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编年史》 (一零六)使命(莱亚,II) 与尉风不同,莱亚每年至少会回到故乡一次,与昔时的长辈,幼时的友人,以及他们的子女相见。他利用「土部」的资源,尽己所能地协助他们,见证着乡人们逐渐抛却悲伤,走出困境,重新开始平凡而富足的生活。 哪怕不知何时起,因为某些心照不宣的原因,他们之间开始隔着一层难以看清,却始终存在的障壁,这一习惯也从未中止过。 他常常回忆起自己童年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并且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没有那一夜的悲剧,现在他的人生,是否将会大为不同。 或许他不会进入「苍白之手」,亦不会成为游侠。而是和其他的村民一般成长、工作、结婚、生子,在不过数百或上千人的村庄中,幸福且安宁地度过一生。 但这一次与这些无关。或许是太过无聊,他仿佛听到了被刻意遗忘许多年的,母亲与父亲的声音。 那似乎都是些日常的碎片。父亲询问母亲当天想吃些什么,母亲嘱托父亲出门前带齐东西,诸如此类。又或者是两人并肩时的低语,许多都与他相关。他们设想着三个人以后的生活,自己的成长,以及需要为此完成的种种事情。 莱亚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的妄想。有些话语他从未听过,却觉得十分熟悉而合理。也许人类幼年时的记忆很好,只是听见和看过的内容都被埋藏到了某个角落,直到如今才被发掘出来。 突如其来的,利刃般的气息从酒馆外侧传来,将莱亚从幻想中扯离——他一直等待着的人,终于回来了。 刹那自然懂得隐藏气息,但回到属于自己的城池时,他一向不屑于这样做。年轻的游侠侧过脸,从窗户向外望去,看到黑衣的身影背着长刀,手里拎着一个麻布袋,大步流星地穿过广场。不时有什么液体从袋子底部滴落,没入广场的沙土中,数秒间就被灼热的空气蒸干。 他没有立刻行动。现在冲上去只会引起对方的警觉,而在这种开阔的空间内,根本不可能阻止「影之王」逃脱。他慢悠悠地喝完杯里的液体,付了钱,摸了摸肚子,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出酒馆,向着城市的东侧走去。 很快,年轻游侠来到一列破旧的小屋面前,从口袋中摸出钥匙,打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走进其中,再悄无声息地将门带上。 房屋里摆着简单的陈设,厚厚的灰尘意味着已经许久无人居住。莱亚沿着四壁走了一圈,在北侧的墙边蹲下身,抽出腰间的匕首,小心地将一块连成一体的,正方形的地板撬开,露出通向下方的幽深洞口。 他在掌心点起火光,小心地走下通道。这条地道是前「土部」成员的杰作,尽管对于大地的掌控远不如尉风出色,但挖出一条连通到「影部」地下的隧道,还难不倒他的这些伙伴们。 通道很快分成数条,莱亚凭借着记忆选择前行的方向,直至到达他所认定的位置下方。他熄灭手中的火焰,闭上眼睛,放平呼吸,努力感知着上方传来的微弱讯息。凭借这些分辨具体的来人,是上一代的「雾部」首领,传授给他的技巧之一。 起初那里什么都没有。过了大约小半天,几个人来到他的头顶,停留了一小会儿,似乎在做着某些准备。他暗自摇了摇头,干脆半躺下来,让身躯更放松一些,也免于消耗过多空气——地道中有着连向地面的通风口,但和他目前的位置有一段距离,因此地道中仍然有些憋闷。 直至夜半时分,让他极其熟悉的那葛气息,终于出现在地道的上方。莱亚小心地坐起身,咽了咽口水,压下心头的一丝战意。最好的时机尚未到来,他必须继续忍耐。 年轻游侠将自己的气息进一步收敛起来。他想象着那位「影之王」在头顶缓缓踱着步,来到房间的中央,将双手合于胸前,安静地向所信奉的神明献上祈祷。许久,对方睁开眼睛,用匕首在掌心划出一道伤口,让自己的鲜血滴落到地面的祭坛上,之后再一次合掌—— 新鲜的血液气息让莱亚清醒过来——这就是他等待的时机。他无声地吟诵着咒文,在身周点燃一团团橙红色的火光,同时从怀里取出那柄一尺长的银枪,手指划过其上刻印的符文。 银枪感受到主人的旨意,眨眼间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莱亚走向地道的尽头,推开隐藏起通道的石板,跃出地道,目光锁定住那个正闭目祈祷的身影,长枪全力刺去。 但就在枪尖几乎触碰到对方身躯的那一刹那,莱亚眼中的「影之王」,忽然消失了。 ——对方早有准备,甚至可能预料到了他的袭击。但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前,年轻游侠的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行动。 橙色的火焰随着他的心意向四周散开,有序且均匀地排布在天花板上。这间不算宽敞的密室顿时犹如白昼,数十枚跃动的火焰相互交织,将影子都一并驱散。 与此同时,他疾速退向一侧,手中的长枪划破空气,呼啸着横扫过四周。随着刺耳的金属交击声,全身包裹着黑衣的刹那再一次现出身形,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看起来吃了点小亏。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背叛者’啊。”他用阴冷的目光扫了莱亚一眼,将长刀横在胸前,“怎么,这次是总算想明白,打算让我给你一个痛快了?” 年轻游侠懒得答话,只是默默调整着火焰的位置,确保整个密室没有一处被阴影沾染。 「影之王」的能力是潜伏在任何黑暗区域,或是物件的阴影当中。他还可以从一处阴影瞬间移动到另一处——与「影行术」有些类似,但施展的速度要快上许多。当然,破解的手段也很直接,只要让阴影‘不复存在’便可。 这件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光与影向来共存,正午的阳光之下,阴影反而更加显眼。他所找到的唯一可能性,便是在狭小的空间内放置大量光源,让来自不同位置的光芒,驱散其余光源留下的阴影。 wap. /111/111521/28946765.html (一零六)使命(莱亚,I) 时值正午。 天空覆盖着厚重的阴云,却无法阻止烈阳将温度传递给云层之下的大地。空气潮湿而闷热,偶尔吹过的一丝微风都带着热度,无法给汗流浃背的行人们带去片刻清爽。 这里是阳明城,是莱亚除去故乡以外,最为熟悉的地点。从十余年前起,他就一直关注并调查着这座的一切,直至如今。 原本的理由十分单纯:为了摧毁苍白之手的「影部」,为自己死于前一任「影之王」手下的父母报仇。 现在又多了另一个。 莱亚明白,与他曾经同行的小丫头们想要继续追寻和平的道路,因此以杀戮为生存理由的「影之王」,从开始就站在了她们的对立面。 对于任何人,这样一个潜伏在暗处,等待「猎物」松懈或虚弱时给予致命一击的「猎人」,都是极为可怕的不确定因素。 他不能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寻到的「烛火」,被蠢动着的「影」所扑灭。所以他必须做一件事——在刹那开始行动之前,找到机会将他杀死。 为此,他已经在这里守候了五天。 从几日间收集到的踪迹和情报来看,刹那此时尚不在城内。但莱亚知道这位「影之王」的习惯:每当打算开始一场认真的杀戮,他必然要回到自己的据点,向他信奉的神明祈祷,再用自身的少许鲜血,换取那位「神明」的眷顾。 换句话说,只要刹那没有出现在这里,那几名小丫头就是安全的。而只要他回来,莱亚相信——至少有很大的几率,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 等待是件无聊的事情。但至少,他用不着和那些倒霉的刺客一样,几天几夜地潜伏在阴暗潮湿的地点,只为目标的一次现身。 有时他闲坐于城内的酒馆里,要上一壶酒和一碟花生,慢慢地自斟自饮。有时他行走于大街小巷之间,聆听四周路人的闲谈,从中撷取自己需要的内容。 他从不担心被人识破。呆在「苍白之手」的数年间,莱亚习得了一身近乎完美的易容技艺——若不是他决心离开,本应轮不到水云接任「雾之王」。而母亲留给他的天赋,除了不惧火焰以外,还可以彻底改变自身拥有的气息。 就算刹那或尉风站在他面前,也绝不可能将眼前这个面容平凡的青年、妇人、老者、或者其他随处可见的路人,与那名独行的游侠联系到一起。 此行之前,莱亚回到属于自己的据点,再一次召集起跟随着自己的「伙伴」们。那几个小丫头将伯炎赐予的奖赏分给了他将近一半,他则按照资历,将其均分给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然后,他命令伙伴们回归平日从事的职业,直到他再次召集他们为止。 没有人提出疑问,也没有人对他表示担心——这相当正常。这些「伙伴们」来自苍白之手的「土部」与「雾部」,学员时期的严格训练,让他们具备了服从命令的良好习惯。 于是,一切处理就绪,现在只剩下了他独自前来,完成最后的任务。 这正是他喜欢的。无拘无束,随心所欲,不必挂念周边队友的安危,也无需费神照顾他人。 当然,比起所谓的仪式感,他更在乎行动的成败。而做出这一选择,亦是因为他坚信,独自行动是成功率最高的方式。 不过,在他的心底的确有一个念头——亲手完成的复仇,才是对父母最好的祭奠。至于这种思维是来自母亲留下的妖怪血脉,还是父亲从小教导出的性格,倒是不大重要了。 莱亚晃晃脑袋,从思考中醒过神来。他此刻位于城市的中心广场,但没几个人会在闷热的下午出门散步,只有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正用一块薄布盖住身体,缩在两旁建筑的阴影中呼呼大睡。 等到太阳落山,其余居民出门聚餐之时,他们也会醒来,尝试从他人手中捡拾吃剩的食物。而当夜幕降临,他们则躲进能够避风的角落,期待着新一天的朝阳升起。 莱亚与他们有过交往,知道他们不是懒惰或不愿工作——乞食在这里绝非一个美好的职业,夏天尚且好说,等到冬季来临,这些露宿街头之人,将有半数无法熬过夜间的严寒,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路边。 他们目前处境的原因异常单纯——他们拥有妖怪的血统,却没有人教导如何控制血脉的力量。 从自身的妖族特质显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被从帝国各处带到这里,明松实紧地看管起来。若想要逃离城市,立刻便有「影部」的成员追赶上去,将他们就地格杀。可即便呆在这里,也很少有人愿意雇佣他们。 一部分拥有美貌的人,能够凭借着自己的身体,换得一个不那么光彩的工作。余下的多半只能成为流浪者,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逐渐衰弱和死去。至于他们的尸体去了哪里,被作了何种用途,这里的居民们并不知道——其实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在意。 这是第三个理由。 莱亚清楚,这远不是杀死一位「影之王」,就能彻底改变的状况。但至少借着由此引发的骚乱,总有些向往自由的「半妖」能够离开这里,在更广阔的天地中生存下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就让他这只「半妖」,来担任最初的火种……之一吧。 “可要记得我啊,小丫头们。”年轻游侠自言自语地笑道,一边稍许握紧了右拳。然后他走进一家途径的酒馆,要了一杯冰凉的麦酒用以解暑。 “趁你还没回来,我可要好好喝几杯。”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当然,如果你一直都不回来……我就直接把你的老巢端了吧。” 夜幕缓缓降临,白天的灼热缓缓消散,直至凌晨时分的阴湿与微凉。然后,朝阳破开厚重的云雾,将一丝光芒洒落在城市的东方。 又是一天了。 莱亚并不着急,他有着充足的时间,身上也带了足够他生活数十日的钱财。但随着时间经过,一些情绪开始在他的心中逐渐发酵。 那既非紧张或害怕,亦非所谓的战意,而是一种莫名的,仿佛很久没有体验过的思乡之情。 wap. /111/111521/28946764.html (一零五)请愿(安雅,V) 旅行拓宽了她的视野,也提升了她的眼光。结合对于诸位长老的了解,安雅确信,子虚的力量与尤菲相差不远,却不可能达到她眼前所见的程度。 似乎注意到了少女的目光,灰袍的妖怪侧过脸,略带满意地开了口。 “那是天妖镜,设在西阳内城,用于防范任何入侵的敌人——比如说帝国。”他挑起眉毛,看着神无消失的地点,叹了口气,“联盟早已经过了以一己之力称王的时代,安雅。支撑联盟走下去的,是经过妥善权衡以后的决策,以及将妖族统合而成的力量。任何人未经深思熟虑,便擅自做出的决断,都已经不再重要。” 安雅没有回话。她紧紧抿着嘴唇,迎着子虚的目光,心中没有惊慌,亦没有失落。不知为何,少女本能地相信着那位「神明」大人,相信她不会这样轻易落败。 一片沉默之中,仍然是莲轻笑起来,清脆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却无法让人产生反感。 “说到底,那还是因为你们太弱了嘛。力量也是,精神也是。”莲左右摇着头,脑后的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以自己的度量去揣测别人,可是要吃大亏的哟。” 仿佛回应着莲的话语,洁白的雪片凭空浮现在灰袍妖怪的身边。它们眨眼间凝聚成一柄冰雪雕饰的利刃,径直穿过对方的胸膛—— 下一刻,利刃崩解成无数冰晶,在清脆的鸣响中飘散、旋转、再重新聚合成神无的模样。 白衣的女性优雅而淡然地漂浮在距离地面一尺的高度,看起来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而她的对面,是单手捂住胸口,一脸惊怒的子虚。 “我是冰雪的使者,寒冬的化身。只要冬天存在,我就会存在。”神无望着灰袍的妖怪,语气依旧平静,“你无法杀死季节,因此,你无法击败我。” “休要妄言耸听!”子虚猛地抬起手,掌心凝聚起灰色的漩涡,“区区一只妖怪,就让我亲自证明,汝不过是虚有其名!” 神无默不作声,连目光都不再望向对面的妖怪。雪片与冰霜环绕着她飘舞,继而向周围扩散。天空开始变得昏暗,带着寒意的风渐渐刮起—— 冬天降临了。 安雅眨了眨眼睛。一层晶莹的冰壁环绕着她和满天星,将寒风与冰雪阻隔在外。而空地附近的其余人——除了莲和另一名蓝发的女性,都脸色发青地将目光投向霜寒中心的女性,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就是这样嘛。”一片风雪中,只有莲的笑语依旧清脆,“这气候太棒了!你们不这么觉得么?” “谁知道呢。”那名蓝发的妖怪懒洋洋地回应道,“你喜欢的话,搬去和她一起住不就好了。” “我可不去那种孤零零的地方。”莲撇撇嘴,“什么好吃的都没有,也太无聊了!” 两人聊得随意,其余的妖怪却没有这样的余裕。风雪已然升级成蕴含魔力的风暴,尽管远不足以致命,却切实地消耗着每一位长老的体力。 “你们还等什么,打算让她就这样嚣张下去么?”子虚恼火地叫喊道,“还不赶紧动手!” 并不是所有人都回应了他的要求。将近一半的长老没什么动作,而一名笼罩在淡淡金光中的,长着鹰头的妖怪,更是看了安雅一眼,便转身准备离去。 “我知道她是谁了,恐怕你们也一样。”他用高亢的声音说道,“看在「王」的面子上,我觉得,听一下安雅那小丫头的意见,大概也不坏。” “谢谢,曦长老。”安雅轻声自语道。 这位擅长操控光与热的妖怪,在所有长老中的实力最强,所说的话自然格外具备分量。 受到曦的影响,其余数名妖怪长老,包括最初向安雅发问的两位先后走出空地,表示放弃向神无挑战。莲朝冰壁后方的少女用力挥挥手,恋恋不舍地被蓝发女性拉了出去。 余下的长老们却不打算就此认输。五光十色的秘术扑向神无所在的位置,或是席卷整片空地。他们尽量避开了保护着安雅的冰壁,毕竟无视妖王的权威是一回事,动手伤害又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能够成为长老的妖怪自然不是弱者,他们的力量足以融化冰雪,扑灭风暴,甚至翻动脚下的大地。但只要稍有松懈,风雪便会卷土重来,且比前一刻更为猛烈。 白衣的精灵飘舞在空中。她的身影仿佛无处不在,又似乎永远无法触及。即便被秘术或利爪撕碎,她很快又会完好无损地出现,既不显得焦躁,也看不出一丝衰弱的痕迹。 正如她所说——身为季节的化身,若无人能够杀死冬天,也就无人能够将她击败。 “为什么?”一名蓝色皮肤的妖怪看了看安雅,略显不甘地问道,“你有这样的力量,为何选择隐居荒野,又为何答应帮助她?” “我从未隐居。白神山在那里,于是我在那里。”神无摇摇头,平淡地回答道,“至于她,那是个努力的孩子,你不觉得吗。” “单纯的努力有什么用!”子虚怒道,“没有足够的实力,再多的努力,也只是冗谈罢了!” “所以我选择借给她力量。”神无的身形终于变得凝实,白神山的虚影从她背后缓缓升起,俯视着整座夕阳下的城池。 “我从她的心意中,看到了未来的星光。”她抬起手,遥指向灰袍的妖怪,“你无法阻拦她前进,所以,退下吧。” 漫天的风雪汇成一束,扑向面色僵硬的灰袍妖怪。子虚努力试着抵挡,可猛烈的暴风将他径直吹飞出去,灰头土脸地拍到地面上。 风雪缓缓停息,保护着安雅的冰壁也一同消散。灰袍的妖怪爬起身来,看了看周围的众人,又望向神无与身为妖王的少女,最终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释然。 “我输了。”他摇摇头,不再如开始时般咄咄逼人,“说吧,我们的「王」,你打算怎么做?” 安雅走到空地的中心,转过身,迎上长老们的目光,轻轻鞠了一躬。 “关于具体需要做的事,我需要与大家一同商定。”她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伤感的事情,“我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不仅妖怪,还有其他的所有智慧生灵,都能够将联盟当作自己的家园。” 少女的声音向外扩散,很快就消散在空气当中。 wap. /111/111521/28946763.html (一零五)请愿(安雅,IV) “你要如何证明,你所说的一切是足够可信的?”全身笼罩在银白色薄纱中的妖怪淡淡地开了口,“每个人都有可能受到蒙蔽,哪怕亲耳所闻或亲眼所见,亦非绝对可信。即使是我们之中,也不会凭借任何人的一面之辞,决定联盟采取的方针。” 安雅本能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两人。神无平静地站在原处,一言不发,满天星则拍了拍少女的手臂,给予她无声的安慰,然后将目光投向发问者。 “以灵魂之贤者,「罗真」的女儿之名,我亲身见证了她的整个旅程,足以证明她所说的话并无虚假。”人偶少女温和地微笑着,无形中将对方施予的压力阻挡在外,“我认同她所做出的努力和决断,且以我个人的名义,建议你们为了联盟的未来,认真考虑她的提议。” 那名妖怪轻轻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追问。大厅中再一次沉默了近半分钟,然后传来一声满是讥讽的冷笑。 “你所说的同伴,就是这种家伙么?”说话的子虚长老是一名英俊的灰袍男性,可惜吐出的词句完全破坏了他的气质——至少对于安雅来说是如此,“一只狐假虎威的人偶,一个来历不明的妖怪,联盟何时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了?” 他抬起手,遥指向安雅身前的人偶少女,“要我说,联盟不治你们未经许可,将吾等的「王」带走之罪,已是便宜你们了。现在,留下安雅,然后滚回你们的山洞和帝国去吧。” 安雅不安地看着前方两人的背影,又望向满脸嘲弄的灰袍男人,想要说些什么,却几次把话语吞了回去。人偶少女同样没有开口,她似乎彻底无视了发话的妖怪,根本懒得转头看对方一眼。 就在灰袍男性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神无终于淡淡地开了口,“照你的说法,是要按妖怪的规矩,决定我们发言的权利了。” 远处的男人一愣,紧接着冷笑起来,“汝是想说,以力量决定一切?就凭你们三个?” 神无平静地看着对方,丝毫不受对方的态度影响,“这是最方便的办法,而且,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安雅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奇异地安定下来。 她知道这个规矩。尽管现在已经很少被使用,凭借「力量」终结一场争议,始终是被妖族认可的方式之一。 这意味着提议者需要轮番——有些时候甚至是同时——与所有的反对者对抗,直至一方认输或失去意识。对抗的形式往往是真刀实枪的战斗,由于实力不足或一时失手,导致重伤或死亡亦不算罕见。因此,就算这一传统并未废止,联盟建立以后,妖怪们开始更多选择较为和平的方式解决争端,而非这种「原始」的手段。 然而正是如今,在联盟最为核心,也可能是最为强大的长老们面前,一名「来历不明」的妖怪,轻描淡写般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安雅不知道神无拥有怎样的力量,可毫无来由地,她完全信任了对方——相信对方能够成为她的支持,并且解决眼前的困境。 数道近乎透明的流光在大厅间不断盘旋穿梭,那是长老们正利用大厅中的「结界」,以来访者无法捕捉的手段交谈。看起来,即使早有准备的他们,也未曾预料到事态在几句话间,便会发展到如此境地。 大约过了整整一刻钟,盘旋着的流光才逐渐止息,重新开口的仍是那名灰袍的男性妖怪,“我们同意你的提议。你们必须依次击败我们所有人,才足以证明你们具备发言的权利。当然,如果现在选择放弃,还不算太迟。” “你打算在哪里开始。”神无没有回应对方的嘲讽,只是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们不在乎这座大厅,我也没有意见。” 灰袍男子的脸色变得通红,仿佛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他握紧右拳,一团灰色的云雾在其上飞速盘绕,但最终没有挥向大厅中心的几人。 “来吧。”他从座位上起身,越过神无走向大厅之外,“无名的妖怪,希望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神无转过身,无声无息地跟在对方身后。安雅迅速追了上去,默默走在「神明」的身边。 其余的长老们也陆续动身,一名身材娇小,套着洁白衣裙,有着鲜红色眼眸与猫一般的双耳,在脑后还扎着一个巨大蝴蝶结的妖怪蹦蹦跳跳地走到安雅身边,抬手拍了少女的肩膀。 她名为「莲」,尽管看似年幼,却是存活了千年之久的「老」妖怪。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她是联盟中少有的,从不掩饰对于少女善意的长老之一。 “好好教训子虚那家伙。”莲笑着说,“他就是眼界太狭窄了!让他见见世面也好。” 莲对于神无的莫名信心,让安雅找回了一些勇气。她用力点了点头,快步跟着带路的子虚长老与神无,来到位于内城西北角的一片空地上。 “就由我来告诉你,联盟这几百年来,比起你这种固步自封的家伙,已经成长到了什么地步。”灰袍男性在空地的中心处停下脚步,“准备好了吗,妖怪?” 神无点了点头,在男性对面十余尺处停下「脚步」,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毫无预兆地,灰袍的男性甚至没有动一下手指,一束直径超过一尺的黑色光线凭空从天际降临,散发着令安雅恐惧的强烈魔力,落向白衣女性的头顶。 “神明大人——” 安雅只来得及在心中喊出这几个字,便看到黑光散尽,而神无原本所站的位置,此时已空无一物。 “这是……什么?”少女喃喃道。 她了解这位子虚长老的力量。对方擅长令事物崩解,若被他拥有的天赋力量波及,无论活物或死物,都会化作毫无价值的微尘。但是,刚才那一击的威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或者说,在她的认知中,长老们「应当具备」的平均实力。 wap. /111/111521/28946762.html (一零五)请愿(安雅,III) “满天星姐姐。”少女带着欣喜唤出对方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人通知了我,所以我就来了。”人偶少女看向神无,“你就是白神山的「神明」吧,刚才你是怎样将安雅送过来的?” “有雪存在的地方,便有我的存在。”神无回答道,“我可以带她进入这里,但我无法完全隐瞒自己的存在。”她抬起手,指向空无一物的半空,“做好应对的准备吧。” 应证着雪女的话语,空气里卷起漆黑的,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漩涡。 一抹黑雾从漩涡中流泻而下,在地面上形成一滩厚重而深邃的泥浆。然后泥浆缓缓隆起,凝固,构建成一个足有三个安雅那么高,微微躬着身体,没有五官的漆黑色人型。 “你回来了,安雅,带着一名野生的妖怪。”人型微微颤抖着,发出带有共鸣的低沉声音,“你这一次离开,找到想要的东西了么?” “还没有完全找到,无面长老。”少女恭敬地行礼道,“但我已经看到了方向,接下来,我将努力朝那里前进。”她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两人,“与她们一起。” “你们三个吗。”被称为无面的人型转过脑袋,蠕动着庞大的躯体,缓缓靠向三人身旁。 安雅有点紧张地仰起头,看着对方漆黑一片的「面部」。神无和满天星则毫不在意,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既然这是你想做的,就由你来承担「改变」的后果吧。”黑色人型低沉地说,仍旧听不出感情,“其余长老们正在议政堂,你们过去吧。” 他穿过安雅身边,没有前往议政堂,而是朝相反方向的城门处走掉了。 “无面长老……其实是个好人的。”安雅轻声说道,“他很少表露出感情,但除了铃兰村的「阿桑」先生,他也曾说过……让我离开这里,去看看世界真正的样子。” “换句话说,其他的长老,恐怕就没有这位好相处了吧。”满天星冷静地接口道,“你打算怎么办?分化拉拢,还是各个击破?” 安雅望着前方的道路,略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余下的十一名长老当中,岚长老和白莲长老,多半会站在我这一边。木易长老,祝伏长老,曦长老应当不愿见到战争的发生。至于其他的几位……我不清楚。”少女一边说着,一边缓慢而平稳地迈动脚步,“可是,既然他们在议政堂等待,我就必须选择面对——按照古时的约定,若「妖王」放弃属于自身的权力和义务,就无法再次将之取回了。” “那就走吧。”神无淡淡地说道,“让我看看现今的长老,与联盟初创之时,是否还是一般模样。” 在安雅的带领下,三人未受任何阻拦的走进议政堂。这座用于讨论联盟重要决策的殿堂呈圆形,直径约三百尺。殿堂仅有一层,拱形的殿顶嵌满彩色的琉璃瓦,从不同角度看去,仿佛能够看出各类妖怪的威武姿态。殿堂的墙壁上雕刻着协助建立联盟的九个族群的图腾,以及第一代长老们的塑像。 安雅抬起手,抓住大殿门扉上的圆环,在门上敲击了三次。下一刻,大门向内缓缓开启,展露出灯火通明的内殿,以及坐定于殿内的十一名长老。 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仿佛有一只巨手攫住安雅的心脏,只要稍许用力,就能终止少女的生命。 她知道这是众长老对她的示威,但两方的力量差距实在太远。一阵阵眩晕与心悸感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她双膝发软,不由自主地向地面跪去—— 一只温暖的手恰到好处地扶住了她。与此同时,神无悄无声息地走到少女的前方,洁白的雪片从她身边卷起,仿若一层屏障,将针对少女的压力全数化为乌有。 “……谢谢。” 安雅深呼吸两次,用重新恢复力气的手腕支撑着自己站稳,然后向侧面踏出一步,望向环绕在她前方的诸位长老。 由于离开了神无的庇护,一部分压力再次袭来,但她没有退缩。 “感谢你们在这里等待我的归来。”议政堂中预设的秘术放大了少女的声音,让整个殿堂都能清晰听到,“我想将我帝国得见闻讲述给诸位,并希望得知你们对此的意见。” 没有人反对,甚至没有人多说一个字。但这不过是风暴之前的宁静。安雅明白,长老们无法剥夺她的「权力」,却可以对她的能力进行质疑。因此,她接下来所做的陈述,将很大程度决定自己与身边两人的命运。 她定了定神,以自己在镜心湖看到的「预言」为开端,讲述了她在帝国的大多数见闻。其中包括数次源自妖怪的袭击,「苍白之手」的现状与诸位首领可能的目的,伯炎对她们的任命,以及她们几人调查得到的结果和推论。当然,她回避了关于联盟在这里扮演的角色——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这就是我的所见所闻。我希望,大家能够一同努力,让联盟以及这片大陆,避免可能来临的动乱和战争。”以这句话作为收尾,少女合拢双唇,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质疑。 首先发出质疑的,是整个人便是一团燃烧的烈焰,脾气也和火一般暴烈的祝伏,“先不提汝私自跑去帝国,可能为联盟带来的不利影响。”他长身而起,声音震的整座殿堂都在颤抖,“汝可曾想过,不过一介凡人,且对武艺或方术一窍不通,若是死在荒郊野外,又有何价值可言?” “因为我信任由我选择的同伴,而她们保证了我安全归来。”少女转过头,望着那团有着生命的火焰,语气不卑不亢,“这不应成为您责难我的理由,正相反,这证明了我有着足够的能力,对吗?” 火焰冷哼一声,听不出满意与否,可终归没有多说什么。大厅内略微沉默了数秒钟,然后由另一名长老接上话头。 wap. /111/111521/28946761.html (一零五)请愿(安雅,II) “抱歉,妖怪女士。”安雅并未因对方的回答而气馁,由于寒风停息,她的话语也逐渐流利起来,“我遵循着四百年前的联盟创立者,最初的「妖王」结下的约定来到此处,向居住于此的神明大人请求帮助。” “你想要什么。”那个声音淡淡地问道。 “我……不太确定。”安雅迟疑了片刻,最后选择说出心里的困惑,“我不知道我能够做到什么,也不知道未来是否会沿着预定的轨迹前进。只是……如果有任何可能,我想避免看到过的那个「预言」成为现实——” 原本停歇的风雪开始刮起,而传来的回应仿佛更加冰冷了些。 “我问的是,你想要什么。”声音听不出任何怒意,但安雅仿佛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无关世俗的一切,而是属于你的,心中最根本的期望。” 安雅低下头。 她明白「神明」指的是什么。维系联盟的平稳也好,阻止两国间可能发生的战争也好,这些都是她真心期望着的事情。然而,这样的期望之中,掺入了她赋予自己的「责任」。 ——如果她不是妖族的「王」,而像孩提时代一样,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少女,面对这些情景,她会抱着何种心情,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呢。 或者说,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不惜冒险来到此处? 风雪愈发猛烈,仿佛「神明」已经有些不耐。但少女并不焦急,她安静地站在原处,细细整理好自己要说的话,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风暴,轻声开口。 “我曾经很向往离开西阳城看看,去了解我的故乡,观赏联盟与帝国的各处风景,认识更多不同地方的人。”安雅微微抿起嘴角,“所以,当听说过她们的事情,见到她们以后,我提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要求。而她们没有考虑太多就答应下来,让我的愿望得以成为现实。” “说下去。”风雪淡淡地回应道。 “然后,我们一同踏上旅途,直到不久以前。我见到了很多以前从不了解的事情,其中有些让我开心,也有些让我感到悲伤或遗憾。”少女望着飘舞的雪花,目光却没有聚集在任何一点,“可无论如何,那都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风雪似乎比原本缓和了一些,也可能只是少女的错觉。洁白的雪片围绕着她旋转,却不再落到她的身上,仿佛一件羽毛编成的,具有生命的铠甲一般。 “我知道没有完美的世界,也不存在永远的和平。她们同样知道这一点,可仍然在努力试着改变什么。我不想让她们的辛苦白费,也不想看到她们为此而感到低落。”少女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清晰,“我不擅长战斗和秘术,无法直接帮上她们的忙。所以……我想要做些什么,以我力所能及的方式。” “你选择了来找我。”声音仍然冰冷,却包含了一丝柔和,“告诉我,你的理由。” 安雅微微仰起头,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 “因为我相信,联盟最初的建立者来到这里,寻求您的帮助时,一定抱着和我一样的心情。”她将双手叠放在胸前,感受着灵魂中传来的一丝悸动,“他为的不是权力,也不是虚无的责任,而只是……不想让某些人,感到失望而已。” 风雪缓缓休止,直至完全停息。空中的雪片旋转着凝为一体,组建出一名白衣女性的身形。 “看来你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内心,这很好。”女性开口,声音与之前一模一样,只是略少了几分神秘感,“我接受你的请求,那么,你的名字。” “我叫安雅,神明大人。”少女向女性伸出平放在一起的双手,掌心向上,“谢谢您。” 白衣的雪女悄无声息地走到少女面前,将右手搭放在那双手掌上。 “神无,这是我的名字。”那只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却不会令少女感觉寒冷,“走吧,带我去你想去的地方。” …… 将近两个月后的西阳城,仍然如安雅记忆中那般,和平、喧嚣、活力十足。 发生在帝国的变故根本传不到这些普通居民的耳边,或者就算听闻到了,妖怪们崇尚力量——换句话说,就是不擅长政治与阴谋——的天性,也让他们根本不在乎某些尚未发生的可能。 甚至就算发生战争,恐怕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大伙儿一起打回去了事。至于能否打赢……不试过谁会知道呢? 细碎的雪花从空中飘落,甫一触及地面便即融化。这场薄雪来得比往年略早一些,但这片魔力活跃的大陆上,偶然的异常气候并不罕见。眼下没什么危害的雪花,绝大多数的居民根本不会在意。 安雅径直穿过外城最为宽敞的彩云大道,在接近内城城门时停下了脚步。守卫外城的士兵多半不认得她,内城的亲卫则不然——她可是记得,由满天星制作的那名「人偶」,还代替着她生活在宫殿当中呢。 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被发现端倪,除了满天星,或者说罗真女士的技术出色,亦能看出联盟长老们对她这位「妖王」的态度。他们要么根本不关心她的境况,要么看出了异常,却故意隐瞒下来。或许,他们不认为安雅有能力做出什么「大事」,只是进行了一次无关紧要的「逃家」。 “想要进去吗。”神无悄无声息地从她身侧现出身形,淡淡地问道。 “拜托您了,神无女士。” 白神山的「神明」伸出冰雪般洁白,甚至略有些透明的手,覆盖住安雅小巧的手掌。少女感觉从掌心传来一阵寒意,继而刹那间,仿佛全身都失去了实体。 下一刻,身体的知觉重新回归,而少女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内城当中,正位于她离开之前的那片小树林。不仅如此,于白神山脚下与她分别的满天星,此时正带着微笑看向她,目光中是满意和赞赏的神色。 wap. /111/111521/28946760.html 序曲 传说中,『父亲』在久远的时光之前,铸就了这一片大陆。 其名为『艾尔』,星辰之光。 在此之上,祂定下世间规制,又造出最初的孩子们,令其照管一切。 而后,祂离开了。 诸神各司其职,时间缓缓流逝,大陆逐渐展现生机。 从古代的原初魔物,巨龙,魔法兽,到具备双足和双手的姿态,各具特色的人形生物。 不同种族间的文化冲突导致了纷争,纷争演化成战争,战争则带来更大的战争。 直至数方均被愤怒冲昏头脑,打算利用——或是夺取诸神的力量,以毁灭自身的敌人。 世界随之生灵涂炭。 失望的『父亲』决意将这失败的结果抹除,却被祂的孩子们阻止。 无人知晓,祂们达成了何种约定。 足以平息一切纷争的『神罚』过后,诸神开始疏远人间。 许多曾经人尽皆知的名字,也渐渐埋没在了残旧的古籍当中。 祂们并未真正离去。 神术依旧有效,世界上仍散落着诸神遗落的祝福。 而会被人偶尔提起的,『众神』的名号,一共六个。 守护大地的光之主,普罗托迪斯。 孕育生命的天之主,埃达。 赋予消亡的地之主,玛尔。 漫步时间的历史之主,艾提亚丝。 守望空间的审判之主,诺兰。 掌管因果的心之主,芙洛。 世间难以看到祂们的踪迹,凡人的事务也无法获得祂们的支援。 但仍有众多事实,证明着祂们的存在。 而后。 数千年的历史,在『祂』的眼中,或许不过一瞬—— 《艾尔编年史》序曲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wap. /111/111521/28946471.html (一)初始的愿望(琳·坎贝尔) 琳·坎贝尔回到自己的寝室时,室友正坐在桌前写写画画。 铺在桌上的是上好的羊皮纸。她手中的羽毛笔在笔芯处做了特殊处理,可以不需补充墨水连续使用半年以上。无论哪一样都是富贵人家才能用到的物品,在这里却作为普通的材料和工具,被发放到每一个人的手里。 只因这里是《伊格尔学院》,全艾尔大陆现有的,第一所也是唯一的一所,秘法学院。 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对于知识的禁锢。 圣莱昂教会开办的学校,会将基础的读写和日常知识传授给每一位孩童。而艺术家、工匠、战士、及其他身负一技之长的人们,也会以课程的形式教习多名学员,再发掘出有天赋的人着重培养。 但『秘法术』这一门学识,是个例外。 神术是诸神的馈赠。 在神仅存六位的当今,许多古时流传的大神术已经失效。昔时看来『效力较弱』的那些,则多半保留了下来。 卡玛尔人的英雄,莱昂诺斯·兰贝尔·普罗托迪斯在约四百五十年前得到了『光之主』的传承。 随之产生的教派,是现今大陆上最大的组织之一。在圣莱昂教会任职的教士和修女们,哪怕只是见习,也可以学习一些神术的手段。 隐于林间的艾尔纳族,在大山中开辟居所的贝隆族,四处漂泊的伊特族,乃至在浅海安营的弗里斯族等,也有着独属于他们的信仰,以及使用神术的方式。 『秘法术』,或者说俗称的『魔法』,则属于『巫师』们自己的力量。研习世间的各类学识,从中发掘出统一的规则。然后,借助对规则的了解和特定的手段,达成超出人力的结果。在秘法巫师的认知里,若能穷尽某一种类的世间法则,就能够到达与『众神』相同的境地。 尽管从未有人真正到达那一步,巫师的作用依旧无可置疑。 强大的力量可以用来威慑邻近的国家或势力;丰富的学识让他们成为了极佳的顾问;持有的各类手段,在意外发生之际,往往有着改变情势的能力。 无论国家的统治者,还是权势滔天的大贵族们,都愿意付出大量代价,『雇佣』一名巫师为自己和自己的领地效力。远少于神术使用者的数量,更无形中抬高了他们的身价。在这片大陆上,巫师是最受敬重或畏惧,且最富有的一群人——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正因如此,成为一名巫师,可说是许多人的梦想。 但实现梦想并不简单。想要走上这条道路的年轻人,必须经历三道考验: 在一名巫师手下担当数年的‘学徒’——其实就是没有任何报酬的杂工。就连这样的位置,还多半需要得到巫师们的『雇主』,或是另一名巫师的推荐才行。 这段时间内,幸运的没有死在突然发生的爆炸、来源不明的有毒气体、或者什么奇怪的召唤生物之下。 最后,被心情不错的『巫师大人』看中,且确实具备出色的天资。秘法术从来就不是一门简单的学问,而巫师的空余时间更是极为有限。不够聪明的学生,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被扫地出门。 总而言之,努力、天赋和运气缺一不可。天资不足,却凭借着勤奋和幸运成为巫师的事情,只会出现在那些流行的小说话本当中。 《伊格尔学院》,正是为了改变这一状况而建立。以公开的方式,针对忽伦王国全部有志于此的年轻人,进行读写、数学、常识、魔法天赋等考核。最终成为第一届学员的,共计四十七人。没能成功入选的应考者,也得到了一本精致的《秘法知识初步》。 这只是源头。 不久以后,会有更多的‘伊格尔学院’出现在大陆的各地。赠送出去的那些书籍,能够让更多有心的人了解到秘法术的基本原理,和巫师们的日常生活。秘法术将在大陆上逐渐普及开来,在视线可及的未来,成为每个人都能够接触到的一门学问。 将这一事件称之为巫师界的『革命』,也毫不为过。 『革命』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 认为巫师的地位受到了挑战的,觉得伊格尔学院的做法有辱巫师名誉的,乃至抱着『秘法术是只有少数天资过人者才有资格掌握的艺术』这类想法的,同样不在少数。 以帝国宫廷巫师,费尔曼·伦迪乌为首,将近二十名巫师组成的团体,打着‘伊格尔学院不具备传授秘法术的资格’的名号前来。又在长达一周的停留后,悄无声息的离去。此后对于学院期间的经历,乃至学院本身,绝口不提。 其他来自各方的压力和质疑,同样在一段时间后就沉寂下去。没有流血和明面上的冲突,《伊格尔学院》顺利地建立和运转起来。 那正是发生在五年前的事情。 ——以上,都是康普顿先生在《魔法史》课程中讲述过的内容。而且是考试的要点,不好好记住可不行。 话说回来,《伊格尔学院》的第一届学员,不就是我们嘛……把这样的事情算作历史,真的没有问题吗? 琳在心中嘀咕着,坐到自己的床边,轻轻伸了个懒腰。 “我回来了,尤菲。” 端坐在桌前的少女应了一声,继续着手上的绘制。 琳没有再说话。她抿起嘴角,有些宠溺的看着少女专注的模样。 粉红色的柔顺长发扎成一束,恰到好处的垂到肩头,露出少女的雪白脖颈和姣好侧颜。纤细的身体掩藏在巫师长袍之中,由于常年呆在寝室和实验室的缘故,少女的肤色白皙,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眸子是少见的鲜红色,明艳而不刺眼,让少女增添了一份神秘。 两个人的房间当中,只剩下羽毛笔划过纸张的刷刷声。 无论之前有多少烦恼或疲惫,在这样的气氛中,都会不可思议的缓缓消散——对琳来说,就是有着这样的神奇效用。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她如此想着。 wap. /111/111521/28946472.html (二)归来(莉莉·诺诺) 离别之森的气候永远宜人。夏季的炎热或者冬季的阴湿,似乎从来不属于这个位于忽伦王国和罗兰联邦之间的天然屏障。传说中,古代的德鲁伊们与大地的精灵签下契约,使这片得到眷顾的土地成为了全大陆最适合居住的场所。当然,前提是你愿意住在一整片森林里面,并且有本事不会迷路的话。 这种气候对森林周边也有一定的影响。目前正值盛夏,从森林中吹拂而来的凉爽微风还是让星辰镇,这个罗兰联邦的边界小镇不必忍受酷暑的侵袭。大多数途径此地的旅人,都会乐意从遍布村镇的酒馆里选一家坐下来,用一杯清爽的麦酒或者果汁驱走旅途的疲惫。 对于正驶过小镇的马车上的年轻女性佣兵来说,这一切显然很有诱惑力。只是这一次的任务,需要将『某件物品』从王国运送到森林的另一侧,星辰镇以北不远的月歌城,交给她的‘师父’。至于休息,必须等到任务完成之后,这是佣兵的规则。 “呐,莉莉诺诺,你说的那个『记忆』到底是什么。一种类似存储回路的东西么。”坐在简陋的四轮马车前方,驾驶着马车的银白色人型用听不出感情的声音询问着。 说是『人型』,是因为只有在外观的轮廓上,他——或者用它比较合适——才和人类勉强有些相似。实际上,它从任何意义上都不是人类,甚至算不上是『生物』。它大约两公尺高,没有任何衣着,因为银白色的金属外壳覆盖了它的每一寸身体。它没有头发,反射着光芒的头颅上镶嵌着两颗蓝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睛』,以及可以自由开合的嘴。 “烦死了烦死了!什么东西都要问,汝到底有没有一点常识?!总之乖乖陪着咱!还有,叫我莉莉就好了!” 回应银色人型的是坐在它身边的一名少女,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模样。金属制成的胸甲覆盖着整个上半身,裸露的手臂和双腿是光滑闪亮的小麦色,像是某种柔软皮革,紧绷着底下健美、强壮、接近最佳状态猫科动物的匀称肌肉。若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那柄平放在少女身边,一人多高的黑曜石巨剑及上面的累累划痕,则证明了她的战斗经历。那武器看起来做工粗糙,但恐怕没人愿意亲身测试一下它的威力。 银色人型名唤阿尔冯斯,是莉莉·诺诺在这一次出发前,一名瘦小的银发女性赠送给她的‘礼物’——或者说护卫。莉莉很清楚的记得,当她站在人型对面,念出启动咒文后,女性脸上那抹促狭的笑容。 “它有着接近成年人的心智,但常识储备是零哟。从现在起,你就是它的‘妈妈’啦,要好好教导它呢。” 个头鬼……她自己只有十九岁,脑子里又时不时多出一些奇怪的记忆,要她怎么教育‘孩子’啊?往好处想,这好歹让她的‘莉莉诺诺团’在编人数提升到了三人,莉莉安慰着自己。 马车缓缓行驶在通往月歌城的林间小路上。两侧是茂密的树林,阳光从树枝的缝隙间洒下银色的光斑。偶尔会有鸟雀的鸣叫或者不知什么动物的哼声,从森林中看不到的地方传来。当身后的小镇逐渐消失在视线里,莉莉诺诺示意阿尔冯斯停下了马车。 她握住剑柄,站直在车座上,用充满挑衅意味的目光扫过两侧的林间。 “咱说啊,汝等可以出来了呗?在这里躲了这么久,不嫌累吗?” 森林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接着,六个男人从两侧的树后缓缓走出。其中二人是伊特族——身材比卡玛尔人略矮,穿着草鞋的脚背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绒毛。余下都是卡玛尔人。他们披着粗陋的民夫打扮,用手里握着的轻弩对准了少女。 “是强盗,还是刺客?”莉莉左右活动下脖子,浑不在意指着她的那些利箭。“无论如何,汝等找错人了。” 男人们有些没预料到自己的‘猎物’是这种反应。他们对视一眼,一同扣下手中的扳机。 但少女更早一步跃出。她在地面上侧身一滚,沉重的石剑毫不影响她的灵巧。两支利箭命中了阿尔冯斯,却连一个印记都没能留下。阿尔冯斯抓起一支箭打量着,好奇为何对方会使用这种软弱的武器。 莉莉冲向道路一侧。被选作目标的男人尝试后退,但石剑以致命的速度命中了他的脖颈。他的脑袋飞出十多公尺远,身躯无力的软倒。 另外两个人丢下弩,拔出腰间的长剑和匕首。莉莉单手握着巨剑,挡开挥落的利刃,又踢开另一人刺来的匕首,然后俯下身,空出的拳头正中伊特人的腹部。那人一声闷哼,踉跄着走了几步,扑倒在地上。 另一侧的三人终于装填好了弩箭,然而银白色的人型抬起手臂对准了他们。三道光线从它的指尖射出,精准地贯穿并粉碎每一柄轻弩。其中一个倒霉蛋的手臂刚好处在光线的路径上——他发出惨呼,抱着被击穿的手臂落荒而逃。 袭击者意识到,面前的‘猎物’自己根本吃不下去。距离莉莉较远的两人仓皇冲进森林,而较近的那人被一剑打碎了胸口,带着不甘倒了下去。 莉莉用力甩了甩剑上的碎肉和血珠,用脚把那个伊特人翻过来。 “还活着啊。”她说,“走运的家伙。”接着她转过身,再也没看对方一眼。 对于从小就在与野兽搏斗的少女,这种袭击不过是支小插曲。 马车重新开始行驶。这一次的旅程,终点就在眼前了。 wap. /111/111521/28946473.html (三)开端(琳·坎贝尔) 那是从四年前开始的,她们之间的故事。 琳所擅长的领域是『魔法生物学』。 魔法生物的培育和驯养,伤病的治疗,生物素材的采取、制备和利用,定向性的改造,乃至赋予普通生物魔力的尝试。 入学一年后的某天夜里,她尝试给自己饲养的观赏鱼喂了一些刚刚调配好的魔药。 结果是,改变了形态的鱼们当场咬碎——不、应该说是吃掉了盛放它们的鱼缸,扑打着双鳍,开始攻击周围一切活动和不动的物体。 连续试了数种方法,琳都没能让那些鱼平静下来,反被它们在手臂和小腿上撕开了好几道伤口。她不得不逃出实验室,尝试找到一名这时候还没休息的导师求助。 在那时,她与听到响动而出门查看的尤菲相遇了。 “看起来有点惨呢。”少女歪了歪头,对于琳满身鲜血的样子并不显得惊讶,“你做了什么啊。” “哈……没什么……”琳倚在门上喘气,“一群不听话的……小动物而已……” 琳认得那名少女。尤菲·斯坦米兹,王国一名小贵族的女儿,入学考试的成绩排在第二位,擅长的领域是『魔法结构学』——即对于魔法原理和基础规则的研究。性子冷冷清清,不会刻意疏远也不主动和人亲近,平常的时间多数都泡在实验室里……或许这算是『法则巫师』们的通病吧。 门后传来一阵砰咣。 “但你看样子没法自己解决。”少女挑了挑眉毛,“需要帮忙吗?” “啊啊,非常需要,但那些家伙挺难对付的……”琳扭头看向背后,“我在这里守着,你赶快去找几个导师过来帮……呜哇哇哇哇啊?!” 琳显然忘记了,连鱼缸都能嚼碎的‘小动物’,又怎么会被区区一扇木门阻挡呢? “好像没那个时间了啊。”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破坏鱼’和逐渐解体的房门,少女的声音仍然平静,“……尽量不要杀死它们,对吧。” 琳突然有些好奇,难道她都不会害怕的吗?但现在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刻,于是她用力点了点头。 “如果不得已的话……也没关系啦!” 人鱼大战就此开启。 混乱的战斗持续了十几分钟。以击杀敌鱼六条,俘虏二十八条的成果,两人成功‘全灭’了对手。 但她们的状态也实在算不上好。 身上的白色长袍被撕成了乞丐装,又沾满了两人的鲜血和鱼身上的粘液,肯定是没法再穿了。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是找不到几处完好的地方,那些怪鱼的鳍如同利刃一般,琳亲眼见到一条鱼在坚硬的木门上,留下了深达数公分的刻痕。 好在学院除了魔法,还有战斗和生存技巧的课程……好在她考虑到会和危险的动物打交道而没有缺席,琳庆幸的想着。 精神放松之后,先前的疲惫和全身的刺痛一起涌上来,琳小心的坐到地上,只想这样歇一会儿再说。 对面的少女和琳一样坐了下来,似乎不小心触碰到了伤口,她微微皱了皱眉头。方才的战斗中,少女用一种无形的力场为两人挡下或减缓了许多次攻击,否则她们绝对会比现在更惨。 “哈……那个药剂居然有这样的效果,还能让生物获得对魔法的抵抗力。这可是大发现啊。”琳将半个身体靠在墙上,看向对面的少女,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谢谢……还有,抱歉啦。” “但是看起来,也有让它们失去理性的效果。”少女仍然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但语气中带着一抹笑意,“只能说,我和你差不多倒霉吧……预料之外的命运,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呢。” “哦?这样说来,我们这算是命运的相遇咯?”琳眨了眨眼。 “也许吧。”少女不置可否,“但看起来,还有一个预料之中的命运在等着你。” “咦?” “被导师训一顿的命运。”少女转过头,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呜……这还……真是个糟糕的命运呢。”琳看了看一地狼藉,无奈的苦笑道。 结果,被导师训斥的不止琳一个,尤菲也被算了进去。 “为什么不躲进房间里用传讯魔法!还好只是受了点轻伤,要是被咬掉几根指头什么的,你们打算怎么办!巫师的第一要务是保证自身的安全,课上讲的东西都被你们喂鱼了吗!?” 诸如此类的说教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两人在斯图尔特夫人的医疗室躺了整整两天。 学院的魔药对于伤口的愈合很有效,两人受的伤不算重,也不会留下痕迹。 只是琳从此缠上了尤菲。 她主动申请将寝室换到了一起,少女也没有反对。她明白,少女并非不善于交往,仅仅是觉得麻烦罢了。然而,因为她跳脱的性子,而不时闹出的事件,尤菲从来都没有真正埋怨过她。 她们一起吃饭,泡澡,闲逛,准备考试,互赠礼物,在学院的巨大教学楼中‘探险’…… 大多数时候是琳主动,有些时候,尤菲也会提出一些出乎意料的点子。 两人的关系,就在这样的一日日间亲密起来。 琳还有其他的朋友,两人在学院中也不缺乏追求者。可琳始终认为,少女对于她是不同的。 她没有去问尤菲的想法。尽管有些好奇,但她清楚,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 因为牵系着她们的,是三年间所有的回忆—— 如同那一次的夜话。 “尤菲的愿望……是什么呢?” 少女抬起眉毛,似乎好奇为何她会这样问。 “我是为了治好母亲的病,来到这所学院的。”琳轻声说道,“教会的牧师们没有办法,但魔法……我想一定可以。” 卡玛尔人的平均寿命超过一百五十岁,琳今年十九岁,她的母亲不到五十岁,她们的时间还有很久。 “是这样啊。”尤菲笑起来,“那我的愿望大概是……找到不知道在哪儿的老妈和老爸吧。” “诶诶?” 少女将头贴近琳,压低了声音,好像要说出什么惊人的秘密一般。“只告诉你一个人……我的姓,不是斯坦米兹哦。” “呜诶?” “其实我也不确定。老妈和我说,要去把我真正的父亲找回来,就一个人跑掉了。”尤菲将上半身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回忆,“那是我来这里一年前的事。现在她偶尔会寄来奇怪的信,这所学校,就是她推荐给我的。” “那我可要感谢你的母亲大人呢。”琳点了点头,不然就见不到你了。 “我也一样。我很喜欢这里。这里的环境,魔法知识,导师们,还有琳。”