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想攻略我》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节 ?  他们都想攻略我 作者: 柠檬小打 简介: 周寅父母双亡,是寄住在外祖家的表小姐。她处处留意,事事留心,活得胆战心惊,小心翼翼。 一日醒来她发现周边人对她的态度全变了。 他们好像开始莫名其妙地讨好她。 …… 星际时代,攻略游戏成为主流。 全世界顶尖攻略者被送往游戏中的大雍朝进行攻略,攻略目标只有一个 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周寅。 攻略者们花样百出用尽手段,自以为攻略一个孤女不在话下。 表小姐周寅同样柔弱娇羞,似乎被每一位攻略者迷得脸红心跳。 攻略者们志在必得,自以为将她拿下,胸有成竹地向系统提问:查询目标好感度。 系统:目前攻略目标对您好感度为零,请再接再厉 攻略者们:??? 阅读指南: 1. 洁党勿入 2. 女主非良善 3. 架空背景 4. 作者不是绝对正确,观点不同欢迎提出,欢迎热烈讨论,但请不要人身攻击 5. 阅读是为了获取正面情绪价值,如果让你感到不快,请及时退出 6. 1v1  ? 内容标签: 系统 甜文 穿书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寅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可是我没有心 立意:不真诚永远得不到真诚的对待 第1章 “都是她的错!打她一来祖母身子便不好起来,她爹她娘死得也是……这样的丧门星,咱们真该将她赶出府去!” 说话的女孩眉眼细长,脸儿也长,看上去十三四岁,说起刻薄话颇有些小大人的样子。她是京中谢都水使者家的二女郎,谢荷。 “别这么说。”并肩走在谢荷左侧的是大姐谢荇,她神情严肃地拉拉谢荷的衣袖,不赞成地摇头,“祖母既将她接回来就是怜惜她。她爹娘的事再怎么说也是长辈间的事,你不要总拿来说嘴。若叫父亲、母亲还有祖母听见,又要罚你抄书了。” 谢荷被姐姐呵斥,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去,仍不愿意服软:“总之我看不惯她那副做作样子,好端端的跟谁欺负了她似的。到底是南边来的,一股小家子气。” 走在她右侧的谢苗年纪最小,闻言接话:“我也觉得她可怜,二姐姐就少说两句吧。”还带着股孩子气。 遭姐妹说教,谢荷不忿地紧咬嘴唇低声道:“我只在你们面前说,何况她一来,大哥哥也只关心她……” “你是觉得她抢了哥哥吗?”谢苗好奇。 三人说着话,一路行过□□亭台,很快将到祖母院外。 谢荇轻飘飘看二人一眼,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谢荷与谢苗很听大姐的话,装乖地低下头默默走着,不再言语。 院外有两名粗使婆子守门,远远见着三人过来,一个进去通传,另一个笑着迎上来叙话。 “祖母身子可好些了?”谢荇轻声问。 “能用进去饭了。”婆子低叹一声,又犹犹豫豫地想说些什么但开不了口。 谢荷眼尖,敏锐地问:“怎么了?你吞吞吐吐的。” 婆子顿了顿,还是道:“那位早早来了,这时候正在里面。” 谢荷面色一变,冷笑起来:“如今看来倒是我们三个来晚了,嫡亲的孙女没有她这个外孙女孝顺!” “谢荷。”谢荇高声叫她,这话说得实在没分寸。 谢荷恨恨地闭上嘴,紧咬着唇,面上一阵青白。她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过分,可一想到那张惯是楚楚可怜的脸,她心中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谢苗看着二姐姐变幻的脸色,紧张得下意识想将手指放进嘴里咬,又一想自己已经长大了,抬起了一半的手臂又放了下去。 方才进去通报的婆子适时出来笑道:“让女郎久等了,请进来吧。” 谢荇稳重答谢:“劳您通禀。” 三人得了允许入内的准信儿才前后脚进去。 一面走着,谢荇一面低声嘱咐谢荷:“你待会儿见了她可要冷静些,莫再冷嘲热讽了。祖母在病中,就当是为祖母的身体着想,好吗?” 谢荷的唇抿成一线,红润退去泛起白来,点头。 如此说着,三人各怀心事,垂首穿过大院到了正堂。 还未入门,她们便闻到淡而悠远的苦涩药味儿,心头一沉,看来老夫人的身子是不太好了。 三人相视一眼,提裙而入。 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正在门内相迎,见人便笑:“女郎们来了,老夫人可想你们呢。”说着带人向内室去,又为人打起帘子,叫女郎们先进。 老夫人不慕口舌之欲,一生清正俭朴,连带着谢家上下也学了她这朴素,谢大人是京中出了名的清廉官员。 房中古朴,却也不失体面。 一应家具用的虽不是最上等的木材,倒并不掉价。窗棂镂空,雕刻着龟鹤图样,寓意长寿。桌、窗、椅、镜等等之上皆饰以精巧图案,匠心巧思将物件的档次向上拔了不少。 横陈大床上靠坐着头发银白却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夫人,床畔虚虚坐着个端持药碗的小女郎。 小女郎一双手如羊脂玉雕般白而细腻,倒是出人意料的稳。她一手端碗一手持汤匙喂药,竟是没有半分撒漏。 老夫人拧眉喝下送到唇边的最后一口汤药,舌尖苦涩尚未漾开,嘴边又多出一颗红果。 她顺手看去,就见外孙女周寅拘谨而讨好地望着她,鹿似的眼底是不敢明目张胆的期盼,她的心悄无声息地软了。 周寅说到底不过还是个孩子。 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噙过周寅指尖的红果,入口酸甜,一下子冲散了古怪的苦涩,竟是叫她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周寅唇边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弧,也不居功,转过身将手中药碗交给嬷嬷,一闪而过层叠衣袖下的佛珠手串,而后怯怯起身,垂首问好:“大表姐,二表姐,表妹。”她首先叫人,主动示好。 谢荷最看不惯她这副娇怯的讨好样子,但念着答应大姐的话,究竟没当场发作,不过也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还是谢荇顺着周寅的话与之见礼,谢苗拉着谢荷一齐糊弄过去。 周寅与三人见完礼,轻声对老夫人道:“外祖母,我房中还有事,先回去了。” 她总是这样。 谢家三姐妹心中齐齐闪过这个念头,周寅总是如此识趣。每当她们一来,她总会小心翼翼地告退,将位置都让出来。 老夫人沉默,想留她又找不到理由,最后淡淡道:“你下去吧。” 周寅顺从点头,垂首折身退出房间,除去打招呼外自始至终她都是低着头的,显示出一种卑微的柔弱。 谢荷心里发堵,周寅又是这样,只留下道背影,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避她们如同蛇蝎。 周寅一路低头出了房门、院门,不断有来自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中大多是怜悯。 而她默默承受,显得愈发可怜。 寄人篱下,该如此的。 “表妹!”少年嗓音乍在周寅身后响起。 周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脚下一软,跌进一双臂弯中。 她惊惶抬头,面色如花堆雪,叫来人一阵恍惚。最妙的是她眉心一粒天生的红痣,为她添了许多佛门相关的圣洁遐想。 “表妹。”谢琛目光深深,叫她。 周寅扶着他的手臂缓缓站好,待站定后立刻退后几步保持距离:“还好有表哥扶我一把,多谢表哥。”可若不是谢琛吓她,她又哪里会摔倒。 谢琛觉得她这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像极了他在猎场看到过的某种急于逃命的毛绒绒小动物,极易催生出人的捕猎欲望。 他安抚她,与她说起别的来让她放松:“你刚刚去看了祖母吗?” 周寅果然如他所料地没那么紧张了,认真点头说是。不过能看出她泛红的耳垂,以及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祖母可好些了?”谢琛像是看不到她的无措,走近了些问,一垂眼是她乌黑的发顶以及与白鹄一样修长白皙的脖颈。 周寅似乎不知他步步逼近,乖巧回话:“外祖母精神好了许多,想来很快就能痊愈。” “多亏你日日去侍疾,反倒是我疏忽,不能侍奉在祖母床边。”谢琛刻意自责。 只听周寅柔柔地安慰他:“表兄,你要念书呀。” 谢琛被她无意识的甜软尾音激得心头一软,终于从面前的攻略目标身上找到了一些值得他攻略的理由。 在此之前他一直不大明白周寅这样一个菟丝子似的女孩为何会成为攻略目标。 除了一张让人看了容易心软的脸以外,周寅的性格并不讨喜,她谨小慎微、卑顺柔弱,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完全不及他过往攻略过的任何一个攻略目标。 谢琛甚至觉得攻略周寅是一件简单枯燥的事,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完成攻略任务。作为当世最强攻略者之一,他很擅长从攻略对象身上获得乐趣以保证自己更好地完成任务。 而现在,他终于从周寅身上找到了一些攻略的乐趣。 于是谢琛越发温柔:“所以我该谢谢你。” 周寅忙摇头:“是我分内之事。” 谢琛并未追着她感谢,很有分寸,只换了话题问她:“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 周寅微顿,面上闪过一霎挣扎之色,最终还是沉默着缓缓摇头。 仗着周寅绝不会抬头,谢琛眼中笑意更深,仿若对她的处境一无所知,慢慢开口:“谢家就是你的家,若你哪里不舒服,或有谁欺负了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好吗?”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节 周寅慢慢抬头,清澈的目光叫谢琛下意识想要回避。索性她更快地别过头去,避让开谢琛的眼神,轻声应道:“谢谢表哥。” 谢琛不再纠缠,很认真道:“我的话时刻有效,你有什么难处一定记得寻我,我定会帮你。” 他四下打量一番,皱起眉来:“我派人送你回去。” 周寅立刻摇头:“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认得路,先告退了,多谢表哥。”她生怕谢琛会叫人送她一般,迅速又不失优雅地行了礼,逃也似的离开。 直至路上确实再看不到她的影子,谢琛才缓缓收回目光,眼中满是志在必得。 事实上攻略目标周寅在谢家的艰难处境几乎可以说是皆拜他所赐,是他一手将刁仆恶奴送到她院中,使她备受欺压,生活艰难。也是他刻意在亲妹妹面前展示出自己对周寅的疼爱,让姐妹看她不惯。 他只是想告诉她,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一旦她开口求他,便要任他予索予夺。 第2章 容人通秉,谢琛入内,毫不意外地见到三个妹妹。他看到周寅出来,就知道是三人过来了。 周寅向来不争不抢,甚至有着让人恨铁不成钢的怯懦。她像是永远立不起来,只能依附别人而生。 但换角度思考,也正是因为她这副柔弱无依的样子才歪打正着地让她从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中最大程度上脱身出来。 事关周寅父母,实在是很不光彩。 周寅的母亲杀了周寅的父亲,而后服毒自尽,直到如今也没查清楚是何缘由。当年周寅她娘与周寅她爹之间一堆破事,她娘出于什么理由杀她爹皆有可能。 而一问周寅,周寅也只会泪水涟涟,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让人不忍再问。她哭得人心都碎了,胆子又那么小,但凡知道些许内情哪里能藏得住事?可见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祖母。”谢琛见礼,又向三人道,“妹妹。” 作为最顶尖的攻略者,为了不引起世界中其他人的怀疑,谢琛从出生就开始扮演谢琛,他就是谢琛。祖母是他的祖母,妹妹是他的妹妹。 但他始终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完成攻略任务后他就会回到真实世界当中,等待他的还有任务完成的大奖,那才是真的。 见谢琛来,谢老夫人也并不显得有多热情。她向来如此,总是板着一张脸。 谢琛却很好脾气地嘘寒问暖:“祖母身体可好些了?” 谢老夫人冷淡点头:“让你费心了,还记挂着我这把老骨头。” 谢琛失笑:“您是祖母,谢家上下都挂念您。方才我来时还遇到了表妹,听说她日日早起过来侍疾,真是孝心可嘉。” 他似随口提起,却叫谢荇三人听得不大舒服。 兄长是觉得她们不及周寅孝顺吗? 这话十分诛心。如今孝之一字当头,就连朝中选官也注重孝道,判断一个人品行的关键便在于此人孝顺与否。 谢琛轻描淡写地离间着表姐妹间的关系,对周寅志在必得。没有众人的刁难又如何玩衬托得出他的好以及他对她的好。 可惜他们谢家人都太清正,哪怕周寅的父辈死得很不光彩,也做不出苛待排挤周寅的举动。不然他可以更像个好人。 谢老夫人眉头一皱,胸前起伏,想要咳嗽。她强忍下喉间痒意,不赞成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来的,你们又不是郎中,多看我两眼我又不会好得快些。”这既是在为三姐妹说话,也是希望三姐妹听了她这话不要去寻周寅的不是。 谢琛只笑不语。 谢老夫人打量他,试图从他神情中找出他那么说的意图。但谢琛表现得滴水不漏,他似乎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谢老夫人寻不出答案,微阖上眼转移话题:“你功课如何?” 谢琛微笑:“尚可。” 他像是想到什么,唇角依旧向上翘着,眼中笑意顷刻间淡了下来:“对了,我听同窗说起陛下似是有意为晋陵公主找几个年龄相仿的玩伴入宫,顺便伴读。” 谢老夫人倒没太大反应,只不冷不热道:“陛下疼爱晋陵公主。”并没有多重视。 京中世家贵族众多,谢家比下绰绰有余,比上却远远不足。因而虽然谢荇与谢荷都跟公主年纪相当,谢老夫人却压根儿没想过自家女郎入宫伴读这回事。 倒是谢荷悄悄用手扯了扯谢荇衣角,不住向她使眼色。 老夫人想得简单,谢琛则并不这么以为。 世界中不止他一个攻略者,如果宫中有攻略者,这就是个把周寅弄到身边的绝佳机会。想得再深入些,谁知道晋陵公主究竟是不是像他一样的攻略者呢? 攻略者们虽是同一个地方来的,却是竞争关系,毕竟最终能攻略成功的只有一人。 