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呪医师》 1-1 1-1 一袭白衣,戴着属于西域该家族独有的银色乌鸟饰边,朝九旒爬上了悬崖。 她是这个家族中最亮眼的存在,长辫子,白抹额,银铃噹,黄珠玉,灵巧的眉眼透漏着青春的模样,总是被呵护在手掌心间的她,也透露出些许骄纵与娇柔。 朝九旒在家里是老么,又是唯一未出嫁的女儿,虽然父亲朝毕对她疼爱有加,她却还是野性十足的整天往山上跑。 海棠漠是一片巨大的沙漠,其中有着大小不一的绿洲,在海棠漠,有绿洲的地方就有水源,有水源也就有代表有人居。 因为这里的水源比什么都还要金贵,即使有钱也未必能够买得到,所以即使身上金光闪闪的富翁,来到每个村落也要按照村民的要求和规则来,才能够得到被分配好的水源。 一个微微的踉蹌,吓得朝九旒急急尖叫了一声。「……妈呀。」 「没事没事,再一点点就能上去了,你不是月乌鸟吗?可以用飞的啊,你的面具咧?」这声音从箩筐里头传出,是她的小伙伴象牙丸。 「你这个又重又帮不上忙的傢伙,少说风凉话……我要是因为爬不上就用飞的,阿爹不揍死我才怪……」朝九旒呼了一口气,往山上再看了一眼,一鼓作气踩了三阶,攀上了崖顶。 她坐着喘气,搥了搥腿,拿出了手中的水袋喝水,看着大约拳头大小的象牙丸,胖敦敦的身子爬出了箩筐。 象牙丸绿色的身上到处都是刺,看得出来是一颗球形的仙人掌妖怪,个子娇小的他虽是朝九旒的护卫,却也可爱得像隻吉祥物。他四处看了看风景,跟着朝九旒一同坐了下来。「你真行啊,爬那么高的山崖,吓死人了。」 「这里是最快的捷径啊。」朝九旒摇着两条发辫,一脸得意的说。 「是挺快的,但好危险啊,下次阿爹知道你这样爬,肯定又会生气的。」象牙丸说。 坐了一段时间,朝九旒起身收拾了掛在手腕上的银鍊镖,拍拍尘土,找寻她看了许久的猎物。 「这里有哦,挺多的。」象牙丸说。 「好。」于是朝九旒在荒芜的杂草中找寻着,果然发现了红色的土壤缝隙中,隐约闪着蓝色的萤光,她从腰间拿出小铲子,在地上划了两刀,一株蓝色的花朵就从土里头张牙舞爪的冒了出来。 蓝色花朵有着金色的锦斑,露出了尖尖的牙齿,对着她吐着血盆大口威吓着,她也不慌,从腰间的小口袋拿了一颗小药丸,给丢了进花朵的大嘴里头去,没多就它就镇静了下来。 「这是蓝锦斑棉珠草,特级的。」象牙丸蹲在一旁看着说。「这大小可以做好多种药材了,好棒。」 朝九旒连根仔细将花朵拔起,又在一旁的土地里头挖了几朵同样品种的花,收进身后的箩筐里头,这次抓了五六朵,也算是大丰收了。 「太好了,今天这个量够多,可以好几个礼拜不出门了。」朝九旒伸了个懒腰,「我们从那边下去吧?」 那边是沙漠尾端,还有一些零星的小城寨,虽然从这里绕过去远是远了点,但安全得多,估计傍晚可以回到家。 「你是不是又要从沙漠边界回家了?阿爹知道又要骂人了。」但是象牙丸却扁起嘴,一脸不开心的说。 「你不要告诉阿爹不就没事了!」朝九旒说。 「阿爹都知道,阿爹什么都知道。」又揹着囉囉嗦嗦的象牙丸,走下崎嶇巍峨的山路,好不容易到了地面,腿都有点软了,她看了沙漠旁的森林,忍不住有点羡慕。 森林呢,有树有草,有溪有湖,丰沛的水源和美好的植被,跟回家路上那一片黄土相比,就是碧绿又充满生意,太美了。 但没办法,这就是他们海棠漠的人和外地的边界,别人进不来,她也不能随意出去,据说海棠漠的人出去,就会失去所有的法力和灵力,变成和一般人无异,所以从小阿爹就经常告诫她这一点。 要是被阿爹知道她经常往边界跑,肯定要被唸叨好几个小时。 碰的一声,她全身都哆嗦了一下,什么声音?「象牙丸,你听到了吗?」 「森林里面。」象牙丸的表情微微一变,「不可以去,你都不听话!我要跟阿爹讲!」 「我就看一眼。」朝九旒好奇的往森林里头看。 「不行啦!」象牙丸摇摇头,「以后我不跟你出来了!以后我要跟天节哥哥出来!我要……」 「不要说话!……」才一个瞬间,象牙丸已经感觉自己被整个箩筐都震动了起来,这个不知好歹的朝九旒,说自己只看一眼的朝九旒,竟然就这么衝进了森林里头。 ************ 1-2 1-2 静謐的森林里头,有着野兽的气息。 朝九旒躲在树的后头,看到了一隻巨大的金色老虎,身上有着特殊的黑金色神兽斑纹,隐约的发着亮眼的光芒,但是他全身都被血染的腥红一片,深绿的草原上更是拖行了大片血跡。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老虎呕了好多血,踉蹌的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腾飞起身的牠想要逃跑,却马上被后面一股惊人的咒力攻击击飞出去。 「是结界师……」这个金色的波动和力量的型态,是他们海棠漠的结界师赫连家的人。 「打回沙漠那边了。」象牙丸没好气的说,「快回去……」 「胆小鬼。」朝九旒跑出森林,回到了安全的沙漠地带,果然看到天空中打成一团的咒力形成巨大的光流,然后碰的一声,大老虎又被打下地,落到了附近的一个小小绿洲之中。 「他们去金园绿洲了,你别跟去!」象牙丸嘟着嘴很不满的道。 「那就是神兽吗?看起来好大。」朝九旒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只是回家本来就会经过金园绿洲,她好奇的眼神闪亮着,「你有没有看到他身上的黑金色斑纹,好帅!」 「你别跟去啦!你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象牙丸鼓着绿色的小脸说,「每次出来都不听话,阿爹知道要打你了!」 「唉唷,你就别紧张了,不然我进去,把你放在外面嘛!」朝九旒说,「我就看一眼!」 「你刚刚也说看一眼就衝上去了!我才不信你!」象牙丸看着她一步一步逼近金园绿洲,直劝道,「回家啦!你每次都这样!阿爹……」 「怎么没有?」金园绿洲是个小绿洲,大约眼见就能看清半个规模,不过就是一座小湖泊和几株绿树而已,平常都是给旅人中途休憩喝水用的。 但没有啊,虽然湖泊边缘还有些滩血跡,但朝九旒却不见大老虎的踪影。「到哪去了?」 「你别多事了……」 这时候追兵赶到了,两个白衣金羽的结界师降落于绿洲之中,朝九旒马上躲进了一旁的树丛里头,要是被发现了,免不得要在阿爹那里被告一状。 「是这里吗?」高个子又壮硕的是赫连家的赫连天河,他那个鹰勾鼻在族中特别显眼,身上的衣袍也是显眼的金鸡纹案,她曾经在一年一度的盛典上看过他上台过,是站在赫连昴总结界师的身边的人。 但是朝九旒记得他和五哥朝天潢小时候经常打架,是个个性暴力兇残又看不起人的蠢蛋。 「是。」旁边那个个子稍矮的是赫连月,是个安静沉默的帅哥,朝九旒印象中他很强,但个性低调,如果不是姪子天河个性张扬又自以为是的话,也是能够成为总结界师的左右手的厉害人物。 赫连月果然马上发现了正站在树丛边发楞的她,「九旒?你怎么在这?」 既然被发现了,她只能乖乖出来。「我……採草药……」 「我们正在猎捕神兽,这里危险,赶快回家。」赫连月皱起眉头,「怎么没有任何护卫跟着?」 「象牙丸在箩筐里。」朝九旒忍不住问,「我看到了,是隻好漂亮的大老虎。」 上一任的渊啟大人过世之后,海棠漠就再也没有新的神,于是结界师会去寻找并设立结界,猎捕新的神兽后,要经过长时间的驯服调伏,确认戴上曲玉后建立缔结,才能够为自己所用。 「很危险的,快点回家……」赫连月说了一半,被一旁的赫连天河打断了。 赫连天河走了过来,刀刃上都是鲜血,看起来很可怕,他用一种有点看不起人的眼神打量了朝九旒,不客气的问:「所以,你有没有看见大老虎跑去哪里了?」 「我没看到。」朝九旒摇摇头。 「好像在那边!」突然一声呼唤,赫连月和赫连天河便准备起身赶往。 回头赫连月还忍不住唸了她一句。「你赶快回家!九旒!」 「好……」九旒挥挥手,跟赫连月说再见。「死定了……他们一定会跟阿爹说……」 「活该。」象牙丸哼了一声,气得大声吼她,「你这个毛病也改一改!什么好奇这么多?要是怎么样了阿爹一定会气死的!」 「你整天就知道拿阿爹压我!总不站在我这一边!」朝九旒将箩筐在湖泊边缘放下,拿出了水袋盛了些水,打算回家的路上要喝。 走在湖边的她才刚要起身,一个不小心竟掉落湖中。 本来以为深不见底的湖泊,却让她瞬间撞到了脑袋,原来她发现在湖泊的边缘,有个小小的洞窟,在刚好踏到湖泊这个方位的时候,就会不小心进入旁边这个矮矮的小洞窟之中,洞窟里头又阴又湿,光线微弱,她正挣扎的起身,却发现那隻大老虎正躺卧在旁边。 ************ 1-3 1-3 她屏住呼吸,看到那隻巨大的黑金色老虎斜躺在一旁,胸口还正在微微的喘着气,腥红色的血,染得整个洞窟血跡斑斑。 他还没死,呼吸很微弱,虽然好像已经奄奄一息,但却还活着。 该叫赫连家的人来吗?还是找救兵……?她抓紧了腰间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接近这隻大老虎,他伤得那么重,不会跳起来攻击她吧?或是把她吞了果腹?这也不奇怪啊! 这时候刚好听到了象牙丸的呼唤声,惊了她一跳,「九旒你这疯丫头!不是淹死了吧?」 「我没事!」回吼了一声,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的发抖着,又咳出了一口血。 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大老虎整个四肢都发出白色的微光,缓慢的整个身子都渐渐缩小,毛发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少,幻化成为了一个男子的人形。 男子虽为人形,但身体仍然相当巨大,身上漂亮的黑金斑纹就像是纹身一样的随着身体的曲线起伏着,他上半身近乎赤裸,除了交叉在胸口的金属护肩甲之外,没有其他的防护,下半身则是白色类似丝绸材直的长裤与靴。 原来神兽真的能够变成人的模样啊?她虽然从书上看过,但是却是第一次见。 好多好多红红的血,就像是呪医庙里头看到许多受伤的结界师,一个个痛苦的呻吟,阿爹慈悲为怀,身为呪医从来不拒绝任何的伤者与病患,无论这个人是好是坏。既然如此,她也不能袖手旁观。 她要救他。 朝九旒紧急从腰际的口袋中,拿出了一颗保命救魂丹,这是阿爹赐给每个族人都会在身上藏一颗的药丸,只能在危急时刻以备不时之需,但是这个当下,她只是本能地拿出了药,将大老虎的身子扳正,把他的嘴巴张开,将药推进他的喉咙。 吞下去了吗? 她又拿出了水袋,灌给他一点水。 他伤的太重了,呼吸还很不稳,但是要是不救他的话可能会死,朝九旒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是身为医者的本能,让她这么做。 因为身上什么工具也没有,她爬回岸上找箩筐,象牙丸一见到她,急急的问:「你去哪了?淹死啦?」 「等我一下。」朝九旒从刚才的洞口爬上岸,先安抚了一旁乱叫的象牙丸,在箩筐里头找了找,果然看到了绷带棉布,还有自己绑腿的绳带,还有一些治疗外伤创口的草药。 她回到洞窟中,替他将腹部的伤口涂抹上了草药,并且用绷带绑了几圈,实在不够长,只能拿绑腿绳带也缠绕了上去,其他伤口就不管了,毕竟得先止血,草药敷上去有没有效用都还是其次。 看了蜷缩在地上的男人,她有点担心,又把男人往洞窟里头扛了几步,让他藏在洞窟更深的地方,这才缓缓爬上岸。 「怎么,你受伤啦?怎么又跳下去啊?东西掉了吗?」象牙丸一度有点内疚,看着这个小丫头若有所思的沉默表情,就怕自己骂得太狠。 「啊对啊!」朝九旒赶紧解释,「刚刚脚勾到了底下的水草,我的小刀掉了,所以用东西来捞,没事了,小伤,我们早点回家吧。」 象牙丸看她还是乐呵呵的傻模样,也就放下了心说道:「你也知道要回家!你这野丫头!」 「走!回家囉!」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朝九旒开心的揹起了箩筐,快速的奔跑回家。 「慢一点!你晃太大力了!我要晕了!」象牙丸怒道。 「是你叫我早点回家的耶!天快黑了!不赶快回家阿爹要生气囉!」顽皮的朝九旒笑着跑着,装作无辜的捉弄箩筐里头的象牙丸。 「还不是你拖拖拉拉在那里玩水?你要是不去看什么黑金老虎,就没那么多事!再跑这么快,我就要戳你了!」象牙丸抓着箩筐的边边警告道。 「哎呀!你还真的戳!」被象牙丸的刺戳了一下的朝九旒尖叫起来,「象牙丸你死定了!今天晚上要是你再去告状!我就要二哥把你给燉了!」 「还敢说!」 ************ 1-4 1-4 「超过门禁时间!去危险的地带!离开沙漠!看到危险发生在眼前却还是好奇跑去!」被称作阿爹的朝毕,是海棠漠的总呪医师。 他的年纪已经七十有馀,白发白鬍上满满的天珠串着,高大的身子驼着背,支着像是一支拐杖般的长型金刚隙弃罗,一颗米白色万重眼的墨黑细椭状天珠镶嵌在额头上。 两个家族的随从拿着两支长木板,准备替家主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儿。 「阿爹我知道错了……」朝九旒与象牙丸一回家,就看到全家都在大厅等她,只能跪在地上乖乖认错。 「阿爹坐在呪医庙里头,都能听到你的大小事蹟!」阿爹一拍桌,「打二十大板,不准吃晚餐!」 「阿爹……」二哥朝天节一旁跪了下来,「她一天没吃饭了……早上没吃饭就去后山採了很多蓝锦斑棉珠草,您就看在她努力的份上……饶了她吧?」 「早饭为什么不吃?是不是又不听大姐的话了?」阿爹没想到听了更生气。「朝九殊也管不动你了是吗?」 朝九殊姐姐抱着孩子,看着阿爹生气,也跟着跪下。「阿爹,老八就这个性子……您别跟她计较吧……」 「阿爹。」六哥朝天关也跟着恭敬的跪下,「不是姐姐的错,是我不对,我没看好老八,不然您打我吧?」 「不许帮她说话。」阿爹用力一搥金刚隙弃罗,整个风中都是金属轰隆隆的震动声。 「老八你这性子总是骄纵任性,哥哥姐姐也总惯着你,导致你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猎捕神兽是可以看的吗?要不是赫连家的人都在,一不小心命就没了你知不知道?」 「……但是阿爹,我已经成年了……」朝九旒皱着眉头一脸委屈。「我也想和哥哥姐姐们一样……」 「哥哥姐姐没有一个像你一样,三不五时就摔断手跌伤脚的!」阿爹说。「整天冒失胡闹还想我放你自由!成何体统?」 「……阿爹,我知道错了啦!」朝九旒知道阿爹疼她,赶紧开口求情。 「那我就罚你们没看好她,天关、天节、九殊,一人各二十大板。」 「阿爹!九殊姐姐还怀孕着!不能打!」朝九旒赶紧抓住阿爹的腿,「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我错了!」 「那就让象牙丸替九殊受罚。」阿爹说。「至于你罚跪在庙前,到你知道自己错了为止,开饭。」 象牙丸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叹了口气与朝九旒对视。于是两个哥哥和象牙丸被趴在木板打了二十大板,听着这啪啪响的声音,朝九旒难过得直掉泪。 「家主真是严厉啊……」 「你不懂,小公主是他心尖尖上的肉呢,怎么可能打?其他的少爷小姐大约也只是让家主有地方发作,不要气坏自己身子罢了,免得打在小姐身,痛却是痛在家主心上啊。」一旁侍从讨论道。 「不过小姐也确实任性啊,云奥山本来就危险,都是成年以上的药师才能上去的吧?」 「没啊,小姐刚满18,可以上山的。」侍僕说,「只是小姐冒失,总是把自己弄伤,家主当然就保护得更过了。只是她伤治好了就继续往外跑,压根没放在心上,一个女孩子,野得跟男孩一样。」 「家主真是辛苦。」 才不是呢。朝九旒哭哭啼啼的抹着脸。 她才不是没放在心上呢,她和阿爹早就哭过说要出去玩,说过自己满十八岁已经是成人了,想要到处去闯,但是随着她每次出去受伤,阿爹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限制也就越来越多了。 但是隔壁村落那个铃家的天仓,身为西域海棠漠的守护师,不仅可以出沙漠和城寨,到有森林的那边城镇上学,十七岁就可以戍守边境,到处游歷,看过手机长什么样子,还开过车呢。就只有阿爹这么严苛,什么都不准。 「还敢哭……」老七朝天关瞪了妹妹一眼。「要不是月和天河都在附近,你真被神兽伤了怎么办?」 「我就只是看一眼嘛。」朝九旒吸吸鼻子,接过了六哥塞过来的馒头赶紧咬了一口。 「没有,她追去了,还离开了海棠漠跑进森林了,讲都讲不听。」一旁的象牙丸马上说。「我再也不要跟她出去玩了……」 「大嘴巴……」朝九旒马上瞪了象牙丸一眼。「我晚上不给你浇水了!」 朝天关忍不住推了她的头一下,「大嘴巴都被你害得挨了打了,你这傢伙,也稍微愧疚一点吧?」 「可是明明就是阿爹说话不算话……」朝九旒抚着额头,一脸委屈。 「那是因为你就整天受伤啊!能力这么差,阿爹怎么敢放你出去?」看着妹妹委屈,朝天关也有点同情,「这样,下个礼拜就是一年一度的成年考核了,只要你通过了考核,应该阿爹就会让你去了吧?」 「对耶,那我去问阿爹!」朝九旒这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跪好。」朝天关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去问。」 「谢谢六哥!六哥最好了!」朝九旒开心的对着朝天关喊道。 到了晚上睡前,阿爹却没有答应,这样回答了。「通过考核不算,得拿第一名,我才让你出去。」 「第一名?但是阿爹,第一名一直都是赫连家的人拿啊,他们家本来就是长期习武……我这种花拳绣腿的怎么打得过人家?」朝九旒摇摇头,「这不公平。」 「觉得不公平,那你就一辈子都不准出门,每天酉时到家,还得跟你九殊姐姐学煮菜,一直到你嫁人为止。」阿爹收了手边的药瓶子,压根不把朝九旒的抱怨听进耳里。 「和老八同年的应该是赫连礪那个胖小子吧?」一旁的大哥朝天街笑了,「你会比不过他?不管是跑步还是体术,你从小都在他之上的吧?」 「但是,我就很荒废……」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笑了,笑得她满脸通红。「好啦好啦!比就比!我会努力练习,明天晚上六哥陪我练!」 ************ 1-5 1-5 结果隔天不到中午,朝九旒又翘班了。 村寨的一楼外侧都是粗壮的廊柱,除了避风沙,也可以晒药草。 但这栋房子广场上准备要晒的药草都被放着,她就这么消失了,朝九殊扶着腰,挺着四个多月的肚子到处找寻小妹的身影,「朝九旒去哪里了?」 「刚刚不是还在的吗?象牙丸还在房里呢!」朝天关几乎不敢相信。「是不是去上厕所了?她刚刚吵着要尿尿不是?」 「尿尿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了。去找找吧,她一定又偷溜了。」朝九殊微微皱眉,「下午不是要配药的吗?阿爹问起来怎么办?」 听到了城寨中的动静,朝九旒赶紧加快了脚步,她罩着不符合现在季节的大披风罩衫,里头藏了一堆食物和药,特别从不那么多人会走的小路,往后山衝上去,旁边就是骆驼站,她如果运气好,还能跟那些商人租借一隻骆驼赶去。 她还特别甩开了象牙丸那个大嘴巴,他在就只会告密,一点帮助也没有。昨天那个黑金老虎,毕竟他昨天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应该还会在金园绿洲吧? 到了骆驼站,她抓了一个年纪较长的商人问,「骆驼怎么算?」 那个商人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看着她的长发辫和银色天珠,以及银白色月乌纹样的衣衫,大约知道她是哪一家的人,「小丫头,你是呪医师吧?你要去哪?」 「金园绿洲。」 「有点远啊,来回得租三个时辰,十六两,给你打个折,算十五吧?」商人捏了捏鬍子,说。 「我没带钱……但我有这个……」她从口袋中掏了一把翠绿又嫣红的小果实。 「翠晶红珠果!」这方头大耳蓄着鬍子的商人瞪大了眼睛,这翠晶红珠可是非常名贵的药材,捣碎了泡水喝,能够美容养顏,针对这边独有的风沙呼吸疾病有奇效,所以三四颗药,就能要价好几百两,「小丫头……您别开玩笑……」 「不开玩笑,我赶路呢。」她随手给了他一小撮,「麻烦您通融一下!」 「好吧,四个时辰,你一个人就租白色的单峰骆驼,那边那一匹!」商人点点头,赶紧答应了。 跨上这庞大的单峰骆驼,她催驶上路。一般骆驼跑得不快,但现在已经是快要入冬的季节了,许多骆驼开始发情,一般发情的公骆驼,追人追母骆驼的话,都能能跑得比马还快。 于是迎着风沙,大约不到一刻鐘,她已经快速的抵达了杳无人烟的金园绿洲。 找到了上回在湖边用石子做的记号,她潜入水里,赶紧进入了那个洞窟之中。 眼睛终于习惯了光线后,朝九旒终于看见了地上的将乾未乾的血跡,似乎比想像的要多一些,难道昨天晚上他又流血了? 仔细看洞窟之中,竟然没有看到大老虎的身影,去哪了? 正在犹豫之际,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杀气,一把闃黑色的大刀从身后刺来,朝九旒敏捷的逃开,翻滚了两圈跳到一旁,吓得她不知所措。洞窟的空间狭窄,如果真刺到她,她一定没命的。 看仔细,果然是那个神兽,他的表情狰狞,眼泛血丝,举着大刀却是颤抖不已,他的伤口又出血了,她赶紧对着他举起双手,「我不会伤害你!把刀放下!」 此神兽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话,却是又呕了一口血,身子摇摇欲坠,最后还是昏死了过去,从石壁上狼狈滑下。 她赶紧衝上前,解开了披风罩衫,拿了许多药出来,除了续血疾救丹,还有白艿止血蓟和黄衣大血藤、还有漂浮安眠草等等。漂浮安眠草是麻醉和镇静用的,她昨天想着伤口既然这么大,还是得缝合起来比较保险。 伤口果然裂开了,一摸他的身子,果然是烫得不得了,一定是感染发炎了才会这样,她先将他的伤口洗净,检查确认伤到的部位和情况,先用白艿止血蓟来止住所有的血,这种特殊的草药会吸附着出血点,包裹住血块后变色剥落。 她拿出月乌面具,那是一个呈现银白色鸟头的一种面具,看上去虽然有点吓人,但是可以有隔绝空气中的安眠草作用,还能够在动手术的时候看得更清晰。朝九旒开始缓缓唸咒,点燃手中的安眠草,看着白色的烟雾被神兽缓缓吸入,从白老虎体内至外缓缓围绕并举起,发出隐约的蓝色光芒。 安眠草的剂量她下重了,毕竟这隻神兽体形大一些,为了不要处理一半让他惊醒,保险起见还是多放一点,希望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血块经过白艿止血蓟的修復之后结块剥落,她仔细用小刷子收集神兽的血块装进小瓶中,整理他的伤口后,然后接下来是缝合。 她拿出了针线准备缝补,这种红色的居燕线是萃取金白居燕鸟脏腑中的特殊胶质提炼出来,因此產量稀少。 这毕竟是呪医庙之中最为贵重的呪医具之一,据说就算结界师受伤的断臂断肢都能接回,效果特别好,不过它一年只能產出一百尺,所以只能偷了十吋来使用,没想到效果真的不错,也难怪这东西价格贵了。 很快的她执起居燕线,修復了他脏腑的伤口,又缝合了外部肌肉的撕裂伤口,最后是外层皮肤的缝补。 不过居燕线在修復作用的过程之中,据说会產生极大的痛楚,因此她将安眠草的灰烬捣碎了加入黄衣大血藤粉,加了点水捣碎了成为黄色的糊糊舖在伤口上,再用绷带包起来,希望他能够撑几天。 其他手脚的伤口,她也一一包扎好了。 最后调了一碗服续命疾救丹的药给神兽大人服下,但是神兽大人喝了却又吐了,餵了几次却都还是被呕出来,朝九旒陷入了沉思。 想了一下,她想到可以用血液作为药引,饮人血的方式续命和增添药性,古书上也记载过不少,或许可以试试看。 于是心一横,她割破了手指,滴了几滴血在药碗当中,看起来褐色的药汁马上就腥气重了起来,但重新放在神兽大人的嘴边时,他却没有抗拒的徐徐饮下。 喝下了药,他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体温也没那么烧了,加上安眠草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朝九旒这才将面具拿下。 接下来是粥食,她偷偷的盛装了一些咸粥在几个水袋里头,虽然有点冷了,但至少可以滋补一下身体,把水袋放在他的身边,又拿大披风罩衫给他盖着身体,避免受凉,希望他等等醒了之后要记得吃饭。 不过下次他醒了,可能又会攻击她吧?仔细想了一下,下次还是做点准备吧。 朝九旒点点头,离开了洞窟。 ************ 1-6 1-6 紧急把骆驼停回驛站点,已经是卯时三刻,她从后门溜进来,先进了厨房,马上碰上了大姐朝九殊。「九……九殊姐。」 「你到哪去了?下午就不见踪影,天关还到处找你呢。」朝九殊皱着眉头说。 「后山玩水。」 「鬼扯。」朝九殊皱眉,看了妹妹身上湿答答的,「身上都湿了,跑去哪了?」 「真的是后山,顺便去玩骆驼,你看我手上还有骆驼的粮草。」朝九旒马上搂着姐姐的手,「今天吃什么?」 「羊肉,每天都一样。」 「哦……老八你在这里啊。」这时候排行老五的朝五车进门来,「阿姊,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朝九殊问。 「呪医庙里头的居燕线和翠晶红珠果被偷了!」 「什么?」朝九殊和朝九旒异口同声的惊讶道。 「大哥说应该是内贼,因为偷的数量都不多,现在要清查所有侍僕的家当和宿舍呢。」朝五车说。 「这太荒唐了,这些都是我们家的兄弟姊妹在轮流看守的啊,甚至那盒子都还有上锁呢?」朝九殊姊姊擦擦手,打算要到呪医庙一探究竟。「所以要搜身吗?」 「必须的啊,阿爹说也得搜我们八个的身呢!」朝五车说。 朝九旒惊慌得不知所措,幸好居燕线她偷得不多,也都在金园绿洲那里用完了,但是翠晶红珠果还有好几颗在她的腰际的口袋里头呢,要是等等真的搜身可怎么好? 「啊,你回来了?」朝天关看到小妹一脸惊讶,「你下午跑哪去啦?」 「哦……哦我去后山玩水……」她小心翼翼地跟着哥哥姐姐一路前往呪医庙,又在意进了庙之后人更多,于是趁着大家不注意,便从腰带拿出那一把果子,偷偷全吞下肚。 好酸好苦。还记得翠晶红珠果这药材生津止渴,捣碎了泡水喝,能够美容养顏,多吃应该还好吧? 她仔细想着书本里头的记载,反正都说这东西是美容圣品,还能保养喉咙,顶多就是性子有点热,应该是不太严重的,没事。 只是好浪费啊,原本以为可以拿来交换,骑好几天骆驼的,吞下去不就啥都没了吗?果然偷翠晶红珠还是有点太明显了,她暗暗懊悔着,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药材是可以代替又不容易被发现的呢? 思考着发呆,跟着去庙里头个别确认又被搜了好一会的身,因为始作俑者是她,自然查遍了所有村寨的人,都查不出什么。只是阿爹果然又生气了,这雷霆之怒发了半天,对着呪医庙里头几百人严厉的训话,大家又不用吃晚饭了。 她乖乖站着发呆,想着反正自己既然不会被发现,阿爹骂啥就跟她无关,于是放轻松了脸部的肌肉,毕竟今天跑了那么远路,也有点睏了。 没想到突然觉得脸上湿湿的,抹了两下,身旁的朝天关就叫起来,「哎呀!老八流鼻血啦!」 几个兄弟看起来吓坏了,急急忙忙的把她架起来,又是捏鼻子又是抹药膏的,不过这样也好,阿爹也就不继续唸叨了,赶紧让大家散会,也就可以赶紧吃晚餐了。 沙漠气候乾燥,流点鼻血也是情理之中,应该不会有人怀疑的吧。 正这样想,没想到她却两眼一翻,几乎晕死过去。 ************ 1-7 1-7 醒来的时候,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头,象牙丸在一旁调了碗凉草茶给她喝,「整天出事,你就是没个庄重。」 「……鼻血又不是我爱流的啊……」朝九旒一脸厌恶,「我讨厌这个……这个苦死了。」 「快喝。」象牙丸没好气的说。「今天去哪了?为什么不带我去?」 朝九旒正在喝凉茶,被这么冷不防一问,差点要吐出来。「没去哪啊?你自己说不跟我出门的。」 「我说说而已啊!你流鼻血我好担心。」象牙丸说。 「唉唷,整天大嘴巴打小报告,现在会担心我了?」朝九旒一脸调侃,看到姊姊朝九殊走了进来。 「九旒醒啦?会不会饿?」朝九殊看见她醒了,又抱着孩子去厨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好啊。」于是过了一会儿,朝九殊端着晚餐的羊肉汤泡饃来,但还是先盯着朝九旒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喝完了那碗凉草茶,才拿食物给她。 「姊夫还没回来?」朝九殊的先生是个守护师,平常总是戍守南边的边境,也就是接近森林的那一区。 「他今天轮班,要在守护庙住。」朝九殊说。 「姊夫他有看过神兽的吗?」朝久旒问出这个问题,象牙丸也皱眉。 「你说渊啟大人?」九殊皱皱眉。「渊啟大人晚年病得厉害,所以很少出庙,但是守护师轮侍的时候应该也看过几回吧?」 「长什么样子啊?」 「就人的样子啊。」朝九殊一边处理身旁的婴儿,一边回答。「个子比较高大一点……偶尔打斗也会幻兽,就看起来是个巨大白色老虎的样子,书上都有写,你可以去找找。」 「哪本啊?」 「神兽白虎传啊,你总是不好好唸书,这本是基础吧。」朝九殊看着怀里的婴儿哭得厉害,于是起身准备餵奶。「我弄一下咸,你吃完就收去厨房,要还是不舒服就先放着吧,我等等收。」 「好。」朝九旒把羊肉泡饃稀哩呼嚕的爬进肚子里头,赶紧收了碗筷进厨房后,又蹦蹦跳跳的跑到书房里头去找书。 「你就这么感兴趣?」象牙丸没好气地问。 「没有,无聊而已。」