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与你。》 第一章 那是盛夏七月，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走出火车站，p县的浓浓暑气漫在空中，一丝一丝，肉眼可见的轻舞着，迎接近乡情怯的游子。男子穿着亚麻色短袖衬衫，搭配着牛仔裤，看起来很是清爽，却也和这个小县城格格不入，毕竟街上的男人都是穿吊嘎，骑着发出噗噗噗声音的摩托出来採买的阿公。 男子拖着惹眼的红色28吋大行李箱—一看就是办信用卡送的，踏上前往小镇的客运。离他的目的地还有45分鐘，客运车晃呀晃，里头冷气微凉，他就这样看着车外的檳榔树，缓缓入梦。 梦里，是高中时代的他和他。 那是一个九月，他们高中的最后一年，接下来只等着上大学，离开这个穷乡僻壤。 周博文在乡下的小学校里，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长得斯文，眉目淡然，恰到好处的双眼皮，那双眸里总带着柔和，小村里的七大姨八大姑都很喜欢他。 村里人提起他，总是这样的。「哎呦!博文多乖啊!都不用他阿嬤操心!」 有些孩子明明有妈，那教养却好似有娘生没娘养一般；很显然，周博文的情况在村里人的心里是相反的，他无父无母，却比那些有爹有妈的孩子优秀。大家都认为他一定能考上好大学光宗耀祖，成为乡里佳话，他就是村里那「别人家的孩子」。 村里人时常拿自己种的农產品给周博文和他阿嬤，毕竟这样的孩子谁不想帮呢?周博文知道村里人对他的期许，也一直展现出符合大家期待的表现。 不过大家对周博文的交友一直颇有微词，这是完美的他，那一点小小的不完美。那就是他和村口杂货店家的儿子傅俊杰，从高中后就经常黏在一起，不过这对周博文没有什么明显的坏影响，村里人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也就过了。 放学鐘声响起。 周博文坐在座位上，正在收书包，一个晒成小麦色的男生从他后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嘛?」周博文继续专注收着书包，连头都没抬。 「我妈问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他用手蹭了蹭鼻头。 傅俊杰，那个晒成小麦色的男生，有着浓眉和微微上挑的双眼，眉目含情，鼻梁高挺，是典型的浓顏长相，常常把村里女孩的魂勾走。不学无术，经常闯祸，祸害乡里。 「好啊，但我要先绕回家跟我阿嬤说一下。」周博文由下往上看着傅俊杰好看的下顎线条，并点点头。 放学路上，周博文走在后头，看着前方的傅俊杰，他踩着吊儿啷噹的步伐，没个正形的走着。面对此情此景，周博文的脑袋里透出了一丝奇异的想法，要是这条路长的永远走不完就好了。 到家，刚忙碌完农活的阿嬤正在门前纳凉，周博文走过去，柔和的杏眼弯成两道月，他轻轻开了口。「阿嬤!」 「下课了吗?要不要吃甘蔗?阿嬤今天早上从市场买的。」阿嬤对着金孙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用了!阿嬤!我等一下要去俊杰家吃晚餐，晚上回家再吃。」周博文轻轻摇头。 「好!去人家家里要有礼貌喔!」阿嬤缓缓起身，拍着周博文的背，并越过他对着站在马路对面的傅俊杰招手。 傅俊杰露出一口白牙，也对着阿嬤挥手，在夏末秋初的馀暉下，他的笑容似火。 周博文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除了无父无母由阿嬤养大以外，好像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但在和傅俊杰熟稔之后，他的普通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上高中那会儿，他和傅俊杰当了一个学期的同桌，他们也是在那时候熟悉起来的。 他们所居住的小村和附近两个村庄共有一所小学、一所中学、一所高中。他们俩一直同校，傅俊杰在学校里皮得出名，周博文则是以成绩好出名，都听过对方的名字，只是一直没有交集罢了。 直到高中。 傅俊杰常常带小零食到学校和周博文分享，而被投食的周博文也常常把作业给傅俊杰抄，两人就这样合作无间的度过了一学期的同桌生活。 周博文不知道这两年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傅俊杰对他来说，成了一种特别的存在。他不知道是因为傅俊杰在班际篮球赛获胜时看向他那炙热的眼神，还是因为高一刚开学时，他平时那装着狡詰的双眼，改装着真诚，问他。「要不要吃魷鱼丝?」 那句稀松平常的话，就这样困了他两年。 「喂!发什么呆啊!」傅俊杰推了推他，又笑容满面地向阿嬤说。「阿嬤我们走囉!」 周博文回过神来，摇着头苦笑，跟在傅俊杰身后。 傅俊杰家今天吃得很好，五菜一汤，比平时还丰盛一些，难怪傅妈妈今天会特意叫周博文去吃饭。 今天是傅俊杰的弟弟十岁生日，孩子欢快的愉悦藏不住，他脆生生地叫着「博文哥哥!」 很有礼貌。 「欸!我回家你都没有叫我!」傅俊杰抓着那眉眼和他相似的小男孩的肩膀，不让他跑走。 「可是博文哥哥才会陪我写功课，哥哥不会。」小男孩睁着大眼，水灵灵地望着傅俊杰。 傅俊杰放开小孩，双手插着腰，瞪着墙壁，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杰，用功读书吧!」周博文勾了勾嘴角，笑了。 傅俊杰只是摊开手，表示没办法。 一顿饭，五个人吃得热热闹闹的，傅爸爸不断说着他年轻时在世界各地跑船的故事，周博文听得津津有味，即使这两年，他在傅家已经吃过无数顿饭，听过无数次相同的故事了。 在讲到傅爸爸去斐济买大龙虾的时候，傅妈妈摆摆手打断傅爸爸。「好了好了，话都你在讲，也不关心一下博文。」 傅妈妈转头看着周博文，笑盈盈地对他说「博文成绩那么好，今年高三了，之后想考什么学校啊?」 「现在还不确定，看看考到哪里就读哪里吧。」周博文笑了笑。其实，他从未想过未来要做什么，他一向都是走一步算一步的那种人。傅妈妈的问题倒是把他问倒了。 「你以后一定是律师或是医生啦!不要担心!多吃点!」傅妈妈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讲到这个。阿杰，爸爸帮你问陈叔叔了啦，他说你礼拜一到礼拜四每天下午四点半到他那边，做到七点半就好。」傅爸爸边扒着碗里的饭，边抬眼看向傅俊杰。 傅俊杰夹了一隻鲜红的泰国虾到周博文的碗里，再夹了一隻给自己。「喔，好。」他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回答。 「什么?是工作吗?」周博文停下了剥虾的动作看向傅俊杰，等待他的回应。 「阿杰，你怎么没有跟博文说啊?」傅妈妈用力地拍了一下傅俊杰的背，刚吃了一口饭的傅俊杰被饭粒呛得直咳嗽。 「咳......摩托车店的学徒，薪水不多啦。」傅俊杰苦笑了下。「我不是念书的料子，赶快找份工作做啦!不然到时候你都有工作了，我还找不到。」 「喔，那你好好加油吧。」周博文对着傅俊杰微微一笑。 这样的选择，是不是会让他们越走越远?走远了，又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那博文哥哥以后是不是不会来陪我写功课了?」傅俊杰的弟弟带着童稚的声音响起。 「哎呀!博文以后还是可以常来我们家吃饭啊!」傅妈妈对着周博文说道。 周博文只能一直傻笑。 他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吃完饭后，周博文又陪着傅俊杰的弟弟写完了作业便告辞了。 他一个人走在乡间的小道，四周的农田很安静，在南方，九月的晚风还未带着凉，周博文身上出了点儿汗。他脚踏着坚硬的柏油路，心里却不踏实，空泛泛的。 阿嬤在客厅看着八点档，打着瞌睡，等着他回家。 周博文跟阿嬤打了招呼便回房了，他洗完澡，写完作业，看完书，便早早躺下。夜半，空气中留着夏季剩馀的蝉鸣，周博文躺在床上睡不着，家里太静了，他想。他很喜欢傅俊杰家里的噪音，也喜欢他身上的那股烟火气。 第二章 周博文是被周遭的动静吵醒的，他眨了眨那双带着迷茫的杏眼，南方的艷阳毫不留情地直射在他的脸上，把他唤了个清醒。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七月酷暑的热气从敞开的客运车门溜了进来，乘客们三三两两的下了车，周博文也赶紧拎了身旁的红色大行李箱下了车。 「周博文!」 一声叫唤从人群中传来，周博文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倚着一台九零年代白色老丰田汽车的车门。 