但谢琛并不是十分慌乱。 攻略者也不能罔顾世界规则,莫名其妙地要周寅入宫。周寅现在只是一个投奔外祖家的孤女,尚未在京中露过面。若指名道姓要她入宫,也实在是很奇怪。 谢老夫人又与孙儿孙女闲话几句,便说累了要休息了。 谢琛带着三个妹妹轻手轻脚地从房中退出。 他已经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三个妹妹乃至谢家所有人,他都能演出一个合格的谢家长子。 “哥哥。”谢荷孺慕地小声叫他,“你见过晋陵公主吗?” 谢琛带着她们向外去,闻言微怔,很快摇头答道:“不曾,不过听说公主容色出众,想来应当是像表妹那样好看。” 他三言两语又将毫不相干的周寅扯进来,并为她拉足仇恨。 谢荷果然一下子变了脸色,碍着谢琛还在,并没有当场发作。 倒是谢苗没心没肺地问:“哥哥觉得表姐好看吗?我也觉着!” 不提性格,只看长相,表姐周寅的确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子。她像是天地间最娇嫩的花朵,让人看一眼心中便柔情四溢。 谢琛温和道:“咱们想一块去了。” 谢苗笑时露齿,看起来傻呵呵的。 谢荇只含笑听着兄长与小妹间的对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有谢荷心中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 …… 周寅回到院中,院子里静悄悄的,便是她这个院子的主人回来也没有得到什么迎接。 她小心翼翼地避让开地上的一层薄薄落叶,免得鞋底踩到叶子会发出嘎吱声吵到旁人。她实在是过分谨小慎微,院子里住的除了她这个主人只剩下伺候的婆子与丫鬟。她作为主人,甚至怕吵着下人。 婆子在房中呼呼大睡,稍微沉下心来便能听到房中传出断断续续的鼾声。 周寅慢吞吞地推开房门,向房内去。 房中并无什么富贵气象,用锦屏分了间隔,外间的圆木桌上趴着个打盹儿的小丫鬟,脸上被手臂硌出来了红印子,颇有些滑稽。 周寅也不将人叫醒,而是安安静静地进了内室。她看到人在睡觉时甚至明显松一口气,看样子很为不用与人交际而感到轻松。 内室是周寅自己住的地方,一入内在青天白日里莫名让人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飘飘之感。 房中没有什么赏玩之物,除去必要的家具以外,只有在窗下的青玉案上供奉着四盏怪模怪样的油灯。 油灯与一般照明用的油灯模样不同,不过首先大白天点灯本就是很奇怪的事。 灯火如豆,烛台却与整间屋子的风格格格不入,鎏金的底台上满是中原不曾出现过的奇怪纹样。 周寅弯腰,双手在桌下拖拽什么,竟是只木桶。她将桶盖揭开,其中是黄澄澄金灿灿的酥油。 她卷起袖子,拎起桶边悬挂着的长勺在桶内一舀,往油灯中倾。 她的手的确很稳,一勺油没有一星半点倾漏,被分成四份添入灯中。 添完油,周寅将勺子挂回原处,从书架上取下空白纸张,自磨了墨,右手执笔,蘸墨款款而书。 经文自她笔下毫无滞涩地一倾而出,只是她的字就像她的性格那样绵软无力,匠气十足,还有些天生的笨拙。 她默写经文默得十分认真,直到院门被人敲响。 对于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周寅手抖也不抖地收了最后一笔,握笔隔着窗户向外看去。窗户紧闭,她只能看见窗棂与糊窗的窗纱。她手心藏笔,过去开门。 外间趴着睡觉的小丫鬟终于被敲醒了,迷茫地张着眼大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意思,只见周寅出了房门还没反应过来。 院门被周寅打开,谢荷显然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院子的主人,抬起的手还没放下,睁大着眼与周寅面面厮觑。 还是周寅柔柔开口叫道:“二表姐。” 谢荷焦躁地想,又来了,她总是这副讨好嘴脸。 “怎么是你亲自来开门?家里不是给你配了丫鬟婆子?她们人呢?”谢荷皱眉,望着周寅径直发问。 周寅一颤,别过头去低声道:“我正好有空,就过来开门了,不必麻烦……”她吞吞吐吐,努力为偷懒的丫鬟婆子们找借口。 谢荷看她这副懦弱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当即被她气得咬牙切齿,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下人都欺到她头上来,她还要替人说话! “将她们送来是伺候你的,不是让你伺候她们的!我与你说了这么长时间话,都不见她们过来伺候,你还要为她们说什么话?”谢荷将她拨开,向院内走,垂眸看到地上积的薄薄落叶,面上愠色更浓。 连地上的叶子也不用心扫,可见周寅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也能忍,竟是一句状也没告! 打盹儿的小丫鬟迷迷瞪瞪地从房中摸出来,见着院子中的谢荷,冷汗一下子爬了满背,什么瞌睡都飞走了。 “二,二女郎!”小丫鬟惊叫。 谢荷看她满脸困倦更是气得要命,自觉在周寅面前丢了大人。这些下人代表着谢家的脸面,她们如此好吃懒做,岂不是意味着谢家治下不严? “将你们院子里的人都叫来!”谢荷怒道。 周寅被吓了一跳,顺从地转身要去叫人。 “你去什么!叫她去!”谢荷看周寅又要亲力亲为,恨得牙痒,伸手一把将人拽住。 她这一握,便是一愣,入手一下子空荡荡的,而后才握到实处。明明隔着袖子,她却清楚地感受到周寅骨肉匀称。 周寅人虽然瘦,却不至于骨瘦如柴。她手臂纤细,握起来并不是一把骨头,触之肌骨丰润,一点也不硌手。 第3章 谢荷过来本是想找周寅不痛快,自打周寅一来,她的亲生哥哥眼中便只有周寅,再没她们这些妹妹,她是嫉妒。 尤其是周寅总予她一种“德不配位”之感,即周寅配不上她哥哥对她这样好。 除去一张脸,周寅再没什么优点。她性格黏糊,胆小怯懦,甚至会被下人欺负。正因为此,谢荷嫉妒讨厌她之余又生出一种微妙的优越感。在周寅面前展示自己处事果决的大家风范,这也是谢荷会为她出头的缘由。 谢荷握着周寅的手臂总觉得不自在,她也时常挽过姐妹的胳膊,可感受是不一样的。或许是她不喜欢周寅,她感到很在意。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3节 她自己在意着,想撤回手又觉得未免太刻意,便偷偷去看周寅的神色。 只见周寅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耳垂是红的。 谢荷不由微张开嘴,她脸红什么! 虽是这么想的,谢荷却也被传染得脸热起来,手更是无处摆放。 小丫鬟一溜烟地钻进偏房中将院子里原该伺候的两个婆子叫醒。 两个婆子大约是在院子里猖狂惯了,被叫醒后先是对小丫鬟一顿臭骂,再然后就没了动静,不多时连滚带爬地从房中出来。 二人匆忙套了外衫,头还没篦,一看就是刚睡醒。不过她们反应倒快,出了房门立刻从善如流地跪倒在谢荷脚下。 谢荷注意力都在周寅身上,自然没漏过两婆子跪下时她被惊得向后退了小步。 可真胆小,像只兔子。 于是谢荷愈加想在周寅面前表现自己,便拿地上跪着的二人开刀:“要你们伺候主子,你们倒是起的比主子还晚!女郎已经侍药回来,尔等尚未起来,倒都是忠心耿耿手脚勤快的好奴仆!” 婆子们吃准周寅绵软的性子,看她受委屈也只会忍气吞声,加上背后有谢琛指使撑腰才愈发猖狂,事事要周寅亲力亲为不说,还偷她房中物件。 哪成想有事发的一日呢? 二人低头听训,脸上堆满尴尬而谄媚的笑,眼珠却不安分地转着。 “二女郎您误会了,是女郎心疼我们特意命我们休息的,可不是我们躲懒。”穿赭色衣裳的婆子抬起头解释,一双眼却看的是周寅,眼里满是恳求。 她是信口胡扯,将过错都推到周寅身上,还理直气壮地用眼神求周寅答应。以她对周寅的了解,只要周寅看她一眼就一定会心软,将过错揽下来的。 这位投奔谢家的女郎十分善良,她们早就知道。正因为知道,还将此当作欺压周寅的凭仗。 谢荷一愣,转过头看周寅,见她头埋得更深,又看那婆子满脸奸猾,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心火中烧。 “你是泥捏的么?没有半分脾气?”她抓着周寅手臂的手指收紧,恨铁不成钢。 周寅吃痛,抬起脸来,娇娇怯怯,一双眼朦朦胧胧地望着谢荷,全然没有主意的样子。 谢荷盯着周寅瞧了半晌,忽然泄气,不再指望她能硬气起来。但这两个刁仆还是要处置的,她想周寅这样软弱,再留着这二人还不知道要将之欺负成什么样子。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不喜欢周寅,这次来甚至是要找周寅麻烦的。但看到其柔弱无依的样子又忍不住为她出头,替她做主,不想看她受委屈。 谢荷好像有些明白哥哥为什么偏疼表妹了,她什么也不会做,让人忍不住想为她安排一切。 “纵然女郎怜惜尔等,许尔等歇息,你们便真忘记做下人的本分,怠慢于她?”谢荷冷笑,“谢家不需要好吃懒做的人。” 两个婆子终于明白今日二女郎铁了心要做主,一下子慌了。 谢荷是府上正儿八经的主子,真要发落她们,她们也说不得什么。就算有大郎君撑腰,大郎君愿意为她们在周寅面前做主,却不见得愿意为她们得罪二女郎。 二人心慌意乱,再没有推卸责任的奸诈,连连磕头求饶。 “二女郎,我们再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们吧!我们只这一次,再没有别的了!” 谢荷觑一眼地上的落叶反问:“只这一次?地上叶子积了这么一层少说两三日不曾洒扫,还在狡辩!我看你们口中没有一句实话,简直是祸害。再留你们不知还要如何妖言惑众,不卖不行!” 被戳穿后又听到自己要被发卖,二人再不敢耍什么心机,真切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谢家虽不是顶尖的世家大族,但对家中晚辈教养都十分用心,因而谢荷年纪虽并不大,一举一动却毫不露怯,很有大家气势。 周寅与她截然相反。 见谢荷不为所动,二人一面痛哭一面焦急地思考对策,在泪光中看到周寅同情的神色。她们陡然如醍醐灌顶,转而央求起周寅来:“女郎,求你帮帮我们,你最心善,求你了!” 谢荷眉头皱起,下一刻便听到周寅又黏又糯的嗓音:“二表姐。” 她被叫得心尖涌上一股让人潜意识抗拒的舒适感,抬眼看人,便看到周寅贝齿咬唇,煞有其事的为难模样,她顿时明白周寅要说什么。 “你莫要说你想为她们求情!”谢荷咬牙切齿。 周寅什么也不说,只用一双水汪汪的眼安静地望着谢荷,却又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谢荷难得没风度地一跺脚,伸手要推开周寅向外去,又怕她弱不禁风地被推倒,于是烦躁地收回手怒道:“让开!” 周寅胆大地勾上她的小指,惊得谢荷高声问:“你做什么!” 周寅祈求地看着她,摇着她的尾指小声道:“二表姐,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谢荷呆了一瞬,涨红了脸,对周寅的一举一动都无所适从,尤其是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她想将周寅甩开,人哪能说不生气就不生气,她为她出头她反倒又求情,这是多拂人好意的一件事! 谢荷想了许许多多,而后发现见鬼了,她竟然真生不起周寅的气! 周寅尚且什么不知道,还软乎乎地跟她求情:“二表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被卖了应当会很惨,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你就可怜可怜她们,暂且饶过她们这次。若有下次,我绝不帮她们说话了,好吗?” 谢荷本不耐烦听她恳求,然而听她说到“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时心中不由一动。对周寅来说,到谢家何尝不是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这么一想,谢荷可怜她了。她如此心软,想来也是因为太能感同身受。 “你便不生气么?她们如此怠慢你,叫你受苦。”谢荷神色复杂地问,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一个什么答案。 周寅摇头,微微垂眼,唇角含笑:“不气。生死之中,实有乐受。菩萨摩诃萨以苦乐性不相舍离,是故说言一切皆苦。有苦才有乐,她们苦我何尝不是为了日后我之乐?她们叫我识百苦,是在助我于人世间修行啊。” 谢荷傻眼。 两个婆子也不哭了,傻眼。 天地间怎么会有这种受苦还甘之如饴的傻子? 只见周寅微微一笑,如迦叶尊者破颜微笑,宛转间尽是悲天悯人的慈悲。尤其她眉间那粒红痣在此时愈发显眼,仿佛她真是什么到人间受苦受难的灵童。 谢荷是在恍惚间离开周寅的院子的,她被周寅的受苦精神震撼。 地上跪着的两个婆子在谢荷离开后得到周寅的允许起来的,口中连连向周寅保证:“多谢女郎,我们再不敢了。” 说是这么说,她们实则恨煞周寅。只觉是她刻意告状,又故作好人。 但谢荷刚刚一通发火叫她们忌惮极了,她们也怕周寅再找谁来做主,因此只能压着脾气整理院子。 越整理,她们越憋闷。 尤其是看到周寅和没事人一样回到房中如往常那样继续默写她的经文,两个婆子出离愤怒了。她越是这么一副软弱可欺的无能样子越叫人生气,她们竟会因为这种人而受罚! 二人一面扫着叶子一面交换了眼神。 周寅回房,小丫鬟前脚跟后脚地进来,哭丧着脸随着她一言不发。 “女郎,我错了。”小丫鬟生怕自己被卖,不住道歉。 周寅回头对之柔柔一笑,眉目舒展,像是野地里迎风颤颤巍巍的白花:“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小丫鬟看直了眼,心中恐惧被她这一笑抚去,最后还是补了一句:“对不起,女郎,我日后不会再贪睡了。” 周寅轻轻颔首,依旧道:“没关系的。” 她语调轻柔,仿佛春日里因风而起的绵绵柳絮,没有承载任何负面情绪,是真正的没关系。 小丫鬟看着周寅转过去的背影红了脸。决定日后一定要更加用心伺候女郎。她与那两个婆子不同,是因为二人什么也不干将活都丢给她才累得睡着的。 刚下定决心,小丫鬟便被一把挤开,两个婆子毫无规矩地入内。 “女郎。”到底猖狂惯了,二人一时难改过去的毛病,没分寸地往周寅身边去,一不留神胯顶到了桌角。 桌子一动,周寅虽然手稳奈何桌子不稳,笔下曳出一道长长墨迹。 桌上供奉的酥油灯摇晃,烛火还是灭了。 作者有话说: “生死之中,实有乐受。菩萨摩诃萨以苦乐性不相舍离,是故说言一切皆苦。”出自《大般涅槃经》 第4章 烛火熄灭,房中光亮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变化,却无端地叫人觉得一悚。 “女郎——我们不是故意的。你最善良,原谅则个吧。”两个婆子心打了个突,自知举止莽撞,难得面上讪讪,怕周寅再去告状。 