神兽白虎传,白虎根据身上的斑纹,有分成许多不同的家族,身上的斑纹也分为好多种顏色,区分成各种支系,多半是黑色的,但是会有不同反光的色泽。 她记得渊啟大人是紫黧色班纹,个性温顺而高雅,学习语言能力极高,属于王室一族的血统。她所看到的那隻则是黑金斑纹,属于白虎中体型最娇小的,个性暴烈残酷,经常猎人为食,难以驯服屈从。 「唉唷,会吃人耶。」她微微皱眉,看起来好可怕,漂浮安眠草下次她还是多带点,她可不想在照顾大老虎的时候被当成点心吃掉。 「所以才让你不要好奇啊,你就不听话。」象牙丸说。 仔细看了这本书,才知道在海棠漠,神兽屈服成为一地域的神祇的并不多,北方的梅岛、南方的芙蓉山、东方的寒樱林据说都有相对的召唤仪式,神祇也相当配合,但是海棠漠的神兽多半个性剽悍傲慢,所以几乎拒绝镇压这里的妖魔鬼怪。 这里的妖魔鬼怪影响了城镇的生活,所以城镇居住的人也就越来越少,所以结界师才会这么辛苦。 她翻阅了一阵,这才发现原来神兽拥有的语言和人类的不同,如果是这样,沟通上也是个大问题,还得花时间好好学呢。朝九旒于是又去书房找了翠那语的书籍,晚上抱着翻看了许久。 反正下礼拜的考试也得考,那就多看点吧? 朝九殊回来看着她抱着书读,觉得有些讶异,虽然朝九旒年纪轻轻,医术在八个兄弟姊妹中堪称顶尖,但是平时是最讨厌唸书了的,每每老师考问,她总都吵着希望用实作的方式学习,今天她肯这么用心阅读,也算是稀奇。 ************ 2-1 2-1 隔天她再偷溜去的时候,就事先戴好了鸟面具,点燃了安眠草后丢进坑洞里头,这才小心翼翼地跳进坑洞。 这次的安眠草剂量她抓得比较小心,计算了神兽的大约体重后,这剂量大约可以让他动弹不得,却又不会失去意识,这样他如果信任她,也了解她没有恶意的话,之后的治疗也就好办得多。 下了阴暗潮湿的坑洞,烟雾瀰漫之中果然看到了那隻凶狠的神兽,他恶狠狠地瞪着朝九旒,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是眼神好像想要生吞活剥了她似的。 「我没有恶意!我是来帮你的!」她说着她昨天背诵了许久的翠那语,但是这样的话语并没有让他的暴怒平息下来。 他的眼睛是金色的,好漂亮,脸上的纹案也看起来很帅气,不过燃起的熊熊怒火与杀气也的确是不能小覷,朝九旒很怕,但还是说:「我要替你换药,不要怕。」 可能是发音不标准,一开始他听不懂,讲了两三遍后终于懂了,当他腰部的绷带被触碰到的时候,他整个人弹了一下。 「不要怕,我看一下伤口。」朝九旒轻轻的打开了伤口,将昨天糊上去的药膏擦开,果然看到红色的居燕线正在向着旁边用力的爬抓着皮肉,伤口没有再继续渗血了,所以昨天的处理是可以的,不过看起来拉扯的过程一定很痛。 朝九旒拿出了昨天的药草,捣碎、混合,重新抹上伤口后盖上绷带。 虽然这个金眼神兽瞪着她,一副要将她碎尸万段的表情,但她还是尽量不看他,才能够冷静以对。 不过她检查过后,才发觉旁边的粥食没有被碰过,她不能理解的问,「你为什么不吃饭啊?」 因为不知道翠那语的这句话怎么说,她只好比手画脚的说,「吃饭!你要吃饭!不然伤口不会好!」 还好今天她有准备新鲜的咸粥,还热腾腾的,她便替他装进大碗里头餵给他吃,但是汤匙到了他的嘴边,他却硬是不吃。 「为什么不吃啊?烫吗?」朝九旒皱皱眉,「你要吃饭啊,才能够好得比较快,吃一口吧?你不饿吗?」 但是那神兽就是瞪着她,挣扎着不愿意喝下粥。 想了一下,朝九旒似乎想通了。「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有毒?」她笑着恍然大悟,先解开了面具,喝了一口,「你看,没事哦!很好喝的!我阿姊手艺超好!」 此神兽的脸部肌肉才稍微放松了一些,接纳了那口盛满粥水的汤匙,喝了一匙,朝九旒戴着面具的脸,原本凝重的表情也跟着放松,漾着些许满足的微笑,这种感觉就像驯养了一隻什么小宠物一样,竟然觉得凶神恶煞的他挺可爱的。 几汤匙下去,神兽把粥喝了大半,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又找出身上的小抄,怪腔怪调的跟神兽沟通。「我叫朝九旒,你呢?」 神兽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她看,表情变幻莫测,看起来并没有相信她的话。 她只好眨着大眼睛,半装可爱半委曲求全的又说了一句:「请不要吃我,好不好?」 神兽却只是用那双漂亮又充满野性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两圈之后,仍然无法把杀气放下。 算了,她也没想过可以就这样几句话说服他,下次来还是带着安眠草吧,把最后一句背诵好的话唸出口,还重新读了两三遍,希望这个神兽能听得懂。 「我这几天要准备成年考核,所以可能不能常常来,但是我偶尔会带食物给你,你一定要记得吃饭。」 ************ 2-2 2-2 「你最近可还真认真啊?」象牙丸摇头晃脑地在窗边晒太阳,回头就看到朝九旒又抱着翠那语的书在认真研读,「考核又不止考这个。」 「我喜欢,你管。」朝九旒翻了一页,又反覆的读着文句,好像恨不得背得滚瓜烂熟。 「那我问你,小状元,你每天偷拿食物去哪里了?」象牙丸问,「本来吃两口就饱的人,最近整天又吃点心又吃宵夜,昨天下午还拎了一隻羊腿,我才不信你吃得完呢。」 「吃……吃得完啊。」她一惊,赶紧解释道,「我可是正在长个子的少女耶,哪有什么问题?」 「少来,食物拿去哪里了?」象牙丸才不信,「你是不是又在野外养什么小妖怪?」 「……」朝九旒一脸尷尬,从小她和驭灵庙的垣陵是一起长大的,两人对于野生动物很感兴趣,常常在外面捡小动物回家养,长大之后更是对于一些可爱无害的小妖怪痴迷,经常去招惹危险。 这么说起来,这神兽可以算是她养过最危险的野生动物了。 「你捡了啥?蛇?还是蝎子?还是沙漠狐?」象牙丸这么一问,她才想起来,因为这两天很忙碌,分不开身出门,所以早上派了她豢养的一隻沙漠狐去送饭,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该不会被那隻神兽杀了吧? 她跳下床,准备要去外头用专属的笛子叫唤沙漠狐回来,但马上被六哥逮个正着。「朝九旒,今天要练剑!」 「我长棍都还没练好呢六哥。」她皱皱眉,吹了笛子。这笛子的音频特别,是只有动物们听得到的,虽然感觉没什么声音,却可以传得特别特别远,小沙漠狐要是听到,一定会乖乖回来的。 又等候了一个时辰,小沙狐还是没回来,她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决定今天晚上要赶去金园绿洲一探究竟。 子时一过,她就准备行动。 平常很少夜晚出发,若不是非不得已,她也不想在晚上的时候出门,夜晚的沙漠有多危险,不只野生动物如毒蛇蝎子出没,更有妖怪到处乱窜,闭上眼仔细听,三不五时都能听到结界师和守护师忙着打斗的声音。 但是今天状况特别,她担心小沙漠狐的安危。 罩上白色月乌的面具,她走到无人的后山,先唸了月乌咒,将自己的手指割破后,抹上了一滴血在自己额头的天珠上,瞬间背后长出了一双银白色的翅膀,张开至少有七尺宽。 平时呪医家的人,在非危急的情况下,是不能随意使用这种飞天月乌咒的,要是被阿爹知道她就死定了。 但如果不使用飞天月乌咒,走到金园绿洲都要早上了,不仅来不及,更有可能会被妖怪追杀,这样可不好玩,她还得在早上被发现之前滚回被子里头呢。 腾空飞起,挥打着黑暗夜晚沙漠中冷肃的空气,沉静的夜晚下,到处都是璀璨星光,透得她的身影孤零零的。 大约一刻鐘时间,她已经到了目的地。 小心翼翼的拿出了准备好的安眠草点燃,像上回一样,她首先丢进了坑洞里头,再悄悄跃入水底的坑洞中。 烟雾瀰漫之中,什么人都没有,奇怪,难道他伤好了就离开了?她仔细到处寻找,却发现了地上的新鲜血跡。 惨了,小沙漠狐必定是遭到神兽的攻击了。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气袭来,心脏一股尖锐揪紧的感觉使得她全身发凉。 大刀撞进她脑袋旁几吋的石壁之中,瞬间碎石崩裂,撞得她头昏眼花,但朝九旒还是知道本能的必须逃。 神兽摀掩住自己的口鼻,闃黑大刀一挥便打破了湖泊周围的石壁,所有带着安眠草的空气向上奔逃,浓度降低,也就失去效用。 朝九旒腾空飞起,打算逃跑,却被跃起的神兽扯住了半截裤角,硬生生摔在石壁上。 她忍住痛爬上湖边,从湖水与石头的缝隙中,回头偷偷的看了一眼神兽。 他的伤似乎还没有好全,刚才的奋力一跳似乎拉伤了腰部的伤口,软软的倒在洞窟之中,看得出来虽然他的身体虽然已经可以动弹,但应该是没能使出原本的武力。 虽然这样,他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好可怕,差点就被杀掉了。 ************ 2-3 2-3 她忍不住一把火起来,对着神兽吼道:「你怎么这样!我救了你的命耶!你却只想吃我!」这根本不是翠那语,神兽也听不懂,但她还是很气愤,一边翻译一边比手画脚的解释。 「那我再也不管你!不给你东西吃!你饿死活该!」她终于用对了语言,用翠那语对着神兽吼道。 「……」这时候,神兽发出了一个声音,很像是说了一句什么话。 「你说什么?」 「该死的人类。」她终于听清楚他说什么了,却没想到也不是一句好话。「我杀光你们这些微小的蛆虫……」 「可是我救了你啊……」接收到这么强烈的恶意,单纯的朝九旒似乎很无法理解,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背叛了。「你就不能感谢我吗?」 「把你吞下肚就是我唯一的感谢方式,你这无知又可怜的小鬼。」神兽冷哼一声。 似乎安眠草默默在生效,神兽的声音有点小了。 「你……真是不识好歹!」正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她只好赶紧将砂土堆放着堵住湖边洞口,看起来没有太多异样她才回头查看。 「……朝九旒?」她回头,竟看到金色翅膀的结界师,是赫连月,他那张严肃又无法开玩笑的俊脸,吓得她哆嗦不止。 惨了,一定又会被打小报告。 「月……月哥哥。」她赶紧站了起身。 「怎么会是你?你在这里干嘛?大半夜的。」赫连月的脸色很惊愕,瞪着她微微有点怒气。 朝九旒赶紧解释,甚至想把赫连月带离这里,深怕他会发现身后的神兽。「我,我的小沙漠狐不见了,所以我在找牠……」 「跑到这里来找?你不知道半夜到处都是妖怪吗?」赫连月不解的拉起她,看着她的手上和裤腿都是伤痕。「你受伤了?」 「没有没有,我就在附近找找,所以撞到了……」朝九旒赶紧拉着他的手,「对不起,你别告诉阿爹……」 「……」赫连月皱着眉,没有马上答应她,只是伸手将她的面具拿下,果然看到她的脸上颧骨有些挫伤,这使得赫连月英俊的脸庞多了一点怒气。「你这么不听话……看来朝毕大人上回罚你还罚得不够。」 「对不起嘛,月哥哥,我真的就是担心我的小沙漠狐才出来的,求求你别告诉阿爹……」朝九旒赶紧解释,委屈的几乎快要掉泪。 赫连月摇摇头,有点无奈的说:「走,我送你回家。」 朝九旒很想拒绝,但是更怕赫连月怀疑,只好点点头答应了,戴上了月乌面具,她随着赫连月的护送一同飞回家。 他的翅膀张开的范围更大,带着微黄的金色,看起来相当英勇威武,更别说身上的盔甲防具与武器,都好帅。 「月哥哥,晚上妖怪很多吗?」 赫连月回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慢回答,「嗯。」 「妖怪比较兇还是神兽比较兇?」她又问。 「当然是神兽,连结界庙里面四五个顶尖的结界师都压制不住,你觉得呢?」他说,斜瞪了她一眼。「你最近的问题太多了,对那隻神兽为什么就那么感兴趣?」 「我就好奇嘛。」朝九旒傻笑着说,「他有没有什么弱点啊?」 「每个人都有弱点,神兽也一样,但目前我们都还不知道,你也别那么好奇。」赫连月叹了口气说,「那隻神兽恐怕是调伏不来,昴已经要放弃了。」 「如果真的调伏不来,神兽要怎么处置?送回翠那吗?」 「调伏不来的只能杀掉。」赫连月淡淡的说。「结界庙的人正在到处找他的尸体。」 到了家门口,赫连月带着她一同降落,语气再三强调,「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到处跑了,九旒,结界师又不是随时都在的,要是出了意外,没人在你身边怎么办?」 「我知道了,月哥哥,谢谢月哥哥替我保守秘密,不告诉阿爹。」她一脸抱歉又加上试探的神情。 「我还没有要答应你。」赫连月却别开了眼神,摇摇头说,「你这性子实在太爱到处惹麻烦,不说一说你真的不行。」 「唉唷。我知道错了嘛。」她不知所措的拉着赫连月的袖子求情,「过几天就是成年考核了,阿爹特别说答应我要是第一名的话可以让我自由到处跑的,你要是告诉他今天的事,他肯定要收回成命了……拜託啦月哥哥,救我一命吧。」 「……第一名?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赫连月忍不住笑出来。 「我也知道不容易……但没办法啊,只能拚看看。」朝九旒看他取笑的样子虽然有点不满,但又不敢说。 「好吧,这次就算了,但是下次绝对不能再这样胡来了。」赫连月摇摇头,用力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唉唷好痛。」捂着额头的朝九旒虽然痛,但还是赶紧乖乖答谢,「谢谢月哥哥。」 「去吧。」 ************ 2-4 2-4 成年礼考核这天终于到来了,一共分成了五个项目:咒法规则、学识、登高、体术、和最后的多人混战。 在咒法规则和学识的部分,因为她最近真的花了很多时间看书,所以考了个让她有点意外的八十几的高分,反倒是赫连礪只有在及格边缘打转,让她在其他项目多了许多空间。 而登高本来就是朝家子女的得意项目,只要她好好掌握,小心应对,一定不会输的。 脸色却苍白异常的垣陵走了过来,垣家独有黑色的怨灵缠绕在她的左手手臂上,看起来总是充满气势,「很可以啊九旒!考得这么高,你有认真唸书吧?」 「可不是吗?我读了好几天呢。」朝九旒哈哈笑着,偷偷看着一旁角落的赫连礪。 「难道你这次想拿第一吗?成年礼考核大家都是敷衍着走个过场而已,哪有像你这么认真的?」垣陵笑着问,手臂上的怨灵也凑了脸过来,笑得温和。「偷偷告诉我,我和积尸不会告诉别人。」 于是朝九旒偷偷的把阿爹所说的话告诉她,垣陵忍不住哈哈大笑,「你阿爹也真是管得太严格了!」 「是不是!人家多想像天仓哥哥一样,有空就可以到处玩。」 「天仓哥哥可是很辛苦的,自由的代价就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很累的,你真是孩子气。」垣陵摇摇头,看了看场地正在准备武场的工作人员,为了今天的活动,许多人都会到场围观。「不管怎样,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谢谢你,垣陵。」 「只是你不能小看赫连礪那个胖子,他们家既然每年都是第一,那对这点当然还是有点爱面子的吧?」两个女孩看着远方的赫连礪,在那边努力舞着刀剑的样子,就知道这胖子不好惹。「你觉得,美人计如何?」 「什么美人计啊?」朝九旒看着垣陵,一脸惊愕。 「你跟他撒娇让他放点水,把第一名让给你啊。」垣陵笑得很奸诈,「这有什么难的?你毕竟是海棠漠数一数二的美女,估计阿礪也挺喜欢你的啊。」 「我才不要咧。」朝九旒瞪大眼,一脸不知所措。「什么数一数二……你你你别乱讲!」 「害什么羞啊。」 武场佈置完成后,先是登高比赛,他们架了一个高梯,最高的地方掛了个彩球,让几个参加成年礼的孩子一同参加抢彩球,因为只能用体术和一条绳索,不能使出任何咒术和灵力,所以身材优势和体能便成为能否夺关的主因。 鼓声开始的时候,本来体术就强悍的赫连礪推开眾人,第一个爬到了梯子的中间,但因为胖的关係,体力不支,很快就卡在半空中。 接着爬上来的是仪行家的朱司空,他应该也是听了垣陵说了什么,竟伸手拉了朝九旒一把,把她送上长梯去,本来就很擅长爬高的朝九旒一跃起身,就攀附在了赫连礪的身上,并且马上踏了上去。 「好痛!」赫连礪凶狠的对她怒骂道,「你这臭丫头!你竟敢踩我!」 「对不起对不起……」朝九旒赶紧爬上去,却没想到激怒了赫连礪。 赫连礪伸手抓住她的裤脚,想要把她扯下来,但后头又上来了朱司空和垣陵,抓住了赫连礪的后背,一时高梯支撑不住几个人的重量,整体已经弯弯折折,待在最高的朝九旒更是被晃得到处甩动,吓得魂飞魄散。 嘶啦一声,赫连礪的裤子被扯下来了,观眾席也发出了爆笑,笑得最大声的是坐在中央席位的赫连昴,也就是结界庙的女首领,她笑着说:「阿礪的屁股好白啊。」 赫连礪这胖小子大叫起来,惊慌之馀因为过大的动作,竟啪噠一声折断了高梯,高梯其中一柱从中间断裂,只剩下另外一隻柱角支撑住这么多人的重量,由于断裂,几个人便从梯子上纷纷的摔了下来,朝九旒更是因为这巨大的震盪而在高空大声尖叫。 不过朝九旒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后,便放出绳索勾住彩球想要一把扯回,正要抓到彩球的那一瞬间,赫连礪用力连踹了高梯两下,高空中强大的震动幅度使得朝九旒怎么都无法准确抓住目标的彩球,只能抱着高梯的竹竿发抖不已。 虽然胜利势在必得,但她还是害怕。 「跳啊!九旒!」观眾台上兴奋的加油叫喊,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男性的刚强,果然是朝九旒的哥哥们。 于是朝九旒只好计算着竹竿震盪的角度,在稍微接近地面的时候奋力一跳,并且用力收回手上的绳索,抓到了彩球。 确认抓到彩球后,她在地上滚了两圈后缓缓站起,因为高度实在有点太高了,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安稳落地,所以站起时,双腿还有些颤抖。 鼓声敲响,确认这一次的比赛结束了。 ************ 2-5 2-5 「哈哈哈今年的很精采啊!」赫连昴笑着鼓掌,美艷的外貌与亮丽的古铜色肤色是她本人的招牌,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对映着额前的金色天珠更像是第三隻眼睛般的璀璨夺目。「天河,你弟弟真可爱。」 天河哼了一声,有点不满的道:「丢人现眼的小胖子。」 「嫌他干嘛?每个人有不同的长处,成为很会打斗或是成为很厉害的结界师,也未必会幸福啊。」赫连昴耸耸肩。「你说是吧?月?」 「是。」赫连月微微点头。 「那个赢了登高比赛的女孩叫什么?朝九旒?」赫连昴歪着头托腮,「确实是挺可爱的,很有活力,也聪敏果敢。只待在呪医家真是可惜了。」 「大人不是想要掠为己有吧?」赫连天河愣了一下,却没注意到一旁的月脸色有够难看,「这小姑娘姿色是不错。」 「朝毕是不会肯的啦,据说他八个孩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也是说媒讲亲搞了好几年,都成老姑娘了才肯嫁,老么这个一定更疼吧。」赫连昴却是摊摊手,一脸玩味的调侃着赫连天河。「不如指给你或是月,我还能趁机摸两把。」 「这么野的姑娘我可不要,给月吧。」赫连天河跟着笑起来,但月站在一旁没有笑,只是静静的看着场上接下来的比赛。 「接下来是啥?最后的对战?」赫连昴问。 「可以使用灵力和武器的话,小胖子是不会输的。」赫连天河说。 「未必吧。」赫连昴看着场上的赫连礪已经飞跃起身,对着仪行家的朱司空和驭灵家的垣陵以及呪医家的朝九旒打算大开杀戒,每下出招都狠戾无比,看来是因为刚才的登高战有点没面子,恼羞成怒了。 「……这样下去要犯规了。」赫连月小声提醒道。 「刚刚的体术成绩也不好吗?小胖子怎么这么生气啊?」赫连昴的表情就只是取笑,甚至还笑得很开心。「技巧没什么长进,个性倒是跟天河一个样子啊。」 「因为体术全员及格,分数没有高低的缘故吧。」赫连天河面对家主的调侃,也只能皱皱眉,急躁的对着场上喊,「赫连礪!你不要犯规啦!」 但是怒气冲冲的赫连礪已经听不见那些劝阻了,挥着长剑就往三个人身上攻去,身为结界师,从小训练的咒力果然高强,光是划剑破空的金色气旋,就足以将人击飞。 被弹飞老远的朝九旒爬起身,将缠绕在手腕上的银鍊镖缓缓衝上前,她的武器银鍊镖可攀爬缠绕,也可击锁投掷,但都是属于远程武器,近战她没有胜算,自然她不敢跑得太近。 更何况赫连礪的愤怒加上原本的咒力,吓得其他应试者躲得老远,铃家的小守护师铃天庾因为胆小,更是吓得到处逃窜。 「够了吧你!赫连家的胖子!」垣陵冷冷一笑,不甘示弱的走上前去,伸出左手,左手的怨灵积尸马上涌上了黑色的妖气,直窜上天际,发出了凄厉又可怕的哀鸣,强大的力量与威赫力,与赫连礪的剑气猛然衝撞。 但赫连礪的力量还是强了一些,硬生生地把垣陵逼得倒退了几步,因此朝九旒马上衝上前去帮忙,将银鍊镖甩向赫连礪,缠住了他的剑,也打破了他所张开的气墙,就在垣陵打算趁胜追击的时候,一名守护师衝进场内阻止了比赛,宣告比赛结束。 「比赛结束?为什么?」许多人面面相覷,不解为什么都还来不及接近对战的几人,就被宣告比赛结束了。 朝九旒上前扶住垣陵,垣陵的左手肌肉已经膨胀成好几倍大,积尸的表情更是张牙舞爪,黑色的血管满佈,几乎爬满了垣陵的左半张脸,不停的冒着热气腾腾的烟雾,看起来非常可怕。 朝九旒赶紧扶着好朋友,「深呼吸!垣陵!」 只见垣陵全身冒汗,缓缓喘气,「放心,我没事。」 「第一名,赫连礪。」守护师冷冷的判定,「第二名,垣陵。剩馀不计名次,分数相同。」 「在情况恶化前阻止了呢。」赫连昴打了个哈欠,「真是无趣。」 「成人礼而已,大人期待什么呢?」月默默地问。 「不过这么一来,总成绩第一名应该是我们阿礪吧?」赫连天河问。 「错了。」赫连月说,脸上难得的泛了些许笑意,「赫连礪的总分是三百一十六分,但是朝九旒总分三百二十,就算最后一局输了,她还是第一。」 「真的吗?」 成绩公布之后,看台上朝家的哥哥们果然欢欣鼓舞的吶喊起来,没想到不成材的小妹朝九旒,能够真的用平均分数八十左右的高分拿到第一名。就连一旁坐着的阿爹朝毕也忍不住笑得一脸皱纹。 「我不服!」赫连礪气得摔了自己手上的长剑。「臭丫头你有种跟我打一局!」 「我才不要,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你?」比赛结束的朝九旒马上摇摇头,「你该多读点书……就不会在考文试的时候输给我啦……」 说了这话的朝九旒还害怕的躲到垣陵身后,气得赫连礪牙痒痒,「你这讨人厌的臭丫头!」 「愿赌服输啊!阿礪!」这时候一旁的垣陵已经恢復了正常,一边安抚着肩头上的积尸,一边笑着说。 「我不服!最后一局根本是你们的诡计!不对!登高的时候就已经是你们的诡计了!」赫连礪气得涨红了圆胖胖的脸。 拿到了第一名的奖牌,朝九旒开心的拥抱朱司空和垣陵,「哈哈!都是你们的功劳!」 「应该说是积尸的功劳吧?」朱司空说,积尸那张恐怖的脸听到了如此夸讚,竟然羞赧地笑了。 「积尸不好意思了呢。」垣陵笑着摸摸积尸的头,一脸疼爱道:「干得好,谢谢你保护姐姐。」 垣陵左边肩头的积尸轻轻得发出笑声。 ************ 2-6 2-6 朝九旒在成年礼考核中拿了第一名的事情传回了呪医庙,果然庙中欢欣鼓舞,扛着赏金和一整隻烤全羊回到呪医庙,姊姊朝九殊甚至开心的替她广开宴席,杀了一隻鸡燉汤庆祝。 「你好棒啊!你丢那个银鍊镖出去的时候实在是帅呆啦!要不是终止了比赛,说不定我们老八就衝上去了!」不知哪个哥哥喝醉了,眉飞色舞的说着。 「你有没有看到那个赫连礪的脸有多臭?」 「不是我的功劳啦,是垣陵和积尸……」 她才想要解释,又一个哥哥开心地举起杯大笑,掩盖了她的声音。「登高的时候那一跳也真是经典啊!」 回到房间休息,象牙丸笑着说,「不过也真是辛苦垣陵了吧?你应该知道要是利用咒力控制怨灵和妖立,如果使用不当,有很大的机率是会被吞噬的。」 「是啊,所以我担心的要死。」朝九旒说,「还好垣陵没有怎样,不然我真是过意不去。」 象牙丸说,「不过,毕竟她手上的怨灵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双胞胎弟弟积尸,积尸是不会伤害她的。」 也因为如此,垣陵从小就常常受到歧视,没有人愿意跟她玩,毕竟驭灵家的人多半都长得一脸苍白脸孔,看起来一脸衰样,还揣着一个怨灵走来走去,把他们家系的人当妖怪是很正常的。同年龄的孩子们,大约也只有朱司空和朝九旒两个傻瓜不会计较这些。 「今天累得我全身都好痠痛,我要早点睡了。」朝九旒开心的躺进被窝里头,想着明天开始她就自由了,身体的疲惫怎么也掩盖不住兴奋与狂喜。 「睡吧睡吧,你不说话根本没人要吵你。」象牙丸取笑着说,「恭喜你成年了,疯丫头。」 朝九旒开心的盖着被子,开始打起了呼嚕。 梦中她又和那个讨厌的赫连礪打架了,只是这时候没有垣陵和朱司空在一旁,只有她一个人。正觉得自己可能要打输了的时候,突然一隻大老虎衝破自己的眼帘,让她吓得全身冷汗,瞬间吓醒了。 喘着气,天光才正要从窗户缝缝中漏进来,大约是早晨卯时,想到那隻大老虎还在金园绿洲,她又已经有两三天没能去看看了,她知道自己最后还是要去一趟的。 穿好了衣服,她决定在手腕上的鍊镖涂上安眠草,又带了些许药剂,不管他是活着或是死了,即使她一开始其实是出自好心救了他,但如果他一直这么冥顽不灵,执意要杀她的话,朝九旒就只能亲手杀掉他了。 她甚至还留了张纸条,告诉象牙丸如果傍晚前她没有回来,那就让他通知大人们,一起去金园绿洲找她,她一定要赶在傍晚前回到家里。 于是她和姊姊道了个早安后,到了后厨把烤全羊的腿给扛了起来,直接出门。 这次她身上有钱了,于是大方租了一隻骆驼后,便赶往金园绿洲。 或许是昨天的考核给了她些许勇气,或许她除了对自己的能力虽然更有了些自信,但也该认清了自己的能力如果有所不足,那就要立即知道什么时期是该抽身的时候。 希望那个神兽还活着,也希望他能够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相信她没有恶意,也相信她是真的是想要帮助他的。 ************ 2-7 2-7 到了金园绿洲,看到了上回因为打斗而微微塌陷的洞窟,似乎还像前几天一样,看不出什么破绽。 她潜入水中,进入洞窟,看到了那隻神兽毫无防备的坐卧在地上,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她瞧,看到她毫无防备的进到洞窟,也没有佈置安眠草的烟雾,似乎相当讶异。 这是第一次她看清楚了他的脸。神兽大人是黑色长发,脸上身上佈满了黑金色的斑纹,金色的眼睛,仍然是充满杀气的表情和警戒的姿势。 她把羊腿丢给他,神兽大人接过后便大口大口的啃食了起来。 「大人,希望你知道我对您没有恶意。」她小心翼翼的嚥着口水,站在洞穴的边缘,深怕这位神兽大人突然衝过来咬她一口。「我想帮助您回到自己的世界。」 神兽大人瞪着她看,继续吃饭。 「如果您要回去,势必需要一个当地人替您指路,毕竟外头到处都是结界师在找您。」她说得真诚感人,希望这位神兽大人能够理解。「我说的没错吧……」 「为什么帮我?」神兽哼了一声。「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只是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希望,如果神兽大人您愿意成为我们的神,那当然没话说,但如果您看起来并不愿意,我认为结界师们就不该勉强。」朝九旒说。 「我要怎么相信你?」 「大人。」朝九旒解释道,「我在您奄奄一息的时候救了您,替您处理伤口,代表我有很多很多机会可以杀您,但我真的不愿意。」 神兽大人只是瞪着她,不发一语。 「我是一个医者,虽然不是不知道这世界上什么正义是非对错,但我不想评论和判定谁对谁错,我也没有这个资格。」朝九旒解释道,「我只觉得每个生命都值得被拯救。」 神兽吃光了整隻羊腿,把骨头往旁边一丢,「这种情操我无法理解。」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您死而已。」朝九旒慌忙的解释道。 神兽大人缓缓接近她,朝九旒害怕的闭上眼睛,颤抖的感觉到神兽大人在她的颈间闻了许久。「我姑且相信你,但你要是敢背叛我,我会马上咬断你的咽喉。」 「是!我知道了!」神兽大人离开之后,朝九旒才感觉到自己满脸都是紧张的汗水。 「烟锦。」神兽大人退后了两步。 「什么?」 「我的名字。」 「谢谢烟锦大人愿意相信我!」朝九旒看着烟锦大人首次释出了些许善意,开心得不得了,从腰际的口袋中掏出了许多药品,「等等我替您换药!」 打开伤口,其实朝九旒还是有点紧张的,深怕烟锦大人一个转身就吃了她,不过居燕线已经和伤口附近的肉缠在一起,看起来再过几天就癒合了,她很开心的拆开纱布,更换药品,「看起来再敷药两三回,伤口就能收了。」 「是吗?」烟锦大人不过上下瞄了她一眼,朝九旒就整个人几乎缩了起来,深怕烟锦大人一时兴起把她当作点心吃掉。 「这样就怕?我看你胆子挺大,不然当初怎么敢随便出手,救一个半死不活的神兽?」烟锦大人看得她发毛。 「我就是……好奇啊。」朝九旒忐忑不安地说着破碎不标准的翠那语解释,希望烟锦大人能够理解,「我是第一次看见神兽呢……」 「好奇会坏事的。」烟锦大人闷哼了一声。 简单的与烟锦大人确定了后续的处理,这段时间就先协助大人养好伤,然后确认好最近开天门的位置,就一起啟程前往。 烟锦大人身体上的外伤虽然已经快好了,但的确是体虚,还需要运气调合,她决定这两天回头进庙里头再拿几颗续命疾救丹,这样才能好得更快。 