是傅俊杰。 周博文的心突的跳了一下，他从没想过，高中毕业之后再次见到傅俊杰是在这样的场合—他以为应该是在参加傅俊杰婚礼的时候。 周博文愣了五秒，强迫自己回过神，此时傅俊杰已经走过来，准备接手红色大行李箱了。 「好久不见啊!」傅俊杰灿烂的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那是周博文最熟悉的笑容。 「嗨……你怎么来这里啊?」周博文勉强地对着傅俊杰挤出他最灿烂，好似八年没见到最好的朋友—也确实是的笑容。 傅俊杰好笑的看着他搭在红色大行李箱把手上的手，又对着周博文挑了挑眉。周博文顺着傅俊杰方才的目光看向把手，他们的指尖相碰，周博文急忙抽回自己的手，彷彿他的指尖有火在烧，烫着他了。 「你来载我啊?」周博文疑惑道。 「不然呢?」傅俊杰无奈的笑望着周博文。 「我六叔公呢?」周博文问道。 傅俊杰拖着那醒目的行李箱开始往那辆白色老丰田车移动，周博文亦步亦趋的跟在傅俊杰身后。 「富田阿公今天要去隔壁村喝喜酒，你阿嬤就拜託我来载你了，她可能忘记跟你说了。」傅俊杰把红色大行李箱搬上后车箱，往驾驶座走去。「干嘛?不想看到我喔?」 周博文走到副驾驶座旁，开了车门上了车，这才缓缓答到。「才不是。」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村里的七大姨八大姑的现况，那些平常议论着他们的人，现在正被他们议论着。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聊起自己的生活，不知道是无意，还是刻意为之。 傅俊杰开着车行驶在乡间小道上，他们向西边开，直面着夕阳。不太刺眼的橘红光辉从挡风玻璃照进车内，周博文转头看向傅俊杰的侧脸，眼神从高挺的鼻梁一路描绘到线条好看的颈子，最后停留在厚实的肩膀—周博文若有所思。 那肩膀，让周博文想起高二时去市区博物馆参观的时候。 在游览车上，傅俊杰和周博文坐在一起，那时正是家中果园採收的季节，周博文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他就这样，在回程的路上开始打起了瞌睡。周博文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傅俊杰的肩膀上，傅俊杰没有叫醒他，就这样让他靠了整路。 下了车，傅俊杰转了转脖子，又松了松肩膀。「对不起啊。」周博文说道。 傅俊杰只是眼带笑意地看着他，默默地摇摇头。 那也是这样的一个午后，夕阳洒在傅俊杰俊朗的脸庞，只消一眼，便让周博文再也挪不开眼。 一路上，傅俊杰都没有问，为什么毕业后自己便没再跟他联络。 周博文很感谢他的不过问，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藉口。跟傅俊杰相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因为他从不过问太多为什么。 「听阿嬤说你这次要回来住很久喔?」傅俊杰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并未看向他。 「嗯，大概两、三个月吧。」周博文声音很轻，轻得快令人听不见。 「那很好啊，你高中毕业之后就不常回来，这次回来多陪陪阿嬤。」傅俊杰指尖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敲着方向盘。 周博文的心里很矛盾，他既不希望傅俊杰问他为什么这几年都不联络，又对于他完全不关心自己现在的生活、当初一去不回的理由而感到不快。 在这样的纠结下，目的地到了，那是他长大的地方，是给他温暖的地方，在乡间的一栋红砖三合院，旁边就是香蕉田。 周博文下了车，南方的暑气立刻往他脸上招呼，不同于县城里二行程机车那闻起来灰扑扑的废气油烟味，小村里的空气带着新鲜的土味。 傅俊杰也下了车，帮周博文搬行李。屋里的阿嬤听到关车门的声音，出来查看，她轻轻松松地跨过门槛到了外面。周家阿嬤今年虽然已经七十有五，但每天都会去照顾家里的田地，腿脚有力，身体康健，这也是为什么周博文没有强迫她搬到h城跟他一起住。 现在有许多老人家，还没退休时身体都没有什么大毛病，顶多是高血压之类的慢性病；但他们一退休，一停止劳动，身体就会瞬间垮掉，大病小病一个接着一个地来，周博文不希望这样的状况发生在阿嬤身上。 阿嬤抱住周博文，她看起来很是开心，毕竟距离她上次看到金孙已经是五个月前，过年的时候。 「都没有变胖!有没有好好吃饭。」阿嬤轻柔地拍了拍周博文的脸。 傅俊杰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微微地笑。阿嬤又转过去拍拍傅俊杰的手臂。「小杰，谢谢你把博文载回来，给你麻烦了。」 「阿嬤没事啦!刚好今天店里休息!我帮博文把行李提进去喔!」傅俊杰提起行李就要往里走。 「不用啦!我自己拿就好!这样太麻烦了!」周博文想要阻止傅俊杰，但他已经绕过周博文和阿嬤走进去了。 周博文只好跟在他后面，看着眼前的人熟门熟路地打开他的房间门。 傍晚，斜阳馀暉从雕花窗照入房间内。周博文的房间还是和八年前一样，摆设一点儿也没变。 「你的房间真的都没有变欸，我送你的海报也还在。」傅俊杰笑着摇摇头。 「这几年在这房间待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三个月吧，而且阿嬤都有在打扫，家具状态都很好，就一直保持这样了。」周博文摊摊手，顺便把手上的大小提袋放到桌上。 周博文看着站在他床边的傅俊杰，不禁想到高中时，傅俊杰和他在此度过地每个午后。 「阿杰要不要留下来吃饭?」阿嬤突然从外头探进房里，打断了周博文那旖旎的思绪。 周博文有点紧绷，他不希望傅俊杰答应，因为他觉得自己今天再跟傅俊杰相处下去会控制不住...... 「没关係啦!阿嬤!我妈今天有买我爱吃的猪脚，要回家吃!」傅俊杰转身出了房门，对着阿嬤露出一口白牙。「那我先走了。」 周博文和阿嬤陪着傅俊杰走到门口，目送他开着那台白色老丰田离开。 晚上，周博文和阿嬤吃着晚餐，桌上的菜色都是阿嬤最拿手的家常菜，也都是周博文最爱吃的，有清炒高丽菜、回锅肉、煎鱼肚、蛤仔汤。 「你这几年都没跟阿杰他们联络，他现在自己开机车行，做得不错，薪水可能比不上你在大城市，但是很踏实的孩子。」阿嬤喝完汤，放下碗筷开口说道。「他不是小时候那个到处偷人家水果的阿杰了，我知道你好久没跟他联络不好意思问，啊这次回来时间长，也多跟以前的朋友联络啊!」 「好。」周博文对着阿嬤微微一笑。 晚餐后，周博文直接去洗澡，接着就回到房间休息了。 他瞪着天花板，想起下午被阿嬤打断的那段旖旎。 高二那会儿，放学后，傅俊杰时常到他家去，当周博文在书桌前写功课，傅俊杰就在他的床上小憩一会儿。 每到深夜时分，周博文总是可以闻到傅俊杰留在他床上的味道，那是清新的、洗衣精上带着的柑橘味。 他会情不自禁，情不自禁的闻着他的味道，悄悄地把手伸进被子里，握着，轻喘。 他是他的青春期那不可言说的慾念，也是穿过他高中三年光阴的那道暖流。 第三章 放榜的那天，周博文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村里人都急切的想知道，他是否能够荣耀乡里。上午十点，天是阴的，那也是一个多雨湿热的夏日，村长提着缀着粉色大蝴蝶结的一篮苹果—他花了点儿钱去超市买的，来到了周家。 「阿月姐!博文!」村长在三合院的院子里大喊道。 「来了!」阿嬤边走边向外喊，急急忙忙地迎接客人。 「博文考上哪里啊?」村长把手中那篮精緻的苹果交给跟在阿嬤后头的周博文，顺便开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村长一向直接，从不拖泥带水，一开口就直接切入正题。 三人进入客厅，坐在周家那略为掉漆的木长椅上。周博文乖巧地走去厨房倒水，阿嬤则是兴奋的跟村长报告自家金孙的佳绩。 周博文考出来的分数很高，他研究了前几年的榜单，最后第一志愿选择了h城大学的热门科系。自这个科系毕业的学生起薪都很不错，是近几年相当热门的科系，而周博文也成功地被录取，整个过程算是相当顺利。 「我回去要在村口帮你掛红布条啦!」村长笑得合不拢嘴。「我还听你们校长说，你这次的成绩是县里的理科状元!博文真的是光耀门楣，还是我们村里的骄傲啊!」 村长的心情如同雨后骄阳，他踩着轻快的步伐像个怀春少女似的走出周家。 天渐渐暗了，上弦月掛在夜空中，在没有光害的农村里，一群星子衬着月，眾星拱月。随着天色渐缓的还有打来周家的电话，作为电话铃声的《少女的祈祷》不再单曲循环在屋内，周家又只剩这对祖孙了。 晚饭相当丰盛，家境不太宽裕的周家鲜少出现太多荤菜，但今天却又是猪脚，又是白斩鸡。