的幕僚是用长相在挑的吗?那挑妻子为何不再用心一点?「在下是顺着陛下的视线才知道你在这里。」 从楼下移动到二楼露台要多久?我不敢细算。 「真的很会躲,直到你探头前我都还在怀疑戴。」欧席纳边调整脸上被打歪的面具。「野生动物根本比不上你,矮子。」 哼,称讚我也不会有好处的。 「哈,矮子,你到底哪来这么多种表情?千变万化。要不要考虑参加马戏团表演变脸?」 听起来很赚,但我哪有表情丰富?我连忙装笑。 「莫里??」 「戴,你要这样想,矮子一词是实话,没有贬义??欸你干嘛靠近我?」 注意到我的动作换欧席纳频频后退,更让我想逼近他。好玩耶。 「欧席纳在宴会中非常受欢迎。」罗培也笑了。「黄金单身汉。」 「而且很好认?」毕竟矮,放眼望去找低的就是了。虽然个性上不合,但连我都认为欧席纳相较之下十分和蔼可亲。因为他矮。 「没礼貌!我只是心血来潮换个扮相罢了。」 「你每次都这样说。」罗培补刀。「但那些喜欢你的贵族千金们也真的都很??大胆主动。」 「戴,你竟然还找得到正面的词形容他们,服了你。会趁跳舞时把贴身衣物塞进我口袋的女人只是大胆?」欧席纳叹了口气。看来他真的很受欢迎。「我不喜欢主动的女人。你明明诡计多端,为何不帮我想个防女人的方法?」 「我只替陛下出主意。」罗培耸耸肩,看来是被欧席纳缠过很多次,已经听到耳朵长茧。 「出现了,戴的特洛尔溺爱宣言!」 我完全同意。果然罗培更适合取代我坐上后位,可惜到时候我肯定已人头落地,看不到后续发展。 「罗培先生呢?」我问道。 「呵,他比我受欢迎多了。」欧席纳抢着回答,罗培挑眉,明显展露不悦。我还真少看到他脸上出现笑容以外的情绪,好稀奇。「不管男女,戴,你到底都怎么搞定他们的?可以这么轻易伤透示爱者的心。」 「别造谣,莫里。」跟珍妮一样,罗培转向我时总是立刻切换回闪闪发亮的笑容。好刺眼。「塔莉丝小姐,可惜没能看到你穿上礼服的动人身影。」 话也一惯的刺耳。欧席纳一脸他早就料到的得意模样,却在罗培冷眼扫向他的时候装没事,甚至心虚地转移视线。 「不娶吗?」不想回答罗培,我故意继续靠近节节败退的欧席纳。「比起装高,一劳永逸?」 17 没想到话一出,欧席纳反而停下脚步。逆着光他显得好高大,虽然知道是假的,还是换我倒退一步。 「还说我?」 欧席纳上前又想捏我鼻子,我连忙闪开,罗培不悦的视线射来,我跟欧席纳同时抖了一下。在罗培的逼视下欧席纳收回手──突然又快速出手弹了一下我额头。莫名其妙,好痛。 「你啊,小矮子,没有点危机感?」 当然有。再找不到让那男人下令砍我头的方法,时限一到可就大事不妙了。 罗培咳了几声。 「少来,戴,小矮子神通广大,一定有听到下面的对话。」无视罗培警告意味浓厚的小动作,欧席纳走到罗培旁,往后靠在扶手上后回望我。「我不上朝,但我还是讨厌塞班老头。」 「你应该要上朝──」 「矮子!」欧席纳连忙打断咬牙切齿的罗培。「你被塞班挤掉的话,可能会被送回菲尔家,这样有比较好吗?」 呜。的确没有比较好,但我很确定我会被送进坟场,绝对不会再回到子爵家。 「不要吓唬塔莉丝小姐。」罗培无奈道。「在下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我只能露出棉花糖笑。 「哼,你也没能阻止塞班老头今天献上女人啊。阿尔倒是乐见其成。」欧席纳挥挥手。「事到如今还要搞心机,特洛尔真忙,都姑且把矮子留着了还得应付想搞事的。」 原来我是挡箭牌!难怪他要我过去。心情瞬间晴朗了一大半,但罗培跟欧席纳同时顿了一下,然后对望。我的表情很奇怪吗? 我是怎么样的表情? 怎么我有种,自己心中有个角落开始剥落的错觉? 「嗯……」罗培推了推眼镜,眼神一变。「但这位塞班小姐,怎么说,真的是公爵的掌上千金?」 「你怀疑什么?特洛尔面前,有人敢造假身世?」 我暗地里嚥了嚥口水。为了权鋌而走险的人自古以来多到数不清。菲尔子爵跟我的存在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若再加上一个对那男人一往情深、不择手段的少女??完美剧本。 「或许不是正妻所生,不配入宫。藏太久了。」 的确,该在菲尔子爵这种货色开口前抢佔先机才是。 「无论如何都是宝贝女儿吧?叫贝菈?看她那深情的视线,这种类型最可怕了,三天没见到特洛尔就会开始摔东西,最后死得不明不白。」欧席纳转而仰望星空。我顺着他的视线,那些本该绚烂的繁星在今晚的灯火下十分黯淡。「毕竟前几位死得──」 「莫里!」 「验尸的是我,戴。」难得欧席纳不怕罗培。他声线里的是深沉的倦意。「别担心,我可不心疼那些人。我跟你一样,唯一侍奉??」他瞟了眼我。「呵,最近似乎不需要担心。」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还是赶快娶妻,定定这个性。」罗培的语气嫌弃到不行。「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三角恋情!御医、皇帝跟辅佐官。 「你先请吧,罗培准公爵。」欧席纳坏心的笑容瞬间让我明白他受欢迎的原因。「身为侯爵次子我逍遥的很,可以全心全意的将自己奉献给特洛尔,偶尔分给麦地纳隆。」 「罗培先生是准公爵?」我有些吃惊。我知道帝国有四大家族,但只勉强记得塞班跟格登两家。脑子不好真吃亏。 罗培狠刮了眼装没事的欧席纳,让我明白到这的确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在下没有结婚的压力,塔莉丝小姐。」罗培訕訕的说。他为什么要特别跟我解释这一点?「家父只要在下没有去侍奉神就心满意足了。」 「矮子你大概不知道,普遍来说魔法能力越强,越接近神。」欧席纳不耐烦地解释。「当然,无论魔法能力强弱,人都可以自愿服侍神。罗培公爵当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求特洛尔把戴拉回来,我差点笑死。」 完全挡不住欧席纳滔滔不绝的嘴,罗培头痛似的扶额,没有反驳。该不会罗培公爵真的用了苦肉计?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光景,好想看。 不过,这样的讲法,彷彿那男人就是罗培跟欧席纳的神。一时间我意识有些飘渺。当然,对帝国而言,他的确是神一般的最高存在。 神之下,万万人之上。 独自佇立。 正想到这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宴会厅再度传出悠扬的舞曲,让眾人牵起舞伴、准备起舞的轻巧前奏。似乎是因为停了一阵子,要让大家暖身,乐队起的是非常简单的小圆舞曲。 或许现在,那男人已经改变想法、牵起了美女贝菈的手,红玫瑰般的女人。嗯,这样不是很好吗? 「塔莉丝小姐。」 罗培朝我伸出手。我再度感到吃惊,罗培竟然邀舞?邀我? 「你坏毛病又要犯了吗,戴。」欧席纳无缘无故的一脸不屑。坏毛病是什么意思?话每次都只讲一半,好讨人厌的矮子! 「在下是否有这荣幸,与陛下的唐琉璃花共舞一曲?」罗培直接无视欧席纳。他的态度真挚,微笑隐含着期待,还有些我实在不明白的情绪。 更重要的是,明早我一定要查出唐琉璃花到底什么意思。 「得了吧,别为难小矮子。她会跳吗?」 「我比较擅长男方的舞步。」我老实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人又愣住了。什么反应?我进宫前还是有被特训的。菲尔子爵哪敢真的把一张什么都不会的白纸送入宫中。为了训练我,菲尔子爵夫人甚至学会了不会留下伤痕的鞭打方法。 其他的事情就算了,动作记忆上我很有自信,不想被看扁。 拉了拉身上的黑衣,虽然没有漂亮的裙摆,但我还是依照所学行礼如仪,然后将手交给了罗培。 受宠若惊的神色在罗培脸上一闪而逝,留下抹极淡的微红。眼角馀光中欧席纳讶异的站直身子看向我,我靠近了罗培,踏出前奏。 罗培的手很大,略显冰冷,包覆住我的手。露台的空间十分宽广,我配合着罗培完美的步伐开始了一个又一个流畅的旋转,他的手搭在我腰间,适时的辅助让我能更轻松顺畅地完成动作。罗培从力道到细微动作上都非常的绅士,看着我的眼神足以使人误会,自己在他眼中是特别的存在。 欧席纳看我的模样也有所改变,带着前所未有的讚赏。就说动作记忆上,我是不会输人的……想到贝菈艷红色的舞,我心中有个不太寻常的想法萌芽。 这首舞曲轻快愉悦,舞步绕着场地连连画出可爱的圈圈,中间有些花俏的脚步踩法,最后让女方倚在舞伴怀里稍作休息。旋律来到后段,我象徵性的偏头待在罗培手臂里,等最后一颗音符落地,他在我腰上的手却突然使力,让我真的扑进他怀里、靠上了他的胸膛。 我也就顺从的贴着罗培。反正不会少块肉。 「你真让我吃惊,塔莉丝小姐。」罗培低语。 18 我微笑不语,等罗培说下去。面对他人,让对方先开口通常不会出错──唯一的例外就是那男人。他光呼吸就能让我不知所措,根本无法思考,哪管谁先说话。 罗培用指尖温柔地顺着我的发丝。我曾想过要不要为了当小偷方便而剪去长发,拿起了好几次剪刀还是放弃。但他人的指尖穿越我发丝的感觉,很特别,让我一瞬庆幸自已留下了会在风中打结的麻烦头发。 「原以为你是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却在夜深时看到你灵动如飞鸟的轻盈模样。想着你只会装模作样,却有无数的动人表情。认定你跟魔法无缘,你却轻易出入唐琉璃庭。以为你不擅长深思,思绪却很灵光??」 「您过奖了。」再让他讲下去总有种奇妙的不祥感。我噙着礼貌的笑,轻闭眼,却突然自肩膀被拉了出去。 「下一首该跟我跳了,矮子。」张眼抬头就看到欧席纳的脸。「被我俯视的感觉如何?」 他压在我肩膀上的手透露出保护的力道。但他要保护什么?说俯视我,但他盯着罗培。罗培欲言又止,最终恢復往常的天然笑容,站到一旁。 「你要跳女方吗?」我不满嘟囔。男方的舞步是引领,有掌握权,比较自由。 「干嘛记仇?我相信你跳得很好总行了。」欧席纳把我转过身跟他面对面。「难得我欧席纳大人愿意邀你,还不感激涕零的接受。」 我还是瞅着欧席纳,双手抱胸。馀音还在回绕,底下传来笑语盈盈,不知道下一首舞曲会是什么?我灵机一动。 「我能证明。」我转向退开的罗培,露齿一笑。「请您帮我制住欧席纳先生。」 「啊?证明什么?你想干嘛?等,戴你──啊!」 好险宴会厅很吵,往露台的门紧掩,欧席纳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帮他。 开心!我踩着欧席纳的加高靴。他一定花了大钱订做这双鞋,非常的好穿。长版外套有些突兀,但不至于让人起疑。第一次踏上一楼,透过面具我往露台方向回望,罗培笑着看我,被我扒光外装的欧席纳用诅咒我全家的恐怖眼神趴在玻璃上,嘴里念念有词,被罗培敲了下后脑勺。 虽然觉得不需要,我还是用捆在大腿上的白布缠了胸,然后才穿好从欧席纳身上脱下来的服饰。我从腿上解开细长白布时罗培跟欧席纳的表情精彩得过分。干嘛这样?我还是需要可以稍微取代凯莉丝的道具好吗?反而是在我变声成男音时两人见怪不怪,真不给面子。我跟小偷叔叔学了好久才掌握到变声成鬍子大叔的技巧欸。 绑好长发、再三确认自己的模样不会露馅后,我才像鱼般穿梭人海,一路朝目标走去。途中我不意外的看到那男人,他已走下台阶,身旁美女如云。我想,无论欧席纳跟罗培多受欢迎,绝对都比不上那男人。无论是外观还是地位,都让女人们对他飞蛾扑火。他冷若冰霜的脸、寒胜冬雪的态度会引起人们的挑战慾望。谁都想成为他的特别存在吧? 虽说在我之前沉寂了一阵子,但前十二位未婚妻根本是前仆后继的朝他身边去,带着对权力的慾念,也带着对爱的想望。 我挡着好多人的路呢,真无奈。那些真心爱慕着他的人。或许我不该执着于被他赐死,只要能让这条命烟消云散── 思绪未平,我找到了目标。 贝菈?塞班拿着香檳,站在离那男人有段距离的地方,含情脉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她没有上前,似乎是不屑与想讨好那男人的少女们为伍,却又期待那男人主动朝她走来。 恋爱真累人,好在与我无关。 闭上眼就会想起谁,也只是刚好。 乐队预备音又起,我来到了贝菈面前,遮断她的视线,贝菈只好不情愿地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好美。她的确不输给任何一位成为星咏宫中画像的前未婚妻。 「请大发慈悲。」我以男性的姿态朝她欠身,让嗓音低沉。「与在下共舞一曲。」 「知道我是谁?」让侍从收走了酒杯,贝菈拨开扇子半遮住脸。「觉得自己够格?」 我从没想过扇子可以这样用。但她这高贵骄傲的气质跟刚才在那男人面前的模样判若两人,与自视甚高的菲尔子爵夫人有得比。 「不会让您失望的,女士。」我浅浅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贝菈浑身震了一下,双颊坨红。音律飘扬,从序已经可以判断这次是哪一首了,贝菈显然比我更清楚曲子的难度,星眸闪亮。 「您将会为自己的轻浮与不自量力感到懊悔。」她傲气满满的说道,但握上我手的模样却有点开心。「让我失望的话,神秘先生,您要怎么办?」 接过贝菈的手我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凝视她紫罗兰色的双眼。若没见过那男人的碧眼,贝菈的紫眸肯定能魅得我迷失。但我现在思绪散漫。欧席纳这双鞋设计的真棒,我能不能拿蓝宝石跟他换?屋顶上的蓝宝石应该没有编列序号管理吧。好想长高。 「任凭差遣。」我哑着嗓,她笑得更加自信。我猜她如果以现在的态度面对那男人,或许更能勾起他的兴趣。 虽然从来没真的跳过男方的舞步,但我一点都不紧张。这首曲子有许多高难度的转,在旋律来到高潮之际更是要自腰部抱起女方,让舞伴如天鹅展翅般呈现一身绝美的礼裙。 这有什么难呢?虽然一直不稳定,但我本来就有足以短暂支撑女性身体的臂力。今晚我体力良好、状态绝佳,我甚至抱着贝菈在舞池中多转了几圈,让她的裙翻飞中将宴会厅正中央开成玫瑰花海,用她清脆兴奋的可爱笑声妆点整个会场。 挑战这支舞的人不多,空间充裕的情况下贝菈更是秀出了她无比精湛的身段与步伐,我在不过度消耗体力的情况下适度即兴回应,反而让她兴致高昂,到后头竟开始挑逗我,用她性感的身躯与充满弹性的胸口摩擦、试探。多少有点意外,但她的确是很棒的跳舞对象。 曲子来到了尾声,我跟贝菈分开,在几步以外朝彼此敬礼,压抑着喘息。周遭掌声如雷,她脸上有光斑似的汗水,紫罗兰色的明眸闪亮得像真正的紫水晶。 「美丽的女士,谢谢你赏光。」我先缓回了呼吸,打直了腰桿。「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我知道罗培跟欧席纳都看到了,证明目的已达,我也跳得尽兴,于是转身就走。贝菈呼喊着我,男性们却朝她蜂拥而上──毕竟这支舞彻底展现了她的绝美身姿,之前碍于那男人没有谁敢主动上前,现在有我身先士卒,眾男性哪有不积极的道理? 跳得太激烈,面具有点松脱,我左闪右避躲过想找我攀谈的人,一边想调整面具时却仍不小心迎面碰上了一个匆匆入场的人。 面具匡噹落地,我来不及掩面,直接与我撞到的男人四目相对。 我完全忘记自己该拾起面具。 与我平视的不是别人,是菲尔子爵。 19 「嘖,走路小心!」 一身华服的菲尔子爵朝我咆哮,边像摸到脏东西般拚命撢着自身。 「抱歉,先生。」我听见自己用原本的、毫无修饰的女音回答。 「道歉就能了事?瞧不起我?」菲尔子爵怒气冲冲。「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当今陛下未来的亲家,法德瑞克?菲尔!」 我没带面具。视线没有任何遮掩,他鄙夷的样貌跟记忆里一模一样。 「哑巴吗你?」他大概入场前就满肚子火,伸手想揪住我衣领──我懂了,罗培没有邀请他。沉月宫的暖场派对,请了王都内大部分的贵族,没有邀请可能性第一顺位的主角、现今未婚妻的父亲。 这都不重要。 他表情突转,变得油腻又恭维。认出我了? 「陛下!」他直接绕过像生了根的我,朝后走去。「微臣菲尔见过陛下──」 再也听不下去,我拔足狂奔,忘记一切的应该,远远的逃离沉月宫。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菲尔子爵。一个我该称呼为父亲的男人。 我没命地跑,很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跌了好几次,拐到左脚,我还是疯狂地跑,在辽阔无边的皇居庭院里狂奔。碍事的长版外衣早就被我甩掉,跌了几次后我蹬去欧席纳的宝贝靴子,光着脚踏在铺石路径上半爬半跑,提着最后一口气在夜色里不分左右的乱衝。有路我就前进,遇到障碍就翻过、真的不行就转弯。哪里都好,我要远离那个充满人的世界。眼前黑了下来。 恢復意识时,满天星斗先映入眼帘。星光有些模糊、摇曳,我想那不是眼泪,而是我亡命般乱跑造成的汗水。星光替我描绘出世界的形状,我好像倒在某一处花棚之下。花的形状非常特别,一串一串有点像葡萄,修长的花藤低垂到接近地面,在晚风中摇晃着。 花序满开如一隻隻紫蝶。 这是什么花?漫不经心中,我再度感受到自己对世界的一无所知。 双脚火辣辣的痛觉往上袭来。我不想动,也动弹不得,连指尖抽动都办不到。 菲尔子爵不认得我啊。 我用很遥远的姿态对自己说。子爵不认得我,又如何? 罗培若没邀请菲尔子爵,意味着把我送入宫,没有给菲尔家带来太多好处。我应该要高兴。 有问题的是我。我怎么会深深记得那个只打过三次照面的傢伙?因为他是给予我血与命的人? 好想笑。好想放声狂笑,好想尖叫,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过了很久,我才勉强挤出了声音。 也只是声虚弱、短促的笑。 我想把手抬起来遮住脸,一样办不到。 我什么都做不到。 会魔法真方便。好羡慕。 「朕无需魔法也能找到你,塔莉丝小姐。」 他以不疾不徐的脚步靠近我。 「在沉月宫时如此,现在亦然。」 我知道他的到来,但我真的逃不动了。 又读我的心。真不公平。 我可以想像他的王袍随着前进的动作在空中飘扬。我喜欢他披上帝王披肩的身影,那么有馀裕,那么有力。 骗子。我小小声的说,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大骗子。 背着星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被他低头看着的我,又是怎么样的表情? 我好恨自己的一无所知。 「朕何时骗过你?」他的嗓音比落花还轻。 说着他坐到我身边,竟也躺下,就躺在我身边,伸手把我拉进他怀里,跟我一起仰望满开的紫花与辽阔星空。 「紫藤开好了。」他语气中有着感慨。被他搂着的肩膀比伤痕累累的脚还要烫。「今年甚早。」 原来这种花叫紫藤。 自他的手掌泛起白光,世界好像下起了小雨,凉爽的酥麻感裹着我,痛觉开始远去。医疗魔法。欧席纳说他的魔法能力是怪物等级,看来所言不假。 突然之间我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他。在沉月宫时怎么能发现我?真的没有用魔法?为什么不答应跟贝菈跳舞?干嘛要我过去?菲尔子爵呢?为什么要来找我?怎么跟我一起躺下? 为什么还不杀掉我? 「朕没想到莫里愿意把增高靴让给你。」 确认我痠痛大幅减低后,他将我抱得更紧,下巴抵着我头顶。 「??罗培先生用魔法定住了他。」我老实说。不再看花,我想侧头靠在他怀里。察觉我的努力,他主动移了下我的脑袋,让我贴上他心窝。 罗培说的距离感呢? 我半掩着眼。要怎样的距离感,能让人静数另一人的心跳? 「想要则不择手段,朕支持。」他柔柔慢慢地摇晃我身子,更进一步地溶解我的满身疮痍。「莫里无所谓,别抢朕的辅佐官。」 我噗嗤了声,手在他胸口收了一下,却无力握紧。真是句充满独佔慾的台词。不知道该替欧席纳难过,还是帮罗培开心。隐约知道这跟欧席纳所说的,罗培的「坏习惯」有关,但我暂时理不出头绪。 他的右掌盖住了我的手,助我收拢五指,抓紧了他的衣襟。这样由着我、顺着我,什么都不问,却又与我看着同样的景色,到底是为了什么? 反而让我想说点什么。 「今晚??」 开了个头,我却接不下去。他就这样沉默的等,带给我温暖,让我彻底放松,好像可以就这样忘记贝菈、忘记菲尔子爵,忘记阿尔伯特、罗培跟欧席纳,最后也把他忘尽,像个孩子般安稳睡去。 他想让我卸下心防。 该怎么告诉他,我没有任何的防,因为我心里什么都没有。 跟拥有天下一切、心灵富足的他不同,我身心皆空虚到不值他一顾啊。 「今晚??不差。」 我总算完成了句子。 他沉吟,没有更多回答。晚风吹来,紫藤摇曳,我正觉得凉意逼近,他移动身子坐起身,我变成枕在他大腿上。暂时还不想动。再一下下就好,拜託。我在心底吶喊。 「回去吧。」他低声道,手玩弄着我的发丝,指尖时不时刮搔着我肌肤,给我一波波勾着心跳的涟漪。这又是什么感觉? 我能回去哪里? 彷彿看透我的犹豫,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再让我躺了好一阵子,直到我用头轻轻顶上他的腹部,他才将我横抱胸前、站起身子。 任凭他抱着我,我再度将耳贴上他心口,耳边却传来微乎其微的断裂声,正想抬头,两串紫藤被金粉般的光芒包围,缓缓飘到了我朝上摊开的掌心之中。 「回礼。」 说着他才迈开大步,离开了藤花架。 回礼?该不会是说我丢下的那捧白玫瑰吧?从他花园里乱拔的花?我惶恐地捧着盛开的紫花。 然后无法不意识到,他横抱、用外袍轻裹着我的动作,与我捧着花的姿态雷同。 打量着手中的花,我心头浮起一股莫名的突兀。有种连结被终止的难受。 「怎么了?」 又来了。他明明没有低头,为什么能察觉我的情绪?这也是魔法吗? 我刻意蹭了蹭柔软的袍子。 「不重吗?」每次看见他的正式打扮,我都在想,他真的肩担重任。 「轻到让朕有些心焦。」 我傻在他怀里,差点用力掐掉一小朵紫藤花。他怎么能这么自然地说出小说里的台词? 「我是在说披风??」 小声澄清,但我脸还是红了起来。 20 「朕不是在说披风。」 他不留馀地的戳破。有些赌气,我无言地用额抵着他的胸口,使劲想弄疼他却不太成功。他今晚穿着的是正式礼服,跟平时的浴袍触感截然不同,但效果十分类似,蹭着蹭着我不知不觉的意识消散。 天地无光的睡眠里,我感受得到他至始至终平稳地抱着我,为了保持我的舒适而放缓脚步。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转醒,刚好他寝室的门重重关上。 我竟然觉得他的寝室的天花板很熟悉。 这真不是个好徵兆。 不等他把我放到床上,我小做挣扎、自他怀里离开,翻身落地,走到他常坐着的小桌上,放下了紫藤。希望他之后找人把花插起来,这样我就有藉口,可以来看看这形状神奇的花。 接着我深吸了口气,转向某一扇窗,再度飞奔起来,第一次跳跃顺利的踩在窗框上──他果然捨不得自己的玻璃,窗户即时打开,我奋力一蹬成功的第二次跳起,纵身飞跃到窗外的树上,成功的扣住粗糙的树皮,三两下顺利地爬上树干,惊飞一群沉睡的鸟儿。 我在树枝上坐稳时发现身旁有一隻猫头鹰,唯有牠没有因为我的到来慌忙逃避,瞇着眼一脸鄙视与不悦。 树又不属于你,我在心里埋怨。高度几乎到我胸口的猫头鹰敲了敲鸟喙。好啊,骂我? 先不理猫头鹰,我低头望着刚才自己逃出来的玻璃窗。窗户并未闔上,偶尔可以看到他移动的残影。好在直到窗户被关上前,他都没有来到窗口眺望。窗櫺紧闭,被施加魔法的窗户让我无法再窥伺室内,但我还是持续凝视着饱含夜色的窗。 猫头鹰抖动一身羽毛吸引我的注意力,牠明显在表达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抗议,羽毛纷飞让我打了好几个喷嚏。排斥外来者。这样的正常反应让我安心不少,我反而伸手去揉猫头鹰的脑袋,听到更多喀喀喀的敲喙警告声。 干嘛?你不是应该去猎食吗?我也不管牠用翅膀打我,持续挠搔着牠脑门。该不会是猎食运超好,今晚已经吃饱了? 我胡乱猜着猫头鹰的想法。总是处于被读心的一方让我很不甘心。至于那些不甘心下的起伏,我只盼永远没有釐清的一天。 猫头鹰避开了我的手,却横移身体贴上了我,我乾脆把牠抱到怀里,也不介意牠尖锐的鸟爪刺入我的大腿。猫头鹰在我怀里踩踩踏踏、找到了喜欢的位子,缩成一团毛球后又睡去,连我故意戳戳这肉食猛禽的腹部牠都不再理睬我。 真是的。无论是怀中理应兇狠的小傢伙,还是窗内的那男人。难以理解。 他应该就寝了吧?我这样突然逃走,他不生气吗?会不会明天就不再对我温柔,而是让骑士将我带走? 无论如何,希望他今晚一夜好眠。 直到黎明前最昏暗的一刻,我都还是注视着那扇窗户。 * 「看吧,增加了。」 欧席纳走进了星咏宫的小图书馆里、来到我面前。珍妮跟在他后面,推着小餐车。 我自面前一大堆摊开的书里抬头。他在说什么? 「魔法不能治疗的伤。」 欧席纳毫无形象一屁股坐在我面前,盘腿,将医药箱放到一旁。 坐直身子,我让自己毫无表情地看着欧席纳。珍妮有点犹豫要把食物放到一旁桌上还是我所在处,欧席纳敲了敲手指,珍妮开始把食物陈列在地毯上。 「嗯,看来特洛尔有先止血。」欧席纳打开了褐色的药箱,翻找一阵,但没有拿出任何东西。 「止血?」 「看,你现在笑不出来了吧?」 这又有什么关係?但如欧席纳所言,我的确无法挤出任何一种笑容。连最简单的棉花糖笑都没办法。 「过来。」欧席纳命令道。 我推开厚重的书本朝他挪近,但还是离他有一步左右的距离。 「脚。」 他严肃的口吻让我顺从地改变坐姿,拉开黑衣露出懨白的脚踝。 「会留疤?」我倒不在意。 「跟留疤无关。」欧席纳朝我脚踝伸手。意识到他要用魔法,我迅速地要收脚却被一把扣住。我透过眼神无言抗议。 「把特製长靴还我。」 正想装傻,欧席纳寒着脸报了一个数字。我的天也太贵? 「??陛下说无所谓。」心虚之下我胡诌。这样会不会被以盗用圣上名义问罪? 欧席纳不屑地呿了声。他手上泛起白中带着鹅黄的光,跟那男人用医疗魔法的姿态有微妙的不同;明明接触到的是脚踝,我却感觉心窝像被灌注了温水。 此时门再度打开,罗培也走了进来,手上抱着几本书。不同于以往,他脸上的笑容很浅,带着忧心。该不会是因为我吧?仔细一看,珍妮也面有难色。 「真难得,莫里。」罗培也来到我身边,跪坐在地,将书叠在我身旁。我瞄了眼书名,《王都地理与发展史》。我自己正在查阅中的则是帝国简史。我想唐琉璃花一定是某种隐喻,比起问罗培,我更想自己找到答案。 我不想再那么被动。 「别再说我是薪水小偷了。」欧席纳边说,抬头对上我的眼。他的眼神很特别,让我有种想法,我在他眼里呈现的模样一定跟在镜子前面截然不同。「需要时间,戴。」 魔法的光褪去,欧席纳的神色也恢復了普通的模样,松开了我。 「现在,吃点东西。」 欧席纳做了什么?我有种被调整的舒畅感,有点像是被女僕们按摩。但也因此我更明显感受到自己胸坎有颗硬块,情不自禁按了按心口。 「别一脸好奇,矮子。戴也是。」欧席纳满脸嫌恶地将食物推到我面前。「我不会说的。快吃。」 几乎彻夜未眠的我没什么胃口,但欧席纳的语气里隐含着一丝关心,加上罗培与珍妮的担忧笑容,我还是备感压力的伸手拿起了三明治。 「去拿毯子。」欧席纳对珍妮下令。「戴,我想特洛尔会找你。」 我比自己认为的还要更快吃完第一块三明治,并主动拿起第二个。珍妮一脸感动,她替我跟欧席纳倒好了茶,才跟着被殴席纳赶走、没和我说上半句话的罗培离开。 欧席纳随手拎了本书,拉开距离后坐上沙发,翘起腿开始阅读,彷彿我不在同一个空间内。 从我将食物清乾净,到之后我拉过罗培带来的书开始翻阅,欧席纳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小图书馆里只有翻书声,跟我因疲倦越趋和缓的呼吸。 等我再度清醒时,夕阳西斜。发现自己侧趴着、枕在《王都》一书上,被红色方格的薄毯盖着。餐具已被收拾乾净,小图书馆里只剩我。 小图书馆在落日馀暉里充斥着橘红色的光芒,有人贴心的帮我半拉上窗帘,因此我不是被日照晒醒。用还迟钝的脑子思考晚上的计画,我撑起身子之际发现,左手手背上再度出现了灰色蝴蝶。 比预期的还要晚几个鐘头,但当晚我再度踏上了沉月宫,面对辽阔沉稳的夜色。 21 信步走在沉月宫屋顶上,我满足地深呼吸。经过昨晚一夜喧嚣,今天的沉月宫再度恢復寂静;还未有人入主的柔美宫殿只安排了几个守卫在主要出入口前,完全没察觉我的到来。 谁会想到有人胆敢站上宫殿屋顶呢?这些日子下来一直如此。想想我也真傻,要是早点穿纯白这种醒目的衣色,而不是坚持小偷的职业道德,那男人早就让人把我砍了吧。 我满意的顺了顺在风中凌乱的礼服,边朝沉月宫中央走去。这是我入宫夜行多次以来头一回这么隆重打扮。身上穿着的是我特意要珍妮留下的月白丝绸礼服,裸露程度不亚于昨晚贝菈的大红礼服,穿起来极美,材质轻巧外珍妮果然特别帮我修改,十分合身。 除此之外我挑了件薄红罩衫,并稍做剪裁,让罩衫两端是绑在我手腕上。不同于贴身的裙,罩衫很宽,布料在我身后不断翻滚出红浪,如在风中的长长尾翼。 将自己打扮漂亮感觉其实不赖。今晚我也特别编了发,用珍珠发饰妆点,但并没有完全绑起,儘管会飞得乱七八糟且影响行动,我还是喜欢风自然穿过我发丝的触感。 鞋我也特别挑过,方便跳跃、奔跑,却又设计优雅的垫高白色皮靴。 但我最终放弃了大部分的首饰,只简单的掛了一对跟发饰相呼应的珍珠耳环。不影响动作优先。 今晚的风比昨夜更张狂一点,满天飞舞的白花花瓣像被遗落人间的星子,有些身不由己,有些凄凉的美。天上快速流动的云让星斗眨眼,站在沉月宫正中央、建筑物的对称线上,我看着底下精巧的水池反射星空,一个对称的虚幻世界。 极目远眺。我昨晚就知道,但今天再度确认,从沉月宫也看不到围墙。可以想见这也是魔法的一部分。遮蔽皇宫的真实样貌。 跟魔法实在无缘的我已经放弃一探究竟了。虽然极少,但我还是有能做得到的事情。 我就做好这些事情。 好在我下午睡够,也吃得很足,体力充沛。伤口也都彻底痊癒。突然有点后悔没跟欧席纳郑重说声谢谢。 昨晚看完那赤红色的舞蹈,再加上亲自走过沉月宫舞台般的屋顶后,不寻常的想法就挥之不去。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疯狂。 无妨。我不觉得自己可怜,但我知道自己不正常。 飞逝的流云后透出了一弯细月,犹如纯银製项鍊镶嵌在浩瀚的星海之中。好美。若我爱上谁,我会把这银丝般的月摘下来,奉上给他。 那是不可能完成的梦想。 我佇立沉月宫中央,让一身衣裙凌乱飘扬,单手掌心朝上,于夜风中邀月。 啟。 如果这世界有神,这支无声的舞就贡献给神。 眼底还烙印着昨晚宴会上少女动人的舞姿,那红是生命的力道,是爱的激情。 地面上的舞厅太小了。 让这沉月宫成就我专属的舞台。今夜限定,一人独享,衬托我的身影吧。 我纵情的奔跑、跳跃,摇曳生姿,时而柔情如水,时而狂放如烈焰,穿梭在沉月宫屋顶上的大小圆拱之间,甚至窜到金属拱顶之上,这些对我都易如反掌── 像鸟一般灵动。 如野兔般矫捷。 学鹿那般优雅。 似花瓣般轻盈。 让这精彩设计的屋顶成为我的游戏场。 有几步踏重了,脚底的瓦片应声碎裂,我不以为意,让那男人未来的皇后去困扰。 有几个转身时鞋跟不上我的动作,一个失足滑落屋簷,我不在乎,听着窸窣掉落的砂石砖瓦声,我稳在原地,用双手在空中旋转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像贝菈映在那男人眼里的模样,那般的美,那样的无与伦比──?? 我大概办不到吧。自屋簷离开,稍作休息后缓步、坚定的往屋脊走去。披肩在风中舒展开,如红霞。 我能找到比那对碧眼更美的事物吗? 好想念凯莉丝。 回到屋脊时我也差不多平顺呼吸,再度舞动身体,接连翻越好几座大小雕刻,围着其中一根装饰柱绕着玩了好几圈,逐渐从宫殿右翼往中轴线回去。 风依旧强劲。我开始感受到疲惫,但反而因此更加亢奋。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到位,我举手投足的弧度都很完美,我无法再更完美了。 最后我一鼓作气的窜上了昨晚藏身的水晶玻璃拱顶结构,踩着圆弧的金属柱,顺利登上了拱顶正中心的尖塔;尖塔顶端虽然不是三角锥斜面,但也仅能容纳我单脚前端踩上,因此我将另一隻脚贴在踩稳的左脚小腿肚上后,让身子犹如塔的延伸,顶天立地着站在全沉月宫最高的点上。 没有想像中的难。甚至周遭的风都像是在帮我一样,彷彿围着我在打转,平衡轻而易举。 双手收拢腰后我喘着气,为了平衡身子先压住披肩,只让裙摆自然飞舞。 等真正的皇后入主沉月宫,我所在的位子就会升起帝国国旗。 仰头望天。即使来到这里,天空依旧遥远,星海浩瀚,弦月隐隐,一切美好都跟我在完全不同的世界,无法接近。 几片花瓣抚过我脸庞后继续远去。顺着花瓣飞走的方向,我往下看,俯视星光底下微波闪烁的水池,犹如星河的延续。 我屈膝弯下身,等对的风来── 走了。 对自己说的同时,果然一阵强风猛然颳来,我使尽全身的力气用力窜至半空中,展开了双手如飞鸟展翼,彻底离开自己可以掌握的安全距离。 我跳了下去。 22 迎来的风比我预料中的更强,悬空的同时我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搧了一巴掌,整个人大幅度向前横移;让我吃惊的是完全开展的披肩竟然在大风中膨起、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受得到自己身体被往上抽,好像我真的飞起来似的。 飞。这样的感受,让我的心被掏空,却也轻松了起来。 一切都发生在剎那,失重感猛然袭来,夹杂着裂帛声,我整个人还是无可避免的沉了下去,往地面,往死亡。 在风的帮助下已经比想像中的好,看这距离,要摔也会直接砸到地上,不似我猜测的,会先重跌到屋顶上后一路翻滚坠落。 我没有闭上眼。 至少这一刻,我与此世对等── 视线晦暗,星光微弱到不足以残留在我眼底,虽然没有办法握着凯莉丝,但若这是结束我也欣然接受。风在呼啸,我本来以为会再听到铃鐺声;寂静中灰色的蝴蝶自我手背飞出,比预计中的更早在我脚下舒展翅膀。 我还是软软的摔了一跤,踉蹌往前栽在蝴蝶上,像躺倒在一整团的棉花上,灰蝶再度驼着我展翅高飞。 果然,虽然还没办法确定是谁,但这段时间我跟帝国首席魔法师有所接触! 我有料想到不会真的摔下去,却没料到铃声跟灰蝶是分开的。我一直以为当时失去意识前听到的铃响是魔法啟动的前兆??接下来认份的找些魔法相关的书籍来阅读好了。要满足好奇心得有相对应的努力。 仍是猜测,但要远距施展魔法应该不是用想的这么简单。眼见蝴蝶飞到了水池上空后转弯,朝旭日宫的方向扇翅,我跪坐在银灰蝴蝶上,准备执行早就想好的第二步。 