开心的朝九旒确认好了计划,回到了呪医庙中,幸好象牙丸还没发现那张纸条,这代表她不仅捡回了一条命,还没把事情闹大,太好了。 朝九旒笑着揉碎了手中的纸条,脸上缓缓的浮上了微笑。 ************ 3-2 3-2 「你今天死哪去了?」朝九旒一回到家,姊姊就抓着她摇晃,在她的脸上捏来捏去,「我的妈,你的脸也太脏了,你又跌倒了?」 「干嘛?」她傻着被捏得好痛,「我闯祸了吗?为什么这样弄我?」 「不是啦,今天晚一点赫连家的人要来提亲,你知道吗?」姊姊拉着她进浴室,「赶快换件能看的衣服!」 「我才不要。」她马上拒绝,她才不要什么提亲结婚的,「我饿!我要吃饭!」 朝九殊抓了一件衣服给她,「换好衣服,阿姊弄东西给你吃。」 「不换,他们家的人爱提亲去提,我连是谁都不知道,还得配合换衣服,神经病。」她摇摇头,直接拒绝了姊姊的提议,「六哥!我要吃饭!」 没想到老八那么倔,天关也跟着哄她,「你先换衣服,六哥给你烤隻兔子吃。」 「我不要。」朝九旒皱着眉头,「爱结婚你结,我才不要嫁我不认识的人。」 「随她去吧。」反倒是朝毕听了这话,呵呵的笑了。「九殊,弄点东西给她吃。」 「阿爹,您知道赫连家邀请婚事,我们也很难拒绝的。」朝九殊忍不住劝道。 「九旒就是这性子,勉强她也没意义。」朝毕看来似乎不想轻易嫁女儿,朝九殊自己有亲身经歷过,当然是知道的。 这时候刚好大哥回来,告知刚刚所听到的事项,「赫连家的侍从传来了讯息,说因为南边结界破了,穷奇肆虐,所以赫连家说改日再来提亲。」 这消息才让朝九殊松了口气,推了推朝九旒问,「你都没兴趣是谁吗?」 朝九旒抓了厨房的肉就啃,抱着饭碗根本没打算听。 「是谁?」反倒是哥哥朝天关似乎很好奇。 「好像是赫连天河吧?」朝九殊说。 「啊?」朝天关和朝九旒不约而同的大叫起来,朝天关接着问:「怎么会是天河哥那个讨厌鬼?」 「天河不错啊,长得一表人才,武力也高强。」朝九殊皱眉。 「他跟阿礪都是笨蛋啊!他跟阿礪差别只是长得比较帅,身上有肌肉而已,那个鹰勾鼻,我才不要跟他结婚呢!」朝九旒一边吃着饭一边说话,说得含含糊糊。 「你也很笨啊,还敢说人家!」朝天关推了妹妹头一下。 「我才没有笨,我很聪明好不好!」朝九旒放下碗筷,马上衝上前去还手。 「阿妹,你来。」阿爹叫了她去,带着她去书房,进了书房后,便让她把地上一落一落的书本好好整理上架。 朝毕偌大的书房之中,还放着不少器具,许多剪子、纱布、还有各种药品与工具,他仔细的整理着手上的东西,漫不经心的一问。「阿妹,你的保命救魂丹呢?」 被阿爹点到了这么一句话,朝九旒跳了起来,因为这药贵重,每个人只有一颗,而阿爹总是一眼就能看穿她到底用了没有,与其说是救急用的保命药,倒不如说是追踪她行动的追踪器。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的回答:「阿爹……」 「又救了什么动物还是小妖怪上了?」朝毕也不责怪女儿,只是叹了口气,又给了她一颗,「你自己要知轻重就好,都是个大人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知道了。」收下新的药丸,朝九旒小心的收进了腰际的口袋之中。 阿爹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似乎有些感慨的收回了眼神。「怎么了阿爹?」 朝毕若无其事的拨弄着药品,「对于结婚,你有什么看法?」 朝九旒耸耸肩,「九旒还不到嫁人的时候,应该到处闯一闯,多学习,也多多了解,但阿爹说了算,阿爹让我嫁就嫁,九旒相信阿爹的决定。」 「嗯。」朝毕似乎对于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但是他老人家清了清喉咙,摇摇头说:「但是你要是哪里又伤了,我就又不让你出门了。」 「好啦,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朝九旒就知道阿爹会这样,说到头就是心疼她,她当然也很清楚的。「而且我要陪着阿爹的,就像九殊姊姊一样,就算嫁人了也不离开家!」 「要不是你娘离开的早,九殊婆家又愿意体谅,不然她也没办法一直待在娘家帮忙。」朝毕笑着拍拍女儿的头,「你这丫头比九殊傻多了,菜也不会煮家事也不会做,随便把你交出去,怕会丢了我们朝家的脸。」 「阿爹怎么也这样说啦!我才不傻咧!」使劲撒娇的朝九旒不满的喊了起来,逗得阿爹笑个不停。 ************ 3-3 3-3 运气调合的过程中,烟锦紊乱的呼吸与心跳似乎慢慢的稳定下来,她坐下支着细白的手腕,轻轻地按压在烟锦粗壮的手腕上把脉,问,「最近睡觉还发烧吗?」 「还好,偶尔还是会体热。」烟锦瞇着眼睛,意兴阑珊的说。 「感觉气顺了许多,伤口也在慢慢好全,这几天确认不再发烧了,我们就可以动身,准备离开。」小女孩笑着说。 这女孩压根没怀疑过他。 虽然一开始是害怕的,但是确认了他不会攻击她之后,却是认真的治疗他,关心他的伤口和病徵,他其实已经可以正常跑掉了,每天她离开,他就往外走一走,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然后在她回到洞窟前,赶回到这里装病。 所以这个小鬼一定不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好了。 趁着她离去前,掌握好地点,杀了她之后出发,还能把这小鬼当作点心,她给的那点食物多半清淡无味,还大多是蔬菜,肉量总是不足,他本身既是虎族的,就代表他平时是纯肉食性的。 虽然传说黑金虎支族会吃人肉,但这只是一种像是试胆或猎奇的一种食性,并非平时都以人为食,也并不是每个黑金虎都愿意吃人类,他吃过几回,滋味一言难尽。但看着这小鬼总在她面前晃悠,总隐隐约约的勾起了他的心思。 反正在临走前反正都是得杀她的,烟锦不相信这个世界有这种无私的善良,这女孩一定是那些人派来,先残忍的杀害,差点夺取他的性命,再用这种柔性逼迫,让他相信这些愚蠢的人类,以便成为他们的神。 所以他在痊癒了之后,一定得杀了这个看起来纯真可爱的人类幼崽,免得她引来结界师。既然都得杀,那就得好好嚐嚐,这小鬼虽然瘦巴巴的,但因为年轻,必定是肉质细嫩滋味无穷,还能够饱餐一顿。 「对了,今天给您带来了羊腿!」女孩从箩筐里头拿出了包好的肉给他,烟锦接下后缓慢的撕咬啃食着,想像期待的却是更美好更正常的一餐。 「这是地图,我找了好几个版本,但大同小异。」女孩摊开了地图解释,「我们通常讲通往翠那的位置,叫做天门,最近的天门位置是在这里,朵漠岩区,虽然位置好找,但是有许多结界师驻守。」 「所以要去别的地方?」 「黄旗山。」女孩说,「黄旗山也有一个天门,只是因为地势险要,结界师基本上不太会去,多半都是驻守在山腰附近的黄旗村寨,我们可以从后面绕过去,不容易被发现。」 「……」烟锦看了女孩一眼。 「怎么了?这个提议不好吗?」女孩回看着烟锦的眼神纯真可爱,带着愚蠢无知的笑。 「没有不好。」烟锦默默地说,没看那个女孩。 「因为下个月是腊月,阿爹要去万佛山参加祈雨仪式的进修,我可以跟家里说要去探险旅游,请个一个礼拜的假。」 阿爹? 「我的父亲,在我们海棠漠这里都称阿爹。」她也不等烟锦询问,自己眉飞色舞的解释,「我的阿爹是总呪医师,他的医术绝佳,据说曾经让伤重不治的人起死回生过,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人们很敬重他。」 是吗?烟锦安静的吃着肉,看着这女孩用彆脚的翠那语说着自己的事情,天真无邪的就像个孩子,她当然是拥有自己的家人朋友的,她看起来是个幸福又幸运的孩子,虽然生活在这个资源匱乏的荒野之中,但至少是自由而快乐的。 但是谁不是呢? 大约只有像他这样的孤儿,没有父母,没有亲友,一条贱命,死了也无妨。这样的他只顾得自己生存,自私自利,残暴不仁,要怎么成为别人的神呢? 他绝对是无法成为别人的希望,更无法救赎谁。 烟锦看着这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跑起了些许不必要的惻隐,他烦燥的将这层同情强迫压下,她的族人杀害他,凭什么他还要同情这个小幼崽? 「所以下个月的二号,我们一起出发吧?」女孩说。 在这之前,他会快快好起来,然后咬断这小鬼的喉咙,这样一来烟锦也不必整天为此犹豫不决。 ************ 3-4 3-4 烟锦大人想要吃掉她!她百分之一百确定这件事,她抓着韁绳的手不断发抖,驾着骆驼还失神的差点摔下来。 他今天看着她的眼神,像极了盯上猎物的表情!虽然只是一瞬间,朝九旒还是吓得半死。怎么办呢? 朝九旒虽然害怕得不知所措,但思考了片刻后,却也清楚知道自己既然救助了他,就必须为他的生命负责,要是现在丢下烟锦大人不管,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该救。 她要如同阿爹说的,为了自己的行为负责,否则这样怎么算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呢? 只好最近把烟锦大人餵得饱一点吧! 为了保护她的小命,她决定要求阿姊再多杀一隻羊。 隔天她让骆驼带着巨大羊腿和切好的羊排前往金园绿洲置放后回来,还好骆驼没被吃掉,毕竟这么庞大的骆驼,要吃掉不仅困难,牠毕竟是身上有驛站编号的,烟锦大人不会自找麻烦,想要引来人们的注意。 再隔天,她还是怕,所以也派骆驼去。 再隔天,不管怎样还是要出门看看烟锦大人的状况的,她特别从大哥衣柜里面偷出了五斤重的锁子甲,花了一番力气终于穿上。想着烟锦大人如果牙口没那么好的话,说不定咬不穿这锁子甲,她就至少能留存小命。 到了金园绿洲,她小心翼翼的进入洞窟内,却四处都找不到烟锦大人的去向,奇怪,去哪了? 想着有可能会跟上回一样,被从身后偷袭的朝九旒,还是静静的坐等了一个时辰,想了各种可能之后,才想着她应该是被丢下了。 没想到会被轻易丢下的朝九旒,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好像野外捡了一隻大猫偷养,但是牠却跑掉了一样。 朝九旒失望的回到家中,阿爹和哥哥们明天就要前往万佛山,本来说要出去旅游玩乐的藉口,如今似乎也不需要了。 躺在床上的朝九旒,看着一旁胖嘟嘟的象牙丸还在那里悠间的磨着自己手上的尖刺,明天去万佛山因为也没他的事,这小东西就是在家发呆这么开心。 瞪了他两眼,被象牙丸发现了,「你是怎啦?闷闷不乐的。」 「我……」朝九旒哼了一声,「没事。」 「是不是照顾的野兽怎么了?」象牙丸问。 「……」他怎么会知道?朝九旒瞪大了眼睛看着象牙丸。 「拜託,我跟你是一起长大的耶,就你那个脑子那点心机,还想要骗得了我吗?开玩笑。」象牙丸翻了个白眼,「虽然不知道你救了什么动物,但你整天往外跑,又是要吃羊又是又吃牛的,谁不怀疑啊?你这瘦皮猴什么时候食量变那么大?」 朝九旒不好意思的笑,「你们都没有问……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呢。」 「大概就是等你自己说出口啊?看你都有正常回来,也都没特别说,应该是没怎样所以才没问的。天关就第一个说要问,我一直阻止他,就怕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真的问了,更是什么都不愿意说了。」象牙丸说。 「那……那我跟你说,你绝对不可以跟别人说?」 「好啊。」象牙丸笑着等待她说出答案,反正身为仙人掌妖,终身都是呪医家的随从和守卫,照顾她本来就是他应尽的义务。 「什么!居然是那隻神兽!」象牙丸惊讶的尖叫起来,吓得朝九旒赶紧丢了一颗枕头过去,想要让他闭嘴。 只见枕头被刺开了花,里头的枕心白花花的落了一地。朝九旒赶紧说,「不能说!不能说啊!」 这时候听到了大叫的朝九殊朝房间好奇一问,「怎么了?」 「没有!」朝九旒赶紧说,「我骗他说我超神,瘦了十斤!」 「瘦就瘦干嘛丢枕头啊……这多难清理……」 「我清,我马上清。」朝九旒赶紧说,「你去忙你的!没事!」 好不容易朝九殊前脚刚走,朝九旒射出手腕中的银鍊镖,将象牙丸绑住扯了过来,刮得地板噠噠响。 朝九旒瞪他,「你答应我不能跟别人说的!」 「不说不说……我就是太惊讶了……」象牙丸赶紧道歉。 ************ 3-5 3-5 两人乖乖的整理着房间的棉花和碎布,象牙丸把自己的疑问都向朝九旒一个个拋出,「他竟然没吃掉你吗?」 「没啊,他当时伤得太重,昏迷得不省人事,后来好一点了,我也安全起见,就先用安眠草迷昏他……怕他杀我……」朝九旒说。 「真的假的?你居然用安眠草燻神兽?不怕他成为我们的神之后,找你秋后算帐啊?」 「可是我就怕他会杀我啊……而且……烟锦大人不想成为我们的神。」朝九旒一脸无辜,「结果他醒来之后,真的拿着那把大刀马上砍过来耶,要不是我运气好躲过了,一定会被碎尸万段。」 「阿爹说得真没错。」象牙丸摇摇头,「真不该让你自由乱跑!你就只会整天惹事!还好没受伤,不然阿爹可要气死了!」 看着象牙丸这气呼呼的模样,朝九旒赶紧抓着象牙丸求情。「我不管,你答应我不可以告诉别人的!你再去讲,我就真的这辈子都不能出门了!说不定还要马上嫁给赫连天河那种蠢蛋!你不可以说!」 「好啦我不说不说!」满身是刺的象牙丸从没被朝九旒在这么近距离的方式下逼迫,只好答应下来。「你别抓我的刺啦!小心受伤!」 好不容易朝九旒放开了他,却还是一脸哀怨的表情。 「反正现在烟锦大人也不见啦!他把我丢下自己跑走了,也不知道是往朵漠岩还是黄旗山去了……」朝九旒有些难过的说。「没想到他会把我一个人丢下,我还以为我救了他,他会信任我呢。」 「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你的吧?你可是这边的人,追杀他的都是你的族人,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你呢?」象牙丸翻翻白眼,「说不定他认为你救他,也是含了私心的。」 「我哪会有什么私心啊?我真的很认真照顾他的伤口……」朝九旒一脸无辜。 「神兽的血治百病?神兽的肉还长生不老?这些传说就很足够诱惑人去做一些坏事或是假意主动对他好了,神兽大人又不是笨蛋,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这么善良又单纯啊?傻瓜,阿爹阿娘生你的时候怎么没多生一点脑子给你?」象牙丸说。 「……你还说!」朝九旒作势又要把抱枕丢过去,但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手势。 「别丢来别丢来,弄坏了枕头阿姊又要骂人的。」象牙丸也注意到了她的分心,「怎么?」 「如果烟锦大人有怀疑我,也就是不相信我的意见,那他,应该会往朵漠岩去吧?是不是?」朝九旒边思考边说。「我要去朵漠岩救他!」 「什么啊!你别去惹事了!朵漠岩那里都是赫连家的人!」象牙丸摇摇头说,「而且这样的话,你窝藏神兽大人的事情,不就会有可能会被他们知道了吗?你难道命不要了?」 「但是赫连家的人如果看见了烟锦大人,会杀他灭口的!」朝九旒起身,开始准备整理手边的器具和药品。「月哥哥说过这隻神兽调伏不来,只能杀死。」 「让那些结界师去处理吧!既然烟锦大人决定把你丢下,自己隻身前往,你也没办法阻止他不是吗?难道你跟上了,他还会感谢你不成?」象牙丸拉着她。 「但是……我总不能看着烟锦大人去死吧?」朝九旒皱着眉头说。 「但你去说不定也会死啊!你难道不知道那些结界师有多兇?他们要是对打起来,哪有办法顾及旁边的人?」象牙丸拉着她说。「别去啦……」 「可是……」 「既然我都已经知道秘密了,让我来想想办法!你不要衝动!坐下!」象牙丸皱起眉头,仔细的帮她出谋划策。 ************ 3-6 3-6 于是象牙丸和朝九旒一起来到了窝藏了烟锦大人好几天的洞窟调查,朝九旒确认了留下的食物的残渣,看起来是昨天出发的没有错。 烟锦大人带走了地图,和储存了两天的食物,还拿走了水袋和用来盖在身上的朝九旒的披风,看起来是预谋要离开的。 或许她误会了,烟锦大人不是真的要吃掉她?如果烟锦大人是愿意相信她,只是不想波及她,给她惹麻烦才自己离开的,那么是不是烟锦大人前往黄旗山的可能性就会大一点? 象牙丸不熟练的走进洞窟,惊叹里面的空间和隐密程度,「哇,里面比想像得要大耶。」 「外面有足跡吗?」朝九旒问。 「一个屁都没有。」象牙丸摇摇头,「虎族神兽本就很会隐藏气味和足跡,是悄无声息又神秘的物种,看起来很难查了。」 「难道我们只能等待吗?」朝九旒疑问。 「往黄旗山的路上,一定会经过大雁峡谷,那里是有个仙人掌妖的哨点,我已经通知出去,如果见到了你的披风,就会马上送信通知,最慢半个时辰信鸽会到。」象牙丸说,「所以我们先回家等消息。」 「那如果不是呢?如果烟锦大人去了朵漠岩呢?」 「真的去了朵漠岩我们也来不及啦!那里的结界师超多,结界又难解!」象牙丸很坚持自己的意见。「不管!刚刚说过了的!除非烟锦大人去了黄旗山,也代表相信了你的话,也不是真的要吃掉你!我才会陪你去!」 结果还没有赶回家,信鸽已经半路拦截了两人,于是两个人急匆匆的回到家,带上了武器乾粮和足够的水,准备前往黄旗山。 抓着面具马上戴上的朝九旒,伸出了银白色翅膀,对着象牙丸说,「上来!」便准备腾空飞起。 象牙丸攀在她的背上,感受到风冷冽得像是在两人的身上千刀万剐的凌虐着。「……阿爹的医队都还没有走远,你要是被发现戴着月乌面具进入危险的空域,你就死定了。」 「所以我飞得比较低一点。」朝九旒闷闷的笑了,「你以为我不怕吗?」 「我很怀疑,你胆子多大啊,肯定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乱使用面具!」象牙丸一口咬定的说。 「你怎么知道?你会算命啊?」朝九旒还敢笑,嘻嘻哈哈的。 「还耍嘴皮子!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把你这些行为都跟阿爹……啊啊啊啊啊啊!」一个滑翔,惊得象牙丸尖叫起来。「你这疯丫头!」 「有隻鸟嘛!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朝九旒笑得得意。 「我信你个鬼啊!」象牙丸气得浑身发抖,任凭这个不怕高的呪医家的宝贝小女儿在狂野的烈日中,带着他承风翱翔。 天空蓝得刺眼,一朵云都没有,狂风也总是充满了乾燥的气息,烈日更是晒得朝九旒感到炎热难受。 黄旗山不远,但是一路都是颠簸山路,烟锦大人又是不熟路的情况下,在光秃秃苍凉的沙漠中跋涉,一定是相当辛苦的。希望能够尽快找到他,因为沙漠中几乎没有什么遮蔽物,很轻易马上就会被发现的。 「在那里!」象牙丸眼尖,果然发现了在黄旗山的悬崖中奔驰的烟锦大人。「记住!离远一点!不可以轻易靠近!」 「知道了!」于是她小心翼翼的降落,保持了些许的距离。 降落的时候,烟锦大人没有马上採取攻击的姿势,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烟锦大人,为什么丢下我自己出发?」朝九旒小声的说。 「懒得吃早餐再上路,你倒是自己送上来?」烟锦哼了一声,拔出那把闃黑色的大刀,整个人都发出了黑色的杀气,似乎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他说什么?」听不懂翠那语的象牙丸紧张的退了几步,「恐怕不是叙旧的意思吧?」 朝九旒原地缓缓飞起,随时准备要逃走的架式,表情也是警戒道,「我是来帮助您的,烟锦大人,请您相信我。」 「滚。」烟锦扬起大刀,已然打算要准备攻击,朝九旒和象牙丸只能迅速逃离现场。 这时候远方扬起了阵阵土尘,朝九旒和烟锦都注意到了,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隐约能够看到金色的刀光随着强劲的风势袭来。 不好,应该是追兵。 ************ 3-7 3-7 「是结界师。」象牙丸说,「一定是其他哨点的人通报了。」 「烟锦大人,是结界师!」朝九旒想要劝告烟锦赶紧离开,一时放下了对他的警戒,降下了高度,却不晓得他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衝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糟糕,她大意了! 「放手!」象牙丸见到朝九旒被抓,紧急突然变身,身体像是膨胀了好几百倍似的,变得巨大万分,身上的利刺更是张了开来,打算上前攻击烟锦。 但烟锦大人的速度更快,一个转身,竟然单手就用大刀挡住了象牙丸如此重量的攻击,另一手已经瞬间扼住了朝九旒的颈项,烟锦冷冷的说:「退后。」 力大无穷的象牙丸没想到烟锦大人竟然能够挡住他的攻击,又加上朝九旒在对方的手上,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后方结界师们一个个追了上来。 朝九旒感觉烟锦大人抓着她的力道并不是很大,一时之间她也不能确定烟锦大人是否真的是要取她的性命,还是只是为了自身安全而以此要胁。 「放开她!」上前来的是赫连月的人马,见到了此场景,一行人似乎也一时觉得不知所措。 「飞起来,蠢丫头。」烟锦在朝九旒的耳边说。 朝九旒只能照做,缓缓的腾空,底下的结界师一个个盯着她看,许多带着灵力的弓箭手也张开了弩,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 「往旁边的树林飞。」 旁边的树林?朝九旒赶紧摇头,细声地说,「可是……可是旁边是边界……」 黄旗山脚下刚好就是边界,高高的悬崖底下是满满的绿色的森林,也是他们海棠漠人绝对不能接近的区域。一旦进入森林,她的所有法力将会消失殆尽,不只面具与飞行能力,她会跟凡人没有两样,也因为如此,结界师绝对不会追来。 「闭嘴。」烟锦低声说,「相信我。」 这句话让害怕的她,都瞬间停止了颤抖。难道烟锦大人不是真的要杀她?烟锦的双手从后头紧抱着她,她鼓动着双翅,来到了边界。 「等等!」赫连月想要阻拦,但却被烟锦恶狠狠地盯着,不敢阻拦。 她往边界纵身一跃,由于边界的结界影响,她的翅膀瞬间消失,化为银色纷飞的碎羽,两人一同从高空坠落,掉落入绿色的树海之中。 「不要放箭!」 烟锦将女孩拥入怀中保护,先是撞击上崖边的树枝,然后是一旁的石头,最后翻滚了好多圈,跌落在溪水之中。 朝九旒昏迷过去了,于是烟锦在水中奋力游向女孩,抓住她回到岸上。 烟锦的额角汩汩冒着血,脸颊也被树枝刮伤,但女孩脸上的皮肤却是完好如初的。他庆幸的叹了口气,因为害怕会有可能来这里搜索的追兵,于是他将女孩扛起,走进附近的树林里头找寻地点躲藏。 「怎么办?」山崖上的象牙丸,因为自己是妖怪的身分,根本无法下山,只要离开海棠漠便会灰飞烟灭的他,贸然闯入人类世界就是死路一条。 「叫守护师派搜索部队的人来。」赫连月马上下指令,「象牙丸,你回去通知呪医庙的人,告诉他们情况,那隻神兽想要回到翠那国,肯定还是得通过这里的。」 「阿爹和阿哥们都在万佛山呢,怕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象牙丸缩回了原本巴掌大的身子,哭哭啼啼的说,「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她。」 赫连月脸色苍白,但表情仍然冷静,他跟身边其他的结界师确认,让他们派人过来站岗守卫,「……不等搜索部队了,我要进树林里。」 「这不行啊,月。你离开海棠漠等于没有任何灵力,而对烟锦根本不受影响,这样你绝对打不过他。」赫连家的人急忙劝阻。 「所以你认为,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朝九旒杀掉就可以吗?」赫连月瞪了这人一眼,收拾自己的长剑,准备下山。 「……那……你需要人跟着吗?」赫连家的人只能问。 「不必,你们赶紧通知人守着这里,要是烟锦回来,他一定会尝试要经过这里的天门。」赫连月拍拍呆坐在地上的象牙丸。「你回呪医庙,象牙丸。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 满脸泪痕的象牙丸只能点点头。 ************ 4-1 4-1 朝九旒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好不容易习惯了周围的视线,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两棵大树中间复杂交错的枝枒上。 枝枒上舖了一张巨大的布,大约就一张床的大小,除了她身上盖的是烟锦大人带走的披风,周围只有浅浅的风声。 风凉凉的,隐约还有些虫鸣的声音,围散在身边的气候温暖潮湿,是植物的气息,不是沙漠里头白天的乾燥炎热,夜晚又迅速寒冷的情况,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树林。 这两棵树很高,按照现在她毫无灵力的情况下,她知道自己是绝对下不去的。那她又是怎么爬上来的? 烟锦大人呢? 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树林中有些许动静,突然一个巨大身影从树林反覆跳跃,来到她的身边。 「烟……」 「闭嘴。」他迅速捂住她的嘴。 果然这时候听到了树下有巨大的动静,甚至有些火光。 「这边好好搜索看看!脚印就在附近而已!」人声此起彼落的,朝九旒不敢动弹,只感觉自己的呼吸从缓慢到些许急促,带了对于未知的恐惧。 但是烟锦大人靠在她身旁,巨大的手覆盖在她的脸上,有着暖暖的皮脂香味,这使得她的脸都红了。 瞬间她觉得自己很蠢,哪有一个食物要被吃了还会脸红的?但是抬头看着烟锦大人的眼神,却是温柔带着笑的,金色的眼珠像是暖暖的太阳,在漆黑一片的森林里头却也熠熠生辉。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脸藏在她的颈肩,这动作让朝九旒全身颤抖了起来,难道他打算要咬他一口吗?准备要吃她了吗? 先咬断咽喉,然后开始卡滋卡滋吃起来?完了完了。她这瘦皮猴终于要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或许是颤抖得太厉害,烟锦大人微微的笑了,喷气在她的颈处,痒得她全身爬起鸡皮疙瘩,不停的颤抖。 不过她突然想起来,刚才他们摔下山的时候,烟锦大人好像抱着她,好好的保护了自己,对吧? 「相信我。」回想起来,那声音苏得让她颤抖。 难道烟锦大人没有要吃她? 树下的人声小了许多,看来已经走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放松?黑暗之中的烟锦大人缓缓的离开了身子,这才让紧张的她缓和了气息。 「明天天亮之后,我把你丢附近,你自己回家吧。」他低低的看了她一眼,说。 「我不。」她摇摇头,「您要回去,我能帮您的,烟锦大人。」烟锦回头瞪了她一眼,亮晃晃的眼睛让她微微一怔,想说的话瞬间全吞回肚子里。 如果烟锦大人没打算吃掉她,那当初他自己离开,往黄旗山跑去,故意把她丢下,是不是因为不想给她惹麻烦? 看着他额头和脸颊上的伤痕,她忍不住起了些怀疑,难道烟锦大人其实很替她着想?其实是想保护她? 烟锦大人的表情还是很兇,叹了口气说。「你睡一下吧,明天我送你回去。」 「等等。」她往身上掏了掏,还有些药粉药膏应该是可以用的,虽然离开了海棠漠之后,这些药品可能会失去原本的神奇魔力,但应付一些小伤口应该还是管用的。 「我替您换药吧?」迎上他的眼神,朝九旒还是瑟缩了一下,鼓起了勇气说。 烟锦大人见她这样提议,也没有拒绝,沉默的叹了一口气,默默的低下了身子,接近她让她处理。 擦乾净他额头的血,她在烟锦大人的伤口上颤抖的扑了点药粉,她颤抖得连自己都觉得很好笑,但是面对烟锦大人兇巴巴的表情,她也不敢说什么。因为烟锦大人脸上的伤口似乎不严重,所以就不处理了。 「你到底是怕还是不怕?」他冷哼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朝九旒老实的说。「这应该问烟锦大人吧,到底要不要吃我?」 「我有在考虑。」烟锦哼了一声,似乎是笑,但悄悄睨了她一眼,却又阴冷得让她毛骨悚然。 看着她一脸恐惧,烟锦笑得得意,「睡,别囉嗦了。」 闻言,朝九旒乖乖缩回披风里头,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夜晚稀落的人声此起彼伏,她很害怕,但是烟锦大人的气息都在她的身旁。 ************ 4-2 4-2 整个晚上她睡得不好,为了怕烟锦大人一个人逃跑,她紧紧抓着他的袍子不放,但是一睁眼就感觉烟锦大人在瞪她,只好闭着眼睛装睡,一个不留神,不小心睡着了一阵子,没想到睁开眼的瞬间,又看见烟锦大人盯着她看。 「……」她吓得弹了一下,赶紧捂住脸,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有没有眼屎或流口水? 「回家。」烟锦说。「不然就吃了你。」 「……我不要。」 「为什么?」 「因为烟锦大人在这里是孤独一人,没有人帮您您是回不去的。」她小声的说,「我既然救了您,就会努力让您回到自己的世界。」 「我到哪里都是孤独一人。」