周博文却对盘中飧兴趣缺缺，没有吃太多便下了餐桌。 为什么傅俊杰没有打来? 这片乌云盘据着周博文的心头，他已经等了傅家的电话整天了。 周博文失眠了，窗外路灯冷白的光映在他脸上，那双杏眼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在夜半时分看起来格外渗人。 放榜了，这意味着他即将离开这个从小居住的地方，即将离开他。周博文有时候真的痛恨自己的懦弱，他希望自己是有勇气告诉傅俊杰自己心意的那种人，但在社会的不认同之前，傅俊杰的拒绝之前，他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他生来如此，缺乏勇气。从小他就是个中规中矩的胆小鬼，从来没有反抗过任何事，如果不吃苦瓜算的话。 在天空微微透着亮，一片灰蓝之时，周博文好不容易才睡着。 这一睡就到了隔日下午。 三点，周博文踩着脚踏车到傅家拜访，好巧不巧，傅俊杰并不在家，周博文有点失落，却又松了口气，矛盾在他的心口发酵。 「博文，你真的很棒，阿姨果然没有看错人!今天要不要留下来吃饭，俊杰等等就回来了!」傅妈妈脸上溢着笑容，为周博文欣喜。 看来傅家已经知道他考上哪里了。 「嗯……好，但是我可能要打电话告诉阿嬤。」周博文犹豫了片刻，回答道。 他今天来这一趟，其实是想问傅俊杰为什么没有问起放榜的事，即使他知道自己上了哪间学校，也该打来祝贺呀?是不是因为他在他的心里并不重要?周博文想知道傅俊杰没有关切他的理由，但他又不想听到傅俊杰的回答。 周博文总觉得，事实是世上最锋利的刀刃，总在不经意间透出寒光，刺穿正在跳动的心脏。 「那你去打电话吧，我去厨房把肉拿出来退冰。」傅妈妈转身，轻快地走向厨房。 周博文在打完电话后上了二楼，他走到长廊尽头的那间房门前，敲了敲门。 「请进!」稚嫩的童声自门内响起。 周博文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傅俊杰的弟弟坐在书桌前的身影。 「博文哥哥你来了啊!」弟弟抬头望向周博文，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和傅俊杰相似的那双眉眼让周博文低下了头。 周博文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开口说道。「是啊，我来陪你写暑假作业了。」 这样骗小孩让他有点儿愧疚，于是他坐上了小孩儿的床，悉心的教导他数学题。 「博文哥哥，妈妈要我多跟你学习，她说你很厉害，以后要跟你一样!」弟弟边算着分数边告诉周博文。 周博文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哥哥呢?你知道他去哪里吗?」 「好像跟一个姊姊出去了吧，刚刚有听到那个姊姊的声音。」弟弟边回答，手却没停下。 「喔。」周博文苦笑了下。「这题要交叉相乘喔。」 周博文在弟弟的房间里坐着，手撑着书桌，茫然地瞪着前方。 虽然说并他不奢求什么回应，但听到这种情况，心痛总是会有的。 毕竟，那种心一紧的感觉，是生理反应吧? 天已经黑了，傅妈妈喊了周博文和弟弟下楼吃饭。 桌上四菜一汤，还有一大盘猪脚，很是丰盛。傅俊杰从外头进门，一抬眼看到了周博文，便对着他笑了笑。 「你来啦!」傅俊杰走到周博文身旁，拍了拍他的肩。 「嗯啊，来蹭饭。」周博文盯着碗，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回来了!」傅爸爸进了门。 「你们快去洗手吧，大家都在等你们呢。」傅妈妈从厨房里拿出了碗筷。 傅家父子从厨房出来后，大家就正式开始吃晚餐，在餐桌上，傅妈妈不断夹菜给周博文。突然，傅爸爸从厨房拿出三个杯子和两罐啤酒。 「你们都成年了，我们来庆祝一下吧!」傅爸爸边说边帮两人倒酒。「博文啊，我想给你一样东西。」 说完，傅爸爸从袋子里拿出了一本存摺和一张金融卡。 「这是?」周博文惊讶得睁大眼。 「这是村长给你的助学基金，是村里的人一起赞助的，大家东凑一点西凑一些凑了十几万，希望你大学生活过好一点。」傅爸爸把东西交到周博文手上。「存摺里面有捐款的名单，如果你真的不想拿这笔钱，就当村子里大家先借你的，以后赚钱再还就好。」 周博文愣了愣，想推回，手却被傅俊杰握住。 「收下吧，这是大家的心意。」傅俊杰坚定地望着周博文。 那夜回到家里，周博文打开名单，才发现傅俊杰也给了6000元，那是他在机车行当学徒存下来的钱。 八月底，周博文离开了小村。 周博文办了学贷，虽然有村里赞助的那笔钱，但要应付在h城的大学生活却远远不够。在大学那四年里，他勤工俭学，即使花的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他仍努力生活着。周博文寒暑假也不回家，在h城努力打工，当家教，支付自己的生活费。 自高中毕业后，周博文没再和任何人连络，像是自他从小生长的村子剥离一样。 大家会觉得他冷酷吗?毕竟拿了那笔钱之后就再也不连系，好像白养了一头白眼狼似的。 可能会吧，但那也没有办法。这样会对不起傅爸爸傅妈妈，对不起村里帮助他的那些人。他不能，他不能说出他的想法，他不能表现出他的心意—那原先深埋在心底，比岩浆还滚烫的心意，那快涌出来，因为他的心已经装不下的心意。 他只能选择逃。 周博文在h城的生活，不好也不坏。 他有两三个知心好友，都是大学时期的同学，但也仅此而已。 毕业后，周博文成功进入一间大企业工作，起薪比一般职场新鲜人要好了不少。首先，他存了一笔钱，他按照当初傅爸爸给他的那张名单，把钱分毫不差的还了回去。接着，他搬离了大学时住的宿舍，并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採光不错的套房，在这偌大的城市，他终于有可供喘息的一隅。 周博文的东西非常少，他把小小的套房打理得很舒适，但那里始终只有他一人，似乎不能被称之为「家」。 在h城的那几年，周博文不是没有试着谈恋爱，试着玩交友软体，试着去酒吧。即使他拥有出眾的外貌，也抵不过他慢热的个性。在速食恋爱的年代，已经没有人会像多年前的那个人一样，问他要不要吃魷鱼丝，找藉口和他搭话，配合着他，慢慢熟悉对方。也有朋友在得知周博文的性向后，介绍其他男性给他，但总是无疾而终。周博文一直不清楚，他是喜欢男人，又或者只是喜欢傅俊杰一人。 但在回到小村后，他有了解答。 直到此刻，想起午后佇立在他房里的那人，他才确定，是一直以来，都只喜欢他一人。 第四章 周博文知道自己要在村里住上至少两个月，他不能这么被动，坐以待毙，于是他决定主动联络傅俊杰。 八年了，有句俗谚「岁月是把杀猪刀」，虽然大多用来形容的是岁月催人老，但周博文认为，这样的老化也可以出现在心灵上。他想知道，现在的傅俊杰不再是从前的他了，不是他珍藏在心底的少年，而是另一个，已经被时间长河冲刷侵蚀的青年。 周博文传了条讯息给傅俊杰:「今天有空吗?这几年很少回来，想重新认识一下村子。」 傅俊杰很快就回復了:「今天下午店里有其他人顾，两点校门口，可以吗?」 周博文传了一个可爱的柴犬贴图，表达同意。他就这样，瘫在床上发着呆，直到阿嬤叫他出去吃早餐。 小村里很悠间，虽然周博文每个月都拿不少钱回家，但阿嬤几乎都没有花掉，她仍守着她的果园，那座养活周家的小果园，她身体康健，最大的愿望大概是看到孙子成家，再给她生个曾孙。可惜不会有那么一天，周博文心想。 阿嬤养猪似的餵食周博文，早餐完紧接着午餐，午餐完又是饭后水果，好不容易快到约定时间，周博文才逃过阿嬤的魔掌。 周博文从家里走路前往学校，这是他八年前最熟悉的一段路，途中的景致他都记得，他在哪些路段和傅俊杰开过哪些玩笑，他也都记得。 走近学校，他远远的就看到傅俊杰站在校门口等他—这人一向习惯提早到。 「知道我都会提早到，还不早点出门。」傅俊杰笑看着周博文，并用拳头轻碰了一下他的心口。 周博文很庆幸，傅俊杰没有发现他的心快要撞出胸口。 「那你也知道我都会准时到啊!」周博文没好气地说道。 「好，不管你什么时候到我都会等你。」傅俊杰往前走。 周博文跟在后头，他用双手轻拍自己的双颊，要自己不要乱想。 「要去哪?」周博文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还记得我们放学常去的那家冰店吗?」 「嗯，记得，但是冰店的阿嬤不是年纪很大了吗?现在还开?」 「冰店的阿嬤两年前过世了。」傅俊杰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但是她孙女接手冰店，还装潢得很网美。冰的味道基本上没有变，去回味一下吧。」 「好。」 周博文不知道，八年到底改变了多少东西。 两个大男人走进了布置满乾燥花的店里，周博文点了一碗草莓雪花冰，傅俊杰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是点招牌八宝冰。 