现身吧,首席魔法师。 我撩起裙摆自大腿上拔出匕首,高举过头后刺向身底下的魔法灰蝶,毫不留情地由中向右划开一刀。透过魔法本身散发的银闪灰光,我看到蝶本身没被破坏,但它挣扎般上下奋力拍打两翼,不稳之下我一个后翻朝水池摔落。 短短霎那之中我使出浑身解数调整身体让脚尖朝下。穿着皮靴应该可以吸收一点衝击力,我屏息正准备迎接冰冷的池水,眼前出现让我永生难忘的一幕。 金色的线自四面八方而来,在我身底下、水面上迅速的结出了花纹,金色的花一朵连着一朵在水面上接连绽放,当我触碰到水面的瞬间,灿金的羽毛大量喷溅而起── 那男人指尖燃着金色火焰般的光。 我愣愣的在熟悉的大床上身不由己地弹了好几下,力道卸尽我仍然傻坐原地,呆望他。 手腕翻转,半透明的金色羽毛飘落后消逝,火焰熄灭,他收起了手。 我张着嘴,左看看右看看,再看看他。 怎么又是他啦! 我又回到了那男人的寝室里!这又是什么神奇的魔法?我本来都准备好要游泳了。 他直勾勾地望着我,面无表情的扑克脸,今天却更胜以往,我丝毫无法揣测他的情绪。像隻逼真的人偶。 「陛下???」 「帝国信仰里,」响起的声音宛若自洞穴深处而来的轰鸣。「自杀是重罪。」 比平时的更好听,更诱人── 更致命。 掺糖的、一次上癮的剧毒。 他在不高兴???我注视着站在墙前的他。提到自杀,是因为我往下跳吗?但如果他常看我晚上的模样,这不是我第一次往下跳才对。 我一直都抱着失足也无所谓的态度在夜行。 今晚的确比往常更隆重一点,我也有点期待无法挽回的后果。最主要还是想逼出首席魔法师。然而还是失败了。 从唐琉璃庭被捡回来后,我就像被放在滚轮上的小动物,只能一直跑一直跑,谜题接二连三出现却没有任何答案,闪不过解不开,气得我好想剁脚。 谜团的正中心就是这傢伙。明明处死了十二位未婚妻,以为是个残暴的君主,对待我的方式却??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陷入思绪太久,我正无言的缩在他床上,将手捏成拳头顶着上唇。这好像是我想事情的习惯,连我自己都有点意外。我赶忙恢復坐姿端出棉花糖笑容,却见他整个人的氛围已经缓和下来了。还是一样板着脸,但四周空气舒适很多。该不会是因为读了我的心,知道我不是要自杀所以不生气了?哎,又是我在乱猜。 感受到他心情好转而窃喜的我真的不太正常。 「朕知道你的期望了。」 期望? 「你对朕的期望。你──」 「那不重要啦。」我粗鲁地打断他。原本因畅快地跳了隻舞、又凭藉魔法飞了一阵的愉悦心情变得扭曲。什么嘛。我跳下床,发现披肩已经碎成破布。真狼狈。 「陛下。」 你怎么可以察觉我的意图? 「塔莉丝。」 他靠在墙上,静唤我,金发在夜灯下清辉闪烁。我如果有机会当皇帝,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禁止他叫我的名字。不只名字,任何方式都不行,不准叫我。而且这次又没加小姐,学习能力真差,哼。 在心底碎碎念的同时我端出笑容,调整步伐对他行礼,完成了我自己的舞。 他原本环抱胸前的手松开,轻轻鼓掌。 果然都看到了。 「非常出色的舞。朕叹为观止。」 普通人有这句话就够了吧?但我皱起了眉头,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直起身子,踏步向前逼往他。 「只有这样?」 虽说在逼近他,但随着我仰头的角度变大,总觉得是自己在节节败阵。他也不说话,让我开口。于是我驻足,立定,不再上前。在他的气场之下,我没办法像面对罗培般让对方讲,只能给出先机。 「请陛下赐酒。」 他沉吟,不置可否。在我今晚舞得淋漓尽致前强行把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根本应该赐整瓶酒来弥补我。 「我的舞,值。」至少不输给贝菈。 他哼了一声。接着就见他转身走到柜子前,不知道自哪变出了酒跟雕花玻璃小杯,走至桌前。清脆的拔瓶栓声,他倒了酒后坐下,握稳杯子看着我。 用视线,用他本身的存在,无声在对我说,过来。 背后起了鸡皮疙瘩。他是帝国之主,世界之尊,他有权力指使任何人的生与死,更何况是区区上前。 他要我过去,这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我想过去。 我蹬掉了鞋,赤脚走向他。但我这次没有停在他面前,而是侧坐上了他大腿,双手环在他颈间,让身子贴着他,平视那双碧眸。 即使反常的如此靠近,他的神色之间没有分毫诧异,将酒杯递到了我唇边。我也不客气凑上杯缘,本想接过酒杯,但他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只好捧住他的右手、调整成我想要的斜度,在他允许的速度下乾了这杯酒。 脸燥热起来。身体也是。他揽在我腰间的手因为这件裙的设计直接碰到了皮肤。 没有任何反应,是把我当作孩子?真是件好事。 啊。原来如此。 「还有昨晚的份??」酒气衝了上来。我只能庆幸这支酒绝对儿童不宜? 这就是所谓的距离感?终于找到了。 我安下心来。 闻言他没有特别反应,放下杯,单手斟酒。 趁着他动作之际我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肩头上,让唇可以感受到他颈部脉搏的跳动。 无论我心里有什么想法,此时此刻在他面前,都无所谓了。 冰凉的酒杯贴到我脸颊上,我才不情愿地抬起头,这次我顺着他的动作缓缓的喝完香醇的酒。痛快。 在他放下酒杯的同时我想撑起自己,却在他大腿上滑了一下,他不得不用双手扶着我的腰稳住我,我却想办法支着身体捧上他的脸。 这已经超越胆大妄为的境界。明天再让人拖我出去吧,皇帝大人。我想。 「您眼里有东西。」我呢喃道。「很特别的什么。」 闪耀着。我试图探进他翠绿光泽的眼底。 「??知道答案了?」 是什么?我明明才刚提到这件事,他却已经有答案了? 答案很简单?显而易见? 为了看得更清楚,我靠上他的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浓密睫毛下的眼。那个会发光的什么,一定连着他的灵魂。 所有谜团的解答都在这里。 但我看不懂。 「不急。找到答案再告诉朕。」 就在我失落地避开视线时,他轻松抱着我起身,让我坐在他左臂上,维持着揽着他的姿势来到了床边,将我放下。 犹如知道我又打算趁隙逃跑,他这次没有任何的破绽,稍微解开我衣服,我呼吸立刻顺畅许多;他自己也鑽进被窝,将我拥入怀里,也不介意我一身凌乱不堪。 呼吸。 但只要呼吸,就会被他渲染。感染。浸染。 我想。 我想?? 意识朦胧。 我想呼唤他的名字。 就在我真正陷入睡眠前,听到他开口。 「好好睡。明天得出门。」 嗯? 23 睁眼时发现那男人已经站在床头准备更衣,就注定了我的早晨是一场灾难。一阵鸡飞狗跳后我被塞了简单的早餐,在欧席纳的监督中出了宫殿,活脱脱是个被押解的犯人。 那男人站在朴素到跟皇宫格格不入的马车前,正在跟阿尔伯特与罗培交谈。看到那男人同样简便的衣着,我立刻明白出门的意思。 微服出巡。 皇帝微服出巡,关我什么事? 珍妮跟眾女僕们终于停下脚步,我还没能考虑要不要往侧边逃,罗培已经走向我。后面还有阿尔伯特杀人般的目光,我只好祭出蒙布朗笑容面对所有人。罗培牵起我,在手背上印下礼貌的一吻。 「您今天也很美,塔莉丝小姐。」罗培的嗓音里满是情绪。接着他牵着我来到那男人面前。 「这服饰很适合我。」我试探性道。好像看到珍妮不满的抗议目光。「我很乐意多多尝试这样的风格。」每套服装总重都应该在一公斤以下。 「在下会跟陛下与礼官讨论的。」罗培笑着将我的手交给那男人。马车的门已经开啟。到底为什么微服出巡我要跟着去啦! 有些犹豫看着狭小的马车。我不喜欢室内,更不喜欢马车这样的封闭空间。这么说来我只搭过一次马车,就是随菲尔子爵入宫那一次── 「怕?」 阿尔伯特极小声地说了这句,好死不死我听得一清二楚。 咬咬牙也不给那男人扶,我直接跳进马车赌气缩在角落。那男人也坐定后马车开始前进,我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今天欧席纳特别在早餐份量上手下留情。 太阳已经偏离中天,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处大路底端,那男人先下车后跟车伕几句交待,才把面色铁青的我扶下马车。 马车驶离,我顾不得距离什么鬼的瘫在那男人身上大口喘气。除了头晕想吐外,屁股好痛。他为什么可以面不改色? 「喝点水?」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不舒服。我摇摇头,只希望不适赶快过去。很快的我注意到周遭旁人们的目光,连忙推开他。 这下子我才发现,他的眼睛不是一直以来的碧绿色,而是普通的湖水蓝。是用魔法隐藏了?魔法连改变外观也做得到啊。 金发俊脸配上水蓝明眸,他依旧出色夺目。或许刚才的目光不是在打量我们,仅仅是他。 「您──」 「不要用敬语。」他极其自然牵着我的手,开始往较热闹的街区前进。很难想像在人相对少的地方就已经如此受到关注,走进人群里他会吸引多少目光?无论如何我先安分地跟着他走,边暗自庆幸有想办法将蓝宝石带出来。 「来过?」 「王都?」我摇摇头,好奇的四下张望。我只在菲尔子爵领地跟皇宫里走动过。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出门。「跟罗培先生给的书描写得一模一样??」 洗练的城市风格,低调奢华的建筑,规划整齐的路线,从任何一个街角都可以眺望的神殿屋顶,然后是大量的、开心的民眾。自帝国建立到现在不曾迁都过,几百年的歷练将这座城市拋光如鑽石,每一面向都完美发亮。 我很迟的才发现他握住我的力道比方才重。怎么了? 这么说来,罗培昨天就知道他想要微服出巡了,所以才故意拿书给我恶补王都相关知识吧。真不愧是第一辅佐官。 「很美的城市。」我讚叹道。屋顶很低,但看起来都结实的很,经得起踩踏。有跳跃那种。 「光天化日,走平路为佳。」他飘了眼我,害我十分心虚地撇撇嘴。「今天是春晓市集,作为迎接六月初愚人庆典的一系列庆祝活动的开端。愚人庆典是帝国三大庆典之一。」 「您真清楚。」我好像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 很舒服。 「当然。愚人庆典皇宫也会有活动,人们都很期待。」 喧哗笑闹声更加明显,眼前就是主干道,宽广的铺石板路两侧本身就有店家外,因应市集中间又多了一排摊位,人潮之多让我停下脚步。人好多,太阳好耀眼。 我认知到自己比自认的胆小。 「放轻松,塔莉丝。」他将我搂近。「今天我们好好逛逛。」 护着我他一脸淡然的引领我走进人群。他独特的气场让人纷纷稍微退开,因此我没有被挤得很难受。 「有想要的东西?」 我又摇摇头。我只想要凯莉丝。倚着他我再度好奇地四处打量。两侧固有的商店通常是高级服饰、昂贵瓷器、香水店等精品,道路中间的则卖平民食物与一些异域珍品,似乎也有些魔法道具,我看到了漂浮空中自动写字的笔。小贩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也有不少人试图喊住他。但比起花钱,我更想找机会把蓝宝石换成旅费。 「您以前来过?」 「小时候我们四人会偷跑出来玩。」他看着前方的眼神充满温暖。这是他的街道,也是他的回忆。「在我前往法莪义地带之前。」 法莪义地带。曾经是帝国最激烈最血腥的战场,也是他耗时八年、立下前所未有的军功之处。 「那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一切杀伐落幕,我们在努力,要让他重新恢復成美好的地方。」 话语中蕴含的重量让我心头一痛。我这又是怎么了? 无论当时开战的理由正当与否,这最终变成了他的责任。 同时我终于确定,他或许下手残酷,但绝对不是喜欢杀戮的人。 他突然揉了揉我的头,将珍妮帮我简单扎起的头发弄乱后又梳平。干嘛? 「现在这表情好多了,塔莉丝。」 等下,他又直呼我的名字!我红着脸正想抗议,身后传来了呼喊声。 24 「大帅哥,要不要喝点清凉的莱姆薄荷?」一个中年大叔朝我们大喊,中气十足到我无法忽视他才回过头。他的摊位上有数只大玻璃瓶,装着各色饮品,中间有只满是冰块的大碗,里头是嫩黄的莱姆切片跟青绿的薄荷叶,配色煞是好看。 本以为他会像忽视前几摊那样直接走开,他却拉着我上前,付了一杯的钱。一国之君掏硬币付钱的画面真有趣。老闆笑呵呵拿出薄杯开始舀饮料。 「莫里有提醒要记得让你补水。」他轻描淡写地解释。 「听起来好像植物。」我有些不满,结果又被他大手弄乱了头发。这次真的彻底乱到我得重绑,我边哀边拨开他的手。 「怎么会,你当然是小动物。」 嘖,又是野兽说。从野猴变成单纯的小动物都不知道是升级还降级。看在他声含笑意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跟夫人感情很好喔帅哥!」老闆大笑中递来用薄杯装好的透明饮料,但我按下了他想接的手。什么夫人!没这回事。 「哎呀,还是女朋友?抱歉啊小美女。」 女朋友又是什么鬼?我狠瞪了眼口无遮拦的老闆,甩头就走。还听到后头老闆用鼓励的语气在跟他传授大道理。 「加油啊,帅哥!女人就是要哄──」 我更气,闷着头往人群里鑽。他很快地追上我,将饮料交给我后与我并肩而行。 「气什么?」 「没有。」能不能结束这话题? 「是未婚妻。」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故意轻轻地踹了他一脚,他也不躲,反而藉机再度牵起我。 我到底要做什么才能让他处死我,把位子让给真正适合的贵族千金?怎么我不管多粗鲁、多随便,他还是像大海纳百川一样不慍不火?我已经快没招了。欲哭无泪啊。 他突然停下脚步,还在往前走的我因手被拉着而往后一跌,直接撞进他怀里。要不是饮料差不多喝完了大概会泼得我俩一身湿。 「塔莉丝,你在气我──」 「啊!」 我的惊呼打断了他。被他这样弄,视线转移我看到了一间非常豪华的书店,里面看起来应有尽有。我自下抬头,渴望地盯着他。 他看起来不明白书店对我的吸引力。没办法,他没看过《陛下的秘密情事》啊!女僕们非常小心翼翼地在流传,我相信星咏宫看过的人也会守口如瓶。这么说来,如果我把这本书塞给他看,会不会成为被斩首的潜在因子? 「不然分头走?」我迫不及待做一举两得的提议,但他已经拉着我又往前。切,无趣。 走进书店,空气中是陈旧纸张特有的古老香气,我俩同时噤声。他或许是因为进到相对安静空间的应有礼仪,我则是因为店内所有客人的视线都杀至他身上而想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店内女性客人不少,但男性也有人愣在原地。 「想找什么?」 他轻声问我,我看到不少女性手上的书滑了一下。起了个心眼我把他推到一旁,独自跑去找书店老闆。他倒是很直接露出无奈的神色,走到柜檯借用纸笔,写下了些什么后字朝下交给了秃头老闆,老闆笑呵呵地接下,没立刻看、也没多问。这又是干嘛? 「想要什么就拿。」说着他终于暂时离开我,走到别的书架旁边。 再三确认他绝对听不到后,我谨慎地说出书名,老闆立刻露出遇见同道中人的欣赏表情,还跟我热情地握手,把我带到店内深处的隐密书架里。多隐蔽?要用特殊手法依序搬开另外两架书才会露出来。 「听说作者莎莱大人夏天会出新一集。」当我失望地发现宫内的确已经收到最新本后老闆连忙表示。「其他作者呢?」 买太多总觉得会露馅,而且我也扛不回去。 「不然外传?莎莱大人少量印製,本店有幸收藏。有些价钱就是了。」 「很多本吗?」 「您不用担心,之后小的给您送上门。您先生已经给了我地址跟请款方式,让小的看看会不会太远──」 什么先生,我正想抗议,这才打开纸条细读的老闆眼睛差点迸出眼眶。不会吧,他留了皇宫地址?老闆一副下巴脱臼的模样,老半天说不出话。 「小、小的会谨言慎行的,夫人──女友?未婚妻?妹妹大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我的脸不断变称呼,最后都快哭出来了。「您千万别生气啊大美女,小的知错,外传免费送您,您想要什么就拿吧。」 生气?我又没特别的表情。 「正常请款就好。」这男人留纸条是为了打坏我兴致吗?真讨厌。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我心头闷着,随便挑了几本书,让老闆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自己回到了店面较为宽广处。一出来就看到他被不少女客人围住,少女们似乎仗着人势壮起胆,努力的在跟他攀谈。 跟沉月宫宴会的状态非常的像,不同的是现在的他仅做倾听,似乎连回话的兴致都没有。罗培最经典的笑容都没他可怕。我很佩服那些少女飞蛾扑火的勇气,如果他呈现这样的状态出现在我周边,我立刻就会想办法从最近的窗户溜走,例如现在。 我毫不犹豫推开门窜出去,一溜烟鑽进人群里。 人潮推搡中我瞬间被恐惧抓紧嗓子,但很快恢復镇定,独自一人逛起了市集,欣赏街景。四处可见花团锦簇,尽是些我叫不出名的彩色花卉。这么说来,今早被推出他寝室门前匆忙一瞥,在房间的另一角看到了他摘给我的紫藤,好端端的插在瓶里。 暂时不会有比那两串紫藤更美的花了。 无数重叠的鸟鸣引起我的注意力。 「养宠物吗?小小姐。」顾摊的大婶朝我友好地咧嘴一笑。她身旁层层叠叠了好多鸟笼,里头从普通的小麻雀到看似昂贵的、色彩斑斕的鸟都有。「来看看吧?」 我才刚靠近,大婶热情地将一隻小型鸟放到了我腕上。 「养鸟很好喔!这种叫玄凤。」 玄凤鸚鵡有着金色的头冠、双颊两圈红腮,偏着头看我的姿态非常可爱,可惜我再没多久就会被处死,也不能带着这样的小东西。 「我对鸟没兴趣,比较想养龙。」我认真的回应。 「养龙!」大婶狂笑。「小小姐,龙是传说中的生物啊。」 「没卖就算了。」我说着把玄凤还给大婶。大婶也不纠缠,收回了小玄凤,却跟我伸手,作势要收费。嗯? 「你摸啦!」她理直气壮,让玄凤自角落拉出了一个的小牌子。我这才发现上面用超小字写摸鸚鵡的费用,标价惊人。「怎么,摸了不付钱?」 原来是坑人的! 「你们收不收蓝色的漂亮小石头?」灵机一动我故意这样问,边往怀里掏。 25 大婶脸一沉正要破口大骂,我在她眼前摊开了掌心,两颗蓝宝石出现。大婶眼底的贪婪都要滴出来了。我突然体验到欧席纳说「心声都写在脸上」的意思。也同时意识到,无论是罗培还是欧席纳都非常会隐藏情绪,即使他们已经算表情有变化的人了。 反观那男人跟阿尔伯特,以不变应万变的标准范例。 「两颗够吗?」我故意折了手掌,让蓝宝石在阳光下闪耀。 「这是真货?我得验验。」 看她伸手的模样,我猜这两颗可能会被污走,但反正无本生意──骨节分明的大手抢先盖住了我的手,无奈抬头,果然又是金发的身影。 「你确定要这样做?」 他自我身后直视着大婶。我瑟缩了一下,因为这句话也适用于我。 「哎呀,帅哥,你在后头默默观察这么久,是看上这黄毛小鬼了?」大婶出言不逊,大概因为到手的宝石飞了。但看她脸颊发红。人帅真好! 「她是我未婚妻。」 到底为什么有种他在四处宣传的感觉?我左手往后扣在他腰部用力一捏。好啦,我应该是这世界第一个掐现今皇帝腰的存在,完全死而无憾了。不对,还是要找回凯莉丝。在他身边我老是忘记凯莉丝。 他身子明显僵了一下,还是用左手环住了我锁骨,让我贴在他怀里。有其他女人的香水味,害我好想打喷嚏。 「那就替她付钱啊!」 「这样的买卖方法并不符合帝国规范。」但他还是掏出了金币放在桌上,大婶一把就揣进怀里,没发现这是给她的最后机会。他于是不再多说,揽着我离去。我在心中替即将失去主人的可爱鸟儿们默哀。鸟儿们是无辜的。 「您不生气?」金币不如给我。 「小奸小恶总有存在的必要。但会有人处置她。」他牵着我,姑且还是补了一句。「不要轻易流通你的宝贝,埃的魔法很明显。」 不!该不会我手上是一包废物吧!经过帝国首席魔法师施法后竟成了一堆废物!去拔沉月宫的纯金装饰好了。 「当然要价不菲。」又读我心。「但会让刚刚的女士遇上大麻烦。很好的尝试。」 嘖,又被发现了。他到底怎么什么都知道? 「??以牙还牙。」我心虚的辩解。 「同意。没说你错。」 「您为什么总是能找到我?」我这样扔下他乱跑、甚至掐了他的腰,他都没生气?我从来不知道现今帝王的脾气这么好。 「说过了,无需魔法,我一眼就能看见你。」 不喜欢这回答。我就矮!再说他语气里乐着,又是为什么? 「您该不会以为我是吃醋所以跑走?」 「要否认?」 气死我!我不顾一切的又掐了下他的腰,他只好抓着我双手。看来我掐人还是会痛的,还以为刚刚力道太小。 「完全不痛。」 我还来不及得意完就被他否认。真的会疯掉,不要再读我的心了!我气到想打他,却被一把拥入怀里,好不容易挣扎着稍微推开他,他的大拇指抚上我下唇。 「塔莉丝。」 我的心不争气的漏拍。 他低下头看我,眼中又是那个十分特别的什么在闪闪发光。气息。太靠近了。瞬间我忘了自己是谁、身处何处,无法反应,只知道若接下来发生什么,恐怕是极其自然的── 好险什么都没发生。他即时停了下来。 又是为什么停下来呢?如果我能叫他的名字,是不是能减少一些谜题? 「你说想养龙。」 我眨眨眼。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重新跟上了我? 「你可知道养龙的意思?」他在压抑。到底是什么?「塔莉丝。」 「这位客人,您保护慾很重呢。」 如释重负,我顺着声源看过去,一位做占卜师打扮的老人笑呵呵地坐在地上,眼前放着水晶球。老占卜师的嗓音让我想起之前听到的神秘铃鐺声,反射性地紧贴着他,他也把我稳稳地抱着。 然而这样一来,我就得面对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老先生是阿列莎的熟人?」 「阿列莎?」老占卜师显然跟我一样摸不着头绪。但总觉得有点耳熟。「只是死前想骗骗客人金币的老头。」 「试试无妨。」 「老头本来想提醒客人,别让想珍视的人太接近魔法。然而光明处必有阴影,过分无知也很危险……」老占卜师覷了我一眼,但说到他珍视的人我立刻想到罗培。「但客人的分寸掌握得很好。老头多事了。」 他一语不发的掏出金币,拉着我上前,弯下腰递给老头。 「您要找钱吗?」老占卜接过钱,乐呵呵的调侃他。有这胆量,薑果然是老的辣。「至于小女孩……」老占卜师这会儿直直对着我。「你没太大问题,只要清楚自己是谁。」 我是谁? 「喔!」老占卜师用不符合年纪的动作躲过他想收回金币的动作。「开玩笑的,老头哪有钱能找您呢?祝您有美好的一天,快走快走。」 彷彿要帮老占卜师一把,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按住腹部。我没感觉到饿啊! 「走吧。」他拉着我往前。中途经过不少小吃摊,我没有缓下脚步,他也就不做任何表示。 「塔莉丝。」 他虽是牵着我的手,但走在我前方,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捏了捏他的大掌以示回应,他突然改变手势,跟我十指相扣。这又是吹什么风? 「魔法的基础是吟唱。」 「吟唱?」这是个我有兴趣的话题。我连忙小碎步追上他,这动作让他放缓脚步。 「是的。用语言将魔力展现于世。高阶魔法师能以默念配合魔法阵施法。无论什么等级的魔法师,吟唱的开头、中段可以因人而异,但结尾必须相同。」 「有固定说法?」 「对多数人而言,整段吟唱都是固定说法,要自由变化并非易事。无论如何,常人吟唱的结尾必定是报上名,并进行宣告。莫里面对医神麦地纳隆的宣告词是『唯一服从』。讨厌誓词也是莫里拒绝使用麦地纳隆恩赐的原因之一。」 「您也有宣告词?」帝国首席魔法师的誓词又会是什么?但理论上我不知道埃的存在,因此只能问他的。 他浅浅的哼了哼,充满自信。骄傲什么,嘖。 「朕无需宣告。」 糟糕。 他停下脚步,我一时没注意到他要做什么。只觉得,能若无其事的说出不得了的话,这样的他?? 我看着他的侧脸。冷淡到有些厌世,却又精緻到让人目不转睛的脸庞。 这样的他,让我心揪得好疼好疼。 26 这世界上,大概没有比他更帅气可靠的男人了。 偏偏他是帝王之尊。 跟我完全不同世界。 是我的问题。自从唐琉璃庭的那晚,他让浑身酒臭又湿透的我抱了抱他后,我就偏斜了。 「吃点什么吧。」他偏过头对上我的视线。我看着摊位,上头架着烤网,各种海鲜跟肉类在上头滋滋作响,散发着香气。老闆娘热情招呼,她年轻貌美不说,更特别的是她一头黑发黑眼,五官也是我不熟悉的模样。 当他再度开口时竟说出了一连串我从来没听过的语言,我瞪大眼。 很好,到底有什么事情他不会? 老闆娘同样愣住,很快激动起来,快速吐出大量音节,甚至想伸出手握他。他又把我拉近,指指我朝老闆娘说了些话。我依旧听不懂,但从老闆娘的反应,八成又是在说我是他的未婚妻。我一恼又忍不住掐了他的侧腰。 「抱歉,夫人,您丈夫法莪义语说得太好了。」老闆娘切回我听得懂的语言。「我是从法莪义地区嫁过来的。」她居然激动到哭了,老闆连忙衝了过来帮她擦泪,旁边的摊贩跟路人也都凑过来看。老闆看起来是在地人,但围观者有好几位都是黑发黑眼。 「这死傢伙到现在只会讲肚子饿跟想洗澡。」老闆娘揍了下老闆的肚子,看老闆弯腰的动作,应该是满用力的。突然觉得我的掐腰过于温和。 「没办法,虽然陛下努力推动,但法莪义语太难了啊。」老闆替自己喊冤,旁边的人哈哈大笑。「我还不是为了你才开这家串烧店,亲爱的──」 「陛下的努力?」 当事人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特洛尔陛下非常帮助我们这些外来移民。」老闆娘的话获得不少认同。「不然我怎么可能远嫁王都跟这死傢伙在一起?大概只能回家乡找个跟您丈夫一样帅气的小伙子。」 「我就知道你还想着前男友!」 「闭嘴!就说我跟威恩只是朋友!」 「朋友哪会每个月写信──」 我满佩服老闆的,他边吵还可以边把烤好的串烧包给前一个客人。夫妻两人听起来是在嫌弃彼此,但其实我被晒恩爱了吧? 「陛下真的是很好的人啊。」 一旁的路人开始称讚起他,混然不知自己口中的陛下就在眼前。我努力憋笑。 「没错没错,自从陛下登基后王都的治安越来越好,出门都不用锁。」 「对帝国民就算了,我第一次听说有这么关心移民的君王。」 「商业上也很开放──」 「天下太平啊!」 该不会他微服出巡就是来听平民称讚他的吧?我暗自窃笑。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但这理由也比单纯带我出来玩恰当。 「可惜还没有皇后。」老闆烦恼的抱胸。「陛下不寂寞吗?」 「听说陛下一口气处死了十二位未婚妻耶。」老闆娘压低音量。「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哪?」 一口气处死十二位是什么说法,害我差点笑出声。不过这下连我好奇,民间的传闻是什么?他会不会稍微回答? 罗培要我别问他。我想,那十二张画像里有走进他心里的人。 「肯定是那些女人的错。」老闆看起来很拥护皇室。「八成都是些没脑的狐狸精,呸。」 「呿,什么事都怪在女人身上。」老闆惨叫了起来,抱着脚拼命跳。看来老闆娘重重的踩了他一脚,获得其他女性的喝采。「一定事发有因啦!」 「或许。」他竟然开口。登时所有人都闭嘴倾听。「只是看对方不顺眼。听说皇帝是位喜好杀戮的人。」 干嘛说自己的坏话?我瞬间怀疑他是自虐狂。但想起他平日宫内的模样,我拼命甩头把这想法丢掉。 「这样的话不是应该早点处死菲尔家的女孩?」不知道是谁抢过他的话头。为什么话题这么快转到我身上?「据说其貌不扬,跟菲尔子爵一样无德无能,被送进宫后皇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眾人立刻附议,紧接着我听到了一堆关于我跟菲尔家的坏话。菲尔家的就算了,关于我的听起来怪不舒服。浑身涂满蜂蜜想勾引皇帝却扑空是哪来的传言?那不是前一任未婚妻吗! 「陛下也不想娶她吧?又丑又笨,会让皇室蒙羞的。不过是安抚菲尔子爵罢了。」 这些人的逻辑真怪,都知道菲尔子爵是小人物,哪还需要安抚?但我也不知道他接受的原因。转念一想,这或许能推波助澜,加速我达成目的?他应该是个注重人民想法的君王。我正想开口加油添醋,却被他一把堵住嘴,被我咬住手指也不松开,逕自付钱、拿了烧烤后疾步离去。 几乎是被拖走的我回望了眼摊位,还留在原地的人们眼巴巴地望着他背影。他的魅力真是惊人。 「要杜悠悠之口,取代比禁止有效。」隔了一小段路后他才开口。「我再让戴处理。」 他该不会以为我在意那些话?我只介意自己没被处死这一点啊。 「能随心所欲的说话,是很棒的城市。」我回他。「陛下治理得很好。」 「??蜂蜜不错。」 「真的有?」好想听当事人证实! 「值得期待。」 可恶。我装作没听到。 我们坐在广场喷水池前把串烧吃完。 差不多吃完时,广场上来了位拿着琴的年轻男子。他找到一处有阴影的屋簷底下坐定,开始拨动琴弦。离我们并不远。看起来是小说中常描述的吟游诗人。 「您给书店老闆的纸上写了什么?」 带着睡意我小声问道。 「阿尔的名字。」 这下子我睡意全消。我后来才知道,阿尔伯特?苏威就是第一骑士团团长、家喻户晓的御前护卫啊!重点在于这正是《陛下的秘密情事》男二的设定。难怪老闆的表情跟被捉姦在床一样精彩。 「您还不如冒用罗培先生的名字??」 等下,如果这位讨厌我的骑士团团长知道书本内容??啊啊啊啊。早知道不买了。 「塔莉丝?」 「我会珍惜的把书看完的。」我有种欲哭无泪的虚脱感。这书也太得来不易。 清澈的琴声传来。我倚着他抬头。吟游诗人开始了他的自弹自唱,人们缓下了脚步。琴音本身很美,曲调欢乐。是什么琴呢? 「换个地方?」 短短一曲很快结束,掌声响起,我还意犹未尽,却听到他这么说。 27 「您不喜欢?」我有些失望的起身。 「琴没保养,音也不准。」 有这么差劲?我完全听不出来。 「那边的帅哥!」 吟游诗人的大喊吓了我一跳,登时广场上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我们跟吟游诗人身上。 「我听到了!你说我琴音不准?哈!你会弹丽耶琴吗?」 我跟他对望了一眼。我没理由怀疑他不会。 「来!」吟游诗人举起了手中的琴。「请。」 他用眼神询问我的意愿。我不表态,心下当然想听。 果然他耸耸肩,拉着我来到吟游诗人面前,接过琴,掏出手帕做简单的擦拭。我趁机拉开距离,缩到第二排去,足以看清楚他,却不会太近。 近看丽耶琴原来有三弦。吟游诗人大概没想到他会答应,一脸不悦地想把一个竹片似的东西交给他,被他拒绝。 「不需要拨。」他转着琴上方的把手,边用指尖柔柔地拨动弦。他的动作让我听出了些微差距。原来这就叫做音不准。 「指弹更难呢,帅哥。」吟游诗人脸色更沉,也退到了一旁。人墙迅速筑起,吟游诗人趁机拿起小袋开始收小费。 有些不满吟游诗人的做法,但现下更让我在意的是金属的弦看起来很硬。他的手会不会痛?但看他指尖灵活的模样,应该是我多虑了。 「什么好?」 他是在问我。旁人开始热烈的丢曲名,我一个没听过,也说不上来,抱着膝看他。抱着琴他不再多话,轻闭双眼,刷起了音阶。 当刷到第三次音阶时,全场肃静。 他这才微微睁眼。左手跳动,琴音正式流泻,一曲开场。清丽响亮的琴声魄力十足,明明是同一把琴,响度跟刚才在吟游诗人手上时截然不同。 音符充满力道,旋律本身却很柔软、瑰丽。像红玫瑰,在骄阳下一朵一朵的绽放。调子明明听起来不复杂,但他左手不断的在变动作。吟游诗人的脸更沉了,甚至开始咬起指甲。 这大概是首情歌。他真懂观眾的喜好,没人不喜欢情歌。特别是帅哥弹的情诗。 以为会有歌词,清弹了一阵子后当他双唇轻啟,却是鼻音低吟,伴随着盘旋的琴曲沉沉的哼,我都听到身旁人们的惊呼快溢出唇角了,微微一笑。 哼唱了一阵,弦音低了下去,粒粒分明、音如珍珠,我又感受到了压抑。他的压抑。是什么呢? 你在隐忍什么? 没办法看他,我将头埋进了双膝间,压住想呼唤他的衝动。就听见耳边终于传来了歌词。 「无法实现的恋情啊??」 他双手动作止住,馀音裊裊,眾人屏息中他轻叹了声,乐曲旋律再度接上。 他又唱了一句。 「犹如地狱──」 紧接着琴音波涛汹涌,纷沓而至,豪华复杂的爬音,他像是一口气爆发出所有情感,音阶来越高,每颗音仍清晰无比,他的痛苦传达出来,简直就像他正处于一场无果的恋情之中── 噹。 突然爆出的血珠让我眼前一片空白。撑不住他的快指疾音,最细的弦绷断,在他右手上留下一道深红。 现场一片寂然,似乎连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我推开前排的听眾衝到他面前。果然有受伤。我还抓着他的手在检查伤势,他站起身,单手把琴还给呆站一旁的吟游诗人,又掏了个小包袱扔给对方做打赏。 「是把好琴。对她上心一点。」 他叮嘱吟游诗人后拉起我,离开呆然一片的群眾。 一直以来都是被握在手中,我现在才发现他的手真的很大,大到可以同时稳握我双手。白光一闪而逝,红肿消失。我都忘记他可以用魔法了。 我听到人们骚动,不少人似乎上前作势要揍人,怪吟游诗人保养不周害他的表演被迫叫停。多揍几下,活该,哼。 「这琴不好。」安下心的同时,我感觉到自己又偏斜了一点。 「不,恰到好处。」他听起来很满意,好像刚发生了值得开心的事。他可是被断弦弹伤手指耶?「果然是好女人。」 「琴也有性别?」 「塔莉丝。」 干嘛突然叫我?一个闪神他又弄乱了我的头发。这样很好玩吗? 「差不多该回去了。」他的声音又满是笑意。我开始思考他是不是知道我很吃这套,所以故意戏弄我。 「坏男人。」跟在他身旁,我替今天做了结论。 「之前也指责过我说谎。说说?」 「??去问罗培先生。或欧席纳。」我胡乱推託。 「嗯?」 我不再搭理他。 他扣着我的五指,那力道充满了包容。 踏着夕阳馀暉我们终于走到王都另一隅,周遭剩下住家,十分安静。远天一轮火红的落日,马车在金红色的光辉中静候。远远看到我们出现,马车伕跳了下来,行礼后开了门。等下在马车里我一定要立刻入睡,等到宫中后就可以计画晚上去沉月宫的事情。今晚待星咏宫或许比较安全,但星咏宫的金饰都是镀的,没有沉月宫值钱?? 脚步声。 大量的脚步声。 大批黑衣人瞬间来到眼前,明显训练有素。刺杀! 他手上凭空出现了把利剑,锋利的刃光闪动、血腥四溢,一个眨眼他已经斩杀了所有人。他将我护在身后,但又一批黑衣人手持匕首朝我们衝来,少说十来人── 我就知道他这趟绝对不是出来玩的。没办法反击,但闪避我还做得到。躲过几道黑影我尽量退开,让他可以施展手脚。 新一批刺客后头出现了皇家旗帜。是骑士团,为首的正是阿尔伯特。 