烟锦说,「所以不需要滥用你的同情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对于您来说,我是陌生人吗?」她似乎不喜欢这个字眼,「也难怪您要拋下我一个人走……我还以为我们是同伴……」 烟锦沉默,他从没有想过拋下这个奇怪的女孩,她竟会这么难过。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来对待,不管是原本的还是现在的世界,大家对了他除了惧怕就是厌恶。 也不知道这女孩是特别蠢还是特别善良。 烟锦不是个神,原本只是个盗贼,无父无母,狼族寨族抚养他长大,平时就只靠打劫抢夺维生,没唸过书,没吃过一顿饱餐,强取豪夺是他的本性,弱肉强食也是他奉为的圭臬。 他杀过的人无数,吃过的人类也无数,他本就冷血残酷,也自私自利,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滴水之恩就该涌泉以报的道理。 他不愿意成为谁的神,不愿担上「祂」这种称呼,但是她不同,她不是把他当作神,或是会吃人的怪物,而是把他当作一般人照顾且信任,这似乎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温暖。 这个傻女孩救了他,所以他不能给她製造麻烦。 所以他才会一个人逃跑。因为要是牵连了这个孩子的命运,怕会让这孩子陷于背叛族人的立场,如此一来她更难自处。 但是她却是不断把自己再次推向危险之中,奋不顾身的要跟着他,烟锦苦恼得很。 他抓抓头发,暗暗的翻了不知道几个白眼,当然,烟锦不是不知道,对他而言这女孩的存在就像是个保命符,只要抓着这女孩,那些结界师就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但真的要带她走吗? 「好吧。」他叹了口气,看着这小鬼的表情变得瞬间晴朗,揹着她跳下树后,他整理了手边的东西,「这几天先前往城镇交换些食物,等到风头过了,我们再回黄旗山。」 「好。」 「你如果跟着我,就按照我的想法走,不准囉嗦。」 「好。」她一脸天真无邪,「我不像一些高位的大人有机会到城镇学习念书,我从来没有出过海棠漠呢!好开心!这是我的第一次耶!」 「没要你讲话就别讲话。」他瞪了她一眼,她马上像吃了一隻苍蝇一样噤声不语,烟锦皱皱眉头。 朝九旒整理了自己的衣物,并且用了点水洗了洗脸,回头就发现烟锦大人打算出发,他随口一句,「乖乖跟上。」 朝九旒只好抓了手边的东西赶紧跟着,因为烟锦人高马大,走得极快,她只能小跑步的跟上后,偷偷的抓住了烟锦的衣襬。 烟锦没一会儿就发现了,回头拨开她的手,「别抓我。」 「那……烟锦大人走慢一点。」朝九旒委屈的说。 两人缓缓走出树林,没注意躲在树丛中间偷看着两人的竟然是赫连月,他愕然的瞪着两人状似有些亲密的逐渐走远,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与盘算。 ************ 4-3 4-3 出了树林,他们来到了广阔的平地,有一间大的客栈,几个猎人和旅行的商人稀稀落落的在客栈们口聊天,这算是一个森林边的小城镇,虽不是传说中的那种高楼大厦,却也是个简单的乡镇,到处都是人来人往,也有汽车机车等等她第一次见到的特殊机械。 「您看!传说中的铁马耶!」朝九旒嘴都合不拢,频频尖叫,「长得不是很像马啊,跟天仓说的不太一样耶。」 烟锦只是默默的看着,观察了一阵子之后才问,「你有钱吗?我要吃肉。」 「我有。」朝九旒往身上掏了掏,找出几枚银币和纸钞,小时候有听过大人说过,海棠漠的货币和城镇是相通的,于是朝九旒被烟锦要求向柜檯的人买了些食物,甚至还买了些调味料。 捧着食物回到烟锦的身边时,烟锦似乎拿了身上的一些珠宝配件换了一些乾柴和一些特别的工具在手上,有小锅子、还有一把柴刀。朝九旒问,「这是哪里来的?」 「跟旁边的猎人换的,还多换了一隻鹿腿。」烟锦把东西扛上肩膀,「走。」 看着烟锦大人头也不回的要回到森林里头,朝九旒有点依依不捨。 大约是感觉到她的犹豫,烟锦问:「干嘛?」 「不能住城镇吗?」 「我长得还不够奇怪,非得要引得大家都注意吗?」烟锦哼了一声当作是回答。 也对,烟锦大人金色的眼珠和满身的纹身,任谁看起来都很可疑吧?或许是她看习惯了,才会没什么感觉,只是没办法住在城镇真的可惜,她还以为能够好好的体验看看这个陌生的地方呢,朝九旒怀着留恋的眼神,忍不住频频回头。 来到了森林深处,烟锦在溪边找到了一个山洞,算是可以遮风避雨的好地方,他一路进入查看,确认了里面没有其他野兽,也清除山洞里头过多的土石后,将手上的柴火放下。 「你去溪边拔一些草,垫在布垫底下比较不会那么硬。」烟锦说。 「好。」朝九旒放下了手上的东西,便往溪边走去。 在溪边拔了一些大支的芦苇,正准备要返回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人从背后捂住了口鼻,吓得她大力想要挣扎。 「……不要叫,是我。」赫连月赶紧警告。 怎么会是赫连月?她惊讶不已,赶紧点点头,看着赫连月缓缓放松了手,「月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找了你们一天一夜了,你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受伤?」赫连月看着她,「你什么时候竟然跟这隻神兽这么要好了?是他逼迫你,故意把你带走的吗?」 「……不是的,是我硬要追着烟锦大人的。」 「什么?」赫连月自然是不能理解,「他是隻神兽啊!会吃人的!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你想像的那么坏啦……他对我很好!不会吃我的!」 「怎么可能!黑金虎族会吃人的,他在跟我们打斗的时候甚至吞了一个人的胳膊,九旒。」赫连月的脸色青白一阵。 「我知道的,但是烟锦大人对我不一样的。」朝九旒耸耸肩膀,似乎也没有打算要多解释的意思,「还麻烦月哥哥帮我去通知呪医庙的人一声,我不想阿爹担心。」 赫连月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在意,解释道:「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只要你还待在他的身边,一定是会引来危险的。」 危险?朝九旒摇摇头,「我只是希望能够护送烟锦大人回到他原本居住的地方而已,只要他回去了,不就也对我们不造成任何威胁了吗?为什么非得要赶尽杀绝呢?」 「我跟你说过的吧,没有办法调伏的神兽只能杀死,结界师们是不可能让他回去的。」赫连月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这个固执的女孩。 没多久,似乎听到了山林间烟锦呼唤她的声音,她便松开了赫连月的手。「反正我不回去。你不要担心我,快走吧。」然后赶紧跑回了烟锦大人的身边。 赫连月没有追上前,他不想违背她的意思强硬带她走,要是那隻神兽追上来,两个在异乡毫无灵力的平凡人类,也是逃不远的。 赫连月不知所措的抓了抓头,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按照她所说的,先回到海棠漠,通知呪医庙的族人她目前安好的讯息,至于事后该怎么处置这两个人,会不会如朝九旒这小丫头想像的那么单纯,这可就难说了。 赫连月不想伤害她,但是杀死神兽的使命,似乎又不得不对她下手。 ************ 4-4 4-4 「小鬼,你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干嘛?」烟锦升了火,将食物放在小锅里面吊着煮,还装了一些乾净的水。 「到处看看啊。」她心虚的,「我叫朝九旒啦,才不是什么小鬼。」 「你知道『九旒』什么意思吗?」 「天子的旌旗啊。」她解释道,阿爹有说过,「还有冠冕上面的珠珠之类的,反正就是星官的名字嘛。」 「拿这些星官来取名,到底是何居心?你们这种灵能力者,说是距离神最近的一群,感觉对于神的态度是崇敬又虔诚,但同时却又做一些猎杀囚禁神的举动,真不知道,对你们来说到底『神』是什么?」烟锦问。 「我也不知道。」朝九旒傻傻的回答,「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不该相信什么。对我来说神是很遥远的存在,说是会给人们力量,也会给予坏人惩罚,但是对我来说,不管有没有神,我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什么是你想要做的事?」 「例如保护你,送你回家这件事情啊。」朝九旒单纯的回答,「我相信每一个生命都有他必须活下去的理由,我是个医生,即使这个人犯了错,即使可能是必须遭到报应的,我也不会把自己当成仲裁者,我还是会救。」 「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 「嗯。即使是像烟锦大人这样的人。」朝九旒说,「而且,烟锦大人并不是个坏人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个坏人?」烟锦冷笑。 「你救了我,也保护了我啊。」朝九旒理所当然的说。 烟锦微微沉吟,看着朝九旒,似乎是第一次尝试理解这古怪的小鬼的想法,身为医生的使命,所以选择帮助他回到自己的国度。 该说她天真无邪,还是头脑简单? 「我还顺边摘了一些野菜!很棒吧!这样我们就不会便秘了!」朝九旒笑着举起手上的野菜。 「……」烟锦看着这傻傻的小鬼这反应,也只能无言以对。 他看到那个赫连家的结界师了,甚至也刻意给了点时间,让她有机会可以跟着那人一起离开,但是没想到这个朝九旒却不跟他走?她在想什么呢? 她真知道跟她在一起会是什么下场吗?要是被自己的族人唾弃怨恨,她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早说过,她会因为自己的好奇与天真,而遭受到挫磨的。 但是相反的,烟锦也注意到自己的想法,或许是这辈子从来没有感受过人的温暖,或许是不能理解这个女孩的脑袋到底装了什么,他竟然自私的希望她能够留下来,不希望她走。 他对于自己这样的想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烟锦大人呢?你相信神吗?」 烟锦看着这小鬼一脸纯真的问,忍不住皱眉,纯真自然,温和可爱,还有虽然不知道根据和目的为何,却能够全盘的信任他的这样一个女孩。 真是个令人烦燥。 在温暖的火堆旁处理食物,熟了之后,女孩拿出工具来处理。「好了,可以吃了。请用吧。」 烟锦默默接下,安静的吃着食物,听着女孩兴奋的说,「我到时候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可以去城镇买点东西吃,这样还能变换口味,还可以买些工具,烟锦大人只要在这里等我就好了。」 回头她还一脸炫耀,「带着我还是很有用的吧,烟锦大人!」 是吗?烟锦默不作声。 「所以烟锦大人,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呢?你还没回答我呢。」女孩又问,吵闹得就像隻苍蝇。 过了很久,他才默默的回答。「我不相信任何神,我只信我自己。」 朝九旒眨眨眼,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他又说,「而且我们虎族是肉食性的,我不吃草,你自己吃。」 朝九旒这才傻笑出来,「哦!好!我会记起来,这样下次就不会弄错了!」 ************ 4-5 4-5 「她没事。」赫连月走进呪医庙的大厅,看着大家紧张,先说出了事实,「那隻神兽似乎也对她很好,没有吃她。」 「真的吗?」象牙丸哭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赫连月解释道,「但是……九旒似乎是自愿留在他的身边,想要帮助他通过黄旗山的天门的,所以一时之间,我带不回她,可能需要花时间说服。」 「怎么会这样……」朝九旒的几个哥哥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现在我们有几种方案可以试试看,但多半都还是得慢慢说服她,让她站在我们这一边,没办法急。」赫连月说。 「既然现在他出了海棠漠我们打不赢,为什么不撤掉黄旗山的兵,设下陷阱?」赫连昴这时候问。「反正他迟早都是要回来的,不是吗?」 「因为……因为这样有可能会伤到九旒……」没想到赫连昴会在朝家人面前这样问,赫连月一时有点尷尬。 「那又怎样?她也是为族人牺牲,有什么不对吗?」赫连昴冷哼了一声。「谁要她去接近这么危险的神兽呢?」 「……」碍于赫连昴的身分地位,朝家人是一句话也不敢吭。 「不然下毒也行吧?」 「不管怎样,我还是会以能够保全九旒的性命的考量去处理,所以暂且不考虑这些手段。」赫连月面有难色的解释道。 赫连昴摇摇头,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原来你喜欢的就是这个朝家的小姐啊,早说嘛,难怪千方百计的要阻挡天河提亲。」 「昴大人……」赫连月无言以对。 「这样吧,这事情先交给你,我就先给你一个月时间,处理不好我就自己出手了。」赫连昴也懒得做样子,看了一眼坐在席位上的朝家人,最后眼神停留在朝毕的脸上。「这是我唯一能给的时间了,毕。我们不是没有别的事要忙,您老人家也懂得的吧?」 「……多谢大人,在下当然懂得。」朝毕只能颤抖的接受了这提议。 然后赫连昴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留下了沉默的朝家人。 朝毕对着赫连月咚的一声跪下,「月大人……都怪我教女无方,今天造成这样的局面,我不会有半句怨言,只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家九旒……帮帮忙救救那个蠢笨的丫头吧……」 一排朝家的哥哥们,连带着哭哭啼啼大腹便便的朝九殊,也跟着父亲恭敬的跪了一地。 「我会尽力的,你们先起来吧。」赫连月只好和几个朝家的哥哥一同商议接下来的几种处理方式,看看是否能够在保全朝九旒的性命下,协助猎捕这隻神兽。 「赫连大人,您让我去吧,我去劝劝那丫头,一定可以让她回来的。」哥哥天关说。 「现在那丫头和神兽住在一起,要是随意接近这两人,到时候连九旒的性命都会遭受危险就不好了。」赫连月说,「目前我是有几个方法,可以试试看的。」 「什么方法呢?」 「我现在已经通知了寒樱林的皇甫亢,还有芙蓉山的夏侯星,看看能否请他们的神,协助帮忙处理现在已经进入了人类世界的神兽。」 这或许是一种办法,但是不同地区的神兽,也可能会有力量与武力的差异,身为凤凰族的茜大人和龙族的紺渊大人,他们压制得住烟锦吗?而且,他们会愿意出手相救吗? 几个哥哥面面相覷。 「不知道他们肯不肯帮忙……毕竟没有缔结的神兽进入人类世界,要是引起大乱或恐慌就不好了,希望他们能够理解事情的严重性。」赫连月说。 面对愿意帮忙的赫连月,他们自然是理解也感谢的,只希望这状况不要拖得太久,能够顺利救出妹妹就好了。 ************ 4-6 4-6 烟锦看着自己的手,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能力变得有些弱了,难道是因为之前的负伤太过严重的影响?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力量,比在海棠漠的时候还要更小一些。 怎么回事? 「怎么了?烟锦大人?」小鬼一旁很疑惑又担心的表情,「手痛吗?还是怎么了?」 「没事。」烟锦摇摇头。「快把东西吃了,今天我们要去城镇。」 「真的?」 他没说,他感觉到了另外一隻神兽正在呼唤他,在普通的人类世界中,原来还有其他的神兽?难道就这样像一般人一样的生活吗?不再回到自己的世界吗?这使他感到相当不可思议也好奇。 于是他带着这小鬼换了一般人的衣服,来到了更靠近都市的城镇,这里的城镇更大了一些,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因为他对一切都不了解,所以只能看着那个兴奋的小鬼,看着各种新奇的事物尖叫欢乐的模样。 他们来到一个公园,看着这女孩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模仿着人们来来往往的走着,又趴在地上看着公园里头的花花草草。 这沙漠来的孩子大约是没见过世面,还把自己当神农氏了,趴在地上吃了好多不知名的植物,然后到了旁边的摊贩那里花了一点钱买了冰淇淋,拿过来跟他分享。 「你没吃过这种东西?」冰棍这类的甜品点心,就连在翠那国的烟锦也有所耳闻,他忍不住嫌弃她大惊小怪的反应。 「不一样!非常不一样!你快吃一口!」看着她这个表情,烟锦也只能勉强吃了一口。 的确是很新的体验,但也不到她那个反应的夸张程度,烟锦吃了一口还给她。「你喜欢你吃吧,小鬼,不要跑远了。」 「我才不是小鬼。」朝九旒开心的往公园那一头去了。 这时候,突然一个高大的人坐了下来,在烟锦所坐着的长椅旁,对方的气息几乎掩藏得完美无瑕,他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意识到那人坐下的瞬间,烟锦几乎毛骨悚然。 「黑金虎族?」那人样貌约四十许人,看似温文儒雅,黑色头发透着黛绿,深绿色的眼珠,乍看之下似平凡,但仔细就轻易能够发现不平凡的高贵气质。 就是他吗? 「是。」他回答。 「既然是还没有设下缔结的,想必是负伤逃到这里来的。」那人推论说,「要回去吗?」 「还是得回去的。」烟锦说。 「这个世界不好生存,待久了之后力量会渐渐消失,个体型态也会渐渐的被同化,最后,原本几千年的寿命,也会跟一般人无异。」那人的表情沉静安稳,说出来的话却骇人,「这个世界,比妖怪恐怖的东西太多了,于是不再需要神。」 烟锦仔细的理解对方的话语,难道这就是他的能力逐渐消失的原因吗? 「你的状况更特别。」那人却好像知道他的想法似的。「一般来讲神兽在这个世界,被同化的时间很长,大约十年到二十年,但是你的身体里有灵能力者的血液。」 「什么?」烟锦不能理解。 「这你要问那个孩子了。」那人说,「当你的身体中拥有灵能力者的血液,在这里会活不久的,你必须要回到海棠漠去,才能继续存活。」 烟锦这才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可能是出自于这个原因。 「如果你是为了什么人留在这个世界,我希望你要懂得这样做是否值得。」那人微微的笑道。 烟锦听得这话,微微皱眉,所以这个人是为什么留在这个世界呢?因为爱情?利益?还是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呢? 「如果那个孩子的家人在乎她的性命,或许可以以此作为交换,让你安全的回到翠那?」那人起身,准备要离去。「因为我不清楚你的情况,只是个建议。」 「请问……您的名字?」 「元采,原是北方龟武族的。」那人微微笑,果然是北方王者之风,难怪看起来气质如此出眾。「早点回到那个世界吧,你在这里不能待太久的。」 ************ 4-7 4-7 经过一天的游玩和体验,他们回到森林里头,看着她傻呼呼的准备了换洗的衣服去溪边洗澡,他忍不住好奇。「住在这里不苦吗?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事,只是一段时间嘛,我可以忍的。」她总是傻笑的回应,无怨无悔。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为什么牺牲自己到这种地步,他很想问。 但是她只是默默承受着,等待着,没有抱怨或疑问。 或许这个女孩之所以会在他的体内混进自己的血液,也不过是为了救他的性命吧,他都不需要问,他都懂得。 因为这女孩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所以他瞬间就能懂得。 虽然知道朝九旒是一心希望能够送他回家,但她或许不知道,他可能是为了她的梦想,才决定要回去的。 他变得柔软了。 为了这女孩的笑,他好像什么都能做到。 只是光想像这个梦想,再也无法实现了,她会有多伤心,烟锦的心情就苦闷的无以復加。 可惜她不明白,他本来就是个死不足惜的生命,不管是死在这里,还是回到海棠漠被那些结界师杀害,都不过是死而已。 他并不惧怕死亡,但是他却不希望看到她失望。 但是原本在这里躲藏着,几乎高枕无忧的状况,却多了时间的限制,这使得他更加犹豫了。 如果可以,他也想要在这里陪着她,让她能够一直这样自由自在的玩耍傻笑,不必担心身后的那些追兵,但是他身体的警讯告诉他,必须早早回到海棠漠。 但是回去之后会遇到什么情况,他不知道。这一路上危机重重,他有很多可能会死,烟锦恐怕自己还是会惹她失望,惹她伤心的。 虽然他不愿意,但是他也没有办法。 女孩洗了澡回来,夜已经有点深了,他赶着她去床上睡,虽说是床,只是一个乾草堆家上一些厚布料堆成的台子,既不软和,也不保暖。 「上回我调製的香茅薄荷油挺管用的,蚊虫都不过来了。」她眨眨眼,已经有了一点睏意。 「谢谢你。」他说,保含了许多种意义的。 朝九旒有些意外的笑了,「有什么好谢的啦,烟锦大人不要那么见外。」 因为她给了他很多第一次的感受。 第一次受到无私的帮助,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重量,第一次感受到被当成一个人,第一次体验,原来过去的生活是很孤独的。 有了她之后,他好像才真正感觉到快乐。 这夜,朝九旒睡着之后,烟锦离开了睡觉的洞窟,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谷地,虽然不清楚位置,但他知道,那个叫做赫连月的男人,十天有八天会守在这里。 那个男人气质清冷,淡漠却温和,虽然是敌人,却是真心想要对她好的。 那男人经常躲在森林中,冒着危险不知道几次偷偷递给朝九旒吃食和生活用品,也想要问候她的近况,确认她的生命无虞,或是害怕她吃苦。 代表这个男人,就算是不能信任的,也是会为了朝九旒好的人。 这天他等到半夜,终于见到了那个男人。 男人自然是很讶异他的出现,警戒着抓着手中的剑,没有胆怯与马上要逃跑的慌忙,而是随时准备要应战的表情,冷静而决绝。 这样一个动作,就让烟锦欣赏这个男人的气度与胆量。 他淡淡的说,「我不杀你,有件事情跟你谈谈。」 没想到烟锦开口竟没有任何杀气,他不免一愣。「是。」 「朝九旒那个女孩,还给你们吧。」 赫连月微微怔忡。「……?」 「这小鬼跟着我只会吃苦,你这么多天也都看在眼里了,应该不必要我再重复言说。」烟锦说着,看着赫连月的表情很是惊讶。 「那么……条件呢……」赫连月问。 「让我通过天门。」 赫连月犹豫了。「……」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带着她远走高飞。」烟锦看着他犹豫不决的表情说。「你要知道,我是为了你,才固定在这里的。」 赫连月表情艰涩的点点头,「我会想想办法……」 「滚。」烟锦。 ************ 5-1 5-1 回到森林深处的住所,烟锦回到温暖的床上,她果然抓着他的衣襬不放,幸好他把这件外袍留在床上,否则这个黏人的小鬼肯定哭哭啼啼的到处找他。 缩回温暖的被窝里头,感觉稍微的动静就惹醒了她,呢喃了一声。「烟锦大人……?」 「嗯。是我。」 她似乎是放了心,继续拥着他的衣襬睡着了。 这辈子没有嚐过的温暖,碰了一次两次之后,竟然渐渐的让他產生了依恋,不只如此,这还无声无息的改变了他,丝毫不了解感情的他,变得愿意体会了。 体会了才知道,她的无私给予有多可贵。 身为医者的仁心,愿意相信像他这样会吃人的妖怪,是多么愚蠢却又天真,但相对这份感情,也就更加值得珍惜。 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这段故事恐怕不会有个完美的结局,她是个人类,而他是他们全族的敌人,或许不管是怎样的走向,都不会让她开心。 摸摸她的发梢,在他原本冷寂的凝视中缓缓繾綣,化作柔软与从未有过的疼爱,轻轻在她的额发上映上一吻。 小鬼果然没睡,脸很快的就红了,却还是假装自己睡着了,窝着不敢动。 他偷偷的笑了。「讨厌吗?」 小鬼埋住了自己的脸,不敢看他。 他冷哼一声,「只是吃掉你的前戏罢了,不要太期待。」 似乎这句话引起了这小鬼的不满,掀了被子抱怨道:「吼!烟锦大人很坏!干嘛这样吓……」 烟锦就是等待这一刻,抓住了这个瞬间的她的下巴,在丰润小嘴上轻轻吻了一记。 朝九旒虽然吓了一跳,却也没躲,甚至颤抖的抓着烟锦的手,笨拙的配合着烟锦的动作,轻轻柔柔的伸出舌头回吻着。 「小鬼。你胆子可真大。」烟锦轻笑着轻轻掐住她柔弱的颈项,感觉到她并不如以前那样害怕,「这也是你的好奇吗?」 「……不是,我喜欢你,烟锦大人。」朝九旒摇摇头。「虽然很可笑,但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 「为什么?」烟锦笑着亲近她的耳朵,气息惹得她全身颤抖。「你是不是傻瓜?」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我就不会这么苦恼了。」朝九旒支支吾吾的回答。 烟锦拥紧了手中的力量,将娇小的她抱个满怀。 终究都是要结束的缘分,她也是知道的,却还是克制不住自己,果真是个傻瓜没错。 「但是我什么都不会给你,总有一天会离开你。」他说。 「我知道,没关係,因为烟锦大人是神兽,能够活好几千年的神兽,所以即使烟锦大人有一天忘了我也是很正常的。」她仍然笑得稚气,「只要能够陪着你,这一切就很足够。」 「傻瓜。」他原本是想要骂她,但是轻哄她的语气,是自己都陌生的柔情。 烟锦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愿意跟这个小丫头的距离这么近,他除了变得柔软,也变得懦弱了。 他开始担心分离之后她会是怎样,人类很渺小,很脆弱,有的却很固执很愚蠢,就像这个小鬼,都还认不得感情是怎样的形状,却还这么义无反顾。 「但现在不要离开我……烟锦大人……」她抓着他的衣襬,像是想要他给个答案。 「嗯,现在不会。」 亲吻她的眉眼和发梢,他所有的关爱都浅嚐即止,听着小鬼的呼吸渐渐平稳而绵长,似乎已沉沉睡着,烟锦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因为知道这感情终究是要分开的,所以必须趁着还没有太过深厚之前,赶紧让它画下句点才是最好的。 「以后也不要……把我丢下……」又是一句囈语,这傻傻的小鬼有时候比他想像的还要敏锐。 希望那个赫连月,真的能够做到,不然他实在忍不了多久。 ************ 5-2 5-2 赫连昴手持着长烟斗,坐在宽阔大圆型的床畔悠间的沉吟,床上有男有女,交错横陈着,青丝如瀑披散,鬓发从眼角滑过,勾勒在她美好殷红的唇瓣上,眼角眉梢皆是顾盼风情。 她穿着间适,简单将带毛的袍子一拢,性感的遮住了上半身的春光,一双洁白细腿交叠着晃荡,要不是赫连月是她的弟弟,恐怕看了也免不得脸红心跳。 「所以,他要把这女孩的命,作为交换的手段,让我们同意让他通过天门。」她默默沉吟,声音略带沙哑。 「是。」月回答。 「但是你知道我,本来就不是很在乎这个孩子的命。」她说。 「但是……」 「但是为了你,我可以同意他的要求。」赫连昴笑着吐出一口烟。 「真的?」赫连月抬头,抱了一丝期望。 「毕竟,我也不想惹朝家人,朝毕是个可用之人,除了高超医术之外还能祈雨,每年四月的大雩礼总还是用得上他,所以,就当我稍微让个步吧。」赫连昴为笑着说。 「是。」赫连月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你准备下去,挑个好日子,我要在同一天执行迎神仪式,作为他回到自己世界的交换,然后也通知一下朝家人,约个日期让他们去接女儿。」赫连昴抖抖烟灰,慢条斯理的。 「是。」于是赫连月下去准备。 赫连昴默默沉思了半晌,感受床上伸来了一双柔软的手在她的颈间腰际放肆游走,她的嘴角微微勾起。「安分点。」 「大人……继续嘛,刚刚不是还没有结束吗?」女人娇嗔着伸手轻抚她的大腿。 「等我回来。」赫连昴像摸小狗一样的摸摸女人的脸,转身披上外衣,系上腰带,拢了拢头发,赤脚穿上了一旁的长靴便走上正殿,对着房门口的侍从说,「让天河来找我。」 确认了相关状况的赫连月,首先和呪医庙的朝毕告知了这个消息。朝毕听了老泪纵横,喜不自胜,「真的吗?」 「是。」 「谢谢月大人,那丫头的命都是您帮忙拯救回来的!老夫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谢您才好!」朝毕咚的一声又跪下了。 「您客气了,毕大人。」赫连月赶紧扶起他老人家,「其实是烟锦大人关心九旒,觉得她这样跟着他不是办法,才对我要求这个提议的,所以还是得感谢烟锦大人才是。」 「这烟锦大人真愿意放过九旒?」一旁的朝家兄弟似乎不敢置信的,「他不是会吃人的吗?」 「或许是因为感谢九旒对他的救命之恩,烟锦大人对她很好。」