少女扭过头,看到琳的脸颊有些发红,“我会把这些事情,全都讲给他们听的。” 一定会的,琳对自己说。在这所学院的时间里,值得和人分享的记忆可是数不胜数。 曾经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wap. /111/111521/28946474.html (四)昔日(海兰西雅·银月) 披着棕色长袍的娇小身影,驻足在一栋三层高的木制建筑前方。兜帽掩盖了她的面容,她微微仰起头,看向挂在高处的那面金属制成的招牌。 牌子上雕刻着宝剑,坚盾,金币,以及环绕在上方的八颗星。那是《冒险者同业公会》的标志物。 作为罗兰联邦的主城,月歌城似乎总是充满着活力。四季如春的气候,让这里从来都不会缺乏游客和随之而来的商人们。同时,作为《公会》的发源地,将这里作为旅途中一站的佣兵、流浪者、游吟诗人、和以冒险家自称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 她推开大门,走进那栋房屋。接待台前的少年抬起头来,她向他挥了挥手。 “我来找菲斯特。”她轻声说道。“我们早就约定好的。” “唔……?”少年想起艾尔纳人前几天叮嘱过他的话语,脸上露出符合年纪的好奇,“菲斯特先生就在里面,这位女士,您的名字是?” 女性轻轻掀开兜帽,露出有光泽的银色短发,和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的面孔。这种发色不属于卡玛尔人,但她也没有明显的艾尔纳族特征。两族间的混血儿并不多见,至于说得上名字的…… “海兰西雅·银月。”女性的回答验证了少年的猜想,她的下一句话则大出他的意料,“要一起去喝一杯吗,艾伦?” “诶!?那个,现在还、还在工作中而且,我还不能喝酒……”少年一阵语无伦次。 女性似乎不打算放过他,她紧紧盯着少年的脸庞,眼中闪过一抹光彩。“果汁就没问题了。我今天刚到这儿,能帮我介绍这里最有名的酒馆吗?” “那个,银月女士——”少年深呼吸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早上并不是饮酒的时间,请容我拒绝。菲斯特先生正在等您呢。” 女性笑了,方才有些微妙的气氛瞬时冰消雪融。她摸了摸少年的头,全然不顾对方比他高出十几公分。“是个好孩子呢。这一次来,是私事啦。” 那就是教会的『第二位』吗——看起来也没什么可怕的嘛,而且有点可爱。目送着她走向里间,少年如此想着。不过,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好久不见啦,团长。” 在桌前沉思的男人站起身。听到来人的声音,他皱起的眉头略微放松了一些。他有着被戏称为‘保护色’的,南境艾尔纳族人典型的翠绿色长发,和有些中性化的俊雅面容。 “呵……的确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欢迎回来,我们的小女巫。” 对一名圣殿骑士如此称呼,原本是有些失礼的事情。但她不仅不以为意,还让教会把自己的别号都改成了『银色女巫』——用她的话说,“反正朋友和敌人都这么叫我,干脆做得正式一点吧?” 那也正是她的性格。九十四岁对于艾尔纳族的混血儿来说,仍然是青年时期,但她的所作所为,总是会令人怀疑,父母在生她的时候是不是还混了点儿伊特族的血统进去。 “本以为你会是最后一个来的。”两人轻轻拥抱了片刻,“你去看望过其他人了吧。” “那是当然。”海兰西雅拨弄着额前的头发,“不能用传送魔法真不方便,我算是体会到‘古人’的辛苦了啦。” 然后她的声音低沉下去。 “拉鲁姆仍然守着那个村子不愿离开,我劝过他了,没有用。” “巴拉克被帝国授予了将军的职位,现在分身乏术。” “老爷爷你也知道,还在学院当院长呢,说是要看着自己的第一批学生毕业……之类的。” “休斯……似乎加入了一个秘密结社,不清楚打算做什么事情。” “至于贝亚德,他把自己关了起来,我找不到他。” 声音停息,两人间一阵微妙的沉默。 “……她呢。”菲斯特轻声问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海兰西雅叹了口气。 “小艾琳的话……没有确切的消息。”她顿了顿,“但是,她还活着。莱昂诺斯告诉我的。” “活着就没问题。一定没问题。”菲斯特无声地微笑,“我们《旅团》的成员,绝不会轻言放弃。” “……奇迹一定会伴随着我们,对吧?” 两人相视而笑,只是笑容当中,有着许多无法说清的意味。 有一个人,他们默契地都没有提起。因为,那就是她的愿望所在。 “不说这些啦。”海兰西雅深吸一口气,将双手在脑后交叉,“你收了个好『学生』哟,团长。”她在某两个字上刻意重读了下,“让我猜猜看,不会是你说过的,五十年前——” “真是瞒不过你。”菲斯特苦笑道,继而表情变得严肃。“她的事情我有一半责任,我必须照顾好她。”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关心着所有他认同的友人,将他们的一切看的比自己还重。所以当时的大家,才会一直以他的意见为主导。后来《旅团》分崩离析,恐怕对他的打击也最大。 至少在你回来之前,我会照顾好他的,小艾琳,放心吧。海兰西雅在心中对自己的好友起誓。 “老爷爷的‘作品’我送给她了。它足以陪伴她一生,或许更久。”海兰西雅看向窗外,水晶般澄澈的瞳仁中泛着波纹,映出初升的晨光。她拉起男人的手,眨眨眼睛,让眼前的雾气散去。 “现在,他们到达这儿之前,让我们去喝一杯吧。” wap. /111/111521/28946475.html (五)学院之城(尤菲·斯坦米兹) 尤菲放下笔,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成果。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还画着几个复杂的图形。纸上的字迹清新工整,从远处来看,有一种规则的美感。 她看了一阵子,确认上面的墨迹干透以后,小心地将羊皮纸拿起来,放到架子的第三层上。那里已经叠了不少纸张,这次的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尤菲用棉布盖住它们,压上一块光滑透明的方解石。 她转头望向琳。琳单手撑着腮,故意转开脸不理她。尤菲笑起来,从背后抱住她,“这就是最后啦。总算大功告成了呢。” 琳吐吐舌头,仰起头看她。“幸好我的主修科目不需要结业论文,我可受不了整整半个夏天都呆在屋里。”她握住尤菲的手起身,拉着她向外走去。“好久都没一起出门了啊。” 那篇关于魔法增幅技术的论文,的确占用了她最近的大半时间。今天就陪着她一起,不过…… “至少先让我换件衣服啊。”尤菲打开柜子,花了一点时间把自己收拾干净。 时间正值午后。两人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沿着学院高塔的边缘散步。 塔楼名为『艾尔贝因』,在她们所居住的水之城,如同地标一样显眼。外壁由纯白的岩石砌成,高约六十公尺,顶部比底部略宽。学院教室位于高塔的第四层,宿舍在第三层,下方是实验室、休息室和仓库等。尤菲和琳曾前往更上面‘探险’,她们找到过回答各种奇怪问题才能进入的图书馆,让人经历不同奇幻梦境的狭小房间,活着的、会讲故事的火焰,还有一面泛着群星般光芒的巨大镜子。她们去过的最高处是院长的办公室——它在第九层。 学院长的名字是迈尔尼·伊格尔,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人,没有留胡子,和童话故事中的巫师有些对不上号。他用自己烤制的,有些焦糊的小甜饼招待两人,为二人指出应当阅读的书籍。但尤菲认为,伊格尔不是老人真正的身份。 “哎哎?为什么啊?”她记得当时琳有些疑惑的声音。“因为他不像贪财的人么?” 在卡玛尔文中,那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像‘金钱的渴望’,这是个冷笑话。尤菲锤了琳的肩膀。 “算是一个理由啦。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巫师比普通人富裕的多,可这座容纳了我们所有人的高塔,不是简单就能拥有的。而且别忘了,魔法史课程上讲过的,学园建立之初的事情。” 琳点点头表示理解,“尤菲觉得,学院长是怎样的人?” 尤菲用食指卷着头发,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你听说过《奇迹旅团》这个名字吗。” “唔……那个二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的,很厉害的佣兵团?”琳似乎不太在意,“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尤菲点了点头,抿起嘴角,看上去心情不错。“或许,学院长就是他们的一员。” 她们后来见过学院长很多次,并没有询问这件事。用尤菲的话说,让猜想保留在猜想最好。 尤菲抬起头,天空是澄澈的蔚蓝色。她握住身边友人的手,轻声念出一道咒文。 散发微光的白色羽翼从两人背后展开,微风托起她们的身体。无论何时何地,飞行都算得上人类的梦想之一。尤菲和琳体验过不止一种飞上天空的方式,包括骑着魔法兽和坐在扫帚或毯子上,但现在的方式最让人体会到飞行的愉悦。两人手牵着手,感受着微风拂面而来的凉爽,降落在高塔顶部的平台上。 这儿是很好的休息场所,安静而温暖,有时也会被当作告白用的地方。现在除了她们二人,只有一个在躺椅上睡着午觉的男性学员。从平台的边缘可以看到大半个水之城,以及学院广场和一侧的‘人工湖’——去年几名学员实验事故的产物,现在里面养着各类奇怪的水生生物,偶尔能看到一两条巨大的腕足在水面上方挥舞。 “呐,尤菲。”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离开学院之后,你就要去找你的父母了?” 出乎她意料的,尤菲摇了摇头,“不。”她笑着说,“至少不是立刻就去。” “老妈很厉害的,要找到她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她答应过我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尤菲看着琳的眼睛,“相比之下,我想去看看你的母亲,多一个人总是好的,不是么?” 琳扑上来抱住她,“在那之后。”她低声说,“如果你去寻找他们,我会和你一起。这是我们的约定。” “没错。”尤菲蹭蹭她的脸颊,“这是我们的约定。”她顿了一下,“在那之前,让我们在结业测验中拿个好成绩吧。” “好吧,这才像你会说的话。”琳放开她,“时间还早,让我们来比试一下!” 两人在楼顶消磨了一段时光,她们互相复习了各门课程的要点,又进行了一些法术的练习。待到夕阳西下,两人迈出学院的大门,走向附近她们常去的一家店面。学院不收取学费,做出研究成果的学员还能得到数目可观的报酬。无论尤菲还是琳,在经济方面都不会显得窘迫。 她们在那里吃过晚饭。今天有尤菲喜欢的奶油烤马铃薯,和琳喜欢的番茄浓汤。酒馆的老板免费为她们提供了饮料,尤菲用魔法造出侍者为众人服务,琳表演了几个幻术,还让几名胆大的酒客漂浮在空中,赢得不少喝彩。 这或许就是学院长的愿望所在,尤菲想着。也许有一天,魔法会足够简单,大多数人都可以使用这便利而有趣的力量。那也是她要努力的方向,她是如此的爱着魔法。 夜色降临。‘泰丝’悬挂在夜空的高处,像一个巨大的银盘,散发出清冷的银白色光辉。她在一年里会展现此刻的面貌四次,每次都意味着当前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一半。学院课程上讲过,艾尔是一个巨大的球体,漂浮在主物质位面的虚空之中,而太阳和‘泰丝’也是如此。在更遥远的地方还有许多相同的球体,有些居住着和她们不一样的生命,只有通过极其漫长的星界旅行才能够到达。 可惜现在,传送魔法因为无法连接星界,已经失去效用。海洋的另一侧,也因一道永远不会消失的巨大风暴难以抵达。在无法触及的远方,是否也有着魔法,又会是什么样子? 背后传来酒馆里的吵吵嚷嚷,出门乘凉的人们正坐在路边谈天说地。母亲抱着孩子,轻声唱着古老的童谣。两名工匠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吹着牛皮穿过她们身边。几只乌鸦停在树梢,不时发出暗哑的鸣叫。正是人们,乃至每一种生物的交流,让这世界变得如此热闹。 尤菲握住琳的手,朝着学院的方向走去。 她来到这里不过五年,却感觉这里和她的故乡一样亲切。与琳成为朋友也仅仅四年,以平均寿命计算,不足她人生的三十分之一。 时间真是种奇妙的事物,尤菲心想。 wap. /111/111521/28946476.html (六)重现(莉莉·诺诺) “老天爷,大地精灵在上,你的脑袋难道是用石块做的吗?!俺是佣兵!战士,战士!不是杂工!!”月歌城同业公会的接待台前,一名贝隆族男性怒气冲冲的用巨大的巴掌拍着接待台的桌面,嗓门几乎把木制的屋顶掀翻。 他并不高大,比柜台对面的十六岁少年还要矮上半个头。但以他那壮硕的的身躯,两个少年加在一起恐怕才能及上他的体重。他有着浓密的红色短须,盖住整个鼻子以下的脸部和下巴。由层叠金属片制成的鳞甲覆盖着他的上半身,裸露的手臂上满布刺青,那是北方萨奇人——俗称蛮族——的习惯。仅刃身就超过一公尺长的巨大弯刀斜绑在背后,寒光森然,显然经过精心的保养。 柜台后面的少年吓得一个激灵。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回答着,“贝、贝尔先生,您要求的是能够快速完成的临时任务,所以只有这些……” “胡说八道!俺是来找短工不假,可是你都让俺做了些啥?!劈柴!收割麦子!现在居然是找猫?!”贝尔吹胡子瞪眼,背后挂着的弯刀随着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一颤一颤,“总之老子不干了!你找别人去吧!!” 他吐了口粗气,怒气冲冲的转过身——然后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贝尔·咆哮。咱教给汝的礼节,汝都当成烤肉吃了呗?”莉莉哼了一声,她喊着贝隆人的全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汝在蛮族长大不假,但这里是王国!不想给咱添更多麻烦,就把汝的性子改掉!”少女呲起牙,伸手拍了拍背后的石剑,露出危险的笑容,“或者,汝还想再接受一次咱的‘教导’?” 贝尔打了个哆嗦。上一次的‘教导’让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显然给他留下了足够深的印象。后来他告诉莉莉,就连养育他的蛮族部落里,也没人会像她那样‘狂暴地’战斗。 “……不、不用了,俺会注意。”他用力抓着胡子,闷声闷气的回答道。 莉莉这才收回目光,她拍拍身旁银白色人型的手臂,用下巴指了面前的贝尔。“从今以后,汝等就是一个团的同伴了!阿尔冯斯,贝尔,要好好相处,明白了?” 阿尔冯斯的眼睛闪了闪。它双手端着一个半公尺见方的木箱,里面不时传来碰撞声。“是要做‘朋友’吗,莉莉诺诺?” “没错,要做好朋友哦。”莉莉满意的点头,向接待台后的少年随意地挥了挥,“嘿,艾伦,咱师父呢?” 艾伦的表情有些古怪。“他……和银月女士出门去了。大概……等下就能回来。” “哦。”莉莉倒是不太在意,她熟门熟路的走到接待台后方,从架子上翻出一个硬皮的本子。 “让咱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哗啦哗啦的翻着那本子,“送货、送货、护送、打听情报……啊,这个驱除食人魔的很不错。”她抓起笔,刷刷两下在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全然不顾少年有些无奈的表情。“这一路简直无聊得要死,等下去打一架换换心情!” “欺负食人魔的事情可以等下再做。”大门被向内推开,艾尔纳人和挽着他手臂的女性走了进来。女性脸上有些红晕,用玩味的笑容看向莉莉。菲斯特则是她熟悉的,温和的微笑。“辛苦了,莉莉。” 莉莉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她的母亲很早死于疾患,父亲则在一次事故中身亡,她从小凭借天生的蛮力以打猎为生,后来又成为一名佣兵。外向的性格让她很容易和别人混熟,但只有菲斯特,会让她想起父亲。莉莉吸吸鼻子,把这些纷杂的思绪抛开。 “我回来了,师父。”她单手撑在接待台上,轻盈的翻过台子,“阿尔冯斯,拿好‘货物’,跟咱来。” 他们来到菲斯特的房间。阿尔冯斯把箱子平放在地上,莉莉抓住顶板,用力掀开被钉住的盖子。箱子铺着柔软的棉絮,里面是一只兔子,正烦躁不安的撞击着四壁。从上方射入的光线惊动了它,它发出尖锐的吱吱声,用力跳出箱子,扑向莉莉的脸。 莉莉抬手捏住它的后颈,将它按到桌子上。它毛色灰败,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快的气味。借着从窗口l射入的阳光,她隐约看到有黑色的雾气盘绕着这生物。 “这是什么?”她问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起来不好吃。”贝尔嘟哝。 菲斯特向墙上挂着的一柄长弓伸出手,低声念诵了一句,弓化作一道翠色的流光落入他的手中。他将弓靠近那生物,弓发出悦耳的低鸣。 “果然如此。”菲斯特点了点头,“不死生物,并非哪个巫师的伪造品,而是真正来自埃达的神力。”他强调道,“本应消失了数百年的力量。” “所以埃达‘复活’了。”海兰西雅偏着头,声音中听不出开心的成分。她伸手搭在菲斯特的手臂上,轻声祈祷了几句——没有任何变化。“可惜,治疗神术仍然没法使用。” “说不定……这东西是个特例?”莉莉听的似懂非懂,她看看银发的女性,又看向兔子,“会不会刚好有个神器掉到那片林子里?” “那是最好的可能性,我会去确认一下。”菲斯特点点头,呼出一口气。“莉莉,你需要把这个生物带到水之城,交给伊格尔学院的院长,他会对它做进一步的研究。” “不。”海兰西雅突然抬起头,盯着那只兔子。“我带它去学院,要给老爷爷一个惊喜才行呢。” 菲斯特转头看向海兰西雅。他脸上的温和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严肃。“学院那边……会发生什么事情吗,小女巫?” “谁知道。”海兰西雅满不在乎的摊手,“反正有我和老爷爷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祝你们好运。愿奇迹在你们身边。”菲斯特将右手放在胸口,低声祈祷着。 “那么我出发啦,团长。”她重新披上兜帽,拎起那只兔子,蹲下身体,纤细的手指按在木制的地面上。周围的日光昏暗下来,阴影包围了她。 然后她整个人消失在阴影当中。 莉莉眨了眨眼,她看向菲斯特,他低着头若有所思。于是少女一手一个,拉住阿尔冯斯和贝尔,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 “好吧。让我们欺负食人魔去!” wap. /111/111521/28946477.html (七)结业仪式(尤菲·斯坦米兹) 夏之月第九周的第五日,也是一周的最后一日。很多人会在这天放下工作,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或是干脆无所事事的度过一天。而对伊格尔学院的学员来说,这是个有些特别的日子。 学员们整齐地站在广场上,对面是陪伴他们五年的导师们。他们换上了用于仪式的巫师长袍,有些是传统的黑色或棕色,也有人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了白色,红色或者橙黄色等。柔软的天鹅绒袍子嵌着银色的细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现在,让我们开始最后的一堂课程。”一身白袍的伊格尔学院长抬起手,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将入学至今,五年间你们学习的、领悟的、收获的一切,用你们认为最合适的形式展现出来。你们会走上不同的道路,但魔法始终联系着你们——以及我们。”他顿了顿,“凯尔·史丹·亚当斯,请上前来。” 金色短发,脸上有着少许雀斑的年轻卡玛尔人走出队列。他向导师和其他学员们轻轻鞠躬,然后朝两侧伸开双手。火焰汇聚在他的掌心,随着他的心意变幻。他将双手举向天空,火焰化作凤凰的形态,带着清脆的鸣叫在空中盘旋。 “火焰是一切的源头。”凯尔高声说,“它变化无常,又无比迷人。”他将双手用力握在一起,凤凰变作蓝色,环绕着所有人飞舞,洒下碧色的光芒。沁人心脾的凉意传来,驱散了夏季的炎热。最后,它消失在火光之中。 所有人一同鼓起掌来。 课程在继续。学员们低声讨论着他们看到的每一个魔法技巧,导师则给予每一名学员赞誉和少许建议。尤菲在心中预演着自己准备的一切。作为魔法控制方面的佼佼者,她有信心展现出令所有人赞叹的成果。 从街道传来的嘈杂中断了她的思路。场上的学员停下动作,她召唤的魔偶重新化为泥土。没有人责备她,所有人心有灵犀般仰起头,看向仍旧晴朗的天空。 有什么生物从城市上方飞过。他足有数十公尺长,全身覆满金色的鳞片,比黄金更明亮,如同太阳一般耀眼。强健的双翼每次拍动,都卷起一阵直扑向下的暴风。他的瞳仁有如熔融的黄金,美得夺人心魄,柔软金属般的尾巴有韵律的摆动着。 他俯下头,发出响彻天际的低吟。威势仿佛化作实体,将胆敢直面它的一切碾碎。鸟兽们慌不择路的奔逃,街道上遍布着行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 那是一条龙。 身旁传来琳颤抖的声音。那声音中除去恐惧,还有着些许的兴奋。传说上个纪元就存在着,传奇般的生物,就这样活生生出现在她们面前。尤菲认得那条龙,母亲给她讲过他的故事,在学院高塔的幻景中,她也见过他的样子。『永恒晨曦』阿拉克夏,金龙们的首领,现今世界上最古老的巨龙之一。 巨龙轰然落在学院广场一侧。他缓缓收起威势,优雅地昂起脖颈,从二十公尺的高度俯视着广场。他的存在感是如此巨大,几乎让人忽略掉从他背上缓缓升空的一个黑袍身影。 一些人转头看向学院长的方向,发现白袍的老巫师正缓缓消失。那只是一具幻象,而现在,施展这法术的人将它解除了。两名导师下意识的冲进学院高塔,想要确认学院长的情形,或是寻求他的帮助。与此同时,黑袍人借助魔法扩大的声音在整个学院广场响起。 “抱歉打扰了你们的集会。”他的语气丝毫听不出歉意,“库伦·达尔,以『天之主』埃达虔诚信徒的名义前来。” 广场上一阵骚动。几百年前,埃达就不再回应信徒的祈祷。与『天之主』相关的神术,无论是治愈伤口及疾病、创生和复活死者、乃至不死生物的制作,自那时起也不再生效。时至今日,这般打出埃达信徒的名号,听起来更像一个笑话。 “奥斯汀……你是那个杀了马丁大主教的,绿湖城的叛教者!”说话者是伦纳德导师,一名莱昂诺斯的信徒。他怒气冲冲的指着黑袍人,“你这个恶徒!” “没错,我背弃了普罗托迪斯的道路,那正是为了投入埃达的怀抱。”黑袍人淡淡的回应,“我是库伦·达尔。奥斯汀已经不存在了。” 他不再理会伦纳德的斥骂,而将目光投向不安的学员们。“『天之主』指定尤菲·斯坦米兹为其信徒。”他的声音不容反驳,“我将带她前去面见吾神。” 这句话仿佛冻结空气的魔咒,许多人向她看来,没有人说话。尤菲努力转动自己的大脑,她不是埃达的信徒,也没有理由随意去信奉一名神祗。别说伊格尔院长,她的力量连导师们都有所不及。对方指名自己的目的——或许和她那神神秘秘的母亲有关,但她想不到具体原因。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她感觉到手上传来熟悉的触感。琳紧紧抓住尤菲的手,她的手心浸满了汗水。 阿拉克夏一言不发。仅仅是它的存在,就给予众人难以想象的压力。龙是高傲的生物。金龙通常正直且善良,但没人敢说,若他们惹恼了对方,他不会直接攻击过来。 “我不同意。”一名灰发的中年女性打破沉默,她望向黑袍人,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没有人能未经许可带走我的学生。”她重复道,“没有人。” 原来是她啊。教授『魔法防护与破解』课程的凯特琳·格雷导师,那个严肃又细心的人。尤菲记得她对自己的许多次指导,要求是严格了些,但绝大多数都有效且实用。 “是吗。”库伦平静的说,“那就让我说服你吧。” 黑袍人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几条燃烧的火线从空中扑向凯特琳,击穿她的幻影,在‘她’脚下留下一个半公尺深的坑。与此同时,一道蓝色的光芒从那里直击库伦的胸口。 光芒碰触到他的袍子,然后消失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库伦看了看下方,找不到女性的踪迹。他伸手指向天空,嘴里轻声念诵着什么。头顶的太阳变得更加耀眼,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众人头顶落下。忽然他感觉指尖一麻,即将成型的法术整个消散了。 黑袍人转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忽然抬手指向那里——“找到你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低呼。凯特琳的身影从空气中显现,全身覆满了鲜血,好像血液正从她身体的每一处皮肤向外涌出。她挣扎着迈出几步,倒在地上蜷缩着,停止了呼吸。 “现在,你同意了。”黑袍人说。 学生们惊恐的后退,导师们面面相觑。有些人转身奔逃,有些人紧张地看向天空,黑袍人没有理会。 那之中不包括尤菲和琳。 尤菲在微微发抖,从紧握住的双手上感觉到,她的好友同样如此。这是她们无法对抗的敌人,强大得过分,她学习到的一切都无法帮助她。如果没有什么外力,尤菲心想。 她轻声念着巨龙的名字,相信对方能够听到。巨龙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了头。尤菲的心沉了下去,现在的事情或许不是他所乐见,但他选择了旁观。 好友的低语从一旁传来。“快跑,尤菲,我们去找学院长。你不是说过的吗,他应该能……” “不……他不能。”尤菲握住琳的手,发现她在这种情境下居然还能冷静思考,“这时候他没有出现,说明他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去找他可能很危险。”她放松了手,“别担心我,他们不会伤害我,只是要带我离开……” 回应她的是用力握紧的手。果然这种话没有什么可信度呢,尤菲用力咬着下唇,让自己下定决心。 她甩开琳的手,仰头看向库伦。“不要再浪费法术了。来这里,我会和你一起走。” 黑袍人点了点头,缓缓降落到地面上。尤菲走向他,朝他递出一只手。 然而下定决心的不止她一人。 光芒在她的背后闪耀,一匹背生双翼的,洁白的马型生物从法阵中现身。远方传来猛兽的低吼,尤菲熟悉这个声音,是琳饲养的那只狮鹫兽,强健而温顺,她们曾一起骑着它,从高处眺望城市的全景。 “别跟他走,离开这儿,快!”好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厉,狮鹫兽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格瑞丝!咬他!” 黑袍人说了一个字。尤菲无法理解它的含义,却能感受到它的威力。无形的力量冻结了她的肢体。她看到琳凝固在原地,狮鹫格瑞丝从半空重重摔到地上。 “勇气可嘉。”库伦举起手,指向琳,“很可惜,并不明智。” 尤菲感觉身体可以移动了,她低下头,看到胸口挂着的护符发出蓝色的光芒。那是母亲给她寄来的生日礼物。 她奔向不远处的琳,听见好友发出一声尖叫。更为强大的神术抹消了震慑法术的效果,血从琳的全身每一处渗出。尤菲用力扯断护符的链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把护符安放在好友的胸口,再将她轻轻平放在地上。 鲜红的血沾满了尤菲的手掌,刺痛着她的心。在几年间她受过不少伤,却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琳安静的躺在那里,她无法分辨,和凯特琳导师相比,琳的血是不是少上一些……过往的场景在她眼前闪过,她使劲摇头将它们甩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阿拉克夏闭上了眼睛。 “现在,没有人阻碍我们了。”库伦的声音响起,尤菲觉得那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她慢慢站直身体,直视库伦的双眼。“抱歉,我刚刚改变主意了。” “为了可笑的友情。”库伦走向她,抓向她的手臂,“好吧,乖乖听话,我可以复活她。” 银白色的符文弹开他的手,灼伤了他的手指。库伦闷哼一声,看起来有些恼火。 “我不相信你。”尤菲轻声说,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不管你要利用我做什么,我都会拒绝。” 符文在她身边一个接一个点亮,每一个都代表着一道法术。“为了我自己,为了巫师的尊严。”她低声说,“为了约定。” 坚固的石墙拔地而起,将黑袍人困于其中。然后是无形力场构建的障壁,那是超出她现有能力的法术。鲜血从她的鼻子、耳朵和双眼中滴落,她对此浑然不觉。 几名和琳或尤菲要好的同学靠近过来,尤菲努力维持着法术,用尽可能冰冷的语调大喊。 “走开!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忙!我会亲手杀了他——”她感觉到嘴里多了些液体,朝地上吐了一口,留下一团散落的红斑,“赶紧回你们的房间去,立刻,明白吗!” 大概是确认了她的意志,学员和导师们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广场上只剩下她和她的敌人。 我还有余力,还能坚持一阵子,尤菲告诉自己。期待什么人前来协助,果然还是太过于幻想了。如果老妈看到我这个样子,会是夸赞,还是责备我呢…… 她想让石墙长出岩刺,但一条绿色的细线击穿岩壁,粉碎了力场,又从她的肩头穿过,留下一个烧灼样的洞。双腿无力再支撑她的身体,视线也变得模糊,尤菲跪坐在地上,试着用自己的血画出符文。那是用来守护重要文献的法术,足以将她炸的粉身碎骨。 一同在这里死去,也是一种奇妙的命运吧。尤菲有些好笑,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想这些事情。 头顶传来谁的声音。 “……这是送给你的。” 冰冷的感觉从胸口迅速蔓延到全身,连同她的意识一并剥夺。 最后的符文没有完成,那已经不重要了。 wap. /111/111521/28946478.html (八)再会(凡卡·科伦斯) 白色高塔的院长办公室中,两个人相对而立。 其中一人身披白色长袍。满头白发和苍老的面容,掩不住他眼中的怒气。在他对面,穿着黑色紧身皮甲的男性伊特人站在书桌上,用漆黑的弩弓抵住老巫师的眉心,目光紧锁着他的一举一动。 凡卡·科伦斯有些后悔。若他没有分神关注学生们的展示,或是亲身前往广场,都不会陷入当前的窘境。兼顾高塔安全和毕业测验的举动,反而换来了糟糕的结果。 是他大意了吧。无声无息突破他设下的监测魔法,本应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面前的男人是一个例外。 《旅团》曾经的同伴,休斯·暗眼,精通潜行和暗杀,对于法术也了解颇深。加上同行近十年的熟悉,让他成功骗过了自己的法术。那柄弩弓上架着的,是他昔时亲手制作的崩解箭,足以击穿大部分魔法防御——包括他现在身上的那些,再将躯体化为灰烬。 他早已不是纯粹的卡玛尔人,完全摧毁肉体也无法将他杀死。但要害遭到破坏,他会十余天无法行动,那就一切都迟了。凡卡思索着摆脱困境的手段,却只能得出同归于尽的结局。 门外走廊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有的是学院的导师,其他则是学生。他们期待着他的援手……而他什么都做不到。 “安心吧,凡卡。”好像知道巫师在想什么,休斯轻声细语,“没有致命的陷阱,那些冒失鬼很安全。” “你疯了吗。”凡卡沉声道,又重复了一遍,“你疯了吗?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才会和奥斯汀……和那种人同流合污?” 休斯摇头,带着一丝不以为然。“是你们在犯傻,你,菲斯特,还有小女巫都是。” 他黑色的瞳仁紧盯着凡卡,仿佛要将他看穿。“『它』终将回来,我们都明白,她不可能永远困住『它』。” “可你们都做了什么。整合公会,建立学院?等『它』再次降临的时候,你们是打算让那些‘冒险家’,和这些学生去面对『它』?”休斯嗤笑,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以为你们是谁,高高在上的‘神’么?” 凡卡没有回答。他本就不擅长争辩,更别提和一名伊特人斗嘴。他沉默许久,再次开口。“你们,想要做什么。” “收集和『它』对抗的力量。我和你都不具备这一潜力,而那个女孩具备。”休斯毫不犹豫,“没人知道时间还剩多少,我们必须抓紧每一分钟。阿拉克夏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做法,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凡卡?”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们需要你的知识……以及力量。” 凡卡垂下眼帘。他何曾不想做些什么,在伙伴们一个个离开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但巫师的决定一经做出,就不会轻易更改。“抱歉。”他重新看向休斯,“我会保留我的一切,直到真正需要它们的那一刻。” “没人知道‘那一刻’什么时候才会到来,或许永远不会。”休斯的声音带着不耐烦,“你们是在浪费生命,凡卡。我们需要继续『她』交给我们的任务,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我们找到了足够的线索——” 熟悉的轻柔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那并不是『她』的愿望啊,休斯。” 凡卡的神色稍缓。伊特人绷紧了身体,然而一双手从背后环抱住他,久违的感觉让他本能的放弃抵抗。“我们不能就这样听从……” “我们『必须』接受她的愿望。”银发的年轻女性将头贴在休斯背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哀伤,却依旧坚定,“不要忘记,我们是她选中的人,而我们的任务,已经失败了。” “会有人在未来继承她的使命,我们应当协助他们,但不可以由我们来主导这一切。”海兰西雅垂下目光,“那是不会成功的。” 休斯从年轻女性的怀里跳开。“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他说,“伊特人从不相信命运!” 海兰西雅看着昔日的伙伴,轻声问道,“贝亚德和你在一起吧?” “你……”休斯只说了一个字就明白过来,可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不和你说话了,不会让你改变我的想法的!” “希望我们不会成为敌人。”海兰西雅低声说道,她走到窗边,把高塔的窗推开。 休斯走到窗边,向外打量。“库伦呢?”他问。 “跑掉啦。”海兰西雅答得轻松,“阿拉克夏还在呢,你就和他一起回去吧。” “真是个废物。”休斯鼻子出气,“看在他确实是埃达信徒的份上,希望与他合作不是个错误。” 他纵身跃出窗口,从凡卡和海兰西雅的视线里消失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海兰西雅将一只兔子放在桌上,它安静地睡着觉。 凡卡咽了咽口水,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我该去收拾局面了。这次是我的失职,我……对不起他们。”他努力吸了口气,“谢谢你,小女巫。” “有什么好谢的啦。”海兰西雅摇摇头,“别太担心你的学生们,他们比你想象的更勇敢。”她看向门外一地的‘横尸’,有些无奈的微笑,“没办法,这些人就交给我吧。谁让是他留下的烂摊子呢。” 老巫师无言点头。他径直穿过高塔外墙,从学院广场上方缓缓落下。 “希望她们足够坚强吧……” 仅余一人的房间里,女性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 wap. /111/111521/28946479.html (九)微小的梦(艾尔森·贝克) 《冬日壁炉》酒吧的老板,艾尔森·贝克抿了口杯中的威士忌,让略带甜馨的辛辣酒液滑落喉咙,吐出一口气。 阿拉克夏‘来访’造成的恐慌两天前就平息了。除了几个倒霉蛋在恐惧中摔断骨头,磕掉门牙,或者打碎了刚买的瓷器,那条龙并没造成多少损失。 新的一周已经开始,人们渐渐回到自己的工作生活中。城里的人们在闲时或餐后,倒是增加了一个有趣的谈资。他们猜测着各种不靠谱的理由,例如他是前来追捕邪恶的巫师,或是带来某个重要的口信。 没人亲眼见到现场发生的事情,就算以胆大闻名的伊特人也不会随便靠近一头巨龙。然而,除了被吓晕过去的那些,全城居民都听到了库伦的喊话。天之主,埃达——这个名字不知不觉间,印在了许多人的心中。 他关注的是其他事情。距离巨龙来袭已有三天,这期间,他没有在店内见到任何一名巫师,这并不正常。并非自夸,他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豪。那些宁肯多走些路,都要到这里品尝菜肴的人们就是最好的证明。 来用餐的巫师们多数很和善,不若传闻中那般冷漠或威严。有些人,比如叫做尤菲和琳的两名女孩,还会在店内表演一些魔法的把戏。这为他带来了不少额外收入,亦是他引以为荣的事情之一。 他曾听到那声音大喊尤菲的名字。他只是关紧酒吧的门,直到确信龙飞走了,才小心地走上街头。他不会感到自责,因为知道那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事。然而本能告诉他,或许他应当去确认一下,那天的学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这么办。他三两下脱掉沾满油污的围裙,将它团成一团丢到角落,又用吧台上的抹布擦了擦手。他将门上的牌子转到‘休息中’,挂好锁,大步向学院走去。 伊格尔学院的广场向来不禁止民众入内——除了进行某些危险试验的时候。但对于巫师和未知的敬畏,让多数人不会轻易踏足。小孩子则会被家长告诫,那里存在能够吃掉他们的怪物。 广场看起来和往日一样,至少没有烧成焦土,或是被魔法变得面目全非。艾尔森小心的走向高塔北侧,想找到一名学员,询问当时发生的事情。 然后他看到了几乎所有的学员,以及那些身披仪式长袍的导师们。 他们整齐的列队在广场上。艾尔森小心地走近,看到所有人都在胸口别着罂粟花——卡玛尔人用这种血色花朵,表达他们对意外死去亲友的怀念。 他不由自主的再靠近了些。一名学员看到了他,招手示意他过去。艾尔森深深吸了口气,走到他身边。那学员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朵鲜红的花,贴在他有些油腻的衣服上。 他低声向那名学员道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太紧张。 “感谢各位,能够听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说几句话。” 带着疲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艾尔森抬头看去,是个身披白袍的老巫师。他身上感觉不到巫师的高傲和神秘,就像艾尔森记忆中的祖父般,只是个平凡的老人。 “今天是你们拿到结业证明,成为学院认定的正式巫师的,令人高兴的日子。” 老人的声音和煦,有如微风拂过艾尔森耳边。 “但三天前,我们经历了一场灾难。我无法保证,那只是一次偶然,或者预示着不安的未来。” “你们听到了库伦·达尔的宣言。我唯一想要提醒你们的,是在你们真正成熟前,不要尝试去做超过自身能力的事,或追寻那些会伤害你们的线索。总有一天,这片大陆将需要你们的知识。” “三名勇敢的巫师,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生命。由于她们的牺牲,我们中的某些人,得以平安站在这里。” 艾尔森吸了一口凉气。 “让我们记住她们的名字——凯瑟琳·玛丽·格雷,琳·格蕾丝·坎贝尔,以及尤菲·诺拉·斯坦米兹。”老巫师一字一顿,“愿她们的灵魂在天堂得到安宁。” …… 艾尔森不记得自己何时离开学院,又如何回到酒馆当中。他也记不清老巫师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断盘旋——那两名可爱的女孩,再不会来到他的酒吧中,等着他端上两杯特地调制的饮料,微笑着向他道谢了。 好吧,他承认,他是有些喜欢她们,但他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她们是巫师,和他只是两条偶尔交叉的线。他年轻时离家旅行,学得一身厨艺,又在这座美丽的城市开了一间店面。对他而言,这已是今生最大的满足。 他拿起吧台上的杯子,将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只是还少一点什么。 没错,是时候找一个合适的妻子,再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儿子或女儿了。他会好好关爱他们,等到长大,如果他们喜欢,就继承自己的厨艺和店面。否则就由得他们去闯,年轻人嘛,总要有点儿干劲才好。 那些留到明天再说吧,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三十九岁的卡玛尔人推门走进卧室,合上百叶窗,倒在那张铺着干草和棉絮的床铺上。 时间正值下午。 wap. /111/111521/28946480.html (十)决定(尤菲·斯坦米兹) 尤菲在柔软的床上醒来。 她感觉自己做了个梦,却记不清梦中的内容。她半睁着眼睛打量四周——房间的墙壁由打磨光滑的木板拼成,刷着无色油漆,在夕阳映照下光泽流转。在她右侧是另一张床,铺着厚厚的垫子,整洁如新。面前不远处摆放着木制柜子、椅子和书桌,桌子上空无一物。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她之前从未来过这里。 对了,似乎有人想带走她,然后琳尝试和他战斗,接下来是她自己…… 尤菲努力坐起身,发现身上套着一件柔软的亚麻长袍。她检查了自己的身体,记忆中的血迹和伤口都不存在,也没有任何疼痛或不适。 自己活下来了吗……或者已经死了,这里是死后的世界?课上提到,在她们居住的世界外侧,有许多无限广阔的空间——它们被称作外层位面。每个人死后,灵魂都会被吸引到它们中的一个,在那里等待着重生,或是永远化作它的一部分。 好在这里看起来不像是地狱,尤菲心想。她抬起手臂,轻轻咬了一口,手臂传来麻木的压迫感,而不是应有的疼痛。她想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就将其抛到脑后。 目前而言,首先需要确认自己身在何处——最好不是库伦·达尔的居所,尤菲对自己说,否则她还要想办法逃出去。 尤菲将双脚放在地上,努力站直身体。或许睡的太久了些,刚开始她觉得有些晕眩,难以控制肢体的动作,但很快就找回了感觉。她念诵出简短的咒文,魔力在视觉中交织成银色的网,化作铠甲保护着她。 能够使用魔法让她有了些信心。房间的门没有锁住,她小心地将它推开,赤着双脚,无声无息地在走廊上漫步。 走廊一侧是几扇窗户,装着淡绿色的透明玻璃。从那里望出去,外面似乎是热闹的街道,她则处在一幢建筑的第二或第三层。她收回目光,沿着走廊向前。另一扇门出现在眼前,她敲了敲门。 “啊,你醒了呢,请进来吧。”温暖清澈的女性声音从门里传来,不属于她所熟悉的任何人。 “打扰了。”她轻轻推开门,和坐在桌边的银发女性对上目光。“请问……这里是哪里?” “罗兰联邦,月歌城,《冒险者公会》的休息室哦。”年轻女性温和的回答,“这里平时没什么人住。睡的还好吧?” 尤菲点点头,看来自己还活着。从水之城到罗兰联邦,大约有四天的路程。那么救了她,又将她带到这里的,就是《公会》的成员们吧。 “谢谢您……还有您的同伴们。”尤菲将两手叠放在胸口,微微躬身,以女巫的礼仪向对方道谢。“今天是什么时间?” “嗯……夏之月的第十一周,第四天哟。” 毕业测验是第九周的最后一天。距离自己在学院失去意识,已经过去了整整九天。奇怪的是,她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饥饿或干渴,甚至连虚弱都谈不上。她再次将疑问从脑中抛开,问出那个让她感到恐惧的问题。 “请问……”尤菲可以清晰地听出自己声音中的紧张。她觉得心跳比原本快了不少,手心却依旧干燥。“您见到过……一名金色短发的女孩吗?”她用双手捂住胸口,害怕会听到一个让她绝望的回答,“她叫琳。” 银发的女性扬起嘴角,充满鼓励的微笑抚平了少女的不安。 “你做的非常棒,尤菲。那枚护身符阻止了她身体状态的恶化,她还活着。”女性缓缓收起笑容,“然而她受了重伤。法术几乎完全破坏了她的内脏,我可以保住她的生命,但我没办法治好她。” 尤菲低下头,闭上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笑,只发出几声奇怪的呜咽。她多希望受伤的是自己——库伦的目标是她,琳和凯瑟琳导师都是无辜的。她同样明白,已经发生的事无可改变,她必须接受这些事实,然后继续前进,连同她们的份一起—— “我想见见她。”她轻声而坚定地说。 银发女性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点了点头,从桌边起身。“跟我来吧。” 尤菲随着她穿过走廊。女性简单介绍过她的名字和身份,独自走下楼梯,又牵着一名绿色长发的艾尔纳男性回来。 她将菲斯特介绍给尤菲,他代替凡卡——或是说伊格尔学院长——向她道歉。尤菲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她的鼻子有些发酸,眨了眨眼,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泪水。 若是其他时间,她应当会很开心见到这些著名的人,听他们讲一些曾亲身经历的历史。尤菲胡思乱想着。 他们走进一个昏暗的里间。海兰西雅抬起右手,轻声祈祷。乳白色的光球从她掌心浮现,飘向几个角落,将柔和的光洒满整个房间。屋子里几乎一无所有,除了放在墙边的一张单人床。 尤菲快步走到床前,那里躺着的正是她的好友。琳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她的脸上看不到哪怕一丁点儿血色,连呼吸也微弱到难以察觉。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环绕着她,她安详地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我可以……碰到她吗?”尤菲低声问道,生怕吵醒了她一般。 海兰西雅点了点头。 尤菲小心地抚摸着琳的脸庞。她感觉不到好友的体温,无论冷或是热。那些都无所谓。尤菲在心中默默祈祷,只要能让她恢复健康,让她苏醒过来,无论怎样—— 温暖的光芒从她掌心蔓延,覆盖在琳的身体上——她没有使用任何魔法。尤菲回头看向两人,发现他们用同样惊讶的目光看着她。 光芒消散。琳的睫毛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她最初显得有些迷茫,随后逐渐看清了面前的人。 “尤……菲?”她试着抬起手,又立刻放弃了尝试,发出一声悲鸣,似乎在承受着痛苦。 海兰西雅快步走近,她用清澈的声音念诵着,白金色的光芒缓缓没入琳的躯体。琳的表情变得和缓,她虚弱地笑了笑,轻声向女性道谢。 尤菲看着自己的手心,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刚才……发生了什么?”她转头问海兰西雅。 “那是治疗的神力。”海兰西雅简短地说,“看来在转换身份的同时,你还获得了埃达的一部分力量。” “我能治好她么?”尤菲再次将手放在琳的额头,想着要让她恢复健康。柔和的光芒点亮了一会儿,然后熄灭了。 “现在不行。”海兰西雅抓住尤菲的手,阻止她继续尝试。“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给你神术的知识。在那之前……”她盯着尤菲看,“你就不好奇,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吗?” 尤菲点点头。她的确感觉现在的身体有些异常,但她找不到合适的解释。 “在伊格尔学院的战斗中……”海兰西雅偏着头,仿佛说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你死了。” 琳轻轻吸了口气。尤菲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居然不太惊讶。 “我们不确定这是意外,还是对方原本的意图。”菲斯特走到她们身边,接上她的话,“现在的你,是不死生物。”他揉了揉眉角,“亚历克斯·安德森·埃达所创造的物种。据说他一直想要创造出最为完美的生命,这就是尝试之一。” “你不再需要进食或饮水,你的身体会自发从空气中吸收能量。对于一般的伤口,你也能恢复得更快。”菲斯特放下手,“但它并不完美。亚历克斯完善它之前,就和缇娅娜·维斯·玛尔一同下落不明。”他叹了口气,补充道,“三百多年前。” “不完美的意思是……”尤菲摸摸自己的胳膊,感觉似乎隔着一层厚重的布料。“的确触觉有些奇怪,对身体的控制也不太自如……” “你还不适应这一具身体,几天后就能逐渐好转。”菲斯特看着少女,皱了皱眉头,还是说了下去,“不死生物的躯体,有可能影响你的灵魂。也许你会变得不像你自己,又或者……失去神智。” “有什么办法吗?”琳担心的看着尤菲,小声问道。 海兰西雅摇头。“她的身体是创生神力塑造的,我可没办法改变。”她转向尤菲,“不过,学习神术的话,有可能让你的灵魂稳定下来哦。” “也可能更糟糕。”菲斯特补充道,“如果你的情况是库伦所为,你使用治疗神术,或许正符合他的心思。”他思索了片刻,“等凡卡回来,让他帮你做一次全面检查,应当能弄清一些原因。” 尤菲安静的思考着。哪一个选择都谈不上更好,所以答案很简单——遵循自己的心意即可。想要完成的事情一件件滑过脑海,然后,她在心中做出决定。 “谢谢你们。”尤菲认真地看着两人,“我想要学习神术。而且,在那之后,我会去旅行。” “哦?”海兰西雅挑了挑眉毛,声音带着一丝兴味。“说说看。” “我想弄清楚这次事情的原因。不死生物也好,我会被人袭击也好,在那背后隐藏的真实也好。”尤菲的眼中闪烁着光彩,那是属于她的求知欲望。“这是我的义务,和我的权利。”她笑了出来,“毕竟我是当事人嘛。而且——” 她低头看向琳,琳也望着她。“我们曾经约定过的。你的愿望,就由我来帮你实现。然后我会回到这里,治好你的伤,再一起出发。”她蹲下身,将头靠在琳的耳边,“相信我。” 琳努力点了点头,泪珠从脸颊无声地滑落,嘴角却挂着笑容。 海兰西雅露出满意的微笑。 “就这么办吧。”菲斯特耸耸肩,“我去叫莉莉诺诺团陪你一起出发,如果有什么意外,他们能照顾好你。” 尤菲站起身,向男子行礼道谢。 “好啦,尤菲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海兰西雅拍了下手,将目光投向琳。“那么,现在是你的选择时间哦。” 琳的眼睛似乎亮起来。“……我可以选择吗?” “当然。”海兰西雅蹲在琳身边,把手肘架在床沿,下颌搭在交叉的双手上。“你可以等待尤菲回到这儿,以她的天分和努力,那不会太久。这期间,由我来保持你身体的活力,你会安静的沉睡到那一刻,然后和她一同开始旅行。” 琳轻轻喘着气,她的额头渗出汗珠。用于镇痛的神术开始失效,她没有理会。 “那……另外一种呢?” “我会将你改造成其他的生物,具备足够的自身恢复力,足以治好你所受的伤。”海兰西雅柔声说,“这个过程很危险,或许也很疼,如果失败了,你将失去生命。” “如果……成功了呢。” “你会得到力量,并且更早与她相见。”海兰西雅失笑,“听起来有些像魔鬼的说辞呢,不过,决定权在于你自己啦。” 尤菲转过头,和琳的目光再次对上。她明白琳会选择什么,也明白她不会劝阻——那是琳自己的决定。她咬着下唇,隐藏起无意义的担心,对好友用力点了下头,送出她的鼓励。 琳闭上眼睛,不多时又睁开。“我选择后一种。”她看着海兰西雅,声音很轻,但毫不犹豫,“我想要和她并肩前进,无论是否成功,我不会后悔。” 海兰西雅抿起嘴角,伸手探入袍子里,取出一个小瓶。瓶中盛放着金色的液体,发出柔和的光辉。琳露出幸福的表情。尤菲感觉到一阵温暖闲适,好似自己回到熟悉的家中,正缩在壁炉边,听母亲讲述那些有趣的故事。 “这是……什么?”琳微微睁大眼睛。 那是头一次,尤菲看见海兰西雅笑得这样开心。 “阿拉克夏的血液。”银发女性愉快地说,“他旁观了你和尤菲的英勇表现,这是你们应得的。” wap. /111/111521/28946481.html (十一)前行(莉莉·诺诺,上) 莉莉似乎变成了某种野兽。 她有着雪白光滑的皮毛,四足着地在广阔的林间奔跑,让冰冷舒适的风拂过全身。那是巨大的针叶林,每一株都有上百公尺高,有如利剑般笔直刺入天际。它们的主干足够数十人合抱,茂密的树冠呈三角形,从距离地面数公尺处,一直向上延伸到尖端。 它们庞大的体积令树林间具备充足的空旷地带——足够莉莉轻松地漫步,不必担心无法通过。她用方才看到的松鼠作为参照,估算出这具身体的长度恐怕接近二十公尺——寻常巨龙都不可能达到的程度。 她踩着松软的积雪前进。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来到这儿,却让她觉得奇异的熟悉。她能够闻到、听到、以及触摸到,前方有着她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亲人、熟悉的……故乡…… 她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到这儿来。” 