哨音响起,见人数不利黑衣人打算撤退,局势优劣顿转。 「一个都不要放过!」阿尔伯特怒吼,骑士们的吶喊淹没广场,我看到他一甩长剑收敛攻击姿态,冷艳的侧脸上溅了别人的血跡。 我同时看到,本来吓到瘫坐地上的马车车伕突然手持利刃朝他衝了过去。 无暇多想,我挡到马车车伕跟他之间,看准车伕手上的动作,感受到接触衝击的瞬间握紧他手腕向后翻转,车伕一个不防,惨叫之中只能顺着我擒拿引导的方向跪到地上,我毫不留情使劲全身力气跟重量往下压,哀嚎声更加刺耳。 人的身体都有无法弯曲的方向。面对再怎么健壮的人,只要抓住关键角度、速度够快,娇小如我也可以放倒高个子的男人。我看书上是这样写,实际上意外的顺利。 「矮子你在干嘛!」 熟悉的声音。我没空回应,哀号声渐小,我发现车伕嘴有奇怪的动作,猛的再度下压狠狠把他脸砸到地面,抬脚直接往车伕的嘴踩下去,车伕发出野兽般的惨嚎,几颗牙齿喷了出去。据说有些暗杀者会把毒藏在臼齿里,被抓时破齿服毒。那我就直接截断这人对嘴部的控制能力。 「意图暗杀陛下,居心何在?」我朗声怒道。居然想伤害他。「休想自尽,从实招来──」 「矮子够了!」欧席纳突然把我拉开。「他已经昏过去了!」 被欧席纳一碰我才发现自己脚软。车伕果然双眼翻白、屎尿齐下,我踉蹌几步跪在地上。 「治好他的嘴,欧席纳,让他吐出背后主谋──」 「你先看看自己!」 耳鸣泛起,但我还听得到欧席纳的话。什么意思? 我低头,发现自己左腹正插着一把短刀,刃部几乎全部没入我体内。 28 喔,难怪刚刚擒拿那么顺利。车伕八成没料到我都被捅了还能抓住他。没办法,连我自己都没发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但我还是满厉害的吧,呵呵。 「矮子你能回答我吗?」欧席纳用力拍了我的脸颊。「塔莉丝?菲尔!」 我用手摀住了腹部。欧席纳的嘴一张一闔。我想跟他说冷静一下、没那么严重,但我提不上气。 「太让朕吃惊了。」 他的声音像划破空气的第一滴冷雨。 我跟欧席纳同时转头。一片血光狼藉中,他的阴影投射在我身上,碧眼燃烧着。 「为何如此不自量力?」 欸? 「特洛尔?」 欧席纳的声音也透露出愕然。 「你是在小看朕的实力?」 果然不是我误会,他在生气。前所未有的怒意。我这才相信他之前面对我是完全没有动怒过。但为什么我要被骂? 「你认为,朕的身手不足以──」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欧席纳也生气了,撇下他面对我。我摇晃的视野里又出现了欧席纳施法时特有的鹅黄光辉。「矮子你不要动──」 「不要!」我打掉欧席纳伸来的手。「不要用魔法!」 欧席纳被我吓到,很快恢復镇定,换成好声好气想劝我。 「小──」 「不准碰我!」我朝这世界大声咆哮,欧席纳再度被我吓退。气死我。要生气也是我生气吧!轮得到你吗! 都知道有暗杀的可能,为什么要带上我这个拖油瓶,还跟我耗了整个美好的下午!把我当饵?我哪有当饵的价值。 「治疗车伕。」我咬牙。「好不容易留下活口,不要放过??」 「阿尔会处理!」欧席纳注意到我手上动作,脸色瞬间刷白。「不,不要──」 我紧紧握住剑柄,期间持续怒瞪着他已经收起情绪的双眸。 他恢復成完美君王的样貌。 我管你身手如何。 「你被刺的话会痛啊!混帐!」激动之下我用力拔出了匕首,扔到他面前。血溅了出来,我突然觉得好冷,非常非常的冷。 好像回到了菲尔家,被子爵夫人毒打过一顿的冬夜。好热,好冷。 「匕首也查。」我努力对欧席纳说,才闭上眼睛,往前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这就是结束?我期待好久,本来以为会很开心,可以露出私底下练习的马卡龙笑。但我身边不但没有凯莉丝,而且我的愤怒也没有随鲜血流逝。 我根本是被活活气死的。 被这完美的男人,也被想着这完美男人的自己气死。 「情况如何。」 清冷孤寂的嗓音打破了我的寧静。我发现自己还没醒,夹在梦与清醒的夹缝中,久违的浅眠状态。 「戴轻松的让车伕招供了。跟设想的相去不远。」 是欧席纳。 「朕是说她情况如何。」 「有本医在,当然没事。」欧席纳大喇喇地说道,语气却很疲倦。「如果她没有被你气到拔刀我会更轻松一点,特洛尔。」 结果还是用了魔法吗。讨厌。真不想感谢欧席纳。 但我得承认,我欠欧席纳好多好多。 「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偏偏要挑那个时间点责怪她,小不点很莽撞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小不点?为什么我从矮子变成了小不点?我哪有莽撞! 「你真的该跟她道歉,特洛尔,我的好陛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欧席纳对他语出讽刺。咚的一声,好像有锐利的东西刺在桌面上。好想偷看,但我还气着,不想睁眼。 「这把匕首经过特殊处理,对魔力充沛的人而言是剧毒。」 「朕有你在。」 「当然,而凭你的身手,对方的确很难伤你分毫。」我又听到金属晃动声。或许欧席纳把刀又拔了起来。「但只要轻轻一划,死不了也会让你痛上三天。就算我即时中和毒性,该痛的还是得痛完,足以让你一整天上不了朝、难以思考。想想这可以延宕多少事?小不点帮了大忙。」 「朕不需要这种忙。」 「好啦好啦,我知道。她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现在可能是在装睡。让她装吧,别逼她。」 宫中的人都有读心术! 「??要朕给你几天休假?」 「不,我放不下心??改成加薪吧。」 「跟戴谈。」 「你根本无心赏赐!」欧席纳的声音说不上是抗议还是哀嚎。「我这么努力,结果跟小不点一样什么都没有,我好可怜。我也要躺你的床??」 「御医想要什么赏赐?」 「我想听你对小不点的真正想法。」 「莫里。」语气里充满警告,但这是阿尔伯特的声音。原来他也在!吓我一跳。 「阿尔你私下告诉我也行。」 我听见阿尔伯特的叹息。 「陛下,她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那一连串的动作,我难以相信是出自一个弱女子之手。」骑士长这张嘴是不是只会詆毁我?「菲尔子爵或许??」 「小不点只是本能,就像狗急会跳墙。」欧席纳厌烦的打断阿尔伯特。「阿尔你干嘛那张脸?不相信我的专业?我替小不点把屎把尿了好一段日子,她能做到什么我比你清楚太多了。」 「你在护着菲尔小姐。」 「说过了我只护特洛尔。」欧席纳用力嘖了一声。「如果特洛尔有个三长两短,你、戴跟小不点是解药材料,我会二话不说把你们全杀了燉成汤。」 这里也有溺爱宣言,还比罗培的版本恐怖超多!欧席纳你好意思呛罗培。 「打得赢我?」 「我下的毒你防得了?」 「汤听起来甚是难喝。」那男人出声打断针锋相对的两人。「到此为止。」 「陛下!」 「我的赏赐呢!」 开门声才真正制止了阿尔伯特跟欧席纳。 「陛下,您不是很排斥在寝室里办公???」果然是罗培。「让臣把塔莉丝小姐抱到您工作间?」 「什么烂提议?我在这守着不就好了?」欧席纳听起来很诧异。 「戴,你是想气死我,还是气死礼官老头?」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阿尔伯特的气话。 「两个都气死,我不介意。」哇,果然罗培对他以外都很冷淡。 「够了,都退下。」 一片寂静。 「朕说了都退下。忙正事去。」 「等下,特洛尔,至少让我今晚休息吗!」 「你自己拒绝的。」阿尔伯特的语气只有幸灾乐祸四字可以形容。 「阿尔也退下。夜已深。」 又是一小段沉默,被强行屏退的三人才异口同声的献上祝福。 「祝您有美好的夜晚,帝国的真理之树,阿列莎贝克的唯一主人。」 这次门真的闔上了。 我听到纸张互相摩擦的沙沙声。想来那男人开始埋首于文件。没了有趣的对话,我很快又昏昏睡去。茵绿色的浅眠,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的书写声让我很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听见他呼唤我的声音。细细睁眼,他就坐在床边。夜似乎更深邃了。 「塔莉丝。」 我喜欢他叫我。但我不想他现在叫我,我还在生气。 「塔莉丝。」 不要这么鍥而不捨行吗?我感觉到他用手服顺我的发尾。欧席纳还真的把我治好了,我哪里都不痛。要不我怎么可能感受得到他这么细微的动作? 「塔莉。」 我没忍住,睁开眼,对上莹莹绿眸,还是觉得心头不爽快,翻过身去背对他。 确定我醒着,他将左手撑在我脸前,靠近了我耳畔。 「塔莉。」 伴随着前所未有的酥麻感,他在我耳边低声呢喃。 「让我抱你。」 29 我又气又好笑。什么嘛。竟然学我。 跟我第一次遇见他时说的话一模一样。 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我向旁滚了小半圈,将脖子卡在他的左腕处,才睁眼看他。夜灯微光中凌乱的金发,凝着冷意的碧眸,端正的五官,睡袍下若隐若现的锁骨曲线,精实的身体。 嘖,美男计。 但他是真的毫发无伤。 好吧,算了,无所谓啦。原谅你。不过就是想抱抱而已,干嘛特别开口? 我伸手往上,搂住他脖子,他配合地欺身向下,鼻息在我耳边,让我脖子痒痒的。他的身子很重,我意识到这是我们第一次以他在上的姿势拥抱。扎实的躯干跟在我颈间的薄唇让我一时之间有些紧绷,旋即放松下来。他身上有股淡香,还有他本身的气息。他渐渐地将重量放在我身上,像隻猛禽展翅笼罩住我。 我用侧脸摩挲着他的短发。他如果留长发一定也很好看。 感受到我的动作,他偏过头,柔软的物体贴上了我的唇。 不太确定发生什么事情,我拼命地眨眼。呼吸再度流通,他对上我的眼,额头碰额头。他眼底的冷意为什么燃烧的如此炙热?他好认真。 好像跟我所想的不太一样。 没等我想通,他又贴上了我的唇。他的左手还在我耳畔,右手探进我身体跟床垫之间,环着我的腰让彼此贴得更紧。 这样被他抱着,好热。我不由得收紧手抓着他睡袍后领,在他暂时离开我的唇时喘气,他竟藉机撬开了我的齿,比他的唇更柔软的湿热物体滑进了我嘴里。好奇怪的触感。但不讨厌。在他的引导下,我生疏的用舌回应他。他间歇的吻,让我有空挡换气,却又会比我预料的更早再度吻上来。 他没有留馀裕让我思考要不要逃。 我想更靠近他。在他的身下我热得像团火,我都怕灼伤他,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贴上来吻我,即使只是点着我的唇也可以让我无法顺利思考。 我开始发抖。明明不冷,也不可怕,但我抖得厉害。见状他的唇转移到我颈侧,紧接着是我不曾体验过的被吸吮感,我听到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太多陌生的触感让我里里外外一团混乱。 他的动作很温柔很温柔,但慾望一览无遗,在温柔的恰到好处之际再给我新的刺激,麻痺我的反抗,我只能真的像隻小动物,瑟瑟发抖中任他为所欲为。他的一举一动再再透露着命令。 要我到他身边去。 但我已经在这里了。我不懂。 还在乱想的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随即紧咬下唇,破碎的喘息溢出嘴角。他又是那恰到好处的力道,不让我痛,不让我逃。左手应该要设法推开他,但我的手偏偏仍用力勾着他脖子。争气点我的手! 不过就几个吻,我怎么就成了一盘散沙?天啊。 「塔莉。」 他在黑暗里唤着我。 喔,闭嘴啦! 「塔莉,不要紧张??想着我。」 「你──??」 「殷。」 等我稍微恢復理智,发现自己混乱中开口叫他。 他明显的愣住。 然后他的声音化开了。好软好软,好甜好甜。 「唯有你敢这样叫朕,塔莉。」 反正要杀头也会是明天的事。我就想这样叫。 「殷……」 「塔莉。」 也只有你会好好的叫我啊。我学他的动作,在他身上留下斑斑吻痕,含着泪跟他亲吻、紧拥。我想告诉他,他最后终于不再压抑的感觉让我无以名状的安心,然而所有的话语都被睡眠取代。 * 殷没有睡很久。 只要他清醒,我就不想睡,只能疲倦地看着殷更衣。晨曦渐曙中我见识到什么叫做走路有风,羞气中滚到大床的另外一角,并尝试拿枕头丢他,枕头只是虚弱地弹了几下后掉至地面,我不再理他,顾自睡去。 下午,当我被带到旭日宫另一端的房间、由骑士恭敬地推开门时,我没想太多。殷坐在一张宽阔、摆满书籍与文件的书桌前与罗培交谈,眼神依旧锋利的阿尔伯特随侍在侧。我完全没有多看殷一眼,逕直朝看起来最好躺的蓝绒沙发走去。 直挺挺的一倒后我立刻后悔,这里痛那里痠外,昨晚的触感再被勾起,挥之不去。跟着我的珍妮好像误闯禁区般手足无措,但还是非常尽责,她想找个毯子来替我盖上,我挥挥手要她回去忙,或偷懒都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殷不让我回星咏宫、硬要我待在这明显是他办公室的空间,但浑身乏力的我只想休息。好在有他的地方,我也比较能睡。 话虽如此,现在的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殷,因此是背对书桌、面向沙发靠背,要不是身体到处都怪怪的不然我一定会缩成一球,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小不点在吗!」欧席纳碰的撞开门。 不在!走开啦! 但我还是勉为其难转过身。毕竟欧席纳是我的救命恩人。 刚翻身就看见欧席纳瞥了眼殷后竟跳开一小步,好像看到鬼那样。他手端圆盘,上头一只银色高脚杯。后头女僕推着餐车进来,看来是我的餵食时间。不想吃?? 「哎?结果阿尔你跟礼官老头都还没气死,害本医官白开心了。说错了,是白担心。」 接着他转向我,又是往后退了一步。才气急败坏朝我走来。 「难以置信,太难以置信了。」欧席纳边大呼小叫,他将银高脚杯放到我面前的桌上后一屁股坐下来,继续呼天喊地。「特洛尔,我对你太失望了。」 「莫里,你很吵。」阿尔伯特的怒意真的是毫不遮掩。 罗培直起身子,看来是暂停重要对话。注意到我的视线罗培暖暖一笑。殷继续振笔疾书。 「特洛尔,这种你竟然吃得下去!」欧席纳不客气地把他的短腿跨上前面的长桌,让刚放下一盆装饰用水果、想继续放食物的女僕们好生为难。 但我拼命点头,同意欧席纳的话。 「小不点耶!昨天刚受重伤,这什么时间点?」 对对,说他说他说他。 「不是说能活蹦乱跳?」罗培语气中有类似难为情的成分在。「你该不会隐瞒陛下。」 「本医官耗掉大半的魔力治好,现在又成这种死人模样,就特洛尔你一个人魔力场在那边心花朵朵开。啊──看得我眼睛好痛。」 魔力场又是什么?我也想看。 殷镇定地持续审阅文件,表情完全看不出来心花朵朵开。 「小不点甭肖想。你是最不可以看到魔力场的一隻。」欧席纳烦躁地在半空中直挥手。可是我想看。「乾瘪身材、迷幻思考,特洛尔你审美观怎么了?」 唸他不要唸我啊。但我还是狂点头。 「莽撞衝动逻辑跳跃又喜欢看奇怪的小说──小不点我在酸你,你附和个头!」 「啊啊啊啊??」我发出不成声的哀嚎。欧席纳突然站到我面前,伸手掐住我鼻子左摇右晃,偏偏我今天真的躲不掉。他真的很喜欢虐待我鼻子! 啪嚓一声,除了我以外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殷身上,他折断了手中看起来就贵得要命的羽毛笔,轻轻放到桌上。 欧席纳连忙放手。好机会! 「莫里?欧席纳,朕允许你无礼,未允许你放肆──」 殷还没讲完话,我捞起水果碗中的装饰用青苹果拍在欧席纳腰间,力道之大苹果竟然裂开,果汁弄得我手黏黏的。欧席纳傻了几秒后爆出哀嚎、捧着腰跌坐回沙发上,差点压到我的脚。 「小不点你??恩将仇报??」 哼。我让女僕帮我擦着手,发现她神色有异。包含珍妮在内,几个女僕好像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彷彿听不到房内的对话。 喔,我想通了。这个房间──皇帝的办公室,应该是女性止步。所以女僕们的动作才会这么侷促。但应该还有其他的玄机。 罗培往后靠,转身面壁轻拍着墙。阿尔伯特的嘴角也不断抽筋。只有殷泰然自若拿出了一隻新笔。 「戴,物色新的医官。」他的桌上两角都有像是盐灯的物体。「朕不需要会被苹果打败的宫医。」 「特洛尔??我的陛下??你不救我还落井下石??」 我的动作好像给欧席纳带来很大的打击,只好拍拍他。 「同情我的话就跟特洛尔说,让他别扣我薪水。」 「可是你薪水好像很多。」 罗培终于按捺不住放声大笑,阿尔伯特则是咳了起来,像是要掩盖抽动的嘴角。有这么好笑? 「莫里,办正事。」 殷冰冷的命令切开欢乐的气氛,欧席纳身体僵了一下。 30 「特洛尔,我??」 「不要让朕说第二遍。」 「我不同意。」欧席纳叹息,再度起身。这时候我看到阿尔伯特嘴开开闔闔,而罗培显然有所回应,我却都听不到声音。直觉猜测是殷书桌上的盐灯。有隔音效果的魔法道具?是怎么运作的?好好奇。殷曾经说过「宫中无一处无魔法」,我现在终于涌现了实感。 「小不点发什么呆!」欧席纳弹了下我的额头。我好像又听到羽毛笔断裂的声音。「喝掉。」 我看着他手中的银杯,努力坐起身后接过;珍妮察觉连忙上前帮我,在我腰边塞了好多抱枕以确保我的舒适。 我嗅着杯中的液体,一边感受欧席纳与殷之间的紧张感。银杯里的透明液体散发出一股水果清香。银杯应该是欧席纳给我的暗示,但我的确也期待着跟帝王共度春宵后就被赐死。这传出去比什么鬼蜂蜜有趣太多了。 不等欧席纳再度以下犯上顶撞殷,我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不难喝。 我想跟欧席纳说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也并不难过。 「现在,吃点东西,小不点。」 为了不让欧席纳神情黯淡,我乖乖照做。 * 一下子就五月了。 「特洛尔,你真的要节制一点。」 欧席纳再度劝食失败后开始抱怨。他这样反而成功让我从《从法莪义语学风俗民情》一书中抬头。 阿尔伯特跟罗培的表情都像想剥欧席纳的皮。三人当中只有欧席纳会不断批评殷。 「御医的建议是?」殷趁机喝了口茶。应该让欧席纳多烦他一点,不然殷可以在书桌前端坐办公到天黑,像尊雕像。 「纵慾过度!我的好陛下。不是为了小不点,是为了你。」欧席纳边说边再度尝试要塞食物给我。烦! 「御医多虑了。」 看吧,殷果然不接受。 「不然招新的后宫?」我难得开口,登时室内一片寂静。我下次要准备一盒针,测看看是不是真的会安静到听得见针落。 「很多名媛想进来不是?」我不明白什么三人都这样看我。殷没特别移动视线,他放下了茶杯。都给我喝避孕药了,代表殷还是有打算把我换掉吧? 「很理智的提议。」阿尔伯特难得同意我。「陛下,臣认为您应该好好考虑。」 「阿尔你??」罗培声线不快。 「小不点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特洛尔,这的确是可行之道。」 欧席纳果然也赞同。我开始想像好多个贝菈按日期轮流服侍殷的可能性。或许也不用轮流,反正床很大。 「莫里。」 「我是站在御医的角度开口的,戴。」欧席纳注视着我。他想读心?我现在心里又没想法,不然我想像裸体美女们簇拥着殷的画面让欧席纳读好了。画面本身很养眼。反正我到时候远离旭日宫,待在星咏宫或沉月宫的屋顶上就行。 更理想的是我就在某个乱葬岗里,尸骨未寒,嘿嘿。 我可不想亲眼目睹殷拥抱或亲吻别人。 也还是有别的方法。我将书放下。 「朕往后,」殷再度提起笔。「只抱爱的女人。」 室内再度静到我几乎可以听见外头的风声。我站起身伸伸懒腰,才发现欧席纳、罗培跟阿尔伯特都像是被雷打到一样愣在原地。殷说得很有道理啊,怎么了? 不理他们,我跳过挡路的桌子,一路来到殷面前。 「需要体力,殷。」 看来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我叫他殷,三人又是被晴天霹靂打的模样,特别是阿尔伯特,一个高我这么多的大男人一副快昏倒的模样真是有趣。不过我的确很少好好开口说话。最近开始意识到这件事情。 殷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晕出了两块黑斑。他好像有点不安。殷会不安?我的直觉在殷面前老是出错。 我看了眼窗外,太阳不小,但应该还行。 「出去走走。」多做点正常的运动会有帮助吧。 「塔莉丝小姐,在下陪您。」罗培跟了上来。为什么啊? 殷没阻止。这么说来他几乎不会阻止我做任何事情。若侍寝完我还有体力想去夜游,他说不定也不会拦我。但那时候我只想好好窝在他怀里。 「小不点,你为什么需要体力?」 在我推开门前欧席纳从后头大喊。欧席纳好意思问?不就他起的头。 「侍寝!」殷暂时不想找别人,那就我努力。 至少现在,殷的抱抱是我的。 欧席纳毫无形象的大笑起来,让我有点恼怒,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后头跟着罗培还有珍妮等人。这么多人跟来干嘛? 罗培率先追上了我。我用眼神询问。 「请让在下尽贴身护卫的职责。」罗培笑着对我伸手。我快速的想了下,温顺地挽上他手臂。 「我以为您一直有在尽护卫之责,罗培先生。」我缓下脚步,故意稍微靠着他。「灰色的蝴蝶很美。」 31 「灰色蝴蝶?」 罗培的反应再正常不过。我猜错了? 「在下倒觉得自己过于忙碌,非常失职,对不起小姐。」 我松开了手,拉开距离。 「塔莉丝小姐想去哪?」 这问题有点难。我好像没有早上逛过花园。也不回答罗培,我决定走到哪就到哪,反正重点是培养体力。 太阳好大。我有点疲倦,但还是努力迈开脚步。罗培亲自替我撑伞遮阳,感激之馀总有说不出的怪异。出来散步我才发现,五月是玫瑰花的季节,旭日宫外是成排的各色玫瑰,开得猖狂,唯独白玫瑰已经过了花季,真是神奇。 花好香。白天真的不太适合我,我如果晚点问殷,他会陪我出来散步吗?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紫藤花架。透过太阳位置跟印象确认总体方位,我开始不着痕跡的改变走向。 「塔莉丝小姐,请稍等一下。」 我依言停下脚步。罗培让珍妮上前替我撑伞后暂时离开,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支白色的花,形状有点像喇叭,散发跟玫瑰截然不同的清香。 「送给你。」 接下花我有些疑惑,但还是满开心的。 「在下觉得,比起玫瑰,百合更适合塔莉丝小姐。」 罗培自珍妮手上接回阳伞,我顺手把百合给了珍妮请她代拿,再度迈步。 「谢谢您,罗培先生。」 「请称呼在下戴。」罗培笑道。果然是有特别原因的,不是单纯示好。我用上了有点久违的蒙布朗笑。 「您跟魔法很熟。」 「在陛下身边,对魔法没有一定了解是不行的。」罗培垂下眼。「要追随陛下绝非易事。」 说着罗培将伞换手,竟牵起了我。有意思。是牵之前两度浮出灰蝶的左手。罗培的手很冰,在这艷阳天下握起来挺舒服的。 「之前欧席纳提到的魔力场是什么?」 「在下也想知道。」罗培露出惭愧的笑容。「帝国里似乎只有莫里看得见所谓的魔力场,连陛下都看不见。」 这么神奇? 「首席魔法师埃呢?」 「不清楚,但在下想应该是看不到的。莫里可以直接跟医神沟通,看见魔力场是医神麦地纳隆的恩赐之一。」 「直接跟神沟通?」欧席纳这么厉害。「是怎么样的感觉?」 我尽量引导罗培说话。同时觉得,罗培面对我时戒心有点低。更精确的说法是,罗培或许知道我有意图,但他顺着我。 「??不甚舒服。莫里说过,若能救人,他忍。根据他的说法,魔力场也可以看见心伤或心情,反而会让莫里难以理解当事人的真正想法。讯息量过。」 心伤。 我在欧席纳眼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小姐直呼莫里呢。」罗培偏过头看我。 「嗯。感觉他会气得跳脚。」想到欧席纳吃鱉后生气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想笑。「好玩。」 交谈中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罗培配合着我加快脚步,我想在体力耗尽前到达目的地。好险比我印象中的近。 「对莫里而言小姐的存在也很有趣。」罗培轻笑。「对我们而言都是。」 到了。 「您找到理由了?」 「小姐?」 「关于我为什么进得去唐琉璃庭。」 我停下脚步,就在唐琉璃庭前头。 「小姐果然想来。」罗培苦笑,示意努力想跟上我们的女僕们停步。我收回被握住的手,从入口窥伺庭院内。虽然知道正门位置,但刚好背对星咏宫,对当时的我而言挖洞开新入口比较快。 「直接试试不就得了?」其实是临时起意。我想好好看看白天的唐琉璃庭。 「陛下不会允许的。」 我就在等这句话。覷准时机,当罗培还想说什么的瞬间我直接衝进了唐琉璃庭。 「塔莉丝!」 罗培的大喊被我拋在脑后。是魔法成功啟动、我被当场撕成碎片,还是之后殷会勃然大怒、让我下狱?希望是后者。 我想死在殷的刀下。他会给我个痛快,然后忘了我。 毕竟他是那样完美的帝王。 魔法没有啟动。不得不说从正门走真轻松,成片盛开的浅蓝色小花在眼前展开。我随手捻下一朵紫蓝色的唐琉璃花。似乎因为没有园丁可以进来打理,庭院的小径几乎掩埋在浅蓝花海里。罗培没有追上,看样子他是真的进不来。如果我故意不离开唐琉璃庭,是不是就可以逼殷下决定? 他会对我很失望吧。 算了,无所谓啦。 我拨开花丛往水池前进,边开始练习马卡龙笑。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下一秒就可以用到。我越来越靠近水池,清浅的涟漪开始扩散,这次我确切看到了蓝色水光随着我的步伐一圈圈向外推去。好玩。这如果是罗培所说的抗拒魔法,未免太美。 魔法啊,告诉殷,我闯进皇家禁地了。 唐琉璃庭里很安静,花在摇曳,微风无声。我不得已踩过五彩斑斕的不知名花丛来到水池前,低头看着平静的水面。水池边墙离地有三四块砖的高度,只到我小腿肚的一半,但看起来很深。水很乾净,映照出我枯黄色的眼与身后的蓝天白云。 接近夏天,云朵的轮廓清晰分明,我目光随悠间移动的云往水池的另外一边看,赫然发现有建筑物的倒影。 惊讶地抬头,细长水池的另一端果然有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魄力十足的黑色圆柱罗列。我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想到旭日宫窗户的屏蔽魔法,好像也不怎么意外。 唐琉璃庭里有重要的东西。合理推测,为了放置那重要的东西,有座宫殿也满合理的。跳上宽度不过一个脚掌的水池边墙,我轻松的平衡身体,朝黑色宫殿走去。 风开始流动,我听到了铃声。铃鐺声,跟我之前听到的铃鐺声一模一样。我没停下脚步,但四下张望、努力寻找声源。铃鐺声很遥远,规律地响起。该不会是宫殿里有掛风铃? 毫无由来,但我有点怕这个铃声。怕的同时很好奇,我想知道那是什么。这也是我想逼出首席魔法师的原因之一。就像我好好奇殷眼底闪亮着的是什么。好奇心会让殷杀了我这隻不识好歹的小动物吗? 越靠近神秘的墨黑宫殿,风越加凉爽。在远近响动的铃声里,我跳离水池、来到了宫殿正前方。 32 首先意识到的是,大门深锁。跟沉月宫相比门面略窄,四根高耸的黑色石柱对称排开,正中间两根柱子间隔较远,让人可以一眼看到同样深黑的大门。 柱身毫无纹饰,基座也只是削掉菱角,简朴明洁但气势十足,反而显得星咏宫那般雕琢繁复很小家子气。我稍微溜达了一下,宫殿本身果然不大,像个长方形的盒子。再绕回正门,我踏上阶梯笔直来到圆拱形门面前。 圆拱大门至少有我的两倍高,伸手往前我吃惊地发现门本身也是石头,不是金属门。冰凉的触感在手心散开,我用手指顺过门面,两扇门除了中间的闭合处外没有任何的凹缝或接合线。没有锁。这可麻烦了,有锁我都不一定能开……试着推了一下,不管是伸手还是用背抵着蹬直脚推,门动也不动。想尝试掰开门缝,我连指甲都戳不进闭合处,无法施力。 看来我无法从正门进去,但宫殿也没有窗户。 普通方式进不去的话……我松开用力到发红的手,回到柱子旁。我上得去?被殴席纳投食了这段时间,我的确比较有力气了。殷在我乱捏乱咬的时候总是毫无反应,只是因为他皮厚耐痛吧? 柱子本身十分圆滑,应该有经过拋光处理,摸了一圈一点凹陷都没有,我难为极了。没有摩擦力跟下脚处,又没有凯莉丝在手边,我更不可能上去。呜呜凯莉丝。殷太可恶了…… 神秘的铃声持续响起,像风的絮语。 总觉得有点奇怪。光滑的石柱,这么明亮的日子里却没有反射任何阳光。应该要很刺眼才对啊?我退出建筑物阴影处,果然日晒下黑色的宫殿彷彿会吸收光线般晦暗,更像是宫殿本身就是阴影。 要爬吗?我有点犹豫。虽然顶多是爬到一半滑下来,不至于摔,但疑点重重的建筑物让我有些退缩。直觉在叫着,这不是唐琉璃庭里的重要东西。 铃声变大了。风再度流动,像是要把铃声推近。有点恐怖耶?该不会唐琉璃廷闹鬼?还是声源的风铃就在这附近吗?或铃鐺? 意识到可能是闹鬼后我才知道自己会怕,当下有点孬。我再度顺着黑柱往上看。说不定风铃掛在樑下?毕竟柱子本身非常的高,不凝神细视的确可能漏看铃鐺这种小东西。 没有铃鐺或风铃。但横樑上有字。远远仰望有点难判断,宫殿正面的樑估计是同样的黑色石材,字本身凿进石头里。为了看更清楚我小心地下了阶梯,回到水池前设法判读。 糟糕。 铃声以一个逐渐踏在我神经上的节奏持续传来。 字体很大,退到足够距离就能看得很清楚,但我念不出来。自己如此无知这点比闹鬼更让我害怕,唉。刻在这里应该是宫殿名?我再努力了一次。殿名应该是用古老的旧体写法,我用力回想着旧体字母的表记方法,边尝试唸出来。 「英……」不对,但结尾应该是殿没有错。「影──」 铃鐺声在耳边炸开,吓得我立刻回头。 飞。 好想会飞。 会飞的话,是不是可以逃离这里? 眼皮好沉。整个身子都好重,像体力耗尽般无助。我努力撑开眼,四下一片黑暗。竟然天黑了?我又昏倒了?才在想欧席纳把我养得不错…… 「醒啦?」 我艰难地转向声源,看到了欧席纳。他也在唐琉璃庭里? 欧席纳身后的窗户很眼熟。 我又被殷抱回他寝室了?但我怎么虚弱成这样? 「中暑。服了你。」欧席纳上前帮我调整枕头,搀扶我让我坐起身。他的动作带有力道,像是要连身同心一起支撑。但我好怕,铃鐺在耳际炸响的恐惧仍揪着我,欧席纳帮不到我,我也不想让他知道,因为他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突然懂了,那样的表情不只是担忧,还有伤心。 正想开口叫欧席纳,他直接递上了一杯水,非常有技巧地让我顺利喝完。 「你就这样倒在唐琉璃庭前,把戴跟你家珍妮吓个半死。」 「欧席纳?」倒在前面? 「难得开口就好好称呼我,是欧席纳大人。」但他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介意。「我管你未来是不是皇后,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 「欧席纳……」声音有点上不来。 「好啦好啦,我欧席纳大人大发慈悲不跟你计较。仅限今天!」他伸出手先试探探我的额头,然后像是知道我心里的怕,用适当的力道摸着我的头。同样是抚摸,跟殷完全不同,欧席纳像是可以爬梳我的恐惧,恐惧仍在,但至少有了轮廓。 「我没有进去……?」我明明努力的唸出宫殿的名字。不过一个回头,怎么我再张眼就是躺在床上? 「进去什么?」欧席纳反问我,我完全回答不了。是做梦吗? 「小不点,你算术好吗?」 我躺在枕头上斜斜看着欧席纳,不明白他的问题,还是老实的摇头。呜,好饿。不想吃但好饿。 「我想也是。」他持续轻抚我的头。「好险你笨。」 讨人厌的矮子。哼。 「好像……」 「嗯?」欧席纳收回手,环抱胸前往后倒坐在椅子上。「怎么?」 「作梦了。」 「啊。梦就是梦。」欧席纳停顿了一下。「你想谈谈?」 我避开视线。 「特洛尔正在对戴大发雷霆。」欧席纳的话让我震惊的抬头。殷发飆?他觉得罗培没做好护卫工作?「戴大概会自愿受罚吧,那个被虐狂。小不点你觉得如何?」 我?是问要不要替罗培求情? 「我确定了一件事情。」欧席纳改变坐姿,双手互握微微往前探,严肃地注视着我。「特洛尔跟戴有事情瞒着我。你觉得我要不要上朝?」 为什么要问我? 「……为什么不上朝?」 「你为什么不要我用魔法?」他用问题回答我的疑惑。「有人为你付出很可怕吗?小不点。」 欧席纳的追问让我陷入更深一层的恐慌。什么意思?为了我? 再说,为什么要替一个明天就会死的人付出? 「不喜欢……」说话好喘。「就不要……」 「我知道了。」欧席纳打断了我。「你有想过,人生中还是有不喜欢、但做不做都会后悔的事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不点,我能帮你什么?」 虽然欧席纳对我直白的释出了极大的善意,但我不需要帮忙啊? 还是我该请他帮我找凯莉丝?殷信任欧席纳。但我很快甩掉这念头。虽然面对殷就会忘记,但我要自己找回女儿。 一百天的事情也不能跟欧席纳讲。 「不要想太远,小傻子。」欧席纳再弹了下我额头,指尖一点力道都没有。「例如吃晚餐这种。你饿了吧?」 这倒是,我连忙点头。 「我想殷。」 我还是好怕。 33 欧席纳先是一愣,然后把脸稍微转开,双颊微红。干嘛? 「想跟殷一起吃晚餐。」我更正了一下说法。 「……你能不能别这样叫特洛尔。」欧席纳深呼吸后回头看我。「很难让人无动于衷啊,小不点。」 「我可以动。」殷在的话我应该不会这么害怕。「还来得及……」 「不行。」欧席纳压着我肩膀,轻易地阻止了我。「首先,你能吃的不多,不能让特洛尔跟你一起委屈。再者,我刚不是说了?他在对戴发飆。那比暴风雪还恐怖,你别尝试了。」 我还是无力的挣扎想起身。现在见到殷,他一气之下说不定就会定我罪啊! 这样我就不用再害怕了。 欧席纳按着我后不知道做了什么,房门打开,珍妮推着餐车走了进来。不知道怎么面对无声中泪流满面的珍妮,我垂下了视线。 失望中我喝起只有一丁点咸味的汤。怕得发慌,却又不想展现出来。我到底在怕什么? 「老天,小不点,我给你准备的是清汤,不要再搅了。」欧席纳翻了个夸张的白眼。「再搅,汤蒸发完盐都要变回结晶了。」 姆。莫名的有些委屈,我含着汤匙,软性跟欧席纳抵抗,又换来白眼跟重重的叹气。 就在珍妮要撤走我盘子时门打开了,殷走进房内。 「意外的快。」欧席纳站起身,却又弯下腰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好自为之,小不点。」 