赫连月叹了口气,似乎几天来的压力都如释重负。 「真的很感谢您这几天来对阿妹的热心……大人您辛苦了。」朝天关说着,暗示的看了一眼阿爹朝毕。 「其实老夫也知道月大人的意思,九旒那丫头您要是不嫌弃,等到她平安归来,就许配给您为妻。」朝毕点点头,毫不犹豫的说。 「这……多谢毕大人成全。」赫连月脸微微红,「但一切还看九旒姑娘的意思吧,她一向聪敏机慧,可能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愿让她为难。」 「老夫果然没看错你。」朝毕很满意的笑着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老夫便替九旒那野丫头多谢您。」 「谢谢毕大人。」赫连月表情微微放松,终于也有些欣慰,「只希望接下来的交易都能够一切顺遂,赶紧把九旒给好好的救回来。」 于是几人吩咐下去,开始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 ************ 5-3 5-3 这天夜里,朝九旒和烟锦两人正在山上看晚霞。 山上能够看见紫红晚霞之外,还能看见微微的沙漠。原来从一般人的眼光中,海棠漠是这样的存在,什么都没有的黄土,也难怪没有任何人会想要跨越边界,来到这个神祕的地方。 虽然朝九旒努力在这片沙漠之中找寻自己家乡的痕跡,但是她什么也看不到,黑暗之中只是一片荒凉。 虽然掌握着若即若离的关係,中间却有许多曖昧不明的部分,但是小丫头到是义无反顾的,继续抓着他的衣襬。 「……」想拒绝她,却又不想拒绝她。 「走吧,回去了。」烟锦打算起身,却又被她拉住。 「不要。」她摇摇头,「再待一下,一下就好。」 「晚上我约了见人。」烟锦笑得宠溺。 「谁呀?又是上次那个很帅的大叔吗?」朝九旒眨眨眼,「那个人有种高冷的气质。」 「他是北方的龟武族神兽。」烟锦拉着她起来,就连她的手摸起来也这么的柔软而小巧,让他捨不得放开。「但现在已经是个人类了。」 「为什么他愿意成为人,而不继续做一个神兽,自由自在的活下去呢?」朝九旒忍不住问。 「因为他找到了成为人的理由。」烟锦看着朝九旒,似乎从那个单纯无害的脸上找到了些许的希冀,但是他却无法直接回应这段希冀。 他的体内拥有灵能力者血液的关係,在人世活不久的。 如果为了她留在人世,她只会更痛苦。不仅她会因此而受苦,孤独一人,她还有可能因为失去他的生命而感到自责。 他不想要她自责,更不能让她孤独一人。所以他们之间,不会有一个完美的选择,能够天长地久。 如果可以,就让她觉得他自私也好,想要避开这个人类世界也好,想要长生不老维持原本几千年的寿命也好。 毕竟她还很年轻,还有机会可以遇到自己的挚爱,还有机会可以转圜,不需要为了他牺牲太多太多宝贵的青春。 他不能轻易留下。 朝九旒的表情似乎有点受伤,或许是意识到他不会为了自己而留下,但没多久自己消化了情绪后,就重新扬起笑,「没关係,烟锦大人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两人从石头山下来,他果然在山脚下看到了正在等待两人的赫连月,看到赫连月的时候,朝九旒很慌张,挡在赫连月面前对着烟锦说,「烟锦大人!他……他他是好人……不要杀他……」 「我知道。」烟锦笑着拍拍他的头,回头问赫连月,「如何?」 「可以,我们希望是这个月的十号的申时。」赫连月说,「那天晚上戌时左右是天门大开的时机,可以能够通过的神兽可以超过百人,我们也刚好可以再进行一次迎神仪式。」 「可以。」 「天门?」朝九旒一脸傻样,「什么天门?」 赫连月看着朝九旒,虽然对于烟锦没把这件事情告诉她,似乎有些意外,但也代表了他对朝九旒绝对是疼爱有加。「……此外,您不能将海棠漠的事情,告诉同族的其他神兽。」 「没问题。」烟锦点点头,这才打算回覆朝九旒的问题,「我要送你回家了。」 「咦?」朝九旒看着烟锦,一脸不能理解。 经过两人的解释之后,朝九旒恍神了一会儿,终于理解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没想到昴大人愿意退让,真是太好了。」 「好,那我十号的申时左右会带上这小鬼回去。」烟锦也没多说什么,拍拍朝九旒的头,明显的感觉到赫连月对于两人的动作感到不自在,眼光也不自觉的停留了许久。 「这个是阿爹让我带给你的。」赫连月给了朝九旒一点钱。「吃些好的,你这几天下来,人都瘦了。」 「我知道了,多谢月哥哥。」朝九旒点点头,笑着挥挥手,送赫连月离去。 ************ 5-4 5-4 赫连月一走,朝九旒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但是她赶紧抹抹脸,不想让烟锦大人发现异样。 她语气兴奋的说:「晚上我们住森林附近的那家客栈吧?好不容易有了一点钱,我也想要尝试看看!好不好?烟锦大人。」 她用兴奋过头的语气拉着烟锦大人的衣襬说:「走吗?走嘛走嘛!」 「好。」他说,却是忍不住笑了,任由她任性的拉着他出了森林,准备了原本会随身带着的物品后,离开了森林住的地方,来到了森林外的客栈。 也就是他们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所看到的那间客栈。 这间客栈是木造的建筑,虽然看起来有点简陋而老旧,外墙甚至到处都是野兽留下的斑驳爪痕,但里头摆设却是应有尽有,打开木门后,看到了陈列架子上有着各地来的摆设品,木雕、玻璃饰品、陶瓷艺术品、还有金发碧眼的塑胶娃娃,虽然风格错综复杂、凌乱而毫无章法,但是却很奇妙也可爱。 大厅有零星的几个人坐着,柜台的男人应该是老闆,他叼了一根烟,眼神像是刀子似的轻轻刮过两人的脸,「猎人?」 「是。」因为烟锦大人语言不通,自然是朝九旒要上前交涉。「一晚多少钱?」 「你有多少钱?」老闆斜睨了她一眼。 「一百两?」 「我们顶级也不过一晚三十。」胖胖的老闆表情充满怀疑,满脸鬍渣的下巴就像是一层层的毛皮,他一边手上数着钱,一边打量着两人的穿着,「你是哪来的?」 「就外地来的……」 「有没有身分证?」老闆支着脸颊,她才注意老闆的手上满满的戒指,都是亮晶晶的宝石。 朝九旒没想到会被问这种问题,回头看了看用斗篷遮住脸部的烟锦大人,只好乱回答一通,「我就……刚好弄丢了。」 「……小丫头,你是沙漠来的?」没想到老闆这样说,惊了朝九旒一跳。「叫什么名字?」 朝九旒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旁的烟锦大人又听不懂,她可不想节外生枝,如果惹得烟锦大人发脾气,那可不好,所以只好乖乖报上姓名。「我叫朝九旒……。」 「果然是沙漠来的。」老闆笑了起来,一点也不意外。「虽然很久没看到了,但只要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就好,放心吧,小姑娘,我们不会为难你的。三十,给钱吧。」 朝九旒松了一口气把钱付了,终于能够住在有屋顶的地方,多少有些欣慰。胖胖的老闆于是迈开步伐,带着她穿过了长长的走道,来到旁边另外一栋同样是木造的住宅,走上了二楼。 「老闆经常碰到沙漠来的客人吗?」朝九旒好奇的问。 「沙漠来的人虽然不多,但有些逃出来在外定居,也有些只是暂时出来,但是大多都会回去。」老闆气喘吁吁地说。 原来如此,朝九旒小时候也有听过这一类的传言,许多海棠漠的人因为受不了沙漠的炎热与荒芜,所以只能逃出沙漠做为一般人生活,虽然这样的传言不多,但也总还是有的。 打开了其中一扇门后,老闆说:「进去吧,热水每天晚上10点供应,只到12点。」 10点或是12点是什么时候啊?朝九旒愣了一下,因为这和海棠漠换算时间的单位好像有所不同,忍不住想了许久。 老闆便指了指墙上的时鐘解释道,「大约就亥初到子初四刻左右,不知道就看时鐘,短针爬到十二,就没热水了。」 「好的,谢谢您。」朝九旒点点头,明白了。 「你们晚餐吃了吗?」老闆擦擦额上的汗,问。 「可以吗?要钱吗?」 「给你们两个羊肉夹饃和肉汤吧,不用钱。」老闆说,「我等等叫我女儿拿上来。」 门一关上,朝九旒就向烟锦大人解释刚刚所说的内容,不料烟锦拉着她的手,似乎是想要尝试从她的表情中发现异样,但是她却是一脸纯真的笑,笑得就像平常一样无辜。 只是那对眼眸清亮的像是用水洗过,分明是哭过了的表情,发现了这点的烟锦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放开了手。 ************ 5-5 5-5 看着新奇的水龙头与各种香喷喷的沐浴乳洗发乳,朝九旒几乎是在浴室里头玩疯了,家乡如果要洗热水澡还得煮水储存,且为了水资源宝贵,都使採用冲洗淋浴的,没有像这里的这么方便。 她泡得皮都皱了才捨不得的起来,还研究了很久冲水马桶的用法,玩了电灯的开关好一阵子,才包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出来之后,她一边吃着热腾腾的好吃的食物,一边玩着有点老旧的电视,大约一个时辰,朝九旒终于玩腻了,满足的躺在软绵绵的床上。 烟锦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着她一脸傻呼呼地这样说:「……我好幸福,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幸福过。」 「傻瓜。」烟锦擦擦身上的水珠,忍不住叹了口气。 朝九旒侧身看着烟锦大人躺上了床,安静地看着墙面,不知道烟锦大人在想什么呢?他应该很想家吧?朝九旒眨眨眼。 这么说来,烟锦大人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喜欢她。所以他想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他对她,对这个人类的世界,并没有多馀的留恋。 那么他的温柔,他的亲吻,又代表什么呢? 「看什么?」烟锦大人注意到她的眼光了,默默的闭上眼。 「烟锦大人如果回到自己的世界之后,会想我吗?」朝九旒细声问道。 「想你?」烟锦大人微微的笑了。「想你这口到嘴边却没吃掉的肉做啥?」 朝九旒嘟起嘴,本来想要反驳什么的,眼泪却忍不住夺眶而出,明明烟锦大人能够回到自己的世界是件好事,她也因此能平安回到自己的家乡,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不想要烟锦大人走。 烟锦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她的眼泪,却是伸手关了灯,还来不及问,她便感觉自己被用力的抱入怀中。 烟锦大人的怀抱,温暖而让她安心,除了带着沐浴乳的清香,还有烟锦大人身上独有的那种香气,就像是晒过太阳的柔软与和煦,却也有灼人的刚强与压迫感。 黑暗的房间中只有烟锦大人的一双灼热的眼睛在亮着。 「对不起。」他眨眨眼,整个房间的光线便微微闪烁,而开口的声音,则是一如往常的低沉而嘶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 这句话使她愣了一下,没想到烟锦大人会对她说这种话。 她赶紧摇摇头,「烟锦大人有什么需要对不起的?您没有错,请一定要回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可以的话偶尔想起我……就足够了。」 烟锦大人以吻代替回话。 她原本是欣然接受这样的碰触的,直到这吻灼热而激烈得几乎要吞噬彼此。朝九旒这才知道,这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拥有。 他的吻热烈的像是烙印,火辣的灼烧过她的肩颈、胸前和腹部,而她恨自己太年幼,什么都不理解,只能害羞着紧张着给予叹息和焦躁的回应。 他的啃咬和舔弄,带着些许让她感到痛楚的力道和甜蜜的快感,这复杂的感受使得她想要继续却又害怕,明明又痛又痒,但是朝九旒只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她浑身滚烫,对于这一切她未知的情慾,她感到惧怕却又期待,所有一切都像是从体内缓缓鼓胀,好想随时会引爆,撕裂自己。 烟锦大人缓缓喘气在她的颈肩,轻轻解开她的衣服,手势急切得就好像要撕碎她,正当她被扒光了所有的衣物,露出润白体肤而感到害怕的时候,她无意间迎上烟锦大人的眼睛,却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他炙热的眼睛中,滴落了一滴泪水,滑落在她的脸庞上。 没想到烟锦大人竟然会落泪,这让她好震撼。 即使来不及爱恋,她也知道烟锦大人的疼爱与不捨,清楚他的认真与情切。于是她不再有任何犹豫,捧着烟锦大人俊美逼人的脸,轻轻亲吻他的泪水。 烟锦大人不知道表情是怎样的,只知道在这个时候,烟锦大人拥着她,手指缓缓进入了她的体内,感受到一阵舒畅的颤抖,使得她忍不住低吟出声。 「害怕吗?」烟锦大人问。 她想要摇摇头说自己不怕,却是以一声呻吟回应。 她幼小的身子要如何容纳,烟锦很犹豫,但是指尖的湿润与柔软,却也让他心猿意马,如此纵情有可能会伤害她,他很清楚的。 但是他还是想要给她一个约定,一个印记,一个在两个人之间象徵性的意义,这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碰触。 他不能后退。 ************ 5-6 5-6 他的血液在体内奔腾,涨得自己难受得很。 身下的娇幼人儿因为他的挑逗,已经去了一次,但远远不够,烟锦张口覆上她娇软而才刚高潮过微微泛红的身子,朝九旒马上惊叫出声。 羞耻与陌生的快感使得朝九旒几乎快哭出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挣扎,却还是被烟锦压得动弹不得,直到又再次爬上了一阵顶峰。 全身瘫软的朝九旒被分开了腿,被刺激了两回的花穴似乎已经放松了不少,烟锦拥着她安抚道,「放松。」 终于要进入她的身体,烟锦抓着她的一双柔软的大腿,在穴口中徘徊多次后,缓缓进入。 撕裂的疼痛满佈她的全身,使得朝九旒全身冒满了冷汗,颤抖得几乎眼睛都几乎要张不开,只能任凭烟锦大人拥抱着一遍一遍的亲吻,让她渐渐软化下来。 在她好不容易有些习惯了,烟锦大人喘着气缓缓的再次推进的痛楚,又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忍不住逸出嘴角的哭喊终于出声。 「对不起……」烟锦大人似乎要退出,朝九旒却是用力抱紧了他。 「烟锦大人,您继续吧,我不痛。」即使不舒服,她也不能退缩,因为知道只有这么一次,朝九旒捨不得他走。 「……」黑暗中,烟锦大人微微嚥了嚥喉头的声音,似乎正在犹豫,听着他性感的呼吸,这一阵一阵的痒,缓缓撩动她的心跳。 「……对不起。」又是一声对不起,如果可以,希望烟锦大人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遇见他,没死在他的手上,还能够与他拥有这样的关係,朝九旒其实非常的欢喜。他的碰触,他的信任,都是她努力了好久才得到的,所以她不后悔,她要努力接受这一切。 双腿之间热辣辣的疼痛,已经勉强承受得不能再承受了,导致她的双腿几乎只能张得最大,形成曖昧却又有点难堪的姿势,烟锦大人没笑话她,只是拧着她的大腿,抓着她细弱的脚踝,缓缓推进到两人密不可分的程度。 两人一点空隙都没有,就好像什么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痠麻得疼痛让她满脸泪痕,但是深怕烟锦大人就此退开的朝九旒,还是紧紧的抱着烟锦,就像是本能地依偎纠缠他的那一截衣襬一样,片刻也不想离开他的身体。 缓慢的开始动了,朝九旒细细的发出呻吟。 烟锦大人巨大的身躯不停撑开她柔韧的花心,顶得她好深好深,也疼得她眼泪不自觉的直落,她只能紧紧抱着烟锦大人的背,细细的随着震盪呼喊着不成话的低吟。 不知道过了多久,烟锦大人将她翻身过去,从背后进入,再次折磨得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忍耐一下……快结束了。」肉体撞击的声音在寧静的夜晚格外清晰,使得她羞得不知所措,只能抓着床单感受着他兇猛的驰骋,深深浅浅的疼痛,与依稀爬起来的快感,让她觉得有点惧怕,每一下的激烈捣弄,更是让她渐渐失去了理智。 最后烟锦大人紧扣着她的腰加速,想要尽可能减少她痛楚的时间,但是她承受不了速度,比起疼痛,更多是爬升起来的陌生快感与不知所措,使得她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但是烟锦被咬紧了,更是控制不住慾望,狂飆着速度几乎没有止歇。 随着纠缠的两人,所有感官都被次激得攀升至高峰的同时,朝九旒也这样呜咽着哭着失去了意识。 缓缓抽离她的身体,烟锦这才发现她娇弱的身子受了多少的伤,娇嫩的肌肤被他啃咬的又青又紫,幼软的花心也因为他的巨大而形成了撕裂伤口,缓缓的出血。 懊悔不已的他赶紧翻找了她平常使用外伤的药来替她止血,幸好出血的量不多,否则烟锦真的悔死了。 人和神兽毕竟还是不同的,身形上的差距再加上物种的差异,让她吃进了苦头,再加上她这不是才第一次吗?她才几岁?十七?十八? 真该死。 好一会儿她才从昏迷中醒过来,烟锦慌张得不知所措,抱着她一边亲吻一边道歉。「你没事吧?痛不痛?要不要喝点水?」 「烟锦大人……不要把我丢下……」她呢喃着两句后,又睡着了。 这下换烟锦睡不着了,泪水又再次蓄满了眼眶。 他的确是变得柔软了,竟然连割捨这种简单的情感,都觉得自己办不到了。 ************ 5-7 5-7 醒来的时候,烟锦大人还在。 她没抓住烟锦大人的衣襬,而是第一次牵住了他的手,朝九旒看着被子外头自己的小手被包裹在烟锦大人的手中,忍不住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还笑?」烟锦大人也醒了,轻轻的亲吻她的额头,「睡得好吗?还痛不痛?」 她赶紧摇摇头,「不痛。」她这才想起来昨天所发生的事情,难怪全身筋骨痠痛,下半身也几乎无法动弹。 「昨天你昏过去了。」烟锦大人担心的眉头都揪紧了。「是我的不对。」 「啊,没有啦,可能我太累了……」她脸都红了,深怕烟锦大人再继续说下去,赶紧想要阻止,却被烟锦大人抱了个满怀,用力的在额间亲吻了一下。 「没关係,我不会再伤害你了。」烟锦大人紧紧抱着她不放,他的味道好香,害得她脸红了起来,「这几天我都会好好疼爱你,不让你受伤的。」 也不知道昨天她是怎么渡过的,突然和烟锦大人的距离好近,害得她手足无措,恨不得逃得远远的,「……我、我没怎么样啦,烟锦大人太夸张了!我只要休息两天就好了!」 烟锦笑着支起她的下巴,轻轻的亲吻她,「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换我来照顾你,你想吃什么,我都去给你买,餵你吃。」 「我吃什么都好的,你别这样啦,烟锦大人,这样我不好意思。」她看着烟锦大人的语气表情都是满满的宠溺,羞得眼神都不敢对上了。 「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烟锦大人笑得搂着她在凌乱的床单上打滚,又抱着她去洗澡检查伤口,没这么被对待过的朝九旒羞得赶紧拒绝,却也拗不过烟锦大人的为所欲为。 「幸好伤口不严重,我们这几天到处走走,趁着有机会,在去城里面绕几圈,把所有你想玩的,想体验的都了解个遍,好不好?」在浴缸里头一起泡着着烟锦对朝九旒说。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嗯,我想要完成你所有的愿望。」 朝九旒的眼眶微微泛红了起来,因为即使烟锦大人的心意如此美好,她还是觉得,只要能够一直一直跟烟锦大人在一起就好,其馀的,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但是这句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乖乖的点点头,回答,「谢谢烟锦大人。」 于是他们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去了森林深处看了许多特别的植物,寻找森林中许多陌生的湖泊与河流,也爬上峰顶看云朵与星星。 他们在星空遍佈的夜晚睡着,又在云朵簇拥的高山中醒来。 烟锦送给了他自己的项鍊,银色珠鍊中间闃黑色的宝石,随着光线闪透出金色的光芒。 「这是星彩透辉黑曜石,其实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他说,「只是因为光芒闪耀得很像我的眼睛,所以我的养母在摊贩间买下给我。」 「真的耶。」她不好意思的说,「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收下吧。」烟锦亲吻她的额头,嘲笑她道:「免得你太想我。」 他们又到了城市游玩,去了好多条大马路,看着各式各样的车子人来人往,也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走来走去,感受着这个世界有多么的与眾不同。 面临着即将到来的离别,两个人都闭口不提。 如果这样就能够让时间静止就好了,这样他们永远都不需要分开,永远都不必因为两个人处在不同的世界而被逼迫着要说再见。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接近,到了最后一天,朝九旒发现自己实在是不想面对明天的到来,夜里她瞪着眼睛不肯睡觉,因为知道自己一旦睡过去,就又少了一天。 「睡吧你。」烟锦拍拍她。「明天就要回去了,你得乖乖的睡,不然你家人看到你,会觉得我虐待你的。」 「他们才不敢呢。」朝九旒睁着大眼睛瞪着烟锦大人好看的侧脸看,「我就想要这样盯着烟锦大人,才能牢牢记住你的样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真是个傻瓜。」烟锦无言的笑了。 「那烟锦大人呢?你会不会忘了我?」朝九旒问。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他说,那双金色的眼眸缓缓张开,照射在她的脸上,温暖得像太阳。 永远到底有多远?年纪小小的她从来不知道,但是爱情让她勇敢,让她有勇气去相信这样的虚妄与不切实际,肯定彼此都会永远不忘。 「我爱你,烟锦大人。」朝九旒眨眨眼,不由自主的诉出自己的感情。 「我也爱你。九旒。」没想到,烟锦回话了。 第一次听到烟锦大人的回应,朝九旒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紧紧抱着他,不甘心自己竟然到了最后,才得到烟锦大人这么一句承诺与美好。 但是她也终于得到了回应,这份感情不是她的一厢情愿,真是太好了,她哭得抽抽噎噎的,终于明白为什么烟锦大人一直不愿意说出口的爱是为什么。 因为即使如此,两个人都还是要分开。 ************ 6-1 6-1 申时,他带着她回到了海棠漠,黄旗山的山脚下,已经摆好了阵势,赫连月说过,刚好在这个时候进行迎神仪式,是最适合的。 旁边黑压压的站了一些仪行师和守护师,黄色绿色的衣服站了两排,挡在黄旗山的山腰上,看到其中一个年纪很大的一位老婆婆,那位是铃娄大人,是目前的总守护师,她的背微微的有些驼背,拿着重重的拐杖,虽然表情安详而温柔,看起来仍然气势凛然。 迎神咒并不是个特殊的咒语,平时虽然需要多人,也没有看过这种阵仗,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郑重其事才请出她老人家的,朝九旒虽然忍不住想了一下,却也不疑有他。 缓慢的从一旁走出一群银色衣服的人群,是呪医庙的爸爸和哥哥们,他们看见了站在旁边的朝九旒,看起来平安无事的样子,似乎都松了口气。 缓慢的,从黄旗山山顶上走出一排金色长衣的,则是结界师们,他们依照约定只来了三个人,分别是赫连昴、赫连天河和月,并且也都依照约定放下了武器。 走上前的赫连昴,首先笑了,开口就是流利的翠那语,「好久不见了,烟锦大人,看到你的身体都见好了,在下感到很欣慰。」 烟锦没有回话,只是定定的看着这个艳丽的女人。 赫连昴伸起手,赫连月就走上前,对朝九旒举起手,「来。」 朝九旒回头看着烟锦,眼中已经是满满的泪水,依依不捨的不肯放手,「烟锦大人……」 「去吧。」烟锦大人摇摇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却是笑得温柔,面前几个结界师从未看过烟锦竟然也会有这种表情,似乎很讶异。 终于放了手,月护送着朝九旒回到呪医师聚集的人群之中,因为距离有些远,朝九旒挥挥手,表示自己可以走。 回头的烟锦也跟着守护师前往山腰上的天门方向。 朝九旒一边走,一边回头,才看着烟锦大人缓慢走上了黄旗山,回头竟看见一个大叔从呪医师人群之中走出,对着朝九旒的方向跑去。 这个人是谁? 正当朝九旒有此疑问的时候,那人突然加速衝到她的面前,一手擒住她的喉咙,将她压倒在地,呪医师们一时惊叫起来。 「不许动!否则她就没命了!」 呪医师们惊慌不已,赫连月也听到了动静,回头打算上前的时候,烟锦已经奔跑而来,赫连月才发现情势的不对劲。 「放箭。」赫连天河举起手来,一旁的结界师也从一旁的偽装中现身,放出重重箭矢,射向烟锦。 「烟锦大人!」朝九旒惊叫起来。 烟锦灵巧的躲过了向雨点般的箭矢,却在奔跑中间发生了异样。 本来站在山腰上的仪行师消失了,突然出现在奔跑向朝九旒的烟锦身边,总仪行师铃娄抓着竹玉杖大喝一声,地上竟出现了巨大的结界网,一圈一圈的网住烟锦的身体。 「……是禁錮咒!」 烟锦挣扎起来,那个抓着朝九旒的人马上捏着她的颈项,「给我趴下!不然我马上杀了他!你这隻妖兽!」 「你敢!」好不容易用尽力气挣脱开禁錮咒的烟锦,正抽出背后的闃黑大刀,赫连昴的剑却已经抵在他的颈间。 「看来大人很喜欢这个女孩嘛,竟为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赫连昴笑道。 「烟锦大人……你快走……」朝九旒吓坏了,赶紧对着烟锦大人催促。 「大人!」前来的赫连月已经跪下,「这和当初说得不一样……」 「当初说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赫连昴笑道,从身上拿出了一条金色曲玉放在手上把玩。 「你想做什么……?」 「戴上,接受我的调伏,否则我杀了这个女孩。」赫连昴说着,看着烟锦愧悔又脆弱的表情,不免得眼神中露出些微得意的惊光。 ************ 6-2 6-2 「你敢动她一根寒毛,我一定会杀了你。」烟锦全身都冒着火热的气息,巨大的压迫感使得面前的所有人几乎无法动弹。 「我当然敢了,烟锦大人。」赫连昴一个眼神,抓着朝九旒的男人就在她的大腿上重重划了一刀,鲜血顺着她的长袍衣襬滴落,朝九旒忍耐着没有吭声,倒是赫连月和呪医师们惊叫起来 「昴大人!」朝毕几乎跪下来,求赫连昴放了自己的女儿。 「毕大人不该求我啊,该求的是烟锦大人,是他害得你宝贝女儿被砍这么一刀,是他。」赫连昴慢条斯理地拿着剑轻轻拍打着烟锦的脸颊,使得他怒气腾腾。 「烟锦大人,我没关係的,你快走……」朝九旒瞪着烟锦,却不知道自己迎上的烟锦的眼眸,却是已经蓄满了泪水。「不行,不要为了我留下,烟锦大人,快走……」 她知道自由对烟锦大人的意义,他不能留下,绝对不能。 烟锦摇摇头。「对不起,九旒,我要让你失望了……」 「不要……」为什么又是烟锦大人道歉?明明是她的错。 都是她的错,她的族人再次这样残忍的背叛了他的信任,她好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个佈局得可疑之处,更恨自己这么单纯轻易的相信了赫连昴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才会让烟锦大人再次涉入危险之中。 这全都是她的错啊。 「求求你……走啊……」 烟锦伸手接过了那枚金色曲玉,朝九旒马上尖叫挣扎着哭喊,却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他将曲玉缓缓戴在脖子上。 瞬间他的全身都被金色的光芒垄罩住,感受身上的所有力量都一点一点被这金色的光芒咬紧了,几乎动弹不得。 赫连昴摆好了架式,施行了建立缔结的咒语。「远古的神兽烟锦听命!」 「是。」烟锦大人的眼睛没有看着赫连昴,只看着朝九旒。 朝九旒哭着摇头,却已经被强带了下去,烟锦点点头,似乎是很放心她终于被自己的人带走,呪医师们马上簇拥的抱住哭个不停的朝九旒,想要尽快医治她的伤口。 「我要建立你的缔结!从此以后你属于赫连昴的后代!只听命于赫连昴!」赫连昴大声放出咒语,感受到这整片黄土大地都为之震动,天空被一条巨大的金色闪电霹裂,这个瞬间连时空都全然凝结。 烟锦感到一阵晕眩,瞬间像是被拔除了所有能力一般,软弱的瘫倒了下去,他颤抖的感觉自己的力量明明还在身体之中,但是却几乎不听自己的使唤。 赫连昴笑着结束了仪式。 烟锦的眼睛还看着那些银白色衣服的人,他们纷纷戴上了银白色的月乌面具,抱着朝九旒离开。 