然后树林消失了,只剩下灰色的废墟。大地消失了,她努力想抓住什么,但四周只有虚无。她不断的向下坠落,仿佛永无止尽……她醒了过来。 自己仍好好的坐在马车上,刚刚只是打了个盹。莉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重重吐出一口气。 “莉莉诺诺,你又做梦了吗。”阿尔冯斯向她看来,蓝色的眼睛一闪一闪,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莉莉明白他在关心自己,她用力拍拍人型的手臂,这是她表达谢意的方式。 “啊,没错,真是够了……”她用力晃了晃脑袋,一肚子不满,“咱一点都不想要这种乱七八糟的梦!”她回过头,看向马车的车厢,“艾琳娜,汝不是女巫么,告诉咱是怎么回事呗?” “我是女巫没错啦……可我不是占卜师啊。”少女有些好笑的声音从车厢传来,“梦境可能有很多原因,魔法、诅咒、或者单纯的没睡好。你做了什么样的梦?” 车内坐着的正是尤菲。五天前她们离开月歌城,一路北上前往帝国境内。头一个目的地是帝国南部的临冬城,琳的父母目前就住在那里。 为了避免遇到不必要的麻烦——主要是库伦或他的同伙——尤菲暂时使用着艾琳娜·怀特这个名字。原本显眼的发色和瞳色,也用魔法掩藏了起来。然而出色的容貌,加上身为女巫的独特气质,还是让她吸引了不少目光。 “变成一条狼的梦。”莉莉嘟哝道,“很大的那种!咱在雪地上跑,听到一个人叫咱过去……嗯,听声音就肯定不是好人!”她用力点点头,“然后咱就醒了。” “这样子啊……”车内的女孩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据说有些人死后,灵魂会消去记忆,再与另一个新生儿结合。”她半开玩笑地说,“说不定你上辈子就是一条狼呢?” “哈?汝说咱是一条狼?怎么可能……”莉莉的话突然停顿了片刻,再次开口时,语气带着少许向往。“不过……如果是那么大的一只,好像也不错呗……” 身后传来贝尔的哀号。 “莉莉,我们停下来,吃点东西好不?俺已经饿成一张饼了!现在俺眼前到处是烤肉、烤鸡腿、烤里脊、烤羊排、烤鱼、烤……” “给咱闭嘴!再胡乱抱怨的话,就烤了汝的爪子!”莉莉知道这事情对贝尔有些不公平。尤菲和阿尔冯斯压根不需要进食,而她因为童年的经历,习惯了一天只吃一餐,这就苦了壮硕的贝隆人。 不是有句话叫什么……‘遵从多数原则’来着?所以没办法。再说,贝尔也该减减肥了。莉莉有些开心的想着,莱昂诺斯在上,她绝对没有觉得欺负贝尔很有趣。 “好啦,下一个镇子就在前面,今晚之前肯定就到了。”尤菲安抚着贝尔,这算得上莉莉诺诺团的日常,“到时候我请你吃烤肉,怎么样?” 贝尔哼哼唧唧地表示同意。 马车继续向前。 …… 轻铁镇位于帝国南境,总人口约四千余人。这里以出产优质的铁矿和铁器闻名,镇内几乎三分之一的人家都有自己的铁匠铺,另外三分之一则以采矿为生。从日出到日落,隔着数里就能看到镇中升腾的烟雾。他们主要制作农具,有时也会打造一些各式各样的兵器,卖给途径此地的佣兵或旅人。马车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行进,来到一幢叫做《野猪屁股》的旅店面前。 贝尔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去,大呼小叫的冲进旅店。莉莉以手扶额,跟着追了进去。她磕了磕上下牙,觉得要让贝尔学会什么叫文明,大概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阿尔冯斯将车停好,把马儿的轭套卸下,将它们交给马童。尤菲最后一个下车,她走进酒馆时,贝尔正仰头将一大杯麦酒猛灌进喉咙,洒出的酒液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滴落。 贝尔打了个嗝。“好……好酒。”他把空了的杯子重重搁在吧台上,周围传来一片叫好声。“老子总算活呃,过来了!”他口齿不清地说,“快把烤呃……随便什么的肉拿来。” 莉莉甩了甩脑袋,决定今天放他一马。虽然粗鲁又贪吃,经常喝的晕晕乎乎,贝尔的战力仍然值得信赖。前些天在食人魔巢穴的那场激战中,她和贝尔各自干掉两头怪物——阿尔冯斯独自解决了余下的四头。某种意义上,这个从小在蛮族长大的贝隆人,和她有着相似之处——他们都曾经孤单过。现在她有了师父和阿尔冯斯,而贝尔还是独自一人。 这个好办,有空带那家伙去梅隆王国逛逛。贝隆人在大山中建立的国度位于艾尔大陆西部,刚好和她的目的地同路。说不定就有个贝隆女人看上那头熊——听说她们都喜欢强壮一些的男人。 “给咱来一份今天的特色菜。”莉莉走向老板,丢给他一枚银币,瞟了一眼贝尔,“帮那家伙拿点便宜的烤肉,量够大就行,算在咱的账上。”她歪着头想了想,“嗯……再留两个干净的房间呗,要双人的!” wap. /111/111521/28946482.html (十一)前行(莉莉·诺诺,下) 旅店里渐渐热闹起来。忙碌了一整天的矿工和铁匠们三五成群地走进这儿,高声交谈着一天的经历,又或者晚上回家以后要做的事情。女侍穿前跑后递送着食物和大杯麦酒,偶尔被某个喝高了的男人调戏,然后看着他的妻子——就坐在他身边,同样一副矿工的行头——抓起坚硬的采矿帽,狠狠砸在那个醉鬼的脑袋上。 贝尔抓着一整只猪腿,啃得满嘴流油,根本顾不上说话。莉莉坐在他对面,用手将面包掰成一口大小的碎块。阿尔冯斯打量着四周,似乎对每个人都很感兴趣。尤菲呆在旅店角落的位置,安静地翻着一本黑色封皮的厚书。 莉莉不在乎长期露宿野外,但偶尔这样安稳地休息一天,吃些美味的食物,总归是令人开心的事。师父给了她五十枚帝国银币,说是上次委托的报酬。这些钱抵得上普通工匠一月的收入——别忘了一年只有四个月,足以让他们短时间内不为旅费困扰。 她用勺子舀起炖肉,慢慢送进口中,用整个口腔感受着肉块的柔软和汤汁的鲜美。感觉到食物进入胃中带来的温暖,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最后她拿起面包,蘸着剩余的汤汁填进嘴里。 她放下餐具,无聊地左右张望,看到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黑发少年从她身旁匆匆穿过,走向角落里的尤菲。她警惕地竖起耳朵。 “姐姐,你是女巫么?”少年的声音不大,莉莉集中精神才勉强听清。 尤菲从书中抬起头,打量着那名少年,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是啊。”她轻松地回答道。 听到他们对话的不止莉莉自己,一些人转过头去,好奇的打量着女孩。和随处可见的旅行牧师不同,巫师更乐意呆在家中研究魔法。他们通常住在雇主的宅邸里——或是在附近建立自己的实验室。平民们往往只能在庆典上看到他们的身影。 她是在搞什么鬼,不是说好了隐藏身份么!莉莉有些恼火的站起身,刚好听见少年问出下一个问题。 “姐姐是‘冒险者’吧,可以带上我一起不!”仿佛炫耀一般,少年从腰后抽出一柄匕首,在手指间熟练的翻转,“看到了么,我很厉害的!” 简直开玩笑,这小家伙以为佣兵团是什么,玩杂耍的卖艺人?莉莉大步走过去,打算好好‘教训’他一顿。但耳边响起的低语,让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别担心,相信我啦。你不是最近有点无聊嘛。”是与她同行少女的声音。莉莉转转脑袋,发现只有她一人听到这句话。 好吧,巫师都喜欢玩这一套,就让她瞧瞧尤菲到底打了什么主意。莉莉耸耸肩,随手抓过一张凳子,认真地关注起两人的一举一动。 尤菲合上手中的书。“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埃德·哈里斯!今年十五岁,已经能接受雇佣了!”少年大声回答,兴奋得脸颊发红。 “你的父母呢,他们在这座镇上吗?” “嗯……我妈三年前就去世了,我爸是这里的镇长哦!”少年突然想起什么,哭丧着脸放低了声音,“可以和我父亲保密么,他不会同意我离家冒险的。他总认为我还是个孩子!” 实际上你就是个孩子啊,莉莉在心里嘀咕,全然不管她其实没比埃德大上几岁。 尤菲抬起手,轻轻放在埃德的肩膀上。莉莉敏锐地发现,她的嘴唇稍微动了动。 “没问题,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你提前到镇口等着我们。”她翻开放在膝上的书,埋下头去,“过时不候哦。” 少年用力点点头,起身跑掉了。 …… 莉莉本以为,带一个自信过头的少年上路,已经是足够笨蛋的行为。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再一次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刚刚上床躺下不久,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敲响了房门,声称镇长有急事相求。应邀前往的她和尤菲,在仍显闷热的铁匠铺中,听到了那个匪夷所思的请求。 “汝说什么——?”莉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是谁想出来的这等愚蠢点子!?” “是我。”回答的男人大约四十余岁,黑色短发紧贴头皮,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他身高将近两公尺,上半身套着宽松的麻布背心,裸露在外的双臂布满健硕的肌肉。“我需要你们帮我这个忙。” “所以汝是中了迷魂术呗?还是汝的大脑被肌肉塞满了!?”莉莉气不打一处来,“让镇民假扮成强盗去截汝的儿子?”她将拳掌用力互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汝就不怕咱真格砍了那帮蠢材!?” “……请你们帮帮我。”布法罗·哈里斯向莉莉躬下身,令她一阵手足无措,“我那孩子不务正业,成天游手好闲,只想着要出门冒险。我必须让他明白,他根本没那个能力……” 他的确没那个能力,莉莉一阵气闷。但这怎么说也太过荒唐了!她用力抓着自己浅褐色的短发,急躁地来回踱步,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咕哝。莱昂诺斯在上,要是她揍这个顽固的男人一顿,能让他冷静下来的话—— 她猛地转过身,盯着自从走进这儿,就站在门边一言不发的黑发少女。 “啊啊啊烦死了!汝怎么看呐,尤……什么想法没,艾琳娜?” 少女沉默了一阵子。莉莉盯着她,努力猜测她在想些什么,然而毫无收获。 铁匠铺里安静下来,尚未燃尽的炭火映出红光,偶尔噼啪作响。尤菲抬起头,将柔顺的黑色长发拢到耳后,笑眯眯地看着莉莉。 莉莉莫名打了个寒噤。 “我觉得,哈里斯先生的主意很不错啊。”她仿佛真心认同地点了点头,“就按照他的说法办吧?” “哈?很不错什……”莉莉抱住头哀号,尤菲说的话她连半个字都不信,可她偏偏不好反驳对方。直觉告诉她,少女似乎在打着某些主意,作为佣兵团的同伴,她最好别去拆对方的台。 “可以让我见一下几位‘强盗’先生么?”尤菲的声音继续从身边传来,“为了避免意外,有些细节需要认真商量才行。” 莉莉自暴自弃地甩了甩手,瞪了周围的所有人,一脚踹开房门。“咱回去睡觉了!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汝啦,艾琳娜!” 所以我不喜欢巫师!她在心里嘀咕。我才不管尤菲打什么主意,如果那小家伙惹出任何麻烦,我就把他卖到《公会》去。以他的身板,大概能赚两、三个帝国金币?比得上师父给她的‘旅费’了—— 她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开对于尤菲的少许不满。 “真是没办法。”她自言自语着,将自己整个丢到床上。“要是咱今晚做了噩梦,明天就让她负责!” wap. /111/111521/28946483.html (十二)变故(莉莉·诺诺,上) “莉莉姐,我饿了,屁股也好痛。”埃德哭丧着脸抱怨,“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就一会儿,等太阳落下去一点儿……” “没有必要。”莉莉抬头看看天上,毫不留情的回绝道,“原本这个时候,咱应该已经在维尔森林的边缘了呐。”她把羊皮纸的地图摊在膝盖上,用手比划着距离,“而现在才走了三分之二,汝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嘿,听俺一句,莉莉,别这个样子。”贝尔靠过来,用粗大的巴掌用力拍了莉莉的肩头,“他只是个孩子,你得稍微宽容一点。” “可咱也还没成年呐!”莉莉瞪着贝尔,低声吼道,“尤……艾琳娜也一样,谁都没闹出那么多事故呗?”她阴沉着脸自言自语,“所以说,带上他从一开始就是个愚蠢的——” “莉莉诺诺,要开心。”阿尔冯斯抓住她的一只手,“生气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是书上说的。”这几天它看了不少尤菲带来的书和笔记,而且显然学得很快。 “没错没错,俺也饿了,还很累,全身都痛。”贝尔露出赞同的表情,莉莉觉得他压根没听懂阿尔的话。“每个人都需要补充体力,刚刚打过一架的贝隆人尤为需要。” “真是够了。”莉莉叹了口气,指示阿尔冯斯将马车停到一旁,“一个小时后出发,听到了没,埃德?”她在少年的名字上加重读音,“否则咱就把汝一个人丢在这里喂野狼!” ——自从出发以后,莉莉的担忧迅速变成了现实。 卡玛尔人通常将二十岁看作成年。从那一刻起,他们将脱离父母的看管,独自为自己的生计努力。这标准并不绝对,贵族家庭的子女通常会在家中学习到有能力继承家业,或是与合适的人家联姻为止;而穷苦人家的孩子们,往往十多岁就被送到工匠手下担任学徒。 至于无人认领的孤儿,圣莱昂教会收养了其中的多数;有‘天分’的会被一些‘非公开’组织招募,从小训练成它们忠实的成员;剩下那些如果侥幸活到长大,多半有过乞丐或混混的经历。像莉莉这样从十多岁开始以打猎为生的,通常只可能出现在北方蛮族中——库尔克沙漠周边的险恶环境,迫使他们更早直面生存的压力。 那些全都不重要。哈里斯家的那名少年,根本只是个精力旺盛,但还没长大的毛头小子。而且闯祸的本领之高,把两个贝尔摞在一起恐怕还差一截。 旅程的一开始还算平静。埃德趴在车厢的窗口,充满好奇地打量路旁的风景。但是看起来,他很快就厌倦了那些一成不变的景观。于是他转回身体,开始四处折腾起来。 “哇,这剑整个都是石头做的,一定很重吧。” “铁皮人哎!阿尔冯斯,你找到你的心脏了吗?” “贝尔哥哥胳膊上画的那是啥,看上去像一头猪。”“才不是猪咧!那是头熊,给俺看仔细了——” “赶车看起来很有趣!可以教教我吗?”“好咧,俺告诉你……”“贝尔,闭嘴!” 整个上午就在吵吵嚷嚷中度过。莉莉必须不时回头,确保埃德和贝尔这两头熊——一只熊孩子,一个熊脑子——不会把她的马车拆掉。贝尔解下腰间的皮袋,往嘴里灌了几口,声音比往常高出一倍。她听到贝尔大讲特讲他如何勇猛地砍下食人魔的脑袋,并且打算拿出砍刀来实际比划一番——车里还有尤菲在呢! 于是她停下马车,把贝尔从车厢拖到外面,为其余三人亲身演示团长的『教导手段』。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但莉莉迅速占据了上风,她将贝尔的四肢扭到奇怪的角度,一屁股坐到他身上。 “给咱好好听着。”她在贝尔耳边大吼道,完全无视了对方的哀嚎,“咱警告汝,永远不要在车里乱挥武器!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咱就将汝用这姿势吊在车底下一整天!” 马车继续前进。少年安分了一小会儿,发现尤菲正专心致志的读着一本厚书,上面画着大量奇异的图形和符号。他小心的凑近过去。 “姐姐,这是魔法书吗?能给我看一下么?我也想学魔法。” 莉莉不安地转过头,刚好看到埃德靠在尤菲身边,尝试读出书上的文字。 “埃鲁……弗拉什……哎,书页……在发亮……?!” 摊开的书页发出红光,一枚灼热的火焰飞弹呼啸而出,将车顶开了一个大洞。洞口的木料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尤菲跳到马车后部,手指在空中划出符文。好几加仑的清水凭空降下,扑灭火焰的同时,将埃德浇了个透湿。 “还好我学了点神术。”她轻松地说,一边用法术将车顶的洞补上,“埃德的秘术天赋相当棒,只要认真学习一阵子,肯定能成为出色的巫师啦。” 事情远没有就此结束。离开小镇以后,道路很快变得崎岖不平。木制车轴的缓冲性能极差,座位也是坚硬的板子,坐久了自然会腰酸背痛。原本抱怨的只有一个贝尔,现在变成了一对儿,效果立时天差地别。 佣兵团只得停下来吃午饭。莉莉尽量让自己放轻松,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团队里全是些问题成员。莽撞的贝尔,我行我素的尤菲,还有只会闯祸的埃德……果然还是阿尔最可爱了,认真又听话,而且足够强大。她从背后抱住高大的机关人,脑袋轻轻蹭了蹭,换来对方有些疑惑的回应。 下午的旅途同样不太顺利。出发没多久,原本烈阳高照的天空阴暗下来,接着很快下起雷雨。暴雨将松软的土地变成一坨泥塘,让行进和露营都变得困难。莉莉放弃了笔直穿过森林的想法,改为沿着森林的外侧绕行。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走出原定距离的一半。 佣兵团在一片稍微干燥的山丘上扎营。阿尔冯斯和贝尔从车底取出干柴,点燃篝火。莉莉走进林中,不多时拎着两只兔子回来。她熟练的将它们在河边剥皮洗净,用树枝串好,架在篝火上翻烤。 帝国南境的夏夜并不寒冷,众人聚集在篝火旁,烘干被雨水淋湿的衣物。贝尔独自包揽一只兔子,莉莉和埃德平分了余下那只。少年的脸庞被篝火映得通红,他小口啃着食物,有些踌躇地看向莉莉。 “莉莉姐……”埃德放下食物,小声问道,“我是不是……给你们添了麻烦?” “是。”莉莉毫不留情地答道,又想起机关人刚刚说过的话,稍微放柔了声音。“阿尔告诉咱,任何人一开始都会犯错。汝的好奇心或许能让汝成为优秀的探险家,或者巫师,但哪一种都不是儿戏。”她咬了一口兔腿,咀嚼,然后吞咽下去,“汝希望的话,咱可以将汝当作莉莉诺诺团的一员,直到汝决定离开为止。” 少年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回答。莉莉三两口啃完食物,起身离开时,听到背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谢谢你。” wap. /111/111521/28946484.html (十二)变故(莉莉·诺诺,中) “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呐。”莉莉头也不回地走向一株枝叶繁茂的椴树,攀上枝杈,稳稳当当地躺在上面。“快去睡吧,再拖后腿可是不会轻易原谅汝的呗?” 尤菲用法术驱除着马车内残余的潮湿,这些天她一直呆在狭小的车厢内,莉莉怀疑她完全没有好好休息。贝尔打了个饱嗝,将防水布料铺到地上,再摊开有些破旧的铺盖卷。 “你就跟俺一起睡吧!”贝尔拍拍铺盖,一头倒在上面,“明天俺再给你讲俺……以前的冒……险……”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已经睡着了。 埃德哭笑不得。他盯着贝尔发了一阵子呆,轻手轻脚地在一旁躺下。 阿尔冯斯站在树下纹丝不动。他蓝宝石般的双眼四处巡视着,偶尔和莉莉对上,片刻后又各自分开。莉莉从那双眸子中看出些许关心。机关人会有人类的情感吗?她默默记下这个问题,决定下一次拿来询问师父。 她合上眼睛,听着耳边传来轻柔的风声、起伏的虫鸣、篝火燃烧的气息、不远处小溪的流水,缓缓陷入梦乡。 耳边传来尤菲的声音。 “醒醒啦,莉莉,快一点。” 莉莉睁开眼睛。她从不在野外睡得太沉,即便阿尔冯斯包揽了守夜的工作。她打量着四周——篝火尚未燃尽,尤菲站在阿尔冯斯原本的位置,脚边是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约一公尺直径的坑洞。 “快下来,注意脚下,我们没多少时间准备。”尤菲小声说道,“进这儿去,然后往前走,我马上就来。” 莉莉翻身跃下,洞口的斜坡十分陡峭,但并不太深。小心的下到里面,贴着狭窄的岩壁走出几步,再绕过一个转角,柔和的光芒忽然铺满了她的视线。眼前的岩洞约两公尺见方,阿尔冯斯站在靠内的角落,一枚光球漂浮在洞顶,提供着照明。她抬手摸了摸‘岩壁’,略有些凹凸不平,似乎刚刚还被翻动过。 几分钟后,贝尔嘟嘟囔囔地走了下来,最后是牵着手的埃德和尤菲。少年双眼惺忪,满脸疑惑地看着莉莉。莉莉摇摇头,示意少年不必担心。 “到底怎么了?”她抚摸着黑曜石巨剑的脊背,看向尤菲。 “有客人来了。”尤菲轻声回答,伸出纤细的右手,“莉莉、贝尔、埃德、还有阿尔冯斯,握住我的手,然后闭上眼睛。” 莉莉依言而行。少女的手几乎没有体温,她感觉到一股奇异的触感从手臂向上延伸,直达大脑——她突然‘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和洞内的光景重叠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她迅速闭上眼睛,洞内的景色消失了。 她仿佛漂浮在空中,不时自由的旋转、前进、上浮或下降。与此同时,双脚和身体的感觉告诉她,自己仍旧站在坚实的地面上。两种感官的冲突让莉莉觉得有些晕眩,她伸手扶住墙壁,稍微睁开眼睛,看到贝尔松开尤菲的手,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晕飞行。”贝隆人瓮声瓮气地抱怨。 “嘘。”尤菲压低声音,将手指竖在唇边,“他们来了。” 莉莉再次合上眼睛。浓厚的乌云遮蔽了‘泰丝’和群星大半的光芒,但她的视线可以穿透黑暗。一群人沿着森林边缘小心地前行,有些穿着漆黑的皮甲和长裤,其余则是朴素的衣装。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弩弓或长剑,腰间插着锋利的匕首。她数了一遍,一共十八个。 而他们行进的前方,是莉莉诺诺团的露营地点。 “艾琳娜……?” “是敌人。”少女简短地回答,“具体缘由等下再说,战斗的事,可以麻烦你们吗?” “那还用问。”莉莉提起巨剑,轻轻挥舞两下,“咱说啊,不会是那个顽固大叔找来的‘强盗’吧?” 尤菲沉默了片刻,略微别开视线,“你猜对了。” “唔……”莉莉瞟了埃德一眼,少年似乎仍然没弄清状况。“杀掉也没问题呗?” “尽量不要比较好……但是,毕竟是敌人啊。”尤菲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放在莉莉胸口。莉莉低下头,发现自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整个身体连同石剑都消失在空气中。 她颇感有趣地用看不见的手摸摸脸颊,又看到贝尔也从眼前缓缓消失。 “等下小心别绊倒哦。”尤菲拉住她的手,向石室另一侧的通道走去,“当然……还是需要几个‘证人’的。” 他们从通道出口探出头,距离袭击者不足二十公尺。没有一个人发现她们。 尤菲向前伸开五指,无声地念诵出咒文。法术命中了距离她们最近的一队人,他们摇晃几下,一头栽倒在地,发出几声闷响。 袭击者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弄不清发生了什么。莉莉跃出通道,弓起身体。尤菲快速划动手指,无声无息地丢出第二枚法术。 一团光芒在袭击者中爆开,距离源头最近的几人捂住眼睛,失声惨叫。光芒化作耀眼的粉尘洒落,笼罩住他们的全身——在此刻的夜晚,明亮如同港湾的信标。 莉莉快步冲向对方,挥动手中的石剑。剑脊呼啸着击中一名黑衣人的后背,将他整个打飞出去——这一击未尽全力,但足以让一般人短时间内爬不起来。 “你贝尔爷爷来啦!” 贝隆人的声音先他一步到达。贝尔反握着弯刀,用刀背斩向袭击者的手腕和脚踝。骨骼断裂的清脆声响,和袭击者的痛呼接二连三地响起。 袭击者们看起来只受过简单训练,战斗力远远不如莉莉和贝尔。但他们毫无犹豫,甚至不惧死亡地扑向二人。几个纸包迎面飞向莉莉,她扭过头去,纸包在她背后碎裂,白色粉尘勾勒出她的身形。 敌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住她。她尽力挡开刺向要害的攻击,腿上却被匕首划开一道十几公分的口子。伤口传来隐约的麻木感,整条腿也仿佛有些不听使唤。 贝尔转过刀身,将一名袭击者拦腰斩断。尽管失去了整个下半身,黑衣人仍然死死抱住贝尔的双腿。莉莉听到,贝隆人痛苦的闷哼从人群中传来。 “抱歉呐。”她的目光转为冰冷,双瞳在星夜间仿佛闪着幽光,“咱并不想这样子的。” 十余枚笼罩着光辉的魔力飞弹擦过她身旁,击退围拢着她的人群。混战中魔法极易造成误伤,尤菲和阿尔冯斯只能选择威力偏小,但易于控制的法术。 莉莉将石剑向前径直丢出,黑曜石巨剑打着旋儿,砸翻了一个倒霉蛋。而紧接着降临的,就是真正的风暴。 她如同一头豹子在敌阵中穿梭来回,拳、肘、膝盖、双脚、乃至脑袋和牙齿,全身的每一处都是足以致命的武器。袭击者们挥动长剑,徒劳地攻击着空气。打碎喉骨、撞折鼻梁、掰断脖颈、重击下颌,或是徒手卸下肩膀的关节——没有任何敌人能在她手下挺过十秒钟,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连成一片。 片刻之后,再也没有一个袭击者能够继续战斗。莉莉拍了拍双手——上面沾满了血迹和少量的碎肉——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她喜欢战斗,但那是与强大的怪物或猛兽,而不是这些同族。 “结束了呐。”她朝尤菲喊道,走向自己的巨剑,将它重新握在手中。 wap. /111/111521/28946485.html (十二)变故(莉莉·诺诺,下) “很可惜,还没有。”尤菲牵着埃德的手,走到莉莉前方。少年慌张地打量着四周,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还不出来见一面吗?”少女提高声音,“霍华德·哈里斯先生。”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听起来属于苍老的男性。“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莉莉认得这个嗓音,正是昨天夜里,邀请她们去和镇长见面的那位老人,现任镇长的表叔。 “从最开始,埃德问我第一句话的时候。但我没办法确认主谋是谁,直到刚刚为止。”尤菲扁扁嘴,“你打算除掉我们,再将埃德和布法罗的死,嫁祸到我们身上?” 霍华德冷哼,并没有给出回答。 “好吧,换一个问题。”尤菲扶了扶额头,“布法罗先生在哪儿?” 男人嗤笑。“就在这里,但你们见不到活着的他了。” 埃德左右看看,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用双手捂住脸,不敢置信地盯着尤菲,一屁股坐到地上。 “汝为什么要这样做?”莉莉感觉身体在颤抖,并非因为害怕,而是气愤,“汝的手下也好,埃德也好,难道不是这个镇子的同伴吗!?汝居然让他们就这样去死!”她的声音微微发颤,“难道有什么,会比这些人的生命更重要呗!?” “当然有。”霍华德低声冷笑,随之化作狂笑,“为了拯救迷途的生灵们,为了宣扬吾主的荣光,为了让这世界得到最终的救赎!”他从树后现身,猛扑向离他最近的尤菲,“死吧!无知者!吾主——” 耀眼的银白色光线一瞬间贯穿他的心脏,老人跪倒在地,挣扎着吐出最后的话语。 “我会……得到……”他向前扑倒,身体抽搐了几下,最终归于平静。 尤菲给莉莉和贝尔处理过伤口,蹲下身,轻声安慰着哭泣的少年。阿尔冯斯来到莉莉身旁,拍拍她的肩膀。莉莉抱住阿尔的胳膊,安静地呆了一小会儿,然后回到他们的露营地。 她从马车上取出提灯点燃,依次确认每一名袭击者的伤势。不知为什么,她无法将这些人当成普通的强盗看待。或许是因为他们悍不畏死的气势……或许是因为不久前,他们只是安稳生活着的镇民。 从战斗中存活的袭击者仅有三人,且全数处于昏迷之中。为了迅速制服他们,莉莉不得不优先攻击要害,更无法收敛出手的力度。最初被尤菲法术命中的三人仍在沉睡,莉莉将他们简单地捆绑好,来到最后死去的霍华德面前。 她缓缓蹲下身,将老人的身躯翻到正面。提灯照亮了老人的脸,表情意外的安详,如同只是陷入一场长久的安睡。莉莉用带着血迹的手抚过老人的面庞,皱纹不多,还带着些微体温,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呐……”莉莉喃喃道,“这一点儿都不有趣啊……” “这不是你的错,莉莉诺诺。”阿尔冯斯不知何时靠近过来,“别为不必要的事情自责。” “我原以为他是为了夺取镇长的位置,或是和布法罗有什么旧怨。”尤菲接过阿尔的话,“现在来看,说是为了信仰,他更像受到了某种暗示。”她看了一眼身边,“和布法罗……还有埃德一样。” “暗示?”莉莉抬起头,有些不解。“汝是说,那个顽……大叔是被人骗了,才想出那个糟糕的点子?既然这样,直接说服他不行呗?” 尤菲摇摇头。“思想很容易被诱导。它甚至会主动欺骗自己,将虚假消息转化为自己认定的‘事实’,然后对其深信不疑。”少女看着死去的霍华德,眼中有一丝同情。“每个人都可能不知不觉中,被外物影响自己原本的判断。他们认为自己做出了选择,可实际上,给出答案的另有其人。” “暗示只不过加速了这一过程。”她沉默片刻,轻声叹了口气。“我们这次说服了他,下一次还会有其他的佣兵团,问题并没有解决。”少女蹲下身,从老人的怀里翻出几枚银币和铜币,几张画着奇异符号的纸,以及一个铜制的,两道圆环包裹着中间一枚种子的徽记。她端详了一会儿徽记,“信仰可以抚慰心灵,也可以蛊惑世人。霍华德……或许并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莉莉听的似懂非懂,方才莫名的感伤倒是被冲淡了些。“自己想要的……有点,想不出来呐……”她晃晃脑袋,“说起来艾琳娜,汝想要的又是什么?” “嗯。追寻真实,普及魔法什么的……果然还是太遥远了。”尤菲看着莉莉,想了想,又补充道,“就让我喜欢的人,都能够开开心心地活着吧。” 莉莉突然感觉脸颊有些发热,她站起身,脑海中闪过几个熟悉的影像。 “老大!俺找到了个死人!”贝尔从远处大喊。 莉莉应了一声,快步走向贝尔,余下三人跟随在后面。她用提灯照向贝尔身边,布法罗壮硕的身躯平躺在那里,满头满脸都是已经干涸的血液,前胸的衣服被暗红色浸透,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莉莉按了按男人的手臂,触感有些僵硬。 埃德挣脱尤菲的手,一头扑到父亲身上,嚎啕大哭。 “汝有办法呗?”莉莉有些不忍地别过视线,看向若有所思的少女,“汝肯定有办法呗?” “以我自己的力量,复活他是做不到的。”尤菲绕过埃德,打量着死去的男人。“但在他身上,好像有点熟悉的气息……啊,在这里。” 少女从布法罗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她缓缓展开纸张,里面躺着一枚薄如蝉翼的水晶,发出湛蓝色的柔光。纸上似乎有着字迹,尤菲扫了一眼,将它揣进腰间的材料包里。 她将水晶安放在男人的眉心,低声祈祷。埃德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莉莉紧张地盯着布法罗,右手不自觉紧握住他的胳膊。男人的手臂肌肉松软下来,皮肤上的暗紫色斑痕渐渐淡化,身体变得温热,然后,他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祈祷花费的时间比莉莉想象中冗长许多,水晶的光芒先是加强,然后缓缓黯淡,直至最终消失。尤菲呼了口气,收起失去光彩的水晶,抬手擦掉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露出满足的笑容。 男人的身躯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我……这是在哪儿。”布法罗咳嗽几声,双目逐渐恢复焦点,“……埃德……你还活着啊。” “汝这头大笨熊!!”莉莉饿虎扑食般瞪着他大吼,“给咱听清楚!汝再犯蠢的话,这种好事——可没有下一次了呐!” …… 新一天的晨曦准时降临,朝阳为林间染上一抹金色,却无法抹去昨夜发生在这里的一幕悲剧。乌鸦嘶哑地鸣叫着飞过树梢,不知是嘲笑人类的浅薄,还是为那些毫无价值失去的生命叹息。众人帮着布法罗,将死去的镇民们叠放在一辆平板马车上。 他们坐着它来到这里,而今再一次乘着它返回——不过是躺着的。 尤菲简单治疗了受伤的几人,然而莉莉造成的伤害——包括心理伤害在内——恐怕没办法在一两天内恢复。布法罗宣称,他们会依据镇子的规矩得到惩罚。莉莉有些担心他们,但尤菲扯住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临别之时,埃德来到莉莉一行面前,恭恭敬敬地向她们行了个礼。 “莉莉姐……艾琳娜姐……还有贝尔哥和阿尔冯斯哥。”少年显得十分拘谨,全然不见最初时的跳脱,“我……想了想,还是不要给你们添麻烦……而且,”他扭头看了一眼父亲,压低了声音,“我也……有点担心他。” 莉莉低下头,盯着少年,“真的不打算出门旅行了么?咱觉得汝还满适合的哟?” “呜……”埃德向后缩了缩,“也许……不,等我再大一些后一定会!我要去很多没看过的地方!” 莉莉失笑,她用力拍着埃德的肩膀,无视少年的轻声呼痛,“好小子!咱没有看错汝呐!” “这个给你。”尤菲将一枚银币塞到少年手中,银币在阳光下反射着白金色的光泽。 “啊……是热的?”少年用双手握住银币,睁大了眼睛。 “你有成为优秀巫师的天赋,这是给你的证明。”少女淡淡地回答,抿起嘴角,声音有些怀念,“如果你下了决心,就带着它去水之城,伊格尔学院的院长先生会收留你的。” “这也算是……好朋友吗,莉莉诺诺?”阿尔冯斯问道。 “咱也不知道。”莉莉打量着埃德,又看看阿尔,“大概……姑且应该算呗?” “没人听俺讲俺的故事了……”贝尔一边给马匹套上挽具,一边嘟哝道。 然后他们再次出发。 “说起来,莉莉。”当布法罗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尤菲从车厢探出头来,“之前的事,还要和你说声抱歉呢。” “诶?汝说什么呐?”莉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擅自决定带上埃德的事情。”尤菲耸耸肩,“结果把你们卷进危险里了呢。” “啊,那件事无所谓啦。”莉莉摆摆手,“反正结果还算不坏……吧,那就够了呗?”她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对了,那个顽固大叔身上的水晶,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菲笑起来,她从腰包中取出那张叠好的纸,递给莉莉。莉莉摊开它,发现上面只写了寥寥两行字。 『这是生日礼物哟。成年快乐。 ——艾莉西娅·希尔达·斯坦米兹』 “是老妈给我的礼物呢。”少女愉快地说,“和以往每年一样,神神秘秘的。” wap. /111/111521/28946486.html (十三)伊特人(休斯·暗眼) 休斯从阿拉克夏的后背轻盈地滑下,伸手拍拍金龙巨大的前爪,他管这个叫做握手。 “嘿,多谢了,老朋友。”他开心地说,“好久没一起兜风了,真有点怀念以前的时光。要不然,咱们找个时间,再去做点有趣的事情?” “吾仅听从贝亚德的指令。”金龙严肃地回答,“如果你能说服他的话,吾也不反对。” “哦,别提那个。”休斯捂住额头,“连我都搞不懂贝亚德在想些什么了。不如说,我从来都没搞懂过他!可恶,如果她还在的话——”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金龙扭过头,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他。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吧,我是说,对不起。”伊特人耸耸肩,“我们换个话题……嗯,比如说,你觉得库伦那家伙可信么?” 阿拉克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休斯。 “他是贝亚德认同的盟友,因此吾接受他的理念。”金龙将一只爪子拍在伊特人身边,“以吾所见,你并不比他更加可信。” 休斯大大地叹了口气。“这话真是令人伤心。好啦,找你的冰美人儿去吧!啊对了,如果有‘那个人’的消息,记得带来这儿!我保证贝亚德会很高兴的。” 阿拉克夏扇动着翅膀,将伊特人吹得东倒西歪。“你应该知道,如果『他』不想被找到,就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他缓缓升到空中,巨大的风声掩盖了休斯的呼喊,“连贝亚德也不能。” 金龙飞走了。 “结果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休斯摊了摊手,“但是没关系。伊特人的消息来源可不止一个!” 他快步攀下陡峭的石坡,掀开一块用作伪装的‘岩壁’,钻进背后的洞穴里。这座面积不过几百平方公尺的‘礁石’位于大陆南方的深海,礁石上碎石嶙峋,近乎寸草不生。因为不在任何一条主要航线的周边,那些遭遇船难的倒霉鬼也不可能漂流到这座‘孤岛’来。 顺带一提,他们本可以五天前就到达这里——如果不是休斯硬拉着阿拉克夏,以‘除暴安良’的名义掀翻了好几条海盗船,顺带搜刮了不少财宝的话。 此时刚刚退潮不久,洞穴l内满布着零零散散的水洼。休斯小步跳着越过一个个水坑,走向洞穴尽头。一具庞大的岩石人形站立在那里,缓缓抬起足有两个休斯那么长的手臂。 “又见面了,老伙计。”伊特人向石像挥了挥手,手心里的一枚金属徽章闪闪发亮,“说起来,口令是什么来着?”他打了个滚,躲开人形向他挥下的巨臂,“我想起来了!『吉尔是个大笨蛋!』” 石像的右臂嗡嗡作响,一道耀眼的闪电从它的手臂顶端激射,落在休斯原本所处的地面上,爆破声震耳欲聋,碎石到处乱飞。 “啊啊你这个不知变通的呆子!你会把这儿拆了的!”休斯出现在岩石巨像的背后,刚才的攻击并未让他狼狈分毫。他踩着巨像的后背,三两步攀上它的肩头,然后将脑袋凑近巨像的耳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休斯是个大笨蛋。』” 巨像的行动停止了。一个足有三个休斯高的银白色圆盘,以竖立的姿态缓缓浮现在岩洞中心。从正面看,圆盘内部仿佛是云雾和群星的混合体,顺时针旋转着,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光芒。而从侧面看,它就像一层极薄的纸张,几乎不存在厚度。休斯跳到地面上,抬脚跨入圆盘。 原本的光景散去,一望无际的荒原展现在休斯眼前。天空中不存在太阳,也看不到‘泰丝’和群星——散发出幽蓝色光芒的大地,是这里仅有的光源。一座漆黑色高塔矗立在远方。高塔呈六棱柱型,墙壁如同镜面般光滑,看不到任何装饰、窗户或门扉。它从中部被一道黑色的裂隙截断,裂隙中隐约跳动着紫黑色的闪电,而上方空无一物。 它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休斯记得清清楚楚,当‘艾尔帕芮’还位于大陆时,它的墙壁是剔透的水晶,在阳光下有如贯入天际的彩虹。当然,那时它也是完整的,而不像如今,整个上半部分都消失了。 二十年前的那场‘事故’发生后,贝亚德就将整个塔楼移到了这儿——由他所创造的一个半位面,存在于主物质位面和外层位面夹缝中的空间,面积有限,且仅能由几个固定好的锚点进入或离开。艾尔大陆上有四处锚点通向这里,和他刚刚拜访的岛屿类似,都设置在隐蔽的场所,被强大的守卫保护着。 ——那些只是幌子,真正的防护措施还在后面。 休斯迈开脚步,向前走去。半位面入口与塔楼之间看似空无一物,却遍布着无形的陷阱。只要踏错一步,或者被空间的裂隙切成碎块,或者被丢进无法脱离的虚无空间中,直至凄惨的死去。 我才不怕这些,休斯快乐地想着,穿越这个‘迷宫’是他目前少有的乐趣之一。即使在伊特人中,休斯的胆大和对于刺激事物的追求也相当少见。他在平坦的荒原上辗转腾挪,娴熟而灵巧地避开每一个可能有危险的位置。半个小时后,他顺利地站到塔下,脸上带着饱饱的满足。 “开门,艾尔帕芮。”他将手放在光滑的墙壁上,大声说道。 漆黑的墙壁仿佛湖面一样泛起波纹,然后向两侧分开,形成刚好能让他直立通过的门。休斯穿过大门,眼前转变成他所熟悉的长廊,地面由暗色大理石铺就,嵌在天花板的水晶洒下黯淡的荧光。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脚步声,以及长袍摩擦的沙沙声响,他向那边望去,看到黑袍人朝他走来。 休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库伦,你个胆小鬼。”他迎在黑袍人面前,低声说道。“我可是和吉尔打了个赌,说你可以在小女巫手下撑上一分钟的!” 黑袍人在他面前站定,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休斯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 “她赌的多少?”库伦问道。 “三十秒。”休斯阴郁地回答道,“可谁想到你居然不战而逃!” “我已经达成了此行的目的。”库伦柔声说,“我不喜欢无谓的战斗,那无法给任何人带来幸福。” 休斯嗤之以鼻。“这样说来,你杀死马丁大主教,就是‘有所谓’的咯?我可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值得被杀的事迹!” “信仰之争,由外人来看或许不值一提。”库伦摇着头,“但他和我,必然只有一人能够存活下来。” “信仰……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休斯嘀咕着,“你说达成了目的,到底是达成了谁的目标?” “贝亚德的,你的,以及我的。”黑袍人将右手放在胸口,“现在只需要安心等待,直到她真正成熟。” “那你现在又要做什么去?”休斯追问道。 “去完成我应尽的使命。”库伦诚恳地回答,“为吾主给这片大陆带来希望。” 休斯扭过头,不再搭理库伦。他很早以前就不喜欢和这种神神叨叨的生物谈话——小女巫是个例外,她大多数时间根本不像个信徒,却与莱昂诺斯的关系好得出奇。 好吧,目前库伦姑且还算是‘盟友’,但若是被他发现什么问题,他才不会顾念什么盟友情分。赌上一百枚帝国金币,这个人不值得信任,他对自己说。 他走到长廊尽头,沿着螺旋楼梯向上攀登。越靠近塔楼的上部,四周的光线就愈发昏暗,漆黑的空间裂隙不时在他身旁撕开又合拢,似乎下一次就会将他整个吞噬。伊特人毫不迟疑地一路向前,直到截断整座高塔的裂隙,在他头顶触手可及。 休斯抬起头,想试着摸一摸那道裂隙,但眼前好像闪过贝亚德严肃的面孔,他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贝亚德,醒着吗?”他将精神集中到裂隙上,在脑海中问道。 没有人回答。 “别睡啦,大懒虫!”休斯瞪着头顶,焦躁地搓着手,“我知道你听得见!” 电芒在他眼前不断闪烁着,休斯觉得它们正在嘲笑他。 “你再不理我,我就要进来啦!”他大喊。 “够了!”一个严厉的声音在休斯头脑中炸响,让他打了个激灵。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声音继续着,“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别去管无谓的闲事。”声音放缓下来,显得更加阴沉,“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休斯重重地叹了口气。“贝亚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没有人能够永远不变,哪怕是我。”声音冷冷地回应。 “好吧,我明白。”休斯再次叹了口气,“我明白我没办法说服你,就跟我没办法说服小女巫一样。”他用力拍拍脸颊,赶走突然袭来的忧伤,“那个叫尤菲的丫头……还要不要把她带过来?” “不必。”声音冷漠而平静,“我暂时不需要她,库伦也一样。” “哦,你总算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了。”休斯伸了个懒腰,这差点让他的指尖碰到裂隙,“谢啦,贝亚德。”他背过身,轻声说道,“晚安。” 脑海中的声音不见了。休斯慢慢地走下楼梯。 往好处想,休斯心道,又有借口和小女巫见上一面了。当然,一定要避开菲斯特,他可受不了那人要命的责任感。和他呆在一起,就好像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一样。 “总有一天我会证明我是对的。”休斯小声嘀咕。 “到那时候,我非让他当着《旅团》所有人的面,倒立起来好好道歉不可。” wap. /111/111521/28946487.html (十四)约定(尤菲·斯坦米兹,上) 时值夏末。 仅余一轮细长圆弧的‘泰丝’静静悬挂在夜空,洒下银白色的清冷光辉。身处帝国南境,此刻的夜晚仍有些闷热。尤菲和莉莉并肩躺在干燥的空地上,聆听着周围草丛中的细碎声响。 “——就这样,勇敢的年轻人离开了。而敌对很久很久的两个部落,自此恢复了和平。他们带着感谢,将这段故事讲述给许多路过的旅人,希望有一天,那几个年轻人能够收到这些来自远方的道谢。” “哦,哦。”莉莉连连点头,“所以后来,他们听到这个故事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啦。”尤菲望着夜空,轻声细语,“老妈听过这个故事,证明它一直从北方传递到了这儿,我觉得,还是很有机会的吧。” 自埃德的事情之后,两人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她们并未急于赶往下一个目的地,而是悠闲地体会着一路上的风土人情,顺带收集有关尤菲母亲,以及不死生物的消息。稍许可惜的是,尤菲没办法品尝各地的美食——她尝试过一次,结果肚子痛了整整一天,最后用神术才勉强解决。 三年多的佣兵生涯中,莉莉不止一次拜访过帝国的各个场所。她一路上如同称职的导游,为尤菲介绍每个城镇的特产和民俗,以及她曾经遇到过的趣事。作为回报,尤菲将母亲曾经的那些睡前故事,一个个复述给莉莉。 阿尔冯斯对于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感兴趣,它不断吸收着新的知识,每一天似乎都在成长。唯一有些不满的是贝尔,他不止一次抱怨埃德离开后,没有人喜欢听他的‘英勇事迹’了。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贝尔粗鲁但本质不坏;阿尔初看有些呆呆的,实际上相当聪明可靠;莉莉偶尔显得急躁,但多数时间是个直率热情的女孩,而且有着与表面不符的敏锐细心。 看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几面。就像是琳,从她平时温柔的情形,恐怕并不熟悉的人,根本无法想像她的‘疯丫头模式’是个什么样子。她认识的其他人,比如伊格尔——或者说科伦斯校长,银月女士,黑袍的库伦·达尔,一定都有她未能看到的另一面吧。说不定……连她的母亲也是。 我真的清楚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轻声问着自己。母亲的模样,对她来说既清晰又有些模糊。幼时陪她玩闹的母亲;温柔聪慧,将整个男爵领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母亲;睡前轻柔讲述着一个个有趣故事的母亲;自顾自离开了父亲,从此再未归来的母亲;将伊格尔学院推荐给她,又不时寄来各种奇异却实用物件的母亲—— 话说回来,父亲对于母亲的离去,倒也不显得多么吃惊。那时她还小,现在想起来,父亲当时的表现,像是早就知道这一天即将到来。她之前写信询问过父亲,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复。 『亲爱的女儿: 我与你的母亲结识,源自一个美丽的意外。 她所陪伴我的十年,以及你陪伴我度过的十五年,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正因如此,我必须遵守与她相识时,答应她的承诺。 你将追随她的足迹前行,而她会在终点等待着你。 上面是她的原话,说实话,我的确知道有这一天,但她去了什么地方,我无从得知。 既然那是她留给你的课题,就请加油。不要辱没了斯坦米兹家的名誉。 如果你累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然后,祝你好运。 ——爱你的,菲利普·斯坦米兹男爵』 父亲也是个老好人啊,否则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母亲?母亲离开的这段时日,他就算不说,一定也会有所想念。十年时间结下的感情,又要多少年才能真正忘记? 希望那不会太久,毕竟……男爵领还是需要继承人的呢。 好在忽伦王国一向和平,领地有着稳定的收入来源,这些年父亲家中的日子还算不错。她来到学院以后,经常能收到那里寄来的零用钱和家乡特产——风干的鱼片和鱿鱼板,用火烤熟即可食用。王国沿海地区这东西称得上司空见惯,倒是来自帝国的琳和其他几名家住内地的同学相当喜欢,每次都会分走不少数量。 “想什么呢?”一只手在她眼前来回晃了晃。 “老妈和老爸的事情。”少女有些出神,“想她正在做什么。会不会也躺在空地上,然后念叨着——‘尤菲现在怎么样了呢?’” “说不定?”莉莉翻了个身,将脸冲着她,“唔……还有可能她正从哪儿偷看着你,然后偷笑呗?毕竟是能把‘那种玩意儿’送到你手里的人呐……” “哈……让你这么一说,我都能看到老妈偷笑的表情了啊。”少女捂住脸,慢慢坐起身,“不聊啦,我再去看会儿书。晚安,莉莉。” “可以不睡觉真好呐——”背后传来莉莉有些羡慕的声音,尤菲微微扬起嘴角。 没错,就这一点而言,她倒是需要感谢那个叫库伦的人呢。 …… 帝国南部整体属于冲积平原,布雷森河的无数支流造就这儿的肥沃土地,也养活了帝国乃至南方邻国的大半人口。此时春稻已近成熟,微风拂过,迎风摇曳的稻穗仿佛在向她们挥手示意。 尤菲将目光从窗外收回,重新落到眼前厚厚的书册上。 一个扁平的淡蓝色‘盘子’托着书,平稳地漂浮在少女面前恰好合适的高度。更多的柔软蓝色物质包裹在她背后的座位上,将车辆行进带来的颠簸降到最低。作为最基础的秘法术,维持它几乎不需要花费精神,却完全解决了旅途中不方便阅读的问题。 如果做成魔法道具,大概能卖出不错的价钱?尤菲将这个奇怪的念头赶出脑海,继续阅读起银月女士留给她的笔记。 她大约分出一半的时间用来钻研神术。距离出发不过三十天,她已经可以熟练使出大部分简单神术,也大概清楚了神术与秘法术的差别。 神术是被诸神规划好的,对于魔力的运用方式。只要具备充分的集中力和少许自信,每个人都能够与神术的‘网络’进行连接,并不需要信仰对应的神祗。另一方面,使用者身体对于魔力的承载力和亲和度,决定他能够使用多高层次的神术,以及每一道术法的具体威力。虽然有些素质与天赋相关,比起需要通过各种学习训练,才能操控魔力完成构建的秘法术,神术的确可以更简单的进行推广。 但缺陷也显而易见。规划好的模式令精细操作远比秘法术困难,目前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整个大陆也不过寥寥几人。诸神乃至部分神的代行者,有权限制神术使用者与‘网络’的联系,部分或全部剥夺其施展神术的能力。最后,如果神自身陨落,由祂所管理的‘网络’自然会完全失效——数百年前与‘生命’相关的神术正是如此。 总归是个有用的能力就好。治疗、创生和复活是埃达掌管的领域,用秘法术进行模拟,终归没有直接借用‘网络’来得方便。至于可能的潜在危险——踏上旅途之际,科伦斯院长为她做过全面检查,结果没有任何异常。 她从不在意毫无根据的‘可能性’——哪怕这一猜测来自传说中的菲斯特·伊卡罗亚,而且听起来有些道理。 wap. /111/111521/28946488.html (十四)约定(尤菲·斯坦米兹,下) 马车缓缓驶入临冬城。这里是布雷森伯爵领的第二重镇,主营领内大部分的粮食流通和贸易,由坎贝尔子爵——也就是琳的亲生父亲——负责管理。作为帝国历史悠久的城镇之一,镇内修建有四通八达的石板道路,完备的下水设施,供居民散步休息的广场,常年无休的集市,以及专人维护的公共浴池等。常年在此居住的人口约十余万,加上来往的行商人们,令这里足够繁华,却不显得过于脏乱。 此处紧邻塔塔尔河——布雷森河的主要支流之一,地势十分平缓,历史上也很少经历战事,没有建造城堡的条件和需求。子爵的居所就在镇郊不远,看起来更像个大型庄园。尤菲让莉莉将马车停在门口,自己将一封信函递给门卫。 “我是琳学校时的好友,因为某些缘故,代替她来看望坎贝尔夫人。”尤菲拢了拢粉色的长发,抬起头,“有劳你了。” 不久之前,她们在帝国的一处《公会》,得到库伦等人暂时不会再来找她的信息。利用星界的传讯方式全部失效后,除了借助动物信使,通过《公会》传递消息也成为比较可靠的手段——尤其是当预定接收者正在旅行的时候。 被袭击的危险已经解除,再做伪装就没什么意义了。何况用伪造的相貌去同好友家人见面,多少有些不太礼貌。原本的模样引人注目了些,但某些场合下,也可以稍微容易得到对方的重视……吧。 “啊、抱歉、我……我这就去!”有点看呆的门卫回过神来,匆忙向少女鞠了一躬,慌慌张张地跑进庄园。刚好看到这一幕的莉莉哈哈大笑。 “男人啊,都是这个样子呗?”她轻拍着尤菲的肩膀,故作老成地感叹。 “俺给你说,这叫天性!”贝尔反驳道,“要知道,有很多漂亮姑娘都对俺这种强壮的男人……”他拍拍胸脯,刚巧对上莉莉瞪视的目光,剩余的话立马变成了低声嘟哝。 尤菲听着几人在身后吵吵闹闹,莫名感觉有点开心。紧接着她想起琳的状况,和等下就要见到她的家人,又有些担忧和紧张。这些情绪并未持续多久,门卫就一溜小跑回到她的面前。 “请跟我来。”他喘着气说,“夫人很高兴见到您,斯坦米兹小姐。您的朋友也可以一起。” 尤菲随着他走进庄园。庭院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青草从碎石铺就的地面缝隙中探出头来,为脚下的道路染上一抹绿意。两旁的灌木经过细致修剪,充满生机,却并不杂乱。不远处磨坊的风车吱吱呀呀旋转着,尽管城内早已建起处理粮食的大型作坊,这栋古老的建筑仍然被保留下来,发挥着它的余热。几匹马儿在草坪上晒着太阳悠闲地散步,依次让马童擦洗身体,舒服地发出呼噜声。 她们走过庭院,进入庄园中最大的那幢三层建筑。