我用手按住他吻过的地方。喔,手顺利抬起来了。直到刚刚都还很吃力的。 「莫里。」特洛尔站在桌前先稍微松开衣领。 「你知道御医的御字是什么意思吗?特洛尔。」 欧席纳经过殷时似乎有点受不了,还是出手帮他更衣,边碎念要殷训练僕人来服侍。 「戴拜託你了。」 「我视情况。」莫里帮殷解开沉重的外衣边耸耸肩。「毕竟,我不能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每当欧席纳露出这样的笑容,我就会再一次感受到他明明矮还能这么受欢迎的原因。 我想下床,殷大步迎来挡住我、将我放回床上;随着门被关上,房间里终于剩我跟殷。 虽然知道殷才更衣到一半,但我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如果他惩处了罗培,对我应该也有相对应的罚则?我希望他现在就宣布他对我的判决。我可以在这么贴近他的状况下听到死刑宣告。 但殷没有说话,设法在被我缠住的状况下单手宽衣。我用身体顶着不让他的手动作。 「塔莉。」 我听不出他声音中的情绪。今晚、现下的他连一点线索都不给我。 「我饿。」我在他肩膀上嘟囔。 「……你知道这话的意思?」 快没力气了,但我使劲地勾着他脖子。僵持了一阵,他最终还是顺着我往下,我摸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殷。」 你为什么愿意抱我? 殷的睫毛好长,像扇一样,即使是这样的幽光里还是投射着浓密的阴影。他的每一寸每一寸都好美。 你会不会有一天不再抱我? 能不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处死我? 「别乱想。」殷吻了我。像是告诉我,不用说,他还是洞悉我的一切。 但我仍说出口了。 「想要。」 占卜老人家说,殷的保护慾很重,今晚的殷再再让我感受到这件事。 他想保护我。 从什么保护我? 为什么要保护我? 就算是我,也没想到天亮睁眼之际就会陷入巨大困境。 一觉好眠的我听到纸面摩擦声,下意识的将头顶在殷身上,殷很快地搂上我的肩,却又收手,翻页声,温暖再度环住我。 翻书声? 我瞪大眼,完全清醒。 「原来如此。」 我连忙再闭上眼,但已经暴露自己的清醒。殷在看《陛下的秘密情事》外传!莱莎作者大人,陛下在看陛下的秘密情事啊!我能不能再中暑昏一次?都是欧席纳调整枕头位子的错!我明明藏得超深,至少要拨开三个枕头。 「不解释一下……」殷说了一段剧情描述,我很确定他几乎整本看完了,问的部分是本传剧情。「──的原因?」 我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 裸体从窗子逃走到底明不明智? 「我还没看完……」拖、拖延时间。快动啊,我的脑子。还没看完,所以后面的香艳部分我都没看喔,绝对没有重看三次喔。 死因是因为看小说被发现什么的,我拒绝!唯有这理由绝对不要啊! 「倒数第二章的插图上有书籤。」 殷将我搂得更紧,然后按了张小纸籤在我额头上。 「这张图的确画得最好。」殷把书闔起。又读我心!「想看第四遍时,用不着偷偷摸摸。」 为什么连看几次都知道!你直接杀了我行不行?呜呜。 知道逃不过这一劫,我尽量用最可怜的表情抬头。殷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将书放到一旁。 「殷?」我更加混乱。早上了耶,他不是该准备上朝? 白天的殷并不属于我。我以为这是我跟殷之间默有的共识。 「天亮了──」 他用唇堵住了我。 沐浴后珍妮塞了把精緻的扇子给我,让我回到了寝室。殷竟然还在,正审着文件。是在等我?不知道处死我会不会增加他的文件量。该先跟他说声抱歉? 大起胆子我走到殷后头,自后搂住殷的脖子。要不是因为殷坐着我根本搂不到他。好想长高。 避免入目机密文件我转过头,看到房间的另一边,精緻的花瓶里插着两支喇叭形白花。罗培给我的白百合。罗培该不会是知道花最后会插在殷房内,所以给我花? 白花替暗色调、毫无装潢的房里添增了色彩,像在殷的世界里留下了自己的标志。 「走吧。」殷知道我在看什么,但他没多话,牵起我往外去。觉得扇子碍手,我本来想随手放下,被殷阻止只好带着。 门被打开,我头一次跟殷同时出寝室。外头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头,小小的吓到我,我发现是为数眾多的男女僕低头致意,珍妮在最前排。 除了阿尔伯特外,罗培跟欧席纳也在,全部下来超过五十人,大动员耶── 正这样想,殷突然把我按定,大步流星的朝阿尔伯特走去。 34 面对气势汹汹的殷,阿尔伯特惊了一下、迫不得已往后退,但殷毫不心软,直接把他逼到墙壁上,咚的一声手拍在阿尔伯特耳际。 我连忙跑到珍妮的位子强制拉她起身陪我,这个位子看得最清楚;女僕们也忍不住都稍稍抬起了头。 「陛、陛下。」我第一次听到这高大英俊的骑士结结巴巴像个小女孩。「日安,帝国的真理之──」 殷把阿尔伯特卡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的狭小范围内,伸手扣住阿尔伯特的下巴,让阿尔伯特不得不抬眼看他。 好想找人立刻素描! 「阿尔,朕的骑士,没有你的夜晚,朕很冷。」 有没有保存声音的魔法?殷现在的声音比昨晚好听上一百倍! 阿尔伯特斜视我的目光超恶毒,他旋即转回面对殷,深情款款。 「臣属于您,但您不属于臣,亲爱的陛下。」阿尔伯特坚定但不失礼貌的想推开殷的手。「臣无法接受您身上有其他女人的气息。」 在说我!比起被殷处死,我被阿尔伯特私底下做掉的机率瞬间提高。 殷没让阿尔伯特成功推开他。 「朕等你心悦诚服??」殷这才松手退开。「不是对朕,是对你自己的心,朕的好骑士。」 我好像听到女僕们心中的尖叫海啸。 殷从头到尾都板着一张脸,再严肃不过。语音未落他又送了个眼神过来,朝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我连忙追上,亢奋之中踩到裙襬差点跌倒。 「阿尔阿尔,你要进星咏宫吗?」 罗培挡在同样想追上殷的阿尔伯特面前。 「老子当然是进沉月宫。」阿尔伯特面对罗培豪不客气地大喝。 大家都很配合耶。疯言疯语中三人还是追上了殷跟我。 「陛下,臣申请加薪,演出费用。」阿尔伯特换成就事论事的口吻。 「肉偿?」 从一国之君口中听到肉偿二字,我真的是活够了。 「阿尔你这负心汉!」欧席纳尖叫,我回过头发现他正一拳一拳搥在阿尔伯特的胸膛上。「都有我了还心系陛下!」 后头眾女僕们已经隐忍不住尖叫跟喘息声。 「??陛下,臣想换成申请精神赔偿。」 「什么精神赔偿!」欧席纳听起来快晕过去了。「阿尔,本医哪一点比不上特洛尔?」 「身高。」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将诡异的宫殿跟恐怖的铃鐺声拋诸脑后。 事后我收到了超多感谢信,还有一幅堪称完美的素描。宫中的人真的都会读心术。 下午,我在十分舒服的感觉中清醒。殷的办公室辽阔空旷,阳光从窗户斜洒进室内,一地稀疏金粉沉淀在高级的地毯上。几乎所有的窗都是普通的玻璃,唯独离我最近有扇几何图案的彩绘设计,投射出色彩繽纷的光芒碎片。我躺在最舒服的一张沙发上,枕头是珍妮帮我乔好的,欧席纳坐在同张沙发的另一端打着哈欠,桌上的红茶飘着氤氳。 办公室底端,殷照惯例坐在书桌前处理国政,阿尔伯特守在他身后。殷大概在跟罗培讨论着重要大事,盐灯发挥着作用,我一个字都听不到。欧席纳正侧耳倾听,但我从来没看过他在我眼前发表意见。 「喔,小不点醒啦?睡到脸都歪了。」欧席纳注意到我的动静。「身体如何?」 在珍妮的帮助下我坐起身,浑身上下是温暖午后的慵懒,似乎再闭眼又可以睡着。为什么殷还能聚精会神地处理政事?虽然没上早朝,他可没间着??咳,我好想要更多体力。 「短时间不会让你再去花园了,小不点。」欧席纳阴阴说道。 这真的不是魔法读心?我到底是从哪里流露出心声?是因为我脑子有洞吗?能不能补起来? 面对我的苦瓜脸欧席纳冷笑着乾掉红茶,珍妮上前补,还直接帮他加了柠檬跟两颗糖。什么时候珍妮跟欧席纳这么熟了? 「身体养好自然有体力。」面对我的不满欧席纳下了结论。 「特洛尔陛下,您的唐琉璃花清醒了,要不要休息一下、跟小姐喝杯茶?」 罗培好言相劝,殷似乎充耳不闻,继续埋首于文件中。反而是欧席纳热情地举起手。 「戴,我要,把下午茶送进来!反正你早就准备好了吧?」 「莫里你真不是普通的厚脸皮。」罗培苦笑,但还是让珍妮下去准备。他看起来不像受过罚,比我还有精神很多。 欧席纳跟罗培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内容我没怎么仔细听。 既然睡醒了,我决定继续思索让殷处死我的方法。自认为已经做了无数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参考了前人的死因,为什么我脑子跟身体还连着?我还剩哪些事情可以做?真的要偷王冠?但我到目前为止还没看过殷的王冠。拒绝侍寝? 我缩起脚左手抱膝,右手握拳抵着下唇。 无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殷对我太好了。好到我都快相信他真的会让一无是处的我登上后位。就算他对我有感情,一国之后不能只是个装饰品,更何况我连当装饰品的美貌都没有。连同珍妮在内,屋中随便一个人生得都比我貌美。 「小不点你这什么奇怪的姿势?」 拒绝侍寝??但我不想。有点害羞,但我不得不对自己承认,我每次都怕是最后一次。 殷还没有对我残酷过,但欧席纳恐吓过我,说殷的确曾让人在夜里把某一任未婚妻拖出去。 殷心中最优先的是社稷,而殷深知他自己就是国家之根本。 所以他才是完美的帝王。 如果百日到了还没被殷处死,我──?? 好想会飞。 瓷盘碰撞声让我回神。珍妮将茶放在我面前,然后屈膝跪在我面前,轻轻握住我的手。我看到自己掌心留下了五个月牙指甲痕。 我对珍妮报以棉花糖笑,把手伸向茶杯,对一旁的三层甜点架没太大兴趣。殷身边的罗培显然看到我的动作,再度苦笑。替殷准备的下午茶,我不吃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小不点,你是我第一个遇到不喜欢吃甜食的女生。」欧席纳朝最上层伸手,拿了个圆形的粉红色甜点。「你吃点糖无伤大雅,傻不点。」 「啊!」 我少有的大叫声让房内所有人回头,连一向把我当空气的阿尔伯特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吓到我了,小不点。」欧席纳差点松手让甜点掉下去。「什么毛病?」 35 我快速爬向欧席纳,他连忙出手抵住我额头以阻挡。我又听到羽毛笔断掉的声音。殷真应该提高预算买好一点的笔。这些都不重要,欧席纳正要吃的,该不会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甜点? 「马卡龙?」 「啊?看不就知道了。」欧席纳像是怕我抢他的马卡龙般,一口吞掉了圆形小巧的甜点后掸了掸手。「想吃自己拿。」 我兴奋地朝甜点盘伸手。马卡龙!以前在子爵家看过几次,与我无缘的高级甜点。会是什么味道?一定是很甜很美好的滋味!原来厨房可以准备,我应该早点拜託珍妮吩咐厨师。 吃过马卡龙,我临死前的笑容一定会臻至完美!该不会是因为我一直没想到这点,被处死计画才这么不顺利?虽然应该先吃吃看棉花糖、焦糖、马林糖跟蒙布朗,但算了,随便啦。 直奔终点吧! 室内一片肃静,我知道所有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但我还是兴高采烈抓起浅粉色的马卡龙,捧在掌心快速的扫了眼,顾不得形象礼节一口塞进嘴里。 甜。外皮脆脆的,里面软软黏黏的,贴着我上顎的果酱?内馅?这是什么?好甜。总之好甜。奇怪的口感,外层吸收了口水化成让口腔不适的泥沙状结块。 我按住嘴。不能吐出来。 是真的很甜,跟想像的有点差,但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胃反弹了,噁心感数度窜上,不要,我想要吞下去。 「傻不点,你怎么了?」 旁边对话此起彼落,我听不清楚。欧席纳叫了好几声,抓着我的肩好像想干嘛。随他去,我现在很忙,我要吞掉这颗马卡龙。 打从那次自窗外偷看到大姐吃下午茶,那样优雅的小女孩、子爵夫妇们笑得好温柔,小小的盘子上粉色的纤巧甜点,就觉得马卡龙一定很好吃,能吃马卡龙一定很幸福。怎么会是这样的味道?不不,这味道跟想像的没有差太多,的确很甜、外观也很美好── 应该要可以笑得很开心很开心才对啊。 「都退下。」 殷的命令。唯有他的隻字片语能射入我的意识。没有办法动,我该听令退下,但我真的办不到。纷沓的脚步远去,我只能抱着头让自己缩得更小,把唇压在膝盖上逼自己不能吐,终于把满口软黏的腻甜塞入肚。 背上一片溽湿,我浑身冷汗,虚弱的挪动视线,殷站在桌前,桌上放满精心製作的甜点。视野被汗干扰,有些模糊不清,我还是能看到殷也伸手拿了颗马卡龙、吃下。 他没说话。脚步声远去、復回。 房里静到连阳光的流动都听得到。阳光掂起脚尖,在地毯上漫步?? 物体放下的声音。殷放了什么东西在面前,我勉为其难的再睁开眼。 细长的鞭身、特殊设计的握把,带勾的尾── 凯莉丝。 是凯莉丝。 眼前大放光明。 我一跃站到沙发上,撩起层层裙襬抽出偷绑在大腿上的匕首,自腰侧往下毫不犹豫割断大部分的衬裙,腰间皮肤传来受伤的痛,我奋力一扯、再藉由跳跃到桌上的力道摆脱了外裙以外的所有累赘,抢过凯莉丝奔向了最近的彩绘玻璃,在七彩的光芒中跃上窗台。 窗自动向外对开,这次我依旧没能破坏玻璃。无所谓。 有凯莉丝在手,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远远逃离旭日宫。 夕阳西下。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趴在城墙上。 我知道只有从旭日宫屋顶能看到城墙,没想到竟然如此天杀的远。一路上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守卫或阻碍,也没有迷路,但我竭尽全力狂奔而来,还是到了日暮斜倚的时刻。 我紧紧握着凯莉丝。果然在有宝贝女儿的帮助下,爬上城墙简单多了,但还是耗尽了我所有体力,我只能像晒被子一样把自己摊在墙垛上稍作休息。 跨越这道墙,就可以逃离皇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以为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我一点都不喜欢。很讨厌啊!马卡龙的口感噁心到不行,是谁发明的?发明的人还活着我一定要踹他屁股,死的话我就要去他墓地踩在他屁股的位子上狂跳。 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以为自己会很喜欢的,一点都不喜欢。 我想被处死。菲尔子爵──那个连我脸都认不出来的父亲把我送进宫中后,我就只想死。一切都是死前的杀时间,让我人生还有点内容,让长达数年都被关在房间里的自己死前还有事能回想。 我到底是谁?为什么子爵家这样对我?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奇怪?只有我什么都不懂? 我其实不想死吗? 可是比死恐怖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啊。 被打瘸、像会呼吸的人偶一样躺在床上。 极冷的寒冬,风雪从破碎的窗角不断灌入,呼呼声像鬼,一个人想尽办法把整个房间的东西盖在身上,不能哭,眼泪会冻结在脸上,更痛。 趴在门前哀求,就求一杯水。只要水就好。 为什么小偷叔叔不来了? 他松手前把凯莉丝塞给了我,我从屋簷上探头出去,白色厚实的积雪有个洞。他消失了。他就再也没出现了。我像尊石像鬼蹲在屋簷上,雪覆盖我,我一直在等小偷叔叔探出头,直到我什么都不记得。 我连自己怎么活到现在都不知道。 终于我长大了、可以一个人站起来了,子爵夫人开门进来,扯着我头发拖我出门,要我学这学那准备进宫?? 好讨厌!头好痛,全身都好痛,嘴巴里还有死甜的馀味。这些我都好讨厌! 我为什么要成为子爵家的利益交换筹码? 我不要!我讨厌这样! 是因为我没有勇气跳下去自我了结,所以才必须活得这么不伦不类? 长时间压着胸口让我好痛,我用满是擦伤的手推起自己。呼吸顺畅很多,喉咙好乾,噁心感潮起。 忍住。不管是这噁心的世界,还是噁心的人生、噁心的自己,都可以结束了。我摇摇晃晃地抓着凯莉丝,也不管裙与衣怎么破碎,登上了墙垛。真希望这只有我半个脚宽的墙垛可以断掉,我就不用想了。 碎裂的砖石纷纷往下,熟悉的风拉扯着我,我看到底下是宽广的护城河。城墙外侧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高上许多,有凯莉丝我还是得做好跳水的心理准备。 路线。如果我没有沉入护城河底,应该可以游到岸边??我视线来到了翠绿的沿岸、新绿的大地,尽头是遥远的天际线,湛湛青天下一轮纯金的太阳正在下沉,逐渐染红的巨大球体。 灿金的远方,翠绿的底蕴。 最近的我非常熟悉这样的色泽。 逃走的话,就有自由吗? 绝美的天地让我想到殷。 刚刚我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我到底是谁?我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我到底想要什么? 危危站立风中,我揪着凯莉丝,她在风中晃动,我仰头放声大哭。 熔金般的夕阳持续往茵绿色的大地沉去。 最后一丝曙光消失,夜晚蒞临。 我用凯莉丝勾住城墙,确认扣紧后,纵身跃下。 36 我坐在树上,背靠枝干,良久良久,久到猫头鹰猎食回来、吃完老鼠,喉头滚动着抱怨,一段一段的横移向我。我看牠满鸟喙的血肉觉得烦,推开牠不让牠爬上我大腿,最后跟猫头鹰达成共识,靠着彼此,不再进一步。 我长久凝视着殷的房间。 今天窗户向内敞开。我最常出入、也最想踹破的那扇窗开着。我没看到任何人影,没听到任何声响。 猫头鹰睡到都说梦话了。飢饿疲乏,我决定放弃思考,站起身,不理会被吵醒的猫头鹰我飞跃而起,顺畅的直接跳入房内。几乎没力的我在接触地板瞬间腿软、翻倒,小半晌才得以站起身。 我还是靠自己站起来了。 殷在。 他静静的坐在小圆桌前,暗紫色的睡袍、自然的坐姿,翠绿的眼凝视着我。小桌上又是一只雕花酒杯、一罐剩下不多的酒。 睡前小酌大概是殷遇到我之前的习惯。 走到殷身前,我将凯莉丝放在桌上,打量了下酒杯,斟酌再三,决定拿起酒瓶把剩下的酒乾了。瓶中的酒比杯里的多,比较过癮。 殷无语的看着我的动作,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 嗯,至少在这里,我很确定找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 睏了。踉蹌朝床走去,我在爬上床前又掏出匕首,把又脏又破的衣服全部割开、挣脱,扔下匕首裸身爬上床、躲在被窝里。 玻璃碰撞声回响。很快的,殷也进了被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殷,我转过身背对他,但在他出手环住我、将我拉进怀里时,我也没有挣扎。 我明明又脏又臭,他还是把我护在怀里。 殷的身子好暖和。我注意到他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 他没有喝酒吗? 殷微调姿势,将我捂在他心口。我有种错觉,彷彿殷的心在痛,要我贴着他的心才能止痛。或许我除了治疗失眠,还有药膏贴布的效用。 真不赖。 睡不着。 好累好累。不知道我的眼睛有没有哭得很肿?在外头待了这么久,应该消掉了吧。 殷没有挑逗我。但他也没有睡去。 「??用魔法的话,可以飞吗?」 我忍不住问他。好险我没有再哭出来。 「可以。」 殷的声音好沙哑。我相信他说的话。 「可以飞的话,就会自由吗?」 殷的沉默给了我答案。我绝望地转身抱紧他,用脸贴着他胸口。好险我已经把泪流乾了。但我还是好想哭。 「处死我的时候,不要让我太痛……我怕……」 我还是说了出来。 「……朕会考虑。」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我的「期待」。 没有直接拒绝我,殷对我是真的温柔。 「你不需要会飞也可以自由,塔莉。」 这是我睡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隔天中午,我在殷退朝、离开謁见间之际挡在他面前。 「带我去皇宫中,」不理会阿尔伯特眼底的怒火,也不管欲言又止的罗培,我仰头注视着殷。「我没去过的地方。」 一时间殷别开视线。我多希望他是在思考要不要让阿尔伯特拖走我。 「准皇后陛下,在那之前有很多事情要做。」珍妮架住了我的左手。她的话好像哪里怪怪的。「您又伤痕累累了。」 「小不点,我跟你有算不完的帐。」欧席纳架住我的右手。什么帐?「总之,先喝药去。」 被一左一右架住的我连忙挣扎,结果没等到殷的回答就被迅速带走。 黄昏来临前,阿尔伯特来接我去找殷,才把我从无限的保养、按摩地狱里拯救出来;这位不曾正眼看我的骑士见我慌张衝出来,背后跟着一大堆霸气十足不想放人的女僕时,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怜悯。 当他转传殷的諭令,要女僕们给我穿上最简便的裙时,原本在我身上的炮火全部改轰在他脸上。 殷在旭日宫正门口等我,冷淡拒绝阿尔伯特跟罗培的同行要求,独自牵起我往花园走去。 「没有护卫?」我有点紧张。虽然觉得在宫内不可能,但如果又发生刺杀呢? 「朕不曾羸弱到需要他人守护。」 殷语气中的冰冷让我不由自主揪紧他五指。 我们走了非常长的一段路,一路上是多到数不清的百花狂放,芝樱、绣球、罌粟、玫瑰、杜鹃、芍药、铃兰??殷被我拉来拉去,不厌其烦的一一告诉我花名。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他陪我在花园中溜达,会适时停下来让我休息。路线大概是从旭日宫往沉月宫,也就是东往西南的方向走,但离沉月宫非常非常的远。 最后我们来到了荒烟蔓草中的西塔。这么高的建筑物我却是第一次看到!皇宫果然充满了屏蔽魔法。在我眼里空旷、多为花园的皇宫,在殷眼里到底有多少建筑? 「皇宫中最高的建筑。」殷简短的介绍。 我喜欢高的建筑。越高越好。 自地面回望,杂乱的植被中隐约可见沉月宫的一角。从塔底完全看不到旭日宫。或许从西塔顶端看得见?我拉着殷绕西塔一圈,刷白石塔表面光滑无比,就是一栋难以攀爬的建筑,我好生失望。明明看起来百年无人接近,建筑物上连个攀藤植物都没有。 「废弃鐘楼?」我姑且一猜。说完立刻意识到,这栋建筑没有窗,没有门。所以是隻莫名其妙的石柱? 「没有那么浪漫。」殷沉着道。「魔法之塔。」 这比鐘楼浪漫多了!我再度开口前,殷先把我拉进了怀里。 「想上去?」 当然。好意思问,哼。 殷突然侧身,我膝后一软被他横抱胸前,正想抗议,胸口一阵抽空感,不过一个眨眼,殷抱着我站在西塔屋顶上。 「魔法!」我欢快地大喊。「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殷亲了我一下才开口。 「瞬间移动。」 我兴奋过头,在殷放下我时差点打滑摔下去,但还是开心地在屋顶上跑了一圈,不过十步的范围,最后扑到殷的腰间。好高!这是我此生登上的最高建筑物。殷好像怕我真的摔下去,半强迫的要我在屋瓦上坐好,他自己却还是站着。 风很大,拉扯着他的衣襬,我将乱发收到耳后,红彤彤的彩霞中殷屹立不摇的模样烙印在我眼底。 我靠着他的腿,希望他不要看到我晒得通红的脸颊。好热。 殷遥指被染得金红的天际线,说出了大致方向。王都、天山雪脉、千里原区、法莪义地带??我脑海中的地图变得立体。 这是殷的帝国。 「朕还没听过你好好打招呼,塔莉。」 呜嗯。被发现了。但讲那串真的很彆扭耶。 「帝国的真理之树,阿列莎贝克的唯一主人。」 殷的侧脸没有任何变化,但我总觉得他金发飘逸的脸颊下浅笑着。不苟言笑是帝王的必备条件吗?那感觉得到他笑意的我又是怎么了? 再开口时,殷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悠远。 「阿列莎贝克是龙。」 37 龙! 殷这才坐下,把我搂进怀里。他可能怕我冷,但贴着他我浑身燥热不已。 「帝国创始的神话,朕想你并不清楚。」 我没有回他。就算知道,我也想听殷再讲一次。 「朕下述所言,跟民间的传说会有些许不同。」 「三百年前?」帝国至今约三百年的歷史,一直是殷的家族在延续,几度动盪,但约莫百年前至今,从佛列特一世开始到佛列特三世──也就是殷,帝国极为和平。更因殷解决了法莪义地带的外患,商业流动顺畅频繁,帝国更加昌盛。 「是。」他吻了我前额,将头靠在我身上,一同欣赏落日。有殷在的夕阳壮阔却不似昨日的瑰丽。 因为殷在。 「帝国主信仰是光明神萨奔。而阿列莎贝克是萨奔唯一的兄弟,亲生手足。萨奔以太阳的模样呈现于世,阿列莎贝克则用龙的姿态降临人间。阿列莎是人世间唯一的真龙。其他的龙为凡龙,当然也都是魔力强大的高等存在。」 这些对我是神话,对殷而言是家族史呢。 「光明神萨奔与月之女神汉梦若结縭,生下了无数的新神明,然而萨奔跟阿列莎之间有非常特殊的情结??阿列莎选择长久待在人世让萨奔十分不满。」 情结?超越兄弟之情? 「阿列莎后来遇见了初代帝王,佛罗伦斯?殷,陷入了热恋,委身于他并答应帮佛罗伦斯创立帝国。」 确定是超越兄弟之情。这神话我喜欢! 「殷有龙的血脉?」 他点点头,抚着我的头发。 「嗯??接下来这一句话,我猜所有皇家人都曾经说过,包括先王。」 我不再发问,让他按顺序讲下去。 「佛罗伦斯是个渣男。」 我坐不稳滑了一下,殷不着痕跡地把我搂紧。故事走向怎么突然改了? 「初代无疑能干,恩威并施,在阿列莎的力挺之下很快划定帝国最初的版图。然而佛罗伦斯生性风流,即使阿列莎替他孕育了无数皇子皇女,佛罗伦斯仍招惹出非常多的緋闻。阿列莎个性毫无阴影,爽朗不记恨,但一度被气到伤心欲绝,他用魔法建造了这座西塔,拋下一切将自己锁在里头。」 这座塔竟然是世界唯一真龙亲自建造的!突然觉得我的屁股在玷污这座建筑物。 「因此西塔只能用特殊的魔法阵进出,也只有魔法能攻陷,是皇宫中最强的堡垒,也是最深的牢笼。皇族罪人会被关在西塔里。但在阿列莎之后鲜少啟用。」 我心下释然。非皇族的我即使哪天被殷宣判死刑,也不会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高塔中。 「佛罗伦斯始终没向阿列莎道歉,心灰意冷的阿列莎是为了子女才主动离开西塔,佛罗伦斯也就装得若无其事。即使如此,阿列莎还是深爱着佛罗伦斯。」 这是个伤心的故事?我假装觉得冷,捲紧殷的王袍,更用力贴在他身上。 「从二代开始,唯有继承阿列莎血统者才有资格登上王位,也唯有继承阿列莎姓氏者有能力维持帝国;歷史中数度政变也无法改变此一事实。 光明神萨奔对阿列莎的痴情与自贬感到不屑与愤怒,但佛罗伦斯直接把萨奔扶持成人世正统信仰之神、由帝国援助大神殿进行祭祀,抚慰萨奔的怒火,再加上阿列莎的妥当处理,萨奔始终无法对皇家出手报復。这后续形成了不少问题,朕会再找机会告诉你。」 我突然明白,这段是纯然的皇家秘辛。我压根不该听到隻字片语。 这意味着什么? 夕阳飞快落下。我现在是真心感到冷了。 特洛尔?殷?阿列莎贝克。我唯一的温暖来源,我只能靠向他。 「佛罗伦斯本身有极强的魔法天赋,但毕竟还是人类,终有一死。他死后阿列莎悲痛欲绝,几度自尽未果,最后他将佛罗伦斯的遗骸化为浅蓝色的小花,赐名唐琉璃,痛不欲生的阿列莎则在花团簇拥之下化身成参天巨木,陷入沉睡,永远陪着佛罗伦斯,并守护帝国与他的后嗣。」 「唐琉璃庭??」 殷再度点点头。 所以里头的影什么殿,是坟墓?难怪感觉阴森闹鬼。 「真理之树就在唐琉璃庭里,是佛罗伦斯与阿列莎的坟墓。阿列莎告诉过吾等后人,佛罗伦斯是真心爱着他的。」 印象中唐琉璃庭里没有巨木啊。那座黑色的宫殿不存在吗……我果然是在作梦? 殷的嗓音低不可闻。他在心疼阿列莎? 「爱情难以证明,但初代帝王佛罗伦斯的确主宰了阿列莎的心,因此皇室自称为阿列莎之主。幸运的是,除了初代以外,皇族成员多与阿列莎性格类似,减少了很多纷争。汝等称呼朕为『帝国的真理之树、阿列莎贝克的唯一主人』,提醒朕这段歷史、提醒朕自己是谁。」 自己是谁。 我也想知道自己是谁。 「继承了真龙的血,王家子嗣都有一定的魔法程度,更重要的是无需进行吟唱的最终宣告。朕只需要对自己忠诚,就能使用魔法。」 没有魔法能力的我不知道世间会不会因此对皇家不满。但我想,即便无需宣告,殷一定也曾付出大量努力学习魔法。从殷的作息就看得出来,他就算是天才,也是个付出大量努力的天才。 帝国有他是真的非常幸运。 胸口好满。舒服的膨胀感。但我凭什么感到自豪? 殷突然低下头吻我。深深的吻。我热情的回应,直至缓不过气殷才放开我。 「个性接近阿列莎,意味着多数帝王都极为专情。有着真龙的血,歷代后妃都不易怀孕,后宫人数稀疏也间接导致皇族血脉不兴、人丁单薄,是帝国的问题之一。母后身体孱弱,虽顺利生下了朕,但并没能久久陪伴父皇??无法承受丧妻之痛的父皇向朕坦承此事后,将朕送往战场前线。因此朕惟盼自己的皇后身体健康。」 嗯?殷是不是顺便暗示了自己专情? 「此外,萨奔非常讨厌佛罗伦斯,但他更深的愤怒是朝着以沉睡逃避他的阿列莎。极度的明亮之下產生了阴影。阿列莎跟萨奔的纠葛持续至今,埋下隐藏危机。朕不会容许危机爆发。」 太阳完全消失于地平线。满天晚霞流逝,殷的碧眼充满感情。 光明处必有阴影。我听过这句话── 「塔莉。」 我警觉了起来。总觉得殷的声音带有坏心。 「现在知道养龙的意思?」 「??不知道。」三十六计装傻为上策。不让殷有机会追击,换我吻上了他。 「回去吧,塔莉。」暮色低沉中殷的眼在闪耀,他再度抱起我。 倚着殷的胸口我乖巧无比。 我不知道我能回去哪。但若殷希望,我就暂时跟着他吧。 虽然当他用魔法瞬间移动回旭日宫时,我才知道下午根本白走一趟,赌气一直打殷。 * 「感谢信?礼物?」 罗培放了大量的信件在我面前后坐在我身旁,我随手拾起一封。一旁堆成小山的礼物我完全没兴趣,让珍妮全权处理。 我以为星咏宫的感谢信我已经全部处理完了。在殷玩了那一齣后,殷、阿尔伯特、罗培跟欧席纳四人的人气在女僕中急速窜升。殷一定有算到这层。 「是的。这一批是寄至沉月宫。」 我立刻住手。寄给沉月宫,意味着给皇后,或准皇后。 「是署名给塔莉丝小姐的。」 在罗培的坚持下,我只好拆开了其中一封信。大意是殷登基后把早朝提到更早,且多年来不曾缺席,这是寄件者老人家多年来头一次早上睡饱,特此写信感谢。 是有多感动?还有殷原来早就宣布不上朝,他根本预谋已久!今晚不跟殷郑重抗议,我就把凯莉丝的名字倒过来写。 「还有一件事情,陛下的唐琉璃花。」 望着罗培,我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当罗培郑重其事称呼我时──不如说任何人正式呼唤我,多半没好事。 「有您的访客。」 38 访客?菲尔子爵夫妇?我可以拒绝吗? 面对我的眼神询问罗培迟疑。我姑且放下脚,坐直身体,准备面对自己的「父母」。 罗培看起来比我犹豫,但他还是朝我欠身,暂时离开。再度推门进来时,罗培仍是独自一人,他深呼吸口气后满脸堆笑。 我还在分析罗培笑容的意义时,他拉开了门。 「这位是克萝蒂雅?海辛格伯爵夫人。」 一位精装打扮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全身上下行头要价不菲。妥妥的一个美人。婀娜柔美的体型、白皙的皮肤、红润的脸颊,丰唇嘴角旁一颗性感的痣,白金色长捲发?? 我站起身,动作过于粗鲁重重撞到桌子,成堆的信封承受不住力道纷纷掉落,珍妮惊讶之馀连忙跑来,本来要捡信,察觉异状想搀扶我,我用力挥开她。 海辛格伯爵夫人有一对杏眼,眼底氾滥着悲伤;层层叠叠、反覆累积多年,足以深入地心的痛苦。 枯黄色的眼。 我的眼。 那是我的眼。 海辛格伯爵夫人向前一步,我往后退、磕到沙发,本来凭我的身手应该可以即时改变动作、跳上沙发,但过度震惊的我跌坐回原位,十分狼狈。珍妮想过来帮我,我扫了她一眼,珍妮僵在原地,露出撞鬼般的惊恐脸色。 「塔莉丝小姐??」罗培想缓和我情绪,我送给他同样的眼神。 海辛格。我咀嚼着这名字。我从来没听过的姓氏。 但我知道这个人。 海辛格伯爵夫人想靠近我,我看到她紧紧抓着手上珠光宝气的扇子到指尖泛白,她的激动不下于我。 从前从前,在广阔的子爵宅邸里,有一个小女孩。 不对。 海辛格伯爵夫人极力隐忍着泪水,来到沙发前,我退无可退被逼到沙发一隅。于是她双膝跪地,让自己从下往上与我对视。 「塔莉丝??」 不要。好想吐。嘴里有血腥味,我咬破嘴了? 「塔莉丝,我可爱的小东西。」 啊。 我听到好多好多东西碎掉的声音。 伯爵夫人侧过头,对我露出温暖与关爱的伤心笑容。 从前从前,在广阔的子爵宅邸,关着一个女人,跟她的小女孩。 「我不认识你。」 子爵家的女僕间谣传我有一个奶妈。 「很高兴见到你,海辛格伯爵夫人。」 她才不是什么奶妈。 那双跟我一模一样的眼蓄满了泪水。 总是这样,她总是让自己跟我同视线高度,然后?? 「塔莉──」 然后她会抱着我说,没事。没事的。 我猛然站起,低头看着伯爵夫人。但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 「后会无期,美丽的伯爵夫人。」 自沙发跳上桌面,我掀起了无数的信件像雪片般飞落,珍妮在尖叫喊着什么,我夺门而出。 昏天黑地。她会抱着我说,没事的。 一个小小孩怎么可能独自活下来? 碰的声巨响,我侧身撞到了墙壁,右手失去了知觉。 她说,没事的,她会回来带我走。 门打开都没好事。 我看不到路,眼前好黑,又是声轰然巨响,额头好痛,眼前闪过走廊墙壁的壁纸纹路。我似乎在走廊上横衝直撞,像失明的兔子做临死挣扎。 「塔莉丝小姐!」 好像是罗培在叫我。但我耳底纠结着房中传来的哭声,她哭得那么声嘶力竭。跟记忆中一样。 门打开,她就会走出去。我会抱着她给我的小玩偶动也不动的在原地等她。 (小玩偶后来被子爵夫人撕烂了。) 