「你毕业之后都在做什么啊?」点完餐后，周博文决定先发制人，不让傅俊杰问他的近况。 「毕业之后我在陈叔的机车行做了四年，后来他决定退休，我就把店盘下来。」傅俊杰看着周博文，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周博文被他盯的不自在，别开了头。 「那现在店经营的怎么样?」周博文问道。 「不错啊，虽然没有赚很多，但也很够了。我现在也有请学徒，他现在在帮我顾店，我才能出来偷懒。」傅俊杰笑道。 两人的冰品用时下最流行的、莫兰迪色系的碗盛着，被端上了桌。周博文的雪花冰，中间挖了个心型的坑，里头盛满草莓果酱，透着光泽的深红果肉看起来过于甜腻。 周博文狠心的把心型搅散了开，莓红色的果酱和纯白的牛奶雪花冰角再一起成了粉色。周博文一口吞下，果然过于甜腻了，他皱了皱眉头，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太甜了，对吧?你以前都只点清冰，没有料，只有香蕉油清香的那种，但现在这里也没在卖了。」傅俊杰低下头，也吃了一口八宝冰—味道没变。 周博文愣了下，八年了，这个人还记得他的习惯，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的习惯。方才点餐时，周博文只觉得菜单好像怪怪的，却没感觉出哪里怪，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少了那碗，停留在他青春里的清冰。 「在h城也没有卖那个，所以后来我就改吃别的了，每次点的都不一样。」周博文说。 「清冰隔壁村的冰果室还有卖，反正你要回来住两个月，我们找时间再去吧。」傅俊杰说。 「好。」周博文鬼迷心窍的答应了。 两个年轻人迅速的把碗里的冰品解决，前往下个地方。 两人被夏日的骄阳照着，在路上走着，都出了点儿汗。周博文额角掛着汗，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润，秀色可餐。但他认为，另一个人比他更秀色可餐，晶莹的汗珠掛在小麦色的肌肤上，微透、贴着身体的白色t-shirt露出里头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周博文的脸更红了，想到走在他前头的傅俊杰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小心思，他不禁暗自窃喜。 从高中时代就是这样了，他总是只敢看着那人的背影，带着不敢被人发现的想法，把自己的一切都藏着抑着，把一切情慾都留在望向他背影的眼神里。 两个人走着走着，走到了以前常来的河堤。河堤的面貌有很大的改变，河堤经过重建，上头铺了人行道，还有着几座凉亭，很适合附近居民傍晚前来运动、遛狗。 「这里改变很多吧!」傅俊杰说。 「是啊，都不一样了，变的很精緻，还装了路灯，看起来安全多了。」周博文打量了下周遭环境后说道。 「你还记得我们在这里喝酒的事吗?」傅俊杰笑出声。 「只有你喝了，我没喝。」周博文嘴角微微勾起。 那是他们高三的暑假，两人已经成年了，傅俊杰便邀周博文一起去河堤看喝酒看星星，来个不醉不归。周博文从来没有喝过酒，他担心自己喝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便一滴未进，倒是傅俊杰喝了不少。 傅俊杰醉了，走路摇摇晃晃，一不小心摔进了旁边的圳沟里，好险水很浅，河堤也不高，傅俊杰并没有受伤。周博文无奈的下水把人捞起来，两人都弄得一身湿，他也不敢带傅俊杰回傅家，就把他带回家过了一夜。 「我后来就没再喝过那么多了，怕没人要收留我。」傅俊杰望向周博文的眼睛。 周博文很想别开眼，但看着傅俊杰炙热的眼神又捨不得别开眼。 「我不会问你这几年在h城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都不愿意和我们联络，我相信你有你的苦衷，你不需要告诉我。」傅俊杰坚定地望着周博文。「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如何，我永远是你的后盾，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想找我帮忙也好，想找我倾诉也好，我都在。」 暖风带着夏日的气味拂过，傅俊杰的瀏海随着风摆动。 周博文只想记住这一刻，把他深埋在记忆里。 「但你不要都不联络啊。不要当作那三年不存在一样，我也会难过啊。」 第五章 那天分开后，周博文一夜未眠。 他终究是自私的吧!他只想着自己的那点心思不被发现，只想着逃跑，却没想到，这让傅俊杰多难过，让村里其他人多难过。 隔日早上，阿嬤照常叫周博文吃早餐。 「阿嬤，我这几年很少回家，你一个人会不会无聊?」周博文咬着筷子。 「有时候会啦，啊就多找事情给自己做啊，才不会无聊。」阿嬤笑了笑。 「对不起。」周博文放下碗筷。 「干嘛说对不起，阿嬤知道你赚钱很忙，年轻人就是要拚事业啊。」阿嬤笑了笑，拍了拍周博文的背。 周博文感到惭愧，这八年来他究竟错过了什么?阿嬤多了那么多的皱纹、白发，他都未曾细看。 饭后，周博文回到房间，他躺在床上瞪着房里那惨白的日光灯。 他后悔逃跑，但事情仍未解决。他还是喜欢着傅俊杰。 周博文从小就性格内向，无父无母的他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课业上，更无暇交友。傅俊杰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花了心思去和他交朋友的人，即使一开始周博文并未搭理他，他也不曾放弃。就这样，傅俊杰成功打开了他的心扉。 在遇到傅俊杰之前，他根本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对象。在傅俊杰闯入他的生活之后，周博文也改变了许多，他开始和其他同学互动，甚至到了大学，他已经可以和他人维持稳定的社交生活。傅俊杰是他心里最和煦的暖阳，为他照下了耀眼，却又不刺目的光。傅俊杰在他以水泥加固的那颗心，生生地开了道口，住了进去。爱慕也在里头生了根，萌了芽。 周博文无法剷除它，只好让它肆意生长，傅俊杰给他的温暖，就是它的养料。其叶沃若，其花菲菲。 周博文找不到不再喜欢他的方法。 他烦地起身，走向房间里那胡桃木色的书柜，他挑出那一本书封写着《台北人》的书，翻了开来。书里头并不是死板的印刷字体，而是充满温度的手写字，字跡绵长，如流水涓涓，可以窥见字的主人是长情之人。 周博文随手翻开一页，深蓝色的墨跡带他回到他的青春。 那是一个间散的傍晚，三月的p县有着暖暖的春，只有偶而拂过的风带着微微冷冽之意。期中考週，学校提早放了学，一群男孩在篮球场上挥洒着无处发洩的精力，场边那被斜阳映的长长的树荫下，坐着一个肤色苍白的少年。他看着手中的考卷，订正着错误的答案。 「不要再读了啦!你都考90了，快来打球啦!」有着小麦色肌肤的少年喊着，深邃双眸在夕照下流光溢彩。 「不要，你们运动会不是还要参加班际篮球赛吗?我过去扰乱你们干嘛?」周博文放下手中的纸笔，挑衅地望着傅俊杰。 「没关係啦!我们现在也只是玩玩，你来我们才能打三对三啊!」傅俊杰走到周博文面前，伸出双手。 周博文没有搭上他的手，反倒撑着地板自己爬了起来。 在那个傍晚，周博文玩得很开心。傅俊杰不断传球给他，要他投，让他感受到了之前从未感受到的乐趣。 佇立在书柜前的周博文笑眼弯弯，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文字。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那页的字跡相较其他页来说，过于轻薄，好似匆忙写下，但周博文知道，在字里行间躲着的是隐晦的愉悦。 那天是运动会，班际篮球赛一向是他们学校的重头戏。 傅俊杰虽然不太会读书，但运动神经很发达，他常常和同学们打篮球，把皮肤都晒成了小麦色。 傅俊杰其实很受女孩子欢迎，他对人总是微微的笑着，个性活泼，话多好亲近。他浓眉大眼，长相俊朗，有一点肌肉，又是倒三角身材。他在球场上打球时总是有许多女孩在一旁看着，惹得其他男同学又羡慕又忌妒。 「我下午要比篮球好紧张喔。」那吸引了无数怀春少女目光的傅同学，边嚼着午餐便当的笋乾边说。 「有什么好紧张的?」周博文看向傅俊杰。 「我们去年输三班，今年一定要赢回来啊。」傅俊杰望着教室的窗外，看向正中午无人的篮球场。 「你可以的，那么认真的练习，我觉得你打得很好，我也相信你可以打得很好。」周博文说完，咬了一小口滷蛋。 「谢谢你欸，难得你会说人话。」傅俊杰啃了口滷鸡腿，周博文挑着眉看着他。 