银白色的身影,就像当初看到她的样子。 赫连昴走上前,毫不犹豫的抓起全身无力的烟锦,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这下手一点也不重,却是屈辱感满满。她瞪着烟锦傲然的表情,笑得有些讥讽,伸手轻轻摸着烟锦的鬓发,就像在抚摸自己的爱犬,「终于,您还是落在我的手上了,烟锦大人。」 烟锦的表情冷冷的瞪着她,丝毫不肯低头。 「放心吧,我会让人好好医治她的,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方便过几天好好嫁给我弟弟。」赫连昴笑着说,「至于烟锦大人,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只要服从于我,这些都由着您用。」 烟锦低垂着眉眼,只要听到朝九旒会安全无事就可以了,剩下的,她说的,什么他都听不到。 侍从下人们带着烟锦回到结界庙,而赫连月则是怒气腾腾的抓住了自己姊姊的前襟,「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赫连昴用力甩开月的手,将月翻了一圈推倒在地上,她阴狠的表情带着笑,「月,你的感谢似乎太过激烈了一些,我就收下了,赶紧去准备你的婚礼吧。」 ************ 6-3 6-3 「如何?」关上门,朝天关和象牙丸马上凑上前去,想要知道情况。 朝九殊摇摇头,端了一碗完整的食物出来,温度都凉了,看来朝九旒还是不愿意吃东西。「还是不太吃,已经第四天了。」 「过几天就是婚礼了,这几天还得试衣服、选首饰,你跟她说了吗?」 「我说了,但是她说自己死都不嫁。」朝九殊表情担忧。「我实在劝不动,你们要的话,也进去劝劝她吧?」 这件事情因为发生的地方在偏远的黄旗山,并且被族人美化成赫连昴与呪医庙合力捕捉到烟锦大人,并且完成仪式。朝九旒更是不容忽视的最大功臣,所以人们不知道她为何伤心难过,反倒是祝贺和谢礼一个个堆在家中,让人看了更是心酸难过。 「……好。」朝天关和象牙丸于是又端了食物,走进朝九旒的房间里头。 只见她呆坐在床上,看着外头的阳光,什么话也不说,红肿的眼睛,飘忽的神色,消瘦的人影。 「丫头,你没事吧?」象牙丸小心翼翼的问。 朝九旒没有看象牙丸,只是默默的捏着手上的项鍊,那颗星彩透辉黑曜石,黑色的外表里头,却有金沙流动的样子,就像极了烟锦大人的眼睛。 就像过了一世纪这么久,象牙丸终于得到回覆,朝九旒默默的回答:「我没事,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整个房间静謐得像是什么都没有,朝九旒就像是不存在那里,她的心神好像从那一天起,就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样,看得让人心酸。 「关于二十日的婚礼……」象牙丸鼓起勇气问,「这个婚礼是赫连昴大人钦点的,我们也不敢不从,你也不想让阿爹为难吧?对不对?」 朝九旒没说话,只是眨眨眼。 朝天关皱皱眉头,很艰难的说。「月也是无辜的,你也知道的吧?当初我们真的以为就会像月的要求那样,真的平安的送烟锦大人回去的……」 「是吗?」又过了很久,朝九旒这才回话。 这样的对话节奏真是让人难以忍耐,朝天关和象牙丸面面相覷,几乎有点失去耐性了。 这时候,没想到朝九旒开口问,「烟锦大人,他最近还好吗?」 朝天关和象牙丸面面相覷,阿爹不准他们告诉朝九旒任何关于烟锦大人的讯息,所以他们什么都不敢说。 「他已经开始上任,每天晚上开始讨伐境内的妖怪,有了烟锦大人之后,处理的速度快了好几倍不止。」突然传来了灵巧清脆的一女声,垣陵打开了门走进来。 「垣陵……」朝九旒眨眨眼,看到了昔日好友的到来,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来了,没事。」垣陵抱着朝九旒,回头和其他人说,「让我陪她说说话吧,哥哥们都别担心。」于是朝天关和象牙丸这才缓缓退下。 「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真为难了你。」垣陵叹了口气,「虽然本来是要割捨的情感,但如今变成这样的局面,倒是能够常常见到面了,这不是很好吗?」 「他们不会让我见到面的。」朝九旒忍不住泪如雨下,「我二十号就要嫁给赫连月了……而且都是我把他害得这么惨,我怎么有脸见他?」 「而且见了烟锦大人,也有可能会让呪医庙都陷入危险之中。」垣陵担忧的叹了一口气。 最近这几天,赫连昴一直不断针对呪医庙挑刺,如果她拒绝这场婚事,恐怕会让阿爹更为难,她是知道的。 「这些人……还真残忍……」垣陵用力的叹了口气。「虽然我身分低贱,不能接近结界庙,但是朱司空以仪行师的身分,经常出入结界庙服侍,要不要替你递给他什么消息?」 「可以吗?」朝九旒擦擦眼泪,「真的可以吗?」 「当然,我们是朋友啊。」垣陵叹了口气。「就算所有人都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我也会全力支持你。」 「垣陵……」朝九旒起身,「谢谢你。」 「另外,今天这趟是月哥哥拜託我来的。」垣陵又叹了口气,「希望你不要怪他,他真的也很无奈的。」 「我知道……我明白他,也不会怪他。」朝九旒勉强自己起身坐上书桌,开始提笔写字,但因为多天没有吃东西,自然身体疲软无力。 「不管怎么样,至少你还是得吃点东西的,你要是折磨自己,就是折磨烟锦大人。」垣陵顺道拿起了一旁的餐盘,扶着碗给她,左手手臂上积尸灰绿色的脸庞似乎浮现着不开心的表情,「你看,积尸也担心九旒姐姐了呢。」 「垣陵,还有积尸。」朝九旒点点头,摸了摸积尸的脸。「真的谢谢你们。」 ************ 6-4 6-4 烟锦大人成为神之后,习得了这里的风俗礼教,也学习了所有神祇能够在此地享有的隐身之术,这隐身术是所有的守护庙赋予在成为神明的神兽身上,为的是神祇的安全与神祕感,基本上所有神明只会在总结界师或守护师面前出现,也能够让信眾对待神拥有更多崇敬。 但是烟锦大人习得了隐身术之后,就几乎不出现了,除了夜晚捕猎神兽之外,他几乎不再任何人面前出现。 上任后,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位神出鬼没的神明,除了赫连昴等核心结界师团队之外,所有人都无法知其型态。 「您还是要花时间和烟锦大人好好相处……」这天总守护师铃娄大人针对两人不睦的事情唸了赫连昴快要一个时辰。「神明和结界师的相处不佳不是个好现象,要是以后发生危险,有可能他会弃您而不顾,这样有可能……」 「知道了知道了。」赫连昴翻着白眼,不愿意听这种碎碎唸。「我也想跟他好好相处啊……」 他恨她,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要不是拥有缔结,烟锦早把她碎尸万段了,她也想过许多讨好他的方式,但是烟锦就是不愿领受她的好意。 结束了铃娄的说教,赫连昴以为自己可以稍微轻松一点,结果又来了一个老人。 朝毕。大约又是来要求取消婚事的。 这老傢伙确实是把女儿看得比什么都还要重,听说那个丫头被送回到府上后不吃不喝,进行绝食抗议,人也瘦了一大圈。 当初看了一眼觉得长相虽然不错,也机警果敢,却没想到闹起脾气来比什么都还要较真,这种丫头居然能够得烟锦大人的喜欢?赫连昴觉得真是莫名其妙。 「你又来干什么?」赫连昴挑挑眉,「我是不会收回成命的,过两天婚礼照常举行,如果她身体还没有恢復,体力不支,我就直接派人扛进洞房也行。」 「昴大人……」 其实朝毕大约也是知道的,赫连昴就是想要抓住这个女孩,以便于完全控制呪医庙,只是他老人家实在太疼女儿,竟为了女儿不惜多次衝撞赫连昴,也算他有骨气。 「其实要不是月死心眼,取消这门婚事也不是不行,只是一旦我取消了,九旒姑娘也等于名节不保,今后也再难有其他人肯娶她了。」赫连昴叹了口气。 「就算如此……在下也不愿见到小女这样……」 「这么说来,我倒有一个方法。」赫连昴微微笑起,对了,还有那一招啊。 朝毕抬头不解道,「……什么方法?」 「天河,把那个拿上来。」赫连昴的眼中忍不住又流露出那种阴险计谋就要得逞的精光,只要她看到人们万分挣扎犹豫,却不得不做出决定的时候,她就会觉得非常的愉快。 人性的挣扎,痛苦与迷惘,好像就是她的养分。 赫连天河拿上了一盒精美的镶金药盒,赫连昴笑着说,「这是从芙蓉岛进贡来的特殊药材,叫做忘忧果。」 「忘忧果……?」朝毕瞪大了眼睛,他是个名医,自然很清楚那是什么。 「一劳永逸啊,毕大人,你不会希望女儿痛苦一辈子的吧?如果她继续这样固执,想要成为烟锦大人的贡女也不是不可,我可以成全她,只是这样下去,九旒姑娘的名节………」赫连昴摇摇头,一脸惋惜的表情。 「……昴大人……」朝毕一张满佈皱纹的脸颤抖着,恐惧与犹豫不决使得他哑然。 「一颗,就是一个月。毕大人,你自己好好的想清楚了,不必告诉我结果。」赫连昴满意的拍拍朝毕的手,安慰道。 面见昴大人结束后的朝毕捧着盒子,失魂落魄的缓步走在长廊上,前脚才离开了结界庙,正巧看见了门口旁边的树下,垣陵和朱司空两个孩子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因为两个孩子都是朝九旒的好朋友,朝毕好奇的走上前去。「你们两个孩子,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没想到两个孩子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的竟把手上的纸籤弄掉在地上。「大人……」 那是一张银色的纸籤,是属于朝家的纸张,朝毕当然认得。 两个孩子知道闯了祸,纷纷跪下,「毕大人……对不起……」 「这是九旒交给你们,让你们转交出去的?」朝毕叹了口气,执起了信籤。 「毕大人,我们也是看在九旒实在是太可怜了,才会想要帮她一把的,请您饶了我们吧。」垣陵马上跪下,替朝九旒求情。 「起来吧。」朝毕伸手打开了信件,信纸中满是泪痕,他没有看清楚内容,也知道女儿对于烟锦大人用情至深。 朝毕用力的叹了一口气,将信纸随意叠好,还给了垣陵,默默回头离去。 「你说……阿爹会不会怪罪九旒啊?」垣陵担心道。 「不知道啊。」朱司空也很担心,表情不知所措,「那这信我给是不给啊?阿爹会不会告诉赫连家的人……让他们收走这信啊?」 「我也不知道啊……」垣陵叹了口气。 ************ 6-5 6-5 14日,朝毕悄悄的来到了女儿的房门口,左右来回踱步了许久,才决定敲门。 「阿爹……」朝九旒看了是阿爹,低下了头。 朝毕坐在座垫上,看着女儿空荡荡的房间,还有这个虽然努力打起精神,看起来却消瘦憔悴的小女儿,自然心疼不已。「最近你的身体应该好点了……伤口还疼不疼?」 「不疼。」朝九旒摇摇头,表情却还是忧鬱着。 「过几天就是婚礼了,你既然身体好了,很多事情该开始准备着了。」朝毕有些试探着询问。 朝九旒果然迟疑了片刻,摇摇头说,「阿爹,女儿……女儿实在不想嫁……」 「是阿爹无用,阿爹知道你现在的状况,也不想为难你,只是昴大人……」朝毕没能够把话说全,只是沉默地看着可怜的女儿泫然欲泣。 「对不起……阿爹……」朝九旒低着头,也只是默默的哭泣,没敢哭出声。 因为她知道她的举动都影响着呪医庙的未来,就算她和烟锦大人的事情早已传遍整座沙漠,她还是要给阿爹留点尊严,装作没这回事才能够平息这些眾说纷紜的流言。 加上她一个几天后就要成婚的女孩,躲在房间里头哭,也是让赫连家没面子,所以她就算做做样子也得笑,否则就是落人话柄。 她知道的,她对这一切都是清楚的。 那个平时总跟前跟后,在他书房里头画画写字的女儿,爱笑爱闹又傻里傻气的小女儿朝九旒,经歷了这件事情之后,似乎是长大了一些。 如果可以,朝毕其实希望虽然她永远都不要长大,永远都这么快乐,但是没有办法。她会被迫着学习到了很多事情,现实生活远比幻想要来得残忍,成长这条路像是必经的溃烂,她会不断受伤,对所有事情都失望,才能真正长大。 「你很喜欢那个男人吗?」朝毕忍耐了许久,终于问。 朝九旒呆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但看着阿爹真挚的眼神,只能缓慢回答,「是的,阿爹……」 「但他是神兽,生命长达万年,不管怎么样你和他都不会有个结果的。」朝毕摇摇头,「你也知道的,对吧?」 「我在乎的并不是我自己的情感,阿爹,我本来就要让他离开,无论怎样我都会失去烟锦大人。」朝九旒努力的抓着自己的领口前襟,才不让自己号哭出声。「但是我害了他!烟锦这一辈子也不能离开这里,他永远都得不到自由,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好孩子……」朝毕紧紧抱住朝九旒。「你受苦了……都是阿爹的错,没能怀疑昴大人的用心和计谋,是阿爹的不对……但是求你不要这样惩罚你自己了,你这样阿爹心疼……」 朝九旒这才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 朝毕安慰着女儿终于睡着,他心疼的将女儿放回床上,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朝九旒这样谈心,她毕竟是个大女孩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朝毕也总认为她有一天会长大,却不晓得这样放任她硬闯之后,到底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今天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他不知道应该要怪谁,只能想办法让朝九旒的下半辈子快乐,这也是作为父亲的他,唯一的念想。 拿出了怀中的那两颗果实,朝毕颤抖这将它放进女儿的嘴中,缓缓餵了一点水,确认她吞下之后,朝毕缓缓退出房间。 隔天早上起来的朝九旒,饿得几乎能够吃下一头牛,朝天关紧急来报告的时候,说她不仅对过去这两个月的过去丝毫没有任何记忆,对于即将要嫁人的事情,虽然相当惊愕,却也并不是很反对这个成命。 「既然阿爹和昴大人已经决定了,那我就没有问题了。」她笑着对朝毕这样说,「毕竟月哥哥也是个好人,女儿会好好扶持月哥哥的。」 看着女儿纯真无邪的笑容,朝毕的心口微微钝痛,希望身为女儿的朝九旒不要恨他,毕竟这是身为父亲的他,唯一想到能够让她幸福的方式。 于是朝毕吩咐下去,所有呪医庙的人都必须对朝九旒隐瞒她的状况,并且开始筹画婚礼事宜。 这样就好。 ************ 6-6 6-6 这个月的20日,总呪医师朝毕要嫁女儿,这可是隆重万分的事,日前她的勇猛事蹟被传得沸沸扬扬,而许嫁的对象又是高贵明门赫连家的赫连月,眾人都表示这是件门当户对,喜上加喜的好事。 常常的队伍人龙排了好几里,身为新娘的朝九旒身上穿着复杂华丽的银边的大红礼服,颈项带着一串串的七彩珠鍊,在上马下马的过程,不断有祝贺的人赠送哈达礼,哈达礼是五彩色长绢丝绸,祝贺人将之双手平举后,系在新人的颈项上,表示祝福。 赫连月将彩箭象徵性地放在朝九旒的背上,代表她从此是他的人了,而后又把手中的璁玉放在她的眉间,代表他的灵魂已託付给她。 最后又是被簇拥跪坐在壅珠图案的地毯上跪拜,一项一项的进行婚配仪式,不停的喝酒、欢唱、进行哈达礼。 最后入厅进房的哈达礼结束后,宾客欣喜的关上了门,留下了朝九旒和赫连月两人。 赫连月笑着替她把脖子上厚重的哈达给慢慢卸下,接下来就是拆解身上繁琐的饰物。「累吗?」 朝九旒笑着摇摇头,也跟着把身上的首饰慢慢卸下。 赫连月苦笑着把她头发上的花瓣摘下来,她今天的头冠加上后头的流苏,有好几斤重,隔天一定会腰酸背痛的。 「对不起,麻烦你了。」朝九旒不好意思的笑着,和赫连月两人努力拆解头上的头冠,密密麻麻的天珠要一颗一颗的拆,后头的辫子和丝带也是要一缕一缕的解,弄得两人手都痠了,「……这个头是三个人梳的,果然复杂。」 花了好长的时间,终于把头冠卸下,再来就是项鍊和戒指手环等等,赫连月也脱下了外袍,松开了领口的巨型长链和贵重的耳环首饰。 「好啦!太好了,头皮舒服了好多!」朝九旒把辫子也给拆了,脑袋头皮终于又重新获得自由,可以呼吸了。 「你一定累坏了吧?」 拆下所有负担的朝九旒,开心地躺在床上打滚,一点都不觉得害羞的说,「我不累!要是月哥哥累了,我们就洗洗澡睡了吧,反正来日方长嘛,也不必急于一时。」 被这么一说的赫连月,不好意思的脸红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月哥哥真容易脸红,我是开玩笑的啦!」朝九旒笑着戳赫连月的脸,「不过刚才天仓说,我三天都不能出门,为什么你要脸红?这三天我们要干嘛?」 「还能干嘛?」赫连月摇摇头,真是被这个野丫头打败了。「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好啊,我臭翻了。」朝九旒点点头,开心的跳跃着步伐前往浴室,却被赫连月一把抓住,手上微微使力,便抱住了朝九旒,害得她尖叫起来。「我……我我真的很臭啦月哥哥!」 被紧紧抱着的朝九旒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感觉到怀抱中的赫连月似乎微微地颤抖,朝九旒不解,他怎么了?「月哥哥?」 「对不起,九旒……」 「干嘛?怎么了月哥哥?」朝九旒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努力拍拍怀中的赫连月,「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没事……」赫连月只是沉默着抱着她,揉着她的小脑袋瓜,好一会儿才愿意放开她。「去吧,今天是有点味道了。你。」 「干嘛这样!」朝九旒尷尬的脸都红了,「我就说要洗澡了……是你不让耶!月哥哥怎么那么讨厌!」 果然,她一点点都不记得了。 看着她无辜又单纯的跑进后头的浴室洗澡,根本想像不出,两天前她还在为了她和烟锦大人的事情不吃不喝得几乎要失去性命。 过去的痛苦、认识烟锦大人的过程、为了要让烟锦大人回到自己的世界而守护他,逃离家乡、然后回到这里后被赫连昴背叛、伤心欲绝的种种,她果然都记不得了。 这个消息是象牙丸告诉他的,因为赫连昴的计谋,让她过去的两个月,好像是一场空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记不得也好,就如同朝毕大人说的,记不得的她,或许比较快乐。 但是赫连月总还是觉得对不起她。 因为他总认为,她不该这样被迫嫁给他,被迫得到她不想要的那种幸福,朝九旒并不爱他,他很清楚。 他更清楚赫连昴不过就是想要利用朝家的女儿当作人质,利用挟持整间呪医庙,不管是赫连月还是朝九旒,都只是她便宜行事的一枚棋子。 但是他却没办法拒绝。 ************ 6-7 6-7 朝九旒自从嫁到赫连家后,几乎每天都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除了穿得漂漂亮亮的,跟着侍女侍从缝补衣衫,然后就是看花看草採集野果,几乎无事可做。既不能回呪医庙处理药材或帮忙,也不能随意行医救人,她无聊死了,只能没事蒔花弄草,算是打发时间。 赫连月虽然疼她,但是长年总是征战在外。短的话几天一次,长的话甚至一两个月都待在外地,就算回来,每一次也都只是睡觉,不太与她亲近。 结界师们或是烟锦大人见他的时间都比朝九旒长吧?说来这位新的神烟锦大人刚上位,她还没机会看到过呢,不知道是怎样个性的神。 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她毕竟是个女孩,所以不太敢多追问原因,只能静静的揣着这烦恼,不敢跟任何人讨论。 不过幸好这天,象牙丸来了,也带来了些好消息。 「知道你闷得荒,所以准备了一些事情给你做。」象牙丸和几个侍从前来,带了许多书本和插图。「阿爹需要编撰一本新书,做西北部植物的图鑑,因为知道你喜欢,所以让你来帮忙进行插图上的绘製。」 「好啊!」朝九旒很开心的接下了工作。 「这些是目录部分的抄本,你只要按照目录加上图片就好了,如果不确定这个植物长相的,可以找这边的旧内容,虽然画得不是很清楚,至少可以对照着。」象牙丸把东西交给她。 「没问题!都交给我!」得到这个指令的朝九旒开心得不得了,她本来就喜欢陪着阿爹在书房里面画画写字,她高兴都来不及。 「另外……」象牙丸的表情有点尷尬,他拿了一条项鍊给她。「这个给你。」 那是一条黑色宝石的项鍊,纯黑色的石面,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中央就像是流淌着金沙一般,十分美丽。 那是当初烟锦大人送给她的,但是朝九旒已经不认得这条项鍊了。 「这是哪来的?好漂亮哦。」朝九旒一脸狐疑,似乎没看过这玩意儿,抬头看着象牙丸,他的表情却好像有点难过。「怎么了?」 「没怎么了,这是垣陵小姐让我拿给你……唉,反正这东西放在家里,可能是会被丢掉的,所以你就戴着吧,不喜欢的话,收起来也行。」象牙丸颠三倒四的说。 「哦,好啊。」朝九旒不假思索的收了起来,继续翻看桌上的书籍。 「你……过得好吗?」 「好啊,没啥不好的。」朝九旒耸耸肩说,「只是平时也不见月哥哥,有点无聊罢了。」 「赫连月对你好吧?」 「当然好啊,虽然我们不常见面,但是你知道他的性子,对什么人都总是谦和有礼的。」朝九旒回答。「只是……」 「只是什么?」 「这种事情我不好意思说啦……」朝九旒脸都红了,支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经由象牙丸催促,这才缓慢说出口,「就……月哥哥虽然跟我同房……但也不太跟我亲近……我怕,月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本来以为象牙丸会笑话她,却没想到他只是用力的叹了口气,「赫连月也实在是个可怜人……」 「为什么这样说啊?」朝九旒皱皱眉头。 「没啥,你不用懂,你就找机会灌醉他就行了,啥都不用想,他绝对不可能不喜欢你的,你啊,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象牙丸没多解释,只是笑着挥挥手离开了赫连月住所的前厅。 「哦……」象牙丸真是奇怪啊,虽然感觉和平常一样,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不过结婚是这么寂寞的事情吗?好像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改变了,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的,好无聊啊。朝九旒苦笑着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抱怨也没甚么用处,于是提起笔,还是专心开始手上的工作吧。 不过象牙丸说的那事情,或许也是一个办法,赫连月这几天都在南方巡视,回来的那天,她再来想办法把月哥哥灌醉试试看。 ************ 7-1 7-1 罗罗鸟长得像是老鹰,头却长得像虎,全身青色斑痕,在莱山聚集到处攻击人,赫连月展开长剑,先唸出连环结界咒,封锁了这一整个山区的罗罗鸟,避免逃出。 接下来就是一一清除。 正打算上前,轰的一声,所有的罗罗鸟都在空中爆炸,成了一团一团火球,赫连月赶紧后退,才不致于被波及。 果然看见了飞跃落地的烟锦大人。 「您就不能先警告大家一声吗?烟锦大人。」赫连昴似乎也是惊险的逃过一劫,忍不住抱怨道。 烟锦神情冷酷得像冰,一句话都没有,也不看赫连昴,兀自隐身离开。 「大人您还没有跟烟锦大人培养出默契啊?」不懂得看情势气氛的赫连天河傻笑着问,马上被赫连昴瞪了一眼。 这些攻击几乎就是朝她打去的好吗?虽然带着的杀气并不是对她本人,但要是随机的误伤,也是情理中的事。 要不是拥有彼此之间的缔结,这份杀气恐怕还要更旺盛许多呢。 这么一来,她很有可能会变成四界地唯一一个死在自己的神祇手下的首领,赫连昴忍不住苦笑。 赫连月看着赫连昴,表情有些复杂。 赫连昴,原名芻蒿,她不是个总是一帆风顺的赫连昴,她的行事作风总是兇残、无情、不择手段,是有她的原因的。 上一任赫连昴,也就是月和芻蒿的父亲,是个一米九二的壮汉,长期在外征战时,就经常拈花惹草,因此有不少私生子,但芻蒿是唯一一个在结界庙存活下来的。 因为是非本家所出的孩子,芻蒿一出生就带着污点,不像是赫连月那样,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成为万眾瞩目的焦点,而是总在阴暗的地方摸爬滚打。 她五岁开始替本家帮佣打扫,经常受到羞辱欺凌,身为赫连昴的女儿,不但不能和本家的孩子一起学习,却经常被稍大点的孩子拳打脚踢,她只能忍耐,才能得以温饱。 接近成年后她因为姿色容貌甚好,被本家的某个旁系远亲赫连阴调戏虐待多年,后来被他的妻子发现后,竟被打得半死不活,甚至有段时间腿一直都是跛的,导致到现在还留下些许毛病。 在她24岁那年,某北方的妖门破裂,蠆鬼肆虐,死了好多结界师,她也因为庙中的人数不足,而被本家要求支援上阵,原本以为她会死于战役,却没想到因为过人的武力而存活下来,甚至被选拔为赫连昴的继承人。 因为年幼的遭遇,她一生性格扭曲,对待任何人都冷酷残暴,自私自利,即使月是唯一一个不会欺负她的弟弟,她也从来不信任他。 她上位后,不知道毒死害死多少赫连家的人,从来没有真心的被任何人爱过的人,自然也不会爱任何人。 她的一切手段都是为了利益,只要是为了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她自己的名声可以丝毫不顾,赫连昴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她不在意与呪医庙槓上,更不顾烟锦的个人想法,因为赫连月知道她行事作风是受过去的经验影响,所以他即使生气,也不想怪她。 即使这样会让他心爱的女孩受伤,赫连月也默默接受这件事情的发生。 只是许多问题,还是需要解决,面对丝毫不打算沟通的烟锦大人,这样结界庙的每一次出勤或战役,都会面临许多危机和辛苦。即使赫连月不喜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为了大局,还是得做些许的退让。 结束了这次的防卫与对战,结界师在附近的据点暂做休息,一张大通铺睡了几十个男人,味道相当薰人,赫连昴因为把单人房让给了烟锦大人,只能和他们这些男人挤在一起。 虽然如此她也丝毫不在意,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留了靠里面的位置,也换了乾净被褥给赫连昴。 因为据点设备简陋,洗漱什么的费时间也浪费水,他们大多都是回到家才洗澡的,赫连月在外头洗了把脸便走进来。 「昴,跟我谈谈吧。」 昴微微抬脸,卸下装备的她身型略为单薄,点点头跟着赫连月一同出去。 ************ 7-2 7-2 「烟锦大人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不是就这样放任着不管吧?」赫连月给了她一杯水。 「我有尝试要找他谈,但是他恨我,什么都不愿意说。」赫连昴叹了口气。 「这是你在设计陷害这两个人之前,就该想到的了。」赫连月也并不是责怪的意思,但还是皱着眉头,很烦恼的样子。「……不如,我去找他谈谈吧?」 「他难道就不恨你吗?你可是娶了他的女孩呢?」赫连昴讥讽的笑道,「不过我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 「把那女孩献给他啊。」赫连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方法不好。「失去记忆的女孩到他的殿中服侍,必定会让他心软吧。」 「……你这是在刺激他。」赫连月道。 「为什么?」赫连昴甚至开始计画起来,「固定在结界庙的医职应该有几个轮替的,让她开始轮班服侍吧。」 「不许你这么做,她是我的妻子。」赫连月不满道。 「还说是怕刺激他,根本就是你的私心吧?」赫连昴哈哈大笑,「说真的,她失去记忆你其实也很开心吧?可以和那个可爱的女孩从头开始,还能顺理成章的结婚……」 「别说了。」赫连月用力的叹了口气,俊秀的外貌隐含了重重的压力和愧疚。「总之,我先和烟锦大人谈谈。」 赫连昴看不出弟弟的犹豫不决和难受,只是轻挑的耸耸肩,随便他去罢了。「……那就小心别死了,他的缔结咒可跟你无关。」 赫连月于是结束了对话后,绕到了据点后方,也就是烟锦所休息的那间独立小房间,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出去了吗?还是已经睡下了?赫连月有些迟疑,想着自己是不是等等再来,突然一抹阴冷气息袭上口鼻,烟锦大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掐住他的颈项,「你要做什么?」 赫连月本能的握住剑想要自保,却还是忍耐着放开了手,老老实实的说,「烟锦大人……我想跟您聊聊……」 「我跟你没有话说,滚。」烟锦大人果然拒绝。 