她要我等她。 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宅邸里等她。 门打开,她进来后,会抱着我,让我看不到她哭。 子爵夫人怎么可能容忍得了我? 多久? 小偷叔叔费尽唇舌劝我跟他走。他花了快两年才让我相信她不会回来。他最后带来了张新闻。我当时读到了什么? 呼吸。我吸不到气,身体沿着墙壁滑落,但我奋力挣扎想再往前跑。 如果我一直是独自一人,我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更不可能会讲话、读写?? 她因为我,至少被监禁了六年。 我在黑暗中尖叫。好痛苦,吸不到气,为什么! 「请冷静下来,塔莉丝。」 冰冷的掌心、强而有力的怀抱,罗培的气息在我耳边。能够呼吸了。罗培唸着一连串我听不懂的语言,湖水漫过我脚底,灰色的涟漪让我松开所有力道,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但理智开始復甦,像自寒冬熬到春天突破外壳的种子。 罗培放下遮住我双眼的手,我再度看得到前方,但是意识一片空白。 「你还好吗?」 罗培的左手捧着我的脸,他棕色双眸里是深深的、深深的柔情。 他明明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 能找到她、甚至逼她出面的,只有一人。 我无情地推开罗培,理智化作尖锐的怒意与无限的疯狂。他这时候会在哪里,我再清楚不过。 「让开。」我把左手贴到大腿附近,藏匕首的位置。 「菲、菲尔小姐!」守在办公室门外的年轻骑士十分紧张。可能我现在凶神恶煞吧。「您还记得我吗?我是亚瑟?海顿。」 这货在说什么? 年轻骑士遮掩不住的害怕,他双手背在身后。蠢货,这种时候应该要将手按在剑柄上。 「您之前是叫我菲利浦!」年轻骑士有点绝望的吶喊。谁?「我跟艾咪──珍妮小姐一样很感激您当时解围,但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好好跟您道谢??」 「让开。」 再让我说一次,我真的会拔刀。 「不要利用别人对你的好意为难对方,菲尔小姐。」 什么鬼好意?但这声音我熟多了。 我斜瞪着比我高上许多的阿尔伯特。他身后跟着原本守在另一边、幸运的没被我堵到的小骑士。救兵搬真快。阿尔伯特似乎是接到我要硬闯的消息,急忙赶到。 「不要让我再说一次。」我把命令对象转向阿尔伯特,威胁道。我是真的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请您看清楚自己的身份,识相离去。」阿尔伯特同样怒瞪着我。我知道他老早想这么做了。「您还什么都不是,菲尔小姐。」 呵。我冷笑,突然出拳重锤厚实的门板,崩石般的巨响回盪。右手彻底失去知觉。我一步一步朝明显被震慑住的阿尔伯特走去。 就在我要进行下一步时,房内传来那男人的嗓音。 冷冽如凛冬的风。 「阿尔,朕的骑士。让她进来。」 39 沐浴在明亮的午后阳光中,办公间只有那男人在。他手拿一叠报告,似乎是刚看完。门在我后头关上,我衝到他桌前。 他毫无情绪将报告放回桌面。 「『我可爱的小东西』,是吗。」 不过是视线随意滑过纸面,我就轻松的在报告上抓到了我的名字,与许多的关键字。好多好多不堪入目的丑闻。 啊啊。 真是够了。 「敢从朕的沉月宫往下跳、能光以气势吓到朕骑士的,可不是什么小东西。」 他声线好听到让我更为抓狂。 「你竟敢这样做!」我用尽全身力气拍桌。右手传来不祥的碎裂声。 没有用,我威吓不了这男人。 「为何不?」 他自座椅起身。一切早已预谋好。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又凭什么这样做!」 他绕过工作桌朝我走来,我理智尽失朝他咆哮,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塔莉。」 「谁准你这样叫我!」我努力不让自己的怒吼变成尖叫。 「你想知道自己是谁。」 他一句话就让我沉默下来。 「与你无关。」我恶毒的宣告。我想伤害眼前的男人,如果狠狠的伤害他,如果能狠狠的伤害他,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想起这些事情? 他一个箭步就逼到了我面前,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过分好看的唇形开闔。 「与朕无关?」 「不要做这种多馀的事情!」 「多馀?朕必须知道你是谁。」 必须? 瞬间我焰气全消,像被淋湿的小鸡,疯狂发起抖。 我知道他正计划、进行着很多事情。哪位君王不是这样? 但我没认真思索过这些策划与我有关。我连唇都开始打颤。 不可能。怎么可能。 「塔莉。」 我惊恐无比看着朝我伸来的大手。 不。 他是真的要把我推上后位。 不要。 我转身就逃。衝到窗前我想跳起,双脚笨重如绑上了脚銬,我尝试用左手打开窗,单手解开了锁,但打不开窗。该死的魔法! 他再度朝我逼来。不要。不能让他靠近我。我在房内左逃右躲,但他仍像收网般顺利的把我逼到角落困住。 他总是不多话。 但他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在贯彻他的命令。 他要我过去,到他身边。 面对近在咫尺的男人我眼前再度一片空白,左手往下拔出了刀,往他刺去。 杀了我。 不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直接杀了我! 我刀是刺出了。但他动作更快,虽说我为了避免重伤他只是瞄准肩膀,却被轻松闪过。我又刺了一次,这次他直接扣住了我的手腕。 天杀的,我都忘记他在战场上待过八年,根本不用魔法就能躲开我!我像动物般拚命挣扎,扭动身体想抽回手。 场面登时变得无比滑稽,我气红了脸。 「冷静下来,塔莉。」他在嗓音中透露的情绪只是让我挣扎得更绝望与疯狂。无法握紧手,匕首摔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没发出太多声响。 在我无声的尖叫中他把我抱住,我所有的挣扎与痛楚在他怀里都显得无力且渺小。我不要这样。他将我身子整个提起,往沙发走去后把我压在身子底下,持续抱紧我。有那么一瞬间我用自己卑劣的逻辑去揣测他,以为他要上我,但他没有,只是要我待在他怀里。这让我更崩溃,我无力反抗,只能继续挣扎到力竭。 他吻上了我,切断我最后的抵抗。我一口咬在他的唇上,他连稍微退开都没有,用更深的吻要让我就范,赌我捨不得更进一步的伤害他。 我的满腔狂怒被冰封住,无处发洩,无法排解,最后只能屈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冷静下来的我软软地推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右手能动了。相较于我的混乱与不堪,他乾净到衣服上连丝皱痕都没有。 我再度走向窗户,这次顺利的推开玻璃,爬了出去。 走在久违的屋顶上,我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找到欧席纳。 不得不说,当欧席纳看到我倒吊在窗外时发出的惨叫还是让我很有成就感。他正在跟两个学徒样貌的人讲话,因此学徒也吓得不轻。 找是找到了,但我其实没有要跟欧席纳说话。于是就坐在他所在房间的屋顶上,蹬直双腿,像具空壳呆看满天晚霞。又要天黑了。 下头的窗户打开。 「小不点。」 我没打算理他。 「有食物吃喔,小不点。」 欧席纳貌似是用手端了盘子伸到半空中拚命摇晃,想吸引我下去,我还是不理他。 「好麻烦啊你,傻不点。」 窗户关闭声传来。正当我以为欧席纳放弃时,一道黑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我身旁。是瞬间移动。我以为欧席纳只会医疗魔法,原来是只擅长医疗魔法。 「呜喔喔喔喔!」 虽然移动到屋顶上,但欧席纳抓的位子离屋顶有几个拳头的距离,他一个踩空顺着斜面往下滚落,我连忙出手抓住他。殷带我的时候是如履平地般在移动。 「抓得好,小不点。」好不容易攀住砖瓦在屋顶上坐稳的欧席纳一副洒脱的模样,我翻了翻白眼。 欧席纳大费周章冒生命危险上来找我,我还是不想理他。虽然欧席纳说过殷跟罗培有事瞒着他,但他绝对知道殷的打算。欧席纳对我的付出全都变得合情合理。殷一定还有更多计画。 「欸。」 欧席纳突然塞了颗东西到我嘴里,我反射性地吞了下去。唔? 「你真的是血流成河耶,傻不点。」 这什么?好好吃。甜甜的,充满酒香。 欧席纳叹口气,把掌上摊开的手帕连同内容物一起给我。我抽掉手帕塞回他手上,只留下两颗粉色的马卡龙在手中。 「特洛尔要御厨研发的,酒心马卡龙。」欧席纳语气中百般无奈。他一直禁止我接触酒精,坏矮子。「果然加了酒你就会喜欢。他太了解你了。」 我又吃了一个。真不甘心。 「鸽子。」 欧席纳突然指向天边的飞鸟。我顺着他的视线。 「公鸟跟母鸟生的。」 他又指向不远的树梢。有隻松鼠在跳。 「公松鼠跟母松鼠生的。」 什么毛病? 果然他指向了我,又指指他自己的胸膛。 「公人跟母人生的。你我都是。」 我差点被最后一个马卡龙哽到。 「就只是这样。你多笑点,傻不点。」闻言我连忙板起脸。「虽然本医还无法认同特洛尔的选择,但我会治好你。」 欧席纳站起身。风来了,拉动他的长袍。 「我一定会治好你,小东西。这样我才能好好的找你算帐。」 欧席纳喃喃自语。看着他,我可以理解为什么某种意义上殷最提防着欧席纳。虽然也就是折断一打鹰羽毛笔的程度。 「晚餐要吃!」欧席纳指着我的鼻子落下狠话,银光闪过,底下房间一阵劈哩啪啦跟他极力压低的哀嚎。擅长跟不擅长差真多。 好烦。我还是笑了。 就只是这样,吗? 虽然被欧席纳警告了,我还是像麻痺般待在屋顶上直到夜幕低垂。星点浓密的银河像泼倒在宝蓝色天空上的牛奶,夜色里我才能比较平顺的呼吸。 我不能就待在一段距离外,思念殷吗? 身体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我站起身。 结果我还是没去吃晚餐,还发现自己也有帐要找欧席纳算。 照惯例我自窗跳进了殷的房间。下午打不开窗让我意识到,殷如果要阻止我,他随时办得到。 殷果然坐在小桌前面,正闭目养神。 他在等我。桌上放着酒跟一小盘散发着香气的深色块状物体。我现在才注意到,殷拿出来的必定是陈年好酒。真捨得。笔直地走到他前面站定,殷这才张开眼。 等了好久,他还是没开口审判我意图拿刀刺杀的罪行。沉不住气,我先认输了。 「不要告诉我。」 「??塔莉。」 殷的呼唤让我心下无比酸楚。原来曾有别人这样呼唤我。 不会再有了。 我深呼吸后一口气说完。 「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家,没有过去。你处理,我不需要答案。」顿了一下,我再强调了一次。「我不想知道。」 这样你还要我吗? 我不知道殷想编怎样的故事、给大臣们怎样的剧本,要怎么让世人接受。皇后后盾是伯爵家会是很适合的格,至少比子爵好。 但这些都跟我无关。 殷有他的打算,我也做好了我的决定。 「塔莉丝,朕的小东西。」 啊。 口中有铁锈的味道。欧席纳说的血流成河,大概是我的魔力场吧?我看起来如此壮烈?现在的我呢,是止了血,还是又被殷猛然扯碎? 我不理殷,蹲下身将视线与桌上的小盘齐平。 40 是什么呢?难得不去看酒,我紧盯着小盘,左瞧瞧右看看,最终还是闪电般出手,塞了颗在嘴里。苦苦甜甜的,咬破迅速融化的外壳,里头香浓的酒液扩散到口腔里。 殷趁机一把捞起我,让我坐上他的大腿,瞬间我真的有自己是小动物的错觉,让我满心不悦,低鸣挣扎。他将头埋在我颈部,深呼吸,直击我根部的酥麻感像电流般四窜。不甘心。 殷身上乾乾净净,一点酒味都没有。 当心不诚实的时候,就倾听身体的反应。 至少现在,殷想要我。一如我想要他。 殷抱起我往床走去。不甘愿就这样和好,我展现出高度不配合的态度,跟以往的逃不同,我不断反击、挑衅殷。 凭什么就这样突如其来,逼我面对长年收在心盒里的事情? 凭什么要我过去,我就要安分的听话? 我只想维持现状。时间不要前进,日子不要再倒数,我不要再陷得更深。 深晓我的意图,殷今晚并不温柔,他有效地反制我,我凶狠的露牙,在他眼里或许很可笑,但我要尽己所能的抵抗。 「塔莉,朕身边没有多馀的人。」 殷偏偏就是要读我的心、粉碎我的希望。 但,至少。 至少。 挣扎过后,我没那么不甘心。 天气变热了。日出越来越早,我自然甦醒,小心翼翼从殷的怀里鑽出来,一时茫然。殷没被我吵醒,我盯着他宝石般的长相,弭平慢慢浮现的不满。 这颗宝石?? 如果能卖钱就好了,嘖。美男子了不起。 阳光斜射进屋,我瞇起眼。这么说来,殷从来不拉窗帘,所以他不会睡太晚。 他不让自己睡太晚。 又挖掘出殷恪尽职守的新证据让我刚清醒的心充满不爽,这样的不高兴在低头看到自己满身红痕、瘀青跟齿印时衝到了顶点。殷在我的里外烙下了多少他的痕跡? 一气之下我跨坐到殷胸前,掐住他脖子。 值得一试。虽然这样我被拖出去的时候就会全裸。 我用力收紧十指,扼住昨晚亲吻过无数次的肌肤。殷呻吟了几声,搧动睫毛,缓慢睁眼。 「??在做什么?」真难得在殷的声音中听到睡意。 反应怎么如此平淡?我更努力将身体前倾、往下,加重力道。 殷依旧不痛不痒。他无奈的眼神定在我脸上,等我解释。不对啊?我是真的很用力耶?这又是什么魔法?我力气可以举起贝菈、拉住差点从屋顶摔下去的欧席纳耶? 「??暗杀。」我嘟噥着。 「暗?」 呜。 「??杀。」 殷毫不遮掩,大大的叹了口气,他也不设法松开我的手,双掌扶着我臀部,将我贴着他体干往后滑,我还在想自己的姿势变得很怪,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劲,放弃想跑却被按住。 殷一脸淡然,眼底深处的什么又在闪亮,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得意感让我气到浑身发抖,找到机会哇呜一口狠狠咬在我没能掐成的脖子上部,妄想破坏殷身躯优美的线条。这次真的咬得兇,留下了完整的一圈齿印。 我很快地发现这根本是自掘坟墓。 平静下来后,想抱着殷再睡一轮的我惊恐发现,殷今天仍打算上朝。我所有的哀求嗔怒都打水漂,殷更衣后齿痕还是清晰可见,不理会我拉下脸撒娇拜託他找欧席纳来的悲愿,走路有风的上朝去了。 身心受创的我洗澡前抱着珍妮打死不肯放手。 午后在殷的办公间,欧席纳看到我第一件事就是爆笑,气得我用力踹他的短腿,他手上的银杯差点飞出去。欧席纳赶忙先把药放下。 今天倒是没听到折羽毛笔的声音。站在殷身边的罗培一脸想参与话题的模样。 「你看看你!杰作!」欧席纳笑到肚子痛,灵巧的闪过我的第二拳。「喔!今天小猴子很兇喔!」 我决定直接算帐。察觉到不对劲,欧席纳连忙接住我的攻击,跟我掌推掌角力。 「干嘛干嘛?我又不上朝,帮不到你怪我?」 闻言我加重力道,欧席纳被我逼退一步。我力气明明就够大!为什么早上殷能无动于衷? 「陛下离眾臣很远。」罗培适时出言想搭救欧席纳。「没有多少人看到的,塔莉丝小姐。」 「也有五六人吧,都是重要的贵族喔,可惜了你精緻的齿痕啊小不点!」欧席纳明明居于劣势还敢刮我?「阿尔快气死囉!」 稍早经过阿尔伯特身旁时我倒真的很心虚,他的怒气感觉可以直接把我蒸发掉。 我决定让欧席纳陪葬。 「小不点你力气怎么这么大?」欧席纳依旧推不开我,感到吃力的他似乎用起魔法,看罗培的表情就知道有人又要被扣薪了。「就说了不是本医的错,特洛尔也可以自己消啊!」 我咬牙切齿。 「是、你、的、错。」 感受到不对,欧席纳终于变脸,求助似的看着殷跟罗培。殷手上的羽毛笔迅速来回移动,显然不理没用御医。 「啊,那个吧。」罗培恍然大悟。「下人稟报,旭日宫的瓦片破了不少。」 啊啊啊啊?? 我果断扔下欧席纳,缩到沙发一角背对着所有人。 昨天才踩破,为什么这么快就被发现啊? 「破了?踩破?小不点?」 「变重了。」殷直接下结论。我气急败坏但无法反驳,昨天在屋瓦上证实了自己身体轻盈度减低。好想哭。 欧席纳再度大笑,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站不稳他故意跌坐我旁边继续大笑。 「在下认为是好事。」罗培的声音很诚挚。 「本医官果然天下第一。」笑瘫的欧席纳还在喘。「这次总该加薪了吧?噗──干嘛!」 我像拍蚊子般一掌拍在欧席纳脸上,换罗培放声大笑。希望能留巴掌痕,哼。 「你打人真的变很痛,嘖。」 「陛下,臣觉得您的御医越来越不可靠了,是否该换?」罗培笑到都泛泪了。 「替他研拟提前退休。」 「戴你闭嘴!」欧席纳跳了起来。「傻不点快喝药,不然我要失业了。」 帐算完,对欧席纳的气也消了,我拿起桌上的银杯。 41 正要喝时我嗅了嗅杯里的液体,沉下脸,嫌弃的推开了杯子。 「矮不点?」 「之前的呢?」 我朝欧席纳摊手,他满脸疑惑。装什么傻? 「避孕药。」 室内再度肃静。啊,我忘记要准备针来测安静程度了。转身想拜託珍妮,发现她不在,最近好像特别的忙,奉命在重整星咏宫的样子。要迎来新的后宫了? 我将双脚缩得更紧。到时候我一定不会哭。 「矮傻不点,你认为之前喝的是避孕药?」 殷停下书写的动作。 欧席纳脸上的震惊不像是装的,但也像是措不及防的被说中。矮傻不点又是怎样?称呼越来越奇怪。 「你──」 「莫里。」殷打断了欧席纳,同时对罗培交代了些事情,罗培似乎抗议了几句,最终欠身答应。「拿来。」 「不行。」 金发的身影于是离座,他走到我跟欧席纳面前,欧席纳要抢回银杯为时已晚,殷仰头将药一饮而尽。这又是干嘛? 「特洛尔!」 「难喝。」殷将空杯丢给欧席纳。 「这改不了味道的。」欧席纳极度嫌弃的反驳,然后拍拍我的肩膀,眼中满是同情。干嘛?「傻矮不点,愿麦地纳隆跟萨奔与你同在。」 一次双神又是为什么?还没来得及问,欧席纳逃也似的离开沙发走到罗培身边。我这才发现罗培坐在特洛尔一直以来办公的位子,看向我跟殷的表情有种宠溺的无奈。 殷朝我伸出手。现在到底什么状况? 「天气甚好。」我几乎以为殷笑了,眨眼后果然还是错觉。「陪朕走走。」 我看看他,望望窗外,天光正好。殷明明有忙不尽的政务。 「来吧。」殷果断的拉起我。我知道自己双颊通红。 这是殷第一次主动邀我! 「看花!」我跳下沙发抱住殷的腰。上次去西塔没有经过,但我想再去看一次紫藤架。 「你喜欢花?」 「嗯?喜欢树。」树才能爬,也比爬墙上屋顶方便舒服,虽然有虫。我话一出欧席纳跟罗培疯狂的咳嗽,我又漏了什么? 殷牵着我往外走。他的动作像是有所遮掩,但我看不出来是要粉饰什么。 「请好好享受美妙的下午,帝国的真理之树,阿列莎贝克的唯一主人。」在门被关上前,我第一次听到欧席纳如此诚挚说完一整句招呼词。如果当下我有想通原因的话就好了。 花园。一座我从来没去过的花园,离旭日宫有好一段距离,十分隐蔽,以红玫瑰为主体,外头围绕着整圈开白花的树,殷说叫梧桐。殷不知道是怎么吩咐的,到时里头的小凉亭已安置高级桌椅,上头佈好了下午茶,红茶飘着香气。 刻意把椅子从对面拉到殷旁边的我真的蠢到有找。 「殷??」我想推开他,从来没有一次成功过,只是让自己倒吸了好几口气。「不要,在外面??」 「外面怎么了?」 嘴不是很忙吗,为什么还能回我!外面怎么了,外面??外面好像也没有不行?混乱中我摸到了他脖子上的齿印。才过不到半天!男人是都不用休息吗! 「白、白天,你很忙,陛下??」 「朕在享用下午茶。」 你吃的下午茶为什么跟我不一样!救命! 直觉告诉我不行,这耽溺下去会死。我会死。半推半就跨坐在殷身上后我更是确定大事不妙。我总觉得殷在压抑什么。大概从他带我微服出巡那时候,就一直在想到底在压抑什么。 然后我好像快知道答案了。 「塔莉,朕的小东西。」殷抱着我起身,将我平放到桌上。为什么这桌子这么大能放我!「你的手该忙了,他们必须无助的抱住朕。」 无、无助?救命! 我后来发现殷书架某处放了整套《陛下的秘密情事》以及我偷买的言情小说,才知道同一个晚上,珍妮把我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搬来后,殷让罗培彻底封锁了星咏宫。 后宫那扇华丽的门在我有生之年不曾再度开啟。 疯狂过后隔日,殷像是被拋光的鑽石,面无表情的闪闪发亮,又是走路有风的上朝去。他这次倒很大方的让欧席纳早早出现在我面前,还附赠罗培交代事情,但我根本没法听罗培说话。 几乎无法站立的我半跪倒在欧席纳面前,泪眼汪汪表现诚意。我什么都药都喝,拜託,我知道错了。 本来以为欧席纳会不留情嘲讽我自作自受,没想到他开口后语气中的于心不忍让我更绝望。 「嗯,阿列莎的血统就是这样。据说他是隻非常色的龙。」欧席纳把我拎起来放回床上,让珍妮推了餐车进来。「你偏偏又让特洛尔喝下滋养身体的药。我的确有在控制你的生理状况,但不完全是为了避孕。」 看我连叉子都握不稳的样子欧习纳叹气,让珍妮先餵我喝下药。 「不过你也没猜错,初期是有避孕效果。」 到底是怎样啦! 「特洛尔非常健康,小不点你相反,嗯。」欧席纳不知道为什么绕着手指头。「为了你我药调得很烈,嗯,说不定可以维持一个礼拜??」 「我也要阿列莎的血统!」这维持一週还得了! 「好啦别吵。」欧席纳手的动作像是要挥开我的惨叫。同情我不如救我!「总之你先好好休息,戴说的话不要忘记,下午要来,而且一定要正装,听到了吗?」 我的表情暴露了刚刚没在听的事实。好像说了谁要来?又是谁? 欧席纳无奈地垮下肩,转而吩咐珍妮。我只想睡到明天。 「不要让自己后悔,小不点。」 我学会了贝菈用扇子方法:遮嘴。 「埃?夏蕾?香克儿。」银发黑眸的美少女身披白长袍、手拿设计复杂的权杖,对我倾城一笑,欠身行礼。「向帝国的唐琉璃花致意。」 42 埃是女性?震惊之馀我发现房内瀰漫着微妙的气氛。殷还是顶着张无表情的脸坐在主位上,阿尔伯特守在他身后,嘴角抽筋。我身后的珍妮敌意非常明显,但她很快被要求退出房间。 最让我介意的是欧席纳跟罗培,不知道为什么他俩一副快憋死的模样,满脸通红。 「这位是光明神萨奔的大神官。」殷代替该向我解释的罗培开口,站起身朝我走来,揽着我的肩。 「埃大人。」大神官?我以为埃是首席魔法师之名。但欧席纳说过,魔法能力越强越接近神。首席魔法师同时担任大神官也合理? 「请称呼在下夏蕾。」夏蕾偏头一笑。「初次见面,菲尔小姐。」 我的天,怎么可以这么美?连头型都好美!那个额头是神造之物吧!这样清新脱俗的气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之前见过的所有美女都黯然失色,包括贝菈。我认识的女性中没有人容貌跟气质能胜过眼前的大神官。连虚构的插画都没有。 背后欧席纳不知道在噗嗤什么。突然意识到,单论长相,房内的男性跟夏蕾比毫不逊色。三位都是。难怪欧席纳再三提醒我要正装以免后悔,输人不输阵,但我只觉得正在全盘输光光。 殷突然伸手扶着我下顎、上推,欧席纳跟罗培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连阿尔伯特都在面壁。又干嘛?我顺着夏蕾的视线往旁看去,发现玻璃窗正照出我的侧脸。 我以为用扇子就可以遮住我惊到闔不拢的嘴!太丢脸了!是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吗!我想从窗户逃走,但殷不着痕跡箝制住我。 「太经典了,感谢麦地那隆。」欧席纳笑到岔气。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谢神啦! 罗培也没好到哪去,他手扶着沙发似乎是笑得腰痛。 殷见怪不怪,在我形状普通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拉着我往沙发走去,笑到脱力的罗培这才恢復镇定。夏蕾跟着我们。 「今天请埃大神官大人前来,是为了讨论六月初的愚人祭典。」 罗培开口时我恰巧撇见身后夏蕾的表情。喔。 她喜欢殷。 太明显了。 比罗培还明显。同时也都藏得很好,是眼底的伏流,黎明前的芙蓉。 夏蕾大概瞧不起我,才会这么容易被我看透。 不是对手。 但我记得从事神职必须禁慾,也无法留子嗣。因此当年罗培公爵才会以死相逼,求殷阻止罗培进入神殿。 是哪件事情先发生呢?先侍奉神,还是先爱上殷? 话说回来,我知道殷的王朝与大神殿的关係是歷代不曾有的良好。原来如此,又是美男计? 「愚人庆典。」入夏大祭,祭典宗旨是「当天的一切都是欺骗」,让全国上下忘记自己身份好好疯狂一天,然后是连皇帝都休息的三天连假。 愚人庆典与圣兰祭、新年庆并称帝国三大庆典。 殷曾说皇宫也会有活动,原来严肃到需要跟神殿配合。我没有依殷的指示坐下,他不强迫,手仍环在我腰间。 六月的庆祝活动与我无关,因为已经超过一百天了。 「是的,今年的活动十分特殊??」夏蕾坐在殷对面,她的举手投足都美到足以让鲜花盛开。「又决定得很临时。」 「特洛尔最爱使唤人,夏蕾,你很清楚不是?」欧席纳喝着茶。阿尔伯特也自然的坐下。看来他们彼此很熟。 「神职人员必须有陛下的同意与諭令才能进出皇宫。」罗培解释道。我记得这件事情。「埃大人跑这一趟并不容易。辛苦您了。」 「快别这样说,莫里,戴。在下与神殿全体很乐意配合陛下的一时兴起。」 话中有些讽刺,但夏蕾美目里秋波流转,魅得我移不开视线。我有预感之后珍妮会气死。 「朕非心血来潮。」 「??这次的小姐很特别。」夏蕾声音像乐器,最优美的那种。「要让唐琉璃花盛开了?」 「埃大人。」罗培朝夏蕾使了个眼色,看起来像是警告。「此事容稍后再议。请先决定庆典相关事宜。」 我拨开殷的手,像鱼一样流畅地游经眾人往外走去。既然不是我能听的,又超过时限,还不如回去假休息真佈局。我很忙的!殷不在的机会少之又少。 「塔莉丝小姐,请让在下陪同。」罗培连忙起身跟上我。好吧,反正我想再套套话。 毕竟我一直认定罗培就是埃。 「戴,你是小孩吗?」阿尔伯特出声谴责。「第一事务官。」 「在下现在也是塔莉丝小姐的护卫。」 「随他去随他去,不要增加本医官的工作量。」我没想到竟是欧席纳主动开口。「本官是御医,只医皇家成员的『御』医,而且最近看腻血淋淋的魔力场了。」 所有人都话中有话,是因为我在场吧?我回瞥了眼殷,简单的行礼、编出笑容,牵起靠近我的罗培离开房间。 制止想开口的珍妮,我跟罗培并肩走了好一段路才放开他的手。 「不喜欢情敌?」 「真要说??」罗培收回手的模样有些依依不捨。「在下是不喜欢神。」 「阿列莎?」我故意这样问。 「陛下跟您说了啊。」罗培笑着摇摇头。「阿列莎贝克的真龙之血是陛下的一部分。」 言下之意是他怎么会讨厌殷。很好这才是最适合当皇后的人。 「我一直认为罗培先生是埃。」我单刀直入。 「您之前也试探过在下。」罗培这会儿的笑容是真心的,像轻飘飘的羽毛,以舒服的速度掉落。「塔莉丝小姐,您太抬举我了。」 我失去意识、从屋顶掉落时听到的男音,那用字遣词与对殷的爱恋程度,怎么想都是罗培啊。两次出现灰蝶也都是在接触罗培之后。 算了,无所谓啦。不过是好奇心。 「大神殿是怎么样的地方?」虽然读过相关文献,但我毕竟没去过。 「大神殿是在王都正中心的巨型白色建筑群,佔地辽阔,大部分区域平民也能自由进出。」好在罗培并不排斥这话题。「在日照下会闪烁着圣洁的光辉,非常美丽。所有的雕刻、绘画都与帝国创立的神话有关,歷代皇帝即使与神殿关係不佳,依旧会向光明神萨奔与其僕从献上大批金银财宝、定期修缮神殿。无数披着圣袍的神职人员与想成为帝国认可魔法师的学子们会穿梭在美丽的建筑群中。」 我缓下脚步来,脑中描绘着罗培所形容的模样,却不太顺利。眼前浮现的是唐琉璃庭里长型火柴盒般的黑色宫殿。一个过分真实的梦。 「核心的大神殿倒是个很低调的建筑物。」罗培的嗓音悠悠。「圆形的拱门、朴素的柱身,大方俐落的设计,几乎毫无装饰,明亮霸气的神殿。」 这形容跟我记忆中的画面好像。上头的字呢?我努力回想着。影什么的?? 「神殿很高??」所以我梦到的其实不是宫殿,是神殿? 「是的。虽然建筑物本身不大,门面宽不过四根柱子──」 我无意中打断了罗培的话。 「影灵殿。」 对!中间应该是念灵!太好了我终于会唸了!我没那么笨吗。 放下心中的大石头,我正打算摆脱罗培,却见他停下了脚步。 43 我回过头看着罗培,不知道为什么有成片的罌粟花在他身旁绽放的错觉。橘色的罌粟花海,灰色的风── 「罗培先生???」 他手上明明没有捧着任何东西,我却彷彿看到罗培怀里有什么纷纷落下。他在发抖。 我立刻就明白过来。罗培知道影灵殿是什么。 不让我开口,罗培衝了上来抓住我双肩,瞬间犹豫但还是猛力把我抱进怀里。 「待在这里,塔莉。」罗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低语倾诉。 珍妮发出怒吼。不待珍妮或我再有任何反应,他松开双手。 「我得去找陛下??陛下??特洛尔陛下??」 罗培像是受了伤的孩子想找父母,踉蹌几步后疯狂地跑了起来,把满心疑惑的我跟愤怒到炸毛的珍妮留在原地。影灵殿怎么了?不过是梦里的画面? 嗯,不过那的确是个很不舒服的梦。我很讨厌那个铃鐺声。 珍妮在我旁边不断碎念着分寸跟距离。我正打算改变下午计画,去一趟图书馆查查何谓影灵以及神殿,高大的身影像是跟罗培交换般出现在我面前。 是阿尔伯特。我脸都要绿了。早知道不听罗培的话直接离开。 「请让我护送你,菲尔小姐。」他用讽刺的态度朝我躬身。「反正臣迟早得习惯。」 「图书室。」懒得跟他废话。习惯什么鬼。 「不是屋顶?」 不理会阿尔伯特,我往旭日宫图书馆的方向移动。差不多看完星咏宫的书,我目前还在看殷房里的书籍,尚未去过往旭日宫的图书馆。我不擅长找资料,书太多我只会困扰。 「被戴吓到了?」 说是护送我,阿尔伯特的表现更像来找碴的。 「没什么好怕的。」 我只怕殷。 「若是想找关于影灵的事,劝你放弃。」看来阿尔伯特也知道影灵是什么。是常识?但珍妮也一头雾水。不,看一向善于隐藏的罗培吓成这样,影灵一定有特殊意义。 阿尔伯特接下来的话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臣可以直接告诉你你能知道的部分。别去逼问任何人,特别是戴。」 我转过头瞪着阿尔伯特。因为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词让罗培怕到露出真心,我已经十分茫然,他还要说这种话。 「能知道的部分?」宫里有太多事情非我所能触碰,我也没往心上放,但被挑出来强调很讨人厌。 「有光之处必有阴影。影灵是光明神萨奔的另一面。」 然后阿尔伯特就不再接下去。他让我走上回殷寝室的路。只有这样?两句话中还有一句是我知道的! 「骑士大人会魔法?」 阿尔伯特的剑眉纠成结,我好想找把剪刀把这结喀嚓掉。忍住,忍住。 「臣说了,请不要逼问。」 不要抓狂。马林糖笑容。 「这不是你面对戴的专用笑容?」 并没有! 等我回过神时下唇毫无知觉,日暮西斜。离天黑还有一段距离,但下午已经结束了。我松开同样握得失去触觉的右拳,发现自己缩在殷房间一角、陷入思考的动作,地上摆满摊开的精装书籍,大量的书籍被我从架上拉下、摊开后随地弃置。这??这要怎么收? 嗯,查不到,推理不出来。影灵到底是什么?阿尔伯特不让我去图书馆,我更衣之后就一直在翻书。既然是光明神的另一面,应该跟萨奔对阿列莎的执着有关,但我一无所获。西塔上殷口述的那段我也没在任何书籍中看到过。如果又是皇家秘辛,我投胎转世成魔法师才可能一探究竟吧? 魔法师…… 夏蕾真的好美。殷晚上会跟她共进晚餐吧?虽然王都不远,但日理万机的大神官亲自前来??我跳到一旁的桌上去。相较于地面,桌上乾净多了,只有殷命人摆上的绿绣球。他或许还是认为我喜欢花。 晚上睡星咏宫屋顶好了,嗯。急流勇退。 有点不切实际,但我还是留下让人寸步难行的满地书海,趁珍妮或任何人来叫我之前从窗户离开房间。说不定可以因为弄乱皇帝寝室而被问罪。 跳到树上时我换了个念头,爬了几根树枝,果然遇到了我的猫头鹰老朋友。察觉我的意图猫头鹰立刻展现出威吓姿态,但我还是打赢牠后不顾猫头鹰的呜呜抗议,拔了根最美的飞羽后才溜上屋顶。 起雾了。 扫兴的大雾丝毫没有消退的跡象。我搜了一次星咏宫的厨房,找到想要的东西,连同羽毛一同藏在旭日宫屋顶某处,然后在雾中溜达消磨了大半时间。 雾还是浓到我停下脚步。好无聊。能见度只到几步以外,什么都看不到外还很危险。要睡在外头问题不大,屋顶上随便都可以找到可以遮风雨的结构,最差不过是回去找悲愤中的猫头鹰老友一起窝着。 临时起意,我绕回了殷办公间的位置。那扇一直没能踹破的彩绘玻璃在夜里依旧明显,我心情复杂地发现都这时间了,屋内仍灯火通明。 什么嘛。 工作狂。 我从窗户跳进去。 知道我来殷没特别反应。刚认识时明明会责怪我,是放弃了吗? 殷右手盖在脸上,躺坐在昂贵黑色主座里,似乎正稍作休息。靠近办公桌时我注意到桌上有很多金色的卡牌。在殷的发色前,所有的金色都显得俗气。我避开视线不打量花纹细緻的卡牌,绕过椅子,自后头搂住了殷。 抱抱。 盐灯没被点上。一旁的茶杯空的,失去温度的简餐一口都没动。他没跟夏蕾一起用膳啊。该休息还是要休息啊,我以为殷是这方面掌握得很好的君王。喉头滚动起不悦的低鸣以表达抗议。 「都这时间了??」殷有些心不在焉,他将右手往后触碰我,摩挲着我的耳际。「朕让你久等了,塔莉。」 少来,谁在等你?我用身子浅浅的压了殷。 「吃过了?」 面对我的棉花糖笑殷眼底流露出不悦。他今天似乎对我展现出更多的情绪。但殷好意思说我? 随着我的视线殷看向显然是欧席纳命人准备的简易餐点。 「嗯,明天莫里又要碎念了??朕跟你都逃不了。」 我吐吐舌,松手起身。殷左手在桌面上空划过,金色卡牌一一消失。魔法!好想知道怎么做,为什么我一点魔法都不会?如果拜託夏蕾,她会不会教我?如果罗培是埃,我本来是想拜託他的。 其实我对夏蕾颇有好感,就像对贝菈一样。对美女无法生气外,他们都比我更适合殷。但都输罗培! 我有时候会想,自己在殷身边,就像是他身上的装饰品,没有任何实质作用。偏偏还是个品质不毛的次等货。 随着殷清空桌面的动作,我注意到桌上有个黑色的盒子,目测不过我手掌大小。殷不会放任何无实质作用的装饰品在桌上。 「这么快就注意到了?」 44 一定是魔法的小盒!想看! 殷直接将黑色小盒拉来、交给我,我迫不及待打开,是两只大小相同的银戒。 「对朕而言无异于魔法。」殷搂过我,让我靠着他。 什么意思?殷老是这样,明明知道我笨。于是我细细检查起了黑色小盒,甚至试试看有没有特殊夹层,失望的发现还真的就只是个小盒,连菲尔子爵家随便一个首饰盒都比它高级。 魔法在银戒上?但银戒同样素到让人怀疑品质。先确认,大小相同。