小丫鬟在后面气得面红耳赤,这两个不要脸的老虔婆! 周寅无声无息将笔放下,缓缓抬起头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藏着一个“慢”字,在旁人看来就是磨磨蹭蹭黏黏糊糊。 “没关系啊。”周寅依旧是那一句话,面上挂着包容一切的笑,看得人心口发堵。她好像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动怒,让人想报复都不知该如何报复。 一个不会为外物所动摇的人最难让人抓到弱点。 但两个眼皮子浅的婆子自然想不到这么多,只觉得周寅笑着的模样可恶极了。 “有什么事吗?”她浅笑着问,似乎并不在意纸张上的墨迹以及灭掉的灯。 二人相视一眼,在周寅的纵容之下胆子渐长,还好意思再开口提要求。 “女郎,我二人家中有事,想家去两日,还请您通融。”两个人竟是甩脸子走人,不想管院子里的烂摊子,要等院子收拾好再回来。她们求到她面前,分明是吃准了她心软,不会拒绝人,来故意恶心她。 正是因为被一直欺压搓磨的生物咬了一口,随之而来的愤怒才会比一般的愤怒要更加浓烈。 就像人突然被自己的宠物狠狠咬了一口,羞恼当然比被一般的动物咬了要大。一直能够欺负的东西突然还手,除了伤人外更叫人没面子。 何况一次教训虽然叫她们吓了一跳,但周寅的软弱又给了她们能继续欺负她的希望。 一次反抗与诸多欺压相比还是太微不足道,长久以来形成的压迫记忆让无论是欺压者还是被欺压的一方都仍旧遵守过去的相处方式。改变并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 果然周寅虽然面露难色,说起话来还是犹犹豫豫:“可我做主并不算数,你们该向舅母说明原因请辞。” 听她并没有一口拒绝,两人心中轻嗤,嘴上哄她:“只要女郎答应,我们自会去向夫人禀明。” 周寅当真在她们的殷切期待下败下阵来,轻轻点头:“我没关系的。” 二人相视一笑,笑容再掩饰不住,俱是将烂摊子扔还给周寅的志得意满。 “女郎!”小丫鬟急得直唤周寅,显然是看不惯如此恶仆欺负人,但人微言轻,起不到什么作用。 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两个婆子推推搡搡着离开,很是得意。 “女郎,你……”小丫鬟急得上前,最后只叹气,“您太善良了!” 她能指责女郎什么呢?她也是吃了女郎心软的好处的。 周寅微笑着从椅子上起身,将袖口卷了一卷,便露出她左手手腕上圆润光滑的佛珠。沉木佛珠色浅,介于黄棕之间,大约戴了并不久。她皓腕白皙,明明年少气质却与这佛珠十分相称,有着一样沉沉如水的恬静。 “没关系,她们家中有事,我该行个方便。” 周寅垂眸莞尔,将倒下的烛台一一扶起,又打开桌中抽屉,其中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个个烛台。她从中拿出两个与之前四个摆在一起,才将抽屉合上。 “她们家里没事,是骗您的!”小丫鬟愤愤。 “啊?是骗我的?”周寅像是才知道这回事,还不肯相信,“为什么要骗我?”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4节 小丫鬟跟在她身旁苦口婆心地同她分析:“她们只是想偷懒,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在这时候有事。” 周寅微怔,旋即又笑:“那不是更好,无事发生。” 小丫鬟傻眼,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 周寅笑着从油桶里舀了酥油为油灯添油,六盏油灯齐刷刷地亮着。 …… 谢荷隔日又来了,这次是小丫鬟给开的门,只见这位二女郎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周寅呢?”她舔了舔嘴唇盯着小丫鬟问,看样子有大事发生。 小丫鬟忙道:“女郎刚从老夫人那里回来,正在房中用午饭。” 谢荷一愣:“这么晚才用饭?” 小丫鬟多少带着些怨气道:“厨房那边刚将饭送来。” 谢荷眉头一皱,拨开小丫鬟径直向房中去。 明明是正午时分,房中却有些让人寒毛倒竖的阴冷。大约周寅的这间房实在背光,风水并不怎么好。 周寅安静乖巧地坐在桌前用饭,桌上菜色说好听些叫做清淡,说难听些是可怜了,尤其是在谢家这样大家中。 谢荷站在单开的门前将门外投射进来的光影挡了大半,本不明亮的房间顷刻间暗了几分。 周寅先停下咀嚼动作,将口中食物咽尽,才慢悠悠地转过头,面上同时露出喜悦神色并殷切地站起举步相迎:“二表姐。”她上前如没骨头般缠上谢荷的手臂。 谢荷被她紧紧贴着,脑子白了一瞬,涨红着脸忘记原本要说什么。 过去周寅对她向来尊敬有加,不见如此亲昵,就是从昨日开始变的。 谢荷一下子没吭声,周寅乖巧地依她站着,也不做声,像是完全听她吩咐,受她掌控。 菟丝子。 谢荷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个词,却又很快收回思绪,想起自己原本是来做什么的,于是反客为主地带着她向桌边去。 桌上菜色并没怎么动,却看得谢荷直皱眉头。便是她家下人,餐食也没有这样差劲,分明是有人刻薄周寅。她母亲执掌中馈,向来光明磊落,既然祖母接了周寅回来,她母亲便不会阳奉阴违。 “你只吃这些?” 周寅尚未回答,跟进来的小丫鬟抢先道:“厨房向来是送这些给女郎的。” 谢荷顿时沉下脸来:“我会查明此事,不叫人怠慢你,这绝不是谢家的意思。” 周寅细声细气:“这些已经很好……”听上去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谢荷一阵头疼,又想起来意,最后起了个头道:“你房中的两个婆子是不是出府了?” 她平平淡淡一句问后明显感受到周寅整个人一颤,转头一瞥只见周寅一张脸惨白,嘴唇哆嗦着解释:“二表姐,是我将她们放出府的,不怪她们。” “她们死了。”谢荷抛下这句话后盯着周寅,看她无措松手向后退了几步摇摇欲坠风吹就倒,一瞬的痛快很快被愧疚压过。 “你怕什么,真胆小。”谢荷凝眉,却后悔刚刚将话说得太直白。 却听见一阵细弱的哭声。 谢荷循声望去,只见周寅别过头去双手掩面肩头颤抖,哭了。她以为周寅是听见死了人被吓哭的,迟疑着温声劝解:“你莫怕。” 周寅胡乱摇头,终于显示出几分孩子气来:“表姐,我不是怕……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放她们回家,她们也不至于丧命。” 谢荷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因为愧疚才落泪,噎得说不出话。 小丫鬟顿时抢白:“明明是那两个老虔婆故意躲懒将烂摊子都推给女郎……”她嘴皮子利索,很快将事情经过说清。 谢荷万万没有想到昨日自己前脚为周寅出头,周寅后脚又能被欺负。她今日前来一是为了告诉周寅两个婆子的死讯,二来也想知道那两个婆子为何会出现在府外。 如今得到答案,她心情愈发复杂。 那两个婆子毫无疑问是咎由自取,说是报应也不为过。 只是周寅…… 谢荷听着房中的嘤嘤哭声,头大如斗。 “这又不是你的错……”谢荷从没安慰过人,勉勉强强开口。 周寅只哭,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愧疚极了。 直到午时过去,周寅才因为悲伤过度哭晕过去,被安置在床上昏睡。 谢荷看着周寅在梦中也未曾舒展开的眉头,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怪怪的。过去她一直看不惯周寅,如今与之相处,那些不满已经烟消云散了。 周寅是真正的善良,只不过善良过分。 谢荷坐在床沿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眼周寅素净过分的房间,旋即心中一冷。难怪周寅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对她们姐妹避之不及,分明是谢家有人刻意冷待她叫她误会是谢家看不起她。 她心头沉沉,打定主意要查清究竟是谁针对周寅,余光瞥见桌上摆着的六盏燃烧的烛台不由一怔。 白日点灯,太过奇怪。 谢荷好奇,轻轻起身向烛台走去,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怪异油灯。 “大白天点什么灯?”她蹙眉,低声开口问在一旁收拾的小丫鬟。这灯总让她感到不自在。 小丫鬟答:“这是女郎一直供奉的,说是要长明不灭。不过昨日那两个婆子实在可恶,将女郎的灯撞灭了,女郎素来脾气好,压根没和她们计较,谁知道今日……” 她凝眸一看,歪了头又道:“好像多了一两盏灯,过去没这么多的。” 谢荷点点头,又想着去查谁苛待周寅,于是起身要走。临走前她再看一眼鼻头眼角泛着胭脂红的周寅,不由在心里悄然叹了口气。 她虽然年纪不大,却也隐隐知道周寅这样的样貌和性格将会为其自身带来怎样的麻烦。 第5章 谢荷心中有事,打周寅院中出来时还在闷头盘算,冷不丁撞上了人。 她轻嘶一声,蹙眉抬头,旋即愣住叫道:“哥哥。” 谢琛脊背打直地站在她面前不远处,桃花眼中含笑,打趣她道:“皱着眉头,在想什么?连哥哥也没看见。”他见谢荷皱眉从周寅院里出来,过于自负地以为是他挑拨有效。 谢荷见着谢琛,眉头不自觉舒展开来,眼里含了笑意。 谢琛掩去眼中深意,俨然一副好兄长的模样温柔开口:“谁惹你不痛快了?”他以为是周寅惹谢荷不痛快,很爽快地出言挑拨。 至于谢荷出现在这里他完全不意外,昨日他才激谢荷生妒,谢荷不来反倒是他行事无用。左右谢荷找了周寅不痛快,他正好趁此时入内,让周寅依附。 而周寅被怠慢之事,他相信谢荷乐见其成。 谢荷一愣,这才想到兄长向这里来想必也是为着周寅,心中顿时不大舒服。但比起过去,这点不舒服实在算不得什么,周寅那样的性格,是需要人时时照料,不然会吃大亏。 她是为有人要败坏谢家声誉生气,却又不好在兄长面前说这些。她本就是别扭的性子,心口不一,过去讨厌周寅在谢家也算是人尽皆知,现今当然不好意思又说自己为周寅操心。 谢荷含混道:“没什么。” 谢琛伸手,屈指轻弹下她额头:“分明不高兴,还与哥哥见外。谁欺负你尽管告诉我。”他刻意要引着谢荷说出对周寅的不满,好纵着谢荷,叫她更欺负周寅。 谢荷心中忽然闪过几个念头,最后说出口的是:“若是周寅欺负我,哥哥也会为我做主?”到底是年纪不大,还在意着谁的分量更重。 果然如此。 谢琛心里想笑,还故作诧异,为周寅招恨:“妹妹说笑,表妹那样性子的人,如何会欺负人?” 换做过去谢荷听了这话已经怒了,不过如今她非但不生气,还很是认可。 多了解周寅一些就明白她有多任人揉搓,根本不是能欺负人的人。 想想她为着那两个婆子之死自责内疚哭晕过去,谢荷就头疼。实际上她也不必为了周寅的事情头疼,可就是撂不开手,总觉得一不管周寅她就能被人拆了吃。 见谢荷低头不语,谢琛还以为是戳中谢荷痛处。他点到为止,不再继续深聊此事,微笑着说:“我去问问她是怎么回事。” 谢荷不假思索:“别。” 谢琛笑看向她,在心中盘算谢荷大概将周寅欺负得凶,就听她不耐道:“她刚哭睡着,哥哥换个时候再去吧。若将她弄醒了,她定要将眼睛哭瞎。” 谢琛品出些不对劲,面上依然带笑,心中却冷了下来。他很聪明,自然听得出谢荷凶狠之下的维护。 谢荷竟然会维护周寅? 谢琛头一回感到事情不在他控制范围之内,谢荷为何会骤然改变对周寅的态度? 他装出微讶神色,不动声色地套话:“表妹怎么哭了?” 谢荷颇烦躁:“我奉母亲之命来告诉她她院中伺候的两个婆子死了。” 谢琛微微挑眉:“怎么回事?” 谢荷皱眉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通,下意识隐去她对周寅的回护,又顺口提了有人陷害谢家,刻意冷待周寅的事。 谢琛默不作声地听了半晌,神情严肃:“竟有此事!是我疏忽了。” 谢荷见他愤愤,少不得又回头劝他:“周寅也不爱说,也不全怪咱们……哥,你别自责了,咱们将人给他抓出来就好了,我这就去告诉母亲。” 谢琛望她一眼,正色道:“此事便交给我吧,我要亲自给表妹一个公道。” 谢荷犹豫:“可你还要去学堂……” “我会在去之前将事情处理好。”谢琛显示出十分的愤怒,更衬托他对周寅的爱惜维护。 谢荷从未看过哥哥如此发怒,既庆幸周寅的事终于有人管,不必她开口,又对谢琛从未显示出的震怒而无所适从。 “那我去向母亲回话便不提此事了。”谢荷对哥哥的话言听计从。 谢琛点头,露出些笑:“等我查明真相会亲自禀告母亲,妹妹安心。” 谢荷颔首,与之又说了几句,最后不忘叮嘱:“哥哥,她一哭停不下来的。”言下之意是让谢琛不要打扰周寅。 谢琛笑笑:“看到你们姐妹同心,我就放心了。” 谢荷嘴硬:“什么姐妹同心,我只是看着她可怜,施舍她罢了。” 谢琛不置可否,细心如他,完全明白谢荷是担心周寅才这么说。目送她离开,他径直向周寅那里去,完全不听谢荷劝阻。 纵然事情败露,他也要将一切安排利用到最后一刻,榨取尽最后一丝一毫价值。 他向周寅动的手脚虽然被发现,但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至少主动权依旧掌握在他手中。他依旧可以借着此事对周寅好,更重要的是让周寅知道他对她好。 不能获得她更多依赖,获得她的感激也不错。 一座院子的气场总与院子主人息息相关。有权有势的人院子也是热热闹闹,人声鼎沸。像周寅这样的,谢琛刚到院门前就感到一股清幽的寒意,正如周寅在谢家寄人篱下。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5节 他抬手叩门,根本无需仔细思索部署,就已经想好每一步要怎么做。 周寅实在是太简单的猎物。 小丫鬟来开了门,见到谢琛俨然一副见鬼的模样:“郎,郎君。” 谢琛神情和煦:“听说女郎受委屈了,我来瞧瞧。” 小丫鬟登时间露出感激不尽的神情,看谢琛仿佛在看活菩萨。虽然已经有二女郎帮忙,但谢琛在府上的权力明显更大。 她便一面带路,一面竹筒倒豆子般向谢琛诉苦。 谢琛认真听着她一字一句,倒不是装模作样,而是享受他给周寅带来的一切苦难。这些苦难从他人口中说出让他感到格外兴奋。 到房门外,小丫鬟停下抱怨小声道:“郎君,女郎好不容易才睡着……” 谢琛微笑,很是识趣:“我不吵醒她,只是不看她一眼我也不放心。” 小丫鬟更加觉得郎君是好人,小心翼翼将门推开,请君入内。 谢琛一入内便有意识地皱起眉来,冷声道:“表妹就住在这种地方?”清净简洁得像是一方雪洞。 小丫鬟自少不得又是一通诉苦。 谢琛认真听后沉沉道:“此事交由我,我会给表妹一个交代。”和敷衍谢荷是一样的说法。 小丫鬟不知他这样多弯弯绕绕,满口感谢。 有外人在,谢琛并未表现出他在周寅面前的侵略性,而是守礼地遥遥望着床上躺着的周寅,良久才收回目光。 周寅连静静躺着都显示出一种不胜风吹的孱弱,眼尾鼻尖尚泛着浅淡的绯色,让人观之心折。 然而过度柔弱除了引起人的怜惜以外还会让人产生巨大的摧毁欲。 谢琛心中便生出这种欲望,想扼住她细长白皙的脖颈看她落泪。 但还不是时候。 