「我们……谈谈九旒的事情,行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掐住颈项的力道变得更大,烟锦大人的眼光更是犀利得像把利刃,恶狠狠的目光几乎泛着红光,「你没资格和我谈她。」 「是我对不起您的信任,也对不起九旒姑娘,没能看清昴的诡计,您就是杀了我也无可厚非……」贺连月的脖颈被掐得全身颤抖,声音也沙哑艰涩。「但我们都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烟锦的手慢慢收力,似乎像是在玩弄他的性命一般,「你会因为你的话多而后悔的……赫连月……」 「大人……」赫连月的眼睛冒出血丝,他本能的伸手阻拦,却敌不过烟锦的巨大力量,「在下死不足惜……但我不想让九旒难过……」 烟锦用力甩开他,看着他终于得到空气的大力咳嗽,几乎要呕吐的程度,表情没有一点怜悯,仍然冷酷的吓人。「……你还敢跟我提她?」 「……她是我的妻子……就算结婚这么多个月我都没碰过她,也还是我的妻子……」赫连月眼泪鼻涕直流,但却还是努力表达出自己想说的,「她被昴和毕下药,已经失去了和您相处的记忆了。」 烟锦微微怔然,任凭着赫连月趴在地上咳嗽不已,失去记忆了……怎么会? 愤怒的烟锦用力抓起地上的赫连月,「一五一十的招来,若有半句虚言,我就杀了你。」 「是……」赫连月粗喘着点点头,脸上爬满了冷汗。 ************ 7-3 7-3 回到房间中,听着赫连月将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后,烟锦沉吟了半晌,知道这些都是赫连昴的手段。 控制朝九旒、控制呪医庙,藉由这样控制烟锦,他最后就无可奈何,只能配合。 「您可以利用我。」赫连月说,「我不奢求您去理解赫连昴那个女人,但是缺乏沟通是不行的,您可以不要喜欢她,但是为了结界师们的性命,也为了团体合作战术,我们需要您信任她。」 见到烟锦毫无反应,赫连月又说,「您可以利用我做为彼此沟通的桥樑,需要什么都可以跟在下说,我可以尽量满足您的一切的需求,只希望下次的任务,能够彼此配合、彼此信任。」 烟锦沉默后,暗暗的说了一句。「我什么都不要。」 「……朝九旒呢?」赫连月鼓起勇气问,「我知道您重视她,喜欢她,但是总有一天赫连昴会拿她来威胁您的,您知道吗?」 烟锦皱起眉头,回头说:「那,这就是我的要求。」 烟锦瞪着赫连月,虽然是冷酷的,但赫连月却能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用情至深,几乎强烈而认真的让他无法拒绝。 烟锦的声音沙哑,几乎连提到她的名字都让自己伤心难过,但是这是她的家人替她设想到最美好的结局,烟锦必须这样做。 他说:「赫连月,你必须用你的生命保护她,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我的存在,她既然已经失去了记忆,能够这样平凡幸福的过一生是最好的。」 赫连月震慑于烟锦的做法,为了让朝九旒幸福,他寧愿永远不见她,相对之下,他到底做了什么?赫连月不仅背叛了朝九旒的信任,还娶了她为妻。 这样卑鄙无耻的行为在烟锦的眼中到底又算什么? 「……是。我会的。」赫连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询问道:「如此的话,您愿意配合团队合作……」 赫连月抬头看着烟锦的神色,但是他已转身,准备赶人,「我会考虑。」烟锦的背影冰凉,有着属于他自己才懂得的决绝。「滚。」 这次的沟通还不算坏,赫连月轻抚自己被抓得紫青瘢瘀的脖子,躲过了同事们的关心与追问,只能庆幸自己算是逃过了这一劫。 结束了这次任务后,回到了结界庙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他跟着队伍人员一同回到结界庙时,赫连昴顺道问了他一句,「所以,你和烟锦大人聊得怎么样?」 「算是有一点点共识了,简而言之,你都不能再动朝九旒。」 「怎样?他威胁你了吗?」赫连昴冷哼了一声。 「不是,朝九旒是我的妻子,我说了算。」赫连月定定的说。 赫连昴似乎有点讶异,但也没说什么,一行人走向后方的宅邸,果然看到朝九旒已经在门口欢天喜地的等着他。 不等她多说什么,赫连月紧紧的抱住了朝九旒。 烟锦大人说的对,如果要让朝九旒幸福,赫连月就不能因为自己的惻隐和卑怯而继续冷落躲避她,他必须用尽他的一切疼爱保护她才是,否则失去了记忆,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绝对不能让她过得更加悲惨,更不能让烟锦大人的牺牲,白白浪费了。 「月哥哥,你不要紧吧?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朝九旒傻傻的捧着赫连月的脸,担心是不是哪里出了状况。 「没事,我就是太想你了。」用力的亲吻朝九旒的脸颊,她就和想像中的一样美好,就这样让自己去相信这一切假象也没有什么不对,她就是他一个人的。 朝九旒是他一个人的。 他很卑鄙,但这就是他要背负的罪业。 ************ 7-4 7-4 和赫连月的婚姻满三年的时候,朝九旒產下了一个儿子,取名赫连天苑,天苑出生后天资聪颖,满五岁后就在本家开始接受教导与训练。 转眼间朝九旒已经是个满二十五岁的少妇,不管是娘家的编绘书本还是家务处理,她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与赫连月两人感情深厚亲睦,对上对下都谦和有礼,所以相当侍从侍女的尊敬与喜爱。 这年冬天非常寒冷,到处都下起了大雪,虽然沙漠乾燥,少有雨水,偶遇严冬也是几年有的事,只是今年的雪来得突然,苦了北方山区的村落,卡在卡瓦格博妖山下,已经为雪崩的事情迁村多次,却还是死了不少人。 因此这几天结界庙派了不少人去北方喀云聚落帮忙紓困救灾,虽然危险,赫连月还是主动要求前往调度人力和协助救援。 「你一定要小心安全哦。」朝九旒担心的紧握他的手,赫连月的手戴上的手套有些磨破皮了,「怎么又破了……回来我给你缝一缝。」 「缝就好了,你别在缝上花朵啊兔子啊的花样,你看这个……」赫连月笑得脸都红了,亮出了靴子内侧的花朵图案。「我都不知道被笑了多久……」 「有什么关係,有点纹路比较防滑啊!」朝九旒哼了声,两夫妻打情骂俏的,好一段时间才准备出发。 回到家后的朝九旒继续忙了一阵,下午左右还接了儿子回家。赫连天苑长得灵巧可爱,年纪小小的他眉眼有点像赫连月,据老师说他的身手很灵活矫健,小小年纪就能劈腿能下腰。 「今天累不累?」牵着儿子软嫩嫩的小手回家,朝九旒问。 「不累,上课很好玩。」赫连天苑笑咪咪的。「有上课不冷。」 「还说呢,你小手手都冻红了,赶快进屋里去炕上取暖,别冷到了。」朝九旒说,「今天下午我做了你爱吃的奶酪糕,吃完饭才可以吃哦?」 「耶!奶酪糕!」赫连天苑开心的蹦蹦跳跳,进屋便脱了帽子外套,准备上炕取暖。 「先吃饭吧,吃完饭才可以吃。」朝九旒宠溺的捏着赫连天苑的小脸蛋。「你如果等等不吃饭了,我可要生气了。」 「好啦。」母子俩和乐融融的吃完了晚餐,又一起吃了点心,陪着做了些许功课后,准备要休息了,没想到窗外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娘,又下雪了。」小天苑窝在窗边看,窗外雱雱落下一片一片的大雪。 「真的耶。」今年冬天可真是冷啊,朝九旒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断断续续下这么多天雪的天气呢,听侍从们说,许多绿洲都结冰了呢。 不知道赫连月到了北方山区怎么样?希望他能小心点,上回受伤才刚好,今天又要出勤,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的表现。 虽然赫连月也不是第一次外出进行任务了,但朝九旒今天心情总是觉得有点怪怪的,似乎有点不好的预感。 夜晚风大,听着窗户摇动的声音,朝九旒只能抱着儿子,努力入睡但却怎么都睡不着,只好在被褥中不停祷唸着,祈求丈夫一切平安。 不料一早起来,就收到了噩耗。 天都还没有全亮,一个结界师在外头碰碰碰的敲门,「嫂子!嫂子!」 她朦胧的睁开眼,才发现刚刚自己睡着了,赶紧下床应门,「来了……」 打开门,寒冷的风袭来,她的脑袋瞬间被刮得瞬间清醒。 「嫂子……月哥受了重伤,昨天我们在清理残骸的时候,突然雪崩,后面队伍有好几个人被树木压倒,月哥去救,结果被雪埋住了……」 「……人、人呢?」朝九旒吓坏了,呆愣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人在哪里?」 「在正殿……朝天关大人正在救呢……」 「阿离!照顾天苑!我去一趟正殿!」朝九旒赶紧喊了侍女,披了件外套就跑出家门,连鞋子都没穿,她就跟着这位结界师踉蹌蹣跚的赶到结界庙的正殿。 ************ 7-6 7-6 赫连昴坐在床边提着一瓶酒徐徐饮下,她喝得凌乱狼狈,酒汁从脸颊滑落,浸湿了她的脖颈肩膀,散落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衫,她从重重拥抱的男女肉体之中满是泪水的醒来。 她好寂寞。 明明拥挤的印月阁,偌大的床挤满了人,却没有一个她想要真正拥抱的,征战了几年的成果,墙上满满的野兽妖怪头颅,象徵了她的勇猛与骄傲,白色岩板地砖还有一些四散的酒渍和食物碎屑,又是一个狂欢的夜晚。 但是她一点也不知满足,重复的得到、失去之后,居然是这么空虚的,挥霍也是有期限的,快乐终于也是有尽头的。 于是寂寞与失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来了。 赫连昴喃喃自语,「阑珊花落后,寂寞酒醒时……」 清醒的感觉总是这么寂寞,他想要再多喝一杯,掩盖住酒醒时的苍凉。她蹣跚步履,提着酒来到了正殿的后院。 看到了烟锦端着一杯茶,正在看月亮,寧静的背影,似乎连呼吸也没有声音。 「听说您今天见到了思念已久的人,您开心吗?」赫连昴本来是想要对烟锦大人尖酸刻薄一番,但是讲出口的话语却是哽咽的。 脸上的冰凉,让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流着眼泪。她成年之后,就不曾流泪了。 「如果……烟锦大人要的话,我可以把那个女孩送给您,她虽然有个儿子,却还是年轻漂亮的,这次我答应您,绝对不为难她。」赫连昴尷尬的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踉蹌的坐下,举起了酒喝了一口。「怎么样?」 烟锦没有看她,兀自回过头去看着这一片雪,白靄靄的,乾净的,在月光中发亮的雪景。 「您恨我吧?想杀我吧?」看烟锦不理会她,赫连昴又上前挑衅,却被烟锦冷冷的眼神瞪得无法继续说下去。 赫连昴的气势弱了下来,不像平时那样嚣张跋扈的样子,反而有些颓丧,「反正好多人都想杀我……也不差您一个……」 「……」烟锦没答话,知道她这样反常只是因为失去了弟弟而伤心,所以也不想跟她计较。 人类很神奇,非常脆弱,却也非常坚强。总是会因为各种理由伤心快乐,却也在短时间内能够再次振作起来,明明人生非常短暂,却又挥霍浪费太多时间在折磨彼此的感情,人际的爱与恨中间不断重复定义分类,最后在懊悔与痛苦之中反覆着。 可悲,却又可怜的物种。 「烟锦大人……」赫连昴看来是喝醉了,竟想要对烟锦动手动脚,她伸手就想要抱他,可惜他直接闪开,让她跌倒在冰凉的地上,「……」 「你喝多了,昴。」烟锦转身。 「为什么您就是不愿意臣服于我?」赫连昴气急败坏的吼道,「您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锦衣玉食、钱财万贯,您到底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还一直念着那个女人?」 「我要的你从来就给不起。」烟锦的语气比什么都要寒冷,一个眼神,一旁的侍从便走上前来,打算搀扶起赫连昴,但是赫连昴马上用力甩开了那些人的手。 「别碰我!都给我滚!滚!」赫连昴大吼大叫的哭倒在地板上,侍从没有接近,但烟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赫连昴哭着喃喃自语,「月……姊姊想你……」 那时候她刚进赫连家,所有人都看不起她,只有相差了十岁的月肯对她好。 她那时候的工作是最低下的洗恭桶,运送井水,家族内的人知道她是私生子女,都极度污辱的用浪骚蹄子之类的称呼骂她,经常扯她的头发划伤她的脸颊,甚至一些胆大的男孩还会扯她的衣服抓她的胸部和屁股,或是逼她赤身裸体的在烈日的沙漠中工作。 16岁的她,痛恨自己成为赫连家的一员。 但是她为了求温饱,只能勉强依附这个家族的强大,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 那时候,只有六岁的月,聪明伶俐的他会偷偷送药给她,会开口制止其他人欺负他,甚至乖巧的喊她姊姊。 只有他愿意把她当成是一个人,就像是朝九旒,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把烟锦大人当成是个人一样。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为什么在烟锦大人的眼中会不如朝九旒那个丫头呢?一切的原因都在这里,只有像月和朝九旒那样善良的人,才懂得这些被放弃的人的价值,只有他们才知道她和烟锦大人为什么值得被认真对待。 只有他们那样美好的存在,才让她和烟锦大人这样的人,有活下去的目标。 但是月不在了,赫连昴的心就像是失落了一角,她斑驳破碎的心,原本仅剩的一丝的纯真与善良,似乎也随着他一起走了。 现在,她也痛恨自己是赫连家的一员,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想要的永远也没办法得到,好不容易拥有的,却一直在逝去。 ************ 7-7 7-7 风雪退了,春天即将要到来。 因为雨水,沙漠中出现了许多不知名的植物,抽芽、新生,万物从死寂的严冬撑过,即将迈向另外一个阶段。 「大老虎!」看着这个小人儿开开心心的扑向自己的怀抱,烟锦觉得自己原本的冷酷似乎某种程度上也在逐渐融化。 「放学了还不回家……?」 赫连天苑拿出手上的点心和烟锦分享,「这是羊肉酱,还有红糖糍粑……我娘做的,很好吃哦。」 烟锦点点头,看着这个小人儿放下了纸包着的食物,热情的拥抱了上来,心情总是有种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感受。「……嗯。」 「大老虎你会不会冷?」赫连天苑坐下后,天真无邪的吃着红糖糍粑,也分给烟锦吃,一边轻柔地抚摸他的毛发,烟锦注意到他的手脚满是伤痕。 赫连家的训练,让小小年纪的他很早就学习着各种体术,烟锦理解的看着他,这可爱的小人儿似乎对于身上的伤痕一点也不在意。 坚强的孩子。 「不会。」 「你好温暖。」他说。 这孩子果然像妈妈,好像天生就不懂恐惧,一而再再而三的随意靠近,带着那种单纯无垢的善意,让人无法拒绝。 这几个月他时常往烟锦这里的外院跑,称呼他为大老虎而不是烟锦大人,烟锦不讨厌,所以也不拒绝,只是偶尔会不经意地想要问问朝九旒的近况。 「你娘,最近还好吗?」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听见自己问出了这句话。 「因为阿爹离开,我娘时常哭,但是垣陵小姨和天关舅舅陪她。」赫连天苑把手中的食物吃完,拍拍手歪着头想了一下,笑着说,「谢谢大老虎关心阿娘。」 「你乖,别惹你娘烦忧。」烟锦说。「早点回家吧。」 「我很乖。」赫连天苑把自己的脸埋到烟锦厚厚的毛皮之中,年纪小小的他可能是经过了一整天的训练累了,竟有点睏了。「我很乖的……」 「……」烟锦也不想拒绝,就这么拥着天苑,静静的看着日光逐渐晕黄,马上就要接近日落的时间了。 也差不多是朝九旒发现儿子还没有回家,也就会慢慢找到这里来了的时间。 看着温暖的日光缓慢结束,开始有点冷了,烟锦紧紧拥着怀中的孩子,深怕他冷到,没多久,果然看到朝九旒推开了往院子的小门。 她慌忙跪下,「又打扰您了……烟锦大人……」 「不要紧。」看着昔日亲密的爱人恭恭敬敬的在他面前跪下,心里头微微的酸涩。 赫连月死后不到三个月,她在鬓边就长出了两根白头发,人们说鬓边白发就是肝火旺盛,看来应该经常没有睡好吧。 烟锦幻回人型,将孩子抱还给朝九旒,看着她明明还纤瘦的臂膀,却已经是必须抱着孩子做家务的母亲了,失去丈夫的她原本以为会是失魂落魄的模样,但为了孩子,她的表情却是坚强刚毅的,使得烟锦忍不住暗暗感叹。 她与以前有好多好多的不同了。 她偷偷的瞄了他一眼,马上意识到他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了。看来年轻时候的那份好奇与大胆,她还是悄悄的保留了。 「抱歉……烟锦大人……」她不好意思的说,「在下接到了昴大人的命令,下个月开始要在正殿服侍您的生活起居,所以忍不住有点好奇。」 「……昴说的吗?」她果然这样做了,烟锦听到这句话时,本能的想要拒绝,但是看着她的脸,他却拒绝不了。 这份爱恋明明开始与结束的都很短暂,但是他却深埋其中,隔了这么多年,却还放不下,忘不了。 他太软弱了。来到这个世界后,成为他们的神之后,他过得太过优渥了,以至于心灵也变得软弱。 忍住了想要触碰她的想法,烟锦转身过去,缓缓隐身。「早点回去吧。」 「谢谢烟锦大人。」朝九旒抱着儿子深深鞠躬,快步离开了后院。 ************ 8-1 8-1 失去了丈夫后的朝九旒虽然伤心,为了年幼的儿子也只能振作,工作之馀,几乎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宝贝儿子身上,赫连天苑年岁渐长后,眉眼五官也越来越像赫连月。 如果能够像他一样温柔实在,也是一件好事。 「儿子,把围巾戴上。」朝九旒看着天苑穿得这么单薄就要出门,赶紧拦住他。 「热。」 「这天气吹风最容易感冒,操练时可以热了脱,但身上若是还有汗就吹风,就一定会感冒,所以穿好。」朝九旒说着,替儿子釦子扣上。 「好。」儿子点点头,摸了摸她的脸颊,「娘不哭。」 「没哭。」她笑。 「骗人,晚上睡觉总是哭。」儿子摸摸她的脸,「垣陵阿姨说要我经常安慰你,因为你很难过阿爹离开。」 「傻瓜。」朝九旒伸手揉揉儿子嫩嫩的脸,「我有你陪着我,我不难过。」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娘。」赫连天苑点点头,一副小大人的语气说。 「下课记得到正殿找我。」朝九旒笑着说,这才送走了蹦蹦跳跳的儿子。 朝九旒整理好了服装,收拾了桌上的杂物,也准备前往正殿,开始一系列的工作。 早上是晚班的结界师与烟锦大人回来的时间,首先是检查烟锦大人有没有外伤或状况,先行通知轮班的呪医师们进行诊疗和检查,再来就是放水给烟锦大人洗澡,根据他当天的状况调整好不同的几种药草,供给他选择。 洗完澡之后,就是点上安神香料,帮助烟锦大人入眠。 然后就是整理烟锦大人和殿内其他结界师的病例,检查确认殿内草药是否完善,晒药、煎药等等。其实就是配合着娘家呪医庙的轮班,进行协助处理的工作,等到助理的年限满了,就可以考取正式的呪医师。 虽然她不是很能理解其中的原因,但她以为她结婚后就应该要接下这些工作的,耽搁到现在才开始,也使得她因为停了几年时间,导致她对于药理和医学都有些生疏,所以难免吃力。 身为呪医师,来结界庙诊治医疗的人多半是几个哥哥和象牙丸一行人,前几年阿爹还会固定来,但这几年腿脚不太好,心症也发作得厉害,所以已经鲜少出庙,多半都是在家中替一般民眾看诊居多,所以偶尔朝九旒必须透过哥哥们问候阿爹。 昴大人今天手臂有些擦伤,她协助换药,赫连昴大人长得漂亮,虽然已经年逾四十,却风采依旧,只是朝九旒觉得她看起来总是有点兇,所以和其他人一样,多少有点怕她。 这天,赫连昴开口,「对了,九旒。」 「是。」 昴说,「我左膝盖的旧伤一直会痛,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这几天有点肿了,你能顺道帮我看看吗?」 「当然。」 「不要在这里,到我寝房。」赫连昴起身,转头就进了自己房间。 「啊,是。」赫连昴大人的表情有些怪异,虽说她一直以来在海棠漠都是以首领的身分带领大家,不过背地里大家也都相传她不仅好男色,也好女色,拥有许多男女宠,所以朝九旒有些紧张。 不会有事的,一定是因为赫连昴大人身为女儿家,不想在大眾面前露出身体而已,朝九旒暗暗安慰自己。 走进了结界庙侧殿的印月阁,朝九旒忍不住被殿中的华丽和眾多摆设震慑,白色的岩板地砖纹理细密,白色大床则是大得可以睡下好几个人,乳白色的珠帘,粉色的纱,墙上则是一个一个妖怪或猛兽的头颅,都是昴大人亲手砍下的战利品。 「这里。」赫连昴拿出了长长的菸斗,取了一小团陌生的黑色的黏稠物放入菸斗中点火,然后卸下防具。 「这是……鸦片吧……?」朝九旒也不敢说什么斥责的话,只能小心翼翼的这样提问。 「只是止痛罢了。」赫连昴吸了一口,把烟搁在后头的菸灰缸里。「别燻着你了。」 拆下防具后这才发现,昴大人的左膝盖红肿得厉害,几个月前处理好的伤口还有缝合的痕跡,疤痕也都见好了,但是里头肿胀的样子看起来并不乐观。 她轻轻按了一下,果然是浮肿的,里面定是蓄脓了。 「这必须要切开伤口清创,昴大人,容我去准备些药品和工具,并请通知正式的呪医师进行手术。」朝九旒说。 天关哥哥戴好了面具,替昴大人进行安全剂量的安眠草处理后,她在一旁协助打开伤口,果然看到大量脓水渗出,她微微惊愕「……是附骨疽。」 朝天关也很是吃惊。「多久了?」 勉强还维持神智的昴大人勉强回答,「大概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大人就这样一直忍着痛继续任务吗?」朝天关开始加重安眠草的剂量,开始进行清创,一点一点腐烂的肉要缓慢挖除,而朝九旒拿着大量的纱布吸附擦拭着脓水和血水,花了近一个时辰才处理完。 ************ 8-2 8-2 待昴大人清醒后,朝天关兄妹跟她说明状况,「清创已经处理完了,这段时间要好好休息,不能任意跑动,这药膏每天敷,每天都需要换药,在下会开几剂调理肾虚,补充气血的药方,让您的患部尽快生肉长骨头,才能好得快。」 「不必了,你们开些止痛的就好,方便我出勤的时候服用。」赫连昴说。 「附骨疽是不容易好的!现下是不能再轻易出勤了,您必须好好休息,否则严重的话可能是要截肢或是死亡的,大人。」朝九旒不顾一旁表情紧张的哥哥的阻挡,皱着眉头说。 赫连昴看着这个女孩果然充满勇气,呪医庙的其他年轻一辈的医师可不敢这样对她说话,大约也只有毕、娄一辈的老人家敢对她大小声。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过是个医师,别太看得起自己。」赫连昴微微笑着,却压迫感十足。 「昴大人……」朝九旒摇摇头,正打算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哥哥阻止。 「九旒!」一旁的天关赶紧将妹妹拉至身后,「大人请恕舍妹鲁莽……」 「不管我是什么,昴大人,你都该听我们说的话!」但是朝九旒仍然固执。 「看来你还真的继承了不少朝毕的固执呢。」赫连昴冷冷的表情多了一丝狠戾,「我让你给药,你就给,少跟我废话。」 「昴大人,恕难从命,您是我们的首领,我不能让您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朝九旒跪下,坚决表示:「今天就算换成是阿爹,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来人。」赫连昴冷笑。 「够了。」突然出现的烟锦,就这么站在赫连昴的面前,吓了朝九旒一跳。 「您果然来了。」赫连昴瞪了高大的烟锦一眼。 「滚出去。」烟锦回头看了朝九旒一眼,朝九旒只能点点头,慌忙的跟着哥哥一同拿着手中的工具退出殿外。 「您从来没有来过我的殿宇,为着您心爱的朝九旒正在被我欺负,就这么急不可耐?」赫连昴冷冷的道。 烟锦瞪着她,语气冰冷而不容动摇,「结界庙还没有一个能够撑得起整个海棠漠的首领,为了这个地方好,我劝你认分一点,把身体养好再出勤。」 「好稀奇啊,您还会关心我。」她撇了撇嘴角,竟然有些自暴自弃的表情。「我以为您是全世界最希望我死的人。」 「这样死太便宜你了。」烟锦不带表情的哼了一声,嘱咐了几个侍从侍女让昴好好休息,不能多走动后离去。 在走廊上,他见到了朝九旒,似乎是故意等在门口,想要询问刚才的状况的,知道这一点的烟锦马上隐身离开,不愿见到她。 「你别等了,烟锦大人已经走了。」朝天关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也很明白烟锦的想法,对着朝九旒劝告说。 「烟锦大人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啊……?」朝九旒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我只是想跟他道个谢……」 「你就当作是吧,少在他面前晃悠。」朝天关一时有些沉默,赶紧换了话题说,「你和昴大人讲话也注意一点,别惹她生气。」 「我也没多说什么啊……」朝九旒一脸无辜,「我刚刚的劝告都是真心话……」 「上次五车哥哥因为在印月阁多看了几眼,结果打翻了药品被骂,吓得好几个月不敢来。」朝天关说,「你也知道她的种种传言。」 「知道,结界庙的侍从死了好几个嘛,说赫连昴大人因为弟弟月过世个性变得暴躁易怒而杀掉的,我倒觉得不一定啊,说不定是给烟锦大人当点心了啊。」朝九旒笑着说。 「这玩笑也只有你敢开了。」朝天关白了她一眼,「大概是看在你是月的遗孀的份上,昴大人不想为难你罢了。」 朝九旒耸耸肩,又思考了别的事情,「这伤得好好治呢,上一代昴大人不也是附骨疽走的吗?」 「附骨疽是毒气深沉,聚结于骨的严重脓伤,代表里面的毒气错综复杂,还有可能有抗药性,那些药你可要说服昴大人天天敷啊。」朝天关摸了摸妹妹的头,眼中尽是心疼。 「有了烟锦大人作为我的挡箭牌,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朝九旒点点头。 ************ 8-3 8-3 来了,那个难缠的丫头又来了。 一开始是忌口,不准赫连昴吃这个吃那个,现在连陪她睡觉的男女宠都被赶出去,要求不准共浴,少接触,多休息,避免感染。 朝九旒说:「外科正宗提到:由疮溃久不收口,乃气血不能运行至此,骨无荣养所致。细骨由毒气结聚化成,大骨由受胎时精血交错而结,日后必成此疽也。」 「什么意思……」赫连昴的头好痛。 「代表毒气结聚加上气血不通,才会难治。」朝九旒端上了汤给赫连昴,「一开始喝百合绿豆汤排毒。」 「但是我讨厌绿豆。」昴正想抱怨,没想到朝九旒又开始滔滔不绝。 「古籍『疮疡大全.附骨疽门主论』写道。」朝九旒说,又看见赫连昴不想听,将头鑽进了被窝里,还把被子掀开。「一切附骨疽症皆起于肾,肾主骨,治宜温补肾气,骨得阳和则肿硬自能水解矣。」 赫连昴不想听她碎碎唸,只好皱着脸端着汤咬牙喝了。「好了……可以了吧?滚出去。」 「明天开始喝温补肾阳汤。」朝九旒开心的笑着说。 「那又是什么……」赫连昴一问出口又后悔了。 「药材包含菟丝子3钱、当归3钱、黄耆3钱、熟地3钱、红枣10粒,生薑适量。先将药材熬煮成汁,然后切猪腰……」朝九旒开始掉书袋似的介绍起这个汤的作法和疗效。 「好了好了快给我滚出去……」赫连昴翻了白眼,赶紧把她赶出去。 「下午申时过后我再来帮大人换药哦!」朝九旒开心的笑着说。 走在走廊上,朝九旒忍不住笑得很得意,心理头觉得如此这样下去,赫连昴大人的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却不知道安静的走廊上,隐身的烟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正看着朝九旒的身影,似乎看得有些出神。 没人知道他都固定守在殿外,避免里头出事,就像也没人知道,他仍然守着这份难得的感情,他想过,自己对朝九旒不只是单纯的情爱,而是在患难之中,她愿意照顾一个可能会杀掉的妖兽,愿意把他当作一般人的这份情谊。 这份情谊,他不会轻易忘记。 为了这点,他也愿意守护她一生。反正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一生注定孤独,那么还能够看着她,并且守护她的存在,他很欢喜。 跟着朝九旒来到了正殿,烟锦看着朝九旒小心翼翼的在他的院子里头摘花,并且收集后放在小瓶中浇水,然后又开始查看药草,检查后点燃薰香,敲敲门后放进了烟锦的房间内。 看着被褥整齐的样子,大约朝九旒也发现了烟锦不在房间内,她乖乖的放了薰香就离去,然后坐在外头的书桌上等了一阵子,似乎想等他回来。 朝九旒提起毛笔,在书桌上写了一些注意事项,大多是让烟锦醒来之后可以吃点小点心,问他最近睡眠是否正常,身体有没有不适等等,然后通知他放置了新的花瓶,希望他会喜欢。 她虽然总是跑跑跳跳一脸天真无邪,但坐下来总是沉静细心,落笔的最后总是会画上一只旌旗作为签名,可爱而不失礼。 