傅俊杰看着他的表情轻笑。「真的谢谢你啦，我现在不紧张了。」 「今天的决赛还是去年的组合!二年五班对上二年三班!」广播员在司令台上拿着麦克风激情的喊着。 篮球场中打得如火如荼，三班和五班的学生也在场边卖力吶喊。 「三班和五班的比数陷入胶着，谁也不让谁!」广播员清亮的嗓音从篮球场边的扩音器传了出来。 傅俊杰听到后烦躁的皱了皱眉，他投出一颗三分球，但没有投进，球被三班的球员抢下……类似的情况不断发生。 三班和五班的球员都已精疲力尽，比赛来到尾声。 傅俊杰抢下一球，站在三分线上，周围都是三班的球员，无人可传。 「我相信你可以!」周博文在场边大喊。 事后周博文觉得自己是脑袋抽风了，才会做出那么不「自己」的事，但他在那刻就只想给傅俊杰一个鼓励、一点信心。 傅俊杰迅速往场边看了一眼，自信而坚定地投出一颗漂亮的三分球。 比赛结束的那刻，傅俊杰在人群中寻找周博文，在对上周博文双眼的霎那，他眼神亮了起来，比旭日探出头的那道晨曦都还灿目。周博文愣住，在那喧嚣的人群中，他呆站在那里，远远的和傅俊杰对望，彷彿时间不存在。 随后，时间继续流转，傅俊杰双眼弯成月牙，对周博文傻气的露出一口白牙。人群涌上，挡住了周博文的视线。 那页的最后一行，深蓝未褪。「……我想，我这辈子再也忘不了那个眼神，我已经沉沦在他那在夕照下流光溢彩的双眸。」 第六章 时间很快的过了一周，在河堤一别后，周博文便没再见过傅俊杰，而是每天陪着阿嬤照顾家里的果园。 那天在河堤，分别之前，傅俊杰便邀了周博文一周后在河堤的凉亭烤肉，而周博文也鬼迷心窍地答应了。 他就是无法拒绝傅俊杰的任何邀约。 周博文从家里骑脚踏车到河堤，这台脚踏车是他高中时期的代步工具。周博文远远的就看到傅俊杰在凉亭里忙碌着。傅俊杰抬眼，恰好往他的方向看去。 「你又慢来了，每次都是我等你，不公平。」傅俊杰边笑边喊着。 周博文耸耸肩，他下了车，把它停在路边，在傅俊杰的机车旁，接着走上了凉亭旁能够上河堤的阶梯。 凉亭里，傅俊杰带来的小折叠桌上摆满了食材，有肉有菜有海鲜，很是丰盛。他另外架了个烤肉架，里头的火还没生起来，但摆满了黑压压的碳。 「我们这样真的不会被开罚单吗?」周博文边说边把保冷袋里的肉、吐司和棉花糖拿出来摆在桌上。 「不会啦，这边很少人来，而且我叔叔是警察你知道啊!不会被罚啦!」傅俊杰拿起一个打火机，点燃了火种。 周博文翻了个白眼，默默地拿起刀开始切菜。 傅俊杰默默的把火生了起来，两人在过程中都没怎么说话，但这样的沉默并不会令人感到尷尬。毕竟在八年前，他们常常这样，在同一个空间里各做各的事。 他们只是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吃肉，啊~」傅俊杰烤好了第一块肉片，他拿着筷子把肉送进周博文的嘴里。 周博文专注的切着菜，看也不看就吃了下去。 「会……会烫!」周博文哈着气，皱眉瞪了傅俊杰一眼。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傅俊杰大笑，毫无诚意的道了歉。 周博文快速地拿起一个纸杯，眼明手快地往杯里倒了些肥宅快乐水，再一口吞下，但他却又被碳酸弄得直呛。 傅俊杰带着狡詰的笑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周博文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他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带着点点星光的双眸。 周博文急急忙忙地再次下头。「你的肉要烧焦了。」 傅俊杰也连忙看向烤肉架，有根漆黑的香肠遭殃。 「傅爸爸傅妈妈都还好吗?」周博文继续切菜。 「还不错啊，我们家的杂货店也还继续开。」傅俊杰把烤好的肉装盘，再接着烤生的。「他们很想你，你有空可以去我家看看他们，但如果你不想就算了，不要有压力。」 「嗯，不会有压力的，我也该找时间去看看他们。」周博文切好最后一颗青椒，在凉亭内的长凳坐下。 周博文看着傅俊杰烤着肉，不得不承认这是很赏心悦目的一景。傅俊杰手臂的肌肉随着他翻肉片的动作隐隐浮现，周博文看红了脸，便别开了头。 「这些蛤蜊要不要先下啊?」傅俊杰用铝箔纸做碗，把饱满肥硕的蛤蜊一颗颗放入。「你最喜欢吃酒蒸蛤蜊，可惜我今天忘记带米酒，原本想给你做的。」 「没关係，你买的这些蛤蜊很新鲜，这样烤就很好吃了。」周博文露出淡淡的微笑。 夜色渐浓，凉亭里的灯亮了，两人吃着烤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不想答就不要答喔。」傅俊杰边嚼着牛排边问道。 「问吧。」周博文顿了三秒后回答道。 「你这八年有谈恋爱吗?」傅俊杰看着碗里的玉米笋，不敢直视周博文。 「没有。」周博文回答得相当果断。 「欸?真的喔?我以前就知道你觉得谈恋爱很麻烦，但没想到你那么清心寡慾欸。」傅俊杰咬了口玉米笋。 周博文无言地看着地板，情绪里融合了无奈和害羞，五味杂陈。 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若是知道了，他这八年加上高中喜欢他的那几年，总共十几年的光阴里，他的慾念都是他，会不会觉得可怕。 过了一会儿，周博文才踌躇的问道。「那你呢?」 「我吗?你问我有没有谈恋爱吗?」傅俊杰说。「我—」 傅俊杰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 「喂?」周博文皱了皱眉，是不认识的电话号码。 「喂?请问是周先生吗?」电话里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 「我是，怎么了吗?」周博文疑惑地答道。 「这里是p县县立医院c镇分院，你阿嬤周陈彩月女士刚刚被送来急诊室，能请你过来一趟吗?」急诊护理师冷静说道。 周博文的手忍不住颤抖着，脸也刷地一下白了。 「好的……我马上就到。」周博文的声音细不可查的抖着。 「怎么了?」傅俊杰担忧的看着周博文。 「阿嬤被送到医院了，我现在要过去。」周博文放下手里的碗筷。「对不起，我可能要先走，可以请你收拾这些吗?」 「当然可以啊!快去吧!」傅俊杰拍了拍周博文的肩。 周博文匆匆奔向下河堤的楼梯。 「欸等等!是c镇分院吧!你要怎么去啊!」傅俊杰喊住周博文，周博文转头愣愣地看着在暖黄灯光下的那人。 「骑我的车去吧!」傅俊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并迅速把家中钥匙拿下，拋给周博文他的机车钥匙。「把脚踏车留给我，等等帮你骑回家。」 周博文接住那把机车钥匙，他也从口袋掏出钥匙，整串拋给傅俊杰。 「谢谢!」周博文边跑边喊着。 傅俊杰从凉亭的栏杆探头出去，底下周博文拿起傅俊杰的安全帽戴上，便跨上机车，扬长而去。 夏季的南风吹起来不应该是冷的，但周博文却觉得从他侧脸呼啸而过的风如刀一般，好似要把他的双颊割出一道道口子。 周博文跌跌撞撞地衝进急诊室，他跑向柜檯，询问护理师他阿嬤的下落。周博文被领到急诊室的一隅，阿嬤躺在病床上，睡得很熟，只是脸色有点苍白。 「博文?」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微笑着，站在阿嬤的病床旁。 「叔公，抱歉刚刚没有注意到你。」周博文慌乱地回答道。「是叔公带阿嬤来医院吗?」 「是啊，你阿嬤刚刚来我们家喝茶聊天，结果突然倒下。唉呦，把你婶婆吓死了，我们叫了救护车就过来了。」叔公用手拍了拍胸口。「好险医生说，你阿嬤只是小中风，住院休养几天就好。啊你婶婆在办住院的手续，你赶快去看看她需不需要帮忙。」 「好，叔公真的很谢谢你。」周博文用双手握住叔公的右手，眼里是满满的感激。 「大家都亲戚，应该的啦，你快去吧!」叔公用左手拍了拍周博文的肩。 周博文觉得心惊，他想起上周和阿嬤的对话，他真的真的很害怕，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养他长大的阿嬤会离开。 第七章 窗户照进一缕晨光，正好打在周博文的睡顏上，来人拉上了窗帘，让他继续睡下。周博文趴在病床旁的柜子上，眼下浮现一丝青紫，那人把手上的保温袋放在桌上，接着把周博文扶起，放倒在边上的陪病床上，并为他盖上薄毯。 周博文感受到动静，轻轻地蹙了眉，缓缓地开了眼。 待他清醒后，方才看清来人。 是傅俊杰。 「抱歉把你吵醒。」傅俊杰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周博文。 「没事，你怎么来了?」周博文起身揉了揉眼。 傅俊杰把周博文压回床上。「躺着吧。」 周博文抬起手遮住脸，对刚才的距离有点不适应，他缓了一会儿才放下手，看向傅俊杰。傅俊杰对他笑了笑。 「我妈煮了一锅人参鸡，我把它带过来。」