建筑内部比外面凉爽少许,墙壁上隐约带着霉迹,两旁的灯具有些掉漆,但空气并不难闻,走廊的角落也看不到蛛网和太多污垢。侍女们小声交谈着,似乎对她们的来访有些好奇。阳光从西侧的窗户穿入,将窗棂的影子映在走廊尽头的厚重木门上。门卫站到一旁,尤菲敲了敲那扇门,门后传来柔和的回应。 “请进来吧。” 尤菲推门而入。红木制成的长桌旁,一名身着浅褐色长裙的女性侧靠着扶手,向少女点头致意。五十岁的她仍显得相当年轻,肤色苍白得有些透明,甚至能看清皮肤下方的蓝色静脉。她颧骨突出,眼窝深陷,裸露在外的手臂纤细得过分,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整个吹跑。 但这一切都无损于她沉静的气质。尤菲走到桌前,向她行礼致意,想象她健康时会是怎样的风华。贝尔大大咧咧地介绍起自己,被莉莉眼疾手快地按住嘴巴。 “琳在给我的信里写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这几年多亏你照顾她,不然以她的性子,怕是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女性的声音很轻,她微笑着示意众人坐下,“容我向你道谢,尤菲。” “不会啊。”尤菲摇着头,“和她在一起我很开心。而且学校里,喜欢她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呢。” “但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我没说错吧?所以,来到这里的人才会是你。”坎贝尔夫人话锋一转,“琳她到底在做些什么,你们应当已经毕业了吧?” 尤菲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愉快一些。“她的魔法生物学成绩非常出色,伊格尔学院长刚好有个紧急的研究需要完成,留她在那儿担任助手呢。”她低下头,将额前的发丝拨到脑后,“而我正在四处旅行,刚巧途径这儿,就来看看您的情况咯。” 这和拜访信函上书写的内容一致,是由琳和她一同想出的说辞。然而,这个借口能否骗过坎贝尔夫人,琳自己都毫无把握——毕竟母亲是最了解她的人之一。 坎贝尔夫人安静地看着尤菲。少女无法从那微笑中辨认出任何疑惑或不信任,可直觉告诉她,刚刚的借口并未达到效果。她转头看向莉莉,女佣兵朝她眨了眨眼。 “加油。”莉莉用口型对她说。 没错,先不管那些。尤菲想起这一次原本的目的,吐了口气,脸上浮现自信的神情。“坎贝尔夫人,琳告诉我您几年前生了病,也许……不,我应当可以帮上您的忙。” “是吗?那多谢你了。”女性慢慢点了点头,没有厌弃,也不显得欣然。“那么,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请给我一只手,夫人。”尤菲伸出右手,轻轻覆在女性的左手上方,与她掌心相对。“可以简单说一下您的症状吗?从最初开始。” 子爵夫人靠到椅背上,微微合上眼睛。她回忆了好一阵子,然后轻声开口。 “大概是七年前开始的吧。”女性的声音有些疲惫,却依旧柔和,“起初只是身体有些无力,稍走些路就感觉疲乏,休息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胃口也差了许多,偶尔多吃一点,身体就会感到不适。” “状况随着时间变得更糟。第二年时,我还可以骑马出行,而到了第三年,我已经无法顺利登上马匹。两年前,我完全失去了行走能力。”她平静地讲述着,仿佛病人不是她自己,“我没有告诉琳这些事,因为不想让她因我而分心。” 尤菲咬着下唇,无言的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女性的裙摆,又重新凝视着她的面容。 “无论冬夏,我只能感觉到寒冷。外套和炭火都无法改善,如今倒也习惯了。”她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恐惧着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而且,有时我看到可怕的幻觉……被各种方式杀害,切实感受着自己走向死亡……直到我失去意识。好在……只是偶尔。” “抱歉——”尤菲将另一只手也覆盖到女性的手上,安静地等待她恢复情绪。 贝尔用手臂垫着脑袋,趴在长桌上。阿尔冯斯一言不发。莉莉紧紧盯着尤菲,目光中的意思是——‘给咱加把劲’吧?那是当然的,她想。 “教会的牧师做了什么吗?”略微过了一会儿,尤菲继续问道。 “一些草药,还有几枚护身符。”坎贝尔夫人垂下眼帘,“都没有明显的效果。” “没关系。”尤菲用力握紧女性的手,“不必管那些牧师了,一切交给我就好。” 她静下心神,开始引导埃达的力量,再将其聚集到手中。柔和的乳白色光芒没入女性掌心,她的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一点。 “我感觉……很温暖。”女性的脸上露出笑意,“谢谢你。” 尤菲回想着银月女士的笔记。为受术者的身体注入一些活力,可以让之后的法术发挥更好的效果。那么,现在是稍微复杂一些的啦。她闭上眼睛,呼唤同一网络中的另一道神术。它不存在肉眼可见的效果,仅仅是让魔力在受术者体内循环一周,驱除所有导致疾病的外来因素。尤菲清晰的感觉到魔力回到她的手心,然后无害地消失了。 魔力总量根本不曾减少,换句话说——没有任何疾病被治愈,预料之中的糟糕结果。 她的脑子迅速转动着。首先要冷静,夫人得的不是急症,她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分析情况。 最差的情形是自然衰老,可坎贝尔夫人还不到五十岁。在学院时,阿斯兰导师讲述过早衰症这种罕见病症,但已知的全部实例都在幼年发病。至于所谓的‘不治之症’,埃达的力量连起死回生都能做到,无法治愈的疾病几乎不应该存在。 长期的不良生活习惯会严重损害身体……暂时排除,和之前的叙述对不上号,而且尤菲根本没办法想象坎贝尔夫人生活糜烂的样子。部分慢性中毒能够造成类似的症状——无意识中接触了有毒物质,还是有人蓄意对她下毒? 她又施展了一个驱除毒素的神术,依旧没能产生任何效用。 无法消解的,物理性质的毒素吗……不对。那种‘毒素’通常会造成剧烈痛苦,而不是缓慢的身体损伤。就算真的是毒素,无论不小心接触还是蓄意谋害,七年时间未免太久了。她闭上眼睛,缓缓抚摸着女性的手臂,思索其他的原因。突然间,她感觉到女性的肌肤深处,传来一股细如发丝的魔力。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猛地抬起头来,“夫人,您曾经学习过神术么?或者是秘法术?” 女性缓缓摇头。 我还真是个笨蛋,尤菲暗骂自己。她迅速念诵出熟悉的咒文,用魔法暂时取代自身原本的视觉。魔力构成的视线中,她清晰地看到无数暗紫色的线条,如同蛛网般布满坎贝尔夫人的全身。女性的每一条血管和神经上,都缠绕着来源不明的魔力,正是这些盘根错节的外来力量,渐渐吞噬着她的体力和健康。 但是怎么会是这个?不,应该说果然是这个……如此一来,夫人感受到的‘幻觉’也就得到了解释。只是——问题变得比想象中麻烦多了啊。尤菲不自觉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头发。 “看起来,你找到我的病因所在了。”坎贝尔夫人看出少女的迷惑,安抚地向她笑了笑,“可以告诉我吗?” 尤菲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造成您现在情形的,不是疾病,也不是中毒。”她认真地看向女性的眼睛,“而是诅咒。” “有什么『东西』从七年前起诅咒了您,直到如今。” wap. /111/111521/28946489.html (十五)诅咒(尤菲·斯坦米兹,上) “诅咒?”莉莉瞪大眼睛,“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俺知道俺知道。”贝尔小声说,发现莉莉没有阻止他之后,稍微提高了音量。“在俺长大的部落,大祭司用稻草扎成小人,里面放上某个人的头发和指甲。然后他念着奇怪的话,把那小人烧掉,被拿走头发和指甲的人就要生病死掉!”他双手抱在胸前,一脸严肃,“所以俺们的指甲都会吃到肚子里,这样就不能被诅咒了!” 莉莉满脸嫌弃地盯着贝尔,尤菲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贝尔,你说的是一种巫术啦。但在秘法术的定义里,那可不算真正的诅咒。”少女正了正表情,用食指点着下巴,“简单来说,诅咒是借助某个具备自主意识的外来存在,将施术者的意志加诸于他人的手段。通常来说,施术者的意志偏向负面,但根据所借助对象的差别,可能会有不同的实际表现形式——” “给咱等等。”莉莉打断她的长篇大论。“能说人话呗?” “嗯……那个,大概就是类似‘怨灵缠身’的情况吧。”尤菲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单纯和怨灵接触不会受到诅咒,一定要有人……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在背后指使才行。” “鬼……鬼什么的最可怕了!”贝尔抱住双肩,打了个哆嗦。“俺的意思是,俺讨厌没法拿来砍的东西!” “嗯,嗯。”莉莉转头看了一眼子爵夫人,无视贝隆人的抱怨。“就是说,有什么人想要害她咯?” “不是没有可能……但是要确定还太早了点。”少女摇了摇头,“虽然有点失礼……夫人,您有什么仇人或者对手吗?或者是您丈夫的?” 女性思考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应当没有。我不太处理领地事务,认识的人里,不会有谁因为我得病或死去而受益。”她似乎轻叹了口气,“我的丈夫对人很好。据我所知,无论贵族、商人或是平民,对他都有着不错的评价。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也未曾欠过谁的债,我想不到有谁会同他结怨。” “唔嗯……”莉莉的眉头拧成一团,她抓住尤菲的肩头,前后摇晃着。“那个‘诅咒’什么的很麻烦呗?汝不能试着解除掉吗?” 当然很麻烦,尤菲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孱弱的亡魂到强大的地狱领主,诅咒所借助的‘外来存在’可谓千奇百怪,而它们对于‘请求’被打断的反应也各不相同。在确认诅咒的来源及作用方式之前,贸然尝试解除,是极其危险和不负责任的行为。那可能导致破解者同样受到诅咒、施术人遭遇反噬、被诅咒者当场死亡,乃至很多更加糟糕且难以预料的结果。 “给我记清楚了,不可轻用诅咒!不可擅解诅咒!”伊格尔学院的咒术课上,亚伦导师五次三番大吼的样子仍犹在眼前,“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谁因为玩脱了诅咒而丢掉小命,我就把他的愚蠢事迹写进下一版的讲义里面,让你们的所有后辈都记住那个蠢货的名字!” 她重新梳理着已知的线索。子爵夫人承受的诅咒威力很低,数量却相当惊人,根据她的叙述,显然是在这些年间逐渐增加的。下咒者不像想要她的命,如此大费周章地让她承受数年折磨,也很难想象只是由于单纯的仇怨。更重要的是,那个人到底从哪儿找来这么多弱小‘外物’的? “如果不能找到源头,即便解除了诅咒,它还会卷土重来。”尤菲解释道,尽量不让其他人看出她的烦恼,“不过别担心,夫人。您所认识的人不多,要确认来源应当很简单。”她走到女性身后,轻柔地帮她按着肩膀,“您曾经去过什么……让您记忆深刻的,比较‘特别’的场所吗?在这附近的。” “年轻的时候,我可是去过很多有趣的地方呢。”子爵夫人微眯着眼睛,慢慢地回忆着,“数十公尺高的移动沙丘,建立在巨树顶端的房舍,还有沉睡在地底的宏伟宫殿。临冬城虽说有上千年的历史,算得上特别的场所……”她低下头,看着脚边的地面,“大概只有地底的下水设施吧。” “下水……设施?” “是的。”女性稍有些怀念地说,“它从共和国时期保留至今,现时仍然作为重要的设施,不断得到修缮和扩建。”她闭着眼睛回想,“《公会》建立之前,城里的许多‘秘密组织’都将那里作为会面地点。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孤儿,也会选择在设施的角落里过冬。那里的环境确实不太好,但至少可以远离寒风的威胁。” 尤菲看着熟悉地介绍着这些的子爵夫人,突然有点明白,琳的性格到底是继承了谁。 而后,她又询问了几个问题,没有得到更多线索。坎贝尔夫人对于魔法的了解不深,针对她的诅咒太过弱小,时光也过于久远,想要确认最初下咒的时间几乎不可能。因为说了许多话,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尤菲提议她去休息片刻,得到她的许可后,莉莉小心地将她从椅子上抱起。 “唔……好轻呐。”莉莉抿了抿嘴,“比尤菲还要轻得多……” “她一定需要多补充营养。”阿尔冯斯说道,“如果她能喝机油就好了。” 那当然不可能,尤菲鼻子有些酸,这也算是阿尔冯斯独有的关心方式吧——还有莉莉的。 她再次在心中起誓,一定要尽力治好坎贝尔夫人——为了不让相信着她的所有人失望。 她们来到坎贝尔夫人的卧房。房间整体呈暖色调,四壁贴着淡金色花纹的墙纸,看起来温暖舒适。墙纸稍有些剥落,屋里清理的很干净,飘着淡淡的柠檬香气。莉莉将女性轻轻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一幅肖像画悬挂在床铺正对面,画像中的三人看上去十分亲密。尤菲认出幼年的琳,以及显得更年轻一些的坎贝尔夫人。 “他是我的丈夫。”子爵夫人看向画中的男性,轻声解释道,“你们愿意留下来的话,今晚就可以见到他。” “谢谢,我很荣幸。”尤菲微微颔首,“请您好好休息,夫人。” wap. /111/111521/28946490.html (十五)诅咒(尤菲·斯坦米兹,中) 尤菲和莉莉一同离开卧房,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在返回的路上,尤菲拉住一名正在打扫走廊的年轻侍女。侍女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她。 “你在这里多长时间了?”尤菲问道。 “我想想啊……今年我三十一岁,也就是说,十三年了!”侍女清脆地回答道。 这样的话,应该没问题。尤菲吐出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一些。“可以告诉我一些夫人的状况吗?这有助于治疗她的病症。” “当然可以!”侍女用力点头。 自己期待的,到底是怎样的回答呢。尤菲思绪有些纷乱,脸上却仍旧带着微笑。“夫人……和子爵大人的关系好么?”她直截了当地问。 “当然了!”侍女的眼睛闪闪发亮,不知是因为提起子爵,还是能够和小姐的同学说话——在她印象中,大概巫师总是高高在上的。“从我来这里起,子爵大人和夫人就一直特别亲密,只是在旁边看着,我都会觉得幸福!”她双手紧紧抓着胸口,“夫人生病这些年,他也一如既往地照料着她。如果我能有这样的丈夫,这一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是这样啊。”尤菲点了点头。解开心中的疑惑之前,她无法对侍女的喜悦感同身受。“那么,夫人还有其他的亲密好友吗?” “夫人以前经常会和朋友出外游玩,但生病以后……就渐渐不再出门了。”侍女的表情耷拉下来,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哭腔。“最初她们经常来看她,可夫人似乎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所以最近一两年几乎没人再来——” “别担心,夫人她会没事的。”尤菲轻声安慰着侍女,“子爵大人呢?” “大人……大人的朋友我不太清楚。”侍女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不过自从夫人生病,大人似乎也很少再出远门了,大概……是想要多和夫人相处一阵子吧。经常来这里拜访大人的,基本都是城里的官员和商人。”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还有肯特大人,听说……听说他是一名巫师!” “那他一般什么时候会来?”尤菲追问道,“他和子爵大人都谈了些什么?” “好像没有固定的时间,一般每个月会来一到两次。至于他们的谈话,”她连连摇头,显得有些胆怯,“我不知道,他们在书房谈话时不让我们打扰,我……我也不敢去偷听!” “已经很好了,谢谢。”尤菲轻轻拢住侍女的手,她的手心汗津津的。“夫人一定会感谢你。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的呼吸仿佛快了几拍。“辛蒂……我叫辛蒂!”她用力抓紧尤菲的双手,“拜托你了!一定要帮帮夫人和子爵大人啊!” 尤菲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咬住下唇,垂下头,不让辛蒂看到她脸上闪过的犹豫。她脑海中闪过一个问题,几乎就要将它说出口——但她及时制止住自己。最后,她重新扬起笑容,拂开额前的发丝,认真地看着侍女,给出她的回答。 “我一定会尽力,辛蒂。” 她又询问了几名不同的侍女,而她们的答案大同小异。并非所有人都和辛蒂那样,热切地期盼着子爵夫人康复;但她们中的每一员,都对子爵和夫人间的感情,表现出充分的赞赏和钦羡。一名年长的侍女提到,在夫人生病后,子爵大人曾对她稍显疏远。可她又斩钉截铁地说,子爵大人绝不可能因为夫人身体有恙,就倾心于其他女人。 没有人能够七年如一日地骗过所有人,坎贝尔子爵对于妻子的情意不应有假。侍女们的回答虽然提供了大量线索,却同时让疑问变得更多。尤菲专心致志地思索着,浑然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会客厅的。阿尔冯斯手里握着一瓶黑色的液体,正小口小口地喝。贝尔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轻声地打着呼噜。 莉莉拽过一张椅子,一把将尤菲按到上面。少女吓了一跳,发出小声的惊呼,但立刻闭上了嘴巴。 “咱说呐。”莉莉紧紧抿着嘴,神情严肃,目光有若两柄利剑,“汝,有事情瞒着咱呗?” 她不等尤菲回话,便自顾自接了下去。“咱知道琳是汝的朋友,可咱也是汝的朋友吧?汝总喜欢把所有事情,都藏在自己的心里呐!”她把脑袋再靠近了些,两人隔着仅有十几公分的距离对视,“也许咱没有汝那么聪明,可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强呗?” “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 “别这么愁眉苦脸!告诉咱,汝到底是在担心些什么!”莉莉打断她的话,脑袋几乎贴上她的鼻子,低声吼道,“就算现在治不好她,世界也不会就此毁灭!”她喘了口气,表情松弛下来,放轻了声音。“汝不是神,更不是无所不能。只要汝努力过了,就算是琳,也不可能责怪你呐——” “是这样没错。”阿尔冯斯放下手中的‘饮料’,“每个人都有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同一件事情,从不同的角度看,结果也会改变。”他有些机械地点点脑袋,“我会帮助你的,尤菲。” 尤菲忽然想起在学院时,和琳一起闹出麻烦之后的情形。尽管被亚伦或凯瑟琳导师骂个狗血淋头,比起责备,她感受到的更多是对她们的关心和担忧。是啊,就连母亲也在信中说过——她从来就不是孤单一人。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仿佛落下一块石头,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抱歉,还有,谢谢。”她真诚地看着莉莉和阿尔冯斯,“接下来的事情,我需要你们的帮忙。不过,那要等到和子爵大人会面之后。”她咽了咽口水,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至于我所担心的事情……” “莉莉,你知道,诅咒最切实有效的解除方式,是什么吗?” 莉莉摇摇头。阿尔冯斯的眼珠亮了亮,表示他正在好奇。 “杀死施与诅咒的人。”少女一字一顿地说,“或者把它破坏掉,如果那并不是人。” “很多诅咒,施术者自身也无法解除。但当他失去生命,不存在源头的诅咒即会失效。” “这是……属于诅咒的定则。” wap. /111/111521/28946491.html (十五)诅咒(尤菲·斯坦米兹,下) “汝是说……想要解除她的诅咒,需要杀掉另一个人呗?”莉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那又怎么样?那个人在给她下咒的时候,就该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吧?” 尤菲摇摇头。“也许吧。”她轻声说,“可是……如果那个施与诅咒的人,并不是坏人呢?” “哈?”莉莉瞪大眼睛,“下咒的不是坏人?难道汝想说,坎贝尔夫人才是坏——” 尤菲伸出两根手指,贴上莉莉的嘴唇。“不要随意下任何结论。每个人都有自己行事的原因,而善恶也难以一概而言。”她看向窗外,夕阳已经渐渐没入地平线下,西侧的天幕被染成一片火红。“不过,我相信夫人她不是坏人。” “差点被汝吓到了呐。”莉莉拍拍胸口,显然松了口气,“反正……继续慢慢找就好了呗?” 尤菲点点头。不过,呆的太久恐怕会引起下咒者的注意,要快点解决才行呢,她想。 夜幕降临。 两名侍女走进会客厅,放下窗帘,然后打开吊灯上的罩子,让柔和的光芒驱散黑暗。 由于信奉『光之主』的教会遍布大陆,照明用的神术在艾尔相当普通。一盏神术灯具价格不过十几枚银币,却能够使用长达数年之久。和蜡烛或油灯不同,它不惧风雨,也不会引起火灾,不使用时,只需用不透光的盖子遮住即可。 它唯一的缺点是亮度有限。为了提供充足的照明,这间长约二十公尺的会客室中,就放置了十余枚灯具——分置于两盏吊灯之上。而部分旅人,也会选择带上可以照亮更远处的牛眼提灯,作为探索时的备用品。 尤菲安静地看着她们忙忙碌碌。莉莉拎着领子把贝尔从睡梦中叫醒,贝隆人揉揉鼻子,用手背擦干嘴角的口水。 又过了一会儿,会客厅的门再次开启。子爵夫人安静地侧卧在一名男子怀中,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似乎刚刚睡醒不久。侍女辛蒂快速地帮他们拉出椅子。男子走到长桌的尽头,用尤菲所见过最轻柔小心的动作,将坎贝尔夫人放下,再为她整理好长裙。 然后他在长桌尽头坐下,挺直身体,转向原本呆在厅里的尤菲等人。他梳着整洁的卷发,身着精致的短上衣、披风和马裤,如同刚刚旅行归来。和卧室的画像相比,他似乎瘦削了少许,下巴上原有的黑色短须也消失不见。 “我听说你们的事情了。”他两手支撑着下巴,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尤菲,“你是琳的朋友?” 尤菲与子爵对视片刻,然后点点头。她的魔力视线扫过子爵全身,并未发现魔法残余的痕迹;从子爵身上,也闻不到那些熟悉的魔法材料味道。他不是巫师,尤菲默默做出判断。 “听说你找到了治疗安妮的方法。”子爵继续问道,“能给我仔细说一下么?” “俺知道!夫人她是中了诅咒,只要……”贝尔抢着回答,说到一半却卡住了,“只要……怎么做来着?尤菲?” 子爵的脸色略微变了变,没有接话。莉莉狠狠剜了贝尔一眼。忙碌着的几名侍女同样听到了贝尔的话。她们不觉间停下手中的工作,紧张地打量着子爵和夫人。 “夫人的确身负诅咒。”尤菲直视着子爵的眼睛,希望能从中看出什么,但是一无所获。“具体的原因我还在调查,为此我需要您的帮助,子爵大人。”她微微俯下身。 “不必多礼。现在是你在帮我的忙,应该说谢谢的是我。”子爵淡淡地回答,“那么,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一份您所手写的证明,搭配上您的印鉴。”少女解释道,“我需要调查一些城内的隐蔽场所,以及可疑人物的相关记录。” 子爵沉思了片刻。“好吧,我答应你。”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还有一件事,子爵大人。”尤菲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有些不知所措的侍女们,“为了避免惊动对方,今天这里说过的事情,希望您能暂时帮忙保密。” “我知道。”子爵收起笑容,冷冷地打量着那几名侍女,“等安妮的病治好,你们每人都能拿到两枚帝国金币。但那之前,若是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了这件事——” “还有汝,贝尔。再让咱听到你大嘴巴一次,咱就把你剁成肉馅丢去喂黄鼠狼!”莉莉抓住贝尔肩头,恶狠狠地威胁道。 “我有喝了可以变成哑巴的药。”阿尔冯斯一板一眼地说,“莉莉诺诺,你需要么?” 侍女们双手连摆,争先恐后地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说出去。贝尔看看莉莉,又看看阿尔冯斯,埋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俺知道了’。 “再有下一次,”莉莉在贝隆人耳边说道,“咱肯定会把汝变成哑巴!” “关于安妮的事情,就到这儿吧。”子爵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你所要求的证明,晚餐之后我会给你。” 当日的晚餐是马铃薯沙拉,烘烤成金黄色的小圆面包,香煎鸡胸肉,以及南瓜浓汤。菜式算不上丰盛,但足够精致美味。坎贝尔夫人吃得很少,每道菜都只动了一两次刀叉。贝尔狼吞虎咽地解决了自己那份,又把尤菲的要了过去,然后直勾勾的盯着阿尔冯斯的盘子看。 “反正不吃也是浪费……”贝隆人小声嘟哝。 “假如汝变成一坨肉球的话,汝会浪费更多时间用来减肥!”莉莉毫不留情地说,“或者汝打算用体重作为武器,把所有敌人通通压扁呗?” “好吧,好吧,其实你用不着担心俺。”贝尔瓮声瓮气地说,“俺每天晚上都在练习俺的刀法,那很消耗……”他打了个嗝,“体力的。” 子爵夫人轻笑出声。“真不错。看到你们这样,让我想起以前的朋友们。”她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虽然说,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虽然有些好奇,但尤菲知道现在不是继续询问的时机。子爵在妻子身旁蹲下,小心地将她揽入怀中。他站起身,向尤菲等人点了点头。 “今晚你们就住在这里吧。”他用的是确定的语气,“会有人为你们安排房间。” “有劳您费心了。”尤菲轻声回答。 他是在暗示自己,还是仅仅她想的有些多了?尤菲盯着面前光滑的长桌,突然感觉能吃点东西转换心情或许也不错。自从确认夫人的‘病因’之后,她就有些过于紧张——对于各种事情都是。 是不死生物的躯体带来的影响么?这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然后立刻被否定掉。银月女士对于灵魂所受影响的推测中,可不包括‘变得更爱操心’这一条。但她在学院的时候,明明不太关心别人的生活—— 辛蒂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递给她子爵亲手写下的证明信。她中断那些无意义的猜想,随着辛蒂前往她今晚的住处。 夜渐渐深了。 身旁的莉莉已经睡着,子爵夫妇和侍者们大概也已歇息。尤菲轻轻合上手中的书册,双手交握着,用口型念出咒文。 第一个法术隐去她的身形,而第二个法术,让她身边的所有声音都归于沉寂。 她拧开门把,来到走廊上。即使是深夜,走廊也被昏暗而柔和的光芒填满。她回忆着下午打听到的消息,在走廊的东侧尽头向左转,找到有着两扇雕花木门的房间。那是子爵的书房,平时他会在这里,与城中关系较好的官员或商人见面——同时,也是他和名为肯特的巫师,每一次谈话的场所。 尤菲小心地确认过房门,没有魔法布设的警戒装置。她试着按下门把,门上了锁。 但这可挡不住她。尤菲将手掌覆盖在门把上,让魔力凝聚的物质缓缓渗入锁孔,变得凝实,然后随着她的意念转动。她悄无声息地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似乎没有任何人。 “如果他们不只是谈话……”她无声地自言自语着,“这个房间的秘密,应该在哪儿呢?” 尤菲关上门,在手心点起光明。房间里同样没有任何魔法设下的警报。这很正常,子爵只是普通人,侍女也时常会来打扫这儿。书房很宽敞,樱桃木制成的书架上填满了各类卷宗,以及一些史书和医书——主要源自圣莱昂教会。书桌上放着一本《光明福音·前篇》,那是教会的经典之一,记载着圣·莱昂诺斯尚未成为『光之主』时,于世间留下的言辞。 她拿起那本书册,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书页的最上方是这样一句话—— 『阿瑟家中鼠患成灾。他买下一只猫,让它捕鼠。买下一只狗,同让它捕鼠。他又买下毒药,为引诱鼠来吃,用美味食物和其拌合。结果猫吃了食物,狗咬了猫,一起中毒而死。鼠患仍依旧。』 书册已经有些陈旧,显然被翻过不止一次。将书签夹在这一页,是子爵下意识的行为么。如果她没记错,这句话是指责那些为达目的手段尽出,却正因此而失败的人。至于其他的含义……她一时间想不出来。 尤菲将书册摆回原初的模样,这不是她打算找到的东西。她再次环顾四周,侧面墙上挂着子爵夫妇的肖像画,画中的两人更加年轻,大概是琳尚未出生时的留念。她小心地掀开画像——后面空无一物。 “当分析不管用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学着母亲曾经的神态和语气,“就靠直觉咯。” 她向前迈出两步,顺时针转过大半圈,平伸右手,然后睁开眼睛——发现她的指尖正对着一本书,书脊上的文字是《奥伦帝国史》。 是本有点无聊的书啊。她试着将书抽出来,书纹丝不动。于是她换了个用力方向,书向内陷了进去。她左右看了看,自己脚边不远处,原本应当有着木制地板的位置,现在变成了一公尺见方的洞口。 “老妈果然最厉害了。”她有点开心地说,一边小心地走进洞口。 洞里有些潮湿,脚底是一条向下的陡峭通道,好在铺设着简易的石板楼梯。大约前进了二十几阶,一股带着些许酸味的腐败空气从下方传来。尤菲小心地照亮前方,来到楼梯的尽头。她借着手中的光明看清,这里是直径约三公尺,由大块花岗岩和砂浆砌成的拱形通道。通道向两侧延伸至视线的边际,在一侧似乎分出数条岔道,前往不同的方向。 “下水……设施么。”她伸出手,抚摸着墙壁上有些湿滑的青苔,“的确很有趣啊。” 无法忽视的气息从另一侧传来。少女看向那边,几道由秘法术设下的陷阱和警报层层叠叠,看似严密,但在她眼中,仍然显得有些生涩。 “比凯特琳导师的手法还差得远呢。”她转过身,回到书房,将活板门归位,然后重新为房间上锁。 “好处是,至少可以不用担心要和一名大巫师战斗。”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问题嘛……这种半调子的家伙,想法往往才是最不安全的。” “就跟当初的我们一样。” wap. /111/111521/28946492.html (十六)寻因(莉莉·诺诺,上) 莉莉走进临冬城的《民政厅》。这栋单层建筑位于城镇中心,占地约十五公亩——即一千五百平方公尺。入口处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地面由整齐的条形青石板铺就,或许时日久远,不少已经带有裂纹。十几条长凳沿着大厅边缘排开,有个中年男人打算躺到长凳上睡觉,被旁边的人赶了下来。房顶开着许多一公尺见方的天窗,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明亮的方格。 大厅正前方是呈长条形的接待台,莉莉扫了一眼,大约有四、五十人正杂乱地排成三列。她径直穿过等候着的队伍,将一页羊皮纸拍在接待台上。 “让你们管事的过来。”她理直气壮地说,“咱有点重要的事情需要调查!” 一名年轻的男性官员看了看纸张,确认是子爵的印鉴后,恭敬地将莉莉带到一间陈设精致的房间中。 “民政官大人很快就来,请稍候,女士。“他略有些好奇地看着完全没有贵族气质的少女,“请问您要喝点什么?” “不必啦。”莉莉摆摆手,“尽量快一点,咱还有其他事情没做完呐!” 官员行了一礼,退出房间。 民政厅是负责管理城镇各项具体事务的场所。这一机构始于近千年前的奥伦共和国时期,中途曾经一时没落,又随着聚居地的人口增加再次复兴。毕竟,让领主独自处理一个十几万人口城镇的种种琐事,那就不是权力,而是麻烦了。 今天一早,尤菲将坎贝尔子爵的证明交给她,让她到这儿打听某些事情。与此同时,她拜托阿尔和贝尔前往城内的《公会》。至于她自己,则说是要去一趟教会,那里有着她想要寻找的‘原因’。 莉莉并不笨,她大概能猜到尤菲想要确认些什么,只是懒得去细想。一个团队中,动脑子的人只需要一个就足够了,这就是她的想法。 房门被向内推开,看起来刚刚步入中年的女性民政官,和比她年轻一些的助手一同走了进来。莉莉与两人略微寒暄了几句——说实话,她不擅长这个——就迅速将话题转入正轨。 “咱想知道,大概六、七年前,这里对于下水设施所完成的工作呐。”莉莉托着腮,“应该还保留着相关的记录呗?” 民政官点点头,示意助手去将对应的卷宗带来。 卷宗不算太厚,记录的多半都是些意义不大的琐事,比如修缮,扩建,清理等等。莉莉一路翻找过去,从记载着第六年夏天事项的部分,发现了一条有些特别的记录。 “在西北侧的排水通路中引进胶质怪……胶质怪?”莉莉挑了挑眉毛,“咱没搞错的话,就是那种会动的,什么都吃的方型怪物呗?” “如您所见,就是那个。”民政官露出笑意,“正因为它什么都吃,作为城市排水通路的清洁工可以说相当适合,也能节省不少人力。” “那为什么只有西北侧,而不是将整个下水道都用那玩意儿填满?”莉莉追问道。 民政官显得有些无奈。“毕竟,排水通路中……还住着一些城镇的居民。让他们无处可归,对于本城的治安并无益处。”她咳嗽两声,又解释道,“西北侧的通路距离城镇较远,采用人力清理,会花费许多时间在来回路程上。两段通路已经用岩石的栅栏隔开,那些胶质怪没办法通过,也不会误伤到另一侧的人。” “唔嗯……咱知道啦。”莉莉点点头,继续翻看余下的记录,但再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她合上卷宗,抬起头,迎上民政官的目光。 “汝刚刚提到下水道里的'居民'——那些人一共有多少?” “这个……”民政官扶了扶额头,“他们居无定所,而且很少配合调查。对于那些人的数量,我们始终没办法确切掌握。”她想了想,有些尴尬地补充,“粗略估计,应当有几百人吧。” “也就是说,若那里有人出生或者死亡,你们也没法知道咯?” “是这样的。”女性回答道。 “好呗,那就这样——对了,还有一个问题,虽然可能不归你们管。”莉莉笑起来,露出两枚略尖的虎牙,“这座城的重刑犯——就说死囚好了,都是怎么处置的?” 民政官愣了片刻,“死囚的话,当然是处死——” “咱问的不是这个。”莉莉打断她,“咱听说之前偶尔会有公开审判,子爵宣布死囚的罪行,然后当众处决……但最近似乎没有了呐?” “关于……那件事。”女性皱着眉头回忆了一阵子,“我也不大清楚具体的缘由。据说是领主大人觉得当众处决囚犯太过残暴,会给外来者留下不良印象,所以……大概改为秘密处置了。” “明白了,多谢了呗?”莉莉站起身,将子爵的证明信卷起收好。她走到门口,又突然回过头,“汝,是个好人呐!” 她大步流星地离开房间,留下身后一脸迷惑的民政官。 …… 莉莉回到庄园时,阿尔冯斯和贝尔已经先一步归来。不多时,尤菲也走进会客厅。她轻轻拍了拍手,莉莉本以为她打算分享收集到的消息,却听到了预料之外的话语—— “我说啊,我们带着夫人,一起出门去玩怎么样?” “汝又在打什么主意?”莉莉隐约猜到了尤菲的打算,有些严肃地盯着她,“汝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呗?” 尤菲笑着揉了莉莉的短发,她不满地甩了甩头。 “别担心,如果我没猜错,夫人可是很厉害的。”少女遥望向窗外的旷野,轻声说道。 “哦?”莉莉有点来了兴趣,“她很有名呗?” 尤菲摇摇头。“直觉。”她简单地回答。 又是这个,巫师都是这个样子么,莉莉在心里嘀咕。她听尤菲讲述过‘预知未来’这类法术的原理,简单来说——用魔力强化自身的感知和分析能力,从而对未来做出更精准的预判。这层意义上,说不定巫师的‘直觉’确实比一般人更加出色? 话说回来,如果她见识过昨夜书房的一幕,或许对‘直觉’这个词会有新的认知也说不定。 她们在起居室找到子爵夫妇。两人肩并肩坐在沙发上,丈夫正柔声讲述着什么,妻子倚靠在他肩头,带着安心的笑容倾听。尤菲走到她们面前,轻轻施礼,用平静的声音提出她的建议。 坎贝尔夫人并未询问要去哪儿,或者花费多久,她思索片刻,痛快地答应了尤菲的提议。 而从少女的话音落下,子爵就收敛了笑容。他注视着尤菲许久,线条冷硬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感情,直到妻子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你也用不着成天陪着我。”女性抬起手,抚过丈夫的脸颊,“你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吧?” “是吗……”坎贝尔子爵自言自语道。他将手覆盖在妻子的手上,表情重新变得温柔,仿佛想要传递给她更多温暖,又像是要将这一刻永远记住,“玩得开心,安妮。” 然后他站起身,没有再看她们一眼,径直消失在莉莉的视线之外。 “感觉咱成了坏人呐……”莉莉有些心情低落地说,“听说毁人婚姻,会遭报应的呗?” “那句话不是用在这里的啦。”尤菲失笑道,又正了正神色。“抱歉打扰了您和子爵大人的相处,夫人。” “没关系。”坎贝尔夫人抬起手,有些吃力地将头发在脑后盘好,“刚才,朱利安正给我讲他以前的故事。已经听过许多遍了,但每一次,我都能感受到不同的心情。” 她沉默片刻,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指尖轻柔地拭过眼角。“你们,也有一个要讲给我听的故事吧。” wap. /111/111521/28946493.html (十六)寻因(莉莉·诺诺,下) 马车缓缓驶离庄园。 坎贝尔夫人、尤菲、阿尔和莉莉一同坐在车里,令本就不太宽敞的车厢更显拥挤。坎贝尔夫人似乎相当习惯于乘车旅行,对于车内的环境,以及行驶中的颠簸浑不在意。她靠在马车的厢壁上,从窗口眺望着一路上的景色。 当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尤菲合上手中的书,慢慢抬起头。 “今天上午你们收集到的消息……”她瞥了一眼子爵夫人,“告诉我们吧,莉莉,阿尔冯斯。” 莉莉吐了口气,开始讲述她在民政厅内的见闻。尤菲和坎贝尔夫人认真地倾听着,谁也没有开口插言。她平铺直叙地复述了之前询问到的一切,没有添加任何自身感想或者推测——当着坎贝尔夫人的面,许多猜想都很难说出口。这种麻烦的任务还是交给尤菲好了,莉莉心安理得地想。 阿尔冯斯接过她的话头,补充上由《公会》处取得的线索。莉莉将它们与自己所知的进行对比,得出基本吻合的结论。此外,《公会》的负责人告知阿尔,近年来下水通路中的确偶尔会有‘居民’失踪,基本都是年轻男性,但因为算不上频繁——大约每年一起,而每个月因为各种原因倒毙在下水道的就不止一人——尚未得到公会的重视。 马车穿过城门,驶向城北的荒野。贝尔赶着车,不时回过头,声称《公会》负责人有多看好他的实力云云。莉莉打断贝尔的话,转向几乎一直一言不发的尤菲。 “汝又……问到了什么消息呐?”她本能地感觉,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太平淡,但某种奇妙的‘责任感’迫使她继续自己的话语。“从教会那边。” 尤菲抿了抿嘴唇,看向坎贝尔夫人。而夫人仿佛早已明白了什么一样,对少女缓缓点头。 “尼尔森主教告诉我,子爵大人七年前曾向他求医,他当时给出的诊断是「不治之症」。”尤菲的声音轻缓而清晰,“而且,从那时算起,子爵大人的生命,应当不超过半年。” 坎贝尔夫人咬住嘴唇,眼眶略微泛红,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少女继续轻声叙述着,神色有些复杂。“子爵大人要求尼尔森帮他守住秘密。为了得到这个消息,我使用了一些特别的‘方式’,但消息本身足够可信。” 就算是贝尔,听到这里也终于反应过来。他猛地勒住马,整架马车一阵剧烈摇晃。“尤菲,你的意思是,子爵他……他诅咒了夫人,用来让自己活——” “给咱闭嘴!还没有定论呐!”莉莉打断贝尔,焦急地提高声音,“那个辛蒂什么的不是提到,子爵身边还有个巫师么?诅咒什么的,是那个巫师下给夫人的,这样说应该更合理呗?” “但是,莉莉诺诺。”阿尔冯斯拍了拍她的肩头,“子爵本不应活到现在,所以,他一定明白。” “就是这样。”尤菲接过话头,“而且子爵大人身为雇主,应当知道肯特做了什么事。”她揉了揉脸颊,看向怔在一旁的女性。“但子爵大人不可能对您下咒。他真心地珍惜着您,绝不会主动对您不利——这是我的直觉。” “那……会不会是肯特瞒着子爵,没有告诉他诅咒的事?”莉莉感觉头有些疼了,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等到伯爵知道,已经什么都晚了呗?” “肯特是巫师,不是疯子。以他的实力,惹恼子爵大人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尤菲摇头道,“他们是雇主和属下,也是合作的盟友。肯特可能出了个馊主意,但他不会自毁长城。”她向后靠住车厢,闭上眼睛,“我想不出任何理由,让他们必须选择夫人成为承受诅咒的目标。” 那就别纠结那么多。反正具体原因之类的,问问当事人就一切都清楚了呗?大不了先揍他们一顿。莉莉正打算开口,耳边传来阿尔略显生硬的声音。 机关人的蓝色眼珠快速闪烁着,这意味着他在努力思考。“尤菲,如果,子爵不可能诅咒夫人,他的巫师也不会做。那么,下咒的就一定是别人了。” 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么?莉莉抬起头,却发现坎贝尔夫人微微睁大眼睛,用双手捂住了嘴。尤菲注视着坎贝尔夫人,神色中仿佛明白了什么。 “阿尔冯斯,谢谢。”少女侧过身,轻轻抱住有些不知所措的女性。“对不起……让您听到这样一个糟糕的故事。” “不,是个很好的故事。”子爵夫人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擦干无意中滑落的泪水,“果然,相信朱利安和你,都是完全正确的选择。” “唔嗯……总归是解决问题了呗?”莉莉不清楚阿尔的话起到了什么作用,只是不想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皱起眉头,打量着对面的少女,“那接下来汝打算怎么办呐,尤菲?” “等待子爵下一次和肯特会面,然后当面向他确认原委。”尤菲回答道,“夫人,等下我送您回家。请您放心,这件事会有一个好结果的。” 坎贝尔夫人摇了摇头。“我和你们一起去。”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我是他的妻子,是他身边最亲密的人。所以,即使是那样的场合,他……也一定希望能够见我一面。” 尤菲张了张嘴,似乎想劝说些什么,但最终点了点头。“如您所愿,夫人。” 莉莉极其不适应这种沉闷伤感的气氛。她不安地依次看向每一个人,慌乱地思考着适合的话题,并把第一个闪过脑海的丢了出来。“夫、夫人你去过很多地方吧?是和以前的朋友一起呗?” “啊,没错。”不知何时,子爵夫人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眼角的泪痕还能证明她曾经哭过,“我们在一座遗迹之中相识,从那之后,一同旅行了大约六年。” “那后来呢?”莉莉好奇地追问。 “后来啊。”子爵夫人温柔地看着莉莉,轻声回忆着,“我遇见朱利安,和他结了婚,自此定居在这儿。两位姐姐想来还在四处游玩,每年生日,我都能收到她们寄来的各种纪念品。” “打扰一下。”尤菲忽然插话道,“夫人您的两位好友,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突兀,但子爵夫人温和地笑了笑,回答尤菲,“最年长的那位姐姐叫做「风语」——嗯,她出生在大海的另一端,那是她原本的名字。这片大陆上,她使用的名字是吉尔。” 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哪一次师父提起的,还是和艾伦那家伙聊到过?果然是某个有名的人么,莉莉思考着。 “至于另一位姐姐,在我们一同旅行的时候,她自称「风铃」。不过,这些年她寄给我的信件上,落款使用的名字都是「艾莉西娅」。” “啊啊俺、俺想起来了!”贝尔扭过头,激动地大呼小叫,“你们、你们不就是那个‘铃兰之誓’什么的佣兵团嘛!” 贝隆人用力锤了一下马车座板,“据说三个人就能达成几十个人都完不成的委托的,团员全都是漂亮姑娘的,”他吸溜一下口水,“特别有钱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莉莉好气又好笑的转过目光,却刚好看到尤菲扑进坎贝尔夫人怀里。 “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子爵夫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这样子,应当解答了你的问题吧?” “嗯。”少女仰头看向坎贝尔夫人,眼睛闪闪发亮,“果然,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呢。” wap. /111/111521/28946494.html (十七)证明(尤菲·斯坦米兹,上) 尤菲小心地避开地上满是污水的凹坑,沿着狭长的甬道缓缓前行。在她身旁,阿尔冯斯将坎贝尔夫人抱在怀中,稳稳当当地走着。莉莉擎着黑曜石巨剑,呆在队伍的最前方;而贝尔握着一根巨大的木棒——大概是食人魔喜欢用的体积——小声抱怨着跟在最后。 空气中弥漫着略带腐败的酸臭,花岗岩墙壁上满是滑腻的青苔。不知来自何处的污水汇集成小溪,沿着地面的凹陷处缓缓流淌。偶尔有一两只老鼠吱吱叫着窜过尤菲的脚边,然后消失在远处的转角。 数百年来接连不断的修缮及扩建,让临冬城的地下水道犹如一座庞大的迷宫。而那些年久失修的陈旧地段,以及匍匐在通道中的怪物,让这座‘迷宫’比预料中更加危险和难以前行。唯一的优点是,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生活垃圾——某种意义上,用胶质怪作为下水道的清理者,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即使从《公会》购买过地图,她们仍然多绕了一大段路。原本计划中的路线被一群庞大的绿色软泥堵了个结实,尤菲思考了不到三秒钟,果断放弃从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主意。 没有人表示反对。就连最为好战的莉莉,也完全提不起劲去和这种生物打架。 “俺说咧,为什么俺要走这种破烂地方啊!还都是讨厌的怪物!”贝尔的声音在通道中回荡,手中的木棒沾满了黏糊糊的半流质,那是之前一场遭遇战的‘成果’。“你不是说子爵的书房有那什么,密道么!俺们直接从那边下来,不就全都妥了?” “肯特很有可能设下防护用的魔法或警报,直接闯进去只会打草惊蛇。”尤菲平静地回答道,“更重要的是,强行闯入子爵大人和他属下‘谈话’的处所,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会给他人带来麻烦的。” 温柔的轻笑从她身边传来。 “难为你考虑的这么仔细。”坎贝尔夫人的手心里跃动着柔和的光芒,正是它照亮了昏暗的甬道,“当然,莉莉和贝尔,也辛苦你们了。” 那一日的谈话过后,子爵夫人并没有回到家中。她偶尔和尤菲一起乘车游览城内和城郊,回忆着这座城市在几年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更多时候,她呆在旅店或马车内,向尤菲请教秘法术和神术方面的问题。她的进步很快,从几乎不通法术,到学会熟练地施展照明术,只用了不足一周的时间。 “以前都是两位姐姐处理法术相关的事情,我只需要挥剑即可。”关于学习法术的原因,她如此解释,“但我总不能一直依赖她们。” 这就是母亲曾经的密友。安娜薇尔·格兰女士,曾经的剑姬「风舞」。母亲讲述的故事中,她是个开朗的有些过头的女子,仿佛从不知忧愁为何物。尤菲无法解明子爵夫人现下的心情,但她相信,对方不会因此而消沉多久。 琳能够从遥远的帝国得知伊格尔学院的传闻,估计也和老妈脱不了干系。这样说来,她们两个的相识,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呢?当然,无论是哪一种,或许都是她一生中仅有一次的幸运吧。 尤菲用手指划过地图的表面。从地图上来看,她们离目标地点已经不足五十公尺,在这个距离,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发现她们。她快走两步,从背后拍拍莉莉的肩,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莉莉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点头表示明白。 她们绕过最后一个转角,眼前的甬道狭长而笔直,子爵夫人手中的光芒只能照亮十几公尺,更远处则被黑暗吞没。就在此刻,尖利嘶哑的鸣叫声从她们脚边响起,在静寂的通道中回荡着,一直传向远方。 “谁在那边!”属于成年男性的,气急败坏的吼声从遥远的前方传来,“这里是坎贝尔子爵的居所,擅闯者按律法可当场处决!” “我是子爵的客人,此次是按照约定前来拜访。”尤菲走到队伍的最前端,高声回应道。从这个位置,她看不到对方的身影,相信对方也是一样——那只乌鸦不过是被下了单一指令的动物,正是因此,它才逃过了尤菲的检测。“肯特先生,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回应她的是一枚金色的耀眼光珠,破开黑暗,呼啸而至。尤菲清晰地感觉到其中强大而不稳定的魔力,只需要极轻微地碰撞,它就会变为一团火海,将区域内的一切化作焦炭。 她快步向前,正面迎上那一枚光珠。仿佛由无数晶格构成的,柔软而坚韧的翠绿色屏障从她面前浮现,将它阻挡在两公尺外的半空。屏障闪烁着,光珠在其上融解开来,化作无害的微光散去。 接着她抬起右手,向前一指。‘莉莉’越过她的身侧,手持巨剑疾步奔行,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中格外清晰。她听到远处传来男巫慌乱的念诵,然后是一道划破黑暗的耀眼闪电。 闪电穿过‘莉莉’的身躯,击中甬道拱形的顶端。女佣兵的身形颤抖了一下,消失了。 男巫尝试着再次施展法术,但一溜火光沿着他的手臂向上延伸,瞬间将他汇聚起的魔力化为乌有。他惊恐地抬起头,刚好对上尤菲不带感情的目光。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再继续浪费自己的法术。”她平静地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下了。” 莉莉将尤菲从怀中放下,厌恶地打量着男巫。为了带着她快速接近目标,女佣兵并未拿着那柄巨剑。但那没什么,毕竟少女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杀掉这名巫师。 男巫披着亚麻制成的袍子,长袍的前身已经变为紫黑,不知染过多少人的鲜血。而他的双手上,同样满布着新鲜的血迹。他看了看正对他怒目而视的莉莉,以及刚才轻易反制了他法术的尤菲,无奈地耸耸肩,举起双手表示放弃抵抗。 wap. /111/111521/28946495.html (十七)证明(尤菲·斯坦米兹,下) 后续的事情还有许多。 临冬城领主突然身亡并不是件小事。幸运的是,她们在书房的桌上,发现了子爵两日前留给妻子的信件。 信件为子爵亲笔所写,内容相当朴素,只是简单地说明了自己身患重病,即将不久于人世。因此将子爵之位和其名下的所有权利,交由自己的妻子,安娜薇尔继承。 奥伦帝国的继承法令中,可世袭的贵族爵位应由其后代继承,优先权按长幼排列,且不分性别。另一方面,贵族本人有权指定任何一名帝国的合法居民,继承其部分或全部的地位和权利。 坎贝尔夫人平日很少参与领地事务,但大部分与子爵有过来往的人士,都对她有着聪慧温婉,行事得体的评价。庄园里的管家和侍从们心目中,子爵夫人也足够和善,且具备足够的威望和能力。他们哀悼于朱利安·坎贝尔子爵的逝去,同时相信着,夫人能够将现有的一切事务处理得当——或者比原本更好,如果她有这个意愿。 坎贝尔子爵的葬礼举行于三天之后,仅邀请了平日来往密切的少数朋友,简单却不失庄重。尤菲等人应邀参与了这场仪式,肯特男巫也被包含在内。子爵夫人在仪式上念诵了一首短诗,她清楚地记下了其中的一部分—— 『今日我们离别, 是为了明日的相聚。 当我们走在世上, 留下的每一个脚印, 都是他人的记忆。 我追寻着风的影子, 倾听着群星的呢喃, 无论距离多远, 你都在我的耳边。』 夏之月的最后一日,尤菲等人向子爵夫人辞行。然而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对方当前的样子。 坎贝尔夫人——或者应当说安娜薇尔——身着轻便的短上衣和贴身长裤,上半身套着一件柔软的皮甲,一柄闪烁着银色光泽的精美细剑,斜挂在她的腰间。 她看起来仍有些虚弱。久病初愈的前几日,她必须依赖拐杖才能慢慢行走。但她几乎将空闲的每一分时间用来练习,一周后的如今,虽然仍无法奔跑或快速活动,步伐已经与常人无异。此刻她只是立在那里,右手轻抚着剑柄,整个人就散发出利刃般的气势,令人难以直视。 尤菲凑上前去,轻轻抚摸着细剑的剑身。“她就是‘希格娜汀’吗?” 女性扬起嘴角,身周的气势如同云雾般散去。“是的。冷落了她许久,好在她还记得我。” 细剑发出一声悦耳的低鸣,仿佛回应着女性的话。 “喂,汝——”莉莉走到女性面前,一脸奇怪的打量着她,“不会是,打算撂挑子走人呗?” 安娜薇尔笑起来,“其实领地并不需要我做什么。民政厅、刑律司和监察所的官员们,才是临冬城正常运转的保障。”