于是他温和地对小丫鬟道:“我现在回去料理事情,你照顾好表妹。” 小丫鬟喏喏应了。 他四下打量,实际上这里也并没有什么看头,目光最后落在内室摇曳的灯盏之上。那实在是很显眼。 察觉到谢琛的目光,小丫鬟识趣地为他介绍:“那是女郎供奉的油灯,说是祈福用的。”也说不出什么花样。 谢琛点点头,不过是随口一问,也并没想要什么答案。 他究竟没将周寅叫醒。美人垂泪固然令人赏心悦目,哭多了就让人招架不住了。他喜欢周寅软绵绵的性子,却并不耐烦哄她。总之他已经在这里露面,要传达的信息也已经传达到位,那个丫鬟会在周寅面前夸赞他的。 一位疼惜表妹为她出头的表兄。 当周寅身边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她下意识也会有同样的感受。更不必说她那样绵软的性子本就是极好操纵,极易受影响。 在周寅这里展示了他身为兄长的负责后直接去将后事料理干净。之所以将事情从谢荷手中抢来,一是要在周寅面前展示自我,二是为了更好消灭自己作为始作俑者的痕迹。 具体做法也十分简单。 他只需要动怒,下人们就会自动为他找好借口,并再也不敢怠慢周寅。 至于他们之前敢如此轻慢周寅,自然也是谢琛的言语暗示所致。他只要稍微透露出些许对周寅的恶意,这些人就会自以为是地将恶意放大百千倍。 纵然此时参与其中的下人们委屈万分却也莫可奈何,他们拿不出任何谢琛让他们苛待那位投奔而来的女郎的证据。 而谢琛发了一通火后又展现出他的大度宽容:“你们在谢家做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并不能狠心发落你们……只此一次。” 下人们一愣,旋即折膝而跪大拜:“郎君宽和!” “这些日子克扣表妹多少尽数还去。”谢琛软硬兼施。 “是。”人们对谢琛只有无尽的感激。 殊不知谢琛也没想如何他们,他只打算息事宁人。 第6章 秋日高,气却不爽。秋老虎的余韵尚未褪去,天地间沉沉的,像是巨大的笼屉,蒸得人胸闷气短。 尤其是到了日昳时分,亮灿灿的太阳挂在窗外晒得人直流泪。 锦阁中虽关了窗户,日光依旧从茜纱窗照入,房中明晃晃的。古朴无华的紫檀榻上铺了层不厚不薄的锦缎面的褥子,其上倚着个眼角有些纹路的中年妇人,手里握着茶碗。 谢荷挨着她坐,神情怏怏:“母亲,周寅真讨厌。” 谢夫人听得“周寅”二字眉头即刻皱起,缓缓开口:“你少与她来往便是。” 谢荷微赧,强做镇定:“我才不爱与她来往,只是这两日凑巧和她……罢了。我方才与她说了她房中婆子死了的事,您可知道她什么反应吗?” 谢夫人兴致缺缺,犹耐着性子答:“不知道。” “她哭呢!”谢荷夸张道,努力假装自己讨厌周寅好维持自己的“面子”。 谢夫人并不意外,她早瞧出来这位投奔过来的外甥女性子软弱,因而也算放心她在府上住着,并不怕她生事。 周寅亦如她看的那样,并不惹事,甚至过分识趣,几乎不向她眼前去,终日只在自己院子和老夫人那里来回。 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在无依无靠的府上也只能靠孝道来求些声名来赚个形象。二来老夫人在府上很有地位,若能得她怜惜,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你少招她。”谢夫人只道。 “我没招她。”谢荷心不在焉,沉吟了好一会儿又开口,“母亲……” 谢夫人挑眉:“怎么?” 谢荷犹豫再三,别扭开口:“您做个好事嘛。” “什么好事?” “咱们过几日不是要去寺里烧香,您多带个人也不麻烦。”谢荷黏糊道。 “带谁一起?”谢夫人抿了口冷茶,明知故问,心中疑惑面上却不露分毫。 “周寅。”谢荷说完立刻补充,“我只是看她哭个没完,怕她活活哭死,到时候连累咱们谢家。她应当很爱佛,我看她房中供奉的不知是什么佛烛。大约一去寺庙她能高兴些,也就不哭了。” 谢夫人接话:“应当是为她父母祈福的……”话止于此,她显然想到周寅父母间那些事,深觉自己失言。 “多带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什么时候与她要好了?”谢夫人望着谢荷问。 谢荷立刻别开眼,颇倨傲道:“我才不曾与她要好,只是可怜她罢了。” 谢夫人沉吟片刻究竟没说什么,半闭了眼作默认状。 谢荷便知道她娘同意了,开心地靠过去又撒了几句娇,才提着裙子去找周寅。周寅若知道这事,定然会欢喜的,也就不哭了。 另一面周寅院里也热闹。 经过谢琛一番软硬兼施,克扣过周寅房中的下人们个个大出血,自行出钱填补了这些时日的克扣一一送回周寅那里。 周寅一双长眼因为睁大而变圆,茫然无措地看向身旁负手而立的谢琛,讷讷叫道:“表哥……” 谢琛脸上并没笑容,十分严肃地望着周寅,将她吓得更加瑟缩:“我不是与你说过有什么难处要与我说的么?” 周寅被他斥得顿时红了眼圈,嘴唇颤抖,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谢琛对她这性子无言,软了语气:“你吃了这样多的苦,为何不与我说。若非二妹同我说,你还要忍到几时?我不是责怪你,是心疼你。” 周寅听了这话才缓缓抬头,眼底含泪,似泣非泣:“对不起,表哥。” 谢琛仿佛一拳打在棉花里,被她一句道歉弄得头疼。他想让她感受到他对她的好,谁让她道歉了? 周寅又道:“表哥,我不是不与你说,只是有如今的日子我已经很感激了,并没有觉得苦。” 谢琛无言,被这个答复狠狠堵嘴,难得有哑口无言之感。他向来善于言辞,如今对着周寅怯生生的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此软弱。 谢琛看不上她之余想要掌控她的心思愈发强烈。 他不过失神一瞬,很快接上话:“这对你是不公,即便你心软善良,我也不能将此事就此揭过。”他话音未落,个个交还了东西的下人们齐齐垂首站在周寅跟前,显示出无比的尊敬。 周寅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懵懂地抬头望向谢琛。 谢琛满意她的依赖,奖励性地压低声音:“向女郎认错。” 众人齐声道歉:“女郎,我知错了。” 周寅忙道:“无妨……” 谢琛知她会立即原谅,索性他也没真打算如何罚这些下人。手段太狠,难免失了人心。为周寅立威,并不值得。 他板着脸训斥两句:“再有下次定不饶尔等!” 又是一片保证。 谢琛转头又向周寅,见她唇角微扬,心下想笑,嘴上将一群人遣散。 新来的婆子与小丫鬟各去将送来的一大堆东西分置好,院中便只剩下周寅与谢琛二人。 谢琛也不言语,专注地望向周寅。 周寅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目光亮亮地看进他眼里。四目相对时她像是受了惊吓的雪貂,飞快地偏过头去躲开他的眼神,只余半张侧脸与泛红的耳尖对着他。 “谢谢表哥。”她声若蚊蝇,细声细气地开口。 谢琛:“以后受委屈了定然要告诉我,莫要自己担着了。你叫我一声表哥,我该尽兄长之责。” 周寅迟疑着点点头,看样子受了委屈多半还是不会开口的,天生的软弱可欺。 谢琛又问:“你这里可还缺什么?尽管与我说。” 就在他以为周寅会一如既往地摇头怕给人添麻烦时,却听到她犹犹豫豫地开口:“表哥,我想要些书看,什么书都可以……若太麻烦就不必了。” 谢琛颇有些意外:“看书?正好我那里有些,回去了便叫人给你送来。”倒没想过她会要书。 周寅听他应下,眼睛立即弯成月牙,脸上挂起感激的笑:“多谢表哥,我一定会好好爱惜的。” 难得见她神情如此生动,谢琛只觉天地为之增色,满眼惊艳。只从相貌来看,周寅的确很有攻略价值。 无数次作为攻略者的熟练度让他几乎当即想出与她更进一步的办法:“不过我的书多是为了科举准备,你若要看……” 周寅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殆尽,轻咬下唇,很善解人意道:“还是罢了,莫要耽搁表哥科举。” 谢琛是刻意暗示她来叫她失望,见她果然因此郁郁寡欢,这才又拿捏她道:“无妨,这些都在我脑子里了。只是书中之言对你来说多少晦涩难懂,你若有不懂的,待我休假随时来问我。”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6节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周寅,很喜欢她这副情绪被他牵动的模样。 周寅在他预料之内地重新感激他。 谢琛言辞温和,耐心引导周寅说话,不多时便将周寅的喜好与性子摸了个清楚。 周寅性格胆小怯懦,爱好呆板无趣,但有巨大的优点,温顺漂亮。 男人有犯贱的劣根性,见着什么都喜欢征服一番好展示自己的魅力,越难征服的越容易引起他们的兴趣。但随手可得的他们也喜欢,他们什么都喜欢,来者不拒。 作为硬性攻略目标,谢琛没得选择,只能攻略周寅。但这实在太简单,他不明白为什么周寅的攻略难度这么低,却有着并不对称的巨额奖金,不过白拿钱谁不乐意。 他甚至一边有余力地与周寅周旋,一边分神与脑内的“系统”对话:“她应当对我很有好感了,待她岁数到了我便向母亲表明心意娶她入门。她一入门,攻略就完成了吧?” 系统顿了一会儿才回答他:“你要陪她直到她死。”时代的进步造就系统的进步,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电子合成音,而是与寻常男人发出别无二致的男声。 谢琛一怔。 他突如其来地沉默叫周寅稍稍抬起眼帘偷觑他,他这才回神,对她歉意一笑:“方才一时间想到学堂之事,抱歉。” 周寅乖巧摇头,并不为他出神而生气。 谢琛再没闲心与她多言,在脑海中与系统争辩:“合同上规定的不是与她成亲就算攻略成功?”他之所以反应如此大,在于亲身在一个攻略世界待很久极容易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模糊记忆,分不清哪里才是现实。 如果谢琛早知道要待在这里一辈子,他绝不会参与这场攻略。而他也分明记得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只要与周寅成亲就算攻略成功。 系统:“你记错了。” 谢琛:“绝无可能!” “回去了你自己看过合同就知道是你错了。”系统语气笃定。 因系统坚定的态度,谢琛对自己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或许因为他在这里待的太久,记错了合同上的内容。 “如果她提前死了,我是不是能提前回去?”谢琛过了一会儿发问,内容让人不寒而栗。 系统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问法,一下子没答上来。 “如果你可以的话。”系统给出了一个奇怪的答案,没有任何语气。 第7章 天朗气清,疏云淡日。 宝马香车,水卷河桥,丹枫尚未红遍。 辚辚车马碾过衰草,车上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在一片叮当声里,谢苗脸色惨白,张嘴要吐。 谢荷与她面对面坐着,眉头紧锁:“你这毛病还没好?早知道不带你出来了。”她这么说着,身子却僵硬极了。 周寅就和她并肩而坐。 谢家清廉,马车也是寻常马车,四人一起坐并不宽敞。周寅和她坐在一起,少不得有接触,谢荷别扭极了。 周寅一直关切地望着谢苗,她平常人多时从不爱开口说话,这时候却鼓起勇气开口:“表妹是受不住车马劳顿么?” 谢荇代答:“正是,三妹妹一受颠簸就恹恹的。” 谢苗小幅度地点头,并不能张嘴说话,不然下一刻她就吐出来了。 周寅认真垂眼,从袖袋中摸出一枚小盒旋开,伸手递到谢苗跟前:“你嗅嗅这个,可能会感觉好些。” 谢荷撇嘴:“什么不值钱的东西也拿出来现?”她脱口而出,又立刻后悔,她只是嘴巴厉害惯了。 周寅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伸出的手下意识回缩。 谢荇皱眉斥责性地瞥谢荷一眼,抬手握住周寅拿药膏的手道:“多谢表妹好意。谢苗,你试一试。” 谢荷难堪地紧咬下唇。 谢苗一愣,虚弱地点点头接过小盒,一双眼清凌凌地看向周寅。 周寅会意,细声细气地同她解释:“用小勺挖一小点涂在颞上就好。” 谢荇认真依着周寅的话做,谢苗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哎,我一闻这个味道就觉得好了许多,也不难受了!” 她慢吞吞地撑着自己起来,一双大眼灵动地转向自己颞处,又被药膏的凉意熏得不住眨眼。 谢苗打小便坐不得马车,一坐就要歇息许久才能缓过来。偏她又是活泼性格,安分不住,什么热闹都爱凑,因此受了许多折腾。 谢荷因着药膏着实能起作用而更加羞恼,完全将上身背着周寅,又气自己刻薄,又怪周寅让她下不来台。 周寅依旧一副绵软模样,看上去任人搓圆捏扁:“有用就好,这盒表妹先用着,回去我将方子写下来让人送去你那里。” 谢苗此时神清气爽,加上赠药的事,如今怎么看周寅怎么喜欢。她十分诚心地与周寅道谢,并很没眼色:“二姐姐,你若不想坐在那咱们换个位置,我要和表姐挨着坐,我喜欢表姐。” 谢荷怒:“你稀罕你就过来坐,谁稀的和她坐在一处!”她气得眼都红了,向来是最要强的性子,哪儿忍得住被谢苗这样说。 然而她这么说完余光又看到周寅泫然欲泣的样子,便又后悔自己伤了周寅的心。 可分明是周寅让她没面子的!虽然也是她先牙尖嘴利…… 谢荷梗着脖子不说话,也不愿意换位置。 谢苗被吓了一跳,当下用手捂嘴,也不敢再继续说什么换位置的话。 最后还是谢荇出面调和:“都是自家姐妹,好了。” 谢荷稍微将头侧过来些,却不好意思去看周寅。她感到衣角被人轻扯,这才回头看去,就对上周寅泛红的眼。 “表姐,对不起,你别生我气。”周寅轻声细语,神情恳切。 她先低头反而让谢荷更加下不来台,明明也不是周寅的错,倒显得自己无理取闹。周寅怎么就这么没骨气! 周寅给足了台阶,谢荷虽然心中百味杂陈,实际上也不想真与周寅闹掰,倒顺台阶下了:“算了。”也将身子转了过来,算是愿意和好的意思。 谢荇却真没法将事情怪在周寅头上,是自己二妹性子要强。但她也知道若要谢荷道歉,因着自尊心只怕又要生出波折,只好暂且委屈周寅。 谢荇向周寅投去满含歉意的一瞥,倒没想到周寅敏感如斯,一下子察觉到这目光且回视过来,并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她想这位表妹实在是个善良的可怜人。 接下来一路无事,直到马车停下。 周寅在三姐妹之后下马,入眼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通天石阶,而此行目的地就在石阶尽头,是大雍国寺,菩提寺。 正如凡是有能力的人大多有些脾气,有能力的寺庙也总是有些古怪的规矩。 菩提寺在京郊山巅建寺,凿山石为阶,难通车马,来往香客皆要靠步行上山进寺。而菩提寺不许非步行以外之人入寺,这就是它的古怪规矩。 因为它的灵验,它的古怪规矩非但不被人诟骂,反倒抬高了它的格调。总而言之是要用双脚走上山的。 谢夫人此次出去带了一应下人以外只带着谢家三姐妹及周寅,原先这一趟也是没有周寅的。 