傅俊杰指了桌上的保温袋。「我想说富田阿公应该会知道你阿嬤住哪间病房，就问他了。」 「嗯，麻烦你了，你可以不用过来的。」周博文说。 「你自己没办法照顾阿嬤吧?现在又没有人帮忙你。」傅俊杰打开桌上的保温袋，拿出汤碗，舀了一碗给周博文。 「谢谢。」周博文接过那碗鸡汤，喝了一口。 很香，很温暖。 「我来跟你轮班吧，你今天晚上先去我家睡吧，我半夜会再来跟你换班。」傅俊杰看着他喝下自己舀的那碗汤。 周博文停下喝汤的动作，直勾勾地盯着他，令傅俊杰心理发寒。 「怎么了，你干嘛这样看我。」傅俊杰撇开头。 「我欠你们太多了，我还不起。」周博文突然觉得手里那碗汤难以下嚥。 傅俊杰轻敲了下他的肩膀。「你什么时候才要承认，你其实很需要帮助。」 周博文沉默了一会儿。「我不喜欢欠人家东西，尤其是我还不起的东西。」 「有些东西是不能用任何价值来衡量的，像我们十几年的情谊。」傅俊杰摇摇头。「你这样根本没办法照顾好阿嬤。」 十几年要减八吧!周博文想。 周博文笑了出来，那是个生理反应，不知道是喜抑或是悲。「好，我愿意接受你的好意。」 傅俊杰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周博文喝完手中那碗汤。 「你继续睡吧，我替你顾到中午。」傅俊杰把周博文手上的碗接过。 「谢谢。」周博文生平第一次对这两个字感到如此无力。 周博文躺下，闭上眼睛，他真的很累，身心俱疲。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傅俊杰要对他那么好，是因为他们全家都热心助人吗?还是真的如他所说，是因为友情?这道题对周博文来说太难太难，此题无解……他沉沉睡去。 周博文起来的时候日正当中，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和阿嬤聊得正欢的傅俊杰。他看着这一幕，居然生出了种岁月静好的满足感，事后回想起很不可思议。 周博文默默地盯着他俩聊着村尾小吃店老闆被绿的八卦，好似他们才是祖孙一样。过了一会儿，傅俊杰才用眼角馀光瞄到周博文。 「你醒啦!」傅俊杰笑瞇瞇地望着周博文，深邃的眼弯成月。 「嗯。」周博文起身下了陪病床，走向病床上的阿嬤。「阿嬤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啦!昨天昏倒而已，四肢都还能动，只是一点点麻。」阿嬤摆摆手，转头继续对着傅俊杰说。「阿贤跟那个小吃店老闆阿成还是表兄弟馁!那个讨客兄的女人真夭寿。」 「对啊，阿嬤说的真好!她破坏了自己跟对方的家庭。」傅俊杰附和道。「阿嬤，快十二点了，我差不多该走了，下午还要开店。」 「你今天晚上不要来了吧。」周博文侧头看着他。 「我半夜再来跟你换班，店里明天公休，放心，我有时间休息。还有，我妈叫你这几天去我家住。」傅俊杰边收东西边说。「不准拒绝，她很想你。」 刚想张口说些什么的周博文，就硬生生地被这句话堵住了嘴。 「好。」周博文说。「谢谢你。」 「嗯，我走啦!阿嬤掰掰!」傅俊杰走出病房，并对阿嬤来了个飞吻。 周博文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倒是阿嬤心花怒放的笑了。 还真是会讨老人家开心呢，周博文想着。他转头看了看阿嬤的情况，但阿嬤只是默默的望着傅俊杰离开的方向，背影似乎有些落寞。周博文不禁想像，他不在的这八年阿嬤都是怎样度过？这个问题不容细想，一旦想起，止不住的愧疚便涌上心头。 「阿嬤，已经中午了。你还没吃饭吧，有想要吃些什么吗？我去楼下帮你买。」周博文走到病床边轻柔拍了下阿嬤的背。 「不用啦，刚刚阿杰已经餵我喝了两碗鸡汤，我还吃了他去楼下买来的皮蛋瘦肉粥。现在很饱，差不多也该休息了，你也快点吃东西，不要为了照顾我，都不顾自己的身体。」阿嬤笑咪咪的看着周博文，气色看起来不错。 她和昨天躺在病床上，那显得苍老的妇人好似不是同个人。周博文想这也许就是傅俊杰的魔力吧。 周博文帮阿嬤把病床调低后，再帮她捂了捂被子阿嬤，便心满意足的睡去。周博文则是百般聊赖的过了个，睡睡醒醒滑手机吃点心的下午，中途只有叔公过来和婶婆过来探望过阿嬤。 整个下午周博文都非常的心不在焉，只要想到要去傅俊杰家住，他就会想起八年前的那段时光，好似中间几年的空白都不存在一般，好似他们这几年仍会去对方的家中吃顿平平淡淡的晚餐，两人会同床聊着天南地北，直至睡去。 夜幕低垂，阿嬤早已用过晚餐睡下了，但周博文依然清醒着。他在等一个人，哪怕只是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他也会觉得心满意足。他在等那样一个特别的人。 那个特别的人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进病房里，跟这个医院格格不入。他发尾微湿，吹得并不是很乾，好似可以淌出水。他身上依然带着，周博文最熟悉的柑橘清香。 他不属于这个地方，周博文心想。 「你快点回去吧，我妈还在客厅等你。」傅俊杰对坐在椅子上的周博文伸出了手。 「好，我会快点回去，阿嬤就麻烦你了，谢谢。」周博文握住了傅俊杰对他伸出的那隻手，并靠着他的手从椅子上起身。 「去吧，去吧。」傅俊杰摆摆手说道。 周博文迅速地往病房外走去，他急得门都没关好，有一点儿光，从外头的走廊沿着门缝溜进了病房内。 曦:下一章学步车警告 第八章 (微H) 周博文远远的就看见，傅俊杰的灯还亮着。此情此景让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他不想让傅妈妈等那么久。他走到傅俊杰家的门廊下轻轻的敲了敲门，傅妈妈开门，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在这么多年以后，周博文终于知道，那时，那个问他要不要吃魷鱼丝的笑容，是从哪儿继承来的了。 「博文，好久不见啊！你在h城过得好不好啊？有没有好好照顾好自己？」傅妈妈摸了摸周博文的头，好像他还是当初的那个高中生似的。 「阿姨好，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们。」周博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你本来就是我们家的第三个儿子啊！儿子回自己家有什么错吗？」妈妈笑着说。 听到这番话，周博文不禁害羞地低下了头。 「好啦，不逗你了！」傅妈妈拍了拍周博文的背。「赶快去休息吧！去俊杰的房间，你还记得在哪吧？」 「记得，3楼左边第一间房。」周博文靦腆一笑，往楼梯走去。 傅妈妈看着周博文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随后叹了口气，并轻轻的摇了摇头苦笑了下。 周博文对身后的一切，丝毫未察。 他观察着傅家的摆设，其实和八年前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电视越换越大了，而沙发也从木质的换成了皮质的。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了3楼左边第一房的门，就怕吵到正在睡觉的傅爸爸和弟弟。房里漆黑一片，周博文咔的一声打开了灯，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傅俊杰的房间摆设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还是一样的衣柜、书桌、书柜，只是少了墙上的海报，还有，傅俊杰睡的床已经不是八年前的那张单人床，他换了一张双人床。周博文盯着那张床愣了一会儿，为什么他要换成双人床? 周博文开始胡思乱想，他只要一想到傅俊杰跟其他人在这张床上做过什么，他就觉得喘不过气。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他会对傅俊杰有那么强烈的佔有慾? 明明，傅俊杰完全不属于他。 周博文烦躁的东张西望，尽量不去看那张床，接着他就看到桌上摆着一叠衣服，和一张字条。 「明天再回家拿衣服吧!今天先委屈一下穿我的，快点洗澡休息吧!」字条上，傅俊杰那略显凌乱的字跡带着温度。 周博文拿起那叠衣服，凑到鼻子下嗅了嗅，上头是他最熟悉的柑橘味。这时，一包东西从那叠衣服里掉了出来—是一包免洗内裤。 周博文看着那包内裤，忍不住想到，要是他得穿傅俊杰的内裤……。周博文耳根泛红，捡起那包内裤，迅速地逃到浴室里，锁上了门，好似这样就可以隔绝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但怀里的那叠衣物散发出的柑橘味，不断的提醒周博文，他现在正在傅俊杰的房里，等等还要睡他的床，他逃也逃不掉。 