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即使有些重要事务,通过信件处理,再由《公会》转达也并无不妥。朱利安远行在外时,基本也是这样实行的。” “呃,那个。”贝尔摸摸脑袋,“俺是说,谢谢你的招待!那个,你要旅行到哪儿去?” “这件事情啊。”安娜薇尔偏了偏头,“可就要看尤菲了哦。” “诶?”少女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瞬间,但立刻明白了女性想说的事情——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吧?”安娜薇尔看着少女,眼神中带着笑意,却同样如剑般锐利,“琳她目前在哪儿,以及,她当前的情况如何。” 尤菲轻轻垂下头。 果然骗不过这个人呢。得知夫人是母亲密友的那一刻,她就有了这样的预感,但善解人意的夫人,仍然将问题留到了今天。所以,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作为母亲,她自然有权也应当知道一切。 她讲述了学院那天发生的事情,银月女士的解释,琳当前的情况,以及琳所做出的选择。她没有隐瞒任何一个细节,包括琳是为了救她才身负重伤的部分。她本以为夫人会责怪她几句,或者至少表现出担忧,却感觉一阵温暖的触感从头顶传来。 “这才是我的女儿嘛。”女性开心地说着,声音中没有一丝伤感。她揉开尤菲的头发,“别这么垂头丧气。如果琳真有什么问题,两位姐姐一定会出手帮忙啦。你也要多信任她一些才行。” 结果还是被教育了呢。尤菲眼眶有些湿润,心中却满是暖意。 “我明白了,夫人。”她轻声回答。 “叫我安娜薇尔。”女性愉快地说,“我很看好你们,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会成为并肩战斗的同伴哦。”她从尤菲头顶收回手,“既然这样,我就先去月歌城,给女儿鼓鼓劲好了。” “真可惜……”贝尔嘟哝着,顺带慌慌张张地躲开莉莉锤过来的一拳,“俺还以为,如果你要往北边走,说不定能一起……还能去俺老家看一看。” “我学到了很多,这段时间,非常有意义。”阿尔冯斯抬手抚胸,向安娜薇尔做出行礼的动作。 “以后你还会学到更多。是与其他人的联系,让我们得以成为我们,你也一样。”女性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机关人,“我听说过凡卡是个很厉害的巫师,但居然能做出这样的生命,世界真的很广阔啊。” “说起来。”尤菲突然想起了什么,隐约带着期望看向女性,“安娜薇尔,你知道我母亲去了哪儿吗?” 女性摇摇头。“艾莉西娅在我们三个中最为神秘,她知道很多神奇的事情,似乎还去过许多我不曾听过的场所。”她托着腮想了想,“这样说来,如果在这边找不到她的消息,不妨去海的对岸试试看。那里是吉尔的故乡,据说是个很美丽,而且和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呢。” 尤菲点了点头,在心中记下这条线索。其实就算母亲不在那里,能够见识一下迥异于家乡的土地,同样是让她心满意足的事情。 “那么,一路顺风呗?”莉莉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女性的肩膀,当然没用太多力气,“既然汝这样说过,咱就期待着和你一同作战的那一天了呐!” “刚好天气不错。”安娜薇尔看向窗外,此刻尚未到中午,光线透过窗户,均匀地洒落在室内。“我们一起出发吧。” 尤菲点点头,和大家一同走出庭园。临近秋日的朝阳已经不再灼热,微风拂过脸颊,传来些许的清爽。她们来到庄园门口,两辆马车一左一右停放在门边,已经各自整备完毕。属于子爵的马车旁,尤菲还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侍女辛蒂放下手中的草料盆,开心地向她们挥手。男巫肯特一身便装打扮,侍立在车厢边。他恭敬地向女性行礼,为她打开马车的门。 “汝这是,转投明主了呗?”莉莉走过去,戳了戳他,“如果汝再做出对夫人不利的事,咱可饶不了你呐!” 那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啦,尤菲好笑地腹诽着。但另一方面,对于肯特来说,这大概算是不错的结局。或许对于某些无辜死去的,下水通路的‘居民’们,他的罪孽尚未弥补。然而某种意义上,只有继续活着,才能更好的补偿以往的过错。 男巫慌忙摇头,“能够作为「风舞」大人的属下,是我的荣幸。我绝不会背叛大人的。” “等到了月歌城,我会找人好好教育他。”安娜薇尔认真地说,然后看向男巫,“虽然从年纪上看,把你丢去伊格尔学院不太可能,但……大不了让琳来当导师嘛。” 她再次向尤菲等人挥了挥手,在肯特的协助下登上马车。车夫甩了一下鞭子,清脆的声响中,马车缓缓开始移动,向着城市的南方。 尤菲目送着马车远去,突然想起,忘记让她帮忙给琳带一封信件了。和经由《公会》转达虽说不存在本质区别,但两份喜悦叠加在一起,会不会感觉更好一些? 现在倒也不迟。《公会》的信件传达速度几乎是乘马车旅行的一倍,将给琳的信写给安娜薇尔,想来她是能够收到的。 “莉莉啊,俺们接下来要去哪儿?”贝尔的大嗓门在空旷的城郊格外响亮,“要不要,先去城里吃点东西,然后再——” “汝就知道吃!”莉莉用力敲了一下贝隆人的后背,看向机关人,“阿尔,咱还剩下多少钱?” “帝国银币,七枚。铜币,四十六枚。合计,大约九枚银币。”阿尔冯斯迅速回答道。 “好了,午饭取消。”莉莉盯着贝尔,干净利落地说,“想吃的话,就给咱努力赚钱去!” wap. /111/111521/28946496.html (十八)理想(库伦·达尔) 库伦踏入宽敞的大厅,缓步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披着黑色长袍,袍子笼罩着黯淡的光芒,随着他的步伐摆动。大厅两侧是巨大的拱形落地窗,以及撑起拱型屋顶的四方型廊柱,其上满布精细绝伦的雕刻。每根廊柱前方竖立着镀金的灯台,约一人多高,由四匹扬起前蹄的战马作为基座。天棚上绘着几幅长达数公尺的油画,描述着帝国军人英勇奋战的场景。花样繁复的水晶吊灯从天顶一直垂到距地面两公尺的高度,令夜间的大厅仍旧尤如白昼。 厅堂两边整整齐齐地肃立着身披钢甲,手持长枪的卫兵。他们谨慎地盯着黑袍人的一举一动,但黑袍人步履平稳,将他们完全视若无物。 他径直走到大厅尽头,向王座上的那人微微躬身,然后摘下兜帽。他的面容柔和,看上去刚刚步入中年——大约六十余岁,黑色中长发,留着短须,双目炯炯有神,嘴角带着有些神秘的微笑,给人一种莫名的圣洁感。 “久疏问候了,陛下。”他柔声说道。 王座上的男人稍微俯下身体,让目光与黑袍人交汇。 “好久不见,库伦卿。”男人声如洪钟,“这一次,你给我带来了怎样的消息?” 这就是奥伦帝国的现任君王,‘勇敢者’罗格曼三世。现年八十九岁,有着奥莱尔家族标志性的红发。或许是国事繁重,他刚硬如蚀刻般的面孔上已有不少皱纹,但瞳孔中仍然燃烧着属于年轻人的,渴求改变的火焰。 “吾主回应了我的祈祷。”库伦微笑道,“祂愿意协助您的请求。”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罗格曼抚着下巴,“也是时候让那帮乡巴佬,见识到帝国应有的荣耀了。” 黑袍人点了点头。他十分清楚,罗格曼一直渴求的是为何物。历史记载上——以及传闻中,第一纪末期的幸存者在蛮荒的大地上挣扎数千年,才得以建立起最初的国度。自一千八百多年前起,奥伦帝国先后经历过王权、共和、数帝共治、直至当今的单一帝制。在鼎盛时期,它统治着整个大陆的三分之二,艾尔纳人、贝隆人、乃至北方的萨奇人,都曾经是帝国的子民。 随着魔法和不同信仰的崛起,帝国对于各地的控制权逐渐减弱。五百年前卡斯帕王朝的暴政,让民众的不满达到顶点。最终压倒骆驼的那根稻草,则是莱奥诺斯·诺特·兰贝尔,帝国东境的一名子爵。兰贝尔子爵的一生足以用传奇形容,当他最终接过『光之主』的传承,帝国对于大陆的统治就此四分五裂。 如今,西方的宏伟山岭落入贝隆人之手,北边的广阔森林被艾尔纳人占据,再往北的荒原区域,则是近百个部落或王国组成的联合政体——他们经常自己打个没完。南部是以贸易立国的菲尔联邦,和手工业闻名大陆的忽伦王国。东方则是现今大陆第一信仰的根据地,圣莱昂教国。 帝国空有光荣的历史,却只能固守在大陆的中南部。重振帝国的雄风,几乎成为卡斯帕王朝之后,历届王朝统治者共同的梦想——可惜从未真正接近实现过。 “然而,库伦卿。”王座上的男人皱起眉头,“我了解你的力量,但我需要一份证明,让我足以相信,你所说的那些不只是幻想。” “当然,陛下。”库伦抚胸行礼,“请容我接近您,我将向您展现只属于吾主的神迹。” 罗格曼沉思了片刻,颔首表示同意。 库伦撩起长袍,缓步迈上王座的台阶。他半跪在王座前方,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帝国的统治者。 “请把您的手递给我,陛下。” 罗格曼依言而行。 库伦从袍袖中伸出手,与罗格曼宽阔而粗糙的手掌相握。他仰头望向天顶,目光中带着隐约的狂热。继而他合上双目,低声祈祷。 “主啊。我为您带来新的信众。请赐予他勇气,让他坚定不移的前进;请赐予他力量,让他击碎前路的困境;请赐予他青春,让他有充分的热情完成理想——” 奇迹发生了。一道澄澈的光芒穿透坚固的殿顶,笼罩罗格曼全身。在它的洗礼下,皇帝面庞上的皱纹迅速消散,发色更加鲜艳,手掌变得光滑,身躯也比方才挺拔许多。他露出混杂着喜悦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打量着自己的全身。 “库伦卿,你做了什么?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四十岁!” “这不是我的功劳。”库伦摇头,柔声回答,“我仅仅向吾主埃达引荐了您,而您得到了祂的赐福。” “而这赐福——”罗格曼沉吟道。 “将被授予每一位虔诚信徒。”库伦接话道,“他们无法像您一样青春永驻,但同样会得到勇气和力量。” “很好。”罗格曼吐了口气,“我会安排人手去达成你的要求,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您可以放心。”库伦再次微微躬身,“请多保重,我的朋友,吾主将始终照拂你。” “愿你的荣光永远行于天地,愿我们终有一日实现你的期许——” 两人一同低声祈祷。 …… 黑袍人离开宫殿时,卫兵们的目光中已经不再含有敌意。正相反,亲眼见证过皇帝所受神迹的他们,眼里都带着隐隐的狂热和兴奋。 库伦能够感受到他们跃动着的生命力量,而这些人——以及更多的帝国子民,都将成为天之主的忠实信徒。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时间走快一些,让他可以尽早见证那一天的到来。 他走进无人问津的小巷,仰首望向遥远的虚空,无声地在心中祈祷。 “至高无上的主啊,我可曾令你满意?现今又能否予我新的使命?” ——和以往每一次相同,温暖的、和善的、并且神圣的声音,在下一刻填满他的心房。 『那些原本不信我的,若能感化,则使之归化。无法归化,仍旧追随那些腐朽神明的,由他们自去便可。』 “是……然而吾主,若那些异教之人尚存,你的荣光也将被其玷污——” 『食古不化之人,终会被时光遗弃,与旧时代一同化为尘土。若他们挡了你的道,且行你所愿,我的荣光与你同在。』 黑袍人深深吸进一口气。「天之主」已经将一切交托给了他,而他必将不负祂的托付。那些空有虚名,却毫无作为的「神明」们,本就不应继续阻碍着这个世界。 他所追随的神祗,终将为艾尔带来崭新曙光。而他本人,也将以新世界开创者的名义,永留青史。 “愿一切,归于你所指明的起始——” wap. /111/111521/28946497.html (十九)心意(琳·坎贝尔) “呜……果然这次也不行吗?” 琳垂头丧气地趴在林间的土地上,背后一对金色翅膀有气无力地拍打着。她抬起手,眼前出现的似乎是某种猫科动物的前爪,毛茸茸的。 “还算可以啦。”背后传来海兰西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至少比昨天的三头怪好多了哟~” “其实我觉得那个三头怪挺棒的。”休斯在一旁火上浇油,“特别是中间那个食人魔的头!” 琳偷偷抬起头,瞄准休斯的位置,然后悄悄吸了一口气。 一道手指粗细的金色火焰从她口中吐出,直扑向伊特人所在之处。休斯手忙脚乱地勉强闪开——琳敢确信,他是故意装成这副样子的。她闭上嘴,灼热的气息倒卷回肺部,呛得她连连咳嗽,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早都告诉你不要用人型喷吐,现在知道后果了吧?”休斯笑嘻嘻地说着,“再说了,这行为一点都不淑女,有空多向你银月姐学学!” 我本来就不是淑女啊,琳好气又好笑地想着。而且海兰西雅更算不上吧?比起这两个成天看我笑话的坏蛋,果然尤菲要好太多了。上次听说她已经见到了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收到她的信件呢? “总之,今天也辛苦啦。”海兰西雅剥开一只橘子,往自己嘴里塞了两瓣,然后坐到琳旁边,慢慢喂给她。“稍微休息一下,别忘记刚才身体的感觉哦。” 她点点头,努力记下之前尝试变化形态时,从身体各处反馈而来的,魔力的流转和肌体的知觉。当然,成功的——或者说符合她要求的部分需要着重记忆,而那些失败的位置……反正出错的方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种,下次换个方法尝试就行了。 “没想到这方法真的可行哎。”休斯蹦蹦跳跳的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身。约五周之前,这个伊特人不知从哪儿冒出头来,然后就加入了每天‘嘲笑’她的队伍。“我说小女巫,要不我去找那条龙多弄点血来,组建一个巨龙大军——巨龙大军哎,听起来多棒!” “哪儿有那种好事啦。”海兰西雅将一瓣橘子丢向休斯的脸,看着他一口叼住,嬉皮笑脸地吞下去。“她可是受了不少罪。若是意志力差点的人,根本连转化都完不成,更别提现在的训练了。” 琳用力地点着头,表示赞同海兰西雅的话语——顺带鄙视休斯的异想天开。她还清晰地记着最初「转化」时的感受,那仿佛是将她全身的每一个部件都切成薄片,慢慢揉碎,再重新捏合成截然不同的形体。 反正以后再有什么痛苦她都不会害怕了。学院时的她其实祸害了不少生物——比如那些变异了的观赏鱼,现在说不准算是报应?琳这样安慰着自己。 “也对哦。”休斯仿佛恍然大悟,“你是凡卡那老家伙教出来的,专门研究魔法生物的女巫嘛。虽然看起来一点儿不像。”他咳嗽两声,假装没看到琳在瞪他,“说正经的,和巨龙这种天生的魔法生物不同,人类的一切肢体活动,都要依赖遍布全身的神经完成。如果粗心大意的漏掉一条,你就可以当残疾人啦!对了,还有保证身体运转正常的各类腺体,以及用来调控它们的脑部组织。如果你想长久以人类的姿态生活,这些都必须完美无缺——” 果然十个伊特人里,至少有七个半都是话痨,琳暗地里腹诽着。但自从休斯来到这里,开始各种插科打诨起,空气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原本每次练习失败后,身体的不适和心灵上的少许恐惧,也被这家伙的嘲笑给打到了九霄云外。 而且,休斯在秘术上的造诣高得夸张——以琳的体会,单论应用和一些技巧,他甚至不弱于伊格尔院长。他总是能看清自己的失败原因,并且给出针对性的建议。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伊特人,实在让她尊敬不起来。 “明白啦。”她向休斯挑了挑眉毛,“不过好难啊……既要保证外观正确,还要精细控制魔力形成体内的全部构造……真正的龙族熟悉这些也需要好几百年……” “所以等你成功了,就是第一个在雏龙时期完成化形的。说不定,可以被记入龙族的名人堂哦。”海兰西雅笑眯眯地接过话,“好啦,再来一次。刚才的身体和头部都没问题,这次试试看其他的部位吧?” “我倒是觉得那爪子挺可爱的,背后的翅膀也很棒!”休斯说,“当然最棒的还是食人魔的脑袋!” 她白了休斯一眼,重新将心神沉浸到体内,缓缓调动魔力,开始再一次的尝试。 …… 夕阳西下,暮色重新笼罩到初秋的月歌城上。尚未歇业的小贩推着装满各类手工艺品的板车,沿着石板铺就的街道前行,一边哼着艾尔纳人的歌谣。两只松鼠互相打闹着,从行人的脚下穿过,又攀上茂密的树冠,隐去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中。 琳变回雏龙的姿态,拍打着翅膀从行人头顶飞过。半个月以来,月歌城的居民们都熟悉了这条可爱的小龙,但知道她原本身份的人寥寥无几。几个似乎是旅行者的人看到了她,其中一人高声喊着朝她挥手,她回以清脆的短鸣。 她目前仍然住在《公会》的第三层,平时很少会有人来打扰。那些想要一探‘龙族’居住环境的年轻人,都被接待员艾伦礼貌地挡了回去。然而今天,当她推开自己的房门,却发现房间里坐着一个她数年未见,却异常熟悉的人。 和离家前的记忆里相比,母亲显得消瘦了些,精神却比那时好出许多。琳只在幼年时,看到过母亲当前的打扮。也只有那时的母亲,会带着她四处乱跑、爬山、上树、下河,做各种有趣的游戏。自从生病以后,母亲就一直很少出门,性格也如同换了一个人,变得温柔而安静。但在琳的心中,现在这个样子的,才是她最喜欢的,真正的母亲。 她小步跑向对方,然后兜头被一个温暖的身体抱进怀里。 “好可爱——看起来大了不少,但让我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呢。”安娜薇尔一边说着让她脸颊发热的话,一边抚摸着她的背脊,“上一次看到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果然小的比大的更讨人喜欢——” 琳努力从女性怀里挣脱出来,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开始变化——仅仅是脑袋的部分。今天最后,她已经可以熟练的取回原本属于‘琳’的头部,并将其他部分维持原状。这是休斯的建议,让她分别熟悉每一个部位之后,再尝试整体的变化。实践证明,效果还不错。 虽然看上去有点诡异……但是谁管它呢。 “母亲……你的病已经治好了?”她看着充满活力的母亲,心中是满满的喜悦,几乎从她的眼睛中焕发出来,“是尤菲吧?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们还真是。”安娜薇尔笑着摸她的头,“具体的经过等一下再告诉你。喏,首先是这个。” 女性从背着的小包中取出一封封好的信件,小心地拆开,然后将它递到琳的面前。琳凑过头去,看到她熟悉的,工整而柔和的字迹。 『可爱的琳: 我已经离开临冬城,正继续沿着帝国向北旅行。我打算前往艾尔纳人所在的微风森林,去拜访母亲曾经进入过的那座古代的宫殿。据说那里的秘密连她也没有完全解明,想来肯定是一次有趣的探险。 在那之前,我们——莉莉、阿尔冯斯、贝尔和我——需要花上一些时间,筹措下一段路程的旅费。佣兵团的生活不太稳定,但可以看到大陆各地的风景。有趣的是,我们谁也没想着存钱,或者将来分别以后要做些什么。 莉莉说,她的团队在成为大陆第一之前,绝不会解散。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理想化,但我们都还年轻,有些梦想大概也不错。 团里留下了你的位置,如果你准备好了,就尽管挑个时间,来吓我一跳吧。 帮我向银月女士,科伦斯院长,伊卡罗亚先生,以及其他曾经照顾过我们的人问好。 ——你最好的朋友,尤菲』 “还真是像她会写的信,老气横秋的。”琳偏着头自言自语,“院长已经回去了,菲斯特跑去南方说要调查什么,倒是有个间接把我们害惨了的人不请自来,要不要帮你骂他一顿呢?” 她指的自然是休斯。然而,尽管知道他算得上库伦的「帮凶」,却根本提不起多少恨意。这是为什么呢?琳自己都说不明白。 或许她始终没法把那个跳脱的伊特人,和害死凯特琳导师的「凶手」联系到一起。她曾带着好奇问过休斯和海兰西雅,关于《旅团》解散的原因,以及休斯协助库伦的目的。但平时和她形同好友的二人,却不愿提起那段过往的历史。 “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们。”那时,海兰西雅移开目光,低声回答她,“等你们有足够的意志面对那些。” 一只手在她眼前来回晃动着,将她有些跑偏的思绪带回原地,“辛苦吗?” 琳轻轻点头。 “后悔了吗?” “当然不会!”她用力摇头。 “嗯……”安娜薇尔抿着嘴思考了片刻,“如果让你回到过去,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吗。” “大概……”琳认真地想了想,“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会退缩吧?” 安娜薇尔笑出声来,“这才是我的女儿。”她在琳身边坐下,两人肩并着肩,“尤菲怎样治好了我,是个有些曲折的故事。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琳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当然。”她说,“那才是我的老妈,不是么?” wap. /111/111521/28946498.html (二十)新任务(莉莉·诺诺,上) 初秋的阳光从西侧天际投下,将冬青堡的巨大影子再次拉伸,笼罩住整座埃尔拉丘陵的东部斜坡。山丘脚下稀疏的小树林间,数十道炊烟袅袅升起,然后融化在半空的云彩之中。每一道炊烟的周围,都围拢着形容各异的人群,数量从两三个人,到七八个人不等。唯一的相同点是,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挂着长剑,匕首,弩弓,战锤,乃至其他各式各样的武器。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呐。”莉莉在人群的边缘停下马车,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克拉托斯那家伙,怕不是把这附近所有的佣兵团,都召集到这儿来了呗?” 就在她拴好马匹的同时,又有一队身披锁子甲,手持战斧的贝隆人步行而来,加入到这个群体之中。 “毕竟这一次的目标,可是黑鸦骑士团的大本营。”尤菲遥望着丘陵顶端的宏伟要塞,“那个据说自建成以来,从未被攻陷过的城堡呢。” “克拉托斯不是说,这里原本是乔弗里伯爵的领土么。”阿尔冯斯似乎有些疑问,“如果没被攻陷,骑士团,是怎么拿到这座城堡的。” “买下来的。”尤菲整理了一下头发,“准确地说,他们曾经和伯爵达成过一个交易。但之后乔弗里伯爵因故身亡,他的家族逐渐没落,当时的交易也就算不得数了。” “那就是说,我们这一次是要开这个先例咯。”莉莉撇了撇嘴,“就凭这一帮杂碎兵团呗?” 与安娜薇尔告别以后,莉莉前往临冬城的《公会》,打算寻找一个报酬合适,同时与她们的旅程顺路的任务。而那里的负责人,克拉托斯·米尔蒂恩,想也不想地将这个委托交给了她们——协助帝国正规军,剿灭盘踞在冬青堡的「邪教团体」,即《受玛尔庇护的黑色乌鸦修士会》,俗称《黑鸦骑士团》。 而现在来看,接受了这个‘委托’的佣兵团,恐怕不下数十个。莉莉大致清点了一下,仅她视线可及的人数就超过了五百。可正如她所说,那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她很清楚佣兵团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他们具备比普通正规军队更强的个人实力,以及应对各种环境和突发情况的能力。然而,为钱而战的本质,让他们极少在战斗中拼上性命。如果是复杂环境下的游击战,这一大群人可以起到相当出色的作用。但要用他们,去攻下一座全副武装的城堡—— “俺说啊,会不会是那个什么,包围战咧?”贝尔抓着胡子努力尝试思考,“如果他们敢出来,俺就砍了他们的脑袋!”他用手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佣兵才不会做这种费时费力的事情呐。”莉莉摇头,“围城弄不好会花上半年,或者更久的时间,而这帮人……大概不出一个月就会散掉了呗?” “那俺们要怎么办啊?”贝尔抓抓头发,“强攻也不行,包围也不行,干脆走人好了咧!” “不要着急。”尤菲捡拾着地上的枯枝,一边回答贝隆人的话。“委托上提到,我们只是‘协助帝国正规军’完成任务,也就是说,主攻手大概并不是我们哦。” “那么,我们要做什么,莉莉诺诺。”阿尔冯斯转过头,眼睛一闪一闪。 “姑且看戏呗。”莉莉耸了耸肩,“反正总会有人沉不住气的呐。” “就当是这样好咧。”贝尔晃晃身子,从马车上翻出锅盆,走向河边,“对俺来说,现在吃饭才是最重要的!” …… 莉莉一语成谶。 第二天凌晨,几个年轻佣兵趁着天还未亮,偷偷摸摸地尝试溜向城堡。但他们刚来到城壁下方,就被巡逻的黑鸦骑士逮了个正着。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变成了尸体,另外两个各带着一处箭伤,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 这几个冒失鬼的遭遇,让原本就不怎么高昂的‘士气’又受了一次打击。莉莉看到,几个人数不太多的佣兵团拾掇行李,离开了这儿。但或许因为委托中许诺的高额报酬,大部分团队还是留了下来。委托中的集合期限是今日正午。朝阳升起之际,大概是最后的几批人陆续赶来,加入到这场热闹之中。 太阳已近天顶,莉莉坐在马车的驾驶位,有些无聊地四处张望。贝尔仰面躺在杂草上打盹,尤菲一如既往地埋头阅读那些她看不懂的书。树林间传来纷杂的喧嚷,以及武器交击的声响——佣兵本不是安分的存在,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发生些许摩擦在所难免。好在他们同样珍惜性命,有几个人似乎受了点小伤,但并未发生更大的骚动。 阿尔冯斯拍了拍她的肩膀,抬手指向远方的街道——她顺着阿尔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正沿着大路行来的一支队伍。 他们身披坚固的鳞甲,排成严正的四列纵队,步伐齐整,手持长逾四公尺的锋锐长枪,铁制矛尖有如一道钢铁的丛林,偶尔反射出耀眼的阳光。他们身后,十几辆满载货物的马车缓缓前行,车轴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仿佛有些不堪重负。 这就是委托中提到的「帝国正规军」吧——问题是,区区百来名长枪兵能干什么啊?莉莉从马车上跳下,心中暗骂克拉托斯那个不靠谱的混蛋。她看到士兵们整齐地肃立在山丘脚下,长枪林立,旌旗高扬。鲜红底色的旗帜上,双头狮鹫兽正张牙舞爪,一顶金色王冠位于旗帜的上部,闪闪发光。 “帝国皇室的纹章,果然,这次行动是罗格曼三世的委托。”尤菲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望着那面旗帜,若有所思。 “打算‘回收’这块领地呗?倒也像是他会做的事情——”莉莉磕了磕上下牙,“就派这么几个人来,是不是太儿戏了点呐?” 她眯起眼睛,视线落在那支军队的统帅上。那是个中年男性,他转过头,鹰隼般锐利的视线扫过整片树林,最后定格到尤菲身上。他对身边的队伍训示了几句,然后大踏步向莉莉走近。 是个久经战阵的人,莉莉打量着他,轻易地做出判断。他的皮肤呈暗黄色,脸上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伤痕,有些已经随着岁月逐渐淡化。灰白色的短发和胡须,让原本就不算年轻的他显得更加苍老。一件遍布刻痕的胸甲覆盖着他的上半身,沾满早已褪色的血迹。 “莉莉,尤菲。”他一口叫出两人的名字,“跟我来。” wap. /111/111521/28946499.html (二十)新任务(莉莉·诺诺,下) 莉莉看了一眼尤菲,少女向她点点头。既然是这一次行动的统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坏事。莉莉这样想着,随着男人来到人群的另一侧。 那里的地上躺着两个受了伤的年轻男人,正是今天清晨跑去送死的冒失鬼。 “治好他们,尤菲。”男人沉声开口。 你到底想干什么?莉莉有些不满,但尤菲用目光阻止了她。少女走上前去,将手放在那两人的伤口上。片刻之后,两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站起身,小心地活动着自己原本受伤的部位,然后露出兴奋的神色。 周围传来低声的议论和惊呼。 “肃静。”男人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摄人的气势,“你们两个——”他冷冷的看着那两个兴奋的年轻人,“拔出武器。” 他们满脸不解的互相对视。莉莉大致猜到了男人的打算,别开头不去看那两个人。 四周的议论声重新燃起,这里的骚动引发了更远处的注意,佣兵们渐渐围拢过来。 “委托中应当提到过,帝国的军队到达之前,不可轻举妄动。”男人沉声喝道,“你们不是很勇敢吗。那我命令你们,拔剑,向我攻击。” 从佣兵的人群中传来口哨和叫好声,有些人在给两名年轻人加油,但她清楚,那些人只是想看场热闹。 “既……既然这是你说的,受了伤可不要怪我!” 年轻人咬了咬牙,从腰间抽出锋锐的长剑,一左一右缓缓包围住男人。他们谨慎的绕着圈子,寻找对方松懈的时机。而对此,男人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我说的是「攻击」。服从命令都做不到,只不过是废物。” 他举起手中带鞘的重剑。莉莉只看到一道光线从眼前闪过,同时听见两名年轻人的痛呼。他们的剑脱手而出,手腕不自然地扭曲着。男人以剑拄地,目光扫过林间,所有人一时噤若寒蝉。 “帝国将军,巴拉克,为剿灭《黑鸦骑士团》而来。”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将它展示给周围的人群。在羊皮纸末端,《公会》的印鉴清晰可见,“根据《公会》及委托人的任命,我将担任你们的统帅。” “你们中的一些人应当听说过我。作为《旅团》的成员之一,我算是你们的前辈。”男人闭上嘴,等待佣兵们理解他所说的话,“当我率军作战时,我从未失败。我来到这里,也绝非为了看你们去送死。” 佣兵们小声交谈着,许多人的眼睛亮起来。《旅团》留下的事迹近乎传奇,身为佣兵的莉莉明白,仅仅是这一个名字,就足够带给他们莫大的信心。 “身为佣兵,你们习惯了单打独斗和小队行动。这不是坏事。”巴拉克提高声音,刚好能让树林中的每一个人听到,“但从此刻起,直至任务结束,你们只是我的士兵。” “听从我的命令,我将与你们一同,取得最终的胜利——!” …… 人员的清点很快进行完毕,决定留下来参与这场战争的佣兵团一共四十七个,合计五百四十人。这个数字大致与冬青堡中的骑士数量相当——莉莉敢肯定,就算考虑上那些帝国军士,现在两方排开战阵,正面对决的话,输掉的一定是自己这一边。 「莉莉诺诺团」并未被计入‘士兵’之中,而被巴拉克特别指明为副手。大概是因为尤菲……或者阿尔吧?她如此认为着,毕竟在团队中,最特别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了。 与帝国军士们一同前来的十几辆马车,此时正安静地停放在树林中央。巴拉克带头走向那边,掀开一辆马车上覆盖着的油布。板车上满装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和盾牌——然而都是木制的练习用具。 佣兵们小声地交头接耳。莉莉有些疑惑地看向巴拉克,刚好对上他的目光。 “举例来说。”巴拉克拾起一面能遮住大半个躯体的木盾,以及一柄剑身约一公尺的木制长剑。“剑盾合用的攻击性不如双手剑,形成战阵的威力也比不上长枪,但优势在于攻守兼备。”他转过身,打量着围拢过来的人群,“以剑盾作为武器的,举手。” 大约有几十人举起手来。 “很好。”巴拉克向外走出几步,转过身看向女佣兵,“拿起你的剑,莉莉。向我进攻,不必手下留情。” 她点点头,举起黑曜石巨剑,摆开架势,“那么,小心了呗!” 其余的佣兵们自发地向后退开,为两人留出一片直径十余公尺的空地。 莉莉深吸一口气,用力蹬地,巨剑如同流星直落向男人胸口。巴拉克后退半步,举起木盾格开攻击,然后踏步上前,长剑横扫。 和上一次不同,巴拉克的动作并不快,招式也谈不上多么繁复,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男人的每一剑看似直来直去,却刚好卡在她发力的间隙,攻向她难以顾及的位置;而他手中的盾牌,又总是在她挥剑的力道将尽之时,恰到好处的挡下每一击。 她咬着牙继续挥剑,想要以攻击的频率压制巴拉克,但收效甚微。当她再次斩下一剑,男人快速欺近,举盾格开她匆忙挥出的拳头,长剑沿着黑曜石巨剑的脊背滑落,准确地命中她的剑柄。她感觉虎口传来一阵麻痹,不由自主地松开右手,让巨剑落在地上。 四周沉默了片刻,然后惊叹、口哨和叫好声响彻林间。 “这是帝国的军用战技。它不比你们的剑术更优秀,但胜在简练和实用。”巴拉克一字一句地说道,“拿取你们擅长的武器,然后按照武器的种类分队。等到战时,我需要你们在和黑鸦骑士的肉搏中,能够取得确定性的优势。” …… 时间缓缓流逝。佣兵们依次接受巴拉克的指导,然后两人一组进行对抗。贝尔兴高采烈的抓起一柄木制的大弯刀,拍着胸脯说这次一定会变得比莉莉还强。尤菲安静的坐在一旁看书,偶尔起身,为那些在战斗中受伤的佣兵治疗。阿尔冯斯一言不发地陪着她。 百余名帝国军士被分成两组,一组从马车上取出铁锹和镐头,在冬青堡正面的坡道上挖开沟渠,并设下锐利的拒马;另一组手持长枪立于一旁,充当他们的护卫。 莉莉站在巴拉克身边,不时按照他的要求与某个佣兵,或者与他本人对战。男人为她挑选的对手,基本都是佣兵中的佼佼者,需要她花费些气力,用上各种技巧才能取得胜利——巴拉克要求她必须使用双手剑,而非自己的身体作为武器。 这正是她所期望的战斗。她的剑术多半是自行领悟而来。她的师父,菲斯特并不擅长双手剑术,而她熟识的那些剑士……基本上都打不过她。 巴拉克和他们不同。这个男人近乎精通每一种武器,从常见的剑、斧、战锤等,到很少有人使用的双头剑,刺链乃至长鞭,在他手中都仿佛具备了生命。整个下午,莉莉不曾赢过对方一次。每次失败,她都能得到他的指点,并感觉自己的剑术更加纯熟。 得到进步的不只她一人。从其他佣兵们或是兴奋、或是感叹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们都有了各自的收获——同时,对于那个男人也更为信任。 夕阳西下时,佣兵们和帝国军士一起准备着晚餐——随军的马车上装满了面包,肉干,腌菜和麦酒,足以支撑全部人员十余周的消耗。莉莉把散乱一地的武器收拾整齐,走到男人面前,仰起头看他的脸。 “呐……”她似乎想到了对方特别「照顾」自己的原因,“汝,还有咱师父,谢了呗?” “我不欠菲斯特的情,也没必要听他的命令。”巴拉克冷淡地回答,“看你是个好苗子罢了。” “唔嗯……师父他,和你一样厉害呗?” 巴拉克苦笑,声音中带着些许苦涩。“他可比我厉害多了。战斗中,还有感情上都是。但终归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她眨了眨眼,一时间没明白男人这句话的意思。 “你也别被他骗了。”巴拉克转过身,大步离去。一阵微风从他身后吹过,秋叶簌簌作响。 莉莉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有机会直接去问师父本人,或者尤菲。 “说话说一半的人,最讨厌了呐——” wap. /111/111521/28946500.html (二十一)黑鸦(肖恩·坦布尔) 即便是正午,冬青堡的书房仍有些昏暗。阳光从墙上的窄窗射入,穿过书桌上方,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圆形的光斑。一只蚰蜒飞快地爬过石砖砌成的墙壁,肖恩瞟了它一眼,任由它消失在书架后方。 他有着帝国人典型的湖蓝色瞳仁,年轻的英俊面孔线条分明,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他身披精致的皮制长外套,脚踏锃亮的狼皮长靴,灿烂的金色长发扎成马尾垂在脑后。如果不是领口透出的那一抹锁子甲,以及右手常年使剑留下的痕迹,他或许更像一个贵族家的公子,而非骑士团的大团长。 他拿起桌上的水晶杯,轻轻摇晃,然后抿下一口鲜红色的酒液。略带酸涩的葡萄香气在口中弥散开来,让他的心情放松了些许。 与通常提倡节俭和施予的,信奉普罗托迪斯的修士会不同,玛尔信徒的理念是「凡物终有一死,自当及时行乐」。他们不畏惧死亡,却也不将希望寄托于死后的救赎。当然,作为严格管理的军事组织,黑鸦骑士团绝不会因为沉湎于享乐而损害身体,或是荒废训练。 “去通知各军团长和干部们,到议事厅集合。”他放下杯子,看向立在一旁的侍从骑士,“我随后就到。” 侍从骑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肖恩站起身,从书房的窗口向外眺望。此时的埃尔拉丘陵仍然充满绿意——槭树的叶子刚刚开始泛红,夹杂在大片的黄杨和白蜡树之间,有如繁星点点。山坡下方的雇佣兵们似乎聚到了一起,两人一组练习着剑术,但那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他收回目光,走进城堡昏暗而略显潮湿的走廊,皮靴的底部与青石地面相碰,奏出富有韵律的鼓点。一排肖像以整齐的间隔悬挂在通道的墙壁上,肖像中的人物男女各半,多数面容严肃,也有几个露出微笑,他们的目光仿佛穿过画布,注视着金发男子的身影。那是除肖恩以外,黑鸦骑士团的历届团长,自三百五十年前骑士团建立以来,至今共十三人。 肖恩默默地凝望着历任团长的面容,将心底潜藏着的一丝不安驱开。 他走进议事厅,发现骑士团的高层人员已经全部到齐——距离他下达命令不过一刻钟。肖恩满意地点了点头,穿过整间大厅,坐到长桌的尽头。 “你们应该明白,我叫大家来这里的目的。”他缓缓扫过全场,语气沉稳,“对于那一则《公会》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来自帝国的讨伐令——你们有什么看法。” “哈?罗格曼那个老头子抽风了呗,还能是啥?”第二军团长皮尔斯是个目光锐利的中年人,一头红发,性烈如火。他鼻孔出气,“以前来打我们主意的人也不止一两个了,结果呢?” “那并不是重点。”第三军团长阿莱娅敲了敲桌子,她是两名女性军团长之一,长及肩部的亮丽银发,是她身为北方艾尔纳人最显眼的特征。“团长的意思是,为什么帝国会决定对我们下手。” “想要抢钱呗。”后勤总管马可翻了个白眼,“你看看他们用的什么借口,‘横征暴敛,残害民众’,我们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情了?再说,好像收点税就成了十恶不赦一样,也不想想这整片领地我们经营了多少年——” “不对。”阿莱娅摇头,“先不说帝国是否缺钱,只是想要金钱的话,立个名目加些税收,比发动一场战争要简单得多。何况骑士团虽然收入丰厚,开支也同样不低。如果他们真是为钱而来……”她轻笑一声,“恐怕会发现,最后获得的还不如自己花费出去的多。” “啥?阿莱娅你的意思是,他们有本事把这儿打下来?还是有本事逼我们赔款?”皮尔斯提高声音,“难道他们还能找来传说中的佣兵之王不成?” “就是,有什么可怕的,一帮乌合之众而已!”第四军团长古斯坦因用力锤了一下桌子,差点把桌上的花瓶震翻。他的身高超过两公尺,虎背熊腰,即使坐着也有如一座铁塔。“看老子带一队人出去,杀他个屁滚尿流!” “安静。”肖恩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吵成一团的所有人听到。争吵声迅速平息,军团长们将目光投向肖恩,等待着他的意见。 “无需急躁。”他将手放在桌面上,看向古斯坦因,“那些佣兵团驻扎在附近的小树林中,战马在那里施展不开。他们的个人武力并不弱,陷入混战的话,我们或许会有所损失。雇佣兵通常没什么耐性,只要我们按兵不动,等他们发现短时间内无法收获成果,就会自行散去了。” “至于他们的目的。”他托着下巴沉吟了片刻,“虽然听起来有些离谱,但说不定,真的和他们打出的另一个理由有关。” “你是说,把我们当作「邪教团体」——或者说异教徒进行打击么。”第一军团长艾萨克皱起眉头,留着灰色长须的他今年八十九岁,是目前年龄最大的军团长,处事历来稳重。“可我从未听说过,罗格曼三世是普罗托迪斯的虔诚信徒。说实话,如果是教国派兵过来,这个理由恐怕还更可信一点。” 其余几名军团长点头表示赞同。肖恩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这个问题目前还得不到答案。作为第十四代大团长,保证黑鸦骑士团的存续,以及团员们的安全,是他必须肩负的责任。希望他的不安是错的吧,肖恩心想。 “这个问题稍后再议。”他轻轻敲了敲桌子,“关于这一次的事情,你们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发现?” “团长,你听说过他们的统帅吗?”回答他的是年仅三十一岁的凯茜,凭借着出众的剑术和果敢的指挥风格,入团九年就晋升到第五军团长的位置。她两个月前刚刚结婚,丈夫是所属她军团的哈伦,“据说是个很厉害的人。” 顺带一提,玛尔的修士自然不会禁止婚姻。孕育和抚养子女的骑士团成员会被派遣到领地中的庄园,在那里养育子女到三岁左右,然后返回原本就职的据点。此后,那些幼童会由骑士团抚养长大,学习必要的文化知识、礼仪、玛尔的教义、以及基础战斗技巧。成年后,他们可以离开骑士团独立生活,但绝大多数都会选择成为团员——这也是骑士团重要的人员来源之一。 不过,为了避免影响团内事务,骑士团的高层人员往往会延后生育时间。反正对于卡玛尔人来说,六十岁之前都算是最佳的生育时机。修士会里也有经验丰富的医护人员,可以最大限度保证母亲和孩子的安全。 “巴拉克·艾恩哈特,《旅团》的前成员之一,被称为「牧狼者」的男人。”肖恩想起情报机构提供的那些信息,面色微沉,但声音依旧平静。“那的确是个棘手的敌人,然而,诸位不必太过紧张。” 他抬起头,用自信的目光注视着众人,“巴拉克再强,也不过是一个人罢了。他带来的那些士兵,或许能够阻拦我们的突击,却对于攻陷城堡毫无帮助。” “正是如此。冬青堡的城壁经过神术加固,即使他们动用冲城锤、投石机或者臼炮,也不可能撼动要塞半分。”祭司长穆尔缓缓说道。已经一百二十岁的他很少在会议上发表意见,但每次开口,都能给团内的所有成员——包括高层们在内——以充足的信心。 “说不定,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围困住这里,然后朝我们其余的据点和产业下手。这恐怕也是他们在山坡上挖掘壕沟,设置障碍的缘由。”肖恩望向长桌另一端的情报总管,心里打定了主意。“佩恩,今晚趁着夜色,你派遣几名信使和信鸽,通知其他据点的成员,守好自己的领地,不要轻举妄动。至于我们——” 他缓缓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定要让那些野蛮人明白,冬青堡从不陷落的名声,绝非虚言。” wap. /111/111521/28946501.html (二十二)信仰(尤菲·斯坦米兹,上) 秋之月,第三周,第四日。 昨晚刚刚下过一场雨,此时的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为清晨的林间增添了少许寒意。连昆虫也对这种气候感到不快,纷纷缩进自己的窝里,一时让四周显得安静许多。 大多数佣兵都对这种天气早有准备。他们的帐篷使用桐油精心处理过,密实的篷布不仅寒风无法穿透,连雨水也会从上面滑落,丝毫不渗入布料当中。它们唯一的问题在于容易起火——但目前而言,最需要担心的恐怕是生火的木料不足,而非不慎点燃了帐篷。 尤菲和阿尔冯斯面对面坐在马车的车厢里。他们面前摊开的羊皮纸上,绘着某种装置的结构图,以及各式各样的魔法符文,空余处被细小的注记和大量计算公式填满。这张「图纸」产生的原因,则是两天之前,巴拉克交给他们的一项特别任务。 “我需要你们帮我制造一些魔法装置。无需坚固耐用,也不必过于精巧。结构简单,能够大量制造就可以。”他如此说道,“作为凡卡的弟子,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尤菲思考片刻,便答应了男人的要求。毕竟她已经接受了委托,做些工作也是理所应当。而且她也有些好奇,巴拉克到底打算如何攻下这座要塞。而后,她和阿尔冯斯花了整整两天两夜——反正两个人都不需要睡眠,也不会感到疲惫——总算敲定了这个简易魔法装置的大致构造。 装置的核心是一枚存储了少量魔力的宝石,根据其上篆刻的符文,会持续向外发送特定频率的魔法波动。这本是探测类秘法术的使用方式——利用魔力的反馈情况,判定未知区域内的大致构造。而它的外壳上,则附着了一个精巧的法阵,可以接受到某种固定频率的魔力。 由于耐用度并不在要求之内,核心采用了最为便宜的青金石——带有许多方解石杂质的那种。这儿距离埃尔拉矿山仅有两日路程,矿山本身的品质不高,大量产出的杂碎宝石既不能用来制作首饰,也很难当成优质的法术材料,却刚好符合巴拉克的要求。而最后折算下来,单件装置的材料成本还不足五枚银币。 或许以后可以从这里采购矿石,当作学院的练习用材料。科伦斯院长大概相当富有,但节省一些总归是好事情吧,尤菲心想。 “于是,用八枚符文分别表示不同的状态,这样一来,频率的种类就一共是,二百五十六种。”阿尔冯斯停下手中的忙碌,“这样如何,尤菲。” “应该够用了。”少女点点头,“至于反向传输……只要定位成功,几百公尺以内肯定没问题。接下来还有……” “制作效率。”阿尔冯斯接过话,“那个大叔,一共要了,一百六十件来着。” “问题不大。”尤菲拍拍手,“就当成练习施法的速度好了。反正在学院的时候,一个法术练上几十次也是常有的事。”她揉了揉眼睛,尽管那只是习惯性的动作,“只要器件充足,我的部分大概三天之内就能完成。” 马车大门被嘭地推开,莉莉跳上车来,坐到阿尔冯斯身边,抱住机关人的胳膊。 “那个大叔真的好强呗?”女佣兵的脸上带着少许不甘,但更多的是兴奋和向往,“咱到底要花上多久,才能达到那个程度啊?” “相信自己。”阿尔冯斯缓缓说道,“你很强,而且,以后你一定会更强。总有一天,你可以超过他的。” “呼……还是阿尔最好了呐。”莉莉又往机关人身上靠了靠,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盯着对面的粉发少女,“说起来,汝知道……那个男人和咱师父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吗?” “哎?”尤菲愣了一下,有些好笑地看向女佣兵,“为什么我会知道那种事情啊?” “因为汝是女巫呗?”莉莉理直气壮地说,“总之,几天前那家伙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女佣兵一脸不满地描述了当时的景象,连男人说话的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尤菲低着头,梳弄着头发,思索了好一阵子,然后抬起目光。 “莉莉,你应该记得,《旅团》一共都有哪些人吧?” 女佣兵想了几秒钟,点点头。 “从艾因哈特先生的性格来看……会让他说出‘不负责任的混蛋’这种话的可能性有两个。”少女用食指点着嘴唇,平静地分析道,“一个是指他作为团长,却解散了《旅团》,让团员们不得不各奔东西。而另一个,结合他之前所说的话,大概是指感情方面的不负责任吧。” “哈?”莉莉瞪大眼睛,“汝是说……咱师父是个‘始乱终弃’的人呗?” “那个词过头了啦。”尤菲忍不住笑出声来,“再说了,我可从未听说过,伊卡罗亚先生是个花花公子的传闻呢。” “如果是艾因哈特先生和你师父之间的事情,应当发生在《旅团》仍然存在的时期。而能够同时得到两人好感的,又以团内的成员几率最高。”她看了一眼车外——巴拉克没有注意这边,而是正在演示某种枪术——然后收回目光,“银月女士和休斯的关系广为人知,那么剩下的对象——也只有另一位女性成员了。” “汝是说,那位圣殿骑士,艾琳呗?”莉莉皱起眉头,“说起来,好像很久没听过她的消息了呐?” “那说明不了什么。”尤菲摇摇头,“号称「熊王」的拉鲁姆,还有「灰」之贝亚德,同样从旅团解散后就杳无音信。说不定,她只是心灰意冷,在教会潜心清修而已。不过……”她沉吟片刻,轻声补充道,“这个问题,最好不要去问伊卡罗亚先生。他不会告诉你答案的。” “唔嗯……”莉莉松开阿尔冯斯,抱起双手打量着她,“又是汝的直觉呗?” “正是如此。”她微笑着回答道。 “好吧。”女佣兵别过脑袋,“既然汝都这么说了,咱就不去打扰他了呗?” 莉莉跃出车厢,小步跑向巴拉克和那群佣兵的所在。尤菲目送着女佣兵远去,在心里轻声道歉。 她没有说出全部的猜测。男人所说的「不负责任」,也许不像莉莉认为的那样简单。艾琳本人,也不太可能在教会潜修——圣殿骑士基本都是行动派,避世独居不符合他们「守护民众、恩惠世人」的信条。时至今日,若艾因哈特先生仍然对某件事耿耿于怀——恐怕在身为第一当事人的伊卡罗亚先生心中,它更是一道难以抹除的伤痕。 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尤菲甩甩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工作上。 wap. /111/111521/28946502.html (二十二)信仰(尤菲·斯坦米兹,中) 此后的两天在平静中度过。骑士团看起来完全没有出击的打算,而帝国的军士们设下足够的障碍后,也开始以三班为单位,轮换着驻守在坡道下方。巴拉克一如既往的训练那些佣兵——当然,那与她和阿尔冯斯无关。 第二天下午,两人完成了第一组装置的制作和测试。按照之前的约定,他们来到林间临时清理出的那片空地时,刚好看到佣兵们正在进行的训练。 尤菲对于排兵作战并不熟悉,而佣兵们正使用的战术,更是她不曾听闻过的。她尽量回忆起从书上看到的内容——步兵在战斗中通常以十余人为一队,大约百人为一中队,更高级别的编制,则根据一场战斗中的兵员总数而定。这既方便随军牧师们为自己的队伍施展神术,又可以在必要时机快速散开阵形,从而减轻敌方范围性法术造成的损伤。 但这一次她见到的,却是每三至四人为一组,十余人为一中队,约四十人为一大队。在此之上,还有着一百余人构成的战斗序列。佣兵们使用着旗帜和特殊的手势,将命令从最高级别的指挥官起,一路向下传达到每一个小组。 他们的行动乍看有些杂乱,仔细看来却带着严密的规律和节奏,仿佛一出安排细致的歌剧。 过了大约一刻钟,男人喝令佣兵们停止训练,将他们聚拢到一起。他转头看向少女,尤菲朝他挥挥手,与阿尔冯斯一同走近。 “完成了吗。”和往常一样,男人的目光中看不出任何感情,声音里却似乎带着对她的信任。“那么,进行测试吧。” 他将一名佣兵叫到尤菲面前。她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个装置。那装置是大约半个巴掌大的扁长方体,灰扑扑的,看起来并不起眼。 它的其中一面蚀刻着数枚符文,尤菲将手指放在最上方的符文上,轻声念诵了一句什么,装置发出嗡嗡的轻响,亮起微弱的蓝色光芒。 “拿着它,往那边跑,一直到树林的尽头就可以。”她将装置交给那名佣兵,佣兵疑惑地看了手中的玩意儿一眼,还是依言而行。 其余的佣兵们注视着两人的行为,相互窃窃私语着。 尤菲取出另一个装置,同样将之开启。不久以后,那名佣兵在树林的尽头停下脚步,距离她大约两、三百公尺,看起来只有一根手指高。 “士兵,报上你的名字。”巴拉克站在尤菲身边,沉声说道。 “是!汉斯·施奈尔!将……”年轻佣兵的声音从尤菲手中的装置中传出,略有些失真,但字句清晰可辨。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诶,将、将军……是您在说话!?” “没错。”男人满意地回答他,然后提高声音,“每一个小队,都将拿到这样的一个装置。它将代替我教给你们的旗语和手势。和训练中一样,你们必须听从来自上一级指挥官的命令,并向他汇报战况。” 说话时,巴拉克并没有看远方的年轻人一眼。他来回扫视着不远处的人群,尤菲随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看到佣兵们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和难以置信,慢慢转换成隐隐地兴奋。 之后,在那名年轻佣兵的协助下,她对于装置的性能进行了大致测试。在空旷地带,装置的最大有效距离约为八百公尺。用做定位的探测性法术会被厚实的土石削弱,不过根据男人的说法,即使距离缩减到一半,也已经足够使用。 她听从巴拉克的指示,将装置的基本用法教给三名指挥官——之前的练习中,三人直接领受来自巴拉克的命令——并依次让他们亲手测试。这些全部结束后,巴拉克命令远处的佣兵返回。尤菲看着年轻人喘着粗气回到队伍当中,然后向她比了个大拇指。 巴拉克越过她,走到整个队伍面前。佣兵们下意识的挺直身体,等待着他的指令。 “你们几个。”他抬起手,先后指向人群中的数名佣兵,“出列。” 四名佣兵顺从地走到队伍前方,脸上带着少许疑惑。其中包含两个卡玛尔人——一名中年女性和一个青年,一名艾尔纳男性,和一个略胖的女性伊特人。他们穿着陈旧的皮甲或锁子甲,脚上的鞋子也有些磨损,看起来和那些混得不太如意的佣兵没什么两样。 巴拉克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那几个人,尤菲觉得空气有些滞涩,她拉着阿尔冯斯退开几步,距离男人稍远,才感觉好了一些。 “将军,请问……”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由那名中年女性开口,“有什么事情要我们做?” “我问你们。”巴拉克沉下目光,“你们信奉的神祗为何?” 佣兵的队伍中传来一阵低声议论,尤菲轻轻吸了一口气。 站在人群之外的四名佣兵僵在原地,目光起初有些慌乱,但逐渐化为坚固的利刃。他们几乎同时抬起头,直视着仅有不足十步远的那名男人。 “将军。”中年女性将五指并拢放在胸口,向下、右上、水平向左、然后回到原点——那图案仿佛一个倾斜的沙漏。“我永远追随我敬爱的,温柔的母亲。她赐予我们热烈的生命,又带给我们甜美的死亡。正如我们在白天清醒,而于夜间陷入安睡。她是光,亦是影。在她面前,万物尽皆平等。” 女性平静地叙述着,脸上带着庄严的神色。佣兵们一阵喧哗,却没有更多的行动。 因为巴拉克并未下达命令。他只是缓缓拔出剑,指向对面的四名‘佣兵’—— 女性迎上巴拉克的目光,低声颂唱,其余几人紧跟着她开口。周围的喧哗奇异般平静下来,让尤菲得以听清他们的颂词。 “有生有灭,无灭无生。生无所厌,灭无所惧——” 那是玛尔的祷言,是《黑鸦骑士团》的战士们前往战场之前,经常会吟咏的圣歌。那祷言带给他们勇气,让他们不再畏惧死亡。 “时如长河,一往无回。进可有路,停即迷失。” 四人合声祈祷,语气坚定,神色从容。 “莫胆怯,莫退缩,莫踌躇。贪生则死,决死则生!” “为了黑鸦,前进——!” wap. /111/111521/28946503.html (二十二)信仰(尤菲·斯坦米兹,下) 佣兵——不,黑鸦的骑士们向两侧散开,抽出各自的武器,呈倒三角形奔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们将左手擎于胸前,短促而有力地祈祷。暗紫色的幽光凭空而生,仿若一团凝实的雾气,笼罩在他们手上。幽光缓缓明灭,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 尤菲辨认出,那是掌管着「消亡」的神祗玛尔,赋予其信徒的神术。它可以将接触到的任何物质,化为一缕毫无价值的灰尘。 骑士们从三个方向包围而至,利刃闪着寒芒,分别攻向男人的脖颈、右肋和左腿。那名卡玛尔青年并未加入战斗。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快步绕过手持重剑的男人,径直往要塞奔去。 尽管身陷包围,巴拉克丝毫不为所动。他微微下蹲,扭身,踏步,右臂挥出。即便在不通剑术的尤菲眼里,男人的身躯,手臂和重剑也仿佛完美地融为一体。剑即是他,而他即是剑—— 一剑平扫。 重剑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毫无阻滞地切开最左边那名男性的身躯,然后是中间和右侧的二人。他们的目光带着惊异和少许不甘,手臂仍然努力探向前方,却终归无法碰触到巴拉克的身体。 尤菲迅速回过头,望向正全力奔跑的那名青年。短短几秒间,他已经跑出三十多公尺,还不时转头向后探看。她看到青年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身体尽力向一侧倾斜—— 但什么东西破开空气,深深斩入他的脖颈。 那是一柄锐利的手斧。青年用双手捂住伤口,却根本起不到任何效用。他尝试继续向前奔跑,但喷涌而出的血液带走了他最后的体力。尤菲看着他俯卧在四十公尺外的地面上,直至临死,右手仍然指着城堡的方向。 她听到背后传来佣兵们的喧哗,以及巴拉克的命令。 “继续训练。”男人平静地说,仿佛刚才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缺少队长的小队,自己选定一名队员接任。那么,各分队听令——” 又是一阵轻微的骚动,然后传达命令的呼喝依次响起,盖过了隐约的议论声。 似乎有人在她肩头拍了拍,她回过头,发现莉莉不知什么时候贴了过来。贝尔和她不在一起,大概是自告奋勇地参与到了训练当中——认真说来,在莉莉诺诺团里,对于巴拉克的名声最为崇敬的,其实正是这个看似神经粗大的贝隆人。 “这就是战争吗,莉莉诺诺。”身旁传来阿尔冯斯的疑问。 “大概,是吧?”女佣兵舔了舔嘴唇,“杀戮、掠夺和欺骗——这种时候,任何手段都是可以被接受的呗?” “可是,为什么会有战争。”机关人似乎仍未明白,“大家都在一起,和和气气,不是很好吗。” “那咱就不知道了。”莉莉摊了摊手,“这种问题,汝应该去问尤菲才对呗?” 少女感觉到机关人向她投来的视线,但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向阿尔冯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垂下目光。 “说起来……尤菲,汝觉得,他真的有办法攻下这儿呗?”女佣兵似乎感受到她有些低落的情绪,尝试着换了个话题——虽然换得不怎么样。尤菲明白对方的好意,她微微抿了抿嘴角,回答莉莉的话。 “我不清楚。”她摇摇头,指了山坡上的沟渠和障碍,又看向正在训练的佣兵们,“然而,艾因哈特先生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对方在野外战斗。” “他们之前演练的战术,显然是为了在城堡内部交战。但我猜不到,他要如何将这些士兵送进城内。”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疑虑,“如果是科伦斯院长,即使无法进行传送,他也可以用强大的法术摧毁这一道城墙。可艾因哈特先生……毕竟只是一名剑士。” “但他肯定有办法的呗?” “我想是的。”尤菲确定地说。她相信「牧狼者」绝不会做无用之功,但不知为何,对于不久后的胜负,她忽然有些提不起兴趣。 她拉住莉莉的手,两人沿着树林的边缘漫步。 “我有些不好的感觉……有时候我会想,或许我们并不应该参与到这一场战争当中。”走了一段时间后,尤菲轻声说道。 她并不认为巴拉克做的有任何错误,更不是为那些死去的黑鸦骑士难过——他们和她一点儿都不熟。她只是有一种隐约的预感,似乎事情的发展会和她预想中的有些不同。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然而这一次,她竟然有些无法理解自己的想法。 因为那预感告诉她,这次的事件只是一个开端,而它的后续,或许将影响到整个帝国,乃至艾尔大陆的全部。至于那究竟是充满光明的未来,血与火的变革,或者是最深远的黑暗——她无法看清。 “别想太多就好了呗?”莉莉拍了拍她的背,“我们是佣兵。虽然佣兵也会讲究委托的正当性,可这种事情,本来就没什么对错可言的呐。” “也许吧。”尤菲轻轻咬住下唇,抬起头,眺望着远方耸立在山坡顶端的堡垒。冬青堡伫立于此足有一百七十余年,由于神术的加护和团员们的精心保养,尽管历经几场战火,至今仍没有任何明显的损伤。城堡南侧墙壁上生长着翠绿的爬山虎,覆盖住整面城壁的一半,让这座孤立于世的堡垒多了一份自然气息。 她闭上眼睛,将它的样子记在脑海当中。 城堡中居住着所谓的‘邪教徒’——那不过是对异教徒的另一种称呼罢了。尤菲不信奉任何神祗,这个称呼自然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未曾近距离接触过黑鸦骑士团的成员——刚才那几个不算。从之前听到的传闻来说,骑士团并非全是恶人,至少不像委托中所说的那样残暴不仁。他们也是人类,或许和她一样有着亲友,有开心和难过的记忆,有喜欢和讨厌的事物。唯一的区别是,他们具备信仰,而她不然。 信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尤菲在心中默默思索着。 wap. /111/111521/28946504.html (二十三)反击(肖恩·坦布尔,上) 不久之前,城外树林中发生的那场骚动,并未逃过巡逻骑士的双眼。 但显然,发现者根本没将它放在心上。向军团长皮尔斯的汇报中,那名年轻骑士将其描述成一场杂牌军的内讧。他觉得这是敌人即将丧失信心的征兆,并认为著名的「牧狼者」也不过如此。 “用杀人来稳定士气,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年轻人如此说道,“这样下去,逃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干脆让他把所有人都杀光算了!” 当天晚上,皮尔斯向肖恩转述今日白天的巡逻成果时,顺带提到了这件事。与那名骑士和皮尔斯不同,肖恩果断地意识到,事实可能不如他们认为的那样美妙。 与皮尔斯会面完毕后,他立刻派人将那名骑士,以及主管情报的佩恩喊了过来。在肖恩的要求下,年轻骑士详细复述了他所看到的每一个细节。他没能看清当事人的面容,但体型、性别加上大致年龄,已经足够让房间中的另一人做出判断。 随着年轻人的叙述,佩恩的脸色愈发阴沉,几乎都要滴出水来。当对方讲述完毕,告退离开后,这名平时向来面无表情的褐发高瘦男子,咬着牙,一拳用力锤在桌子上。 “可恶……简直见鬼!”佩恩喘着粗气,气急败坏地说道,“他们是老练的外勤人员,在那几个佣兵团中,也具备三年以上的资历。没想到,居然被一起揪了出来——” 所谓外勤人员,是指不在骑士团的产业或据点就任,而做着其他工作,从各个方面为骑士团提供帮助的成员。他们通常隐藏着黑鸦骑士的身份,除了少数核心人员,和因为某些任务需要与他们接触的成员外,大部分骑士并不清楚他们的具体情况。 他们所涉及的行业范围极广。佣兵、商人、酒馆老板、工匠、乃至城镇的大小官员中,都可能存在他们的身影。这一次,他们也作为敌人队伍中的暗线,为骑士团提供了不少情报。 “我们还有多少外勤人员在敌方阵营中?”肖恩问道。如果还有剩下的人,说不定让他们提前离开比较好,他想。 佩恩再次重重给了桌子一拳。“没有了。”他的声音满是愤恨,“那几个人都是精英——都是绝对忠于骑士团的成员!结果就这个样子被——” “所以,现在我们失去了敌军的具体动向。”肖恩打断情报主管的话,神色也变得严肃,“要么是我们当中出现了内奸……要么,就是「牧狼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他十指交叉握拳,平放在桌面上,“其他据点的回应如何?”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佩恩回答道,“没有一个据点遭受攻击,也没有帝国军团接近的动静。有情报提到,帝国最近似乎在进行动员,但具体目的不明。”他沉默了一会儿,“需要让他们进行支援吗,团长?” 肖恩紧抿着嘴唇,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还没有必要。”他注视着佩恩的眼睛,“不过,根据之前得到的情报,巴拉克显然想让那些佣兵在城堡内作战。我不知道他打算怎么把他们送进要塞,但我知道另一件事。” 肖恩将额前的金发拨到脑后,微微仰起头,露出自信的笑容,“无论他期望着什么,我都不会如他所愿。” 他让佩恩退下,又将皮尔斯和古斯坦因叫到书房,命令他们做好出击准备。两人领命而去,肖恩感受到他们对于战斗的隐隐兴奋,心中的石头再次落下了些。 然后他离开书房,前往位于城堡中层的祈祷室。 祭司长穆尔正端坐在祈祷室侧面的准备间中,手里握着一卷帝国的史书。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老人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肖恩,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来。 “祭司长。”对于这位将一生奉献给骑士团的老人,肖恩一直充满尊敬,“我打算给那些佣兵和帝国军一个教训。为此,我需要您的帮助。” 老人点点头,已然明白了肖恩的目的,“请给我一些时间进行准备,大概明早可以完成。” “我会将行动定在明日中午。”肖恩微微向老人鞠躬,“辛苦您了。” …… 淅淅沥沥的秋雨从昨夜一直下到今日清晨。此时已近正午,但太阳仍未拨开厚厚的云层,只是努力从乌云背后透出一抹昏暗的视线。堡垒外壁的爬山虎倒是被这一阵雨洗刷干净,绿意盎然,仿佛要将整面城墙吞没在那深沉的绿色当中。 肖恩漫步在南侧的城墙顶端,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混合着兴奋和少许紧张的感觉了。他担任团长的七年来,骑士团不说顺风顺水,却也不曾遭遇过太大的考验。 主动出击或许会比坚守要塞产生更多伤亡,但某种意义上,骑士团正需要这样的对手,以及这样的战斗——既可以磨练团员的心志,亦是展示骑士团实力的大好机会。 从城楼处传来的脚步声中断了他的思考,肖恩转头望去,看到一脸兴奋的皮尔斯,和目光炯炯的古斯坦因并肩而来。 “团长,二军团已经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击!”皮尔斯用力搓着手,“这次一定让他们明白,黑鸦绝不是好惹的!” “四军团整备完毕。”古斯坦因躬身行礼,“老子必将取回巴拉克的人头,以祭死在他手下的战友!” 肖恩回过身,从城墙上向下望去。 两百名骑士整齐地排列在城堡内部的广场上。他们以约二十骑为一队,排成纵两骑,横十骑的阵形,全身披挂着没有一丝反光的黑色钢甲,和由同样材料铸成的带翼头盔。 他们骑乘的战马头戴面甲,身躯覆盖着漆黑的马衣,其下是精心打造,并经过神术加固的板甲,唯一露出的马腿同样是纯黑色。所有马匹的左侧腹部均悬挂着一面黑色鸢形盾牌,另一侧则立着沉重而坚固的长枪。每一面鸢盾的中央顶部,均用金色线条蚀刻着一只振翅飞翔的乌鸦。 这就是以勇猛善战和不惧死亡,闻名帝国的黑鸦骑士。尽管骑士团名声在外的原因远不止这一个——鼓励成员追求舒适生活,赞同骑士团内的婚姻等等,都让黑鸦成为民众饭后的谈资——但他们勇猛的英名,和源自玛尔的强力神术,才是骑士团得以存续至今的关键。 肖恩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看向两名军团长。 “祭司长会为你们打开道路,余下的战斗就交给你们。我们不需要歼灭所有敌人,而是在尽可能保存自身的情况下,给予对方足够的打击。”肖恩在胸前画出玛尔的象征,“让母亲赐予他们永恒的安睡。” “让母亲赐予他们永恒的安睡。”两人齐声重复道,然后转身走下城楼,回到属于他们的军团前方。 wap. /111/111521/28946505.html (二十三)反击(肖恩·坦布尔,中) 不久后,祭司长穆尔如约出现在城墙上方。 “我来了。”老人缓缓走到肖恩面前,“那么,我应该做些什么。” 老人仍然披着平日那件黑色天鹅绒长袍,手中握着一柄古旧的木杖。木杖通体漆黑,顶端是一枚光滑的黑色玛瑙,仿佛吸收着四周的光线。传说中,这柄长杖在数百年前,由玛尔母亲亲手赐予骑士团的建立者,之后一直传承至今。 肖恩眺望着堡垒南侧的山坡下方。帝国的士兵仍然一丝不苟地守卫着那里,层层叠叠的栅栏,壕沟和其他器材横在他们前方,令人望而生畏。 “我需要您摧毁敌人设下的障碍。如果可以的话,请一并扫除他们位于林间的营地。”肖恩说道。 老人点了点头,举起长杖指向天空,缓缓念诵起冗长而神圣的咒文。肖恩招了招手,城头的两名骑士站到老人身前,将一人多高的铁皮塔盾立在地上,为老人防护可能来自前方的攻击。 随着咒文念诵,浓厚如墨的黑色云雾缓缓凝聚在老人身边,然后汇集到他手中的长杖尖端。强大的魔力甚至扰动了四周的环境,天空中的乌云破开裂隙,阳光从中洒下,却无法穿透汇聚在城头的那片黑暗。 驻守山坡的帝国士兵们显然注意到了城头的异象。他们起初有些骚动,却没有混乱或四散逃离,而是放平手中的长枪,缓缓向后退到坡道的尽头。 作为一名统帅,「牧狼者」的确有些本事。肖恩心想,但那不重要,等到障碍被拆除以后,仅凭他们手中的长枪,根本无法挡住发起冲锋的骑士们。甚至以那些脆弱的长枪,是否能够击穿经由神术加固的钢甲,都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城墙下方传来皮尔斯和古斯坦因的号令,骑士们齐声应和,同时将长枪握在手中。城门外的吊桥缓缓下落,为他们展开前进的道路。 老人念诵的咒文到了最后阶段,他的神色有些疲惫,即使借助神术网络,一次性引导大量的魔力,对于任何人都是个沉重的负担。他放下右手,将长杖指向被障碍物覆盖的那片区域。 黑暗聚拢成一个半公尺直径的球体。从近处看去,吸收一切光线的球体如同一个漆黑的平面,又像是将所在的空间整个抹除。老人闭上眼睛,缓缓吐出最后的指令。 黑色球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凭空消失了。于此同时,清脆的碎裂声从老人手中传来。 那枚传承了数百年的黑色玛瑙,在肖恩和几名骑士的注视下迅速布满裂纹,散作无数碎片。碎片如同漆黑的羽毛缓缓飘落,最终化为雾气四散,不留一丝痕迹。 祭司长穆尔猛地睁开眼睛,目光中混杂着难以置信和恐惧。他捂住胸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他就这样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落在肖恩的怀中,双眼紧闭,意识全无。 城墙之上,所有人同时陷入沉默。 整齐排列在城门前,准备发起冲锋的骑士们,同样看到了神术无端消失的场景。有些人一脸茫然地左右张望,希望得到同伴给予的解释。而还有少数人,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下意识地张开嘴,望着再次变得阴沉的天空,手中的长枪哐当落地。 肖恩抱着老人,努力站直身体。他低头试了试,祭司长仍然有着微弱的呼吸,但并没有恢复意识的迹象。他转过身,走到城墙内侧的边缘。 继续展开进攻已经不可能了。障碍物未被摧毁倒是小事,关键在于,刚刚发生的「异常」,令骑士们陷入了疑惑和动摇——穆尔几十年间,从未在施展这一神术时失败过,更别提那有些惊悚的一幕。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稳定,“皮尔斯,古斯坦因,收队。……进攻,取消。” …… 发生在城墙上的事情,很快就在整个骑士团中传播开来。 肖恩抱着陷入昏睡的老人,前往城堡疗养所的路上,听见许多骑士都在窃窃私语。看到他走过,那些骑士匆忙闭上嘴巴,恭敬地向他行礼——但肖恩能够看清,他们眼中不及掩去的慌乱和迷茫。 他走进疗养所,将老人平放在雪白的床铺上,然后坐到一旁,看着负责治疗的团员为穆尔检查伤势。 “穆尔祭司长并无大碍。”稍过片刻,莎伦完成手中的检查,来到肖恩面前。她是个面容温和的中年女子,曾经是「光之主」的修女,八年前陪同爱人一起加入了骑士团。 不过,崇尚宽厚与包容的圣莱昂教会并未将她视为叛教者。直至如今,她有时还会前往曾经就任的教会,与原本的朋友饮茶小叙。 “他的身体因为魔力的剧烈变化而些许受创,再加上施展大型神术的消耗,让他陷入暂时的昏迷。”莎伦将手放在祭司长头顶,点点金色光斑从她手心落下,没入老人的额头,“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应当就可以恢复意识了。” 肖恩向她表示谢意,却没有起身离开。他想要等待老人苏醒,问问他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久之后,艾萨克、皮尔斯、阿莱娅、古斯坦因和凯茜先后前来。确认祭司长并无大碍后,他们坐在空闲的床边,与肖恩一同等待着。 身为军团长,他们需要为自己手下的骑士们,探明这次「事故」的具体情况和原因。 大约两小时后,老人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缓缓睁开眼睛。肖恩站起身,和其余人一同围拢到老人身边。 “祭司长,您感觉怎样?”肖恩低声问道。 “有些疲惫,但问题不大。”老人缓缓回答道,“抱歉,没能达成你的请求,团长。” “那些可以之后再说,祭司长。”肖恩看着老人苍白的脸,柔声说道,“对您来说,现在重要的是好好休息。” 老人没有答话。他将右手放在胸口,轻声祈祷。淡淡的金色光芒从手指间流过,让他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些。 普罗托迪斯的神术相当实用,即便玛尔的信徒,往往也会学习一些以备万一。而祭司长穆尔在「光之主」神术上的研究和造诣,比莎伦还要深厚许多。 “所以……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祭司长?”皮尔斯有些焦急地问道,“有哪个混蛋干扰到你了吗?” 老人缓缓摇头。 “我不能确定。”他放低声音,露出安慰的笑容,“也许只是我太久没有施展过大型神术,身体一时间无法适应。或许,我应该多练习一下简单的法术……就像这样。” 老人抬起右手,缓缓念诵着属于玛尔的咒文。紧接着,他的微笑僵硬在脸上,右手则凝固在半空。 本应呼唤出玛尔力量的咒文,什么也没有产生。 肖恩面色凝重,拳头不自主的握紧。军团长们面面相觑。莎伦快步跑了过来,在老人身旁蹲下。所有人都不发一言地,等待着老人确认目前的状况。 “我……”老人努力地喘了几口气,闭上眼睛,将双手交叠放在胸口。 “我感觉不到……玛尔母亲的网络。”他的双手颤抖着,而声音也一样,“我……施展母亲神术的能力……不在了。” wap. /111/111521/28946506.html (二十三)反击(肖恩·坦布尔,下) 离开疗养所时,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阴沉。 尽管莎拉说,这可能是施展大神术引起的后遗症,静养几日就可以恢复,但这种整个骑士团历史记载中,都从无先例的事情,如同一枚不安的种子,深深扎在肖恩——或许还有每一名军团长——的心中。 肖恩和他们最终商定,采取祭司长并无大碍,只需休养几日的说法,隐去老人目前无法施展神术的事实。 然而,事态的恶化速度,比他们想象中更快。 当天下午,一名年轻祭司站上城墙,尝试对敌军施展一发崩解之矛——这道神术威力比祭司长之前的略小,但同样可以从远处打击敌人。可惜的是,他所得到的结果,和老人没什么两样。 紧接着,骑士们发现,平时用于辅助战斗的,玛尔的神术也不再有效。 那些神术调用的魔力不多,即使失败,也不会给身体造成损伤。但所有进行尝试的人,都在第一次的失败后,失去了感知「地之主」神术网络的能力。然而,源自其他神祗,例如「光之主」的神术,却仍旧可以正常使用。 母亲已经抛弃了他们。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就如同一股瘟疫,在骑士团中迅速蔓延。理所当然地,这对团员们的士气和信心,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肖恩不得不强行命令所有团员,暂时不得使用玛尔的神术。而后,尽管各军团长和他尽力安抚团员们的情绪,但不久之前遍布整个冬青堡的,坚信黑鸦必将胜利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处理好这次事件导致的大量工作后,时间已是深夜。 肖恩疲惫地回到书房,一屁股坐到柔软的椅子上。侍从骑士已经被他叫去休息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从中午直到刚才,他连水都没能喝上几口,更别提吃什么东西。但他完全感觉不到饥饿,仿佛有一团火焰在他的胸口不断灼烧着,令他心烦意乱。 门外传来清脆的叩击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肖恩应了一声,站起身,走过去将门打开。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凯茜富有活力的笑容。这次的事情实在太过诡异,连皮尔斯都有些情绪低落,只有她不曾显出丝毫消沉。今天下午,也是托了她的活力,才勉强维持住团员们的热情。 年轻女性手上端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摆放着烤好的面包,以及仍然冒着热气的牛奶。 “团长大人还饿着肚子吧?”她一只手牵住肖恩,将他拉到桌边坐下,“快吃吧,就算事情再多,也不能把吃饭丢下!” 肖恩呼出一口气,心中微微泛起一阵暖意。他们还没有走到绝境,而且在他身边,还有许多依赖他,关心他的人们—— “谢谢你,凯茜。”他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将面包蘸着牛奶放进嘴里。 “没什么啦。”年轻女子用力摇摇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们会赢的,对吧,团长?” “是啊,我们会赢的。”肖恩慢慢地说着,“玛尔母亲……和黑鸦历届先辈的信念,一定会庇佑我们取得胜利。” 可是故去的先辈们能够带来的,不过是精神上的支撑。如果母亲真的……不,那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自己。肖恩努力甩开那些无用的想法,端起剩下的热牛奶,一口气倒入喉咙。温热的液体顺着食管流进胃中,驱散了他胸口的烦乱。 凯茜清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说起来,我也让哈伦等了满久啦。等这次的敌人撤退了,我就……”她说到一半,猛然想起什么般用力摇头,“不对不对,我在说些什么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打退这些可恶的家伙!” 看来,就连她也并非没有不安,只是将它们掩藏的很好罢了。肖恩压下心中的苦涩,摸了摸女孩的头。她眯起眼睛,似乎从肖恩的手掌中汲取到了温暖。 “那么,团长大人,我告辞啦。”她站起身,走到门边,又想起什么一样转过脑袋。 “忘记说了……其实,是阿莱娅大姐让我来给你送吃的,顺带……给你鼓鼓劲!” 门关上了。肖恩有些出神地坐在椅子中,脑中闪过银发女性的模样。 她比他大十余岁,但作为寿命数倍于他的艾尔纳人,这种差距根本不算什么。他的印象中,那个女子似乎对谁都不特别亲近,几次和他独处的时候,也只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通常来说,因为寿命差距过大,艾尔纳人与任何其他人类种族的婚姻,都不被太过看好。比起容易见异思迁的卡玛尔人,以及性格和行踪一样飘忽不定的伊特人,艾尔纳人对于感情的态度要专一得多。与注定会早于他们数百年离世的其他种族结合,对于艾尔纳人来说,恐怕是有些难以接受的事情。 所以,果然是他想多了吧。肖恩自嘲地笑了笑,对方应该只是尽到军团长的职责,让他这个团长重新打起精神而已。这正符合她一向冷静的性格。 既然这样,他的确应该打起精神了。虽然现在骑士团有着坚固的城堡,但敌人还存在怎样的手段,他完全无法预测。那么,在这个时间,仍然能做的事情是—— 肖恩下定决心,离开书房,敲响了佩恩房间的门。 情报主管探出头来,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看起来刚刚睡下。他似乎猜到了肖恩的来意,将他请到屋中坐下。 “是要……”佩恩试探着问道,“向其他人求援吗,团长?” “没错。”肖恩点点头,但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情报主管变了脸色。 “我们不能向骑士团的其他据点求援。尽管他们尚未遭到攻击,但我无法保证,我们这里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借助其他势力的力量,阻止这场战争。” “问题是……谁能够做到这一点?” “帝国之中的势力,无法影响罗格曼三世的决定。菲尔联邦离我们太远,微风森林的艾尔纳人,恐怕不会插手这种争斗。”肖恩面沉如水,“所以,我需要你派出使者——或者由你亲自前去,请求圣莱昂教国进行干涉,以中止这场帝国内部的战争。” “可他们是普罗托迪斯的……而且……我们和他们有过摩擦——”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这是唯一得到援军的可能,哪怕几率再小,也必须尝试。”肖恩沉声说,“我允许你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够保证骑士团的存续,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佩恩默默地点了点头,抬起右手,在胸口画下玛尔的印记。 “必将不辱使命,团长。” wap. /111/111521/28946507.html (二十四)前夕(莉莉·诺诺,上) “黑鸦的步战剑术脱胎自帝国中期的战阵剑术,但经过多次改良,现在只有架势上还能找到一点原版的样子。他们擅长单手使剑,另一只手使用神术辅助战斗。比起单纯使剑作战的剑士,他们的剑术更倾向于防守,而真正的杀招往往来自看似安全的另一侧。” 林间湿润的空地上,巴拉克一边用木剑做着示范,一边指导着佣兵们需要注意的事项。 “即使他们拿着盾牌,也不能大意。战斗中把盾丢到对手脸上,顺带补上一发神术,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之一。总而言之,他们手中的剑可能是盾,反之亦然,你们最好打起精神,避免死得不明不白。当然,依赖神术的副作用,就是剑术本身的威力不足。如果你们有足够的实力,或者依靠人数优势让对方无暇施法,未持武器的那只手,就成了他们最大的弱点。” “另外,如果你们遇到了他们的军团长,或者是团长,又不想变成一具尸体,就给我做好防守,尽快报告位置,然后坚持到增援赶来。”男人从鼻子哼了一声,“不要觉得我在危言耸听,以你们中大多数人的水准,一对一的话,恐怕接不下那几个人两三剑。” 莉莉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地东张西望着。目前所说的这些对她没什么意义,根据男人的说法,她的长处是力量,技巧方面需要训练,但过于偏重反而本末倒置。而且她也并不认为,那些普通骑士能对她造成任何威胁。 来到这里的三周间,她的剑术比起原本有了飞跃般的进步。从最初仅能接下男人的几次攻击,到目前可以与他对抗近十分钟而不落败,就连巴拉克,也对莉莉的进步表示相当满意。 “以你目前的程度,在佣兵里已经算是相当出众。那些人里的一流好手,大概也和你差不太多。”一次练习完毕后,巴拉克指了指远方的堡垒,轻哼一声,“菲斯特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唔……多谢夸奖了呗?”莉莉挠了挠脸,姑且把男人的话当成赞扬来听,“那我们什么时候进攻?” “不会太久。”男人摸着下巴思考,“你不需要前往要塞内部。你的武器太大,在堡垒的走廊中恐怕施展不开。” “那咱要做什么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男人淡淡笑了笑,“你会满意的。” 按照男人的说法,不仅是她,整个莉莉诺诺团都会被安排一个特别的任务。尽管如此,贝尔仍旧每天接受着巴拉克的训练和指导。这段时间内,这个贝隆人和不少佣兵混了个熟,而且更让莉莉吃惊的是,那些佣兵居然将贝尔当成英雄一般,每每在酒足饭饱后围成一圈,听他讲述那些半真半假的冒险故事。 话说回来,在佣兵当中,贝尔的确算是个好手。寻常战士对付一只都有些吃力的怪物,他可以轻松的干掉两、三只。当然,初时一定会打败她的豪言壮语,在前天她只用了半分钟,就将贝尔打翻在地之后,贝隆人就再也没敢提起过。 想到贝尔灰头土脸,满脸沮丧的表情,莉莉不由得轻笑出声。 离她较近的两名佣兵转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她立刻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拍了拍那两人的肩。 “尤金、马伦、你们两个专心听讲。”她严肃地看着他们,“战斗中走神是要丢掉性命的!” “是!”两人连忙挺直身体,齐声回答。 两人对她的尊敬并非无端而来。由于一直担任那个男人的‘副官’,加上远超过大多数人的武力,她——以及‘莉莉诺诺团’这个名字,在这些佣兵们的印象中,也已经有了一席之地。 她满意地点点头,觉得参加这次任务的收获相当不坏。 …… 绵延不绝的秋雨总算小歇了片刻。佣兵们终于不用再窝在帐篷里,就着水啃那些硬梆梆的面包和咸肉。野外的大部分枯枝都被打湿,但巴拉克带来了足够的火绒和干柴,让温暖的篝火得以升起。 铁锅中的肉汤翻滚着,食物的香味弥漫在整片树林当中。佣兵们或坐或站地围成一个个环形,脸上略有些疲惫,却都带着遮掩不住的兴奋。这段时间来,他们在战技和战术上的进步,每个人都能感觉得到。更重要的是,原本仿佛一盘散沙的他们,不知何时成为了一个整体。 那或许源自他们增长的信心,或许由于具备相同的目标,又或许因为所谓的荣誉感——他们不再单纯为了金钱,而是为整个集体,为帝国的荣耀而战。 而这一切,都是由那个男人带来的。《旅团》本身并未效忠任何人,但出身帝国的巴拉克,对于帝国人来说,就是属于他们的传奇。 莉莉撇了撇嘴,对于那些佣兵的兴奋并没有什么实感。谁让她不是帝国人——好吧,这个说法未必站得住脚,贝尔的故乡不在帝国,却一样为了接下来的战斗而激动不已。 留在这儿的佣兵基本都是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他们大多无牵无挂,对于离开故乡这件事也没有多少实感。但这说法对她一样适用——莉莉还能想起父亲宽厚的双肩和温柔的面容,却已经快记不清老家的房屋和周围的街坊邻居们,具体是个什么样子。 那么,大概是阿尔之前提过的那个问题,让她多想了一些有的没的?可是战争又能有什么原因呢,它从一开始就存在,如同她尝试捕猎野兽,而野兽也尝试杀死她一样。 她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离开喧嚷着的人群,走向森林边缘一处点燃了柔和白光的地方,一屁股坐在阿尔身边。 机关人身上带着淡淡的油料香气,刚接触时觉得有些刺鼻,习惯之后,反而会喜欢上这种味道。莉莉听阿尔说过,安装在他体内的魔力炉,会将他喝下的东西转化为额外的能量,用于修复身体,或者提供额外的动力。 听起来没有不吃不喝,完全依靠魔力运转的魔像那么方便——可莉莉觉得,这倒是让阿尔更像是人了一点。 “莉莉诺诺,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阿尔转过头来看她。 “只是……有点无聊呗?”她晃了晃脑袋,“说起来,你们那些奇怪的玩意儿,做完了没?” “还有,不到一半。”阿尔冯斯眼睛闪了闪,“尤菲很厉害,我也要,更加努力。” “其实我正在想……”尤菲坐在阿尔冯斯的另一侧,双手抱在胸前,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要不要干脆走人比较好。总觉得会被扯进什么麻烦事里面呢。” “那可不行呐。”莉莉失笑道,“现在退出的话,会留下不良记录的,而且报酬也拿不到了!”她拍了拍尤菲的头,“不过……既然汝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呗?” “是啊。”少女微微皱起眉头,面上若有所思,“我在想,前天上午要塞那里发生的事情。” “汝是说,他们本来要发起进攻,结果莫名其妙又回去了的那次呗?”莉莉望着天空伸了个懒腰,“真可惜呐,本来还以为可以打一场了呐。” 尤菲一时间没有答话。莉莉转过头去,看到少女脸上有些严肃的神色。 “他们原本打算使用一道威力强大的神术,然而不知为何,法术在最后被中断了。”少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语言,“想要反制那种程度的神术,必须付出接近同等的魔力才行。但当时我感觉不到任何其他的魔力来源,就好像……有什么人,从更高层级直接抹除了那道神术一样。” “汝是说,神呗?”莉莉翻了个白眼,“唔嗯……这么一想,倒真是有点麻烦了呐?” “或许没那么夸张。”尤菲平静地说,“典籍中记载着,自第二纪元——差不多四千年前起,神祗们就不再亲自干涉这片大陆上的事物。这样一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玛尔的神选者所为。可为什么玛尔的使者,要对具备同样信仰的伙伴下手呢?” 莉莉盯着远方跳动的篝火,思考少女刚刚说过的话。显然,她找不到什么答案。 “大概,同一个神的信仰,会有所区别吧。”机关人认真地说道。 “谁知道呐。”她转过头,盯着尤菲的眼睛,“汝啊,肯定是因为不用睡觉,所以想的太多了!试着把脑袋放空一些,大概会轻松不少呗?” “就算我能够睡觉,大概也会做噩梦的吧。”尤菲如此回答道。 莉莉不知道少女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她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夜空中的‘泰丝’已经落到地平线上,意味着后半夜即将来临。 “反正咱要去睡了,希望能做个好梦。”她揉了揉眼睛,又补上一句,“别担心,一切有咱在呐。” 背后传来轻声的应答。 wap. /111/111521/28946508.html (二十四)前夕(莉莉·诺诺,下) 秋之月,第五周,最后一日。 距离她们来到这里起,不多不少刚好二十天。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愿而加速,或是稍作停歇——无论对于佣兵们,还是堡垒中的黑鸦骑士而言。它只是稳健地前行,静静旁观着这片大陆上的一切喜悲。 尤菲和阿尔制作的装置,三天前分配给了所有小队。简单的培训过后,佣兵们基本掌握了装置的使用方式,由于能源有限,他们仍旧使用旗语和手势进行训练。 对于这种新奇的小玩意儿,不少年轻人都显得兴趣十足,甚至还有人想要拜尤菲为师。而少女也从善如流地,给每个前来询问的佣兵发了一本伊格尔学院的宣传册子。 至于一周之后,他们当中有多少人还会记得这件事,又有多少人能够通过学院的考核和数年学习,成为真正的巫师,就是后话了。 巴拉克继续教导着佣兵们与黑鸦骑士作战,以及在城堡内战斗的注意事项。两天前,他甚至拿出一张详细的堡内切面图,指明每一支部队在攻入城堡后,需要进行搜索的区域和路线。 冬青堡的构造图倒是不算太难取得,可连骑士团的设施和人员分布都几乎一清二楚,显然绝非易事。莉莉不由再次感叹,那个男人的过往,或许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莉莉没有尝试去理解那些复杂的战术和指挥模式,反正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随意地在林间散步,有时拽着阿尔一起,听他问那些看似一本正经却五花八门的问题,然后不负责任地给出回答。 其他的时间,除了继续练习剑术,她也会去河边捕些鲜鱼,或是去更远一些的林中抓几只野兔,采一些可食用的蘑菇。她的野外生存能力比大部分佣兵都要优秀,而大方分享这些食物的举动,也让她获得了不少来自他人的好感。 当天晚上,巴拉克终于下达了最终进攻的指令。展开进攻的时间,是下一日的凌晨时分。 晚上再次下起了雨,佣兵们早早就躲进帐篷去休息了,莉莉也缩在马车里,想要在战斗前打个小盹。不知是否因为之前给了自己某种暗示,她又做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梦。 梦中的自己仍旧是那只皮毛雪白的巨狼。这一次,她并未处在那片巨大森林和无垠雪地中,而是位于一片几乎看不到边际的草原之上。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脚下是松软的大地,青草仿佛一张蓬松的垫子,散发着清新而自然的香气。 她不禁在草原上打了个滚。柔软的青草随着她的动作伏下,又在她起身后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完全没有被压倒的迹象。莉莉俯下身,啃了一口鲜翠的草叶。甜美的汁液流进她的喉咙,那是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美味。 她满足地长出一口气,整个趴下身来。 但是,这里是哪儿?莉莉翻找着自己的记忆,却发现和之前的雪原一样,都是她有些熟悉,却从未去过的场所。不仅如此,在她这一生的所有认知中,恐怕都不存在这般美丽的地方。 远处有什么生物向她跑来。 那生物有着比她更为庞大的身躯,粗壮而圆润的躯干上布满白色的绒毛,四肢和头部也是一样。它有着圆锥形的头部,黑色的鼻子,一对半圆形的小耳朵分立于脑袋上方的两侧,黑色的眼珠圆溜溜的,看起来有些可爱。 似乎是一头白色的巨熊。 它——或者说是他——径直奔到莉莉面前,开口说话,声音如同滚雷。 “莉莉,你背叛了吾等,背叛了父亲,居然还有脸面回到这里?” 她完全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想要提问或辩解,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吾等本应团结一致时,你离开了大家。吾等陷入危机时,你不曾归来——” 另一具生物向她走近。那生物外型和她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脊背更高一些。他的双眼下方有两道灰色的痕迹,脚爪同样是灰色的,其余部分则是一片雪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莉莉,瞳孔中仿佛燃烧着火焰—— “故乡被战火吞没,族人流离失所,那时,汝又身在何处?而现在,汝竟坦然忘却所有,又可能安心度日?” 可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啊!她想这么说,又觉得面前的他们似曾相识。那是本出同源的亲近,也是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味道。然而,面前那些愤怒的声音和面孔,又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她想要回忆起他们的名字,然而那只是徒劳。 阿尔叫醒她时,时间已是凌晨。她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发现不知何时脸颊已被泪水打湿。 她从车里探出头去,外面近乎一片漆黑。只有林间的一小片区域,坚韧地点亮着微弱的光明。 雨仍然在下。脚下的土地化作一坨泥塘,被雨水打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凉凉的有些不舒服。 她走向光明所在之处。佣兵们已经整齐地排成方阵,身躯挺得笔直,面容严肃,仿佛雨水和泥泞都只是幻象。每个人手中都擎着一面精钢盾牌,反射出灯火跳跃的光。 “莉莉,”巴拉克向她看过来,“那边就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唔……明白了呐。”莉莉点点头,让自己暂时忘掉那个诡异的梦,“咱会漂亮地干上一场的!” “记住我教给你们的所有东西。这里是战场,想要活下来,看的只有你们的本事、气魄、以及意志!”男人站在笔直排开的队伍前,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将带领你们取得胜利。而接下来的战斗中,我也将站在最前方,与你们一同奋战。无论你们来自何处,这一刻,你们是为了自己的荣耀而战!” 佣兵们齐声回应,声音在雨中回荡着,传出很远的距离。 这些笨蛋不是打算把《黑鸦》吵醒了呗?莉莉撇了撇嘴,暗自腹诽道。而下一刻,一道柔和的男性声音,从她耳边突兀地响起。 “也是为了天之主的荣耀而战。” 她疑惑的左右看看,发现其他人和她一般反应。她吸吸鼻子,凭借着猎人的本能,将目光聚集到巴拉克的身后。 一名戴着兜帽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黯淡的圣白色光芒笼罩着他,无论雨水或者泥泞,仿佛都无法玷污他的身躯。从他身上传来圣洁的气息,有如冬夜中的阳光,令她无端生出崇敬之感。 “吾主埃达将庇佑你们。”男人抬起手,光芒随着他的动作蔓延至队列中的每一个人,包括莉莉在内。“祂为你们打开道路,赋予你们力量与意志。你们所受的伤,祂会为你们治疗。你们将不再感到疲惫和衰弱,直至愿望达成。” 莉莉感觉身体传来一阵温暖,才醒来时的困倦荡然无存,如同沐浴后的神清气爽。暖意贯穿四肢,她觉得全身充满力量,手中巨剑轻得好似不存在一般。 右手中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有人用力抓紧她的手。莉莉扭过头,借着柔和的光芒,看到尤菲被雨水打湿的,有些苍白的脸。 “汝……”她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尤菲用掌心捂住了嘴。少女的手掌微微颤抖着,但显然不是因为身体上的寒冷。 尤菲看着她,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莉莉从少女的神色和口型中,读出她想要说的话。 “——没事的,请相信我。拜托了。” 柔和的光芒流转着,映照出少女坚定的面容。 wap. /111/111521/28946509.html (二十五)决战(肖恩·坦布尔,I) 那天负责夜间驻守的,是古斯坦因统领的第四军团。 他们如同往常一样在城墙上巡逻,将任何可能的异动向上级报告。前几天的事情的确打击了每一名团员的士气,却不曾影响到他们坚守此地的决心。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对于他们而言,放弃的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竭尽全力活过一世,并坦然面对最后的结局——这才是黑鸦骑士的理念。 而且他们还没失败呢。 沉重的吊桥隔开了内外城墙,进攻者必须攀过冬青堡的外墙,跨过护城河,然后还要面对数十公尺高的主城墙。那绝非一时半刻可以突破的障碍,而此期间,进攻者还将毫无保留的沐浴在利箭和火油当中。即使少数幸运儿能够攀上城墙,等待着他们的,也只会是来自三个方向的围攻,以及死亡—— 因此,当他们发现敌人准备趁着夜色发起进攻时,丝毫不显得慌乱。和训练中一样,他们迅速而有条不紊的准备好守城的器械和物资,同时派遣传令兵,将仍在睡梦中的团员们叫醒。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一切美好的设想,和他们的认知一同化为虚无。 那正是肖恩穿戴完毕,来到城墙上方时,看到的场景。 圣白色光芒自天际而下,化为巨大的光柱,坠落在南侧城墙的中心。光芒有如黑夜中的烈日,让肖恩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眯起眼睛,努力看向号称坚不可摧的城壁,却发现它有如清晨的迷雾般,在灿烂光辉中冰消雪融。 第二道光柱随之落下,将外城墙一并摧毁殆尽。光芒散去,天地重新黯淡下来,留下的是近十公尺宽的巨大裂口。随着城壁消失,厚重的吊桥轰然坠落,内外已是一片坦途。 以「牧狼者」为首,数百名佣兵化作一道汹涌的洪流。他们身上笼罩着圣白色的微光,高举手中的坚盾,整齐地向前奔行。 “帝国必胜——!” “艾因哈特将军万岁——!” “「天之主」万岁——!” 一阵阵口号破开雨夜,由远及近传来。进攻者距离城墙还有百余公尺,但气势已经濒临城下。 等等,天之主是什么情况,不是几百年前就消失了吗?但现在没时间细想,肖恩将这个疑问压在心底,迅速向侍从骑士发出指令。 “去告诉所有人,集合结队,准备战斗!” 侍从骑士转身冲进塔楼。肖恩拔出剑,疾步奔往城墙消失的位置。但半途,一条粗壮有力的手臂拦住了他。 “大团长,你不该做那个。”古斯坦因粗声说道,“你去指挥骑士团,前线杀敌这种事情……就交给老子吧!” “小的们,跟我来!”他放声大笑,“看老子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铁塔般的彪形大汉冲向缺口处,飞身跃下。他一脚踏住对面的城墙,借势减缓下坠,然后稳稳落在地上。他抡了抡胳膊,布满锐牙的钢制拳套,于要塞夜间的昏暗灯火下隐隐发光。 “敢过来的,看老子打爆他的脑袋!” “可是团长,你不说过,打人脑袋并不划算吗?” “放你狗屁!那是你个弱鸡,对老子来说,打哪儿都一回事!” 巴拉克径直而来。他手中持着一柄重剑,行于队伍的最前方。无论射下的利箭还是投落的火油,都被那柄寒光闪烁的利刃打飞,无法减缓他的脚步分毫。 男人来到距离古斯坦因十余步远的位置,剑交双手,目光冰冷。 古斯坦因蹲下身,左拳护住胸腹,右拳收至腰间,只待下一刻化为雷霆。引以为豪的蛮力,让他足以将任何人一击致命,即使对方身着重甲也一样。 对面的男人架起剑。剑上泛起青色的光泽,光芒流转中,男人再次踏步向前。 肖恩突然想起了什么,冷汗瞬间布满脊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开嘴。 “古斯坦因,快回来——!” 但是太晚了。两人的距离已经不足五米,两公尺高的壮汉一步迈出,右拳直击—— 光芒一闪。 青色的重剑似乎在那一刹那延长了数十公尺,转瞬即逝的剑光刺穿第四军团长的身躯,又向后划过数名同一直线上的骑士。 肖恩下意识地低头望去——位于那一剑路径之上的团员们,从剑光划过之处,全数干净利落地分为两半。 鲜血如泉涌,瞬间染红了要塞的地面。巴拉克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他跨过古斯坦因的身躯,毫不停留的冲向堡垒内部。而在他身后,佣兵的战斗序列如同狼群,蜂拥而入—— 肖恩心中一片冰冷。 身为休肯公爵次子的他,年轻时得以师从于帝国的一名宫廷巫师。修习秘术的同时,他也了解到许多仅属于巫师的学识。 巫师当中有一个说法:魔力——或者用他们的说法,游离源能——遍布于这个世界,而秘术和神术,不过是较为常见的两种使用方式而已。 这的确显而易见。许多物种,例如狮鹫或独角兽,天生就可以使用某些类似秘术的能力。巨龙更是天生的魔法生物,传说他们的一切生理活动,都与魔法脱不开干系。 人类自然也是一样。极少数人天生具备超乎寻常的魔力亲和度,更多人则是通过不懈训练,让身躯能够运用少量魔力。他们往往比其他人更强壮和敏捷,或是具备更强的思维能力。 肖恩算是他们中的一员。加入骑士团后,他将秘法术与自身的剑术结合,创造出独属于他的战斗技巧。凭借着魔力的辅助,就算力量比他强出许多的古斯坦因,也不曾在单独比试中胜过他。 而当他们再进一步,甚至可以让魔力成为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他们的生命形态会发生改变,由纯粹的人类,变为介于人和魔法生物之间的存在。这些人往往在某个领域达到现世的顶点,因而通常被尊称为「圣人」。 他们未必擅长战斗,潜心研究学问的学者中,也存在着这样的人。可惜,作为一名剑圣,巴拉克本人的实力,方才的一剑就足以说明。 肖恩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犯了轻敌的错误。《旅团》当中,因为有「疯子」凡卡那种怪物在前,「牧狼者」传扬在外的名声主要是治军和谋略,个人战力则很少被提及。但此时,他恨不得能回到过去,把告诉他那些情报的人狠揍一顿——然后哪怕不计损失,也要将这支部队在最初击溃。 剑圣不是无敌的存在。无论重装骑士的结阵突击,或者高阶的攻击神术,都有能力对他造成威胁。只是,团员们的攻击神术如今无法使用,而夜间匆忙应战,又哪儿有足够的时间——以及场所——让他们发起突击? 肖恩闭上眼睛,悔恨的思绪一闪即逝。 他明白,城堡之外的团员们根本挡不下敌军的冲击。而即将在要塞内部发生的,才是真正惨烈的战斗。 wap. /111/111521/28946510.html (二十五)决战(肖恩·坦布尔,II) 肖恩咬着牙,转身奔入堡垒内部。 事关存亡之际,所有人都被动员起来。祭司们将一个个增益神术施与即将奔往前线的战士们,丝毫不吝啬自身的体力;留在城堡中的后勤人员和杂役,也纷纷拿起刀剑和盾牌。 当然,他们被留在较为安全的堡垒上层——毕竟战斗并非他们所长。 得益于平时严格的训练,团员们迅速整编成队。敌人没有留给他们完成武装的时间,要塞当中更不用想什么马匹。他们只是迅速披上覆盖半身的链甲衫,拎起步战用的长剑或战锤,而后结阵,向前—— 肖恩看了一眼戒备着的后勤队伍,继续冲向堡垒下层,途中遇到三名冒进的佣兵,被他毫不留情地挥剑斩杀。 事情比他预料的更加麻烦。那几名佣兵的技巧远不及他,却具备超乎常理的力量和速度。更可怕的是,对他们造成的伤口,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肖恩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他们一一枭首。 他判断出那效果源于一道神术——正如他们身上不断散发的光芒,但无法认出它的确切来源。 “——喂,出了什么事?——喂?!可恶,几个贪功的混蛋!” 肖恩差点以为又有敌人出现,但他立刻发觉,那声音源自其中一具尸体。他蹲下身,从尸体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长方体——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 那人临死之前,似乎也正喊着什么‘快来支援,这边顶不住了!’之类的话。 “马克那几个人恐怕完蛋了!其余小队给我听好了,贪功冒进就是送死,别忘了统帅说的话!那些硬点子就交给统帅和——” 肖恩用力将那装置丢向墙壁,它撞在坚硬的石壁上,砰地四分五裂。 他心中的不安尤甚。敌人何时有了这种装备?而且看起来数量不少。难道是那个下午——难怪「牧狼者」要除掉骑士团安排在佣兵当中的密探。那个男人……从开始就预计到这一刻了吧? 他快步来到下层,而看到的,已经是一番地狱景象。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整条通道当中,青石地面和墙壁上遍布鲜血,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骑士团的战士们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地,许多已经失去了生命。进攻者同样留下了一些尸体,肖恩估算了一下,数量尚不足死去团员的三分之一。 战士们背靠着背,在狭窄的通道中奋力作战。许多人都在面对一名以上的敌人,或是腹背受敌—— “怎么会这样……” 不远的转角处,两名团员正陷入苦战。肖恩快步赶至,掌心爆开耀眼的闪电,将围攻他们的佣兵炸成一片焦黑。那两名骑士抓住机会,将长剑深深刺入敌人胸口。 其余的两人打算后退,但肖恩手中的利刃带着灼热的红光挥过。剑锋如同切开黄油一般,从背后轻易斩下他们的头颅。 两名骑士受了不轻的伤,靠着墙壁勉强站立着,但肖恩顾不得这些。 “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艾萨克呢!”他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急促地问道。 “我也、不清楚……”骑士喘着粗气,胸口的罩衫被鲜血浸得透湿,“他们就像、打不死的、僵尸一样……而且好像比我们、更熟悉这儿……其他人都被分散了……军团长大概正在、组织他们……” 是那些该死的装置——肖恩瞬间明白了这一点。事情已经坏到了极点:地利优势不复存在,团员们未能武装得当,就连玛尔母亲都背弃了他们。再加上那个可怕的男人——即便骑士团仍旧保留着作战的意志,他也想不出什么反败为胜的机会。 冬青堡完了。 