谢夫人打马车上下来三姐妹便簇拥过去说说笑笑,周寅含笑跟在最外低眉顺眼地听着,既不扫兴,也不引人注目。 一行人踏上石阶,向山上去。 谢夫人纳罕:“今日你倒精神!“ 谢苗挽着她笑,用眼去看周寅:“是表姐送了我药膏,很有作用呢!” 谢夫人微怔,看向周寅,心中闪过众多念头,面上却十分妥当:“倒叫你表姐费心了,让你少受许多罪,该好生感谢。”这句“费心”意味十分微妙。 周寅立即接话:“只是正巧有用,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能帮上表妹就好。” 谢夫人听她说是“正巧”,眉头才舒展开来,语气和缓许多:“那也该谢的。老三她一不舒服就很能折腾人,偏生又是个闲不下来的,可让我头疼坏了,你这是帮了我大忙。” 周寅抿着嘴笑,眼睛弯弯:“舅母客气。” 谢夫人一下子与她亲近许多,话家常般闲道:“听说你爱礼佛?一会儿到了寺中正好与我等讲讲庙里供奉的菩萨。” 周寅一下子露出不堪重用的神情,茫然无措地摇头:“我才疏学浅,只知皮毛,怎好在大家面前卖弄?” 谢夫人顿时感到十分扫兴,然而周寅这个性子说出这种话……也是在人意料之中。 谢荇微不可查地无奈摇头。谢荷的叹气声人人都听得到。谢苗脸一垮。 都知道周寅这应对实在不妥,恐怕要惹得她们母亲不喜。 谢夫人点点头道:“罢了,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必如此紧张。” 周寅虽不必出风头,双眼依旧含着泪,大约也为自己无用而难过。 谢荷咬唇看了看她,却又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强忍着满心烦躁转过头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向山上去,山虽不陡不险,但对于周寅等人来说从山脚到山顶已经是很长的一段路,是以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日高升才见着菩提寺的影子。 谢苗唉声叹气:“我可走不动了,我要歇息。” 谢夫人看她:“先拜佛。” 谢苗可怜兮兮:“母亲,我虽然用了表姐的药膏,但之前那段路受的罪是确确实实的,您行行好,叫我躺一会儿吧。” 谢夫人听她情真意切,倒也不忍叫她继续受罪,只是不大放心:“你一个人在厢房怎么合适,庙里鱼龙混杂。” “叫表姐留下陪我吧!”谢苗冲着周寅眨眨眼,又冲她撒娇,“表姐你陪我好不好?” “胡闹。”谢夫人先皱眉,“你表姐到寺里也是要烧香拜佛的,哪能陪着你窝在厢房里?” 周寅却温顺道:“我愿意陪着表妹在房中,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心诚则灵,佛祖不会怪我。” 谢夫人也心疼女儿,周寅自愿陪着谢苗在房中简直不要太合她意。她一下子又看周寅顺眼许多,连那温吞绵软的性格都不讨人厌了。 “倒是委屈你了。”谢夫人真心实意道。 周寅轻轻摇头,只微笑着。 谢荷怒视谢苗无果,又气冲冲地看向恬静的周寅,最后颇为心累气愤。 于是谢夫人便带着谢荇与谢荷去烧香拜佛,周寅则陪着谢苗到厢房中歇息。 佛寺中厢房素朴,谢苗一进房中由着随行的下人们将房间收拾干净,又等寺中的小沙弥送来茶点,这才打发众人退到房外守候。 她脚步轻巧地将门关上,轻盈地转身到周寅身边站定长呼口气:“好了,咱们可以歇着了,不用跪来跪去的!表姐快坐下。” 周寅被她半按着坐在榻上,双眼张得略圆:“你还不舒服,也快坐下。” 谢苗失笑:“我都好啦!表姐的药很灵验呢!” 周寅适时露出困惑的神色:“那……” “每次到寺里母亲都会拜许多菩萨,来来回回很没趣的,咱们在这歇着吃东西,一会儿出去玩。”谢苗很是得意,又缩缩脑袋,“表姐,我将你当自己人才带着你一起歇息,你该不会去母亲那里告我的状吧?”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7节 周寅摇头:“不会,你没有不舒服就好。” 谢苗一呆,上下打量起周寅,最后以一种奇特的目光望着她。 周寅低头瞧瞧自己,微微歪头问:“怎么了,表妹?” 谢苗展颜一笑:“我只是从没见过像表姐这样的人,表姐,你实在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第8章 谢苗说累也不是作假,但人年纪小,用了茶水和糕点又稍事休息很快便重新生龙活虎起来。 她一休息好,便缠起来周寅:“表姐,我们去找母亲吧,顺便自行在这寺中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大约她找母亲才是顺便,实际上是想自己到处走走。 周寅却没听出她这层意思般顺从点头。 谢苗见周寅如此好说话便更开心了,不免感叹道:“表姐,你人真好,我喜欢同你在一处玩耍。” 周寅面色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谢苗但见她面飞红霞娇艳欲滴,被美色惑得恍惚一瞬才回神。她脑海中闪过诸多纷乱想法,最终还是被抛诸脑后,为游玩的愉悦所取代。 她赞:“表姐,你可真漂亮。” 周寅愈发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惶恐地埋下头去,似乎很怕被人赞誉美貌。 谢苗望见她反应心中直道可惜。 虽然不知道这位表姐经历了什么,但她这样的性格在谢苗看来实在很让她的美貌下降一个层次。有这种相貌该是自信张扬,而表姐却畏缩怯懦。 但弱性子也有弱性子的好,如果周寅真是张扬性格只怕在谢家过的不见得比如今好。 二人戴上下人准备好的帷帽出了门去,说是去寻谢夫人,实际上由着谢苗心意在寺中闲逛。 佛寺之中来往香客不少,有身份地位者多由寺中沙弥带路讲解,谢夫人身边便有这样的引路沙弥,只不过周寅与谢苗与之分开,是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的。 菩提寺在高处,有些山景意趣。但谢苗年纪还小,难以在山色之中沉淀自我,很快便看得无趣,又拐着周寅往一间间大殿去。 二人带的不过二三下人,一行人声势并不浩荡,按着谢苗心意行走。谢苗不爱去人多的地方,生怕很快遇着谢夫人没了自由,是以去的都是人并不多的宝殿。 她看佛时也是看个模样,并不懂许多,帷帽下一双大眼中满是困惑。她不懂便低声问:“菩萨这是什么手势,为何要这样?” 谢夫人特意派了一名婆子与一个小丫鬟随着谢苗,只不过谢苗这稀奇古怪的问题让她们难以回答。 下人们支支吾吾,并不能给谢苗一个答案。 “是施无畏印。”一直跟在谢苗身边毫无存在感的周寅终于轻声细语地开口。 自打出了厢房的门,她一直影子似的在谢苗身边亦步亦趋地随着,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有谢苗与她讲话,她才会细若蚊蝇地应上两句。 “施无畏印?”谢苗不解,“这动作叫施无畏印吗?” 周寅的声音隔着帷帽上的层叠轻纱传来颇有些空灵飘渺的意味:“是,施无畏印,能解众生之苦。” 谢苗了悟,又赞叹道:“表姐在母亲面前实在谦虚,明明学识如此渊博。”她一下子很为周寅扼腕叹息,表姐太自卑,错失在母亲那表现的好机会。 周寅顿时摇头:“稍愿了解就能知道,不敢卖弄。” “啧,我也是头一次知道这手势的含义。”一道清越男声在殿中响起,惊得周寅一行人回头看去。 只见殿门前逆光站着两名男子。 说话的那名男子瞳色幽深如墨,目光深深望向周寅,唇角却是向上翘着。他生得俊逸挺拔,眉目疏朗,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他身侧则长身玉立着一名穿僧衣的男人。之所以说是男人而非僧人,因着那人并未剃度。那人眉如远山,眼尾微垂,眼珠儿黑白分明,皮相甚好,只是面上并没有什么神情。他一双眼看过每个人,在他眼中所有人皆是一般,很有佛祖面前众生平等的意味。 “呀。”谢苗吓了一跳,惊叫一声,下人们立刻站到二人面前做遮挡。 “嘿。”方才说话的少年咧嘴一笑,“抱歉,我刚到这里就听到这位女郎之语,甚觉醍醐灌顶,这才贸然开口,唐突二位不好意思。” “哦。”谢苗从未单独与外男接触,眼下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有帷帽遮挡不至于让她太过失态。 少年似是不知二人无措,反倒行云流水转头笑看向那僧衣:“阿息,这女郎说得可对?” 被称作“阿息”的男人沉默点头。 少年冲着周寅笑:“施无畏印解众生苦,若一印就能解众生苦,世上哪还有那么多人受罪。” 周寅不言不语,缄默地立在原处。 少年遭受冷待不由笑着摸摸鼻子,也不觉得尴尬,去和那个会理睬他的搭话:“阿息,这是常识么?” 阿息淡淡道:“无甚常识不常识之说,一切事情,用心方能知晓。” 少年笑道:“看来女郎在佛道上很是用心。” 周寅根本不接他的话,隔着层层轻纱无人知晓她究竟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我们走吧。”谢苗怕极了,简直像是遇到疯子。明明她们根本不认识眼前人,却莫名其妙被搭话。 表姐大约已经怕得说不出话了。 下人们同样如临大敌,面色难看地望着眼前二人终于发挥作用:“请郎君让一让。” 少年没为难人,反倒很通情达理地侧过身让出条路来:“是我唐突,惊扰女郎了。”他笑嘻嘻的,嘴上说得好听,态度却十分轻佻,看不出几分真心实意。 谢苗伸出手去牵周寅的手,自己掌中已经是一片冰凉,倒是周寅的手尚且温热。她拉着周寅由下人开路,慌不择路地从二人面前逃开。 少年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目送周寅一行人仓促离去罢才转过身来冲阿息笑:“阿息,你站过来些,别吹着风。” 阿息便向他那里去了些。 “你知道那是谁么?”他笑问,露出一排白牙。 阿息摇头。 “啊,那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周女郎。”少年眯着眼笑,“没想到今日这么巧,在这里遇到她了。虽然今日她带着帷帽,可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阿息沉默地听他说话,是世上最好的倾听者。 “她很不错吧?知道这么多东西。”少年笑嘻嘻地问,却没等人回答继续道,“我将你当兄弟与你说这些,你可不要和我抢她。” 阿息沉默良久,方很平静道:“不会。” 少年拍拍他肩,眼睛弯成月牙,显得心情大好:“好兄弟!” 他面上是爽朗的笑,心中却想的是看来沈兰息并不是攻略者。 “对了,晋陵要找伴读的事你该听说了。”少年懒洋洋的,“你帮我同她说说,让她带着周女郎一同玩如何?她最听你这皇兄的话。” 沈兰息抬眼看他,慢吞吞开口:“晋陵心悦你,你若开口她定然会听你的。” 晋陵爱慕王家二郎君王栩一事并不是秘密。 王栩闻言轻嘶一声,洋溢的真诚笑容顿时变成苦笑:“阿息,你是真的不懂。” 沈兰息微微抬眉,不置可否。 “我若开口,她定会为难周女郎。啊,女子间的嫉妒之心阿息你在这里长大不会懂的。”王栩笑眯眯的。 沈兰息思索片刻,否认:“晋陵有气度。” 王栩只笑:“阿息,你不懂。” 他抬眸瞧一眼殿上佛陀菩萨,学着手势笑道:“施无畏印么?解众生苦么?” 谢苗拉着周寅终于脱身,离了那殿远远长舒口气,整张后背都是冷的。 好奇怪的二人! 下人们同样后怕不已,忙规劝道:“女郎,咱们还是快去寻夫人吧。” “是了,咱们还是快去寻母亲吧。”谢苗庆幸没出什么事,又想起一言不发的周寅关切道,“表姐,你还好吗?莫怕,已经没事了。” 周寅讲话依旧软绵绵的:“我没事的。” 下人们听罢只觉得她太软弱,刚刚竟要小女郎来做主。 一群人再不敢耽搁,生怕又遇着什么胡乱搭话的怪人,急冲冲地寻谢夫人她们去了。 一见着谢夫人,谢苗紧绷的心弦骤然松下来,朝着谢夫人提裙飞奔而去,口中叫着:“母亲。” 谢夫人见着她也大吃一惊:“不是在房中歇息吗?怎的便跑出来了?”尤其是见着谢苗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厢房门紧闭,谢夫人坐在榻檐以手撑额,头上青筋直跳:“糊涂!” 谢苗此时已经去了帷帽,小脸楚楚可怜:“母亲。” “若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你糊涂,你们倒也跟着糊涂!放任女郎随意行走!”谢夫人怒气冲冲地训斥下人,说着有意无意地瞥周寅一眼,心里怪罪她。 “是我不好,请舅母责罚。”周寅下跪,垂首认错。 谢苗一看周寅跪了,急得跟着跪在一旁:“不怪表姐也不怪他们,是我想自己出来玩才带着大家乱走,母亲要罚就罚我吧。” “你以为我不会罚你?”谢夫人睨她一眼,“你这三个月别想出门,在房中好好抄书习字,磨磨你的性子!” 谢苗垂头丧气,但也知道一切皆因自己而起,于是很痛快地认罚。 谢夫人又将下人发落一通,最后目光才落在周寅身上,究竟是不好罚她什么,到底亲疏有别。 第9章 一趟拜佛不痛不快。 谢夫人当夜就与谢大人说了今日菩提寺之事,言明二人撞见外男,又庆幸二人当时带着帷帽,并未让人瞧见样貌。 谢夫人叹:“只是周家那孩子性格未免太软弱,和苗儿在一起时竟然是苗儿做主。” 谢大人兀自出神,并未答话。 谢夫人等了片刻并未等着信儿,不由伸出手到谢大人眼前晃晃:“你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谢大人这才回神,抬手制止:“莫出声,我想起个事。” 谢夫人忙噤声,不知道他想到什么,静静等他下文。 少顷,谢大人才问:“你说她们撞见那二人什么模样?” 谢夫人没想到他想的是这事,不满地蹙起眉尖:“苗儿她们当时怕得要命,哪里还会记得这二人模样……”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8节 她说着一顿,沉思着道:“倒也提了一嘴。” 谢大人便问:“怎么说的?” “苗儿说,其中有个没剃度的和尚。”谢夫人说着又笑,“她年纪小,我总觉得是孩子话,什么没剃度的和尚?没剃度的哪里还是和尚?” 谢大人却神情严肃:“她没胡说。” 谢夫人一愣。 房中不知怎的一下子安静无比,只听谢大人沉沉道:“天家的三皇子天生体弱,一直养在菩提寺里求菩萨庇佑。因是皇子,不得剃度,带发修行。” 谢夫人神情恍惚:“苗儿她们见着的是……三皇子?” 谢大人语声沉沉:“不知道。” 谢夫人眼前发花,一颗心剧烈收紧:“可怎么办?” 若与皇家有所牵扯,一个谢家算得上什么。 “只盼着是一场偶然,三皇子并未放在心上。”谢大人语气沉静。 谢夫人喃喃:“自然是偶然,咱们谢家在京城算什么,怎么会入皇家的眼?何况按苗儿所说,她们也未接三皇子的话,很快便离开了。” 二人沉默对坐,都只祈祷谢家别与皇家有什么牵扯。他们不求大富大贵,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说到底还是谢苗贪玩自己乱走,我再不会叫她离开我视线了。”谢夫人唉声叹气,“只是周寅那边,我到底也不好管教太过。” 