周博文洗完了澡，他望向镜中的自己，在烟雾瀰漫的浴室中，他双颊因热气而红润，傅俊杰的衣服对他来说稍微有些宽大，露出了线条好看的锁骨。周博文对着镜中的自己眨了眨眼，那双好看的杏眼透着水灵，说真的，连周博文都觉得自己秀色可餐，只可惜那人不会用其他的眼光多看他一眼。 周博文吹乾了湿漉漉的黑发，迅速地鑽进了被子里，被窝里又松又软，他把被子盖过了头整个人都被傅俊杰的味道包裹着。周博文放松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全的感觉了。 突然一阵奇异的感觉袭来，周博文自认不是很需要性生活的人，他还是处男，一个月也才自己来一、两次，现在，他在一个不合时宜的地点有了这种感觉。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经过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紧绷后，突然放松下来。 周博文把傅俊杰的短裤，和那件免洗内裤脱下，他把手放在早已竖立在那儿的慾望上。他一面的为自己半裸躺在傅俊杰的床上感到羞耻，一面又对此感到兴奋，他侧着身子，手握勃发慾望，不停地抽送于掌中。他情迷意乱，已经无法思考，在濒临界点时，他才想起自己在哪儿。周博文笨拙又匆忙的掀开了被子，那瞬间，甘霖降下，一点一点地落在他白皙的腹腰上。 周博文闭上眼，享受着绵长的馀韵。他把手放到床单上，突然摸到一片湿润，惊得他坐了起来。周博文盯着指尖白浊，嗅到了房里那混和情慾甜腥和柑桔清新的味道，他瞪视着傅俊杰的深蓝色床单—他弄脏了一切。 他迅速起身，拿起卫生纸擦拭自己身上的黏腻，接着又用力地把床单擦拭乾净，最后把一切不该存在于这间房里的东西全都冲进下水道里。周博文把窗子打开一条缝隙，让屋里透透风，他希望今夜的事情不要留下任何证据，包括味道。 他回到床上，累了好几天睡意很快就袭来，他便这样安稳地睡去，好似方才的事情就只是一场梦，而他也确实希望那只是一场梦罢了。 天光大亮，周博文翻了个身，手肘磕到了什么东西，他睡眼惺忪地起身，揉了揉眼睛，发现傅俊杰就躺在他身边，不知是何时回家的。 傅俊杰被周博文吵醒，他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博文。 「早啊。」他的嗓音带着专属于早晨的暗哑。 「早。」周博文撇开头看着地板，红晕渐渐爬上他的脸颊。 「哈呃，都11点了。」傅俊杰打了个哈欠，看了看一旁的闹鐘。「今天早上有富田阿公跟玉兰阿婆顾着阿嬤，所以你12点再过去就可以了，今天半夜我妈会去帮你顾着，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了。」 「你才是吧，好好补眠啦。」周博文丢下这一句话，便进了厕所开始洗梳。 「欸，阿嬤有拿你家的钥匙给我，我晚上再过去你家把东西拿过来喔!」傅俊杰对着厕所大喊。 「喔!」周博文回应。 周博文从厕所出来后换上了自己的长裤，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房间，他真的一刻也不想要跟傅俊杰一起待在这个房间里。 傅俊杰则在半睡半醒间习惯性地挪到了周博文昨夜睡的那个位置上，他平常就是睡在那儿，只是昨夜周博文佔了他的位置。傅俊杰就这样舒舒服服地在他熟悉的老位置上，沉入梦乡。 第九章 下午四点，斜阳照进傅俊杰的房里，逼得他睁开了眼。傅俊杰的睡相一向很差，他的头已经不枕在枕头上了。突然，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盯着眼前，他靛色的床单上，有道浅痕，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傅俊杰觉得奇怪，他从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做这种事情。通常，他都会舒舒服服的坐到书桌前，选一部自己喜欢的影片来解决，但他确实闻到了那专属于情慾的甜腥味，也看到了那道痕跡。霎那，他有个很大胆的想法。莫非是周博文昨夜在他的床上做了些什么吧? 傅俊杰觉得自己的猜测非常的不合里，因为在他的眼中，周博文一向是清心寡慾的代表，从来没有看过他主动接近其他女孩。但那不代表他无欲无求吧?傅俊杰的午后，就在那道不明显的浅痕，和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度过。 月明星稀的夜晚，晚风轻拂。傅俊杰悠悠哉哉的在乡间小道上骑着机车，他正要前往周博文家中帮他拿些换洗衣物。 他把车停在周博文家门前，拿出阿嬤给他的钥匙开了门，他熟门熟路的走到周博文的房间，进了门。 里头很静，窗帘没有拉起，月光从窗外洒进房里，如碎冰散落在书桌上。傅俊杰打开了灯，走到衣柜那里，从抽屉里拿出几件内衣裤还有周博文常穿的衣服裤子。他收拾了周博文这几天会用到的日用品后，便准备离去。他审视了周博文的房间，想确认他并未落下什么东西，突然，他看到了周博文桌上的那本书。它打开，朝下摆放着，好似主人看到一半，便匆匆忙忙地丢下它出门去了，连个书籤都没有用。 傅俊杰看着桌上那本书，回想起高中时周博文就很喜欢看书，尤其是小说。周博文总会从图书馆里借出他感兴趣的书，从东野圭吾到张爱玲，他都会捧在手上仔细阅读。 傅俊杰想了想，决定把那本看到一半的书带到医院给周博文，让他在照顾阿嬤时不至于太无聊。他走到桌子旁，把那本书拿起，又从桌上的笔筒抽出一把尺，准备拿来当作书籤。在打开那本书时，他愣了下。那里头竟不是一行行冷冰冰的黑色印刷字体，而是如涓涓流水般带着温度的细瘦手写字体。正当傅俊杰想要放下手中那他不该看到的东西时，他鬼使神差的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字里行间。 明知道不应该这样子窥探别人的隐私，但傅俊杰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周博文对他的想法，也想知道，为什么这八年他都不和他联络。傅俊杰有一种直觉，在这本书里他找得到答案。 他把手指夹在摊开的那一页，并翻到前面，看了看日期，发现这是周博文从高中一年级就开始写的日记。日记里一开始并没有他，只是一些日常罢了，但在「要不要吃魷鱼丝?」那天后，这本日记就彷彿为他而生一般，装了满满的他。有在走廊上跑给教官追的他，有在冰店点八宝冰的他，有篮球场上挥洒青春的他，都是他。 但这近三年的纪录，却停留在一页上。 那是周博文大学放榜的隔天。 上头只写着:「他永远不会属于你，你有什么资格困住他?」 问号上的那个点，晕了开来，透过薄薄白纸，留下污渍。 傅俊杰痴愣地望着那点墨渍，好像望穿这本笔记本，便能望穿某人那藏的深沉的心思。他缓缓翻回一开始摊在桌上的那一页，只看见那页的最后一行，深蓝未褪。「……我想，我这辈子再也忘不了那个眼神，我已经沉沦在他那在夕照下流光溢彩的双眸。」 他把书放回桌上，拿起袋子，出了房间。 好似从未来过。 傅俊杰骑着他的机车回家，把那袋衣物放下，接着骑车载着傅妈妈到医院和周博文换班，再把周博文载回傅家。 在回家的路上，傅俊杰想起他考到驾照之后，第一次载周博文的情景。 「欸，你还记得，我考到驾照之后第一次载你的事情吗？」傅俊杰的声音随着晚风飘向后座的周博文。 「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你差点煞车剎不住，撞到刘伯家的盐酥鸡摊。」周博文为了让傅俊杰听得清楚，靠到了他耳边。 话语随着热气呼进傅俊杰的耳朵里，心痒难耐。 「这样就已经记得够清楚了，这种事情真的不用记得那么清楚。」傅俊杰说。 你明明就不是这样想的，傅俊杰在心里想着。 他还记得方才的笔记本里写的是：「虽然他今天差点撞到刘伯的摊子，但我还是想佔据他的后座。」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都并未再多言语些什么，就这样静静的乘着夏天的风回到家。 「你先去洗澡吧！我想要看一下电视。」傅俊杰对着正要上楼梯的周博文说道。 「喔，不要看太晚喔。你明天不是还要工作吗？」周博文点了点头。 「好，我不会看太晚，你的衣服都在我房间里了。」傅俊杰摆摆手把周博文赶回房间。 傅俊杰摊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直到眨眼时出现残影才别了开头。他在思考要怎么面对周博文，他想了一会儿便想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这道题无解。他无法面对周博文，和他的感情。 第十章 阿嬤只在医院休养几天就出院了，而这几天，周博文也一直住在傅家。 