而这是否预示了,黑鸦骑士们未来的命运? 从表面来看,骑士团远未伤筋动骨。他们仍然拥有庞大的领地,上千座庄园和城堡,近万名成员,乃至数倍于此的预备团员、雇工和农夫等。可肖恩明白,对于精心筹划的帝国军,一切或许只是俎上鱼肉。 如同这一次,他们从最初就落入了对方的算计。 以雇佣军令他们大意;摆出防守的阵势,抓准他们担心损失而选择坚守的心理;用未知手段,打击他们胜利的信心——而等到对方做好进攻的准备,他们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依仗着的不落壁垒,其实只是个笑话。 果然自己,还是没能尽到团长的职责。既然如此,就让他与其余人,一同于此战死便是。 玛尔的信徒,从不惧怕死亡。 肖恩把沾上鲜血的长发甩到脑后,将手中剑擎于胸前。他轻声吟诵着玛尔的祷词,让自己的愤怒和悔恨,渐渐化为冷静的战意。 “有生有灭,无灭无生——” 但是,一缕熟悉的,冷淡而柔和的声音,中断了他的祈祷。 阿莱娅手持一柄秘银细剑快步走近,鲜血从剑尖滴落到地上,她的银发上沾着点点红斑,肩头有一处殷红,显然受了伤。三名骑士——两位男性、一位女性——跟随在她身后,发丝散乱,似乎也经过一场激战。 “大团长,你应当记得城堡密道的位置。”她面无表情地说,“马休、简、西尔斯,你们陪团长一起离开。” “开什么玩笑!”肖恩瞪着她,“黑鸦没有苟且偷生的团长!为了死去的那些人,为了身后的那些人,我必须——” “不。”银发女性打断他的话,“我会留下来,是要对自己的属下负起责任。而你必须离开,则是因为——你需要负起责任的,是整个黑鸦骑士团。” 她向他走近,仰起头盯着他。一时间,四周的刀剑和喊杀声似乎都已远去,只余下银发女子清冷的声音。 “我们还有大量领土和团员,你必须继续带领他们,尽你所能去保护他们。何况,为什么骑士团会遭到针对,玛尔母亲又是否真的抛弃了我们——只有团长你,才是查明这些的最佳人选。” 肖恩吞了吞口水,凝视着她的面容。 “那可真是个艰巨的任务。”他苦笑道,“恐怕需要花上我的一辈子去完成吧。” 而且,还要为你们讨回公道。他默默在心中加上这一条。 银发女子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放轻声音,“其实,团长…………不,没什么。” 她轻轻摇了摇头,闭上了嘴。肖恩本想追问清楚,却发现那已经没有必要——对方的目光足以说明一切。 远方的转角传来脚步声。敌人共四名,谨慎地向他们靠近过来,其中一人正对着自己的手心,低声说着什么。 “时间有限,快去吧。”银发的军团长背过身,“生无所厌,灭无所惧。祝你顺利,再见了,团长。” 她平举起细剑,面对着缓缓逼近的敌人,声音听不出一丝惧意,“黑鸦,不灭。” wap. /111/111521/28946511.html (二十五)决战(肖恩·坦布尔,III) 肖恩一路奔向城堡另一端的密道,马休、简和西尔斯围在他的前后,紧握着手中的兵器。 一路上,他得以目睹其余团员仍在英勇奋战的身姿。 艾萨克将骑士们尽量收拢在一起,组成坚固的阵列,抵御着敌军的攻势。皮尔斯正与一名使用战斧的男人交战,两人的武器急速交击,迸出脆响和火花。凯茜挥舞着那柄被她叫做‘乌梅’的双手剑,将好几名佣兵挡在通道之外。 他努力将每一个人的身影记在心中,却不敢多去看他们几眼,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来。巴拉克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这或许是幸运,但不会所有人都如此幸运。 传说中的剑士,再加上摧毁了城壁的那个人,当他们出现在这片区域时,这场战斗就将迎来终末吧——以骑士团的失败为结果,肖恩如此认定着。 他想起之前看过的传闻。《旅团》曾经的足迹遍布整个大陆,留下大量传唱至今的故事。故事中的他们强大、公正且善良,将许多纷争化为无形,解救无数人于苦难当中。而正是原本属于那个团队的男人,此刻作为帝国的剑,亲手断送了黑鸦骑士团的未来。 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历史了,肖恩有些悲哀地想着,或许,人总是会变的吧。 他来到堡垒深处,推开通向密道的木门。狭小的房间中,一名老人正等待着他。 老人的脸上带着深深地疲惫。大概是伤势仍未痊愈,他未曾参与这次的战斗。 “你来了,肖恩。”老人看向眼前的金发男人,缓缓说道,“看来你已经明白了,你所要背负的责任。” “祭司长。”肖恩点头向老人致意,“请和我一起离开吧,我需要您的智慧。” 老人摇了摇头。 “那样的话,我只会成为你的拖累。”他轻叹一声,但口气不容置疑,“我在这里等你,只是为了带给你一句话。”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是神遗弃了我们,还是我们惹怒了神明,或者,还有第三种的可能?”老人的语速很慢,“大约三十多年前,我的祈祷还能够得到她……得到母亲的回应,但不知从何时起,我就无法再听到她的声音了。” 肖恩愣住了。 他今年四十九岁,加入骑士团二十七年,却从未听老人说起过这件事。他本以为母亲只是不愿干涉凡世,毕竟骑士团的史书中,与母亲切实沟通的记载屈指可数。但从老人的话来看,或许其中还有其他的隐情。 ——他想起一天前,艾萨克于会议之后,对他说的那句意味晦涩的话。 “或许并不是母亲遗弃了我们,而是……当她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抛弃了她。” “我本应将这一切更早告诉其他人……”穆尔喘了口气,“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担忧,我将此事隐瞒了下来。现在看来,那时的我……或许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吧。” “不,祭司长。”肖恩柔声说,“不要为过去而自责,何况,您做的未必有错。” “谢谢你。”老祭司长用那根已经不再具备力量的长杖拄着地面,努力站起身来,“无论如何,我绝不相信,曾经如黑夜般温柔的母亲,会亲手下达毁灭我们的谕示。所以,肖恩……记住这件事,或许有一天,你能够确认真相。” 肖恩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骑士团的未来,就托付给你了。”老祭司长穆尔越过他,缓缓向外走去,“年轻人们都在战斗,我也不能输给他们啊。” 老人的身影消失了。肖恩深呼吸两次,将老人之前所说的话牢牢记在脑海当中。 他来到房间角落,和西尔斯合力推开一块凸起的石板,露出通向下方的密道。西尔斯率先跳入其中,他紧随其后,简和马休则走在最后。 密道阴暗而潮湿,不时有水从头顶滴落下来,让脚下的石板变得湿滑。西尔斯点起照明的神术,四个人尽可能放轻声音,在通道中快步前行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通道是一条略微向下的缓坡,大约四、五分钟后,一块竖起的石板出现在通道的前方。 “我先去看看,团长。”西尔斯压低声音说,“没问题的话,你们再出来。” “不。”肖恩冷静地回绝了他,“这一情况下,当然要由最强的人——”他指了指自己,“打开一条通路才行。” 肖恩确定那个男人不可能漏掉这里。他们唯一的机会,是对方等待已久,因而有些松懈之际。当然,也可能对方轻视了他们的实力,不过肖恩对此不抱期望。 “el、vensa——” 他用左手缓缓抚过剑身,低声吐出代表着‘风’的咒文。那咒文源自艾尔纳语,这并非必要,而属于一种传统。因为将魔法带给第二纪元的文明社会的,据说就是两千多年前的艾尔纳人。 黯淡的青光一闪即逝,肖恩回过头,对跟随他而来的三名骑士使了个眼色。 “我来破开敌人的埋伏,你们随后跟上——” 他们点点头。肖恩凝下心神,一脚踹开石板,纵身跃出密道。 下一秒钟,耳边传来锐利的破空声。风的魔力强化了他的感知和反应,令他足以瞬间确认当下的情势。 他反手挥出长剑,与一柄弯刀相碰。弯刀传来的力道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但他的爱剑‘白牙’亦非凡品,还不至于被一刀砍断。 他平过锋刃,沿着刀身一剑横削。附加魔力的剑锋足以削金断玉,如果对方继续向前,这一剑就能带走对方一条手臂。 对方反应同样很快,肖恩感觉手上传来的力量瞬间加强,而后消失——攻击者已经退了开来。肖恩听到他啐了一口,似乎是名男性。 四周隐约围着数个人影,距离大概五米。他选定一个看起来身材瘦小的,身躯化作一道疾风,一剑突刺对方的咽喉。 另一侧有什么呼啸着向他扑来,速度甚至还在他之上。他连忙回身举剑,却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座山砸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摔落在数公尺远的山坡上。 趁着这几秒钟的空隙,余下三名骑士跳出密道,围拢到他身边。借着西尔斯手中的光芒,肖恩第一次看清了伏击者的外貌。 伏击者一共四人。一名身披重甲,体形壮硕的贝隆人,也是最初向他挥刀的那名男性。一名握着比身体还高的漆黑大剑,双瞳似乎散发着幽光的年轻女性,刚才重若山岳的一击正是来自对方。 如果说那两人还算得上战士,余下的两人显然更加特别。其中一名是全身覆盖着银白色金属的人形,肖恩在心中祈祷那不是传说中的秘银魔像——当然,体型看起来是小了点。 而最后那人一身轻便衣装,没有着甲,身材娇小,粉色的柔顺长发随着夜风缓缓摆动。她看向肖恩的目光中带着隐约的好奇,加上若有若无的沉静气质,就像是个未经世事的大小姐一般。 伏击者没有继续进攻,而是谨慎地盯着肖恩等人。几名骑士低声交谈着,刚好能让肖恩听到。 “团长,我们几个拖住他们,你赶紧离开吧。” “不、对方只有四个人,拦不下我们,我们从一个方向突击出去!” “或者干脆击败他们,四对四,有团长在,我们可是不会输的——” 肖恩爬起身,低着头思索对策。方才的一击令他全身仿佛散了架,好在似乎没有伤到筋骨。 金属人和那名少女尚未出手,无法确认对方不具备远程攻击的手段。如果打算击败对方,或许最好的方式,是佯攻其中一人,然后等拿巨剑的那名女性前来救援时,转而围攻对方—— “喂,咱说啊,别嘀嘀咕咕的呐!” 不知何时,手持巨剑的女性佣兵已经站到他们前方,不足三米的距离。 她劈手将一个物件丢向肖恩,金发男子下意识的挥出剑,将那东西斩为两段。 分成两半的物件落在地上,肖恩低头看去,那似乎是一只,皮制手套? ……这是什么鬼? 他隐约想到了一个失落已久的传统。可目前情势下,这实在有些异常,让他全然不敢确定。 “汝是个挺有名的骑士呗?”清脆的女声说道,“那么,汝和咱,一对一决斗,如何?” 肖恩不由得抬头看去。那双晶亮的眸子中充满战意的火焰,他突然明白,对方是认真的。 “传统好像还有不少仪式,但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呐。”声音继续着,“如果汝赢了,就让你们离开!如果咱赢了,你们就死在这里,足够简单呗?” “所以,”年轻的女战士咧开嘴,露出仿佛看到猎物的笑容,“汝,可敢接受咱,来自莉莉诺诺团的,莉莉·诺诺的挑战呐——!?” wap. /111/111521/28946512.html (二十五)决战(肖恩·坦布尔,终) “……” 肖恩皱起眉头,快速判断着女佣兵的真实目的。 是拖延时间?想用这种办法确保留下他?或者就和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仅仅是想进行一场酣畅的战斗?还是说…… 不,没必要思考太多。反过来看,如果能够确认对方守信,这是仅有的,可以确保他和其余三人能够安全离开的方法。即便对方不守信用,借此机会废掉对方可能的最强战力,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至于战斗的胜算——没错,那名女性的确很厉害,但肖恩同样对自己有着充足的信心。 毕竟,他也是被称为「天才」的魔法剑士,骑士团有史以来,第三年轻的大团长。 “我,黑鸦骑士团第十四任大团长,肖恩·坦布尔,接受你的挑战。”他举剑于胸,微微躬身,“让公正的战斗决定一切。” 他示意身边的骑士退后。而另一侧,女佣兵以外的三人也向后退却,为两人留出足够战斗的空间。 “废话说完了呗?”莉莉擎起巨剑,肖恩始终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单手挥舞那么重的剑,“咱这一击,接好了呐——!” 话音未落,女佣兵的身姿已经逼近肖恩身前。巨剑向着他的面门,呼啸而下。 肖恩连忙后退避过,沉重的石剑卷起烈风,刮得他脸颊生痛。 女佣兵脚步丝毫不停,第二剑紧随而至。肖恩再次撤步,但第三剑来的更快,已经将他整个身躯笼罩在内。无从闪避之下,他双手握住‘白牙’,举剑格挡。 两剑相交,迸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声响。肖恩只觉得一阵巨力传到手臂,几乎令他握不住剑,整个人更是直接向后仰倒。他借势打了好几个滚,勉强逃开女佣兵的攻击范围。 “这可不行呐。”莉莉有些不满地说,“拿出点真本事来呗?” 肖恩站起身,重新摆开架势,只是右手仍然隐隐发抖。所幸‘白牙’的确是一柄优秀的魔法剑,不仅锋利,而且坚固异常,并未因为刚才的一击而弯折。 女佣兵的力量远在他之上,而速度也不比他差上多少。想要击败她,恐怕只有利用消耗战,或者尝试两败俱伤的打法。不过,前一种不符合他目前的情势——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增援这里;后一种则需要足够好的机会。 “el、ente——” ‘土’的魔力可以增强耐力和抗打击能力,对于此时的局面至关重要。即便这样,如果正面吃上一剑,恐怕他也就可以去和那些死去的同伴们见面了。 肖恩挺剑直刺,女佣兵挥剑相迎。他尽力避开莉莉攻击的正面,尝试与对方缠斗,但两剑每一次交击,都令他感觉手臂发麻。即便拥有魔力的加护,巨大的力量差距也在不断消磨着他的体力。 不过两分钟的交战,肖恩已经全身大汗淋漓,右手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然而,和他预想中有所不同,莉莉的攻击仍然和起初一样凶猛而精准,既看不出疲乏,也不显得急躁。 她手中的巨剑同样没什么损伤,最多只是增添了几道划痕。硬而脆的黑曜石本不适合作为武器材料,除非用魔法精心处理过。这种大小的剑完全不属于常规武器,若非特别订制,就只可能传承自某个人。他记得传说中的「熊王」使用的就是一柄岩石巨剑,难道说,这名女佣兵是拉鲁姆的弟子? 那样的话,败在她手下倒也不亏——这个念头仿佛鬼魅般冒出,又当即被肖恩掐灭。 不能放弃。自己背负的不只是一个人的生命,而是骑士团成千上万的,已经死去……和仍然活着的人。 女佣兵再次一剑斩至,他尽力架剑相格。‘铮’地一声脆响,肖恩感觉手腕一麻,长剑竟然脱手而出,打着旋儿落到一旁。 他拼尽全力向前一滚,刚好避开女佣兵兜头而来的一剑,距离自己的兵刃却更加远了。 不过,那本在肖恩的预计当中——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境况。趁着莉莉转身的间隔,他抬起右手,心中默默呼唤宝剑之名。 “归来吧,白牙。” 银白色的利刃凭空浮起,迅疾地刺向女佣兵背后。莉莉‘咦’了一声,闪电般抡动巨剑,将利刃击向一侧。它顽强地摆正方向,化作一道流光落入肖恩手中。 “有点本事嘛。”女佣兵舔了舔嘴唇,“咱也要来真格的了呐——?” 肖恩快速在心中诵念着‘水’的咒文,短时间内激活身体的恢复力,同时为肌肉重新注入活力。至于随后会引起的不良反应,他根本没心思去管。 黑曜石的利刃带着劲风横扫而至,他用力架住巨剑,将它压向一侧,同时身体向另一侧闪避。 按照之前的节奏,女佣兵会借势回剑,再次斩击。可这一次,她却信手将巨剑拖在身后,闪电般逼近肖恩—— 然后挥出一拳。 肖恩整个人沙袋一样被打飞出去,摊开四肢摔落在地。他剧烈地咳嗽着,恶心感和腹部的剧痛一阵阵涌入大脑,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但他勉强维持住了意识,‘白牙’仍然紧紧握在手中,散发出银白色的光辉。他几乎是用尽力气支撑起身体,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诵出咒文。 “el、furna。” 焰红色的微光从手心闪过,没入肖恩的身躯,同时覆盖在利刃之上。他明白,这或许将是最后的机会。已经濒临透支的身体,再也不可能承受方才那样的一击。 那又如何,一切尚未尘埃落定—— 他双手握剑向下,脚步一前一后,剑尖指向身体斜后方。这是典型的攻击起手,武器长于对方时,横斩可以有效的先一步杀伤敌人。问题是,现在攻击范围更远的,显然是对方那柄巨剑。 肖恩缓缓吸入一口气,暂时减轻腹部传来的疼痛,左足踏出。位于不远处,女佣兵单手拖着巨剑,同样摆开攻击的姿态,向他逼近—— 巨剑当头而至。 肖恩左手紧握成拳,用力横抡,砸在挥来的巨剑侧面。‘火’的魔力在这一刻爆发开来,巨大的力道将石剑击向一旁,而他则挺步向前,一剑斩向女佣兵的左肋。 莉莉眼中精芒一闪,不闪不避,直接撞向金发男子怀中。这样一来,肖恩的斩击发挥不出全部力道,而对方蓄势待发的左拳,足以决定这场决斗的胜负。 于是他松开手,让长剑落向地面。然后右手成拳,正面迎上女佣兵的一击。 两拳相击,发出喀拉几声脆响。肖恩感觉整个右手的指骨恐怕都断掉了,而从女佣兵的表情来看,恐怕她也好不去哪儿。 电光石火之间,肖恩抬起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被他丢下的‘白牙’,正紧握在那只手中。 借着双拳相击拉开的一丁点距离,他拼尽全身余力,长剑直刺—— 女佣兵侧过身体,但利刃仍然刺穿了她的胸甲,深深扎入她的肺叶当中。 还没完,这一击没有伤到要害,战斗还没结束。肖恩本能地想要拔出长剑,可一旁传来的声音,让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已经可以了。”那名粉色长发的少女平静地说,“我们认输。是你赢了,坦布尔先生。” 不仅是他,就连对面的那位女佣兵也不由得回过头看她。少女迎着二人的目光,缓步走到纠缠在一起的他们身边。 “请退后一些。”她看着肖恩的眼睛,既不慌张,也没有愤怒,“我需要为她治疗。请放心,我们会信守承诺的。” 不知为何,肖恩相信她所说的话。或许是因为那和整个战场都格格不入的神情,让她仿佛一名天然的旁观者,自然而然地令人产生信服。他松开手,向后退开几步,勉强让自己站在地上。 马休等人迅速围拢过来,简和西尔斯一左一右搀扶住他。 对面的少女缓慢地抽出女佣兵胸口的剑。女佣兵闷哼一声,似乎有些痛苦。紧接着,少女将手覆盖到女佣兵胸口受伤的位置,之后是她的左手。 隐约的白光闪过,女佣兵的神色明显轻松下来,她向少女道了声谢。 “那么,现在轮到你了,坦布尔先生。”少女向他走近,“请将右手递给我。” 肖恩看着她,伸出手去。 少女柔软的手掌轻轻覆盖在那之上,肖恩感觉右手微微发痒,原本的痛楚迅速消弭,知觉也一并恢复如初。不仅如此,仍在隐隐作痛的腹部和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臂,似乎也好转了许多。 “……多谢。” “没什么。”少女摇摇头,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优美的弧线。她仰头看向天空,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天快亮了。按照约定,请离开吧。” 肖恩看向身旁的三名骑士。西尔斯的脸上带着少许兴奋,其余两人则有些迷茫,似乎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就这样放他们离开。 他率先迈开步伐,向山坡下方走去。肖恩明白,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一句话不说,尽可能快的离开这里。可一种叫做好奇心的东西攫住他,令他从少女身旁走过时,不由自主地问出那句话。 “……为什么?” 少女看了他一眼,背过身去,一言不发地走到女佣兵身边。 肖恩没有再问第二遍,而是加快了脚步。当他走出几十公尺后,右侧响起少女的耳语。 “因为我想知道,‘真实’是什么样子。”她如此说着,“你不会让我失望吧,坦布尔先生?” 那是在远方制造声音的秘法术。法术本身很简单,然而能够对快步前行的人传达清晰的耳语,对方的魔法控制力可见一斑。 果然这场‘对决’是对方刻意为之,目的正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给他离开的机会。如果真的进入混战,那名女佣兵加上一位力量不弱的女巫,就足以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你今后的日子不会太轻松。”声音继续传来,“但不准灰心,这是你欠我的回报,不是么?” 肖恩不能自抑地轻笑出声,西尔斯一脸狐疑地盯着他,想知道自己的团长是不是惊喜过度,乃至得了失心疯什么的。 金发男子完全没有理会对方。 看来我又多了一个责任啊,他对自己说。好吧,反正债多了不愁,既然立下约定,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也许那时,他能够带给对方应有的回报。也许那时,他们将不再是敌人。 “我们先去昏睡镇。”肖恩沉声说,“那里有我们的秘密据点,可以拿到马匹。之后,我们将分头行动,明白了吗?” 三名骑士一同点头。 “那么,加快脚步吧。”他说,“我们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wap. /111/111521/28946513.html (二十六)元素(凡卡·科伦斯) 秋风徐徐卷过地上稀疏的落叶,带着沙沙响声向前飞舞。街头的脆柿子树已经挂满沉甸甸的果实,果实青色中微微泛红,与绿油油的繁茂枝叶相映成趣。小童们依旧在街上打闹玩耍,路人们行色匆匆,忙着完成当天未尽的工作。响彻了整个夏季的蝉鸣此时已近消失,让水之城,这座位于大陆南境的著名都市,显得有了几分寂寥。 广场一侧的白色塔楼内,如今亦是这般样子。第一届的学院毕业生们先后离去,他们多数打算先回家探望自己的亲友,再考虑下一步的未来。大多数导师此时也不在学院之中,作为成熟的巫师,他们在追寻知识之余,同样有着自己的人际与产业需要照顾。 因此,在新一届的学生们来到这儿之前,‘艾尔贝因’中就只剩下几名手中的研究尚未做完的导师,以及高塔的主人,凡卡·科伦斯。 老巫师沿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慢慢踱着步。这座高塔承载着他的许多回忆,以及他、菲斯特、海兰西雅、还有更多人寄予未来的希望。《旅团》尚未解散,他仍被许多人称作「疯子」的那时,他从未想过‘艾尔贝因’有一日会成为传授秘法学识的场所。现在看来,或许对它和自己来说,这都是不错的归宿。 “辛苦你了,老朋友。”他抚摸着有些凉意的墙壁,低声说道。 半个月前,结业仪式上那起「事故」的后续事项,也已经处理妥当。尽管对外的声称中,三名巫师丧生于这场袭击,学院的名声却没怎么受到损失。 究其原因,一方面不存在追究事故者——尤菲和琳还活着,她们的家人也得到了准确的情报,想来艾莉西娅和安娜薇尔也没那么无聊来找麻烦;凯特琳的友人则基本清楚事情的原貌,对于他们而言,真正的敌人是那名「天之主」的代理人,而非学院。 另一方面,成为巫师的人多半具备足够的勇气。研究秘术是一项复杂而艰难的学问,稍有不慎,乃至正常的实验中,陷入危险或受伤都是常有的事。凯特琳、琳和尤菲当时的举动实质上保护了更多人,毕业生们没有诟病学院的安全,而是将她们的事迹传扬开来,无形中提升了学院的声望。 当然,原本为了保护二人而采用的说法,又对琳和尤菲造成了什么微妙的趣事,就是后话了。 老巫师绕过平时授课用的教室,走进一间空置的房间。‘艾尔贝因’被当作学院前,这个房间曾是练习法术和战斗的场所。房间的全部墙壁都由昂贵的炼金材质构成,光滑且坚韧,无论火烧、水淹、甚至法术轰击和刀削斧砍,都无法将其轻易损坏。 不过现在,凡卡想要将它转为其他用途。学生们平时的法术练习可以在广场进行,不再需要使用到这里。他回忆着塔楼中尚不完善的设施,然后打定了主意。 老巫师张开双手,调动魔力,让房间结构随着他的心意产生变化。 一道墙壁缓缓从地面升起,它与房间原本的材质相同,将房间分割成两个一般大小的区域。随后,十余公尺长、一公尺高的条形平台,沿着外侧房间的两侧墙边构成。平台的尽头和中间,各有一个一公尺见方,半公尺深的凹槽——或者说池子。 凡卡走到其中一个池子边,平伸右手,掌心向下。从他手中投射出银色的光线,将一道繁复而优美的法阵,篆刻于它的底部。随后,他将手放在一旁的台子上,再次刻下样式相似,却小上许多的图案。 老巫师用食指触摸着刚刚成型的图案,向其中导入一缕魔力。 池子中泛起波澜,晶莹清澈的水从底部涌出,打着微微的漩涡,十几秒钟内就填满了大半个池子。凡卡掬起一捧水,尝了尝,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应该算是最纯净的水了。”老巫师抚着下巴,“作为内层界的初步教学,和当作实验材料以外,用来饮用也很不错。” 法阵所连接的,是具备‘水’这一概念的,另一个世界。 这个宇宙并不孤单。居住着人类和其他生灵的‘物质界’之外,还有着许多和它重叠,或者产生交互的,各具特色的世界。 比如灵体生物——就是说幽灵——存在的灵界;仿若世界的倒影,一切既虚且实的影界;代表着灵魂本质,一切表象都由其内在决定的外层界;连通着物质界与外层界,被称为世界之桥的星界;以及代表着某种特定概念,由纯粹魔力构成的内层界。 根据巫师们至今的研究,这个宇宙中还存在着更多未知的‘大世界’,更不用提那些空间有限,自成一体,通称为‘半位面’的小世界。 而内层界——或者说内层位面一共有多少个,同样是个未解的谜题。已知的事实中,它们的空间和物质界一样近乎无穷,其中的一切都由魔力构成,并体现出特定概念的形态。而从那些世界中提取魔力,利用其特定形态产生的便利性,则属于召唤学科的主要分支之一。 老巫师走向房间角落,再次刻下另一种图案。他随手将一团废纸丢到其上,随着法阵启动,纸团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魔力可以转换为物质,物质也可以转换为魔力。”凡卡有些出神地看着地上的图案,“被送入内层界的物质,将逐渐化为属于同一概念的魔力……作为丢弃垃圾的手段,再合适不过。” 第三种图案被刻在房间的天花板上。它从两侧吹出柔和的空气,又从中间卷起向内的旋风。原本覆盖在平台上的少许灰尘,全部被吸入了法阵当中。随着凡卡改变输入魔力的大小,风速也随之改变着。 “这样一来,就算他们打算在这儿烤肉,也不会把塔里弄的乌烟瘴气了。”老巫师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最后,他在天花板上图案的正下方,刻下数个小型的图案。和前几次一样,他将手指按在一侧的启动法阵上,注入魔力。 “这就是最后了。”他轻声说。 砰地一声巨响,灼热的光芒从直径不过十几公分的图案中爆开,化作腾空而起的烈焰。它盘旋着提升至一米多高,蜷缩成奇形怪状的一团,然后展开,形成一具看似由火焰构成的人形。 高温扭曲着四周的空气,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老巫师眯起眼睛,略微后退两步,打量着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好久不见,哈特。” “哼……你这里还是一般无趣。”从火焰中传出低沉的声音,“以及你的记性仍然糟糕,是哈特殿下,巫师!” 火光爆闪,化作利箭直击凡卡的面门。老巫师早有预料般抬起手,银色线条从手心向外延伸,将袭来的烈焰阻隔在外。 烈焰散去,留下一名看似十余岁的少年。他身披红色大氅,剑眉星目却略带稚气,一头火焰般的短发飘向空中,赤红色的双瞳中似乎隐现点点火光。 纯粹的魔力和概念里,同样可以诞生出意志,即是所谓的‘元素生物’。他们自虚无中生,死后回归虚无,又再次重生。以这一层面论,他们几乎是不死的。 凡卡面前这位自称‘火之领主’的少年,正是其中之一。当然,这个宇宙中,像他一样的‘领主’,还有着成百上千名,甚至更多。他活过的岁月或许远比老巫师要长,但火焰这一概念的特性,让他始终保持着少年的心态和外貌。 “好吧,哈特殿下,久疏问候。”老巫师微微躬身。 “这可不像我记忆中的你。”少年皱起眉头,“原本的你,是那种会喊着‘哈特小鬼’,然后与我大战一场的人!你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导致连性子都改变了?” “一切安好,哈特殿下,谢谢你的关心。”老巫师平静地答道。 “哼,毫无诚意……我们上次见面之后,又过了多久?” “大概二十多年吧。”老巫师随口答道,对他而言,那些往事早已远去,“这一次,你是来做什么。” “不知道什么人,正从我管辖的界域中窃取力量。我曾和你立下过契约,所以特地来告诉你这件事!”阿卡背着双手,大步走出房间,老巫师跟随其后。 红发少年走到明亮的拱形窗边,打量着外面的景色,“这是哪儿?” “水之城,忽伦王国中部。”老巫师回答道,略带皱纹的脸上带着笑容,“这里,现在名为《伊格尔初级巫师学院》。” “巫师……学院,你?”火焰猛地从少年周身腾起,四周的温度瞬间提升了数倍,“现在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 “为可能存在的希望。”凡卡低声说,“由我们所传达,而由后人继承。” “所以,我告诉你的事情,你还打不打算去管?” 凡卡摇了摇头。 “我只是学院的院长。”老巫师说,“其余的事,就交给别人去做吧。” 哈特上下打量着老巫师,瞳仁中似有熊熊烈焰。凡卡不为所动。 “算了。”少年冷笑,“你们的种属,寿命不过一百多年。如今的你,已经不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巫师。” 他背过身,步伐如风,身形似火,“我会自己去找到那窃贼,然后将他烧成灰烬!至于你……就在这里慢慢腐朽吧。” 红色大氅无风而动,飘过转角,消失在老巫师的视线中。 凡卡没有再看那里,他转过身,回到房间中,补上尚未完成的那些法阵。 “下一届学生来到这里的时候,”老巫师安心地说,“就不必在实验室里,用炼金器具烹饪食物了。” “他们一定会喜欢。” wap. /111/111521/28946514.html (二十七)答案(爱莲娜·裘月,上) “所以说,信仰到底是什么呢,卡兰老师?” 爱莲娜坐在窗明几净的房间中,用手指垫着下巴,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她披着淡黄色的修女长袍,浅蓝色的发丝编成长辫垂在肩膀一侧。或许是身为修女的缘故,即使提问时,她秀美的脸上仍带着少许温柔的笑容,正如面对信徒的祈祷时一般。 房间面积大约十五平方公尺,除去床铺,一张圆桌,三把椅子,盛放碗碟的柜子,以及白桦木制成的简单书架外,再无他物。这间朴素的房屋是她的老师,曙光城的白袍主教,卡兰·奥尔菲德的居所,也是她空闲时最喜欢停留的地方。 对她来说,悠闲地坐在圆桌旁,感受着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然后听老师讲述各种各样的学识和故事,远比呆在家中有趣得多。能够了解到的事情,也一点不比通过家庭教师来得要少。 “如果让我来回答,信仰本身,是每个人对于世界,对于自身,对于他所见的每件事物的理解方式。”坐在她对面,身着白袍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温和地回答她,“那么,爱莲娜,你又是怎么想的?” 爱莲娜侧过脸颊,目光透过左侧的拱窗,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她来到这里已经接近三年,作为「光之主」原本的故乡,曙光城是教国最著名的圣地之一,来此朝圣的人群络绎不绝。信徒们带着虔诚穿过她面前的光明大道,前往大圣堂进行参拜。这一光景无论冬夏寒暑,在她眼中从未改变过。 两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分别摆在桌上,茶香袅袅。她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轻抿一口,露出满意的神色。虽然对贵族的茶会感到厌烦,单说红茶本身,她倒还是满喜欢的。 “我不清楚。”少女微微摆了摆头,“我本以为,教会能够将信仰传达给我们,而它可以指引我们,去找到自己想做,和能够做到的事情。可事实上,我仍然有着疑问,卡兰老师。” “哦?”中年人故作惊奇道,“那爱莲娜,你的问题是什么?” 少女稍微沉默了片刻。她将自己的发辫抓到面前打量着,又将它甩到一侧。 “卡兰老师,您知道我的过去。我是银桦家族的长女,从小参加那些礼仪课程、茶会和舞会,学习历史、政治、还有治理领地的相关知识。我不喜欢那个样子,所以父亲送我来了这儿。”少女略微皱起眉头,“可是,来到这里之后,我所度过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继续下去的吗?” “所以,我亲爱的学生,你并不喜欢这儿咯。”中年人做出伤心的表情。 “不是这样的!”少女一下子抬起头,迅速反驳道,“我喜欢卡兰老师,喜欢神殿里的大家,喜欢这座城市的白天黑夜,还有那些拜访这儿的人们……而且,能够学到那些草药和药剂制取方面的知识,我也很开心!” “只是……我不清楚,”她放轻了声音,慢慢低下头去,“有很多信徒来到这里,向「光之主」大人祈祷,然后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可他们,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希望吗?而我们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聆听他们的愿望和痛苦,又能够帮上他们什么?” “你想要做什么呢,爱莲娜?”白袍的中年人微微一笑。 “既然「光之主」教导我们,要将光明施予所有需要它的人……”少女咬着指尖,沉吟了片刻,“这片大陆的许多角落,是否仍然有着无法触及光明的人们?如果我们带着拥有的学识、药剂和治疗疾病的方法走出教会,是否能将希望带给更多的人们?” “你说的事情,圣殿骑士和旅行牧师们已经在做了,爱莲娜。” “可是教会的圣殿骑士只有五十二名,旅行牧师同样不多见。”少女不服气地反驳道,“相比之下,普通的修士和修女的数量有百倍不止。”她抓着自己的发辫,看向自己的老师,“回应祈祷,加上治疗前来拜访的病人,根本用不到那么多人。如果能让一半,甚至四分之一的人走出教会,或许就能减轻许多人的苦难——” “可是,那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事情啊,我亲爱的学生。”中年人带着揶揄的笑容,温和地回答她。 少女一阵气结。她当然知道自己做不了这种决定,因此才向自己的老师提出这个问题。可他却将这个问题,轻描淡写地推回了她的身上。 她知道,身为四十位白袍主教之一,曙光城实质上的城主,下一任教宗的有力候选人,老师在教会中的地位足够提出这一建议。不过,他已经表明了态度,爱莲娜自然也不会再用这种无聊的问题去打扰他。 少女思考着老师如此回答的原因,自己可以做到些什么,又能尝试用什么办法继续说服他。今天是一周的第三日,是她每周的休息日,所以时间还有很长。白袍的中年人端着一本《光明福音·后篇》,时不时地打量她一眼,似乎觉得她现在的举动很有趣。 她低下头,努力不去看他。 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一会儿。门外传来清脆的敲击声。中年人站起身,过去将门拉开。 身材娇小的女性走进房间,摘掉兜帽,露出富有光泽的银发。她与卡兰熟络地拥抱片刻,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少女的右侧。 “好久不见哟,小爱莲娜。”海兰西雅眨了眨眼睛,“这次又有什么烦心事啦?” “别一直小啊小的……”少女有些气恼,“你的个子还没我高呢,银月姐!” “不过年龄比你大。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啦。”海兰西雅笑眯眯地说,“讲讲看,姐姐我说不定会有答案哦?” 那倒也是。这位「银色女巫」和老师一样喜欢逗她,但见识的确非同一般。而且,作为圣殿骑士的一员,或许她会赞同自己的意见,爱莲娜心想。 她正了正神色,再一次说出刚才的问题,以及自己的思考。 “作为莱昂诺斯的信徒,应当做的事情啊……”银发的年轻女性点着下巴,“这样吧,我来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咦?”爱莲娜睁大眼睛,“是和信仰有关的故事?” “没错。”海兰西雅露出有些神秘的笑容,“那么,要开始咯。” …… wap. /111/111521/28946515.html (二十七)答案(爱莲娜·裘月,下) 茫茫夜色中,一名骑士踏着星光疾驰而来,在永昼城的大门外翻身下马。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混着着尘土的汗水,将身份文书和一小袋钱币,一同递交给城门处进行查验的卫兵。得到批准后,骑士立刻翻身上马,冲向城内,丝毫不顾背后注视着他的目光,以及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永昼城」这个名字严格来说并不符合实际。哪怕作为教国的首都,这里一样有着白天与黑夜。此时正值凌晨,城市的绝大多数区域仍然一片黑暗,大部分居民也正陷在美好的梦乡当中。一两小时后,无论是否愿意,他们又将迎来新的一日。 只有大圣堂是个例外。这座位于城市最中心的殿堂既是国家的宗教核心,也是政治中枢。无论日夜,大圣堂内部以及其前方的中央广场,始终亮如白昼。只要旅行者自己愿意,任意时刻都可以前去拜访——当然能够进入的区域是有限制的。 如今,这座大圣堂迎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 佩恩尽量让自己放慢脚步,不要显得过于急躁和失礼,但脸上的一抹焦急始终无法隐去。他离开冬青堡之后,快马加鞭,只用五天就赶完了平时需要将近十日的路程。顾不得歇息片刻,他利用城市的公用水井勉强梳洗了一下,然后带着满身风尘和一脸倦容,向大圣堂提起谒见教宗陛下的申请。 或许是报上去的身份和目的得到了重视,不过半个小时后,他就得到了那位陛下的接见。 大圣堂的谒见大厅位于最高一层的左侧,装饰并不奢华,房间整体呈柔和的乳白色,明亮的光线自拱形棚顶的每一处洒落,铺满整个大厅。教宗奥斯华德身披白袍,独自一人站在大厅的尽头。 圣莱昂教国当中,教宗虽然是名义上的最高领袖,也具备直接调动军队,发布政令的权限,但历任教宗很少亲身参与政治。另一方面,光之主的教义十分宽容,受其影响,教国容许自己的国民信仰多位神祗,甚至单纯信仰其余的神祗——只要不给国家造成损害。 正是这看似有些模糊的教义,将司法、习俗、政治、信仰等事物神奇地统合在一起,却并未导致过度专权的发生。也是这一独特的体制,让圣莱昂教国历经数百年,仍旧走在大陆前列。 他定下心神,走过去单膝跪地,拜见那位教国的最高领导者。 “黑鸦骑士团,佩恩·德斯克,向您致意。” “我知道了。”白袍的教宗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说你的来意。” “我……”佩恩迟疑着,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开口。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右手无意识地抓紧自己的衣襟,“陛下,您或许知道,我等所在的冬青堡,正遭受帝国军队的攻击。” “是吗。”教宗淡淡地回应道,“那与本国有什么关系。” “我带着大团长肖恩的意愿而来,向您求助。”佩恩再次单膝跪下,“请您帮忙结束这场战争,让骑士团……和帝国的将士,免遭灾难!为此,我们可以付出任何您所需要的回报!” “是怎样的回报呢,说说看。”教宗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 “金钱、地产、或是人员。”佩恩沉声说,“此外,您也将得到骑士团的友谊,必要的时候,我们将为您服务。” “那么,”教宗眯起眼睛看着他,“如果说,我要你们所有存活的团员,全部放弃原本的信仰,加入「光之主」的教会呢?” 佩恩紧紧抿着嘴,头顶的光线似乎变得刺眼,让他有些晕眩。 “即……即使这样,”他犹豫了片刻,用力摇了摇头,“不……这样的话,我不同意。” “是吗。”白袍的奥斯华德叹了口气,接着却微笑起来,“这样还好。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倒是要问你一句,随便就能背弃自己信仰的骑士团,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只是,很抱歉。”他话锋一转,“既然你们仍旧属于玛尔的信徒,又身处帝国领土之中,我国既无能力、亦无意愿干涉这场战争。” “可是……那是许多人的性命。”佩恩咬着牙,“身为「光之主」的代理人,难道您希望见到大陆陷入战火么!”他沉吟了片刻,继续开口,“帝国现在是对我们下手,在那之后,它又会将战争的火焰烧向何处?以帝国历来的野心,或许连您的国度,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可现在毕竟没到那个时候。”白袍的教宗面无表情地说,“名不正,则言不顺。作为一场帝国内部的争斗,我国不存在合适的干涉理由。” 佩恩还想试着说什么,但王座上传来的冰冷目光,让他咽下了之后的话。 “帝国既已动手,就不可能轻易同意谈和。若加入这场争斗,我国的战士将会牺牲;而帝国士兵们,同样可能死去。无论是我们,还是帝国军的将士中,都存在着「光之主」的信徒,你要他们做何感想?”奥斯华德冷淡地下了结论,“离开吧,你无法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 “啊……”爱莲娜闭上嘴巴,神情中满是担忧,“所以,银月姐,他就这样走了?” “当然不是啦。”海兰西雅笑的像只狐狸,“刚才奥斯华德说的话,你真的仔细听过了吗。” “这样说来,”少女端起杯子,盯着暗红色的茶汤,“教宗陛下说的是……无法从他那里得到帮助?” “正确。”银发女性点了点自己,“所以,那个人垂头丧气的离开以后,我就跑去找他咯。” “可是,这样的话,教宗陛下不会生气么?” “当然啦。不如说,他正好希望我这样做才是。”海兰西雅站起身,熟门熟路地取出茶杯和茶叶,给自己泡上一杯,“表面上,教国无法做出背离其信徒的事情,但如果以‘银色女巫’的名义擅自行动,也就没什么了哦。” “可是,只有一个人的话,又能做到什么?” “再仔细想想,奥斯华德说过的话哟。” “嗯……”少女抓着辫子思考,“身为玛尔的信徒,又处于帝国领土……就是说,固然信仰无法改变,只要不满足后一条,我们就具备介入的契机了?” “没错。”海兰西雅用银制茶勺搅拌着茶水,“只要他们能越过国境,圣莱昂教国,可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些优秀的领民的呢。我所要做的,不过是传达这个消息而已。” “海兰西雅,”白袍的中年人感叹道,“二十年过去,你还是这样爱管闲事。不过……这才像是你的样子。” “对嘛。”海兰西雅抬起头,微微挑起唇角,“我可不是老爷爷和菲斯特。虽然我暂时放弃了原本的目标,可这个世界上,值得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所以,”银发女性端起茶杯,透过雾气打量着少女,“我想说的事情,小爱莲娜,明白了吗?” 爱莲娜看了看屋内的二人,又转过头望向窗外。秋日的阳光洒满街道,人群们来来去去,喧嚷中又带着某种秩序。每天来到这里的人都各不相同,但这幅景象和这座城市,却是年复一年地持续下去,迎接着新一日的来访者们。 “我们需要一种规则,用以引导民众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因此,那些设施、习俗和仪式是必要的,就像这座城市、大圣堂、以及那些每日布教、祈祷的修士和修女们。”她转回头,眼中若有所悟,“而另一方面,每一名信徒都能从「光之主」的教义中,领会到不同的道理。现在而言,只有我一个人也好,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也好,按照自己的心意前进,或许才是「宽容」真正的含义。” “所以,卡兰老师,我可以离开这里,到我想去的地方看看吧。” “你的父亲会担心的,爱莲娜。”白袍的中年人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卡兰老师,如果您去说服他的话,父亲他会同意的。” “还有,你似乎很容易在城里迷路。”中年人瞪起眼睛,“要我怎么才能放心你的安全?” “这……”少女一阵语塞,“反正每次我最后都能找回来,所以没有任何问题!” 两人如同往常一般的斗嘴,让银发女性在一旁笑出声来。 “这件事就交给我啦,小爱莲娜。”海兰西雅点了点少女的鼻子,“俗话说欲速则不达,太着急可是不行的。至少等到秋收祭之后吧,那时的话,我应该可以陪你走上一段路哟。” “结果,还是让你把我可爱的弟子抢走了。”卡兰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话语中却没有不满之意。 “谁让你比我要懒。”银发女性将杯中的茶汤一饮而尽,站起身来,“你这个弟子,将来的成就或许不会比你差呢。” “这样说来,”中年人露出温雅的笑容,“看来我还得再努力一点,免得被自己的弟子超过去。” 少女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忽然有些奇妙的感动。她吸了吸鼻子,避免泪珠从眼中滑落下来。 “谢谢你们,卡兰老师,银月姐。”她轻轻吸了口气,“我不会给父亲丢脸,也不会让你们失望。” 白袍的中年人伸出手,搭在她的肩头。那是老师对于学生的许意,是无声的鼓励和认可。 “在这儿剩下的时间,可要好好的度过呢。”银发女性双手背在身后,将脸庞凑近少女,“作为教会的「灯火」,一定要让自己的心,始终充满光明才可以哦。” 少女品味着这句话中隐含的期许,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圣殿骑士第二位的「银色女巫」,与此时仅十七岁的爱莲娜·裘月,最初的约定。 wap. /111/111521/28946516.html (二十八)旅途(尤菲·斯坦米兹,I) 微风森林这一称呼来源于帝国的卡玛尔人。对于真正存在于林中的那个王国来说,这片家园的名字是‘宁静之森’。 昏暗和寂静往往相辅相成。在这里,高大的落叶乔木茂密繁盛,其中不乏类似榕树的,树冠横跨十数公尺的庞大树种。它们吸收了从天上洒落的大半阳光,仅有少数的金色碎片得以穿越阻隔,零星散布在黑褐色的土壤上。树林中鸟兽飞虫的声音,似乎也被那一团团翠绿吸收,以至于寂静的有些令人心生敬畏。 以莉莉为首的一行四人,此时正在这片森林中谨慎地前行。尤菲走在莉莉身后,不时指出队伍应当前进的方向。 “不过,据说只有最外层是这个样子的。”她用轻柔的声音解释道,“这儿其实是一道防护用的迷阵,避免王国遭到不怀好意的人入侵。只不过并不复杂,想要破解也很简单就是了。” “啥?尤菲你说迷宫?!”贝尔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俺最讨厌迷宫了!上次莉莉把俺带到那个满是蜘蛛和蜈蚣的迷宫里,结果……” “吵死了,贝尔汝给咱闭嘴!”莉莉一口打断贝隆人的话,“反正有尤菲带路,肯定没问题了呗?不过,之前的事情,尤菲你打算怎么补偿咱呢?” 女佣兵指的是攻打冬青堡的委托。在看守密道的任务中,因为莉莉‘擅自’与黑鸦的大团长一对一决斗——并且落败,导致对方得以逃离。这对于战争结果并未造成任何影响,可佣兵团名声的损失,以及报酬减少却是免不了的。 巴拉克没有太过责怪她们。任务结束后,莉莉诺诺团一共拿到十一枚帝国金币,折算成银币大概一百九十枚,对于普通人算是一笔不小的巨款。 只不过莉莉仍有一些莫名的负疚感,大概是觉得辜负了巴拉克的期望?尤菲快走了几步,与女佣兵并肩而行。 “但是,莉莉你其实很开心吧?”她轻松地说,“能够和他一对一的战斗一次。” “唔……姑且算是呗?除了最后那一下以外。”莉莉摸了摸鼻子,嘟哝道,“要不是咱手下留情,他能不能撑到那时候还不好说呐。话说回来,汝到底为什么要放他走啊?” “因为直觉告诉我,他不是坏人。”她如此回答,“何况,被欠人情的感觉满不错的。” “莉莉诺诺、尤菲。”阿尔冯斯的声音突然从队末响起,“前面有东西、正在靠近。” 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阿尔冯斯从不会信口开河。相处一段时间后,尤菲很清楚,这只看似笨重的机关人其实听觉异常灵敏,视觉也远超常人。尽管他从未认真战斗过,但少女感觉,机关人的武力可能远在自己和莉莉之上。 毕竟是科伦斯院长的作品嘛,她有点自豪地想着。 四周的安静持续了约半分钟。而后,隐约的咆哮声自很远的前方传来,在树林中不断回荡着。数秒后,又是一声相似的咆哮,且显然比之前更近了些。 “似乎是……熊?”莉莉有些不敢肯定地说着,“充满了愤怒……和一点悲伤的感觉呗?但有些奇怪……” “不过是头熊!”贝尔缓缓抽出弯刀,空挥了两下,“看俺两刀解决了它!” “那样弄不好会被当成偷猎者,遭到艾尔纳人的追杀哦。”尤菲一本正经地朝贝隆人泼了盆冷水,“到那时候,不管地宫里有什么宝藏,你也拿不到了。” 贝隆人耸了耸肩,用粗短的左手在嘴唇上比量了一个‘我不说话’的手势。 “那么,要躲起来吗,莉莉诺诺?”阿尔冯斯左右看了看。 “先避开正面呗?”女佣兵思索了一瞬间就做出决定,“躲到下风处,熊的鼻子很灵——就那边的树后面,快点呐!” 远方传来的咆哮愈发清晰,间或夹杂着沉重的拍击和撞击声,以及沉重的脚爪踏在地面的沉闷声响。众人快速跑向那株巨大的榕树。在路过的一株树干上,尤菲小心地施展了一个窥视用的法术,以便确认那头熊的情况。 莉莉抓住一支气根,三两下跳上那株巨树的主杈,蹲下身来。贝尔有样学样地跳了两下,结果一个没抓稳,哐当一声摔了个屁墩,让女佣兵笑得直不起腰。 “哼,听说熊会爬树,莉莉你小心第一个被熊捞下来吃掉!”贝隆人不服气的抱怨着。 “嘘——”莉莉打断贝尔的话,“它过来了呐。” 话音刚落,一只巨大的,只看外表几乎认不出是熊的生物,横冲直撞着进入了少女设下的窥视范围。它比尤菲听说过的最大的灰熊还要大出一半,全身的皮肤仿佛坚固开裂的黑色熔岩,从中透出暗红色的幽光;四只脚掌变得宽阔而扭曲,利爪比正常的熊长出许多倍,从脚掌的上方刺出,如同数支并排的镰刀,随着奔跑不断刺入大地,留下一排排尖锐的深孔。更可怖的则是它的头颅,本应是灰色的绒毛已经全部脱落,暴露出坚韧的,似乎满布着暗红色印记的紫色皮肤。它的犬齿突出嘴外,利齿上笼罩着黑色的烟雾,随着呼吸散向四周。 “凶暴熊。”少女一眼就认出了那东西的正体,“可是……为什么这儿会出现魔化生物?” “那是啥东西?”贝尔压低声音,瓮声瓮气地问道。 “就是受到强大魔力影响,以至于改变了原本形态的生物。”尤菲理了理头发,小声回应道,“听说教国精英骑士使用的马匹就是其中之一。它们长期居住在受过祝福的马厩中,具备更优秀的法术抵抗力,不易产生恐惧,耐力也远比普通马匹要强。” “但野外的高魔力环境往往并不友好。生物一般会本能地逃离这些区域,而因为某些原因留下来的,多数也会获得各种各样的疾病,或者死去。”她补充道,“只有那些较为强壮,或者天生对魔力适应性较高的个体,才能生存下来,转化为真正的魔法生物。” 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某些遗迹周边,或是被魔法大规模改变过的场所。她想起院长提起过的,百年前毁于《灰色战争》的,大陆西北角的亡魂沙漠——据说那里被大量的魔化生物所填满,因而成为禁地一般的存在。而显然,位于王国边境,艾尔纳人王国所在的森林中,出现这种东西并不十分正常。 “看起来是炼狱生物。”阿尔冯斯显然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依旧平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要处理掉吗,莉莉诺诺?” 炼狱生物不是指来自‘炼狱’的生物,而是受到魔力影响,体现出某一类特定形态的魔化生物。由于它们的外表和某些外层界的居民具备相似之处,而得到了这一称呼。以少女了解的知识,野生魔化生物的形态近乎随机。有些研究认为生物天生的基因甚至灵魂确定了它们受魔力影响后的形态;另一报告则认为魔力本身的性质也具备影响。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每个外层界都具备形态独特且千奇百怪的居民——那正是它们‘内在决定表象’的体现。外层界的居民很难主动来到物质界,多半是通过召唤系的法术,与施法者结下契约,再与其做出交易。而这些前来的生物,可以一定程度上改变其周围的环境,让附近的生物产生贴近其形态的变化。 总而言之,这一次旅行大概没办法太安稳——但恐怕会很有趣,尤菲心想。 须臾间,巨熊已经冲到了众人原本所在之处。似乎因为愤怒或是其他原因,它看起来几乎丧失了理性,仅仅是漫无目的地向前狂奔。它偶尔一头撞上粗壮的树干,强大的冲击力令整棵树都在颤抖——而它则愤怒地挥动利爪,将树木撕扯得枝叶横飞、伤痕累累,又继续向前行进。 “没办法,不能让它跑到帝国边境,会闹出大乱子的呐。”莉莉叹了口气,“准备战斗!” wap. /111/111521/28946517.html (二十八)旅途(尤菲·斯坦米兹,II) “稍等一下——!” 忽然间,一个清脆的女声,伴随着羽翼拍打的呼呼声响,自不远处的天空中传来。 “熊妈妈也很不容易,这儿就交给专家好啦,绝对没问题!” 尤菲抬起头,看到那只名为格蕾丝的狮鹫从天而降,它似乎认出了尤菲,朝她欢快地嘶鸣着。 同一时刻,乘骑在狮鹫背上的金发少女从数米高的空中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地面上。然后她闪身跃起,如同灵巧的水鹿般追向森林外侧——也是那头熊狂奔而去的方向。 莉莉看着少女的一系列举动,不禁瞪大了眼睛。 “她……”贝尔啧啧有声道,“到底吃了啥东西?” “不告诉你们。”尤菲抱住格蕾丝柔软蓬松的脖颈,开心地回答道。 不过几分钟,金发少女就再次回到了尤菲的视线当中。