周寅在府上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谢夫人管太多也不是,管得少也不是。 谢大人用手在眉上搭了个棚,显示出十分疲惫的模样:“你看着做,我信你。” 谢夫人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知他是逃避问题。 好在谢夫人尽管并未处罚周寅,周寅却一如既往老实地在自己院落与老夫人院落之间来回,其余时间并不外出,这叫谢夫人勉强有些安慰。 半月时间过去日子依旧如昔,并未生出什么波澜,谢大人与谢夫人才在暗地里悄悄松一口气,大约事情就此尘埃落定,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 转眼到了月底,天渐渐转冷。 周寅这里日日热闹得紧,今儿谢荷来,明儿谢苗来,总空闲不下来。谢琛依诺差人送了许多书给她,并叫人再三叮嘱周寅有不懂的记下,待他回来问他。 谢琛攻略周寅之余还要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谢琛这个角色,钱不好赚。 长榻上铺着湖色团毯,谢苗与周寅一内一外一躺一坐,未束的乌黑长发自肩上落下卷在毯子毛中。 谢苗揉眼翻身背靠着墙缓缓醒来,在一片朦胧中看见一张如画侧颜。 周寅靠坐在床头手握书卷,一倾而下的长发宛如一匹上佳的黑色锦缎。她看书看得认真,此时无甚表情,反倒比她平日展露怯懦畏葸时要美上数倍。 她面无表情时简直像是另一个人,尤其因着角度她微垂着眼,叫人心悸得厉害,生怕她动怒。 然而这份面无表情只是一瞬,她几乎立刻察觉谢苗醒来。 周寅微微偏首,目光从书本上移开,轻飘飘地落在谢苗脸上,转瞬便露出略带抱歉的笑:“是我翻书声音太大将表妹吵醒了么?” 她一表示出歉意便没了方才的冷艳,让人恍惚那只是错觉。 谢苗也以为冷脸周寅是自己还未睡醒时的幻觉,尤其是重新看到周寅满怀歉意的愧疚模样后。 “没有,我是自己睡够了才醒的,压根没听见表姐翻书呢。”谢苗刚睡醒还口齿不清。 周寅松了口气:“那便好,我还以为是我吵醒了你。” 谢苗一张脸因着刚睡醒尚粉扑扑的,闻言凑近到周寅手臂边问:“表姐,你不午睡不困吗?” 周寅将书道扣放在床外侧,很专心地与谢苗说起话来:“我平日便没有午憩的习惯,倒不困的,你睡得可还好?” 谢苗点头:“睡得好好,连梦都没做!说来也怪,我在表姐这里午睡总能睡得很好,可能是因为咱们投缘。” 周寅抿唇笑笑。 谢苗鼻尖正好贴在周寅的衣袖上,嗅到什么,她向周寅那里离得更近了些:“表姐,你熏的什么香?和我平常闻得都很不一样呢。” 那味道并不明显,只有距离很近才能嗅到隐隐约约的甜味。而这股甘甜也不是让人腻得发慌的甜,却是绵长悠远,到最后带上了清幽的冷意。 “有香气么?”周寅抬起袖子送到鼻下闻闻,颇显得困惑,“我并不熏香,或是你闻错了?” 谢苗被她困惑模样迷惑,又嗅了嗅,也觉得那香气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她揉揉鼻子:“兴许是我闻错了。” 周寅莞尔,没继续纠结此事,只问:“现在要起来么?还是再躺会儿?” “再躺会儿,再躺一会儿,躺着比坐着舒服许多。”谢苗不肯起来,“对了,表姐看的什么书?我看你好生认真呢。” 周寅顺手将书拿来递予她:“是表哥借我的,书中内容艰深,晦涩难懂,我瞧着吃力,所以看上去或许分外认真。” 谢苗接过书看了封皮就觉得头大如斗,顿时又将书交还给周寅:“哎呀,我看不得这些,光看着这名字我就想再睡一觉了。” 周寅被她逗笑,一笑之下如雪后初晴,叫人目眩神迷。 谢苗微张着嘴看得有些发痴,外面却一阵动静。 周寅握握谢苗的手道:“你在这里躺着,我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谢苗听话点头。 周寅从容下床蹬上鞋子,从屏风上拿了外衫行云流水地穿好,顺手又拿了发簪将发簪起,才不紧不慢地往门外去。 “妙华。”她叫在院中忙活的小丫鬟。 妙华见周寅出来忙迎上来:“女郎,是主院那边来人。”一壁带路,引着周寅到院门外。 周寅怯生生望着院外来人问:“这是……” “天家来人,所有人需到前面去,我受夫人之命来知会女郎一声。”谢夫人身边伺候的婆子道,态度既不热情,也不显得太过冷淡。 周寅适当地露出介于惊讶与畏惧之间的微妙神情,愣了一瞬才紧张道:“我知晓了,这就来。” 她温声补充:“三女郎在我这里,我与她同去。” 婆子传到话就颔首离去,周寅折身快步回院中去叫谢苗更衣。 “是什么事,竟有天家来人?”谢苗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天家威严,连说话声音都轻了许多。 周寅摇头表示并不知晓,帮着递东西给妙华让之为谢苗梳洗打扮。 谢苗紧张兮兮,站在那里就能让人瞧得出她整个人绷紧了,皇家威严如斯。 二人迅速整理好自己,相携去了正堂。 谢家人大半聚于此处,就连养病的老夫人也坐在其中。然而这里却依旧颇为安静,盖因人群最前方站在谢大人身边的宦者。 谢苗拉着周寅到人群前方,谢荷立即捕捉到二人身影。见她们一道来的,谢荷没好气地将脸扭过去。 周寅熟练地过去哄人:“二表姐。” 谢荷不理她。 “二表姐,这是怎么了?”谢苗倒不扭捏,直接问道。 “我哪里知道。”谢荷总算理人,又补充,“想是什么大事,你们可别胡乱去问。” “晓得的。”周寅轻声道。 听周寅接话,谢荷睨她一眼,见她好似很害怕的样子又尖锐安慰她:“怕什么?天塌了还有谢家顶着。”虽是这么安慰周寅,她心中却是惴惴的。 千万不要是天塌了。 与皇家牵扯稍微都要慎之又慎,谢家明明温吞极了,不知怎会有事落在她家头上。 几人小声交谈,站在老夫人身旁的谢夫人却一直望着她们,更准确来说她是在看周寅与谢苗。 这宫人来得突然,谢家在朝中一直低调谨慎,谢夫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菩提寺之事。看周寅与谢苗懵懂无知的模样,她不免满口发苦。 不知这道圣旨究竟是为何事。 人很快到齐,正堂一下子静得针落可闻,人人不自觉面色凝重起来,自发按尊卑站好。 白面宦者这才整理衣冠站好,一瞬众人齐齐下跪大拜,俯首贴耳于地静待宣读。 “陛下口谕,周氏女周寅品貌兼备,才学甚笃,兹令入宫为晋陵公主伴读之选,钦此。”宦者目光在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中逡巡,“哪位是周女郎?还不谢恩?” 第10章 一言既落,众人惊得顾不得规矩礼法,被震撼得下意识齐齐抬头去看周寅。 宦者来之前并不知周寅是何模样,如今顺着众人反应一下子知道了她是谁。他微眯了眼打量人群中央憾然抬头的懵懂女郎,见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茫然无措的气息,像是一头天生天养的白鹿。 他识人无数从未出错,看清她后先是觉得她做伴读倒也不辱没了晋陵公主,第二眼便觉得依她的性子大约并不适合入宫。 倒不知她究竟是入了晋陵公主的眼,还是得罪了她。 总之晋陵公主去求皇上在伴读名单上添这么个人时也只是皇上点个头的事罢了,而这随意点头大约改变了眼前女郎的一生。 是谢荇拽了周寅一把她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深深一叩首,声音都在打着颤:“臣女谢陛下隆恩。” 她现下虽然无父无母,父亲在时也是朝中臣子,自称臣女并无问题。 众人齐声:“谢陛下隆恩。” 宦者听出她的畏惧,深知要这么一个小女郎在陛下口谕之下保持冷静太为难人,只是如此反应未免泯然众人。 除了一张脸,他不见她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知她是怎么入了公主法眼。 宦者传完口谕又交代了些入宫做伴读的各项事宜,便要回去复命,谢绝了谢家的盛情挽留。 若不是谢苗与谢荷搀扶,周寅尚且跪在地上,吓得不知要起身。 “这……”三姐妹交换一眼,心中同样满是震撼,不知该如何起个话头。 谢夫人已屏退下人,命他们去各司其职,正堂中只剩下她、谢大人以及老夫人。 “你们过来。”谢夫人得到谢大人授意率先开口,打破满室让人窒息的气氛。 四人依言过去,周寅仍在恍惚。 谢夫人心里百味杂陈,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万万没想到那宫人是为了周寅来的。 “你们三个先回去。”她最终道。 “是。”三人也知道是有大事发生,不敢不听话,只是都担心周寅,虽说要走却还是不放心的连连回头瞧她。 周寅好似终于醒过神来,面色惨白地对着向外去的三人露出个勉强的笑,叫她们不要太过担心。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9节 其实她这样反而让人更不能放心。 三人出了房门,只剩下周寅。 老夫人靠坐在主位之上阖目休息,让人分辨不出她是否睡着了。谢大人则是面无表情的负手站着一言不发。 谢夫人瞧瞧老夫人,又瞧瞧谢大人,因着事先并未商量而不好贸然开口,于是成了四人相对着沉默的局面。 “入宫伴读,是个难得的机会。”谢大人沉声道,“你既然被选中,也证明你有过人之处,所以不必紧张,好好把握便是。”他绝口不提周寅为何会被选中。 周寅可怜巴巴地望着谢大人,也不说什么,看得人心都碎了。 谢大人被看得不自在,望向谢夫人。 谢夫人站出来道:“你便专心准备入宫伴读之事,家里绝不会短你什么。旁人有的,你也会有。” “多谢舅母。”周寅似乎醒悟过来,大约意识到自己的意见在整个环节中并不重要,认命应下。 她的温驯顺从反倒叫谢大人与谢夫人生出淡淡怜惜来。 的确从周寅的角度来看,她骤然得知自己被选入宫伴读实在莫名其妙。 周寅本就是孤女,这个年纪已然经历过生离死别,受过颠沛流离,比起一般女郎要受过不少苦。她难得寻到一方安身之处,好不容易才定下来,而今又要换新去处。 还是皇宫。 是可怜的。 “谢家在京中虽然比不得什么名门望族,但你若受了委屈也不会坐视不理。你进了宫中只要行得端正,问心无愧。”老夫人骤然开口,竟是为周寅撑腰的意思。 周寅眼中顿时有了泪光,十分恳切:“多谢您,多谢舅舅、舅母。”叫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她的真心。 “晚上我再去你那与你细说,只怕你如今也还没理过来,且回去歇一歇。只是最好不要与人提起此事,对谁都更不要说你……不愿。”谢夫人缓缓道,也是为周寅着想的。 “周寅明白。”尽管她接受一切,却无可避免地显得萎靡。 谢夫人怕多生事端,特意差自己信重的嬷嬷送周寅回去。 待周寅离开,老夫人才不疾不徐睁开一双眼。她年事已高,又在病中,一双眼却依旧不浑不浊,目光锐利叫人不敢直视。 谢大人与谢夫人自觉猜到事情真相,不敢与老夫人对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说。”老夫人不是能轻易打发的。 谢大人与谢夫人相视一眼,还是谢大人过去答话:“母亲,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谢大人一噎,从菩提寺之事讲起,再讲到今日圣上口谕,其中夹杂着自己推测,末了尊敬地看着他娘等其发话。 老夫人神色沉沉,叫人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谢大人虽已入朝为官多年,但对母亲一直尊重有加,哪怕在官场上陷入迷惘也会来找他娘提点一二,因着老夫人是个十分睿智的人。他一直觉得母亲若为男子前途定然是比他还要光明。 “你的猜测不无道理,周寅那丫头镇日在府上待着,除了菩提寺以外也无旁的机会与皇家有所牵扯。若真因此,依你之见三皇子将周寅想方设法弄进宫中是为了什么?”老夫人问。 “大约是好奇?”谢大人着实缺乏想象力。 “照你们所说当日谢苗与周寅一道,就算谢苗年纪小,当不得伴读之职,怎么一点不好奇她?”老夫人不紧不慢开口,说到最后喉咙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娘!”谢大人忙为其轻拍后背。 谢夫人利索地斟了茶来又用手心试了温度便立即端来:“母亲,喝些水。” 老夫人咳了一阵才缓缓停止,就着谢夫人的手饮了两口温茶:“我想说的是但凡与天家有关,咱们都必须要慎之又慎。无论是何原因,圣上的口谕是到谢家传的,周寅在外旁人见了也都当她是谢家人。她若出了什么事,谢家也休想独善其身。” 谢大人正色:“儿子明白。” “上面的意思咱们不好揣测,你们尽己所能教导她些,莫要再像之前一样不管不问。”老夫人淡淡的。 谢大人和谢夫人同时一赧,不得不对号入座。过去他们二人虽然收留周寅,也没缺她什么,却是碍于诸多不想也不便管她的。 如今经老夫人提点,他们终于明白周寅与他们在外看来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能不管了。 “还有,你多少同周寅提提她入宫伴读的缘由,免得她一头雾水,反倒不好。”老夫人看向谢夫人,“她不是个糊涂的人。” “是。”谢夫人记在心上。 …… 宦者去皇上那里复命完毕又去了晋陵公主那里。 银丝串起的风铃敲打窗棂,殿中点的熏香弥漫,扑面而来,满是浸透的花香味。 晋陵公主跪坐在雪白的长毛地毯上,绒绒白毛没过她膝盖,以及她面前矮几的大半桌子腿儿。矮几上摆满了各种香料,她正专心致志地用一套纯金打造而成的精巧器具研磨调香。 这样的贵重东西叫她用来倒也十分合适。 美人之美能分做许多种,如晋陵公主沈兰亭这样的美就是与牡丹一样的华丽之美,只有她这样的出身才能如此自然而然的贵气逼人。 “您来了。”门外侍女声响起,沈兰亭闻言从地毯上起身自由随侍侍女奉了盛满金盆的清水来供她洗手。 沈兰亭垂眸认真洗手,洗罢方抬起双手,又有侍女用锦帕为她擦干手上的水。 “公主。”宦者也在此时到她身后。 沈兰亭提着裙子转身,翻飞的裙摆像是巨大的花朵:“如何?” 宦者笑答:“圣上口谕已悉数传达,大家知道能做公主的伴读,都显得十分荣幸。” 沈兰亭嫣然一笑:“那是自然,能做我的伴读都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分。” 她颇得意,又想到什么,精致的脸上顿时显露出并不相称的八卦神情。她挑挑眉问:“对了,你去传口谕,该是见着那个……那个周寅了吧?她长什么样?品性如何?” 宦者便知道公主会有此一问,早先就想好了该怎么回答:“是见着了,不过奴才眼拙,没瞧出周女郎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兰亭微讶:“啊?”似乎很意外这个答案。 宦者低眉顺目,无奈道:“奴才也就远远瞧见一眼。” 沈兰亭“哦”了一声,晶亮的眸子转啊转,想不明白:“兴许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是第一眼能发现的,不然三皇兄也不会指明要我将她也选入宫来,我还没见过三皇兄对哪个女郎上心过,她一定不一样的。不过很快就能见着了,等她入宫我再好好看看她。” 