傅俊杰开着车来到医院，准备载阿嬤和周博文回家。 「阿杰，麻烦你了欸!阿嬤下次给你做红龟粿啦!」阿嬤坐在后座，对着傅俊杰说道。 「不用啦!阿嬤你现在好好养好身体比较重要，不要操那么多心。」傅俊杰从后照镜可以看到老人家的笑容，他也回应了一个笑容。 傅俊杰透过后照镜细细的观察着周博文，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周博文对他是这样的感情，他不知道是自己太迟钝，抑或是周博文藏的太好。这几天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装作那本日记不存在，而他也从未翻开。傅俊杰大概知道了，周博文离开村子，远离p县的主因，是他。 傅俊杰把车子停在周博文的家门口，准备让两人下车。 「你先别走，等等我把阿嬤送进去，我有话要跟你说，等我一下！」准备下车的周博文转头向傅俊杰说道。 「嗯，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傅俊杰对周博文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一如以往。 傅俊杰的指尖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敲着方向盘，他透过挡风玻璃看着p县夏日那晴空万里的天，等着他，一如从前。 周博文跑出四合院，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他直勾勾地盯着傅俊杰，傅俊杰差点以为周博文发现了—他发现了他的秘密。 「我这几天需要回h城一趟，不会太久，但这段时间可能要请你帮我关照一下阿嬤。」周博文诚恳地望着傅俊杰。「对不起，最近一直麻烦你。」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麻烦。」傅俊杰笑说。「不要太见外了。」 傅俊杰松了一口气，好险，他不是提起那件事。 「你还会再回来吧？」傅俊杰转头望向天空，天空很蓝，太阳很大。 周博文顿了五秒回应道。「一定会。」 「嗯，好吧，剩下的等你回来再说吧。」傅俊杰说道。 「嗯，拜拜。」周博文开了车门下了车。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傅俊杰没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三天后，周博文回来了。 时近中秋，他带着h城最有名的那家饼店的凤梨酥，去了傅家拜访，感谢他们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 「人到就好，干嘛还要买这些有的没的呢。」傅妈妈笑着拍了下周博文的肩。 「阿姨，你不让我带些东西来我会不好意思的，毕竟这几天都在你们家白吃白喝白住。」周博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今天来是有事想跟你们说。」 「怎么了？」傅俊杰面色凝重地看着周博文，他知道若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周博文是不会这么说的。 「我想带阿嬤搬去h城，应该就是下个月的事情，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也重新租了一间房子，可以让阿嬤和我一起住在那里。」周博文缓缓的说。 「怎么这么突然？」傅妈妈惊讶的说。 「其实阿嬤住院的这几天，我就有在想这个问题了。我实在不放心阿嬤自己一个人住在村里，趁这次机会我想把她接过去住。」周博文轻轻的叹了口气。「在阿嬤住院的这段期间，我有上网找工作。我这次回去h城就是去面试，还有找新房子的，其实也不算很突然吧。」 傅妈妈知道，这是告别。 「那你之后都不会再回来看我们了吗？」傅妈妈握住周博文的双手。 「我会常带阿嬤回来的。」周博文笑眼弯弯温柔的看着傅妈妈。 「好吧，那要常常回来喔。」傅妈妈拍了拍周博文的手背。 「我会的，那我先走囉。阿姨拜拜。」周博文转身踏出傅家。 傅俊杰跟了出去。 「等等。」傅俊杰拉住周博文的手。 周博文不自在的挣开傅俊杰的手。「怎么了。」 「我有事想跟你说，你什么时候要走？」傅俊杰问。 「大概30号吧。」周博文答道。 「那我们29号的晚上，约在上次那个凉亭好吗？」傅俊杰坚定地望着周博文。 周博文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好，那晚上八点。」 「嗯，拜拜。」傅俊杰说，他目送周博文离去。 八月的p县天气渐凉，晚风轻拂而过，凉亭内两人面对月光站着。 「怎么了，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周博文有些不耐烦。 「我看到你的日记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傅俊杰望着圳沟里的水，反射着月光，波光粼粼。 周博文面色惨白的盯着凉亭的栏杆，身体无法动弹。 待他回过神来，不发一语，转身就跑。 傅俊杰急忙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跑走。周博文不断挣扎，却挣不开。 「放开我!我那么噁心!放开我!不要碰我!」周博文对着傅俊杰大吼。 傅俊杰把他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他，一言不发。 过了会儿，周博文不再挣扎，他把额头底在傅俊杰的肩上，不断闷声重复。「我很噁心，放开我。」 「我也喜欢你。」傅俊杰说。 周博文听到这句话后，安静了下来，他依然把头埋在傅俊杰的怀里。 「我不能回应你的喜欢。」周博文说。「我不能让任何人失望。」 「我知道。」傅俊杰轻轻的摸着周博文的头。 「你不是喜欢女生吗?你不是很受女生欢迎吗?你不是常被女生告白吗?」周博文推开了傅俊杰，愤怒地瞪视着他。 傅俊杰苦笑了下，又把周博文抓回怀里。「谁喜欢我，跟我喜欢谁，有什么关係?」 周博文趴在傅俊杰的身上，没有回应。 「我喜欢你，跟你要不要回应我的感情，也没有关係。」傅俊杰抬起头，下巴抵在周博文的头上。「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阿嬤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自己一个人住在村里了」周博文苦笑着说。「我会把阿嬤带到h城，跟我住在一起，以后我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再回到p县，再回到村里了。」 「我都知道，我知道我也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傅俊杰低声说道。「我藏得比你更好，我不想影响你，我只希望你快乐。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的生活，包括远离我。」 如果……这样会让你比较好过。 隔日，傅俊杰远远的望着周博文带着阿嬤搭上富田阿公的车。车子缓缓驶离周家的三合院，正如当年，傅俊杰也是这样，目送周博文离去。 那人从不知晓，在他背后，有个人会永远在原地等他。 只是他很安静，太安静了。 八年，是周博文的避而不见，也是傅俊杰的视而不见。 再见。 后记 大家好，我是昤曦。终于把《如果，能与你。》完结啦!真的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这本书是我第一本完结的小说，虽然只是一个小短篇，但已经是我写过字数最多的作品了。一直以来，我都比较擅长写散文，每次要写长篇我大概在第三章就坚持不下去了，所以能够好好的完结一个故事，即使是只有两万多字的故事，我也认为是一个突破啦! 这次的书写过程其实在开头就遇到了瓶颈，我在写到第三章时，迟迟无法决定之后的剧情走向。我无法决定要让傅俊杰爱上周博文，还是不让他爱上，又或者他应该是个直男。在我卡关的时候，我询问了我朋友阿恬的意见!阿恬给的意见除了剧情走向以外，也给了我许多关于情节的意见，真的非常感谢她给我那么多鼠巴拉西(?)的意见，这本书缺一不可的元素就是她。 最后呢，想跟大家说，这是一本希望大家都能得偿所愿的书。希望这个故事有鼓励大家勇于追求所爱，不留遗憾。也希望大家都有一个自己满意的结局，即使它不这么完满! 祝好。 昤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