那头熊跟随在她身边慢慢走来,任由她抚摸着身体一侧,乖巧得像是经过训练的宠物一般。 她拍了拍那头熊,让它停留在不远处。然后她慢慢走到尤菲的面前,与少女四目相对。 尤菲抬起头,打量着好友的样子。 好友的五官和身形与记忆中毫无区别,神情偶尔能看出一抹成熟,又立刻被原本的气质掩盖。手臂和小腿纤细却不瘦弱,肤色仍然比自己看上去健康不少。深褐色的双瞳并非属于龙族的竖瞳,而是她本来的圆形瞳仁。胸口似乎比之前大了一些?——嗯,那个才不是重点。 她张开双手,小步跑向对方。而同一时刻,琳也做出了相同的行动。 两人轻轻拥抱在一起。尤菲感觉到来自琳身体的暖意,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那既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是对于之前一切的不可知,此时终于落定导致的后怕。 于是她抬起头,轻轻啄了琳的脸颊。这不是她们第一次做这种亲昵的举动,可每一次的味道……或许都有所不同。 “欢迎回来,琳。”她脸上挂满幸福的笑容,趴在好友的耳边说道。 琳挑起嘴角,将少女抱得更紧,然后干脆将她整个横抱起来,在她小声的惊呼中转了一圈。 “我回来啦!” 金发的少女高声宣布。 …… 两人手拉着手,肩并着肩贴在一起。尤菲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想要问琳,而她知道,琳也是一样。 然而眼下,有着更要紧的事情需要解决。其余的事情尽可以随后再做,属于她们的时间一定还有很长。她转头看向安静地趴在一旁的凶暴熊,琳随着她的目光一同望去。 “所以说。”莉莉靠近过来,抬手指了那头熊,“汝怎么让它安静下来的呐?” 琳向凶暴熊招了招手。那头看似可怖的猛兽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她身边,再次趴了下来。 “也算是改变身份带来的好处啦。”金发少女将双手叠放在胸前,有点开心地说,“龙族的血脉气息可以让普通生物产生天然的敬畏,再稍微搭配一点秘法术,就是完美的驯兽魔法了哟。” “顺带一提,”她歪着头想了想,拍拍那头熊的背脊,“虽然不知道能够相处多久,这段时间里,就叫你露丝了!” 熊晃了晃脑袋,发出满意的咕噜声。 “不过,它到底是怎么了?”尤菲微微挑起眉毛,“即使是凶暴熊,平时也不会这样暴躁……所以,是孩子吗?” “又让你猜到了。”琳鼓了鼓脸颊,然后面色微沉,“没错,按照「她」的说法,一伙偷猎者用猎枪击昏了她,然后盗走了她的两个刚出生的孩子。实际上,如果她只是普通的灰熊,大概已经丧命于猎枪之下了吧。” 尤菲点点头,赞同好友的意见。目前的火枪威力有限,为子弹附加法术又相当不划算——毕竟用过即废的子弹,远不如可以重复使用的铠甲和刀剑。大部分火枪都被用于打猎,而其中威力较强的那些,足以两三发击毙一头熊或类似的猛兽——只不过对于身体坚韧,又能快速恢复伤势的魔化生物,这种武器恐怕还不够看。 “随便屠杀很不好。”阿尔冯斯眼睛闪了闪,认真地说,“武器不应该用来做这些事情。” “唔……就连咱也不会对正在养育孩子的母熊下手呐。”女佣兵点点头,似乎也有些不满,“所以,现在怎么办?” “让「她」先带着我们,回到她遭受攻击的地方,应该可以吧。”尤菲看了看那头熊,转头问身旁的好友。 琳握住她的手稍微用力,表示同意。 “那么莉莉,从那里开始,你有办法循着踪迹,找到那些偷猎者吗?” “正常来说没问题呗?”女佣兵左右打量着这片树林,“土地松软,人迹稀少,落叶也不算多……唯一要担心的,就是那头熊别把痕迹都破坏的一干二净了呐。” 熊似乎能感受到莉莉的态度,转头瞪着女佣兵,喉咙里低沉地咕噜了一声。 “你这么说,她会不开心的啦。”琳安抚着身边的巨兽,似乎一点儿也不显得忧虑,“那我们出发吧!别担心,格瑞丝也会一同帮忙寻找的!” …… 众人跟随着一人一熊的指引,踏着松软的泥土向深处前行。 四周的乔木逐渐变得有些古怪——它们的叶片由翠绿变为枯黄,再转为诡异的暗紫色;原本入手光滑的厚实树皮,也不知何时起变得斑驳开裂,乃至干枯腐朽。 黑暗渐渐笼罩住周围的一切,穿过树冠的稀疏阳光愈发黯淡,甚至照不到地上便已消失。尤菲从手心点亮柔和的光芒,可连那光辉也仿佛受到了影响,只延伸到不足平时一半的距离,明灭不定地跳动着。 此时已近中午,四周的温度却直线下降,尤菲呼了口气,看到它在面前化作淡薄的白雾。 “这里给俺的感觉糟糕透了。”贝尔缩起脖子,“艾尔纳人平时就住在这么个鬼地方吗!” “这不是正常的情况。”尤菲皱起眉头,看向走在最前方的好友,“琳,你觉得呢?” 金发的少女回过头,眨眨眼睛,神情带着一丝凝重,“这里有不属于生物的气味,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不是生物吗……那或许就是来自外层界的存在了,尤菲思索着。可是艾尔纳人总不会在自己的土地上,召唤这种麻烦的东西吧?是有其他入侵者,还是最近这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她点起更多的光亮,让它们漂浮到团队的四周,提供更大区域的照明。然后她快步追上琳,与她并肩而行。 莉莉握紧巨剑,走在二人身后,谨慎地打量着四周的每一缕响动。阿尔冯斯的双瞳悠长地闪烁着,代表它正在认真观察。贝尔吸吸鼻子,嘟哝着他开始想念烤肉的气味了。 “先帮「她」找到自己的孩子再说吧。”尤菲摇摇头,放弃去思考这个没有结果的问题。 wap. /111/111521/28946518.html (二十八)旅途(尤菲·斯坦米兹,III) 大约一个小时后,凶暴熊‘露丝’在一处宽阔的树洞旁停下脚步。树洞里铺着柔软的树叶,直径约两公尺,尚不足以容纳母熊的身躯,想来是她孩子们的居所。 「她」探头进去,在空无一物的树洞里寻找着什么,不时发出低沉而哀伤的咆哮。琳在一旁轻声安慰着「她」。 熊对这里造成的破坏不算大,女佣兵没花多少力气,就找到了那群偷猎者的痕迹,快步沿着痕迹的方向追去。狮鹫格蕾丝飞到树冠之上,从头顶巡视着前方的情形。 森林中异常安静,偶尔有风吹过树梢,声音有若低声的哭诉,转瞬又消失无踪。尤菲让自己漂浮在空中,琳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紧跟在莉莉身后。 她没有选择飞行。目前的情形相当古怪,她必须尽可能节省每一分施展法术的体力。 贝尔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抱怨女佣兵走的太快了些——但从他那中气十足的声音来看,显然还有着余力。阿尔冯斯同样浮在几十公分的高处,身体向前略微倾斜,快速贴地滑行着。轻柔的蓝色光芒笼罩着它的身躯,伴随微弱的嗡鸣声缓缓流转。 “只不过是一帮菜鸟嘛。”莉莉撇撇嘴,声音有些不屑,“完全没有消除痕迹,行进阵形也是一片杂乱,咱一个人就足够打翻他们全部了呐。” “他们看起来……是在逃跑吧?”琳打量着地面上的脚印,似乎有点疑惑,“可是,为什么方向是森林的深处呢?” “这就是迷阵的作用了。”尤菲回答道,“任何心怀恶意的人,都会在这里迷路,不知不觉中走到最近的边境哨塔去。” “然后呢。”阿尔冯斯问道,“他们会得到怎样的处理。” “那我就不知道了。”尤菲耸了耸肩,“艾尔纳人当然不会对入侵者友善以待,不过,应该不至于杀掉他们吧。” 她松开好友的手,落到地面上,抚摸着一棵已经不再鲜艳的桑树。从已经腐朽的树皮中,她感受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魔力,从树干的深处发端,连结到远处的其他树干上,有如一张庞大的魔力之网,将整片森林化作一具生命。 然而,原本应当是纯净清澈的魔力之网,同样染上了一抹异常的气息。尤菲试着解析那些异常,可除了体会到些许恶意,再无收获——以她现在的能力,想要理解这道迷阵的构造,怕是还为时过早。 她睁开眼睛,看到其他人一并停了下来,等待着她说些什么。 “迷阵被改动过了,我不清楚具体的变化是什么。”尤菲轻轻摇了摇头,努力看向足迹延伸的方向,但影影幢幢的树林,以及仿若迷雾的黑暗遮蔽了她的视线,“前面或许有比偷猎者更糟糕的东西……做好准备吧,大家。” “对俺来说没啥区别!”贝尔咧咧嘴,“反正来一只砍一只,来两只俺砍一对!” 女佣兵白了他一眼,重新走到队伍前方。尤菲牵住琳的手,努力跟上女佣兵的步伐。 有机会或许需要锻炼一下体能,她心想。听说科伦斯院长不止法术,近身战斗也相当擅长的。 足迹继续沿着森林向内延伸。随着时间推移,连尤菲都能看出足迹愈发杂乱起来,似乎证明着留下足迹的人此时的慌乱。 周围的寒意不知何时已然消散,归来的温暖让她感觉舒适了些,却无法令人安心。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湿润的薄雾,带着隐约的腐臭气息,让视线进一步遭到阻碍。 随着前进,雾气化为厚实的浓雾,将一切光照的范围限制在十公尺内。更麻烦的是,脚下原本松软的泥土,不知不觉间被更为松软而湿润的沼泽代替。 干枯的树木从视野中远离,取而代之的是大约半公尺乃至更高的苔草和芦苇。柔软的草丛下满布着大小不等的水洼,较浅的那些不过是弄湿鞋子或裤腿,而足够深的那些,恐怕足以没过人的头顶。 贝尔一不小心,一脚踩进一个满是腐臭泥水的池塘,差点连人带盔甲消失在里面。机关人眼疾手快地捞住了他,将他拉回地面,但被泥浆盖满一身还是免不了的。 女佣兵只能放慢脚步,让贝隆人严格按照她的路线前进。 “这简直是俺来过的最糟糕的地方!”贝尔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带着一肚子不满低声抱怨。他身上的泥浆和恶臭已经被尤菲用神术清理干净,然而湿漉漉的衣服显然打击到了他的士气,“俺下次、俺下次再也不来了!” 唯一对这儿显得很有兴趣的是琳,她轻盈地跳来跳去,每一次都刚好落在稳妥的位置上,令女佣兵不由得侧目。尤菲仍然漂浮在空中,抓着阿尔冯斯的手臂前行。 “原本这儿可没有沼泽。”她解释道,“这里雨水不少,但大部分水都会透过松软的土壤,形成地下河流,余下的也会被树木所吸收。而且,就算树木枯死,土壤改变,要形成这种程度的沼泽,至少也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行。” “所以,是法术直接产生了这片区域?”琳转过头看着她,脚下却丝毫不停,“听起来好有趣……”她忽然闭上嘴,拉住走在最前方的莉莉,“好像……有什么声音?” 女佣兵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阿尔冯斯落到地面上,笼罩住他的魔力和嗡鸣声缓缓消散。 “救……救命……有人吗……” 似是年轻女性的,飘忽的求救声来自不远的前方,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女佣兵停下脚步,一把抓住想要冲过去查看情况的贝尔,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尤菲。 尤菲绞着头发思索了片刻,抬头看向金发的好友,“琳,有办法暂时驱散雾气吗?” 金发少女露出笑容,仰起头吸了一口气。下一刻,一道耀眼的金色火线从她口中吐出,横扫过前方的扇形区域,将浓雾瞬间蒸发一空。 透过归于清爽的空气,尤菲看到一名银绿色长发的女性大半个身体陷在沼泽中。她向后仰躺在泥潭上,看起来没办法自行脱离。少女仔细观察了对方几秒钟,又施展了两个简单的侦测法术,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无论怎么想,不正常的可能性都占大多数——即使这样,她也无法对此视而不见。因为可能的危险就放弃行动,绝不是一名合格巫师的素质,当然,过于冒失的举动也必须避免。 于是她对莉莉使了个眼色。 女佣兵会意地放开手,拍了跃跃欲试的贝隆人的肩膀,“交给你了呐,贝尔!” wap. /111/111521/28946519.html (二十八)旅途(尤菲·斯坦米兹,IV) “看俺的咧!”贝隆人拍拍胸脯,满是自信的大声说,“那边的小姑娘,坚持一下,俺马上就来!” 然后他小心地倒握着弯刀,用刀柄试探着前方的地面,小心的一步一步蹭了过去。尤菲在背后看得好笑,却也对贝尔提升了一些评价——尽管经常抱怨,贝隆人的各方面能力仍旧称得上一流。 她在心中暗暗对贝尔说了声抱歉。让阿尔冯斯前去未必有效,所以最适合这个任务的也只剩下了贝尔。反正他也是自愿的,尤菲心想。 花了将近两分钟,贝隆人总算走到了距离那名女性不远的位置。他拎起弯刀,擦了擦沾满刀柄的泥水,然后将握住靠近刀尖的部分,将握柄递向那名女性。 女性伸出双手,努力抓住弯刀的握柄—— 然后那对光滑纤细的手臂猛然延长,迅速化为两只皮包骨头般干瘪,却超过两公尺长的肢体。肢体顶端是一双同样干枯的手,皮肤呈令人作呕的墨绿色,足有十公分长的锐利指甲,从每一根手指的顶端生出。 与此同时,她鲜艳的银绿色长发化作一团乱麻的墨绿色,挡住了她大半面部,像极了一坨湿漉漉的海藻。仍然裸露在外的面孔也开始扭曲,由年轻的艾尔纳女性,变为满脸皱纹的老妪——艾尔纳人即便寿限将近,都不可能成为那种样子。她的瞳仁冒出暗绿色的荧光,阴冷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即使相隔近二十公尺,尤菲仍然感觉身体一阵僵硬,那目光仿佛冰冷的利刃,几乎将她的血液一并冻结。她看到贝尔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仍然紧紧握着刀尖。 老妪伸长手臂,沿着贝尔握刀的双手一路攀爬而上。她锐利的指甲有若十把匕首,直刺贝隆人的脖颈。 刹那间,十余枚金色飞弹从阿尔冯斯的指尖飞射,分毫不差地命中老妪的手臂,让她尖叫着缩回手去。 尤菲则抬起右手,点向贝尔的后背。她只是弹了下手指,释放出早已准备好的那枚法术。无形的魔力涌入贝隆人的身体,破除了老妪目光给予他的禁锢。 “法术对她的效果很低,”尤菲朝着贝隆人大喊,“贝尔,砍她!” 贝隆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抄起差点落入沼泽的弯刀,对准好不容易找回平衡,想要继续向他发起攻击的老妪,全力一挥。 “给俺滚开!” 刀光切入老妪的躯体,将她由上至下分为两片。从被切开的躯体内涌出的并非鲜血,而是带着腐烂恶臭的绿色泥浆。随着泥浆流出,老妪的身体渐渐缩成一团,最后整个没入泥沼,消失不见。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贝尔扭过身,没好气地瞪着尤菲,“俺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女人!” “没弄错的话……”少女思索了片刻,“应该是鬼婆。是吧,琳?” “就是那个。”琳饶有兴趣地看着贝尔的方向,笑眯眯地解释道,“她们是自然的精灵,是整片森林印象的体现,也是这片土地是否受到某些影响的指示剂。如果一片森林趋向美好,诞生的精灵将是树妖和水妖精。而若趋向丑恶的话……那就是刚才的绿鬼婆,和另一种长得更丑的海鬼婆咯。” “而且,杀死她们也没有太大意义。”尤菲接过话,“只要这里还是现在的情况,很快还会有新的鬼婆诞生出来。” 不过,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艾尔纳人也不想办法解决一下么?还是说对于寿命悠长的他们,一两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根本不足以反应过来?她暗地里腹诽着。 “反正就是坏东西呗?”莉莉看着脚下撇了撇嘴,“痕迹没法找到了呐,要怎么办,尤菲?” “先穿过这儿再说。”少女抬头眺望着远方,当然,除了雾气以外,她看不到太多事物,“如果那些人没死在这里,就更不可能停留在这种地方了。” “好吧,好吧。”贝尔一边嘟囔着一边小心地走回来,“反正在这儿再看到什么女人,俺也绝对不去理会了!” 莉莉哈哈大笑,尤菲和琳也忍俊不禁。凶暴熊低声咕噜着。阿尔冯斯眼睛闪了闪,似乎在努力理解刚才那句话的有趣之处。 然后他们继续出发。 习惯之后,沼泽中的路仍然难走,但还不是无法接受。值得一提的是,‘露丝’的身躯虽然庞大,动作却毫不显得迟缓。「她」小心地用前脚试探着地面,稳稳当当地跟在琳的后面。 半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几次袭击。最麻烦的一次是来自四名鬼婆的攻击,她们手拉手连成一圈,贴着草叶上方飘来飘去,嘶哑地唱着奇怪的调子,将各种法术不要钱一般丢向众人。 贝尔被一道法术夺去了神智,挥刀疯狂地砍向队友,莉莉好不容易才将他压制住。尤菲尽力反制了鬼婆们的攻击性法术,然而无力对她们造成伤害。最后还是由阿尔冯斯掩护,琳指挥着狮鹫格蕾丝和新伙伴‘露丝’,费了不少气力,才将那团鬼婆拆散后一一击破。 “女人真是可怕的东西。”清醒过来的贝尔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呃,那个……俺,抱歉。” “算了,法术的事情也没办法呗?”莉莉倒是没再责怪他。 “下次离我们近一些,别着急冲上去。”尤菲点着下巴补充道,“这里已经遭到了扭曲,会出现更麻烦的怪物也说不定呢。” 贝尔闷声闷气地点头同意。 这段路程走了一个多小时,当沼泽的尽头终于进入视线,贝尔和琳忍不住欢呼起来,尤菲也感觉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那完全不是应当存在于大陆上的景象。在她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死气沉沉的灰白,便是烧焦般的黑色。脚下的地面仿佛白垩质的尘土,其上一片虚无,连一根枯干的草叶都无法找到。弯曲虬结,看起来早已炭化的树干零星散落在这片空旷的灰白大地上,有如一根根指向天空的手臂,诉说着它们死前的不甘。 wap. /111/111521/28946520.html (二十八)旅途(尤菲·斯坦米兹,V) 原本弥漫在四周的雾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显压抑的灰黑色天空,它仿佛一道厚实的墙壁,将阳光完全阻隔在外。空气并不寒冷,但每一丝都仿佛带着死亡的气息。 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感觉,仿佛一种直达内心的毒素,令人心境低落,突然对一切事物都丧失兴趣,只想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直到生命终结—— 唯二没有受到影响的是阿尔冯斯和琳。机关人本身对心灵力量并不敏感,而龙族的强大血脉,让琳有能力抵御这种负面魔力的侵袭。她左右看了看,快步跑到尤菲面前,一把抱住好友的躯体。 粉色长发的少女眨了眨眼睛,来自外界的温暖让她缓缓醒过神来。她从金发少女的怀中抽出右手,放在胸前轻声祈祷。近乎透明的白色光芒从她身上点燃,一直向外蔓延十几公尺,将整个团队——包括露丝和格蕾丝——笼罩在内。 温和而神圣的气息驱散了盘踞在众人心中的绝望,莉莉、贝尔先后回过神,重重地喘了口气。格蕾丝和那头熊也重新活动着身躯,低声咕噜着,似乎在表达轻微的不满。 “好险啊。”尤菲呼出一口气,将好友抱的更紧了些,“还好有你在。” 琳开心的笑起来,“没什么啦。而且啊,小阿尔很厉害哟,就算我不在,他应该也有办法吧?” 尤菲抿起嘴角。自从知道机关人刚刚‘出生’没多久之后,琳对于他的称呼就多了个‘小’字。不仅如此,在月歌城的那段时间,她还和银月女士和休斯平辈相称,关系亲密。这让少女稍稍有些嫉妒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好友感到开心。 “莉莉诺诺,那边有动静。”阿尔冯斯再次指向前方,“似乎有一堆生物在打架。” 尤菲眯起眼睛看去,距离太远,她只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黑点,不时移动一下。 “可能是陷阱么?”莉莉扭过头问她。 她摇了摇头,“不确定,但直觉告诉我,应当不是。” “那就快过去啦!”琳将手指放进嘴里,吹出清脆的口哨,“格蕾丝,先去看看情况!” 狮鹫拍着翅膀助跑几步,腾空而起,径直飞往阿尔冯斯所指的方向,琳和凶暴熊露丝紧随其后。莉莉招呼了一声,与其余人一同追在后面。 尤菲从背后展开柔和的光翼,以比格蕾丝更快的速度赶上最前方的众人。紧接着,她就看清了阿尔冯斯所说的‘动静’到底是什么。 几株枯黑的树干隐隐围成的空地上,一头比露丝还要大上一圈的白熊,正被数十只看似豺狗的生物所包围。那些豺狗的瞳仁冒出嗜血的红光,犬齿不时淌下灼热液体,全身盘旋着不详的黑雾,显然也已化为炼狱生物。其中一只试探着扑向白熊,被它一爪子拍出十几公尺开外——然而它抽搐了几下,又挣扎着爬了起来。 白垩质的地面上散落着零碎的人类肢体,血迹渗入白垩的砂土当中,已经变成一团团斑驳的灰黑色印记。几把猎枪同样散落四处,证明着他们生前的身份。 两只年幼的灰熊躲在一间铁笼的角落,用前爪抱住脑袋缩成一团。白熊缓缓绕着铁笼踱步,不时发出低沉的咆哮,吓阻想要发起进攻的那些犬类。 打破两方僵持的,是天空中传来的尖啸—— 格蕾丝疾冲而下,利爪攫住一只豺狗的脊背,锐利的鹰喙一击就啄瞎了它的一只眼睛。她飞快地爬升到空中,扬起前爪,然后全力将那野兽丢向地面。 那可怜的犬类生物哀鸣着从数十公尺高的空中径直坠落,在地上摔作一团,顷刻不动了。 琳、莉莉、尤菲和‘露丝’随即切入战场。莉莉一如既往地挥着那柄巨剑,轻易将袭来的野兽击退,乃至开膛破腹;琳轻盈地闪过数只野兽的扑击,手掌贴上它们的胸腹,用威力较小却施展快速的法术将它们一一打翻。‘露丝’则完美证明了,即使同为魔化生物,不同种类之间仍然有着天堑之别——她凶狠地将双爪插入一只豺狗的身躯,强行将其撕成两半,然后一口嚼碎了它的头颅。 也许是炼狱的特性激发了它们血脉中的残忍,豺狗们不退反进,一窝蜂地猛扑上来。尤菲飞在空中诵出咒文,右手指向地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从她指尖划过的位置,一道闪烁着冰晶光辉的墙壁拔地而起,拦阻在豺狗群的前方。几只奔跑在最前列的野兽收势不及,径直撞进‘墙壁’当中——等到它们随着惯性从另一侧跌出时,已然冻成了僵硬的一坨。 片刻后,贝尔和阿尔冯斯加入战斗。白色巨熊同样放开了对于笼子的守护,猛扑向余下的兽群。众人合力之下,包围住白熊的兽群几分钟内几乎被全数歼灭,仅余的几只终于感到了害怕,夹着尾巴一溜烟地逃掉了。 巨大的白熊转过身,走到尤菲等人的面前。它闭上眼睛,身躯迅速变得模糊,而后彻底消散在空气当中。尤菲揉了揉眼睛,发现原本白熊所在的位置,正站着一名艾尔纳族的年轻女性。 她身材高挑,有着银绿相间的头发——本应是北方一族的银发,却被她将约三分之一挑染成了翠绿色,身披精致的麻布长袍,带着草叶编制的头冠,手上挂着橡果编成的手链。她将及腰的长发甩到脑后,用右手抚摸着左手上的手链,向前来的众人行了一礼。 “鬼、鬼婆!”贝尔倒抽一口凉气,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刀。 “鬼你个头啦。”琳没好气地瞪了贝隆人一眼,用力按下他的手,“她是艾尔纳人的自然使者,能够与野兽身心合一的森林守护者!”她眼中散发着光彩,“听说他们都是很厉害的施法者,没想到真的能够见到一位,真是太幸福了!” “抱歉,女士。”尤菲以女巫的方式回礼,然后看了一眼贝尔,半是认真地说,“如果您觉得受到冒犯,我会帮您‘教训’他的。” wap. /111/111521/28946521.html (二十八)旅途(尤菲·斯坦米兹,终) “不必在意。”年轻的艾尔纳女性笑的灿烂,“我是安珀莉·纳罗,这座森林的守护者之一。想来是之前那片沼泽里的精灵化作我的外貌用来骗人,所以那不是你们的错!” 她歪着头想了想,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撕开,里面是几块金黄色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糕点。 “蜂蜜蛋糕。”她将纸包递到众人面前,“尝尝看吧!” 琳欢呼一声,从包裹中挑走了一整块——她之前就很喜欢各类奇怪的甜食,更换了种族以后仍旧没有改变。尤菲小心地掰下一小片,轻声向安珀莉道谢,然后将它放入口中。 绵软的触感最先传递到她的意识中,紧接着是带着一缕清新的甜美。它混合着蜂蜜的香甜,花瓣的芬芳,以及草叶的清爽,不显得过于甜腻,却充分刺激着味觉中每一处美妙的层面。她感受着蛋糕在口中化开,留下一抹齿颊的余香。 然后她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低声祈祷。 神术的力量透过躯体,直接干涉了处于她胃部的那些‘外来物体’,将它们分解成魔力和无害的气体。 这个被称为‘洁净躯体’的神术最初主要是在「光之主」的斋戒日,用于将信徒们身体内的各种‘不洁之物’较为方便的清理干净。然而,现今的斋戒日早已不像数百年前那般严格,这一神术也就遭到弃置。 有趣的是,尤菲利用它一定意义上解决了无法吃东西的问题——反正能不能消化根本不重要。当然她仍旧很少进食,毕竟利用神术还是有一些副作用的。 她抬起头,向好奇的盯着她的艾尔纳女性解释了原委,并认真地夸赞了那片蛋糕的美味。 “可怜的孩子。”安珀莉摸了摸她的头,“等我去问问女王陛下,有没有解决你这个问题的办法。” “谢啦,安珀莉姐!”琳凑近过来,不知道是在感谢糕点的美味,还是感谢她对于尤菲的承诺,“这些是你自己做的吗?” 艾尔纳女性点点头,又取出另一个小包递过去,“来,这蜜饯红枣是我最新研究出来的,试试看!” “我也想吃。”阿尔冯斯眼睛闪烁着,似乎有些羡慕地说道。 贝尔拍了拍机关人的后背,“那东西没啥好吃的……话说,俺想吃烤肉了……” “吃什么吃!”莉莉毫不客气地推开贝尔,拿了一枚蜜饯放进嘴里,“好甜,谢了呐。话说回来,汝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 “哦哦,差点忘了!”艾尔纳女性咳嗽两声,把手里的糕点和蜜饯收起来,“本来是因为这儿的哨站失去联系,我才一个人跑来调查的。途中发现了入侵者的痕迹,就一路追着他们到这儿来了!” “然后刚好发现那群家伙死在这里么。”琳走到铁笼边上,用轻柔的吐息烧熔锁链,望着两只小熊一溜烟跑到母亲身边,钻进她的身体下面,“说起来他们也满倒霉的,通常来说是罪不至死的吧?” “会被抓起来罚上一百年的苦役!”安珀莉瞪着那些尸体,义愤填膺地说着,“一分钱收入都没有的那种!然后再丢到这片森林里,如果他们仍然心怀恶意,就抓起来继续罚上一百年!” 琳眨了眨眼,显然有些被这个说法惊到了。贝尔在一旁啧啧有声。尤菲看了看满脸认真的安珀莉,觉得那些偷猎者死在这里,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百年时光对于艾尔纳人来说,仅仅是一生的十分之一,而对于其他种族,可能就是大半辈子,乃至余下的一生。而且,想要在森林中从艾尔纳人手下‘越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他们活着,不知道会喜欢哪一种结局。”她转到艾尔纳女性的正面,“对了,安珀莉,你所说的哨站在哪儿?” “啊啊就是说!本来我是要去哨站找金币的!”安珀莉猛地拍了一下脑门,跳起身来。 “金币?你的宠物伙伴么?”琳疑惑的抬起眉毛,看了看她。 “我的一个朋友啦!”安珀莉拍了拍胸口,“只不过她平时太贪财了,我才这么叫她的!哨塔就在这里不远,你们跟我一起来么?” 她果然是把正事给忘掉了吧。传闻中历史悠久,体制森严的北方艾尔纳人有这么……天然么?果然书上说的事情不能全信呢。 “我很乐意。”尤菲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给出答复,“我正想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或许那边会有什么线索呢。没问题吧,莉莉?” “如你所愿呗?”女佣兵摊了摊手,表示同意。 …… 由于地貌完全变了一副样子,连安珀莉也无法直接找到通向哨塔的路。她走向一株枯干的树干,将手贴在树干上,闭上眼睛静静感知着。 不多时,她睁开眼睛,声音里带着隐约的哭腔,“呜……这棵树,告诉我,它们受了很多苦,但是……又没能死掉!如、如果让我知道这是谁干的,我一定饶不了他!” 尤菲和琳对视了一眼,均看到好友眼里的一抹无奈。她拉着琳的手走过去,向安珀莉保证,她们会帮助她解决这里的问题。 艾尔纳女性这才平静下来,重新化身为巨大的白熊,奔跑在前方带路。 她们离开这片弥漫着绝望和死亡的荒原,从沼泽地的边缘穿过,再次进入被黑暗与阴冷笼罩着的,遍布暗紫色枯朽树木的林地。途中安珀莉停下数次,以白熊的形态与四周的树木交流,以此修正前往哨塔的方向。 归来的路程比前去时快上许多。两只幼熊还无法快速奔跑,露丝叼住了其中一只,另一只则安心躺在金发少女的怀抱里。琳收敛了所有属于龙族的气息,避免惊吓到这只可爱的小家伙。 “看起来没有多少魔化的特征呢。”琳侧过头,对身边的尤菲说道,“是因为在母体里就处于高魔力环境下,从而得到了一定抗性吧?” “但是,长期呆在这种环境中,仍然会受到伤害的。”尤菲点点头接过话,“你打算怎么做?” “嗯……”金发少女抬头看了看天空,“如果可能的话,让森林里的居民收养它们吧?我的话,只要有你和格蕾丝陪着就足够了。” 尤菲心中再次感觉到一阵暖意流过。既然琳说了这样的话,她就一直陪着琳,直到时光的尽头——无论那是否存在。她望着琳的侧脸,暗暗下定了决心。 “诶?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琳伸过手来,打了一下她的胳膊。 少女露出安心的笑容。 “没什么。” wap. /111/111521/28946522.html (二十九)灾厄(莉莉·诺诺,I) 根据安珀莉的叙述,她们要去的哨站位于距离帝国边境约五公里的森林里,主要目的是观察及维护森林环境,监视帝国人的异常动向,照管在森林中迷失的旅人,以及处置不怀好意的偷猎者等。 常年值守于此的哨卫约二十名,对艾尔纳人来说,物产丰富的森林是他们最大的宝藏,足以提供大量的野菜和果实作为食物来源。当然,与其他的族人类似,他们也会特地培育一些尤为美味的作物或食品。安珀莉制作蛋糕使用的野蜂蜜,还有腌制蜜饯用的新鲜红枣,就都是王国著名的特产。 这样的哨站遍布森林的边缘,总数约有近千所。每所哨站通常会于夏季末尾,向金穗城——艾尔德斯王国的首都——汇报一年以来此地的大概情况,对于人手和资源的需求,以及已经解决或正在解决中的事件。 若发生无法解决的重大问题,哨站会派出传讯员,尽快将消息通报给最近的大型城镇,若那里仍然无法解决,事件则会被送交王庭所在,由女王陛下决定具体的处理方针。 “所以这么久都没人注意到这儿,那地方很可能遭遇不测了呗?”莉莉拎着黑曜石巨剑,跟在白熊身边奔跑着,一边问道。 “谁知道呢?”白熊吐出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如果是那样,我会替这片森林和他们报仇。但我相信,金币她不会有事的!” 琳抱着小熊追赶上来,侧过脸看她,“安珀莉姐,你是怎么用熊的样子说出人话的?” “好像……就是……我也不清楚!平时做熊的时候,给舌头和嘴巴做做操,突然哪一天就会了!”白熊满是自豪地回答道,然后加快了脚步,“到了,前面就是……哦,我的天啊——!” 莉莉紧跑两步,当哨站穿过树林和黑暗的阻隔,出现在她眼前时,即使是身为猎人和佣兵,见过各种场景的莉莉,也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环绕着村落,作为天然围墙的藤蔓早已枯死发黑,像是一道道渗人的黑色长蛇,俯卧在被抚平的褐色泥土上。村落外沿,开垦过的土地上长满了暗褐色的粘稠菌类,仿佛一大坨瘫在地上,不时蠕动一下的腐肉,让她感到有些恶心。数十只发出暗红色萤火的椭球形物体漂浮在那团菌类上方,似乎正从那里汲取着提供它们生存的养分。 “鬼火。”尤菲注视着那些漂浮的萤火,冷静地说,“以负面情绪为食的半灵体生物,攻击性很低,不要去理会它们就可以了。”她把目光放低了一些,“以及灰泥粘菌,那东西的孢子有毒性,离远一些比较好。” 莉莉跟随着白熊,小心地绕开一段路。她刚踏过那些发黑的藤蔓,就感觉身边的空气突然陷入凝滞。原本不时吹过的阴风彻底止息,却令她感觉更为寒冷。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女佣兵对自己说。她努力挥了挥手中的利刃,避免肌肉因为这阵寒意而变得僵硬。 她继续向前,几座木屋——或者说连木屋残骸都算不上的玩意儿逐渐破开黑暗,映入她的视野。 曾经组成房屋的木板已经化作焦枯的灰黑色薄片,纵横交错地摊在它们原本所处的位置。屋内的家具和摆设也几乎如出一辙,仿佛木材中的生命力被什么吸食干净一般。 余下的,可以被辨识的物件包括几只粗糙的瓷碗——有两只仍然完好无损;两柄金属长剑,早已锈迹斑斑;以及一共三具倒卧在屋外的骷髅。其中一具向前俯卧着,似乎生前正向外奔跑。余下的两具仰躺在地,手掌试图握住什么,但里面空无一物。 莉莉小心地碰触了其中的一具,只听到沙拉一声,整具骨骸瞬间化作细碎的白色薄片。它们飘散着落在地上,隐约还能看出属于人形的轮廓。 “这……”她有些心虚地缩回手,“不是咱的错呗?” 金发少女走上前来,俯下身打量了一番,又拾起一片薄而脆的骨骸碎片,用手指轻轻捻成粉末,放到鼻尖稍微嗅了嗅。 “他所有属于生物的部分都被移除了。”琳直起身体,有些答非所问,“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造成这样的结果呢……尤菲?” “我也不清楚。”粉色的少女走近过来,“至少学院提到过的那些魔法生物、异怪和一部分外界生物中,并没有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 “小心啊大家!”不远处,白熊形态的安珀莉发出低沉的咆哮,“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莉莉迅速抬起头。一具漂浮在空中的,奇形怪状的庞大生物——或者根本不是生物——缓缓进入柔光照亮的范围。 它整体呈半透明状,形态类似一个高五公尺,直径四公尺的圆柱体。凹凸不平的灰色表面缓缓起伏着,仿佛在进行呼吸。成百上千枚血红的眼睛和血盆大口嵌在这具怪物的每一个表面,巨口不断开合着,露出鲨鱼般的满口利齿。在眼睛和巨口的空隙处,还布满无数长约两公尺的灰色触手,像是浮在空中的水母,向四周随意地舞动抽打。 它缓慢地顺时针旋转着,用无数道阴冷的目光注视着莉莉,以及其余的每一个人。莉莉能够感觉到,那是打量食物一般的眼神,贪婪,嗜血,没有丝毫怜悯。 “这是个什么东西!?”她几乎是用吼的向尤菲问道,“就是它把这里弄成了这个样子呗!?” “我也不知道——我并不认识它。”少女急促地回答,“等等,莉莉,小心一点攻击——” 那句话有些迟了。女佣兵拖着巨剑跃起,整个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挥剑落向那具可怖的怪物。 志在必得的一击并未如愿。巨剑从怪物的躯体中一切而过,仿佛斩开一团粘稠的液体。她抬起头,发现怪物似乎没有受到重创——反而像是被激怒了。 盘绕在它身躯上的数十根触手骤然变得笔直,它们径直‘穿过’她横在前方的巨剑,命中她的胸口。 /111/111521/28946523.html (二十九)灾厄(莉莉·诺诺,II) 触手毫不费力地刺穿她的胸甲,却没在铠甲上留下一点痕迹。一阵冰冷和麻木贯穿而过,莉莉觉得身体里的力量顷刻间被抽走了大半,她尽力侧过身,翻滚着逃离那只怪物。 她单膝支起身体,试图重新摆开架势,却感觉手中的巨剑仿佛重若千钧。原本轻盈的胸甲也忽然间变成了铅块,让她直立起来都有些困难。 “灵体生物。”尤菲将目光投向莉莉,又一一看过其他人,“物理攻击对它们效果很低,莉莉你先休息一下。贝尔和安珀莉,麻烦你们牵制住它。尽量离它远一些,它会夺取你们的生命力!” “看、看俺的吧!”贝隆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打颤,“俺、俺才不怕鬼的咧!” “少说废话!”白熊怒吼一声,俯下身体,摆出攻击的姿态。怪物似乎感觉到了安珀莉的威胁——或者说,感觉到了她身上强大的生命气息,摇摇晃晃地飘向白熊所在的方向。 安珀莉并未打算和怪物直接交战。她缓缓后退着,不断发出挑衅般的低沉咆哮。 怪物追着她飘移了一小段路,然后停止移动。处于它身体中间的几枚眼睛泛起光芒,迅速转为炽烈的鲜红色—— “看这边啦——!” 琳高亢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紧随其后的是一道烈阳般的金线,准确地扫过那怪物身躯的中段。 怪物触电般闭上眼睛,半透明的身躯颤抖着,发出仿佛指甲刮过玻璃一般,令人牙酸的尖锐嘶鸣。然后它转过身,盘绕在它身体上的触手一瞬间伸长了数十倍,闪电般抽向金发少女。 “咦,糟糕,它好像更生气了!?” 琳迅速向后退避,可那些触手的灵活度远超想象,仍然有几条成功命中了她——她一个踉跄,行动明显迟缓下来。 金发少女在胸前呼唤出几只光线构成的利隼,挡下紧随其后的追击。但怪物的攻击仿佛无休无止,不过数秒钟,琳就显得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莉莉努力深呼吸着,让力量缓缓填充到身体和四肢当中。她站起身体,向怪物走近几步,用尽全力将那柄黑曜石的巨剑丢向对方。 巨剑打着旋儿呼啸而过,刚好切入那只怪物的中心。它全身猛地一缩,继而发出猛烈的尖啸,几乎遮蔽了一切此外的声音。 伴随着几乎刺破耳膜的声响,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从它所在之处向四周散开。莉莉感觉胸口仿佛被铁锤砸了个正着,身躯无法控制地向后仰去,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她挣扎着想爬起身,但一阵阵的强烈眩晕,以及胸口的憋闷感让她无力行动。她勉强侧过头,看到琳和安珀莉努力支撑着身体,尤菲和她一样试图起身,而贝尔已经仰面朝天不省人事。 怪物的身躯再次变大了一号,面对着她一侧——不对,应当是全身所有的眼睛依次睁开,每一只瞳仁都亮起嗜血的红芒。 “输了呗?”她低声喃喃道,“还真是……有点可惜呐……” 尤菲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耳中回荡的嗡嗡声让她听不清对方的话语。怪物身周的红色光芒愈发耀眼,地面、天空、一切的残骸乃至她们自己,都沐浴在这象征着死亡的光芒之下。 然后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不会让你、伤害莉莉诺诺。”阿尔冯斯抬起右臂,右手的掌心中,一团绿色的火焰瞬间点燃,与空气中的血红色交相辉映,“也不会让你伤害到大家!” 一刹那间,火焰凝聚成一个点,又化作一道燃烧着的幽绿色火线,击中那怪物身体的下端。 烈焰从那里燃起,眨眼间笼罩住它的全身,天空也随之变成明亮的绿色。怪物四处翻滚,不断发出凄惨的嚎叫,被点燃的触手漫无目的地甩动,却完全无法扑灭火焰。 它的身躯在烈焰的吞噬下迅速缩小,眼睛和嘴巴融化成无法辨识的组织,又被彻底从身躯上抹消。最终,当绿色的火焰消去时,曾经构成它的一切都化作微微发光的灰烬,尚未飘落到地面,就已散失不见。 寒冷的空气拂过莉莉的脸颊,她用手臂支起上半身,发现寂静的哨站中重新刮起了风。风仍旧阴冷,哨站里也还是一片昏暗,但不知为何,她感觉到身体比刚才暖和了一些。 “阿尔……干的漂亮呐。”她喃喃道。 机关人快步跑向她,用坚实而温暖的手臂将她搀起——机关人需要消耗能源,身体自然也是温热的。 琳关心地询问着尤菲,少女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安珀莉变回人形,一把地将仰面躺着、双眼紧闭的贝尔拎了起来,检查他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只是吓昏了!”艾尔纳女性上下看过一遍以后,下了结论。她咂咂嘴,“这孩子是不是受过什么心理创伤?” “应该说受的还不够呗?”莉莉没好气地回应道,“被这么个东西吓昏,亏他还敢自称是一流佣兵呐。” “这不全是贝尔的错。”尤菲缓缓走到她身边,“那怪物的尖叫带有很强的精神攻击,贝尔只是刚好对那些缺乏抵抗力罢了。” “那又有什么区别。”莉莉撇撇嘴,考虑着以后要不要让尤菲有事没事对贝隆人丢几个精神系的法术。要不然,再出现这一次,甚至之前被鬼婆控制那样的事情,弄不好会让整个团队都陷入险境。 她抱住机关人的手臂,将整个身体靠在他身上,仰起头看他的脸,“还是阿尔最可靠,居然一下子就把它干掉了呐。” “还不完美。”机关人的眼睛轻轻闪了闪,平静地回答她,“增幅法术的耗能非常大,现在我需要充能一个小时,才能重新恢复施法能力。” “足够了呐。”莉莉心满意足地说。小规模战斗最重要的往往是开局,有了阿尔冯斯的助力,只要能先手对敌人造成重创,就可以大幅度降低失败或有人受伤的几率。 她考虑着以后要如何利用机关人的强大攻击力,一边扭过头,发现安珀莉面容严肃地打量着四周。 莉莉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汝说的朋友……这种情况,怕是没戏了呗?” 艾尔纳女性摇摇头,完全没有显得沮丧。 “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安珀莉大声说。 /111/111521/28946524.html (二十九)灾厄(莉莉·诺诺,III) 安珀莉转过身,快步向哨站深处走去。莉莉喘了几口气,从地上拾起那柄巨剑,跟上对方的脚步。尤菲抬起手,用柔和的光芒为她们打开道路。 哨站深处的情形与外沿没有多少区别。由于刚才尖啸带来的冲击,以及重新恢复的微风,原本还是条形的木料残骸,已经变成凌乱不堪的,不足巴掌大小的灰黑色碎片。散布四处的骨骸也与被莉莉碰触的那一具相同,成为一摊摊勉强能够看出人形的遗留。 艾尔纳女性穿过哨站的空地,走到一大堆残骸当中。那似乎曾经是一幢大型建筑,并非木材制作的物件仍残留在附近各处,例如刀剑,铁制的箭头,镶嵌皮甲上的铆钉,陶土烧制的水缸和石砖砌成的井口。地面上还散落着许多各式各样的钱币,莉莉拾起一枚沾满泥土的硬币,用手擦了擦,钱币重新展现出光泽的金色,以及其上刻着的,一张成熟而优雅的艾尔纳女性面容。 “那就是现任的女王陛下,漂亮吧?”安珀莉拍了拍女佣兵的肩头,朝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就是这儿,下面就看我的吧!” 莉莉狐疑地盯着安珀莉的一举一动——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用手在空气中摸索着,嘴里不断嘀咕着什么。没过一小会儿,她就站起身换一个位置,再次重复之前的动作。 几分钟后,她似乎终于选定了地点,将双手拢成喇叭状放在嘴前,用力吸了口气。 “金——咳咳,我是说,莫——迪——洛——拉——!快——起——床——啦——!” 莉莉眨了眨眼睛,看到地面上凭空生出一团模糊的影子。阴影迅速变得凝实,像是绘在地面上的黑色图形。然后它缓缓隆起,抽出似虚似实的四肢、身躯、脊背和头颅。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大犬科生物。魔法的白色柔光映照着它的身躯,却不曾产生任何反光,以至于从侧面看来像是一片剪影。它双眼半睁半闭,完全不给人以凶恶之感,反而只觉得温顺可亲。 莉莉伸手过去,抚摸它的脊背,发现它同样有着柔软的毛发,入手微凉,继而变得温暖。它看了女佣兵一眼,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 然后它蜷起身体,再次消失在一阵微光中。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名艾尔纳女性。她安静地闭着眼睛站在原地,柔顺的银色长发垂落在肩头,身着皮甲,腰间挂着两柄连鞘的弯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饰品——挂在脖子上的并不是常见的橡果,而是一条穿着数枚金币的项链。她的发饰上点缀着圆润光滑的珍珠,而洁白的手腕上,则戴着两串晶莹剔透的宝石,在柔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慢慢睁开双眼。她的目光起初不存在焦点,但很快被地面上的金光熠熠所吸引。她似乎是下意识的蹲下身,拾起一枚金币,握在手心把玩着。 莉莉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尤菲拍了拍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抿了抿嘴,继续注视着近处的二人。 被称为金币——或者莫迪洛拉的女孩松开手,让手里的钱币滚落在地,然后她终于抬起头,目光聚集在安珀莉的面容上。 “安……”因为很久没有开口,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安珀莉姐……你终于来了。”她停顿了好一阵子,“可是,除了我以外……大家……都不在了。” 安珀莉抚摸着女孩的头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露出温柔而带着少许悲伤的微笑。 “你做的很棒,莫拉。”她叫着女孩的昵称,安慰着她,“你通过自己的天赋存活了下来,才能把那时的情况传达给我,以及王国的其他人。所以——”安珀莉的声音突然变得富有活力,“告诉我们吧!你用锐利的双眼,看到了怎样的真相!?” 莫迪洛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抬起手揉了揉鼻子,然后对安珀莉点点头。 “那时候还是上午,不知怎么的,天突然间黑了下来。阿克莱雅和凯罗出门查看情况,却一直没有回来。我们每个人都拿起武器准备战斗,但完全看不到敌人的踪迹……”她有些更咽,于是喘了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下来,“周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不明原因的倒下,兰洛尔大哥、阿尔凯丝姐、还有小贝罗都是这样。吉尔纳斯大叔和我决定逃出这儿前去报信,但我们来到哨站的边缘时,发现眼前只有一片无法看穿的黑暗。” 她闭上嘴,似乎在思考怎样进行描述,“吉尔纳斯大叔首先冲向那里,然后……突然就倒了下去,身躯迅速变得干瘪发黑……就那样停止了呼吸。我尝试触碰了一下那片黑暗,却一瞬间被夺去了大部分力气,好不容易才逃回来……” “于是你留下了线索,化作幽影生物,躲到影界当中,等待着我们——或者说艾尔纳人的援军到来。”尤菲接过话头,语气中满是敬佩和赞赏,“有不少攻击可以从物质界影响灵界,却很难伤害到一具影子……真不愧是自然使者呢。”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莉莉皱起眉头,“听起来也不像刚才我们干掉的那个家伙,之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呐?” 粉色的少女没有立刻回答。她在房屋的残骸中来回踱步,不时停下来查看一下地面或者遗留的物件。稍许,她回到众人面前,手里托着一枚生锈的短剑。 “莫迪洛拉,你进入影界的具体时间,还记得吗?”她问道。 “大概……是春之月的中旬吧。我们刚刚种下青麦,原本还打算过几天,再多种几株枣树的……” “就是说,将近半年之前。”尤菲扫了一眼四周,冷静地说,“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莉莉挑起眉毛。她本能的感觉到,少女接下来要说的东西事关重大。琳、阿尔冯斯、乃至格蕾丝和露丝也围拢过来,当然,后两位只是习惯性的跟在了金发少女身边。贝尔看起来还没从之前的‘惊吓’中恢复,摇摇晃晃地勉强走进光照的范围内,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里遭遇袭击时的魔力浓度远超过现在。毁灭了这儿以后,那些魔力逐渐扩散到森林中,才造成了这附近的异常景象。”她展示了一下手中锈迹斑斑的武器,“这柄短剑上涂有防护的油脂,在目前环境下不会这样快就生锈。所以,应当是曾经的高浓度魔力环境,加快了铁金属的锈蚀速度。” “至于我们击倒的那一具怪物……”粉色的少女叹了口气,“说不定,只是一群无法安息的怨灵罢了。” “那又说明了什么呐?” 尤菲的表情严肃起来。她环顾一周,缓缓说出她的结论。 “这说明,哨站遭遇的袭击是人为的。而目的——还记得我们和安珀莉相遇的地点么?那可不是简单的魔力扩散可以造成的,袭击哨站,恐怕正是为了延迟那一切被发现并汇报的时间。”她看了一眼安珀莉,轻轻叹了口气,“而既然‘那个人’计算到了这些,那说不定,‘他’也预计到会有人在这时候来到这里调查——” “换句话说,‘他’所想要完成的事情,恐怕已经……或者很快就会得手了。” /111/111521/28946525.html (三十)荒原(阿兰,上) 阿兰擦了擦额头上滚落的汗珠,摘下挂在腰间的兽皮水袋,将最后的一点清水倒入干燥焦渴的喉咙。他伸出舌头,沿着有些湿润的袋口舔了一圈,然后低下头吐出一口气。 少年的面容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身高已经接近两公尺。他穿着粗糙的麻布短衫和短裤,大部分皮肤裸露在外,因为长久的曝晒而变为棕褐色。脚上没有穿着鞋子。 他的手臂和双腿看似没有太多肌肉,却蕴含着充分的爆发力。一柄做工粗糙的木弓斜挎在右肩,腰间除了水袋以外,还挂着一柄有些锈迹的短刀,和另一个敞口的皮袋——里面是几枚简单打造的飞镖。另一侧的腰上,两只已经断气的兔子被用短绳拴住,随着他的步伐来回摇摆。 即使已是秋季,这里的白天仍旧灼热。天空中看不到一丝云彩,空气中也没有哪怕一缕轻风。抬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枯干开裂的大地,以及草木不生的荒野。高悬在头顶的烈阳如剑般刺下一道道光芒,仿佛嘲弄着少年,以及他的族人们一直以来挣扎于此的努力。 褐色皮肤的少年抬头,眯起眼睛直视着太阳,高声大喊。 “有本事的话,就去找其他地方的麻烦啊——!一直这样欺负我们,算什么东西——!” 太阳自然不会回答他。荒原上没有阻隔,他的声音贴着地面一直传出很远,过了一会儿,少年听到远处传来同样的喊声。那是同族或者附近其他部落的成员,给予他的回应。 他们是萨奇人。当然,在那些南方佬的嘴里,他们只是一群缺乏教养的‘蛮族’。不知从多久以前,他们的祖先就在这片不毛之地上挣扎着过活,努力将血脉传递至今。 高傲的艾尔纳人不欢迎他们。贝隆人并不喜欢这些平均身高超过两公尺的‘巨人’,而以北方浅海为家的弗里茨人同样如此。卡玛尔人看上了他们好战的天性,有时会征召那些尤其骁勇善战的族人,充作士兵或者贵族的护卫,但那对于改善整个族群的生活并无帮助。 为什么他们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少年其实不太明白。他看到过族人们的吃苦耐劳,也了解他们出色的身体素质,而说起捕猎和生存的智慧,他也自信绝不会逊色于其他族类。 “难道真的像霍洛大叔说的那样,是我们对战斗的狂热,让我们陷入了这个境地?”少年自言自语着,向村落的方向前进,“可是,卡玛尔人也一样喜欢打仗,为什么他们就不会这样呢。” 少年出生于十九年前。父亲在他出生不久之后,就殒命于一次外出捕猎之中。自幼时起,部落的族长霍洛就如同他的父亲一样,教导他战斗、捕猎、野外生存等必要的求生能力,以及外界的各种传言和知识。 他还记得,十七岁的成年礼上,族长曾经和他有过这样的对话—— “你是族中最有天赋的年轻人,阿兰。我看着你,就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身高超过两米的健壮男人低下头,看着少年的眼睛,“告诉我,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要让部落壮大!要让大家都能吃饱!要……把所有萨奇人都统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强大的,没人敢于欺负的国家!” “可是,然后呢。”霍洛眼中精光一闪,面容变得严肃,“当你统一了所有的部落之后,你要做什么。” “嗯……这个,”阿兰挠着头发,“大家一起捕猎,一起放牧,一起获得更多的食物?” “可那不现实。”族长摇了摇头,“这片荒原养不下我们所有人。如果我们团结在某个人的旗下,唯一的选择就是入侵,占领,将他人的领地纳入掌控。但那无法持久,因为我们的骨血和文化中浸透了战斗的本能,我们懂得如何杀人,却不懂得如何统治一个庞大的国家。” “所以,与其生灵涂炭后,再次四分五裂,不如维持着现在的状态,在这片荒原上继续存活下去。”高大的男人放低了声音,“这只是我的选择,以及多数其他族群的选择。也许有一天,你能够带领萨奇人,走出一条新的道路。” 直至如今,阿兰仍然没能完全理解那一段话。但他至少明白,霍洛大叔不认为现在的情况有什么不好。 他曾承诺过会保证部落的安全,而他的确达成了这一承诺。十几年来,劫掠或攻打灰熊部族的外来者,均由霍洛大叔本人,带领族内的战士们轻易击退。以至于近几年来,几乎再没有人再敢来打部族的主意。 然而阿兰知道,这一承诺不可能永远的持续下去。他见到过一名漂亮的银发女性前来与族长见面,邀请他离开这里,而他每一次都拒绝了。 少年隐约听说过,霍洛大叔曾经前往南方旅行了很长时间。他不知道目前身为族长的男人,年轻时曾做下过怎样的功业。他知道的是,那名数次前来探访族长的女性,披着朴素的白袍,却绝非普通的旅人。 或许有一日族长会离开部落。即使没有,他也总有一天会回归大地。到那时,如果灰熊部族仍然存在,又会有什么命运等待着它? 阿兰思索着这些难解的问题,大步走近自己的家园。他远远看到部落旁边那些枯干的荆棘从和奄奄一息的野草,不由得闭上眼睛,再次叹了口气。 今年的年景似乎格外的差。萨米尔荒原不适合种植作物,但有些生命力顽强的植物,比如燕尾苋,灰蓟和卡古卡古树,仍然能够在这里存活并繁育。往年里,春夏季难得的几场雨会让它们恢复活力,而荒原上的草食动物,如沙兔和沙鼠,也会借此机会繁育种群——并成为部落的主要食物来源之一。 然而,今年的春季和夏季没有一场雨,荒原上水量本就不多的几条河流,此时也已接近干涸。野兽们得不到足够的食物和饮水,纷纷向更远的地方迁徒,少数留下来的也放弃了大量繁育,导致捕猎变得更加困难。 /111/111521/2894652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