宦者面上不显,心头却一紧,不想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周女郎竟是三皇子提了一嘴才被选上的。 他前脚从晋陵公主这里出来,后脚就去向陛下禀报此事。 第11章 周寅一路轻步缓行,路上收获了来自谢家下人或惊或叹的复杂目光。自始至终她都垂着头,鬓发洒洒遮住她小半张脸,为人所见的部分面容显示出让人怜惜的脆弱。 “女郎……”一进院子,妙华和院里伺候的两个婆子便遥遥唤了一声,看上去颇局促。 周寅抬起头对她们虚弱笑笑,又回头对送她回来的嬷嬷轻声细语道:“麻烦您送我回来。” 嬷嬷见她态度一如既往,心中感慨不已,没了来叫人时的不冷不热:“女郎客气了,夫人大约晚上会来,您可以先歇息一会儿。”敬语都用上了。 周寅轻轻点头:“好。” 嬷嬷又道:“夫人还说您最好先不要见旁人。” 周寅没有任何异议:“是。” 她这样温顺,叫嬷嬷很不自在:“那女郎快去歇息吧。” 周寅冲她颔首,折身向房中去。她进了房间顺手将门掩上,像是终于回到自己的一方天地里能松一口气般。 然而她并没有长舒口气之类释放压力的动作,只是朝她那张摆了灯烛的桌子去。她熟练地从桌下挪出油桶,用油勺舀了灯油,而后站得笔直,覆手倾油入灯。 原先明明暗暗的熹微烛火随着她添油的动作变得明亮。 周寅手肘倾动带着肩头动作,撩动了耳畔鬓发,引得她簌簌发纷纷落。她空闲的左手抬起,将头发别在耳后,被遮住的面容终于显露出来。 她脸上既没有惊惶也没有无措,没有任何神情,是谢苗醒来以为自己看错的冷峭模样。 添好灯,周寅将油勺与油桶放回原处,施施然到菱花镜前坐下。 她完全面无表情时有着与自己年纪不相符的压迫力,让人甚至暂时忘记她的美好样貌,一瞬间浑身汗毛倒竖。 周寅面无表情地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眼睛一眨不眨。 她忽然微垂眼眸,嘴唇抿起,一张漠然的脸顿时生动起来,看上去无比委屈,叫人忍不住细心呵护。 一霎她又唇角上扬,唇边露出个微小的笑弧,眼睛随之弯起,是喜悦的笑,又很符合她平日里的娇怯。 周寅似乎对这个笑容并不满意,面上立刻表情全无。 紧接着她重新绽露出一个不胜娇羞的笑,只是比上次笑容更加真诚。 她这才满意,笑完之后立刻变作泫然欲泣,有隐隐泪光在眼中闪烁。 她面上表情毫无规律地变幻,每个神情都要做到最好。 “女郎,您还好吗?可要我进去伺候?”妙华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周寅冷漠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却轻柔婉转:“我没事的,只是有些累了,歇一会儿就好。你们也不必忙着,休息一会儿吧。” 她的神情与她的声音完全割裂,若有人在一旁瞧着,定会毛骨悚然,觉得她是被妖怪附身。 隔着一扇门,妙华一无所觉,还很关切道:“我就在门外守着,女郎有什么吩咐我就是。” 一个娇柔的“好”字袅袅落下。 谢夫人在用了晚饭后来的,她仍旧觉得头大,但该吩咐的还是要吩咐,是以向来端庄的脸上难得有些隐隐约约的愁苦。 “舅母。”周寅出了院子相迎,礼数十分周全。 “你出来做什么?虽说是秋日,夜里也冷,万一冻着可怎么办?”谢夫人说话不大中听,倒是关心她的。 “我知错了。”周寅轻声道,人一下子低落下来,也不辩解。 谢夫人察觉到她情绪变化,又做补救:“我不是说你,只是怕你染了风寒还要受罪。” 周寅这才腼腆地笑:“多谢舅母怜惜。” 谢夫人见她如此轻易被哄好,心里一下子闪过诸多念头,最忧心的还是如周寅这样好说话的性子入宫可要怎么办呢? 一面这么想着,二人到了房中。 谢夫人收敛心神,屏退下人:“你们且下去,我有话要单独跟女郎说。” 下人们便鱼贯而出,将门掩上。 周寅温顺地坐在谢夫人下首位置,喜怒哀乐很易被人看穿,此时她便看上去格外不安,像只极易受惊的白兔。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0节 “白日的事,是你的造化,多少人都羡慕不来,你不必怕。”谢夫人开口安抚一番后道,“事情再无回转的余地,你不如尽己所能,接受造化呢?” “我……”周寅缓缓开口声音微颤,“我何德何能……” 听她颇为自卑,谢夫人明白之余感叹不已,好生生的一个女郎教养出这种自卑性子,归根结底还是周家的错! 说起周寅父母,那又是一笔算不完的烂帐,当年闹得也是不可开交。 二人应当是被算计酒后失德,成了一双怨侣,至今也不知当年幕后黑手是谁。总之一双没爱的夫妻有了女儿又怎会转变态度好生对待? 谢夫人虽不清楚周寅这些年具体是怎么过来的,可周寅初到府上时她见到周寅第一眼就知道这孩子这些年应当过得并不好。 自卑、窘迫、敏感都是她从周寅身上看到的。 可究竟不是亲生,谢夫人自问在吃穿用度上让周寅与府上女郎一致已经问心无愧,如今倒是不得不怜惜她,也是一团乱麻。 “关于你此次入宫伴读我也有些事想同你说说。”谢夫人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周寅便递了话茬来叫她接,可真是刚瞌睡就来了枕头。 周寅侧首,洗耳恭听状。 “这也不过是猜测,你听了有条思索的路就是,不必完全当真……”谢夫人起了个头,将猜测缓缓道来。她一面说一面不忘端详周寅神情,越说只见她脸色越白,到最后周寅嘴唇微颤,一张脸上毫无血色。 谢夫人心疼她,但事情需要她自己好好琢磨,于是也没出声,顺手倒了杯热茶推到她手边。 周寅沉默良久,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个苍白笑容:“还好表妹没事。” 谢夫人怔怔坐在原处说不出话。 “我明白了。”她轻声道,“您放心,入宫之后我一定会谨言慎行,绝不让人抓到任何错处。” 作者有话说: 因为要随榜更新所以会压一些字数,等入v以后会多多更新的!不过现在也会保持日更,暂定每晚九点准时更新哈~ 第12章 “固颐正视,平肩正背,臂如抱鼓。”礼仪嬷嬷笔直而立,不苟言笑,目光在面前四位女郎身上逡巡而过。 她忽然皱眉,四人知道不好,只听其肃然开口:“手臂柔软,切忌僵直。” 她一面说一面上前,手中荆条毫不留情起落,带得一阵风声。 “嘶。”谢荇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眼眶顿时红了,原先僵硬的小臂因疼痛变得更加僵硬,愈发无法放松下来。 谢荇来不及呼痛,就听礼仪嬷嬷冷声道:“大女郎若不想学大可以不学,不必在这里浪费你我时间。昨日便教的站,今日看来大女郎没有半分长进!” 谢荇衣袖下的小臂火辣辣的疼,衣袖却没有半分破损,可见这嬷嬷是个教习高手。 “我错了,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谢荇忍痛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你心不在此处,教你无用。”嬷嬷并不是在虚张声势,“我会与夫人言明你并不适合修习礼仪,下去歇息吧。” “嬷嬷!”谢家三姐妹同时叫道。 “噤声。”嬷嬷神情冷峻,“我意已决。若谁还要求情,请一道回去歇息,我教不得听不进话的女郎。” 便没人敢再开口。 “大表姐先去房中歇一歇吧。”一直没出声的周寅突然开口,小步到谢荇身边托住她受伤手臂,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嬷嬷这会儿正在气头,表姐不听她的只会叫她更加生气。表姐不如先去处理伤处,待一会儿嬷嬷消气了再诚恳认错,我们从旁帮着,想来也就好了。” 谢荇平日端庄持重,但到底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郎,挨了打又被人当众训斥已然委屈极了。这时候听人为自己出主意,她六神无主之下自然遵从好。 下人们也不敢多言,低头搀着谢荇到周寅房中暂歇。 这嬷嬷是夫人请来教周女郎礼仪的,家中三位女郎跟着一起学。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很受如谢家这样中流世家的欢迎,能请她来殊为不易。 “她倒是听你的话。”见谢荇同意离开,礼仪嬷嬷冷言冷语。 周寅摇头:“表姐不是听我的话,是听您的话。” 礼仪嬷嬷冷哼:“继续。足闲二寸,端面摄缨。” 三人忙随着话摆好姿势,谢荇遭到训斥叫她们更要上心。 嬷嬷教了一个时辰站,才肯暂且让人歇一歇。谢荷与谢苗当即要向房中去找谢荇,见周寅不动,小声问她:“你不去看大姐姐吗?” “我有话要与嬷嬷说,说完便去。”周寅乖巧站着,哪怕已经结束练习却也保持着嬷嬷说的礼仪要领。 谢荷与谢苗怕极了眼前的嬷嬷,含混两声就相携离去。 礼仪嬷嬷看得眼角直跳,头一转不去看道:“走没走相。” 周寅很恭敬道:“还要您费心。” 礼仪嬷嬷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周寅碰了个冷钉子面色一下子白了,看得礼仪嬷嬷眉头直皱。就这么颗受不住的心脏,入了宫哪里能受得住? “嬷嬷。”即便如此,周寅还是继续道,“求您再给大表姐一次机会。表姐经此一罚也该知道错了,往后定然会尽心尽力学的。” “我为何要再给她一次机会?”礼仪嬷嬷不看周寅。 “您是好人。”周寅十分真诚道。她的语气实在太过诚恳,让人毫不怀疑她话中真假。 礼仪嬷嬷一噎,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回答,接不上周寅的话。 “求您了。”周寅乘胜追击,“您饶大表姐一次,大表姐会感激您的,也会更用心学。舅母若知道了,也会对您感激不尽的。” 她最后一句像是无意提及,却正戳中了嬷嬷的心思。到底她是谢夫人请进府中教习的,刚刚是一时气怒罚了谢荇。若真不教谢荇,谢夫人心里定然要有芥蒂。她虽是被请来的,到底也是为主家办事。 如今她差不多已经消气,周寅在这时候递了台阶来,她再不知道下未免显得不识抬举。 只是…… 礼仪嬷嬷再看周寅一眼,实在不知道她是误打误撞,还是成心如此安排,算计好了一切,叫她不得不听从。 周寅仍旧一脸恳求,看样子再不答应她她就要急得哭出来了。 礼仪嬷嬷在心中自嘲一笑,怪自己想得太多。周寅显然是前者。 “叫她来吧。”她绷着脸开口。 周寅终于从不安中脱身,露出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笑容来:“多谢您,您真是一个好人。”她的欢喜莫名让人想到“恰如其分”四个字,她连表达出的开心神情都是最完美,最能让他人感受到她是开心的。 “我这就去叫大表姐来。”周寅的兴奋也并不过火,很符合她的性格。 礼仪嬷嬷看着周寅远去的背影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在她看来周寅是不适合入宫伴读的。她善良,但善良的人是不适合皇宫的。她柔弱,而柔弱的人也是不适合皇宫的。 是以周寅虽然在礼是一道上有惊人天赋,几乎一遍就能将动作学到完美,她依旧觉得周寅是不适合入宫做伴读的。 但作为一名教习礼仪的嬷嬷,她是没有资格对周寅的前途指手画脚的,有许多话并不能说出口。 周寅刚到门外便听到房中的嘤嘤哭声,她推门的手一顿,脸上依旧保持着喜悦神情,像是一张精致漂亮的面具。 她带着笑将门推开,房中哭声一停,三姐妹期盼地望着她,见她脸上带笑,心中顿时升起些不可思议的喜悦。 “表姐,怎么样了?”谢苗最先问道。 “嬷嬷心善,愿意再给大表姐一次机会。”周寅完全略去自己在其中起的作用。 “太好了!”谢荷欢呼。 坐在榻上的谢荇破涕为笑:“多谢表妹。” 周寅摇头:“是嬷嬷心善,我并没有出什么力。” 谢荇却依旧十分感激地注视着她。若没有周寅,被礼仪嬷嬷退掉这事一旦传出去她的名声就要彻底完了。 “我这就去向嬷嬷认错。”谢荇也不糊涂,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礼仪嬷嬷见谢荇来也没过多为难,只道:“只此一次,若你再不专注,我便真不教你了。” 谢荇保证:“是,我一定认真学习。” 礼仪嬷嬷一上午的时间都在教人如何站立,谢荇果然如保证的那样全身心投入去学,也没再出什么岔子。 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嬷嬷离开,几人肉眼可见地变得轻松。因是在周寅这里学的礼仪,午膳也是四个人一起在这里用。 谢荇托着自己的小臂站在原处出神,周寅第一时间拉住她:“大表姐,借一步说话。” 谢苗与谢荷看着二人不解:“有什么不能一起听的?” 周寅只用一双眼不好意思地看着二人。 谢荷败下阵来:“走吧,咱们进去先吃。” 周寅讨好地冲她笑,谢荷别过头去不理她,带着谢苗走人。 谢荇陡然和周寅独处,莫名其妙感到一阵不自在,算起来三姐妹中她与周寅最生疏。 “大表姐,我看你今日魂不守舍,是有什么心事么?”周寅歪头,想了想,轻声问。 作者有话说: “固颐正视,平肩正背,臂如抱鼓。”与“ 足闲二寸,端面摄缨。”为贾谊语 第13章 谢荇闻言一僵,立刻变得如往常那样:“我并没有什么心事,只是昨夜不曾睡好,方才还有些困倦,这次多亏表妹,我……”她左手不安地试图去揉搓右臂,但右臂受了伤让她不得不停下这个动作。 周寅自然地打断她接下来的感谢话语:“知道表姐没事就好,我有安神的香囊,表姐若不嫌弃尽可拿去用。” “我自然不嫌弃的,只是我若用了你的香囊,你怎么办?”谢荇心中乱糟糟。 “我如今已经不会难以入睡。”周寅莞尔。 谢荇听这话莫名心头一酸,表妹真是太可怜了,父母双亡那时她一定很难受。 “咱们回去吧,用了饭我将香囊给表姐。”周寅笑容纯稚。 谢荇微怔,没想到周寅如此轻描淡写地将事情揭过,准备好的话倒无用武之地了。她对着周寅微笑的脸,最后只说出一个“好”字。 二人并肩向房中去,谢荇偷偷看周寅数眼,周寅似乎一无所觉。 确定她不会再继续询问下去,谢荇在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感受伤口带来的疼。 表妹实在心思敏感,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都让谢荇十分感谢。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1节 谢荷见两人一道回来,从鼻子中发出一声轻哼。 “这么快?”谢苗圆睁着眼,十分惊讶。 谢荇不好开口,怕自己一提两个妹妹又会追问不休。 周寅扶着谢荇坐下后自己才不紧不慢地坐下,微微笑笑:“我看大姐姐眼下有些青黑,想着她是没休息好,才问一问她。” 谢荇眼睫微颤,默然不语。 谢荷撇嘴:“那有什么是不能当着我们面儿说的?” 周寅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个安神的香囊还算有用,想赠予表姐,但又怕表姐已经有了香囊。若是婉拒了我,我总不大好意思。” 谢荷与谢苗未对这样的回答产生任何疑心,反而为周寅的自卑敏感而感到有些心中难受,一时间房中很是安静。 还是谢苗问:“那大姐姐收了吗?” 