我以为对戒会一大一小、专门订做,至少言情小说里都这样写。拿起戒指对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内部也没刻字??我抓起殷的右手指开始套。戒围明明看起来不小,但连小指头都进不去。 殷任凭我放肆尝试,好像我的举动能扫去他的疲倦。换左手,从大拇指依序尝试,我刻意先跳过无名指,猛套了小指好几轮还是不成功,认命试试殷左手无名指,一套就进去。 魔法! 还是有机关?我想思考,殷压住了我左手、不让我握拳,他大手一动,我左手无名指上就多了圈妨碍爬墙的银色戒指。 多少猜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但我还是有些赌气的别过头去,再次仔细检视左手无名指。两只尺寸相同的银戒,怎么可能同时符合我跟殷的左手无名指?有诈。 嗯?拿不下来!我被殷誆了! 「你先的。」殷也站起身,牵起我。看来他打算结束今天的政务。但这说法有点幼稚?又是我的错觉? 在回寝室的路上我沿路抗议,殷一语不发,但似乎很享受现况。在几步之后护送着我跟殷的阿尔伯特脸前所未有的臭。 连洗澡的时候都拿不下来还是有点过分吧?珍妮在一旁感激涕零的劝慰我,君王宠爱得来不易。宠爱什么的随时可能会消逝啊,有什么好开心的?我将戒指对着浴室里的灯光照。夏蕾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脑海里。 算了,随便啦。总会有方法的。 就寝时我刻意用睡袍的绑绳缠住了殷的双手,才开心的扑到床上、背对浑身上下散发着无奈的殷。欧席纳说要一个礼拜耶,开玩笑,我不做点防护措施岂不是等死? 殷还是贴了上来,在我已经「体无完肤」的后颈落下吻。没关係这点程度??呃??嗯?? 不行! 躺在殷大腿上,我心满意足地喘着气。殷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大手轻抚着我的头发与背脊。殷清楚我喜欢这样的接触,也乐意给予,让我更难以自拔。 我不只一次想要放弃自己的决定。 「塔莉。」 暗夜里突然回盪起我的名字。身体还耽溺在快感馀韵中,不想开口,于是顶了顶他腹部,将手横跨在殷大腿上,意识昏沉。 一时间没等到下一句话,我渐渐睡去。 「你喜欢什么?」 「??刚刚那样?」 殷身子僵了一下,我头附近的肌肉好像很紧绷。天呀!我说错话了!我这才迅速清醒。不对,这时候要继续装睡。呼嚕?? 「花园?」 好险殷似乎没有要追加的意思。我松了口气。 「树。」就说我对不能爬的没兴趣。微微睁眼,我看向一旁的书柜。我记得这方向放了《宫廷建筑史》。这么说来我喜欢地图。希望殷这傢伙读心时误以为我喜欢书。 我又被抱了起来。等下!我到底说了什么挑逗到殷?啊啊啊啊?? 隔天我嗓子又哑了。而殷,别说是走路有风,他根本可以不用魔法就飞起来。气死我! * 五月后半,皇宫进入了短暂的雨季,分不出是雨还是雾的灰白水气不分昼夜包围皇宫,彻底斩断我夜游与佈局的可能。我鬱闷到心都快发霉了,对殷各种使坏也不见成效,往往都是害到自己。 据说愚人庆典在六月初的原因之一就是庆祝雨季结束。皇宫所在地雨季时间不长,六月前一定会结束。听到这消息我真的松了口气。 「小不点,身为你的医生,你一定要老实的告诉我。」 欧席纳一脸讨好的靠过来,我斜瞪着他。他最近都避免直视殷,也一直想找机会问我话,我都不理他。欧席纳说维持一个礼拜根本是骗我的,早就超过了,什么烂药! 「你是不是真的很厉害?」欧席纳同时瞄了眼殷。「特洛尔的魔力场已经不是心花朵朵开的程度了。」 我知道欧席纳有刻意压低声音,但房间里这么安静,谁听不到?阿尔伯特跟罗培疯狂的咳嗽。我直接把手上的《光明神萨奔故事集》往欧席纳脸上丢,早有心理准备的欧席纳接过了书,随意翻了几页。他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有种,欧席纳一样翻过这本书的错觉。 我后来才知道,同一时间欧席纳也非常努力的在找影灵的相关记载。 「莫里,不要欺负朕的小东西。」 阿尔伯特咳太过火直接呛到。我已经懒得抗议殷的发言了。他是皇帝,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特洛尔,你的魔力场每天都在放烟火,本医眼睛真的痛。」 痛死算了。被殴席纳打断专注力,我站起身伸伸懒腰,眼前一亮,发现外头居然放晴了。终于! 「出去走走。」 「嗯。」 殷头也不抬。 兴奋之馀我无视殷以外的人,打开办公间唯一一扇彩绘玻璃爬了出去。 倒数最后一天。一个多礼拜不曾好好露面的太阳发着威,屋顶乾燥好走,我神清气爽,在旭日宫屋顶漫步。现在也不用担心有人看到我爬房樑,更方便我实行计画。 明天是第一百天,我要逃走。在殷出其不意地让我跟伯爵夫人碰面后,我就下定决心了。白天似乎得跟殷一起出席愚人祭典,但那之后想必殷跟罗培他们都累坏了,而三天连假也不方便殷使唤人大肆追捕,即使殷能即时动员人力,届时我要不是跳水失败死在护城河里,就是成功远走高飞了。 如果殷用魔法追上我,大概也不会再放我生路。毕竟我可是在跟皇帝连袂出席庆典后叛逃,无异于狠狠赏他一巴掌。 今晚将是我跟殷和平共度的最后一晚。 我打算把凯莉丝留下,承担更高的跳水风险。 就当作投奔自由的代价。 再次确认屋顶各个角落里藏着的我的宝贝,最后我坐在旭日宫的屋顶上,呆呆的看着城墙与墙外的日落。今天的水平线云雾繚绕,让夕阳相形逊色。 远远的也看得到西塔。 但我将再也不会看到那日在西塔上的殷了。 脚步声接近,我迎来意想不到的访客。 45 「帝国的唐琉璃花。」阿尔伯特朝我鞠躬。「请容许臣坐在你身旁。」 我看着这身材高大、跟屋顶格格不入的骑士,没有说话。他全身上下乾乾净净的,应该是用魔法瞬间移动到屋顶上。 「失礼了。」 他坐在离我一步左右的位置,保持着安全距离,跟我一起远眺夕阳。 「臣为一直以来的态度道歉。」 良久,阿尔伯特突然出声。 「殷的命令?」 「臣的真心。」阿尔伯特笑道。这笑容诚挚到足以让人放松警戒。「臣现在对你也并非毫无怨言。」 我尽己所能地保持沉默。 「特洛尔陛下公务繁忙,他没有臣清楚??你不属于这里,塔莉丝小姐。在皇宫、在陛下身旁,你无法自由的飞。」 有意思。我双手抱膝,模仿起夏蕾或贝菈可爱的模样,对阿尔伯特露出笑容。 「你很讨厌我。」 「臣厌恶的是你跟陛下彼此束缚。」 阿尔伯特同样收回欣赏落日的视线。骑士眼中正直的光芒让我有些动摇。 他正用对等的态度面向我。 「塔莉丝小姐??」阿尔伯特牵起了我的手,绅士的吻。他俊俏的脸毫无阴影。「臣一直注视着你。你是唯一一位曾让臣退却的女性。」 「骑士大人。」我轻笑。「你是否能帮我?」 「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反手握住阿尔伯特。是隻不亚于殷的大手,同样有着无数的硬茧。 「告诉我一件事。你跟罗培先生用这种方式,淘汰掉多少未婚妻?」 这里也有有坏习惯的人喔,欧席纳。但欧席纳也是护殷狂魔,或许这还是他提议的。 我甩开瞪大双眼的阿尔伯特。 「臣不明白。」 叹口气,我站起身,冷冷的俯视试图隐瞒的阿尔伯特。无论有意无意,我就不相信那十二位少女亡魂中没有对他俩动情的。 「不用勾引我也能达到你的目的。」 我转身就走。 「臣所说的是真心话。」阿尔伯特没试图追上,但他的话语仍像藤蔓般缠上了我。「句句属实。」 身后的气息消失,勾引失败的阿尔伯特离开屋顶。心下烦躁,我一度想处理掉猫头鹰羽毛跟那个,左思右想、绕了好几圈后还是放弃。 天色全黑前我随便选一扇窗进入室内,遇到了另外一个坏习惯拥有者。 「晚上好,特洛尔陛下的唐琉璃花。」罗培朝我灿然一笑。「请让在下护送您去餐厅。」 「晚上好,第一事务官大人。」我堆起棉花糖笑,毫不抗拒将手交给了罗培。明天愚人庆典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护殷狂魔们似乎急了。 我少有的称呼让罗培愣了一下。 「您一直试图跟我拉开距离呢,塔莉丝小姐。」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受伤。「因为在下不是埃大人?埃一名是属于夏蕾?香克儿大人的。」 「我只是厌烦了试探游戏。」我不懂为什么罗培会提到埃、提到夏蕾。 「试探?」 要装到这地步? 「以前的未婚妻我不知道,但我眼里只有殷。」 打从一开始就是。意识到这点让我困扰,无以復加的恐惧。 罗培猛然停下脚步,但没松开手。我继续往前走。 「??塔莉丝小姐,你认为在下对你的种种好意,是在勾引?」 我这才回过头。 剎那间我似乎知道欧席纳口中的、血淋淋的魔力场长什么模样。罗培看起来很受伤。就像我刚才的话撕裂了他的真心。 我不懂。这是什么状况? 冰凉的双手捧上我的脸。心跳加速,我垂下眼,但我知道罗培也在低头看我。 「我会守护你的,塔莉丝。」 罗培的坏习惯到底是什么?告诉我啊,欧席纳。 晚餐时光极其普通。殷晚餐时不太说话,今天一如往常的沉默,我则久违的食不知味。欧席纳察觉我的异样,吹鬍子瞪眼睛的无声警告我认真吃饭,我只好盯着殷看,设法转移注意力。成效斐然,殷的一举一动都比画还要美,我的心沉静下来,手上动作也彻底停顿。 欧席纳于是亲自帮我倒酒,虽然那模样比较像想掐死我。欸,欧席纳让我喝酒? 我开心的渡过剩馀的晚餐时间。 最意外的是今晚我被要求离开旭日宫,跟着殷进入了沉月宫。里头的寝室早已打理得乾净温馨,显然非临时的决定。 「旭日宫需要稍作整顿。」 这是殷的说法。虽然对沉月宫的内部十分好奇,但我今晚决定紧跟着殷。 深夜的温存繾綣依旧美好,但殷似乎稍微保留了体力,足可见明天的愚人庆典有多重要。轮到我不放过他,对我来说这是最后一晚。我不断地吻他,要求他回应我,激情的吻、单纯的拥抱,最后在殷怀里陷入金与绿交织的安稳梦境。 我这一生过得很幸福了。 清醒之际,殷的位子空荡荡的,连体温都一丝不留。外头已经天亮好一阵子了。真难得我比他晚起这么多。殷跟我是分头前往愚人祭典这点也让我有些意外。 第一百天。半天之后我就会在深夜里逃亡。虽说如此,我的心情十分平稳。 今天不是珍妮服侍让我很失望,询问两个不知名的小女僕,他们异口同声说不知道女僕长的去向。 小女僕们不多话,非常专注在打造我,我又被保养得光鲜亮丽、穿上件我从来没看过的白色蕾丝礼服、化好妆,前所未有的盛装打扮后被女僕带到马车所在。 这次的马车气派十足,终于符合皇家的规格。连马都打扮得十分花俏,骄傲地打着响鼻。 等着我的是阿尔伯特,看来是由他带我到庆典会场。整个早上不见罗培或欧席纳的身影,当然也没看到殷。我也不是很在意。 马车行进中我一语不发,也懒得问庆典实际内容是什么。是什么都好,这是我在殷身边的最后一段时间,我会好好珍惜。天气非常好,晴空万里,几天前连日的大雾阴雨都像是场梦。有点欣慰的是这次坐马车屁股一点都不痛,摇晃很少,我没有像上次那样反胃想吐。 我想,我改变了非常非常多。 因为殷。 结果我还是睡着了。当阿尔伯特开门时,我才意识到已经抵达王都。 在阿尔伯特的搀扶下我走出马车,眼前的光景吓我一大跳。 46 漫长的红毯道自我脚底向前展开,两旁站满全副武装的皇家骑士,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见到我眼底全都亮了起来,却仍坚守岗位、目不稍瞬的直视前方。他们后头挤满了人。 根本是人山人海。皇家骑士的纵列跟红毯像分水岭,硬是隔开了喧嚣的人潮。 我还没站稳,响亮的喇叭声奏起,有人朗声宣读我的名字。 「帝国的唐琉璃花,塔莉丝.菲尔小姐驾到──!」 跟我入宫当天好像。不同的是,我名字被提到的瞬间群眾爆出了疯狂的尖叫声。怎么回事? 「容臣僭越。」阿尔伯特头一次在我面前郑重其事的跪下,朝我伸出了手。 全世界的目光跟焦距都在我身上。我故作镇定地伸出手,阿尔伯特吻了我的手背后起身,让我挽着他的手臂。两旁的群眾喧嚣更甚。 远方传来了鐘声。 我抬头,路的尽头是间白色的建筑物。路的两侧也都是白色的建筑物,跟满满的人头。路底端的建筑物如罗培所描述的,活脱脱是影灵殿的白色版本。 王都的核心,大神殿。 人们争先恐后地想看清楚我的脸,我维持着笑容,听到他们大喊着皇后陛下。 这??这怎么想都不太对吧? 今天可是愚人庆典耶?一切都是欺骗的重要祭典。 「臣是真的很讨厌你,塔莉丝小姐。」 阿尔伯特用只有我听得到的音量低语。 「你会让陛下不再完美。」阿尔伯特的真情流露十分刺耳。「陛下一直都是完美无缺。他必须如此。」 「不完美会如何?」我反问。但我心底有答案。 自古君王少动真情,其来有自。 激动的人们洒了大量花瓣,洁白玫瑰花瓣如雪花纷落。 去程必须撒白花,象徵纯洁。 希望脸上的妆容有完美的遮掩我苍白的脸颊。 因为我无处可逃。 「比起特洛尔陛下的幸福,臣更盼望陛下好好活着。」 我何尝不是? 天知道我多希望此时此刻自己听不懂阿尔伯特在讲什么。 随着我朝前迈步,路底端、神殿门口的祭坛逐渐清晰。祭坛上有熟悉的身影在等。但在那之前,路中间有个双眼红肿的人影在等我,她一样盛装打扮,欣喜若狂。 「珍妮??」 已经哭花眼的珍妮摊开手中的头纱,我视线被白纱遮掩,头上一沉。我希望那只是固定头纱的发饰。她将捧花交给我。 一整捧湛蓝的唐琉璃花在艳阳下恣意绽放。 「小姐,恭喜您。」 我知道珍妮是打从心底替我高兴,因此我忍住没有躲开。 「请不要害怕,小姐。」珍妮在我必须前进前飞快握了握我的手。「珍妮会陪您一辈子的。」 不是这个问题,珍妮。 头纱没太多遮蔽作用,我仍清楚地看见前方。祭坛近了。 配合神殿,以白色为基调的祭坛设置得十分豪华,金银装饰在日照下无比耀眼,气度不凡、光彩夺目。祭坛正中央的白色身影是夏蕾,手执设计复杂、象徵大神官身份的权杖,身旁站着披着高级祭袍的罗培。他们俩的神情十分严肃。罗培看似辅佐身份,但他站立的姿态,总让我有种他与夏蕾地位不相上下的想法。 罗培对我露出笑容。 欢笑、喝采不绝于耳。 欧席纳站在左侧,一身昂贵的黑衣,手上别着象徵麦地纳隆的臂章。他先注意到罗培的表情变化,接着转过头,笑得有点邪恶,跟身旁金发的身影耳语几句。 金发、衣着隆重的人影回过头,与我四目相接。 阿尔伯特倒吸了口气。四周突然陷入寧静,一时之间我还以为又是魔法。 我差点绊到自己,阿尔伯特牢牢扶着我。 殷笑了。 世界陷入无声。 殷不苟言笑的脸绽放出笑容,比太阳还灿烂,比任何的一切都还要夺人心神。 帝国将吹起全新的风。 因为殷笑了。 神啊。 请告诉我,这也是欺骗吧? 今天是愚人庆典啊。 隔着头纱我仍能看到,殷眼底的什么,前所未有的耀眼。 一度停摆般的世界再度转动,人民疯狂的尖叫声炸开、响彻云霄,扔上天的白色花瓣不计其数。 祭坛上的欧席纳跟罗培都大受衝击,罗培几乎喜极而泣,欧席纳不断地抹着眼,像看到过于刺眼的画面导致眼疼,但他没有遮住嘴角的弧度。 「臣可真是见证奇蹟了。」连阿尔伯特都不禁脱口而出。「你赢了,塔莉丝小姐。」 赢? 我随着阿尔伯特踏上祭台的楼梯,只有短短五阶。 「谢谢你,朕最忠诚的骑士。」 我被交到殷手上。他有力的握紧我冰凉的手,开始温暖我。 「祝您们永浴爱河,帝国的真理之树、帝国的唐琉璃花。」 阿尔伯特退到我身畔,守在理应是菲尔子爵的位置上。殷果然处理好很多事情,但我无法思考更多。我看到夏蕾的表情,她同样的大受衝击,完全遮掩不住。 殷明明也看到了。但他仅仅瞄了眼,视线就一直锁在我身上。 殷为什么笑了? 愚人庆典上的皇家婚礼,到底是真是假? 不行,脑子好热。我被动地回答着誓词。宣示非常简短,但当殷说出「我愿意」时,我的灵魂结构被彻底改变,万劫不復。 我也回答了? 我怎么可能不回答殷。 「在光明神萨奔的见证下,我埃?夏蕾?香克儿,作为神明的代理人,正式宣佈佛列特三世,特洛尔?殷?阿列莎贝克陛下,与塔莉丝?阿列莎贝克结为夫妻。」 塔莉丝?阿列莎贝克。 夏蕾没有提到菲尔这个姓氏。 「你可以亲吻新娘。」 头纱被掀开。殷的笑容清晰的映在我眼底。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颊,竟有些颤抖。我顾不着那些,垫起脚尖想看清楚他。 殷眼底的什么,是我。 我终于找到答案了。是我。 殷宝石绿的明眸映照出我完整的身影。灯黄的眼、亚麻灰棕的长发,白皙的脸、小小个子的女孩,一身镶满鑽的洁白婚纱。 我在你眼底这么的美? 我明明呆着一张脸。 殷迫不及待地吻上我,才有馀裕搂住我的腰。 我在你眼底,一直都这么闪耀吗? 胜过星辰、胜过日月、胜过鑽石?? 甚至胜过你的笑容。 殷用左手扣住我的左手,原本朴实无华的银戒绽放出七彩光芒,精緻雕琢的蓝宝石出现在戒指中间,在殷的魔法下,在我跟他的无名指上盛开出永恆不灭的唐琉璃花。 我久久无法回神。在殷卧室的大床上,他抱着我正在狂笑。我从来没听过殷笑得如此开怀,而根据我今天看到的所有反应,没有人看过。 47 「真的是,差点憋死朕。」 我跟他身上都充满玫瑰花的香气,如梦似幻。回程的路上红毯上的红玫瑰花瓣多到淹过脚踝。殷没有在大神殿久待、毫不留恋庆典的狂欢,早早就带我回到旭日宫、屏退眾人独留我俩。 殷笑到眼泪都飆出来了,最后终于透不过气,将脸埋在我胸前。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回抱着他,边打量起略显陌生的寝室。 还是殷的寝室,但焕然一新。床被重新佈置,换成暖色系的寝具外还绕了一圈白纱确保隐私,丝绸棉被上洒满了粉红色的玫瑰花。寝室一端清空了书柜、放上全新的桌椅,我想那是他特意佈置给我的空间。还有其他诸多改动,被殷压着我无法一一确认。 突然搬到沉月宫原来是为了改建寝室。昨晚还在忧愁从沉月宫的话逃跑路线要怎么修正,没想到白担心了。 「塔莉,你的表情实在是太经典了。」殷气喘吁吁的说。我从来没听过殷喘成这样。「朕从好久以前忍到现在,终于能好好笑一笑??」 即使是失态的狂笑,殷的笑声依旧非常好听。低沉,像大地的脉搏。 我还是无法控制表情,伸手捏了捏殷的脸颊。肤质真好。 好怀疑,殷是不是坏掉了? 「差点忘了今天的正事。」殷终于笑完,他拉起我,将我带离床,来到椅子上让我坐下。 所以婚礼不是正事? 殷在我面前单膝跪下,双手捧住我的手。他手上的蓝色唐琉璃花淌着美丽的光泽。怎么一副要求婚的样子? 「首先,朕想跟你道歉。」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 「朕知道,你若没被处死,就打算在入宫百日后逃走。」 显然我的表情又夸张到让殷喷笑,他握着我的手又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变成双膝跪地。他也知道得太清楚了! 「朕不用读心就能知道。莫里也有猜到。无论如何,你算错日数了。」 「欸?」我大惊失色。 「果然。你没有认真看历?」 我摇摇头。我一直是用日出日落在算百日。怎么可能算错! 「你中暑那次,其实昏迷了一天半。你以为是当天下午。」 脑子中的思路彻底卡死。我突然回想起,当我还在害怕铃声的情绪里时,欧席纳莫名的问了句「你算术好吗」。阴险的矮子! 所以我应该是昨晚要逃走吗!我的天啊!殷还泰然自若的跟我共度夜晚。该不会是因为这样才转到沉月宫? 我又羞又气,但眼前殷笑得这么开心,我有气无处发。 「再者,没能给你一个完好的婚礼,连皇后的加冠日子都得另行订定??如此仓促,朕很抱歉。」 「不要……」不要感到抱歉。我好混乱,反射性地打断他。「我不要??婚礼??」 皇后? 我不配啊。 一个成天想着怎么逃的人。 殷还是笑笑的。他腾出一隻手捧住我脸颊。 「在朕掀开头盖时找到答案了?你发现的,朕眼底的东西。」 他到底为什么无所不知? 「塔莉,你所找到的,是正解。」 不要。我好想往后退。 「先别急着逃,塔莉。」殷见状松开手,走向房间另一侧。我呆然的看着他的背影。他拿着两个盒子回到我身边。「朕选在今日成婚,有欺骗以外的理由。」 殷再度单膝跪地。先把小的盒子放在我大腿上。 捨不得殷累,我想把他拉起到我身旁坐下,殷很坚持继续单膝跪在我面前。 我只好打开眼前的盒子。 是凯莉丝。长得有点不一样。 「朕稍微让人修改了一下,你往后携带跟使用上会更安全顺手。」 我哑口无言。酸涩感衝上喉头,盖上盒子我把凯莉丝先放到一旁。 「这个,则是朕给你的礼物。」 捧着另外一个盒子,殷无声地催促,我才慢慢拆开盒子。跟凯莉丝的盒子不同,手中的盒子明显就是礼物。木製外盒呈圆筒形,上头有精緻的浮雕,还加上背带。我摸了好几圈才找到隐藏在雕刻里的缝隙、打开,拉出里头的纸张。 是地图。 皇宫全域图。完整的,毫无保留的细部地图。昂贵结实的纸材上用各种稀有宝石镶嵌出皇宫各处的模样,除了我所熟悉的三座宫殿、西塔跟围墙外,还有眾多我不曾看过的建筑。明明满是高级矿石,地图跟木盒本身轻到不可思议,根本没有重量。 「朕想你会喜欢。」殷替震撼到无法动弹的我捲起了地图、收回木盒里再交给我。我紧紧抱住这份礼物。「朕猜你已经记在脑海里,但还是施加了魔法减轻重量。若你想带着图飞,对你而言也不那么负担。」 「殷??」 殷拉过我的左手。 「今年来不及,往后朕会慢慢给你补上帝国全域图。」他亲吻了婚戒上的唐琉璃花,再转而亲吻我掌心。「朕说过,你不需要会飞也可以自由,塔莉。你若真的想走,随时可以。朕已把路给你。但朕希望你能再多考虑考虑。」 我又感受到祭坛上他的颤抖。 殷不想要我走。 「??为什么?」 「愚人庆典你才能有选择,塔莉。」 选择? 怎么会是我来选? 怕不只我,所有的贵族们此刻都在揣摩推测,今天的婚礼是真是假。 「朕有太多事情无法倾吐,至今如此,往后亦然。包括你所在意的影灵,朕怕是此生无法说明。」 口乾舌燥。 「你愿意让这样的朕保护你吗?」 我没会错意,殷在求婚。在求我留下。 「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可能?我?」 终于忍不住我一口气问了一大串不明不白的问题。殷偏过头,几缕金发垂落。我好想狂吻他。 「不知道。」 这回答再度让我吓到。他不是无所不知吗?该不会是要敷衍我? 殷咳了几声,像是想压抑笑声。我的表情有这么逗趣? 「朕是真的不知道。」他让我放下地图盒,再度握紧我双手。「朕也需要答案。塔莉,你能陪朕用馀生找到答案吗?」 「可是我,我什么都不是。」好想哭。该怎么告诉他?我根本配不上他。「殷,我连当你的装饰品都不够格。我什么都不会。」 皇后的职责在分担政务、留下子嗣。两者我都毫无信心,甚至不曾努力过。 「你是塔莉丝。你若愿意,你就是塔莉丝?阿列莎贝克,朕心中永恆盛开的唐琉璃花。」他恳切地握着我。「朕一辈子都在学习当皇帝,至今仍不断学习中。你若想,塔莉,朕陪你一起努力。」 我还是不敢点头。我怕殷失望。我不想让殷失望。 「世人们或许认为朕是完美的帝王,但朕清楚知道并非如此。若你是装饰品,塔莉,朕此生独缺了你这装饰品。」 胸口好满好满。 「跟我一起变老,塔莉。」 「跟你一起变老??」 我的动摇都呈现在殷的笑容里。我也可以有未来吗? 站在殷身畔的未来。 殷正在倾他全身之力,要让我说好。 「殷是要欺骗谁???」 他思考了一下,眼底坚毅,还是决定坦承。 「神。」 我不懂。但我知道殷说的是实话。 「塔莉。」殷改成双手捧着我的脸。我明白自己迟迟未回让他开始急了。「我──」 知道殷想说什么,我连忙伸手堵住他的嘴。阿尔伯特说我会让殷不再完美,确实如此。不再完美的殷往后会如何?我好怕。 我怕害到殷。 殷的美眸闪动伤色,我立刻意识到我错了。 「我也爱你,殷。」 他不该说出口的话,由我来说。 殷瞳眸里流淌着不解,我下定决心站起身,换让他坐在我本来的位子上,再三确认殷坐稳后,我从窗户衝了出去。 48 没耗费太多时间,但当我叼着羽毛、揣着那个从窗户跳回室内时,殷苍白的脸才稍微恢復血色。我刚应该跟他说清楚只是等我一下。真的该学会好好说话。 殷想起身,我飞奔回他身边压住他。本来想学他跪在地上,但我发现这样我光抬头看他脖子就痠到难以忍受,不得以只好站着。 刚还面色如土的殷这会儿又在憋笑了。 我先把羽毛塞到殷手里。虽然对不起猫头鹰老友,但看殷双眼放光的模样,我应该再多拔几根的。 「不要再折笔了。」根本不需要戒备任何人,更何况是矮子欧席纳。 「是朕太不成熟。」殷訕訕道。果然光这样还是没能传达到。 我只好掏出从星咏宫厨房偷出来的那个,将罐身上的标籤转向殷。 「塔莉?」 殷大惑不解望着我手中的蜂蜜罐。可恶,我一定得明说吗?罐子上面有写蜂蜜还画了蜜蜂耶?不管,豁出去了。 「勾引你!」脸好烫。我现在一定双颊超红。扭捏的夹着膝盖,我稍微别开视线,深呼吸后继续说下去。「勾引你,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殷毫无反应,好像连呼吸都停了。真的得涂满全身?我下了破釜沉舟之心,准备转开蜂蜜罐,殷的大手制止了我。 我胆怯地看着他,发现殷的脸比我还红。天啊。 「你这样朕的心脏承受不住,塔莉。」 好可爱! 聚帅气、俊俏与完美于一身的君王,现在又露出这么可爱的一面。 对我来说,这是货真价实的处刑。 「要我,殷!」我哀号着扑向他,殷抽走我的蜂蜜罐后将我抱起,走向他让人精心整顿过后的床。我们的床。 「还有一事,塔莉。朕无法让你入主沉月宫。」将我放到床上时殷突然想起,连忙补充。「抱歉,但朕不能也不想让皇后离这么远──」 真的够了,闭嘴。 我用激烈的吻堵上殷的嘴。 新婚当晚,我前所未有的主动。 做人不要太主动。 殷悠哉地吃着早餐,我瘫在桌上没什么食慾,边思考自己接下来三天连假都离不开寝室的恐怖可能性。红茶好香。熟悉、略显粗糙的触感贴上膝盖,指尖刻意的画起了圆,我连忙直起腰桿。我拒绝这么快就让殷再挑起事端! 「特洛尔!不点小!有穿衣服吗!我开门囉!」 我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红茶喷出来。欧席纳话都还没说完就踹开了门,手拿银杯大步流星走向我,一边用本来该端着银杯的托盘遮住殷的方向。 「两位不错嘛,有乖乖吃早餐。干嘛这表情?」欧席纳把药放在我面前,我连忙先乾了药。这一点点够救我吗?「本医在拯救自己可怜的眼。特洛尔,我的好光明神后裔,收敛一下。」 「朕今天放假。」 「我看你从昨晚加班到现在吧?」欧席纳躲开我朝他扔去的银杯,嬉皮笑脸的放下托盘。原来魔力场可以调整!「不点小,站得起身?让我好好看看你。」 确认殷毫不在意后我才依言起身。好险刚刚有不顾殷的反对穿妥衣服。 「嗯……」 欧席纳上下左右认真的检视我,久到我有些难为情想逃,他突然伸出手揉乱了我的头发。 然后欧席纳笑了。跟他以往所有的笑容都不一样,比晚春的溪水更温柔,同时也带着惆悵。 「我认同特洛尔的选择、认同你了,塔莉丝。」欧席纳朝我行了大礼。我这才意识到他穿着医官的正式服装。「本医代表医疗署全体恭喜您们结婚,皇帝陛下,皇后陛下。本医发誓永远效忠。」 一向玩世不恭的欧席纳突然这样郑重其事让我有点慌,但我故作镇定的頷首。 「朕从出生起就无需你的认同,莫里。」殷斜瞪了眼欧席纳。「想假日加班就去帮戴。」 「嘖,真让我心寒,特洛尔,亏我夸你独具慧眼。」欧席纳恢復了吊儿啷噹的笑,拿起殷的杯子喝乾了他的红茶。我坐回位子上。 永远效忠。 感觉好奇妙。 「前厅快被妄想休假謁见的贵族们挤爆囉。」欧席纳心情愉悦到快哼出歌。「而且戴开心的在弄晚上的事,全丢给阿尔。我刚经过时偷瞄了眼,阿尔都想拔刀了,笑死。」 晚上? 「莫里。」 「好啦好啦,本医先退下了。等会儿好好配合加班吧,皇后陛下。」 我又差点把食物喷出来。偏偏欧席纳一语成讖,夜幕降临时我差点下不了床。 「我说,这算什么单身派对?」欧席纳手拿了个布袋,喜滋滋的等着罗培打开皇家酒窖大锁。我有点心虚的躲在殷后头。「特洛尔都结完婚了。」 「莫里,你真是我看过最会抱怨的男人。不过就喝酒的藉口。」阿尔伯特似乎很累。「戴,你再不打开,我要踹门了。」 「怪了,明明是这把??」罗培很挫折。 是那把没错。只是我,呃,稍微调整过锁。 他们四人都穿着平民般的轻便服饰。果然是放假中。 「朕以外的男性都单身派对。」殷过分冷静地把我推上前。我只好在眾目睽睽下开了锁。唉,我哪知道这间是殷的私人酒窖?我从入宫后就不断的在做死啊。 「不点小,有你的!」门才刚开,欧席纳首当其衝鑽进酒窖。「我要喝光所有的十二年白!特洛尔你答应过我──」 「你找得到的话。」殷耸耸肩。我背上的那个汗。 「臣猜,十二年白已经被皇后陛下喝掉了?」罗培温馨提醒。果然是我抱去唐琉璃庭的那两瓶! 阿尔伯特跟欧席纳同时发出哀嚎,我端出最人畜无害的棉花糖笑。 凉爽的酒窖内灯光被一一点亮,大门关上,酒窖里摆了张陈木圆桌,桌上有个泛着蓝光的长盘,罗培一弹响指,长盘里出现的大量食物。魔法也太方便。 从酒窖深处直接推了一车酒出来的阿尔伯特跟欧席纳满脸哀怨。殷虽然绅士的帮我拉开了椅子,但似乎没有要帮我解套的意思。 「我从特洛尔登基等到现在,一口都没喝到。」欧席纳嘴上不乾不净的骂了一大串,阿尔伯特在旁配合的点头。「不点小,给你一次辩解的机会。」 「??很好喝喔。」 罗培跟殷大笑。 「我跟你不共戴天!让我们把帐算乾净。」欧席纳气不过,将他手上的布袋直接砸在我面前。其他人各自斟酒、拿食物,我先喝了口殷给的酒才慢吞吞的打开布包。罗培也替我递上了些咸食。 里头全是信件,还有一些礼物,我好奇的细看寄件人,差点没把酒喷出来。 49 贝菈?塞班。 「负责啊,不点小!」 我迫不及待地拆信阅读,哇,这火热的情书。拆到精彩的我忍不住拿给殷看,殷没什么兴趣,扫了几眼后亲了我额头。 合理推测贝菈想尽办法釐清了神秘黑衣人的「真实」身份。唉呀,就算欧席纳跟贝菈坦白,贝菈也不会相信当晚的男人是我吧? 「欧席纳要新鞋?」 「我的乔装已经失效了!」欧席纳快抓狂了。他最讨厌女人的纠缠。「害我之后一场晚宴都不敢参加。」 「你对女人又没兴趣。」罗培说着,跟阿尔伯特碰杯后一饮而尽。很难想像这么文雅的人喝酒如此豪放。他们以前一定常这样聚会。「连封信都不回。」 但我以为贝菈喜欢殷。 「不错啊,莫里。异于耽溺朕的外表,塞班家千金是喜欢上你的表现。」 「表现?哈!」 欧席纳气得一口气乾掉半瓶酒。的确有点对不起他。 「殷,要赐婚吗?」说到负责大概只能这样。换欧席纳被酒呛到,已经喝开的罗培跟阿尔伯特笑到拍桌。 「不愧是朕的皇后。」殷搂过我,我顺从的贴在他胸膛上。「御医意下──」 「不如何,玩游戏!来,」欧席纳一把抢回布袋往旁一扔,自怀里掏出副有点磨损的牌。「『这个我可以』。以前常玩。」 「真怀念。」罗培接过后开始洗牌。「好久没碰没意义的牌了。」 「殷有金色的牌。」我抬头看殷,差点被吻,气嘟嘟的推开他。所有人都在看耶。 「您让皇后陛下看见了?」罗培有些吃惊,他用老练的手法展牌。「正确来说那不是牌。」 「阿列莎的鳞片。」殷喝酒跟喝水速度差不多。「被后人製成牌。用于占卜,也可以逼问阿列莎。」 逼问?殷想向神问什么? 「高阶魔法师有各自跟神沟通的方式。」欧席纳摩拳擦掌想抽牌了。「现在只有特洛尔可以跟阿列莎交谈。明明可以更直接去──」 「御医太多话了。」阿尔伯特打断欧席纳,他看向我。「轮流抽牌或想问题,没抽牌的人一定要回答,至少要回可不可以。」 解说很贴心,但我不是很懂。殷不顾欧席纳的抗议,抽了第一张牌,唸出上头的字。 「始乱终弃。」 在场除了殷,三位男性都把酒喷了出来,脏死了。但,有八卦! 「朕不可以。」 「我不可能。」我这次倒是主动啄了下殷的唇。他满意的笑容让我目眩神迷。 「臣??没有。」罗培迟疑的话立刻被砲轰,欧席纳威胁说要念名册后只好改口。「不可以。」 「好意思!说谎的自己乾吧。」欧席纳的耻笑中阿尔伯特推了个装满酒的超大碗到罗培面前。竟然直接放弃酒杯!罗培惨着一张脸,瞄了我跟殷几眼,还是仰头乾了整碗酒,全体拍手叫好。我事后一定要问详细出来。 「莫里,你别想逃。」 「我有啥好逃的?我对爱跟性都没兴趣。」欧席纳事不关己的翘起短腿,吃着渍橄欖。「要不要始乱终弃随你们这些人类。」 「贝菈呢?」我管不住自己的嘴。人类咧。 「没开始过的事!」欧席纳的大声抗议被淹没在其他三人的笑声里,气到他又乾了杯酒。「阿尔,别躲了,你的故事最精彩。」 「他是被弃的一方。」殷直接说破,又是翻腾的笑浪。 「臣的回答是不可以。」阿尔伯特闷着头喝酒。 「皇后陛下,别看阿尔这样,他有两个儿子了。」罗培趁胜追击,我更加愕然。「战事结束我们四人回到王都,陛下登基不久后他就跟青梅竹马成婚。」 「走开,精彩的都快被你讲完了。」欧席纳推了罗培一把。「结果阿尔老是久久才回一次家,莱莎怀第二胎时受不了一直警告,阿尔还是没听劝,有天回家后就只剩下离婚证书给他签名,孩子自然也判给前妻。」 哇?? 「殷,你耽误了骑士大人。」 等下,莱莎? 「朕深刻反省过了。」殷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似乎要证实我的猜测。「只好在薪水上弥补朕的最重要的骑士。」 「请别误会,臣跟莱莎离婚后感情更胜以往。」 罗培跟欧席纳笑到快拿不稳酒杯。阿尔伯特大概被嘲讽过太多次,无奈的耸耸肩。 「莱莎小姐是不是有自己的收入?」我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嗯?莱莎有在写书。详细不清楚。」 该不会阿尔伯特的前妻就是《陛下的秘密情事》作者吧!笔名只是真名倒过来而已?这就可以解释男二的骑士团团长为什么老是被陛下玩弄身心。原来是狭怨报復產出的极品文学。感谢上苍。我激动得又吻了殷。 另外两人开始起鬨,要阿尔伯特找时间带儿子入宫,连殷都表示赞同。阿尔伯特拗不过,只好答应。他却是看向我。 「臣会再找时间带犬子正式向您请安,皇后陛下。」 我心头一暖。 罗培与欧席纳分别抽到葡萄跟酪梨,欧席纳直接摔牌责怪题目无聊。阿尔伯特抽到「喜欢的原因」。有意思的是没要求挑明对象。 「没特别?」欧席纳表明想不到谁。他不是这轮关注的对象,轻松过关。 「值得生死追随。」阿尔伯特的回答也很普通。 「是臣生命中的领航星。」罗培靠着欧席纳,笑得羞怯。酒真是好东西外,贵圈真乱。 「因为是殷。」我的回答被欧席纳跟阿尔伯特狂嘘。可是没别的答案啊。 焦点总算聚回殷身上。看他毫不避讳的模样,我有不祥的预感。殷喝乾了杯中物,自行倒满。 「很可爱。」 明明回我的时候是说不知道。算了。才想庆幸是个简短的答案,殷却没有停下来。 「可爱。好可爱。很可爱。非常非常可爱。好可爱好──」我连忙摀住殷的嘴,发现另外三个大男人羞成一团,像三隻刚出生的小动物红着脸抱着彼此。为什么比我还难为情! 抱住阿尔伯特的罗培突然开始哭,那张好看的脸涨得通红,眼泪潸然而下。 「哈,我就知道戴会第一个倒!」一样满脸通红的欧席纳得意的吶喊,还踹了罗培一脚,阿尔伯特奋力想挣脱醉汉,但个子高大的骑士也有点摇晃,没有意外的话他就是第二个倒的人。 「因为、因为??陛下笑了??」