烟锦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门扇缓缓地开啟又关闭,代表他回来了,朝九旒赶紧拉上窗帘,让殿中的光线稍加昏暗一些,让他更好睡。 让她在这里工作到底好或不好,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就这么观察她的所有情绪和动作,他会被深深吸引,即使对朝九旒来说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因为一直在他的身边走动,但这份哀愁与疼痛就随着两人的越来越近,而逐渐刻骨铭心。 但是,这样也好,就算只有他还记得这一切种种,就算只有他一个人痛苦,他也要竭尽所能的守护这一段距离。 ************ 8-4 8-4 四月最隆重的盛典就是大雩礼,这是由咒医庙相传的祈雨咒术,因为沙漠经常大旱,等于是每年都必行的典礼。 赫连昴的病情终于在半年后转好,虽然还不能正常跑跳,但已经能够不用拐杖就能走路了。 但是阿爹朝毕的身子却是越来越不好了。 年岁刚满了七十九岁的朝毕患有严重的心症,导致卧病在床的时日越来越多,身体也枯瘦了不少,朝家人商议了几回,想着是否今年由大哥或二哥代为祭典主席,让阿爹在家好好休息,但是阿爹朝毕却还是坚决不肯。 「这是我身为毕最后的祭典,所以我非参加不可。」阿爹说。 这天下午,朝九旒正在院子晒药材,突然看到结界庙飞来一群银色月乌,竟然是呪医庙的人,同行的几位哥哥和随从之外,竟然还有阿爹,她很意外,「阿爹?」 「九旒啊。」阿爹看到她也是热泪盈眶,心疼的拥着她,「最近好吗?」 「好,一切都好,天苑还没放学呢,晚点让他来看看阿爷。」朝九旒看着阿爹竟然情绪这么激动,赶紧伸出袖子替年迈的阿爹擦泪,问身旁的二哥道,「今天怎么过来了?」 「阿爹说有重要的事情要面见烟锦大人,让我们过来。」朝天节擦擦额上的汗水,「问了什么事但是阿爹不说。」 「那就先进去吧,烟锦大人刚醒呢。」朝九旒说着,便请旁边的侍从带路。 一般神明本就不常见,除了几个结界师之外,基本上根本不会轻易见人,但是烟锦仍尊敬他是朝九旒的父亲,花了点时间见面,甚至知道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太方便,还让他进入了正殿一旁的软卧座位等候。 他到的时候,外头是风和景明,春光亮丽,朝毕看着窗外的阳光,似乎看得出神。 「毕大人。」烟锦上前致礼,毕大人马上想要跪下,烟锦立即阻止了。「您年纪大了,免礼吧。」 「是……多谢烟锦大人。」朝毕微微欠身鞠躬,但光看这个动作,他也做了许久才顺利完成。 「烟锦大人……这次在下来,是为了一件事……」毕手中揣着一个盒子,看了看身边的侍从后,烟锦明白的让所有人都离开。 「你说吧。」 朝毕微微叹了一口气,「在下就快要死了。能够苟活到这个岁数是一种幸运,或许对于烟锦大人来说,这个短暂的年龄不算什么,但这个世界里,已经算是相当长寿了。」 「是。」 「在下活到这么长的岁数,虽然救过不少人的命,但犯下的错事也同样很多,或许这件事情不是最严重的,但却是在下最想要弥补的。」朝毕颤抖的手指,悄悄的在描金的盒子上缓慢抚摸着,使得烟锦有些好奇。 「这是什么?」烟锦问。 「这是……忘忧果的解药。」朝毕缓缓道。「是在下这几年花了好长的时间终于寻来的……」 烟锦微微踌躇。 「九旒失去了赫连月大人后,在下迷惑了。」朝毕说,「这份感情是真的,还是我们创作出来的呢?」 烟锦皱眉,不发一语。 「或许在下不曾理解过九旒和大人您的感情,只是自私的想要她过得快乐,所以才下这样的决定,天下父母心……在下也不奢求大人能够体谅在下的难处与思虑……只是当年的一切种种……」 「不用说了,我可以理解的。」烟锦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只是这解药……我不会使用的。」 「烟锦大人……?」朝毕抬起脸,似乎没有想过烟锦竟会是这样的反应。 烟锦紧皱着眉,似乎也是挣扎犹豫。 「就像毕大人所说的一样,九旒不要想起那两个月的事情,可能会比较快乐。」烟锦叹了口气说,「我……只要她快乐,就足够了。」 「烟锦大人……」朝毕老泪纵衡,「但是……」 烟锦叹了口气,「我理解您的为难和痛苦……其实我的想法也是一样的,与其让她在我身边陪伴,度过这短暂的几十年,最后却也还是要分开的。既然最后都还是要分开,我寧愿这一切都不要发生,可能会比较好。」 「真的吗……」 「是。而且毕大人放心,就算您之后离世,我也会尽力守护九旒的后半辈子,也会努力保持之间的距离,不会让错误重新发生。」烟锦微微笑了,「毕竟……我活得久,这是唯一的优点。」 朝毕长长的吁出一声叹息,满满的感叹与哀伤。 朝毕出了殿,又在殿外遇见了外孙和朝九旒,于是拉着两人的手,絮絮叨叨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回去的。 ************ 8-5 8-5 四月份的大雩礼,即将开始举行。 在距离结界庙的东南角,有一处方圆百丈宽的观景台,如小岛一般佇立于绿洲湖泊中间,小岛正中间有巨大的白虎纹饰,每年一度的祈雨大典都会在这里举办。 赫连昴、天河等等重要结界师穿着金色霞边的隆重吉服,头带雨冠,先是入坛致祭,献上祭礼。 所有七大家族的人会依照顏色与家族代表的灵兽安排座位。呪医庙是银色的月乌鸟、结界庙是金色的重明鸡、守护庙是暗黄色的猎犬、仪行庙是绿色的狼、驭灵庙是灰色的山雉、地域庙是红色的狨猴、译梦庙则是蓝色的猩猿。 朝毕驼着背,支着他总是随身的金刚隙弃罗,但因为年迈的缘故,连走路都需要几个人在一旁搀扶,脖子上掛满了密密麻麻米白色万重眼的墨黑细椭状天珠。 「吉时将近。」不一会儿,祭典司仪的声音清亮高亢,通知吉时大约再半刻鐘就到。「毕大人,请。」 毕经由身旁的儿子搀扶进入白虎台的中心,位置刚好在看台中间白虎纹饰的眼睛处,他向着正南方缓缓跪下,而所有参与的七大家族首领成员共六人,于外围成一圈也恭敬跪坐着。 第一声鐘声敲响,圆心的毕跪直了身子,开始唸咒,手中的金刚隙弃罗开始升天,发出了耀眼的银白色光芒。 十六名舞童从白虎台的南角进入祭坛,手执羽翳,双足赤裸,开始跳起祈雨舞,舞童们耳朵下两串饰带从肩膀一路垂至地面,发出叮噹声响,与乐声一同开始。 乐声大作,除了丝竹管弦以韶乐形式开始,还有两行约四十名男性歌伎从场外,配合着乐声引吭高歌,唱起大雩乐章云汉诗共八段,声音沉稳而缓慢,低劲有力,威风凛凛,气氛也穆肃庄严。 坐在一旁座位上的朝九旒担心的看着阿爹摇摇欲坠的身子。 此时乐声停止,毕从看台的正中央站起,全身苍老萎缩,不断颤抖的身子使劲发力,银色的面具发出了光亮,从背脊伸出了快要三尺的巨大翅膀,脖子上掛着的天珠也由一般的墨黑色变得火红,空中的金刚隙弃罗更是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声响。 司仪大声告知接下来的步骤,「入水!」外圈的所有人便从地上起身转身向后,缓缓走入外圈的湖水中,湖水不深,大家约半身湿透。 紧接着是第三首歌,此为没有歌词和舞蹈的曲目。 朝毕随着丝竹管弦奏起,开始祈雨词:「政不节与?使民疾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宦室荣与?妇謁盛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苞苴行与?谗夫兴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朝毕的声音已经沙哑而无力,口中唸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抹血从他的嘴角随着咳嗽用力呛出,呕出血的朝毕努力的捧着胸口,但还是不敌身子摇摇欲坠,最终趴倒在白色的大理石看台上。 银灰色的鸟羽凌乱。 「阿爹……」朝九旒尖叫起来。 瞬间原本还晴朗的天空马上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便下起大雨,伴随雷声轰然而至,眾人欢欣鼓舞,迎接着丰沛的大雨。 朝家兄弟姊妹一见礼毕,马上衝上前扶起昏死过去的阿爹,查看他的身体状况。可惜已经来不及,他的心跳已经停了。 朝毕就在这一场盛大的降雨中离世,享年七十九岁。 ************ 8-6 8-6 阿爹朝毕离世后,传承给医术最好的二哥朝天节,朝天节改名朝毕后,等于开啟了新的时代。 毕竟父亲的年岁已高,子女们也多少有点心理准备的,所以朝九旒与哥哥们虽然伤心,但精神总是在呪医庙的继承与忙碌之中逐渐消磨,也就很快的振作起来。 当年的伤对于赫连昴还是留下了些许后遗症,经过了几年的復健和练习,她必须穿戴特殊的护具,才能像一般人一样跑跳,而且速度或姿势总还是有些差强人意,因此赫连昴大人总是觉得有些信心受挫。 多次的復健、练习,但是她的能力却是一直都没有好转。 这天她和结界庙中的赫连天河练剑,久没能运动的她反应迟钝了许多,花了两个时辰这才找回原本的状态。 「昴大人,时间到了,请休息了。」朝九旒看着时间到了,赶紧劝阻。 赫连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点习惯,却要被叫停,很不是滋味,只能瞪着朝九旒一脸不愿意。 朝九旒对于赫连昴的反应丝毫不觉,在廊下替她拆了防具检查伤口,「有点肿胀了呢。」 「我都将近五十多岁了,可能不肿胀吗?只是血液不太循环而已。」赫连昴道。 「但是您还是要多休息,循序渐进,这样之后的復原效果才会更好。」朝九旒对待赫连昴还是一样严格,「晚上要按摩哦。」 「你帮我按吗?」 「当然是阿进,他在我这里上了好多课程呢。」朝九旒笑着说,「不过精油是我调的,很棒吧。」 这时三十二岁的朝九旒,已经很知道怎么抵挡赫连昴的调侃、骚扰和威胁,身为结界庙驻点的呪医师,结界师们的健康状况都是她最在意也担心的,辛苦或受点欺负其实也就不算什么了。 「又是阿进。」赫连昴翻了翻白眼,不情愿地摇摇头,也不给人搀扶,就这么一跛一跛的走回殿内。 大约到了烟锦大人要起床的时间,这天她跑回正殿,气息都还不顺就赶紧俯在案前,用毛笔写下今天要注意的事项,烟锦大人身体最近因为季节转换的关係,染上了一点风寒,她嘱咐烟锦大人要按时服汤药,也随时会通知侍女侍从协助确认状态。 本来这些字条都是在烟锦大人睡前会睡觉时写好,这样醒来就可以立即看到,但今天因为她去观察赫连昴大人的復健情形,有点耽搁了。 她急急忙忙的写完,准备要放在桌上的时候,回头才发现烟锦大人似乎已经醒来了。 门窗开着,被窝是被打开的,朝九旒只好傻傻的走进烟锦大人的寝房,将纸条放在桌上后,帮烟锦大人把被子重新摊平叠好。 她不知道,烟锦还在房间内,只是为了要看着她,所以没有离开。 烟锦会收集她的每一封提醒信笺,每一个新的花瓶里头新的花朵。沙漠里头植物这么稀少,也不知道她哪里能找到这么多种花叶来插瓶。 细细看着她每一个不同的笔跡,都象徵着她的心情和当下的状态,他会在睡前故意把桌子清理乾净,等待她的到来,留一支她常用的笔,那隻笔他永远都不会使用,也不会给任何人用,让这隻笔成为朝九旒独有的。 让每天短暂的几分鐘的到访,都能够雋刻永远。 即使这是一场还没有开始就结束的恋情,就像一缕烟随意飘散,他还是会记得这一切。 他註定寂寞孤独一生,也註定总是要一个人回忆这过去的种种,为了这个毫无情感的片段流连忘返虽然很愚蠢,但是他乐意。 ************ 8-7 8-7 看着她收拾好棉被,就等着一会儿她会起身将纸条放回了寝房外头的桌上,但烟锦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朝九旒轻轻的抚过床单,似乎在感受什么,她的表情温柔而优雅,带着些许甜蜜。 那个眼神,多年前他认得。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烟锦的心中浮起。 他应该保持着很好的距离才对,几乎不怎么见面,也不跟她说话互动,顶多就是偶尔会陪着赫连天苑那孩子练剑玩闹,难道……是他对孩子的妇人之仁,造成了她在无意间动情了?还是他对于她的留恋被发现了? 不会的,说不定是他误会了。 有些心神不寧的烟锦,因为太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不是像他所猜想,于是决定跟着她秀丽的身影一路回到她自己的住处。 在白色的结界大庙的后方是一些约两层楼的矮房,结界师们也就各别住在这些地方,按照地位和关係划分,因为赫连月算是本家的主系子女,住的地方距离结界庙不远,也算宽敞华丽。 她的住处满满的都是植物,在水源贫瘠的沙漠,她竟然做了具有循环功能的植栽,让水能够重复使用并且透过循环的方式滋润这些盆栽中的泥土,所以就算使用少量的水,也能让这里的花草长得茂密漂亮。 看着其他房屋门口也有一样的装置,不知道是谁的杰作,也难怪他的殿中能够有这么多种可以插瓶的漂亮植物。 走进房屋中,朝九旒的家中摆设简单典雅,晒掛着不少药材,一旁的墙上则是掛满了植物药材等等画作,可能是出自她的手笔,因为角落会有个白色旌旗作为落款。 象徵天子的旌旗,九旒,他记得当年他们还为了这个名字讨论了一番。 「你知道『九旒』什么意思吗?」 「天子的旌旗啊。」她解释道,「还有冠冕上面的珠珠之类的,反正就是星官的名字嘛。」 桌上散落着各种书本,就在这时候,他注意到某一本书本的书页中,夹着一幅比较小的图,疑似是老虎的形状,黑金斑纹,画的竟然是他。 他将那张画纸轻轻从书本中抽出来,纸上画的的确是他和儿子天苑在玩的样子,旁边的一段小字写着。「谢谢您,拯救了我的绝望。」 转头一看,桌上还有一条项鍊掛在灯前,那就是他当初留给朝九旒的,星彩透辉黑曜石,黑色的外表里头有金沙流动的样子,像极了烟锦的眼睛。 这时候换好衣服的朝九旒走了出来,烟锦只好转身准备离开,又正好遇见了刚满十二岁的赫连天苑回来。 「阿娘,我回来了。」天苑放下了东西。 「回来啦?今天怎么没去找烟锦大人练剑?」 「烟锦大人好像不在院子里。」赫连天苑说。「我明天再去。」 烟锦没能听完母子两人的对话,浓眉紧蹙,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不知道能够代表什么,到底他的预想是否成真了,还是她只是对于神明拥有一般的倾慕?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但是他更怕看到更多可能证明这段感情发生的可能。 于是他找了个时间,见了朝毕。 第六十七代朝毕,原本是朝九旒的二哥,朝天节。据说他灵力高强,不输他的父亲,继位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四岁,拥有四个已经接近成年的孩子,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孙子。 大约也是第一次见到烟锦,朝毕的表情毕恭毕敬。 「我想问你,对于当年的事情,都还有印象吗?」虽然烟锦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但是看着他的脸,似乎已经很明白他的意思。 「歷歷在目,大人。」朝毕回答。 「我怀疑,九旒对当时的事情还留有记忆。」烟锦说着,很明显的感受到朝毕微微一愣,「所以我需要你去帮我查忘忧果的效力和问题,还有她是不是还对我有感情……你知道的,这关係到她后半生的幸福,所以我不能随便冒险。」 朝毕沉吟了半晌,点点头跪下道,「烟锦大人对舍妹的用心在下明白,在下替舍妹和其他朝家人多谢您的宽宏大量与仁慈,我会尽快查出问题,也尽快给您答覆。」 ************ 9-1 9-1 隔了几个月后,朝毕前来匯报,「烟锦大人,舍妹的记忆没有恢復,据我所知,或许她对您的感情或许不是因为忘忧果失去作用,而是另有其他原因。」 「是什么?」 「有可能是血液羈绊。」朝毕说,「虽然证据还不确定,但经由大人的身体检查确认后,不知道是不是在舍妹当年救了您的时候,利用了血液来救治,导致您的体内含有她的血液。」 「……确实如此。」 「在四界地灵能力者,都会有类似赫连昴大人与您这种关係的血液羈绊,一般而言多半是用于操控、宰制、训练和调伏灵兽或神兽的用途,但是如果没有指令或是毫无目的,可能就会形成特殊的羈绊。」朝毕仔细介绍道。 「但是当时赫连昴并没有利用血液……」烟锦伸手抚摸胸前的曲玉,瞬间已经明白,「原来如此,曲玉就是血液生成的。」 「是的,大人。如果当年确定九旒没有做出任何指令的话,这样纯粹的血液羈绊就是双向的,因为九旒当年对此无知,可能只是一心想要拯救您的性命……导致你们双方互相动情……」 当年到底有没有指令?其实烟锦真的想不起来了。 「不能补下指令吗?有没有可能其实指令已经下了,但我刚好不知情?」 「这个嘛……虽然也是有这种可能,但是在九旒补下指令的同时,烟锦大人应该会马上有所感触的才对,那是一个很典型的仪式和过程……就像是当初您接下曲玉,会被光芒包围住的感觉……」朝毕解释道。 这难道是命运般的巧合和朝九旒的天真,造成今天的局面吗?烟锦忍不住苦笑。难道就连他的眷恋与情感,都只是一种灵力作用吗? 「所以……目前对于这个现象,我们无法可解,对吧。」烟锦叹了口气。 朝毕想了想,又说。「这层羈绊会在灵能力者死去之后解除,如果当年烟锦大人只是单纯吃了舍妹,或许就没有今天这层麻烦……」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 朝毕松了口气,缓缓跪下,「……多谢烟锦大人。」 「这事情不许跟任何人说,若洩漏出去我唯你是问。」烟锦叹了口气,还不忘威胁朝毕一番这才打发他离开。 一切都是灵力的作用,烟锦知道这个事实后,却还是无法相信,因为自己对她的情感,与赫连昴的曲玉那种被控制的挣扎与痛楚完全不同,这份感情与被吸引的感觉是自然而然的,也是毫无疑问的。 但最好解决的方式,还是把一切都告诉赫连昴,让她来决定。 「可以啊。让天苑和朝九旒一起去边境吧。」赫连昴想了一下说,「天苑的资质很不错,如果捱得了卡瓦格博山的气候和随时面对妖怪的折磨,将来必成大器。」 「……天苑才那么小,边境又总是有妖怪出没……你是他的姑母,怎么忍心这么做?」 「担心了?」赫连昴笑道,「天河和礪也是我的侄儿,我可没有丝毫对他们放水的意思。身为赫连家的子女,吃苦都是理所应当的,烟锦大人。」 烟锦皱皱眉头,但也知道赫连昴说的没有错。 「烟锦大人要能够习惯我们这些人类短暂生命的衰亡和各种变故了,虽然一开始很不容易,但所有的喜怒哀乐最终都会因为习惯一切而慢慢麻木。」赫连昴叹了口气说。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她虽然说的没错,但还真有脸说。 「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吧。」烟锦叹了口气,也没有多阻拦的意思。 ************ 9-2 9-2 朝九旒和儿子接获了要被调到喀云聚落的讯息,并没有时间太多怨言便直接起程,那里为于雪地和沙漠的交界处,终年寒冷,到了冬天更是可能暴雪,那里也是月离世的地方,朝九旒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的神智也更加清醒了一些。 上天在惩罚她,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 她不该在自己脆弱无助的时候,因为受到了烟锦大人的帮助,看着天苑和烟锦大人可爱的互动,就因此感觉到温暖和心动。 更不该将这些私心投射在自己的工作上,每天的信笺和插瓶的花朵,都是她愚蠢又不必要的情愫。 月才死没有几年,她不该因为烟锦大人对于他们母子的怜悯,而產生了不安分的想法,一切都是她的罪孽,才会造成儿子和她一起吃苦。 这一切都是她的罪孽。 但是享受在自己的感情之中的情绪,却从来没有机会让她后悔。 不管是分离的痛苦,三不五时听到他的讯息的期待与悸动,还是绵长而无法满足的思念,她都因为自己拥有这些情绪而感到欢喜。 虽然自己是这么低贱、渺小而不足为道的,但她还是没办法停止这份心情。 于是在边疆戍守的日子里,她仍然每天都写一封给他的信笺,就算这份思念无法传达,就是因为这份思念无法传达,她也就更无需要压抑情感。 边疆的日子很苦,身为呪医师的工作依然忙碌,但是经由这个过程,她总是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价值,在这个苦寒的边疆,不管是聚落的居民、或是轮流戍守的结界师,都彼此相依。 因为信仰着烟锦大人,相信着努力付出并且照顾彼此之后,总有晴天等着他们,所以彼此都团结着一条心。 一年一年的岁月,就这样悄悄的过去了。 天苑的个子长高了,身体也壮硕有力。在边境戍守的磨练,培养了他坚毅不拔擅长隐忍的性格,像极了他爹。 看着天苑熟悉的眉眼,她总想起月。 温柔而寡淡,就像他的名字。这份短暂的夫妻之情,总是给她许多罪恶感,但是这却仍然停止不了她心中对于烟锦大人的思念。 或许就是这份思念支撑着自己的生命,加上这份罪恶感也是。 这份感情就是这么罪孽深重,却也阻挡不了。 但还好的是,拥有这份罪恶感她才能苟活着,也会想着自己在有限的时光之中付出自己的能力,只要她医治他人、照顾病患,也算是她对于自己渺小生命之中付出应尽的责任,或是该赎的罪孽,如此一来也就更能够坦荡荡的面对自己一路走来的这些日子。 七十岁的赫连昴大人退位,继位的是她的宝贝儿子赫连天苑,天苑在确认继承的时候,主动要求要接朝九旒回到结界庙居住,但是却被朝九旒拒绝了。 「已经习惯了冰天雪地的我,不适合结界庙那里的天候。」她说,参加他的继位大典后,便回到了喀云聚落继续行医。 人老珠黄的她,已经决定要独自带着这份无形的思念死去。因为她知道就算见了面,这份感情也不被承认允许,所以不如不见。 朝九旒就像是把这段感情当作一种服刑,与罪恶感一同品味,直到她生命的终结。 ************ 9-3 9-3 「真是奇特,经过了这么多年,您还是一样的年轻俊朗。」已经改名赫连昴的天苑看着烟锦大人一如往常年轻的面容,忍不住感叹的说。「第一次见您……我还是个整天把脸埋到你的毛发里头的小毛头呢,转眼间,时间过得这么快。」 烟锦笑而不语,年岁就是如此,可能缓慢,可能快速,但最终生命都是要逝去的,他也曾经因为怨恨前一代的赫连昴,以为她死后他会很快乐。 但后来发现,这一切都会消磨殆尽,原来恨意也会因为这些时光流转的过程之中麻木。 「大老虎。」赫连昴看着烟锦,忍不住苦笑,「经过了这几十年,看着这片土地上的人兴衰更迭,但是你却不能离开,一直都在这个位置上承受,一定很寂寞。」 「有一天会习惯的。」 「在这之前,我想要请您答应我一件事。」赫连昴小心翼翼的道。 「怎么了?」 「前几天我去参加天街舅父的葬礼,当时无知的我,对于母亲不肯回家参加葬礼的事情耿耿于怀……」赫连昴低着眉,似乎有些烦恼。「这才透过舅舅知道了一些当年的故事。」 「是吗。」烟锦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事情被赫连昴知道。 「原来您一直都在保护着她,而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继续深爱着您。」赫连昴叹了口气,「我的父亲过世得很早,没能够多看几年母亲幸福的样子,是我一生的遗憾,但是我知道每天早起写信给您,就是她一整天最开心的时候。」 烟锦微微蹙眉,没想到朝九旒至今都还是没能够忘记两人之间的感情,甚至还保有这样的习惯。 「她每天早起就会开始写信,每天一封,我还曾经以为是写给父亲的,但后来才发现不是。」赫连昴偷偷的覷着烟锦的表情,尝试要在他深沉的表情之中找寻什么证据。「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她背叛父亲,毕竟母亲关于感情的幸福时光真的太短暂了……您懂得我的意思吗?」 「我懂。」烟锦的难过,更多是心疼。 「我也不奢求您多做什么去改变,这件事情是你们两位的决定,也牵涉到爷爷与前一任赫连昴大人,我只希望……您能在她死前,至少见她一面,可以吗?」赫连昴小心翼翼的问。 「嗯,我答应你,小鬼。」烟锦伸手拍拍他的头。 这时候的烟锦和继位的赫连昴大约是差不多年纪的面容,大约三十左右,看起来不过就像是个子身形有些差异的同龄朋友,这声小鬼叫起来似乎有点奇怪,但却是道尽了烟锦在这里度过了三十年间,所有的感情。 「我的母亲就连我的婚礼都不愿意参加,就知道她有多惧怕见到您。」赫连昴叹了口气说。「看来我得要常常去见她。」 「她年轻的时候,就一直都是这样任性固执的性子。」烟锦笑着说。 ************ 9-4 9-4 岁月匆匆,人的青春一溜烟就逝去了,在恍惚人间他彷彿只是路过,看着人们一个个在他面前枯瘦乾柴,年华老去,祂却依旧在同一个地方佇立。 如今祂就算不愿承认,也不得否认自己的身分。祂是神,这份残忍便是在赋予能力的同时,一同到来的。 大约是过了三十多年后,烟锦独自来到了这片雪地中的聚落,卡瓦格博妖山用祂的暴雪欢迎烟锦的到来,他也以无惧寒冷之姿迎面,这趟旅程对他而言,更像是寻访着她所经过的馀香。 祂想像过她会是怎样的长相,或许鸡皮鹤发,老态龙钟,或许气若游丝,风中残烛,但是这一场道别,却是无论如何都必须面对的。 来到了聚落后,一个年纪稍大的长老带着他来到村落中一个位置稍偏远的房屋,他轻轻地敲敲门,迎接着的是赫连昴与他的子女们,那时的赫连昴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有些苦笑地看着依然年轻的烟锦大人,「大老虎,您来了。」 长寿的朝九旒活到了将近八十多岁,虽然只有一个孩子,族中的哥哥姐姐也多半去世,但她的身边有许多族人,也有子孙的陪伴,是个幸福的老人。 族人大多没有真实看过烟锦大人的面貌,几乎慌忙成一团,又是茶水又是坐垫的。 赫连昴笑着阻止他们,「大老虎,你坐吧,趁着娘还醒着,和她说说话。」于是给了他们一点空间让两人独处,让所有人退至后面的客厅。 朝九旒躺卧在床上,那张皱巴巴的脸,已经再也看不到年轻时期的那种活泼明艳,当然,八十多岁的老人家了,怎么可能还是那个长辫子,白抹额,银铃噹,黄珠玉的青春美貌呢? 她缓缓张开眼睛,暗灰色的眼珠子虽然已经有些混浊,视线也模糊不堪,但她仍然因为眼前的人而惊愕的发出声响:「……烟锦大人……」 「是我,九旒。」祂握着她的手,开口却是哽咽,「我来了。」 「怎么……怎么会……」她慌忙得不知所措,差点想要起身。 「没事,什么都别说。」烟锦体谅的拍拍她,握着她枯瘦的手,感受她手背上每一条皱纹与岁月的痕跡,才让她没继续挣扎着要起身,「我只是来说再见的,九旒。」 「是,烟锦大人……」朝九旒缓缓躺下,眼眶中的泪水顺着眼尾的皱纹落下,隐没在灰白色的长发之中,感觉一切知觉和情感都因为身体的匱乏,开始一步一步远离。 整个人都虚浮的盪漾着。 「睡吧。」烟锦轻轻眨眼,感觉自己的泪水再次滴落在她的脸上,就如同当年那样的的惊心动魄。「你的一切美好我都会替你记得。」 「谢谢烟锦大人……」于是朝九旒缓缓勾起了嘴角,慢慢的没有了呼吸。 烟锦替她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终结了这一场爱恋。 临走前,烟锦从一个左手上住着生灵,名叫垣陵的老妇手上,拿走了朝九旒的厚厚一箩筐的纸籤,那是这么多个日子以来的每一封书信,还有那一条星彩透辉黑曜石。 垣陵颤抖笑着,牵动了脸上重重皱纹,「这是生前她所珍视的,烟锦大人,希望您也不要忘了这段感情。」 烟锦点点头离去,回去的路上风雪停了,又是晴朗的好日子,风乾燥的吹着,带着寂寥的气息,虽然她人死了,但是他胸口中悸动却没有能够平息。 朝毕那老头果然胡说八道,这份感情根本不是什么指令。 ************ 9-5 9-5 她彷彿作了一场梦。 梦中,有一隻大老虎受伤了,她拿了好多止血的药材来到那个洞窟之中,想要救他的性命,还从呪医庙之中偷了不少呪医具。 当她包扎好大老虎的伤口,调了一碗服续命疾救丹的药,打算给大老虎服下,但是大老虎的身子可能是太弱了,喝了却又吐了,餵了几次却都还是被呕出来,朝九旒慌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了一下,她想到可以用血液作为药引,饮人血的方式续命和增添药性,古书上也记载过不少,或许可以试试看。 于是心一横,她割破了手指,滴了几滴血在药碗当中,看起来褐色的药汁马上腥气重了起来,但重新放在神兽大人的嘴边时,他却没有抗拒的徐徐饮下。 喝下了药,他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体温也没那么烧了,加上安眠草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朝九旒这才将面具拿下。 太好了,大老虎的身体一定会赶快好起来的。 朝九旒轻轻的抚摸着大老虎的脸,「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哦。」 于是她离去了,没有注意到这瞬间,大老虎的身子,居然被一道温柔的银色的光芒包围住。 这就是她的指令。 以血液为羈绊,只愿他健康平安,常乐无忧,这就是她对他唯一的要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