罗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双泪水晶莹的眼说不出的诱人。但我只想大喊,放开那个骑士!这样以后我无法直视小说剧情!「臣死而无憾了!呜呜??」 「我也很意外,特洛尔陛下。」被哭声渲染,阿尔伯特竟然也红了眼眶,还拋弃了谦称。这些人到底多爱殷?再度感到威胁的我暗地里施力抱紧殷。「从小跟随您到现在,我还以为您天生不会笑。」 殷不屑地哼了声,脸上却笑得开心。 「不点小小,你……」欧席纳也有点摇晃,但我想他是基于情绪。「你不懂,特洛尔从来不笑,魔力场也没这么梦幻过。你这乾瘪四季豆怎么做到的?他从出生开始就没笑过。」 「真多嘴,莫里,阿尔。」 我让殷再帮我斟酒。原来殷不是当上皇帝后特地隐忍? 「当皇帝真的这么无聊?特洛尔。」 罗培的哭声突然变低。到底是真醉还假醉? 「比爱卿们想像的还要无聊上许多。」 「真的?」我问到。 「对朕而言,是的。」殷将头靠在我身上。「但朕无趣的一生是帝国人民的福祉。不坏。」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倚着殷,继续喝。我也曾经活得非常无趣,无趣到想用命找乐子。但自从那一晚遇见殷,我每天都刺激到不行。 「你还不如学学初代皇帝搞点风流帐,陛下。」 不喜欢阿尔伯特的提议,我嘟起嘴,却被殷戳了戳脸颊。 「比起佛罗伦斯,朕更乐意自称阿列莎的后继者。」 「殷。」确定其他三人都醉到不省人事后,我跨坐在殷身上,捧着他的脸。「我想知道。」 酒让我浑身放松,身体内部无比的飢渴。 「朕倒没料到,小东西酒量远胜朕的三位战友。」感受到我各种小动作,殷明白地龙心大悦。我献上深情的吻,进一步挑逗他。 「回去前让你问,塔莉。」 殷果然不会在这里要我。我好爱他。 「殷在急什么?」 就算考虑我原先的百日计画跟影灵,我依旧觉得殷娶我的速度过度仓促。我相信他们一切佈局縝密,但为什么要这么赶? 是我这装饰用皇后可以知道的事情吗? 「你才是会读心者。」殷喝乾最后一口酒,抱着我站起身。「燕子来了。」 50 没有花太多时间,我就知道所谓的燕子是军情密探。而且来自殷倾注大量心力的法莪义地区。 我们还是过了一段表面上平静的日子。六月中于大神殿进行正式的皇后加冠后,我开始随殷上朝,从一週一天逐渐增加次数,面对满朝文武当个尽责的摆饰。反正我很擅长装模作样,能多点时间在殷身边且实地学习,何乐而不为? 若说殷平时是面无表情,朝廷上的殷严肃得可怕,用眼神就能杀人,与下朝后彻彻底底不同样貌。我更加感受到婚礼当天,为何殷一笑,世界静到几乎停摆。 有些佩服菲尔子爵当时开口的勇气。 我没再见到过菲尔子爵,也不曾听到任何人再提起这个姓氏。 除了偶尔上朝之外,我的生活跟先前相去不远,休生养息跟侍寝还是我最重要的「工作」。殷明确表达他不急,但若看了我身上永远消不完的大小吻痕齿印,没人会相信他的话。 进入七月,燕子纷飞得更加频繁。 前线气氛紧绷。 八月,沉月宫前的荷花池开得猖狂,我又在屋顶跳了一次舞;不同的是这次屋顶上有观眾,相同处是我依旧跳得尽兴,顺便嘲笑这群只能用魔法才爬得上屋顶的男人,以及安抚想看又怕的珍妮。 之后有个长得像小熊的侯爵竟敢当庭表示想看我的舞姿,殷嗤笑后一语不发。我替这位侯爵默哀了半秒。仍有一票人想让殷再啟星咏宫,并谣传无能入主沉月宫的我不过是暖床用。也是啦。 这一日,殷刻意让满朝文武空等,带我来到马厩。 虽然在男人们之间这是计划之内的举动,用拒见压制塞班公爵一派,但想到罗培独自面对朝廷的哀怨,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朕的事务官很擅长威压他人。」殷牵出了他的马。是匹雄壮的褐色骏马,有双我看过最水亮的大眼。好可爱!我着迷的不断摸牠,马也主动的磨蹭我。好乖好乖。 「没错没错,小不点,戴在你面前都是装乖。」欧席纳不断敲地以调整他的马靴。好吵。「你跟特洛尔不在,戴才能发挥他的口蜜腹剑。」 说着阿尔伯特跟欧席纳都缩了缩脖子,我也打了个寒颤。 好险罗培对殷一往情深。阿列莎的保佑。 僕人安好马鞍后,殷帅气的一跃上马,将手伸向我。计画是在皇宫后头的小山丘上溜达几圈,阿尔伯特护驾。欧席纳一直说我会摔下马,他不跟会担心到秃,但看他开心到哼歌的模样,绝对是来玩的。 我上了马才发现几件事:好高、我这辈子第一次骑马,然后我的平衡感在会动的马背上一丁点用都没有。为什么会一直左右摇?骑马好可怕! 「朕这还没开始跑呢。」殷无比意外,我久违的把自己缩得小小的,恨不得黏在他身上。「还以为你喜欢马,塔莉。」 这完全两件事! 「放轻松。朕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我抓得死紧。 果然殷大喝一声,长鞭一甩,褐马就像流星一般飞奔出去,我不成声的尖叫声勾起欧席纳嚣张的狂笑。 殷让马纵情奔跑了好一阵子才缓下速度,我睁开眼,听心脏在耳际狂跳。马完全慢下来后我恨恨的掐了殷的腰,才欣赏起风景。 一路无语。白云轮廓清晰,肌肤已经可以感受到太阳的威力,盛夏的白昼充满活力。殷晃到一处满是夏花的山坡后才勒住、下马,把腿软的我抱下来。 本想好好的打他一顿,但当殷在我身旁坐定,跟我看着同一片夏花摇曳的绿坡,我只想抱着他。 「我能跟你去吗?」 我比殷更早开口。 殷一时语塞。我真厉害,可以让一向果断的殷重新考虑。 「什么时候?」我追问。 「九月初。」 不到两週。我本来以为会在十月的圣兰祭之后。意味着他将让我与夏蕾合作主持圣兰祭? 「法莪义地带不下雪,但帝国境内大多冬日严寒。」殷握着我的手。「必须让军队即时出发,避开雪季。」 我还是挪动身子,靠到他肩上。 殷独排眾议,即将御驾亲征。 一直有所预感,看来是确定了,他选在今天正式向我开口。 我知道我不能跟去。 「朕去一趟,能大幅缩短战事。」殷还是忍不住向我解释。「短则一年──」 他停下了话语。我深深看进殷眼里,让殷读我的心。 「你当然要去,殷。」吻了他后,我悄声说道。「然后回来。」 「??戴竟比你难说服。」殷说完后又吻了我。「朕感到骄傲。」 所以我才是皇后啊,我想。 我后来才知道,殷是要说服罗培留下当摄政王,代理他的一切职务,难怪罗培死活不肯答应。他可是要追随殷到天涯海角的人呢。 我想更珍惜跟殷相处的分分秒秒,却发现生活跟过往没什么两样,上朝、学习、拥抱。 殷最后决定,罗培与欧席纳留下,阿尔伯特随他出征。欧席纳被留下的主因大概是我,但我没有问殷。总觉得很对不起欧席纳。 很快来到出征前夜。 51 殷果然将整个夜晚留给了我。话虽如此,我们的行程并不特别──共进晚餐,餐后散步,回寝室后盥洗、准备「就寝」。 就寝前殷拿了叠新的图给我。 「不日即将开工。你要取名?」 我窝在殷怀里,愣愣的用指尖滑过新宫殿的设计图,上面有结构及其特殊的樑柱。殷主动翻页,看到屋顶平面图我激动到忘记呼吸。 「朕想,盖一座全新的宫殿给皇后,消耗点朕的私人预算让财务署闭嘴,一举两得。」他邀功似的轻啃我耳垂。色鬼。「位置会在那日的紫藤花架附近。」 我说不出话来。看过歷年预算明细,我才知道殷几乎不花钱。他简朴到不必要的地步。近来花费最多的是添购屋瓦,咳。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朕要牢牢抓住小东西的心。」殷的吻点在我后颈上。「用动物的说法是求爱。」 求……要求爱也是我来求吧?好想挖地洞躲起来!为什么可以如此平静的说出这些话!救命! 「皇后还满意屋顶设计?」 我忙不迭地点头。殷抽走快被我捏破的纸,笑道。 「甚好。这些设计都不会出现。」 「殷!」我转过身,想故意撞他下巴被躲开,下一秒唇就被掠夺。 「朕当然要给皇后惊喜。」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鲜空气,殷淡然表示。「还有,新宫殿不会有小东西的房间。」 「我只拥有屋顶吗!」我高声抗议。「给谁住?」 「孩子们。」 我红炸了双颊。这是他第一次直白的提到后代。措不及防我被压到了床上,殷笑得坏心。 「你刚已经看到房间数了,塔莉。皇后离朕太远,朕会加班效率不佳。」他避开我的咬,反过来让我发出嚶嚀。「待朕归来,相信宫殿也盖得差不多了。你得在那之前彻底养好身子。」 「说不定是殷不行。」我口不择言。 「朕听到大逆不道的发言。」殷的手真的很狡猾。可恶! 我想闭眼,但又捨不得少看他一眼,决定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请、请陛下严惩??」 结果殷笑得太夸张,让我气到想把他推下床。 大军将在清晨出发。我随太阳而起,盥洗时要求珍妮跟侍女们不要设法清除身上的爱痕。或许毫无意义,但我希望这些证明能陪我久一点。 珍妮把我打扮得无懈可击,戴上后冠,与欧席纳一起前去送行。 罗培在接下象徵摄政王身份的权杖后主持了简单的祈福仪式。兵强马壮,勇士们视死如归,四下一片肃杀,训练有素的军队面无表情。 朝露未乾,旭日东昇,殷牵着他的褐色爱马,与罗培一同来到我跟欧席纳面前。阿尔伯特已在战马上,后头是整装待出发的部队。 第一次看到身着战甲的殷,身姿无与伦比。那不是我熟悉的样貌,但依旧是我的王。 我迎来了道别。 又一次,我等不到殷开口,话语先溢出唇角。 「祝您武运昌隆,陛下。」 我由衷地露出笑容,但罗培跟欧席纳的反应有些不对,连殷都难得的在公共场合变了脸色。 糟糕。我还是没忍住。 灼热的泪水打在我手上。我只慌了一下,还是决定让泪水自然溢出。我成为了不称职的皇后,但若去强忍哭泣,我就没办法看清楚殷。 他真的要离开我了。 殷突然大步上前,搂着我深情一吻。泪水蜂涌而出,但我克制住不眨眼。他擦去我的泪。 我知道殷不会死。自幼在战场上磨练的武艺、强大的魔法能力,再加上真龙的血脉,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战不胜。殷选择亲临边疆的原因,也是因为有他在,可以将死伤人数降到最低,无论敌我。 再者,藉由殷的「离开」,他要让罗培做进一步的肃清。这是我不能置喙的部分。 吻还是结束了。殷松开我,转身跳上马背。 「戴,莫里。」 罗培跟欧席纳应声跪下。在场所有人只有我有资格继续站着。 「守护好朕的心。」他再看了我一眼。「拜託你们了。」 说完殷甩头、策马,来到大军面前。 「朕的骑士们!」他的话语响彻整个皇宫,贯穿在场的千百人。「朕的心在此。相信汝等如同朕,被迫将心留下。」 气氛丕变。决意捨生忘死的军人们眼底有了不一样的波光。 「让朕与你们一同捍卫所爱。驾!」 殷旋风般的离开,消失在我视野里。大军迅速跟上。 他自始至终没有用言语承诺会平安归来。 * 圣兰祭还没到,殷在我身上留下的最后一道印记已消退殆尽。但我对他的思念没能一起云散。 有罗培跟欧席纳在,我的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殷不在,以摄政王身份出席早朝的罗培有资格坐下;欧席纳在殷离开后以御医兼护卫的身份,与菲利浦或其他御前护卫的骑士一起护在后位左右。 殷的王座自然是空着的。每当我看着罗培主持朝政的侧脸,要不是我确信他对殷的思念更甚于我,我大概会跟某派朝臣一样,怀疑罗培有篡位之心。 罗培完全有能力及与之相符的霸气,与他柔弱的外观形成巨大反差。 我也确定了,殷留下欧席纳的确是为了我,但不完全出自健康考量。 时光推移,燕子返往,军队紧密的跟朝廷保持联系,让我知道截至目前为止,殷一切安好。 十月的圣兰祭,罗培让民间大肆举行活动,宫中的祭祀全部从简。但他还是用了代理权限发諭令让大神官入宫祈福。本来还有点担心,但最后祭典由罗培主持,我继续当个称职的装饰品。 圣兰祭的行程集中在午前,下午我以慰劳的名义邀请罗培与夏蕾共进下午茶。本来还要请欧席纳,但欧席纳嚷嚷着为了退休,他要认真培养接班人,当面拒绝了我。也好,少一个人比较好办事。 下午茶多是罗培与夏蕾在交谈,大半时间我都笑吟吟的单纯倾听。我倒是首次见证什么叫「女孩喜欢吃甜点」。珍妮带领的女僕们不间断地送上色彩繽纷的糕点,绝大多数消失在夏蕾的盘子里,剩下的是罗培在吃,我连第一块蛋糕都没吃完。 我听到很多殷的往事,一边暗忖着会不会有机会。 终于,在我差不多要放弃的时候,菲利浦进来对罗培耳语几句后,罗培为了他要暂时离席而致上歉意。 52 「皇后陛下。」罗培特意走到我身旁,屈膝跪地后执起我右手亲吻。「臣很快回来。」 我浅笑应允。他退下后,我跟夏蕾一时之间相对无语。 「夏蕾大人。」我主动打破沉默。时间不多。「有事情想请教您。」 「皇后陛下。」夏蕾百媚一笑。 「会同时有两位埃大人吗?」我说完喝了口红茶。先从简单的开始。 「不会。」夏蕾眼底闪过精光。「当世只能有一位埃。神惟赐其名于最强魔法师。」 也是,「最」理当一人。 「获得神名一定要服侍神?」 夏蕾笑着否认。 「但服侍神是精进魔法的最佳捷径。毕竟后生可畏、神心难测,埃一名随时可能换人。」 原来如此。我有点想把脚抱起来思考,但在美若天仙的夏蕾面前,我忍。 「您能教我魔法吗?」我切入重点。 夏蕾放下刚拿起的叉子。 「恕在下直言,帝国的唐琉璃花,陛下会是更好的老师外,您不适合接触魔法。」 我正想问为什么,夏蕾飞快地接着说下去。 「您对魔法了解多少?」 「魔法有多种属性,大多魔法师都只专攻一种??」这么说来,我好像只知道医疗魔法。「用魔法会累。魔法的基本在于吟唱。结尾的宣告是固定的。」 「您知道结尾的宣告?」 「我只知道面对医神麦地纳隆,结尾宣告是『唯一服从』。」 「您跟御医大人感情很好呢。」夏蕾笑容灿烂。「更正确来说,是『唯一服从生死』。这是医神对世人的要求。」 服从于生死。但用魔法不就违背了这件事? 还来不及细想,夏蕾手指在半空中描绘,随着她的动作燃烧的金色光丝写出了字。这字好眼熟。 「至于面对光明神萨奔的宣告词在此。您能唸得出来吗?皇后陛下。」 灵魂深处有金属声在骚动。是铃鐺声,让我一瞬恍神。 「『服膺命运』??」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眼前的字跡,连忙摀住嘴。光芒写就的字在我念完的瞬间消失。我竟然这么轻松就唸出了古文字,是变聪明了? 「是的,向萨奔发誓『服膺命运』。」夏蕾站起身,将一个盒子推到我面前。「虽然有些迟了,但这是在下送您的新婚礼物。」 「送我?」我非常意外。在夏蕾的同意下我当场拆了礼物。树枝做成圆形的外框、里头用绳编织成网,穿插串珠跟羽毛的手工艺品。夏蕾说这叫做梦罟,也就是捕梦网。 「莫里上回有跟在下提到您有失眠问题。将这个放在卧室内,在下想会让您一夜好眠的。」 欧席纳会将我的身体状况告知他人?但回想到之前夏蕾来访的光景。或许在夏蕾进入神殿前他们五人更为亲密。 「谢谢您,夏蕾大人。」 这是第一次有女性送我东西。我让珍妮替我收下,虽然她看起来一脸想烧掉这个礼物。罗培也回来了。我没机会再拜託夏蕾。 「有需要的话请随时呼唤夏蕾,皇后陛下,帝国的唐琉璃花。」 「您愿意告诉臣刚刚跟埃大人谈了些什么吗?」送走夏蕾后,罗培跟我又待了一阵子。夏蕾离开后我比较有心情吃下眼前的蛋糕。果然有酒心。 「我拜託她教我魔法,她说我不适合。」 「您的确不适合。」罗培自然地回道,没什么特别反应。「请先养好身体,帝国的唐琉璃花。」 「为什么我不适合?」 「恕臣无法细说??请别露出这样的表情。」罗培再度来到我面前,屈膝跪下。「当时机来临,特洛尔陛下会再告诉您的。臣知道您会好奇,但在那之前,臣恳请您对魔法所知越少越好。」 总有种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罗培进一步握住我,让我心跳加速。不舒服的那种。 「一旦知情,就无法回头。」 回不去…… 「埃大人送您的礼物也请让臣帮您检查一下。」罗培起身松手,说时迟那时快欧席纳闯进茶间,大呼小叫说他饿要吃蛋糕,一边撞开罗培。 有欧席纳在,现场很快恢復轻松欢乐的气氛。 * 皇宫的冬天很冷,屋顶上积雪惊人。 晚上我会把桌椅拉到窗边,点起魔法灯,看着外头的雪花纷落。殷没有给过我私人的信件。我不断地想写信给殷,总是写几行就放弃,却也捨不得把信揉掉,让珍妮找了个漂亮的小盒子收藏了起来。 写来写去我也只能落笔几句思念。我不想告诉殷,我希望他立刻回来。 离这么遥远的距离,殷还能读我的心吗? 到头来,无论罗培怎么催促,我还是一封信都没寄出去。 虽然珍妮在罗培的同意后帮我掛起了捕梦网,我还是好几次失眠到不顾危险在雪夜里登上屋顶。露馅后欧席纳抓狂,威胁我再擅自行动就要把珍妮吊起来,我只好放弃。 日子过得很快,战事连连告捷,朝廷表面上气氛良好。 入春之初,我先后遇到几次下毒暗杀,但都没实质上伤到我。欧席纳气到都快变矮了,罗培也面色阴沉。 接下来好段日子朝廷上一片腥风血雨,要不是我算主角无法置身事外,不然这比小说精彩太多了。 时间来到了六月,我跟殷成婚一年了。今年的愚人庆典皇宫内一样从简,我在看过战争的开销后非常赞同这样的决定。 这意味着我以皇后的身份开始上朝也快一年了,但我仍不曾发言。 我活在殷留下的保护伞,也就是罗培跟欧席纳的庇护之下。这点明显让很多人不满,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佔据后位、魅惑陛下关闭后宫的装饰品,大家似乎都忘了殷曾「手刃」了十二位未婚妻。 身旁的人都对我很好,我没有任何不满。罗培与欧席纳也尽力不让流言蜚语传进我耳里,但负面耳语还是不脛而走。 关于我与罗培的。 我知道罗培没有要姑息这些人,但我的确没料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爆开。 53 今天是我也上朝的日子。 一如往常的清晨,我率先走在前往政务大厅的走廊上,欧席纳与菲利浦守在我两侧,罗培落在几步之后,符合他身份的距离。 有位骑士带了另一名黑衣人靠近了罗培。是燕子,军情密探。 罗培第一次在听到消息后暂停脚步。我于是也停下,但罗培若无其事的请我继续前进。绝大多数的事情我都不过问,我相信罗培。我知道欧席纳私下有诸多不满,但他也信任罗培。 罗培是殷选的人。 进入政务大厅、走上皇后的宝座,确认我坐定后,罗培才要坐下,群臣中衝出了个激动的身影。是之前胆敢跟殷提说想看我舞姿的小熊侯爵,但我记得上次他有两隻手。 他的眼神不正常。 「摄政王大人!」 「早朝尚未正式开始。」罗培温和道。「法比恩侯爵,请您──」 侯爵不知道在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打断罗培。 「听说特洛尔陛下在前线身受重伤、生死未卜,请问是真的嘛!」 大厅里的声量爆炸。 欧席纳乍看之下毫不意外,但他一瞬间的小动作已经让我知道,欧席纳跟我一样并不知情。罗培维持着原本的动作,缓缓坐下,挺直了背脊。 我懂了。这就是刚刚燕子给罗培的情报! 按住想蜷缩起来的拳,我尽量保持呼吸平顺,让思考开始奔腾。如果连罗培都是上一秒才接到通知,小熊侯爵怎么可能有备而来的样子?军情外洩?误报? 还是燕子传来的是更进一步的相关消息── 「各位大人,请冷静。」格登宰相出声想维持秩序,但被彻底无视。我盯着格登的侧脸,他的惊慌不像假的。「各位大人,请安静下来!」 好吵。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法比恩侯爵都知道了,少说有几天?」 「天啊,陛下该不会已经──」 「罗培大人,您一直隐瞒着这么重要的事情?」 「您还有多少事情隐瞒着吾等!」 「陛下还活着吗?」 当然。是哪张嘴如此愚蠢? 「摄政王大人,请您给个解释!」 「……法比恩侯爵的消息无误。」罗培沉声说道。 皇宫屋顶几乎要被掀翻了,格登喊破嗓子也无法让群臣闭上嘴。 实在是很吵。不理性的海啸席捲所有人,一些我以为有点脑袋的臣子纷纷说出惊人的心声。是藉机,还是伺机已久? 欧席纳把手放到了我肩膀上,示意我准备离席。他怕我撑不住? 「摄政王大人您居心何在?这一年下来所有重大祭典也都不认真举办,若是因怠慢祭祀而导致光明神大人放弃陛下,您能负责嘛!」 「这话过分了!罗培大人一直鞠躬尽瘁!」 「花言巧语迷惑陛下捨弃宰相大人立你为摄政王,当陛下跟骑士们在前线拋头颅洒热血的时候跟皇后陛下不清不白,你这样对得起特洛尔陛下?」 「谨言慎行,各位。」 「这些都是对罗培摄政王的不实指控!」 「皇后陛下也真不识大体,又没有身孕,竟让御医大人留在王都!您觉得自己比帝国的真理之树重要?」 罗培浑身一震,背影开始透露出怒气。 喔。有意思,所以这一闹,其实是要针对我? 「所以说出身卑劣者根本不应该登堂入室。罗培大人,您编织谎言哄骗陛下,扶植魁儡皇后──」 我身后的菲利浦手已经按在剑柄上。所以说这一个一个的,为什么要因为我被攻击而动怒? 但我听得差不多了。 「肃静。」 嗡嗡声在大厅里回盪。一瞬间眾人真的住嘴,音量锐减,狐疑的面面相覷。 罗培震惊的回过头来。 我往后一倒,靠上椅背。装乖真累。欧席纳以为我身体不适,但我用眼神逼他放下手。这个殷留下来避嫌用御医也没起到多少作用吗,真不知道该拍拍欧席纳说难为了,还是嘲笑他是高级薪水小偷? 这么说来,殷不在,我到底装乖给谁看? 「皇后陛下……?」 「我说了,肃静。」 群臣终于确定了是我开口,一片愕然中大厅恢復寧静。真好。 我嘴角勾起弧度。 「戴?罗培。」 「臣在。」罗培起身朝我鞠躬,我冷冷的看着他。很快意识到错误,双肩一缩,罗培跪了下去,将象徵摄政王身分的权杖横放在我跟他之间。 一旁的格登面色如土,连忙也跪了下去。文武百官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接二连三的跪下。才几个呼吸过去,辽阔的大厅只剩欧席纳与御前护卫骑士们站着。 这才像话。我站起身。 先不理会罗培,我将视线转移到一片黑压压的头颅海。 殷会怎么做呢?我思考着。 「御前护卫。」 菲利浦向前站了一步,护在大厅各处的骑士们也有同样动作。 我最好想得出来殷会怎么做。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真傻啊我。一直东想西想要怎么让殷处死我,却忘了眼前就是他最重视的事物。 殷的王朝。 如果我为所欲为的话,殷会回到我面前吗? 不着痕跡的深呼吸后,我唸出了串名字,全是刚刚出言不逊的人,一个不漏。其中甚至包含几位先王时期留下来的老臣。御前护卫疾步上前到那些人身后。 「质疑摄政王、毁谤我清白者,拖进大牢。」 四下一片譁然,那些人起身想开口反驳,御前护卫的刀已经架在他们脖子上。白刃可不是吃素的。 「皇后陛下!」 「未经允许者,请勿发言。」我用上了久违的马林糖笑。「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你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乳臭未乾的女孩!」还是有不怕刀子的老屁股朝我咆哮。 相较之下我无比的平静。 「我是塔莉丝?阿列莎贝克,佛列特三世特洛尔?殷?阿列莎贝克陛下选择的合法配偶,帝国的唐琉璃花,汝等的皇后。你知道我是谁。」 我声音清甜、响彻全场,像溪水流淌在群人之间。 偏偏对有些人而言,这些话无异于毒药。 果不其然,刚还敢擅自抬头者全部都缩了回去。 「戴?罗培则是特洛尔陛下钦定的摄政王。刚才我所听到的发言皆是在质疑、指责陛下的决定。告诉我,你又是谁?你何德何能质疑阿列莎贝克之主?」 看看底下的反应。他们真的以为这些日子我不发言是基于胆怯? 我只怕殷啊,蠢货们。难怪殷会说当王很无聊。 「带下去。请诸君静候审判,勿再衝动。」詆毁皇家名誉的罪名不轻。话虽如此,殷不在,我打算从轻发落。能让他们顏面扫地就够了。 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多如牛毛。 骑士们动作了,一整排人龙被押了出去。不少人还一脸茫然,像是突然被温驯的宠物反咬一口。 「御医莫里?欧席纳。」 「臣在。」 54 「押下法比恩侯爵,由御医亲自审问。」 原以为逃过一劫的小熊侯爵跳了起来,欧席纳的动作比他更快,下一秒已瞬间移动过去,抓住小熊侯爵的手往后一转轻松制伏,往王座的方向走回来。还是上过战场的人,有点身手。独臂被折,小熊侯爵痛到发不出声音。 有人明显想质问我为什么让御医做这件事情,我瞥了对方一眼,大厅里恢復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数。嗯,安静点好。 「帝贝昂?格登。请起身。」我呼唤宰相。当他起身抬头时,眼神已截然不同。 是看潜在敌人的戒备眼神。太好笑了。 「谢过──」 已经来不及囉。 「请你查出詆毁罗培摄政王与我的谣言出处。」 「皇后陛下?」 我走上前,对他细声说了几个名字。这是前阵子罗培调查出对我下毒的人的名字。 这个年纪比我大上两轮的男人登时面色铁青,遮也遮不住。以为失去女儿就无所畏惧了?没见识过人间炼狱的傢伙。 「臣??臣遵命。请相信臣,帝国的唐琉璃花。臣一定会查出个水落石出、让您满意。」 哼。 我最后转向罗培。 「戴?罗培,请起。」 随着罗培的动作,几乎不曾久跪的贵族们哆嗦着膝盖纷纷起身。 「谢过皇后陛下,帝国的唐琉璃花。」 「适才未经允许自行发言者,自请在宅反省三天。别让我点名。」 底下又是敢怒不敢言的震撼。 「我看眾卿已无心朝政,今日到此为止。退朝。」 当我换装完毕、回到殷的办公间时,激烈争吵中的罗培与欧席纳立刻闭嘴。桌上用来消音的盐灯一闪一亮。魔法道具真麻烦,我一个字都没能偷听到。 好在就算不偷听,我也猜得到内容。 「小不点,法比恩的确有被精神魔法洗脑的跡象。你一眼就看得出来?」欧席纳试图转移话题。「精神洗脑属于麦地纳隆恩赐的范畴──」 我一语不发坐上了殷的办公桌,让我至少可以平视这两个男人。这举动明显让他们紧张起来。 「皇后陛下??」 「殷还活着?」 我没有要在他们面前摆架子。 「必须等待进一步的──」 「不行。」我打断罗培。「现在就去。欧席纳一起。」 「小不点,不要忘记你现在是皇后,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一脸想衝去前线的矮子闭嘴。 「臣认同莫里的说法,帝国的唐琉璃花──」 「不会比真理之树重要。」我粗鲁地打断罗培。殷生死不明,我都快疯了,还得听这堆废话。「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好想会飞。 如果我会魔法、我会飞的话,我就能前往殷身边了吗? 莫里本来还想劝我,想来是我脸上的表情让他闭嘴。 「戴。」 「我也很想去啊!」罗培突然双膝一软,再度跪在我面前。他的精神压力似乎终于到了临界点。「但陛下要求过我,不可以远离塔莉丝小姐、不准弃他的心于不顾??特洛尔陛下??」 「那就速去速回。告诉殷,问罪找我。」 我猜两人的争执点在于,欧席纳无法自行用魔法前往战场,但罗培不该离开我。 能再看到殷一眼,被他杀头又如何? 「可行吗?」欧席纳扶起罗培,手上隐约散发着鹅黄色的光,是医疗魔法。罗培恢復了镇定。 「??塔莉,请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绝对不要离开房间。唯有这点请一定要遵守。也不可以去夜游。」 罗培过分亲暱的叫法让欧席纳蹙眉,我瞪了矮子一眼,同时呼唤珍妮跟菲利浦入内,当面吩咐他们好让罗培放心。 「我要亲眼看着你们一起去找殷。」我还是加了但书。 「你不该接触魔法──」 我跳下桌,双手环抱胸前,无言的表明态度。难怪殷也很讨厌覆述同样的事情,太浪费时间了,在这分秒必争的状态下。 罗培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莫里──」 「直接走。」欧席纳直接抓住罗培的左手臂。「我不用带任何东西。」 又听见一声叹息,罗培举起了右手,地上与两人头顶出现了大量古文字的交织而成的魔法阵。珍妮跟菲利浦都发出讚叹般的低呼,罗培持续唸着咒语,我一度试图倾听,但他低哑的嗓在像轻声哼着他国语言的歌,我无法辨析。 我注意到欧席纳的视线。 「塔莉丝,麦地纳隆在上,你已经痊癒了。」 欧席纳突然开口对我说话。我心里好像有什么金属的东西被敲了一下。 「我治好了你。再怎么痛的伤都可以痊癒,相信自己。」 他在说什么?欧席纳想说什么? 他想暗示什么? 欧席纳闭上了眼。 「即使是失去──」 魔法阵最后形成了完整的球,当球消失的时候房内已经没有欧席纳跟罗培的身影。我没听见最终宣告。 终于能不顾任何人,我拔足狂奔。珍妮跟菲利浦在后头呼喊着我,但我还是一路朝殷的寝室衝了过去──我跑回我们的寝室里,重重关上门,不让珍妮或任何人有机会跟我多说一句话。 殷。 殷?? 外头天光还亮着。跟他当初纵马离去的时辰相去不远。这一年下来,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但又好像时间不曾前进。 我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心呢?殷。 我虚弱地爬向床。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天睡好。 你的心怎么可能这么脆弱,你一离开就碎了满地? 心好痛。彷彿里头结了块,胸口深处持续硬化,我不想哭,我不该哭。我相信殷不会死,他是那样的完美,那样的无所不能。 欧席纳说什么鬼话。我怎么可能失去你? 刻意拉上窗帘,我窝在殷第一次抱我的角落,将被子折得厚厚的然后紧紧抱住,想像殷还在我怀里,然后将头埋在枕头内,压着眼不让泪水掉出来。 这一年来第一次,我彻底放纵自己在对殷的回忆里,从面无表情叫我野猴的他,到深深闯进我身心、霸佔我全世界的殷。绿色的光芒点点袭来,我陷入了浅眠,幻想着我还在他胸前,任凭他读我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远远的有脚步声。 脚步声穿越旭日宫正门,踏上长廊,一路走到寝室面前,推门走了进来。 金发碧眼的身影浅笑着坐在床缘,带着无奈伸出他厚实的大手抚摸我的头发。我松开怀中的棉被,转过身紧紧抱住对方。 殷。 是梦也好。殷。 这是我第一次梦见殷。 他以同样的力道回抱我,爱怜地吻我的耳,我激动得转过头吻上他冰冷的唇,哭喊他的名字。殷的身体好冷好冷,我不要这样。 我将他扯向自己,表明心跡。 「不要留下我!」 我想,殷一定有留遗言。或许由罗培,或许由欧席纳收着。 但我绝对不会让他留下我。 殷吻了我。 说,好,朕答应你,小东西。 你是我的。 我满面泪痕的自梦中转醒,浑身冰冷。 55 我什么都给你。 天黑了。身体十分僵硬,双眼痠痛,我还是坐起身,有些茫然看着不曾拉上的窗帘。被稍早的自己所拉上的。 殷?? 来不及思索梦境,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皇后陛下,」是珍妮。「罗培大人跟欧席纳大人回来了,在办公间。」 震惊之馀我翻身下床,差点爬不起来,跌跌撞撞开门衝了出去。 「我睡了多久?」我边跑边问追上我的珍妮。知道那次中暑的真相后我都会问一下。 「还是同一天,皇后陛下。」 菲利浦在我狂奔回到办公间面前时直接打开了门,让我跟珍妮进去。房内有灰色的风吹过,魔法光芒消散,中间站着白天刚离开的两人。 欧席纳跟罗培神色各异的彼此对视,看见我衝进来罗培先有了反应,一把抱住我,吓了我一跳。 「您没事吧,皇后陛下?」 「我?」为什么是问我?我怔愣中罗培被殴席纳稍微拉开,但欧席纳一样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任何一点小事情都好。」欧席纳皱眉,突然戳了下我额头,我眼睛立刻轻松许多。「眼睛红成这样,真丑。」 这比告诉我殷的现况重要?转了转眼,我判断回答会比反问更快达到目的。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殷真实无比,虽然充满悲伤跟我的眼泪,想到内容我还是红了脸。「色色的梦。」 罗培跟欧席纳当下无比尷尬。这不重要啦! 「殷呢?」我哀声问道。 「大发脾气,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你真该听听特洛尔骂人,小不点,包准你这辈子再也不敢靠近他。」欧席纳叹口气,转身瘫坐在椅子上。「茶。」他命令珍妮,珍妮连忙出去准备。 罗培也随着坐下,阴沉着脸,满腹疑云。 「他没受伤?」我喜出望外。 「特洛尔?有。」欧席纳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时回答了我。「但不严重,我随手治好了。」 不严重?情报不是说生死未卜? 「燕子怎么了?」罗培像是不经意地问道。「误报?」 「晚点将帝国内的燕子全部带来。」欧席纳叹气。「该死,跑这一趟专程被骂,还得加班。」 「总之,皇后陛下,您不用担心,陛下状况良好。」沉思一阵后罗培终于回神,笑容满面地对着我。「而且有好消息。」 我屏住呼吸。 「特洛尔陛下生擒了亚契西?拓拿咖,不日即将谈判。」 奇怪的姓氏??是法莪义人,也就是这次造反军的首领! 「战争要结束了。」 我摇晃了几下,腿软跪了下去,欧席纳立刻衝到我身边。他嘴角的弧度让我知道,战争结束的意义跟我想像的相去不远。 「没错,小不点,」欧席纳拉起了我。「你的殷要回来了。」 殷没死。殷不但没死,而且战争要结束了。 他快回来了! 我?? 「饿了!」我蹦起身,拉住欧席纳往外走。「用膳!」 「小、小不点?」欧席纳拚命想收回手但我不让他这么做。珍妮刚好让人推着茶车进来。晚上喝什么茶,欧席纳这个傻。 「珍妮,请厨房备餐,我跟欧席纳、罗培先生的晚餐。」 「皇后陛下您说什么?」一帮子女僕全都傻在原地,珍妮又开始眼红了。最让我惊讶的是连欧席纳都在吸鼻子。什么状况? 「我没听错吧?」欧席纳扯了一下我的手,让我不得已回头看他。「小不点,这是我遇见你以来,你第一次主动说要进食。」 进食两字真难听,我嘟起嘴。 「是呢,皇后陛下说得对……」罗培难得显得有些无力,开心的脱力。「让厨房准备些简单的。」他对僕人们吩咐道。「晚上还有的忙。」 「小不点终于长大啦!」欧席纳感动到疯狂揉乱我的头发,我傻傻地笑着让他动作。「很好,你晚上就陪我加班吧,我可是把你大显神威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特洛尔了。」 为什么要说啊!我维持着笑,而且答应欧席纳要一起审查军情密探,但吃完晚餐后直接放他鸽子。 * 谈判很顺利,战争结束了。本来支持帝国、支持殷的法莪义人就压倒性的多,绝大部分人对反叛军的兴起持反对意见。 战事休止,当然不代表殷可以立刻回来,但至少不再身处险境。 事后欧席纳软硬兼施想让我在朝廷上多多发言,但除非罗培点名我不再开口。我最新的娱乐是时不时找机会去查看思夜宫的施工状况──也就是殷下令建造的新宫殿。 时间进入八月,酷暑炎炎。夏天让我食慾大开,御厨做的冷盘真的很好吃,我从来不知道吃如此令人开心。当然还是比不上爬屋顶还有跟殷在一起。 终于在八月后半,传来了我心心念念的好消息。 我在一部分完工的思夜宫屋顶上行走时,珍妮气喘如牛跑了过来,我急忙几个跳跃回到地上,在惊人的喝采夹杂珍妮害怕的尖叫中拍了拍裙摆,收起凯莉丝。 「真是的,您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受伤了怎么办?」珍妮开始叨叨絮絮。她告诉了我两个天大的好消息。 「大军回到王都了。」 不顾珍妮反对,我完成被保养行程后提早换好衣服、披上斗篷,绑紧腰带后逃离眾人,用皇后命令禁止任何人来找我;包含罗培跟欧席纳在内,全部人都一脸怨妇样。 揣着怀里的乾粮,我在各处的屋顶上溜达,尽量躲在避人耳目、却又看得到入宫道路的树荫里,耐心等待。我已经等了快一年,多这点时间不算什么。 当我决定回到旭日宫屋顶时,远远就看到皇宫大门开啟,两匹骏马飞驰而入,为首的正是他的褐色爱马,达达马蹄伴随着礼砲与号角,帝王归来。 站在旭日宫屋顶正中央,任风拉扯身子,低头望着在前头的他,他像是注意到我视线般勒马,马双蹄高高举起后放下;我迅速离去,确保他在抬头时不会看到我。 夏天的夜来得晚。在屋顶上吃了乾粮,我擼了猫头鹰老友来消磨时间,老友还带我去看了牠妻子跟新的一窝蛋,我开心的把剩下的肉条都给了牠。宫里十分忙碌,我事不关己地看着晚霞。 等人们静下来时,夜也深了。 56 踏着星光,我扣好凯莉丝,自屋顶盪进好久没通过的窗户,玻璃果然自动打开,甩了手腕我收回凯莉丝的同时将她扔向一旁,一鼓作气地衝到正要更衣的殷面前,狠狠抱住他。 「小东西,你可真薄情。」殷迫不及待用力回抱我。他瘦了,身子更加坚硬扎实,头发变长许多。「想急死朕?」 殷。我的殷。我贪婪地闻着他的味道,低声鸣叫。 「事情都处理告一段落。」殷乾脆把我自臀部托起,让我双脚离地、只能彻底依赖着他。我甘之如飴。「让你久等了。」 「殷。殷。」我不断地叫着他,殷也一次一次耐心的回应我。他把头埋进我颈间,让我知道他也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殷。」 我的天。殷的模样,好似这辈子就在等我叫他一声殷。 「塔莉。」 他吻了我。但我还是一直反覆呼唤他的名字直到我满意。 「朕接下来的夜晚都是你的了,小东西。」 我兴奋到浑身发抖。刻意远离殷果然值回票价。 「殷,殷。」我又吻了他。他把我压到墙壁上,叼住了我的脖子,单手想解我的披风。「跟你说──」 殷在我耳边吹气,让我头皮发麻。这坏人。 欢迎回来,坏人。 我用最欢乐的语气开口。 「《陛下的秘密情事》出最新一集了!」珍妮还直接买给我了!不愧是我的女僕长。今天的第二个好消息。 殷停下了所有动作,好像包括呼吸。我开心地抱紧他,刻意磨磨蹭蹭,殷只剩叹息。他果然笑了。 「皇后这么喜欢,要不唤作者入宫当御用作家?」 我收回手让双手悬空,身子彻底依在墙壁跟殷身上。只要殷有心就可以让我重重摔落地面。 「殷要让骑士大人破镜重圆?」边说我解开了斗篷,露出底下的「衣服」。好险是夏天,不然只穿这种薄纱跟绳子又没底裤,在外面跑一定感冒。 笑吟吟的再搂上殷,我很确定他这次呼吸是真的停了。我用力在他脸颊上姆啊了个湿湿的吻。久违重逢真可怕,我的身体每一寸都在尖叫,蓄势待发。 「朕没办法思考这些。」 不知过了多久,我恍惚地在殷怀里醒来,他的手正温柔按在我的小腹上。夜很深,殷毫无睡意。 殷跟我所想的一定相同,而我已经准备好了,偏偏身子软得不听使唤,彷彿碰到他就会融化。鬱暗的夜色里他碧绿的双眸散发着幽光,充满笑意。 「先别急,塔莉,朕的小东西。」 床前的魔法灯被他点亮,殷不顾我抗议的鸣吟暂时下床,拿了什么后回来,扶起我让我靠着他。我转头就咬上他美丽饱富弹性的胸肌,被稍微拉开。 「朕在法莪义地带找到一位特别的师傅,请他连夜赶工製成??银较适合你。」殷的手穿过我发丝,将一条银鍊扣在我颈上。我好奇的低头看,是隻翱翔的鸟,坠饰不大,镶了紫水晶跟珍珠,非常漂亮。理论上应该很重,但戴在身上一点负担都没有。我歪着头看殷。不能卖的宝石跟首饰对我来说意义不大。不过好像也没有卖的必要了? 「婚戒是皇室家传之宝,有朝一日终将被哪个狼心狗肺的小混蛋收回。」 等下?这说法?殷其实不想要孩子?我靠着他往上看,对上我最爱的一双眼。算了,都好,无所谓啦。 我嗓子里滚动着撒娇的喉音,蹭着他表示感谢。殷露出了掌握一切的笑容,将某个东西塞到我手中,我摊开掌,是条一模一样的项鍊,眼底立刻亮了起来。 「法莪义文化里鸟象徵不灭。朕给你的,没人能抢。」 是一对的!我跟殷的对鍊! 「换你。」 殷的项鍊跟我设计有些许不同,但看得出成对,比翼双飞的鸟。 「好好困住朕,塔莉。你给朕的,朕谁也不让。」 不只脸,我觉得我全身上下都害羞到通红燥热。我想他指的不单是项鍊。 激动地朝上要帮殷戴好项鍊,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确认不会轻易掉下来后我猛力推殷,殷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轻易得逞。 「朕都快忘了,小东西没什么耐心。」殷的嗓音充满宠溺,他将我抱起、紧紧贴着彼此,自下往上深深望入我的眼。我看到他眼里的自己无比耀眼。 「塔莉。」 「殷。」 我希望自己的呼唤能完整传达对他的爱,但我做不到。每呼吸一次,我对他的爱就会滋长,像参天的大树,生生不息。 「朕在前线时想了很多,有件事要问问你的意见。」 亲口听到他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有想着我,感觉为什么这么好? 「光是地图还不够。等朕跟你放下重担,要不要一起去旅行?」 「旅行?」我不明白地重复着殷的话。这么说来,我从来没有出去玩过,除了跟殷微服出巡去王都还被捅一刀的那次。 「朕想让你亲眼看看朕跟你的帝国。」 我跟殷的?? 「特别的屋顶!」我欢呼中轻啄了殷。 「不一定有。」殷据实以告。姆,扫兴的男人。 「有殷?」我可不要一个人去。殷必须跟我活到最后。 「嗯。」殷将脸埋进我胸前。我觉得他在掩饰害羞。「一定有我。」 九月底,我兴奋地拜託殷正式下令,让欧席纳帮我身体检查。 57 我坐立难安,殷手环着我的腰轻抚我小腹,沉心等待。我实在看不出来他期不期待。但如果小孩早点长大、继承王位,我跟殷就能踏上旅程。这让我怎么冷静? 罗培看起来也比殷紧张。而阿尔伯特,大概是因为已经有两个儿子,他老神在在。房间四角放了隔音用的魔法盐灯,同走廊的其他房间全部净空,僕人都在走廊两头待命。 这是帝国大事。 欧席纳自帘幕后头走出,再确认了一次不少他已经问过的问题,态度有点曖昧。但没等任何人开口问,欧席纳拉好他代表医官的长袍,郑重其事行礼后跪下。 「恭喜您们,帝国的真理之树,帝国的唐琉璃花。这是全帝国的荣耀与福祉。」 我亢奋地叫了声,紧紧抱住殷,殷却像是怕伤到我般动作轻柔地搂住我。罗培一副感动得快昏过去的模样,阿尔伯特神情复杂地扶了他一把。 「陛下,今天请容臣暂时告退。」欧席纳起身。他的表情也很复杂,带着些许我熟悉但久违的神情。怎么了?「皇后陛下已是有孕之身,有诸多??臣明日再稟报。」 「欧席纳?」我起身拉住了欧席纳的长袍,他迟了一秒才转身,是温柔的笑容。 「干嘛,小不点?把握今晚吧,明天开始我会很严格的。」 今天又是我独佔殷的一晚。从欧席纳确认完后殷碰我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让我又气又好笑,盥洗过后故意直接窝上床等他,他怎么示意我都不下床。 「初期还不稳定。」殷有些无奈,最后还是来到我身边抱住我。他的亲吻变得非常清纯,但我知道某部分并没有,嘿嘿。「你身体不好??」 「不能让孕妇不开心。」这点架子还好吧? 殷笑了。 「朕怎么会让你不开心。」他一连串的吻让我痒痒的,我笑着想推开他的脸,却紧紧抓住他的手。才不让他找藉口远离我。 「名字!」 「嗯??给你取。男孩的话?」 这什么推委态度?好险我有很多备案。搂着他我唸了一大串人名,殷仔细听完后表示全部不採用。 「小说的名字不行。」殷用一句话就堵住我的嘴。可恶! 「可是──」我选了两个特别中意的角色名想说服殷。「他们很棒耶!」 哇,我好久没看到殷这么冷淡的眼神了。哼。 「女孩呢?」 我气馁地掐殷的腰。答案这么清楚。 「凯莉丝?」 「小凯莉!」我欢快地附和道。 「嗯,朕想要女孩。」殷赞同的吻了我前额。「跟你一样的小女孩。」 这句话听起来真不妙。 「特别的小女孩。」殷也察觉到了,不疾不徐地澄清。「不会是可怜的小女孩。」 「真的?」我曾想过,或许原因各异,但帝国里不知道有多个跟我情形类似的小女孩或小男孩。帝国很大,即使王都内都还是有殷鞭长莫及的阴暗角落。 所以殷永远有处理不完的政务。 「当然。朕答应你。」 殷大掌按在我的腹部上。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感觉到这个小生命?我还是飘飘然的没有实感。 「不单是我们的孩子,而是朕所有的子民。」 我拉过殷,吻了他。 就是这样才害我义无反顾献上全部。 坐到殷身上,我在殷要开口拒绝时笑着打断他。 「不能让孕妇不开心。」 我让他双手握着我的腰。殷又笑了。他就是拿我没辙。 「遵命,朕的皇后。」 第二天下午,当消失了大半天的欧席纳再出现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面色苍白、明显虚弱不已的欧席纳要求我们四个再度回到昨天使用的小房间里。 一路上我担心地拉着欧席纳,他一反往常的让我紧紧靠着,眼神闪烁。 阿尔伯特死活不肯坐下,坚持站在殷旁边,倒是罗培很顺从地坐在欧席纳身旁、我跟殷对面。欧席纳叹口气,解开了斗篷,稍微展示了他的右手。 「莫里!」怵目惊心的伤口连殷都不由得惊呼。 「这是代价。」欧席纳喘着气再遮上了斗篷,终于开口解释。「我昨晚耗费了大量代价,逼问了麦地纳隆。」 「你逼问了医神?」罗培大惑不解。 「我要确认自己的诊断无误,戴。」欧席纳有些摇晃,但他坚持着不让罗培扶,也不往后靠着沙发。「献上足够的鲜血后,麦地纳隆确实地回答了我。」 是伤心。 欧席纳昨天就露出了伤心的神色,跟他在最初不甘不愿宣佈要治好我的时候一样。或许更深。 欧席纳绝望地对上我跟殷的眼。 「特洛尔,塔莉丝是怀孕了。」 「莫里──」 「超过三个月。」 我怀孕超过三个月了?可是现在才九月底,殷八月后半才回来??我月事一直很乱,但在殷回来之前有来过啊? 意识到罗培跟阿尔伯特的神情,我望向殷。殷紧盯着欧席纳,欧席纳不再回避殷的注视。肩膀开始疼,是殷的手,他使劲掐着我肩头,用力过度导致微微发抖。 「哈。」 殷突然讽刺一笑,往后倒靠上沙发,我听到阿尔伯特拔刀的声音。 我不懂,这什么状况? 「是你吗?戴。」 阿尔伯特的刀尖指向罗培的喉头。怎么可能? 「陛下!」罗培无惧阿尔伯特的剑用力拍桌。 殷怎么可能怀疑我不忠? 欧席纳低下头,但我看到他哭了,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打在地上。 不是啊,我没有不忠,更不可能是跟罗培,到底是什么状况? 我拉着殷的衣服,殷面无表情,但他不再看着我。 「殷。」 「朕的骑士。」 阿尔伯特将我扯离殷一压,我双膝落地跪倒在殷身前,但他别过头去。 「殷!」 「小不点,对不起……」欧席纳的哭声传来。为什么要道歉?「对不起??」 罗培也站起身。 「将皇后关至西塔。」 殷下令。西塔?我脑子一片混乱。刚刚我不是还在殷怀里? 「殷??」我不知道要解释什么,我只能一直叫着他。至少回头看我一眼啊! 「戴。」 罗培站到我面前。走开,不要挡在我跟殷之间! 「陛下──」 「不准再多一个字。动手。」 罗培的脸满是心痛,他念起我听不懂的咒语,大量的魔法阵出现在我四周,一直以来我都兴致勃勃地想要了解魔法,但现在我只想推开一切让殷回头。我的挣扎在阿尔伯特的压制下形同无物。 「殷!」 直到最后,殷都没有回头看我。 58 我想通了一点。 原来我是光做梦就能怀孕的女人,我超厉害!但梦里也是跟殷,夜晚又是我的世界,罗培不曾有机可趁。这绝对是殷的孩子。 这想法让我比较能沉静下来,想到殷时也不会那么痛。 殷说过,西塔是皇宫中最强的堡垒,也是最深的牢笼。塔内没有窗户、没有门,抬头往上看到极限也只有一片漆黑,要不是跟殷去过屋顶,我都怀疑它到底有没有天花板。塔内一个时鐘都没有,我刚进塔时又呆然了不知道多久,错失计算时间的时机,坦然放弃。 知道时间只是为了去找殷,没办法找他的现在,都无所谓了啦。 塔里很宽阔,像是巨型的房间,比殷的寝室再大上一些。不愧是魔法之塔,浴室的水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开始流淌,也有热水,还有会冒出紫色泡泡的沐浴乳,洗得我神清气爽。床跟殷的根本是同一款,虽然比较小一点。桌椅上散放着不少书籍跟手稿,但我看不出个所以然,姑且放置一旁。 我尽量在塔里走动,一圈一圈的绕。据说生小孩需要很多体力,我不能在生凯莉丝时洩气。我想生下个金发碧眼的小娃娃塞到殷眼皮底下,然后要他好好补偿我。 我发现自己变成爱吃甜食,从蛋糕到水果都会让我胃口大开,吃完后才吐。咸食都有油耗味,但我还是吐完后努力地吃。 没有白天夜晚,失眠与否不太重要。太痛苦的时候我会躺在塔正中央,呆呆地往上看,想着跟殷在一起的一点一滴,或想像他现在在干嘛。塔里没有任何私人物品,我很庆幸殷给我的项鍊牢牢地掛在胸前、手上的银戒开着唐琉璃花,提醒我殷的爱不是幻想。 有时候我会突然拚命咳嗽,咳出像鑽石或水晶般亮亮的石头结晶,咳到后来通常是剧烈的呕吐。太棒了,我可以自己製造鑽石,不担心跑路费了!这样有一天或许我可以带小凯莉逃出去。我喜滋滋地把石头结晶堆到书桌上,有备无患。 到底过多久了?我的肚子有些隆起,但不明显。浴室里出现的衣服都过于宽松,我还得把它们绑起来。有时候睡一睡脚抽筋痛醒,我会边碎念凯莉丝边想办法按摩自己。 我躺在塔中间的时间越来越长,让对殷的思念淹没我,渡过不知道有没有在走的时间。 意识沉浮中我开始听见铃鐺声,像是在绕着西塔打转,设法要进来。应该只是我的幻觉,西塔连外头的风声都听不见。 被关进西塔后我才深刻体验到,我早就拥有自由了。 能随心所欲见殷,我就是全世界最自由的人。 珍妮自杀了。 她本来是割腕,似乎觉得效果不彰所以在脖子左边上补了一刀,据说当下深可见骨。 「皇后陛下!」珍妮跪坐地上,抱着我痛哭流涕,我还有点抓不着头绪。所以我是看到鬼咩?「珍妮对不起您,明明发誓过要一直在您身边,都过了两个月才想到方法??好险您还活着,皇后陛下??」 两个月?好久! 「服了你,小不点。」珍妮身后是脸色不佳的欧席纳,但他勉强露出笑容。「你有非常忠心的僕人。她是除了戴以外我唯一用魔法治疗过的普通人。御医的御字真是个装饰。」 我摸着珍妮脖子上恐怖的伤痕。好想哭。 「自杀是重罪,你的珍妮想以死证明你的清白。」 欧席纳疲倦地拉了张椅子坐下。我看到他右手动作依旧不灵活,心又发狂的痛了起来。 「感谢你,女人。」欧席纳对珍妮说,语气里却没多少诚意。「特洛尔总算是松口放我进来。」 「我要留下来陪皇后陛下。」 「珍妮!」我惊呼。我不想让珍妮也体验到幽禁的感觉。我是因为从小经验丰富才撑得住! 「哼,求之不得。」欧席纳站起身,走到珍妮面前一把扯过珍妮下巴。「但你能保证不会成为小不点的负担?」 我从以前就在想,他们到底为什么彼此之间有敌意? 「暗无天日的生活,你如果比小不点先崩溃──」 嘟起嘴我一把抓住欧席纳的手,借力站起身后逼上前,对准眼前跟我差不多高的男人前额就是一个头槌。欧席纳惨叫一声,却不敢大力推开我。 「小不点你干嘛!」 「珍妮才不会!」我双手叉腰对欧席纳怒吼。「她以后要帮我照顾凯莉丝,是教母!」 后头珍妮哭到我有些害臊。但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沉默了一阵后欧席纳拉着我走到沙发上,让我坐稳后开始问诊。除了身体状况外,欧席纳问起了我的两个梦。 我于是第一次坦承了在唐琉璃庭里看到影灵殿的梦,以及哭求殷不要死的梦。 欧席纳听完没特别表示,但当他拿起我留在书桌上的结晶并询问来源时,脸色无比沉重。他腕上突然出现了一圈灰色的魔法阵。我后来才知道那是昭示欧席纳必须离开的印记。 「小不点,我以后会尽量来,你保重。」 当小型阵式上所有的古文字消失时,欧席纳被橘红色的魔法光芒包围,柔和的光点飘散之际他消失无踪。 珍妮说殷封锁了所有消息,除了他们四个男人外没人知道我的下落,这两个月以来珍妮不断努力试探并阅读照顾孕妇的相关知识,最后才以死諫之,获得陪我的机会。 我还是忍不住向珍妮问了殷的状况。 59 珍妮的回答让我很失望。她说我不在的这两个月,曾经服侍过我的人全部都不能接近殷,连她跟菲利浦都不行。珍妮是抓到机会在罗培跟欧席纳面前割腕,发现两人不为所动才转而割颈动脉。为了这件事情我又生闷气不理欧席纳,但很快就转为讨好。 「我最近很嗜睡,然后做了梦。」我语气愉悦地跟欧席纳说。「我梦到殷是隻小龙,我是隻白色小球般的鸟,一直在他身边飞,他觉得我很烦就把我抓下来,抱在怀里。」 我很喜欢这个梦。梦里变成小龙的殷有时候是拍打我,有时候是喷火把我吓下来,但最后都会把我护在怀里。可惜我不像猫头鹰老友那样俊美,配不上这隻小龙。 「你是很烦。」把完脉欧席纳终于回答我。他现在学会对我充耳不闻。「还有再听到铃鐺声?」 「没有,但现在会听到小小的说话声。」我歪着头,努力想挤点内容出来。我在殷身边从来不讲这么多话,反正殷会读心。而且我通常被他弄到说不出话来。「很像风在唱歌,沙沙的,很安心。」 铃鐺声消失让我很介意,但风的歌声让我通体舒畅。虽然珍妮听不到。在睡觉的时候听到风的歌声的话,我还可以跟风对谈,但醒来只会有模糊的印象。 「咳嗽呢?」欧席纳按了按我的脖子。真是的,问我又不回答,很难聊天耶。 「不咳结晶了,会咳液体。」液体有点像水银,而且一下子就蒸发掉,害我不能好好研究。「我的资產变少了!」 欧席纳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还是会有结晶啦,变很小块。」我想尽办法想让欧席纳开心一点,好让他松口告诉我殷的近况。「好啦,想要我下次分你。」 欧席纳直接白眼我。我只好使出最终招式,拉着他的手按到我微凸小腹上。欧席纳不透露,我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的时间,但我的肚子仍然不大。我一开始很期待可以挺着个夸张的肚子,开始腰痠背痛浑身不对劲后我只想把凯莉丝拆下来。 「凯莉丝,这是矮??欧席纳喔。」我也把手放在欧席纳手掌上,回想着殷温柔摩挲我腹部的感受。「欧席纳一定会告诉你殷的事情。」 唉喔,站在欧席纳身后的珍妮开始掏手帕了。我以为会变得爱哭的是孕妇本人耶。 欧席纳紧抿着唇,我绞尽脑汁还想说什么,肚子被凯莉丝踢了一下,就踢在欧席纳手在的位子。我看得出欧席纳动摇了,赶紧开口。 「你看,都是因为你不说话,被小凯莉踢了吧?」我尽量用欢乐的声调。「殷最近还好吗?」 肚子上的大手移动了位置,似乎想再感受一次胎动,但凯莉丝不配合。希望欧席纳回去可以告诉殷被凯莉丝踢的感觉。 「欧──」 「小不点,」收回手欧席纳打断了我的话。「逃走吧。」 珍妮的表情好精彩。我又是什么表情? 欧席纳的掌心浮现出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光辉,更接近每次带他离开西塔的橘红色魔法,而不是麦地纳隆的恩赐。 「特洛尔有他的理由,但再这样下去你会先崩溃,你的珍妮也是。」他暂时收起了魔法。我突然懂了为什么欧席纳这么沉默,除了我很烦以外,他很累。 「你已经不是嗜睡的程度了,小不点。」 他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时间在研究、模仿进出西塔的魔法阵。 「你睡不醒。」 我不明白地望着珍妮,她没有反驳欧席纳的话。喔!所以每当我睡醒,珍妮要不是在哭,要不就是快哭了,是因为这个?我以为她只是在同情我的遭遇,还想说我并不可怜啊。 「我进塔十次,你大概只有三次是清醒的。」欧席纳收起魔法,抓住我的肩。「我已经安排好了,把你跟珍妮送出塔后菲利浦会接应你。如果你担心,我跟你一起走。」 逃走? 我没料到欧席纳会这样提议。他明明最重视殷。 「我不擅长,但这个转移阵我确定会成功。」欧席纳的语气近乎恳求。「小不点,想想你的凯莉丝,你们不能永远待在西塔里。」 欧席纳的话戳中了我最害怕的点。 我曾经是子爵宅邸家一隅的小女孩。我好怕凯莉丝也变成塔里的小女孩,比我更绝望。西塔连扇窗户都没有啊。 「有我在,即使特洛尔或任何人下杀手也可以马上治好──」 「背叛殷?」 换我戳到欧席纳的痛处。 「??我怕特洛尔后悔。」他揪紧前襟,深呼吸。「我不是为了你,小不点。后悔没药医。」 我点点头。欧席纳跟珍妮的脸都亮了起来。真难得看到他们在同一阵线上。 「凯莉丝就拜託你了,欧席纳。」我郑重的朝他低头。「之后带她走。还有珍妮。」她可是小凯莉的教母。 「塔莉丝!」 我拨开欧席纳的手,大幅度的摇头。我不会离开殷在的地方的。凯莉丝可以有选择,就像我也有。 「特洛尔已经开始找别的女人了!」 我耸耸肩。 「那是他的事。」 这回答让珍妮跟欧席纳再度吓到。到底有什么好意外的?殷是王耶。殷会不会来把戒指拿回去?这样我就可以再见到他了。 好想殷。 欧席纳的表情让我有些不忍,但我仍坚持摇头强调我的决心。 殷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我明白了。」欧席纳站起身,收敛情绪。「抱歉,我??我会尊重你的意愿。但你再考虑考虑好吗?小不点。」 我微笑以应。 「我还能帮你什么吗?小不点。」 我的天,还问? 「殷。」到底是要说几遍。 欧席纳愣了半晌,然后笑了。是一直以来我所熟悉的,连殷都不放在眼里的笑。却染上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忧伤。 「我不知道。小不点,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从来不知道特洛尔在想什么。这是真的。」 欧席纳手腕上出现了魔法阵,时间到了。他再跟珍妮吩咐了几句照顾我的方法后才回头。 「但在我看来,你依旧是特洛尔的心,小不点。」 话还没落地,欧席纳随着魔法消失无踪。 欧席纳很早就交给我跟珍妮一个鹅黄色的光球,说是我有生產可能时就把光球捏破,他会想尽办法排除万难过来接生。我太好奇,差点当场把光球捏破,睽违已久见识到暴怒的欧席纳,顶着大肚子的我闪躲不及只能乖乖被他捏鼻子训话。光球交由珍妮严格把关。 但当珍妮确认我开始阵痛、捏破光球后,欧席纳没有出现。 60 好痛。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痛,痛到我好像快失去意识,却又痛得我从昏迷边缘清醒。好险一开始阵痛的频率不高,我可以稍微喘气。 珍妮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眼眶很红,我看到她手抖得厉害,但还是有条不紊的把欧席纳交代的东西都准备好。我尽量不叫,想要省力气,还是好几次回过神时自己的惨叫已经回盪在西塔里。珍妮会握着我的手,我有点理智的时候就会推开她改握棉被,甚至想办法下床走走,直到受不了再让珍妮搀扶我回床上。 欧席纳还是没出现。好险我们事先有考虑这种可能,沙盘推演过。阵痛间隔越来越短,一痛起来我连自己有没有讲话都不知道,好不容易痛觉降低才能再看清楚珍妮苍白的脸。 能不能不要生?我就一辈子怀着凯莉丝好了。生小孩怎么这么痛? 「皇后陛下。」珍妮突然开口,我茫然看着她。「我们来说皇帝陛下的坏话。」 我双眼放光,提起气拼命跟珍妮说话。殷这不负责任的混蛋。没事干嘛把我从唐琉璃庭里救出来?为什么我擅闯都不处死我?干嘛搞场盛大的婚礼?为什么要御驾亲征?为什么让人把我拖走时背影那么痛苦?美男了不起!我要用皇后权力把小说里的插画全部换成他的样子,特别是某篇皇帝被一堆色狼包围即将失身的那张图!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跟珍妮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回我。嘴上抱怨着,但我意识摇晃中看到的总是晨光里睡在身旁的殷。上朝时坐在我身旁,严肃的殷。用完餐后再忙,都会牵着我在花园里散步的殷。 会笑的殷。 真希望我可以把记忆一併生给凯莉丝。让她知道殷真正的样貌。 没有欧席纳,我想我撑不过去。 珍妮不断地帮我擦去汗水跟泪水,第一次我哭得比珍妮还要夸张。阵痛越来越密集,连我都知道自己的话语全部变成了意味不明的呜咽,最后沉默。 啊。 糟糕。慢慢不痛了。 但也没办法施力。我睡着了?还是失去意识?怎么回事? 我知道珍妮在喊。甚至听到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陪伴我的风语也在咆哮,试图拉住我。为什么会不痛了?我生出凯莉丝了? 我没办法生下她吗? 恐惧紧紧揪住了我。不行,这是我最后的责任。我开始回想殷命令罗培把我关进西塔的事。这混蛋,明明知道我最讨厌没窗户的地方,还把我关到这不见天日的塔里!渣男!气死我!每次都欺负我!每次都温柔地捉弄我!混蛋! 「小不点!」 欧席纳焦躁的呼喊把我彻底打回现实,心脏猛缩,我身体弹了起来,鹅黄色的魔法闪逝。 「欧席纳大人!」珍妮终于嚎啕大哭,边听从欧席纳的命令东奔西跑。辛苦她了。 「做得很好。」欧席纳浑身是血。他怎么了?「不要管我了,小不点,快生。」 我跟着欧席纳的指引,拚上最后一口气用力。 终于,娇嫩的哭声传来,取代我的惨叫响彻整座西塔。 是呱呱、呱呱的哭法。原来小小孩是这样哭,好可爱。当年她生下我时也是听到这样的声音吗?难怪她愿意再陪我六年。 「恭喜你,小不点,是公主,你的凯莉丝。」 下半身彻底失去知觉。欧席纳把还在用力哭泣的凯莉丝放到我胸前,告诉我要怎么抱。鹅黄色的光拂过我双眼,视野顿时清晰许多。 我大笑了起来。可能不大声,但我由衷地笑了。 浓密的金发。虽然凯莉丝在哭让我看不清楚眸色,但在我眼里宝宝活脱脱是殷的翻版。 「凯莉!」我想低头亲亲她,但只剩印下一吻的力气。再见了,我的小宝贝。 「不要放弃,塔莉。」欧席纳接收到我的眼神,让珍妮先把凯莉丝抱走。「你不想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你的殷──」 算了,随便,无所谓了啦。 殷一定会过得很好。 我闭上了眼。 欧席纳的话语像雨水,打落在黑色的地面上,我飘盪在一处黝黑的空间里。 再往前是个我知道的地方。 绵绵絮语在告诉我,伙伴死了很多,因为我。所以我该往前走,走上黑色的宫殿。 这里是没有光的地方。 有些犹豫,但想想我好像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欧席纳在叫,鹅黄色的雨水打在我身上,好温暖,让我意识到这里真冷。 「可恶,为什么!」幻梦中欧席纳的表情比刚刚我生凯莉丝时更加绝望。「我明明已经遏制住──」 我咳了几下,感受到结晶窜出喉咙。 「塔莉,小不点,去正确的地方。」察觉到我的视线,欧席纳眼底爆出希望的火花。「或活下来,求求你,不要放弃。」 我还没回答,眼前再度是雄伟庄严的影灵殿。我没听懂欧席纳的话,但他话语中的什么让我本能驻足,鹅黄的雨点不断洒落我全身。欧席纳是我活着的时候帮我最多的人?? 起火了。 金红色的烈焰自我身后烧了过来,慢了一拍我才颤巍巍的回头。 「殷!」 火光出现在西塔里,我开心到生出点力气,挣扎着想起身。 但欧席纳跟珍妮都挡在我身前。为什么? 「你要做什么?特洛尔。」 你们走开啦。 「让开,莫里。」 是殷,真的是殷。冰冻三尺的嗓音。我胸坎里爆出了柔软的疼痛,缓和了原本僵硬的压迫感。 「戴要做的事情我没有意见!」我赫然发现欧席纳另外一隻手握着匕首,刃部却是对准我。「但特洛尔,你呢?我的陛下,你要做什么?」 我设法拉了拉珍妮。抱着已经不哭的凯莉丝,珍妮泪汪汪的回看我一眼,含泪让开。 殷部分的身影映入我眼帘。浑身鲜血,手持长剑,殷跟欧席纳对峙着。殷怎么了?受伤了?我换成想拉欧席纳。 「让生归生,让死归死,唯一服从!」欧席纳高喊。「没有结束的生毫无意义,特洛尔!」 「朕做不到。」 我看到殷的长剑指向了欧席纳。不。 「我很后悔啊!特洛尔!」欧席纳低下头,但他还是不愿让开。「我好恨自己治好了小不点!」 「莫里。我做不到。」 「不要让小不点体验比死亡更可怕的事!那是连麦地纳隆都没办法接触的领域!」欧席纳悲鸣。「让塔莉丝好好的走,求求你,特洛尔──」 我终于抓住了欧席纳的长袍,使劲扯了一下。欧席纳震惊地回头,那张俊脸纠结得比哭还难看,害我忍不住笑出来。什么嘛。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确定自己的笑容长什么模样。 尾声:大神殿 「真难看。」 戴?罗培走在雪白的阶梯上,一步一步登上祭台。 他每走一步,就会传来或男性或女性的惨叫,伴随着飞溅的血与刺鼻的腥臭味。 毫无理由的屠杀让恐惧席捲了光明神萨奔的大神殿。 「夏蕾,结果成为了埃,你也不过如此程度。」 戴?罗培美丽的棕眸盈满伤心。一想到他的陛下不得不亲自对皇后动手,罗培的心痛得发慌。 「戴,你??为什么??」 光明神的大祭司倒躺在祭坛上,绝美的脸充满恐惧。她无法再度起身,也无法阻止戴?罗培走到神的面前。夏蕾无计可施。而每当戴?罗培一动,夏蕾的胸口就像再多压上一块巨石,鲜血不断溢出唇角。 「为什么?」戴?罗培悲戚一叹。「一切都怪我啊,夏蕾。」 莫里老爱说他有坏习惯,连阿尔跟陛下都赞同莫里的坏习惯一说。 「我擅自认定你跟我一样是真心爱着陛下,我的前未婚妻。我的误判,造成了如此难以挽回的结果。」 戴?罗培也不否认莫里的说法。他深爱着特洛尔陛下,也因此真心爱着陛下所珍惜的一切。 陛下的就是他的。 陛下真心爱上了那位小小的皇后,戴?罗培自然也赋予真情。 「我当然爱他!你凭什么批评我的爱!」夏蕾尖叫,很快的转成呕血,血沫泡泡弄脏了白长袍。「我怎么能忍受那种东西在他身边!」 「那种东西?」戴?罗培彻底沉下脸。夏蕾的惨叫只让他觉得刺耳。「你的爱真虚假,夏蕾。让我噁心。」 戴?罗培只听得进陛下的话。除非陛下说他错,不然任何指责都是子虚乌有。 「再者,你当初捨弃我、恋慕陛下,却又退缩选择了埃的名号。你早不该有非分之想。」 「戴,不管是你还是特洛尔都不曾正眼看我!」夏蕾悲鸣。「我明明也得到了神的认可!为什么特洛尔不爱我!你我之中他选择了你,然后现在他又抱了别的女人!」 「是你选择了逃走,夏蕾。埃是最靠近神的存在。」戴?罗培终于来到了夏蕾面前。「正确来说,就只是光明神萨奔的走狗,遵循着他所给予的命运。我怎么会没有察觉到呢?」 他一边思索,一边弯腰扯下了夏蕾的神袍,用魔法除去血跡并披上了肩,再取走了权杖。 权杖在戴?罗培手中恢復了原貌,呈现出他的魔力,银灰色的线条勾勒出翩翩飞舞的蝶影。 「只有大神官才能放影灵进皇宫。」戴?罗培声转冷酷,像是审判,更像是在鄙视眼前的脏东西。「有我、有陛下的魔法,影灵仍侵蚀了帝国的唐琉璃花、我的塔莉。陛下的寝室明明下了极为强大的通过魔法,让影灵这种跟你一样的低等存在不能停留,为什么还能影响到塔莉?」 想到当自己施法将塔莉送至西塔时,塔莉眼底依旧只有陛下的模样,戴?罗培感到无比的愧疚,却也获得至高无上的满足。他继续说道。 「出现在我眼皮底下影灵殿、被洗脑的燕子与朝臣、假的军报把我跟莫里支开??」 「我没有!」夏蕾仍不气馁。她想抢回自己的权杖,戴?罗培嫌恶地退后一步。「你含血喷人!」 「你推波助澜,施法让她亲口唸出宣告词对吧?」光想到这点戴?罗培的心就快碎了。他跟陛下捧在掌心保护的小东西竟被夏蕾这种女人污染。「我竟然这么晚才想通捕梦网的用途。上头的确没有任何特殊魔法,乍看之下甚至是守护??」 戴?罗培加重了魔力,夏蕾的胸口终于被压迫到说不出任何的话。 不够。 远远不够。 「告诉我,夏蕾。要累积多少影灵,才能让捕梦网断裂殆尽?」想到陛下的小东西承受了多少痛楚,戴?罗培几乎要掉泪了。「不过就是萨奔的狗,还敢出来献丑。」 夏蕾想反驳,但她胸腔爆裂,曾经美丽的身躯惨不忍睹,却还留着一口气。 「当初真不应该把埃的名号让给你,夏蕾。」戴?罗培珍惜地捧着权杖,痛苦地闭眼,对夏蕾的惨状视若无睹。「我没料到你是这样一无是处还心胸狭窄的蠢材。」 神之音传来。 真龙阿列莎贝克再度宣示忠诚。 戴?罗培欣喜若狂地睁开眼,却同时也心疼的无以復加。陛下果然做到了。莫里说过会是女孩。戴?罗培希望女孩越像她越好。 毕竟是容器。 「伤害了我最爱的人。」 戴?罗培绕过了一息尚存的女人。留着她还有其他用途。 「伤害了我最想爱的人。」 他走向了祭坛正中央,等同于站在光明神萨奔面前。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罗培大人,请您住手!」 终于有其他神官拖着残破的身躯衝上祭台想阻止戴?罗培。他不过一个回眸,来者纷纷吐血跪倒在地。 「诸君,莫急。」戴?罗培微笑。他自认不是个残酷的人,毕竟他只做必要的事。「很快就会轮到你们。」 戴?罗培用权杖敲击了祭台中央的地面。灰色的风自敲击点为中心扩散,在极为短暂的时间横扫过整个帝国;以萨奔为主信仰的所有区域处处绽放了橘红色的罌粟花。 啊。特洛尔陛下。塔莉。想到他们的痛苦,戴?罗培双眼泛泪。相较之下,神殿内受到最严重衝击的人们的哀嚎惨叫于他如无物。 罌粟所绽放之处,除了真龙之血的拥有者,所有光明魔法使用者的最终宣告将不再是对着萨奔,而是戴?罗培。 意味着将信仰之力交付于他。 要花上多久?戴?罗培知道他心中的痛会经年累月的持续,直到愿望实现为止。为了特洛尔陛下,他甘之如飴。 这次就由他来亲自实现挚爱的愿望。 「光明神大人,如你所愿,你的埃?戴?罗培在此。」 他报上了自己真正的称号,完整的名。 埃?戴?罗培。 此世最强的魔法师。 他露出由衷的笑容。 「我来取代你了,萨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