谢荷瞪她一眼,好不会说话。 周寅抿嘴一笑,眼里有着星星似的笑意:“收了的。” 谢荷这才放松下来:“好了好了,赶紧用饭,一会儿吃完饭我还想再练练。” 谢荇缓缓执箸,一波三折叫她一颗心七上八下,食物送到口中也没滋没味儿的。 她感谢周寅帮自己遮掩,同时又看不透表妹究竟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替她掩饰,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 谢荇再看周寅,见她含笑专注地一面听谢苗说话一面用饭,只觉得自己多心。 表妹日日在府上能知道什么?表妹为她解围只是因为表妹心善。 嬷嬷在府上一连教了七日礼仪才走,这一走,宫里也快要派人来接周寅入宫了。 这两日房中下人帮着周寅收拾家中送来的各个东西,好挑选哪件带入宫去比较合适。自然,当然这些东西最后还是要过谢夫人的目的。 周寅这里虽说放的东西并不多,但逐件逐件收拾起来也颇不易,一入夜无论是妙华还是其余两个婆子都早早睡了。 周寅刚沐浴完,只穿了件白色小衣靠坐在榻上看书,身上盖着外衫保暖。衣裳有些地方沾了头发上的水被洇透了,在荧荧烛火中显出暖玉般的温润色泽。 她长而乌黑的发如一张黑色的幡垂在背后,尚未全干的发乌亮动人,仿佛一笔天成的水墨画。 房门被人推动,然而门闩自内挂着,并不能被推开。 周寅直到将手上这页书看完才不疾不徐地将书放下,穿好外衫,掌灯过去,一面开门:“怎么……表哥?”看到谢琛那刻她一张脸上是完美无缺的惊讶,很恰当地传达了自己的感情。 谢琛面色沉沉地站在门外,头发纷乱,衣摆上颜色要重上许多,看样子来得很急。 他径直拉着她进了房中,而后将门带上,一言不发。 周寅像是被他吓了一跳,白皙的手掌着灯站得离他远远的,小心翼翼叫道:“表兄?” 谢琛沉默良久才开口,语气让人难以琢磨:“你被选中入宫为晋陵公主做伴读。”他语气笃定,显然不是问话。 “是。”谢琛恍惚间似乎看到周寅在笑,定睛细看又见她脸上只有怯怯,大约是他奔波所致眼睛花了。 “你不适合入宫。”谢琛开门见山,“不要去。” 得知宫中传旨召周寅为伴读时他既惊且怒,恨不得立刻回来替她拒了这事。然而他甚至没有为她拒绝的立场,且他若真的拒绝只怕整个谢家要被他连累。 即便如此,谢琛依旧对周寅入宫这事感到焦躁。 姑且不论其它,有能力将周寅弄到宫中,那个攻略者的身份地位就在他之上。而周寅一旦入宫与他接触便少了,他的攻略一下遇到大危机。 而谢家不能获罪,一旦获罪他也自身难保。所以他希望周寅主动拒绝,再不济装病逃过也是。 他不是没有想过周寅这么做的下场。她若成功,可以留在他身边。若不成功,欺君是死罪,他能早点回到现实当中。 之所以等到今日才出现,因着这是最后时刻,且之前周寅一直被教授礼仪,院里十分热闹,他不便让旁人看见他。 周寅低头不语。 “你想进宫?”谢琛上前几步,周寅就跟着后退几步,直到退无可退。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并没有什么动作,压迫感却十足。 他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谢琛皱眉,握住她肩头迫使她抬头,入目果真是梨花带雨的一张脸,令他僵在原地。 “表兄。”周寅哀切道,“我有的选吗?” 如同当头棒喝让谢琛呆立在原处。 “我若不去,岂不是要连累舅舅舅母还有整个谢家?”周寅好生委屈。 “……”谢琛一下子说不出话。 周寅从他手中挣开,将烛台在桌上放好,拿了帕子默默垂泪。她似乎只有说出那一句话的勇气,再度变得如往常那样逆来顺受。 二人相对沉默,谢琛正想找个机会说一说让她装病的事,就听见周寅带着淡淡哭腔道:“表兄,你若……”她的话戛然而止。 “什么?”谢琛转过身子面向她问。 “没什么。”周寅咬唇摇头,怎么也不愿意再说一遍。 谢琛本就心情不佳,被她这样一拉扯更是不愉,然而他还记得周寅是攻略目标,是以耐着性子道:“我不是说过我会帮你,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同我说。”他这次语速有些快,没有以前那样真诚。 周寅终于为难开口:“表哥,若你一言便能阻止这些事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周寅:还不是你没用 第14章 谢琛听到周寅盼着他能一言阻止此事,嘴角不自觉抽抽,很不情愿地苦笑接她这话:“是我没用,无法保护表妹。” 周寅安慰他:“表兄已经是同年纪中的佼佼者。”她这话颇抚慰了谢琛的一颗心。 只是接下来她又道:“可惜出身是座大山,不是你我能选择的。” 谢琛心想确实不能选,为了游戏的公平公正,他们在游戏内的身份都是随机抽取。 周寅俨然一副认命模样,叫谢琛再不好说什么让她装病不去宫中的话。她已经很为谢家着想,他装也要装的为她着想。 周寅黯然伤神颇能让人共情,她本就长得好看,招人喜欢,一表现出伤心在她脸上就是最完美的伤心神情,让人看着心疼不已。 饶是谢琛没心,也会被她的美所感染,愿意说两句好话哄哄她。 “我再为你想想办法,表妹莫急。”谢琛还没死心说让她装病躲事。 周寅倒说起别的:“对了,表兄怎么夜里突然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您去舅母那里拜访过了吗?” 谢琛心念一动道:“我是自己悄悄回来的,并未惊动母亲。” 周寅惊得花容失色,在泛黄的烛火中也能立刻显得惨白:“那……” 谢琛认真道:“表妹,我担心你。知道你被选入宫后我就在想你这样的柔软性格到宫中去该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就无法安心在学堂中学习,须看你一眼,与你说说话才能放心。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周寅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低下头战战兢兢,全然没有听到这话之后的感动。 谢琛也不意外,表妹胆小,乍一听这些话是要吓得不行。 “表妹,我……” 他的话被周寅的骤然抬头打断,那一张脸上满是祈求,请他不要再说下去。 “表兄,你是个好人。”周寅坚定道,“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够拖累你。”她说到这里微垂着眼,显得无比失落。 依周寅的身世门第,嫁与他的确是拖累他了。 谢琛没遇到过这么自卑而为人着想的攻略目标。 “夜深了,请表兄先离开吧。”周寅声音轻忽,态度却很坚定。她神情哀婉动人,看上去今日受了很大刺激。 谢琛也怕说得太多刺激了她,若是此时被人发现二人夜里来往,只怕谢家非但不会允许二人成婚,还会将周寅发落得离谢家远远的。 谢琛用十数年身体力行地了解了整个游戏的故事背景,并感受到这是与他现实生活时代大不相同的,男人掌权,对男性十分友好的时代。 但这毕竟不是现实,若现实里也能如此就好了。 谢琛心思百转,今日虽未能阻止周寅入宫,但他已将心意带到也算是走出一大步,他应当是多年来第一个向周寅剖白心迹的人,想来能在她心中已经能留下重重一笔,再下去只怕过犹不及。 于是他安抚周寅:“好,学堂中还有事,我要连夜赶回,你好好歇息。无论入宫与否,你都莫怕。” 谢琛深深望着她:“你有什么难处一定记得寻我,我定会帮你。” 周寅眼中有水光闪烁,轻轻点头。 谢琛觉得周寅不会再与他见外,心情大好。 “我走了,你多保重。”谢琛与她告别。 周寅掌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谢琛轻手轻脚地开门,出了房门转身向内看去,只见她长长的外衫垂落至脚踝,手中掌着昏黄的烛火。 一瞬间谢琛也被这样温暖的一幕拨动心弦,乱了心曲。 若是娶了周寅,她日日会这样等在家中为她留一盏灯好像也不错。 但也只是一瞬感性,谢琛很快从这种情绪中脱身,向着周寅挥挥手,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我刚刚差点觉得一辈子和周寅在一起也不错。”谢琛在心中对系统这么说。 系统没出声。 “不过还是差点。”谢琛在心中笑笑,“现实里像周寅这种柔弱的女孩太少,在我们的世界里女人都太强势,她们牢牢把握着一切权力,根本不肯放手。这个世界的女人要可爱得多,这个世界也可爱得多,可惜都是假的。” “如果我们的世界也能像这里一样就好了,毕竟人都是要生活在现实当中,游戏再好都是假的。” 系统:“嗯。” “你一个系统也知道现实世界是什么样的?也对,人工智能。”谢琛笑笑。 周寅目送人离去,望着乌沉沉如张开的巨兽大口的夜,乖巧沉静地重新将门关好。 …… 圣旨传下半月后宫中派人接周寅入宫。 分别当日,谢家三姐妹都红了眼睛,因与皇家有关,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哭出来的,所以各自忍着悲伤。 除去上朝的谢老爷,谢家其余人皆在府门外相送。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2节 一番依依不舍后到了该走的时辰。 周寅退后几步,盈盈下拜叩首。 谢家人一阵惊呼,口中念着:“女郎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看不出喜怒:“快起来吧。” 周寅从容起身,神情恳切:“谢家的好,周寅都记在心中。” 老夫人道:“你且去吧,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是。” “是。”周寅这才与众人辞别,从容上了宫中接人的马车。 车帘放下,马车便辚辚而行。 妙华作为伺候周寅的贴身丫鬟随着一起入宫,望着车内一应华贵装饰显得拘谨无比。她同样受到谢夫人派人教导,只欠多用一用、磨一磨积攒经验,目前姑且够用。 周寅一上车便表现出一副受不得舟车劳顿的柔弱模样靠着车壁歇息,妙华为了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特意在她腰后放了引枕。 周寅略张了眼,眼中满是谢意。 一路无话,只听得从人声鼎沸到了渐渐安静再到只有马蹄铁与地面接触的踏踏声。因着礼数,便是好奇也不能打起车窗上的帘子瞧瞧是走到哪了,于是便会产生出些“这路好长”之类的想法。 周寅似是不敌舟车劳顿闭眼小憩,她左手扣在右手手腕上,隐隐约约可见她层叠衣袖下的佛珠手串。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第15章 “周女郎,到了。”驾车的是宫中派来的禁卫军,声音含着金戈铁马的锐意,颇具有压迫感。 马车停稳,周寅一双眼同时睁开,并没有什么惺忪睡意。 外面静得针落可闻。 妙华先打起帘子从车上下来,感受到那禁卫军投来的审视目光,后背立时爬满冷汗,遭风一吹衣裳贴在身上就更冷了。 她都不敢回头看那禁卫军一眼,微颤着伸出手自外面为周寅将车帘卷起。她刚伸出另一只手要搀扶周寅,忽然被人抢先。 驾车的禁卫军理直气壮地站在她前方伸出手。 一只漂亮得宛如玉石雕砌而成的手落在他掌心。 周寅在车内并不能看见车外情形,一只手落在他掌中时顿了一顿。她优雅而疑惑地从车内探出身子,看到立在车前的少年一愣。 面前的少年手握马鞭,有着一般少年身上所没有的血腥气息。这种气质说明他手上一定沾过鲜血,还不少。 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眉眼间是化不去的桀骜不驯。虽然他穿的是禁卫军的常服,可很显然他并不是宫中禁卫军。 仅他腰上佩挂的一块玉便是禁卫军百年俸禄也换不来的。 周寅刚想收回手去便被他不容置疑地从车上带了下来。 “女郎!”她尚未失态,妙华惊呼出声。 待双脚落在实处,周寅一张脸已经煞白,看样子被吓得厉害,却还不忘从他手中将手缩回。 偏偏这人恶趣味地捉着她手并不肯放。 周寅眼圈一红,眼泪往下掉,只是不肯哭出声。 他一怔,周寅趁机抽回了手,虎口外侧是一圈显眼的红痕。 明明他不曾使力,她未免太娇弱。 “女郎!”妙华从他背后逃了出来,关切地捧住周寅的手,“您没事吧?” 周寅沉默着轻轻摇头,眼睫一颤显示出不可名状的惊惧。 “女郎,轿辇已经备好,请随我来。”尖细的声音打破了二人之间结了冰的气氛。 妙华这才发现朱漆的宫门外还有数名内侍,几名内侍后是顶华贵的小轿。 “好。”周寅轻声答应,将手抽回后便不曾再看他一眼。 倒是妙华一直惊惧地望着那人,很为女郎不平。 周寅转身,在高大严肃的宫门下显得更加柔弱。她弯腰上轿,消失在轿帘之后,一张轿帘终于将那人似乎能烫伤人的灼热目光隔绝。 轿子被抬入宫门,没抬轿子而留在这里的内侍点头哈腰地簇拥到尚看着宫门出神的少年身边。 “崔小将军。” 崔骜握着马鞭的指骨泛白,不甘发问:“她为什么怕我?” “这……”内侍们心说谁不怕你,到嘴边却变成了,“咱们也不懂这些,兴许是女郎太娇气了?” 崔骜是先大将军的独子,大将军守国门战死疆场,仅留下这么一点血脉。陛下特意将崔骜从边疆接入宫中与诸位皇子一同教养,对他比对诸位皇子还要纵容。 他们自然不能说崔骜半点儿不好,只好在周寅身上找借口。 崔骜压下眼睫,想到她的手被一抓就会红,眼中戾气随之压入眼底。 是挺娇气的。 没想到这次攻略目标是这种类型,少见。 …… 因着被那个莫名其妙的人耽误,周寅是最后一个到的。 晋陵公主是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女儿,住在宫中盛景分金镜旁的玉钩宫中。 “分金镜”与“玉钩”皆出自李贺的《七夕》一句“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在宫中,分金镜是面镜子似的小湖,日光正盛时湖面便像被光照的镜面那样闪烁着粼粼金光。 分金镜的泉眼便在玉钩宫中,晋陵公主住处华丽之余更是别出心裁,可见圣宠。 轿子直接抬到玉钩宫的主殿一颗珠外。若要周寅自己步行,便走一个时辰也走不完一个玉钩宫。 一颗珠中,晋陵公主沈兰亭锦衣华服,高坐于主座之上。下方端庄坐着四个与她看上去差不多年纪、美得各有千秋的女孩子。 一群人说话都轻声细语,仪态得体。至于谈论内容,自然是迟迟未到的周寅。 “还差一位女郎,这么久未到,实在叫人担心。” “可不是吗,咱们这里到的最早的是戚姐姐吧?她都来了一个多时辰了。”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 女孩儿们都很有涵养,无论是不是想对周寅使坏,嘴上都很关心她。 沈兰亭以手支颐,听着众人谈话走神。她不大高兴,周寅来得好慢,叫她等了好久。 “周女郎到。”像是知道沈兰亭心中急躁似的,老天终于将周寅送到,由门外内侍高声唱道。 不止是沈兰亭,坐着诸人都精神一振。可算到了。 坐在这里的各位女郎多少有些交情,再不济也是点头之交。因她们都是贵女,出身显赫,各家多有来往,无论筵席还是诗会,都有碰面机会。 除去这位将要到了的周女郎。 她们既没听说过周家,也不曾见过周寅。家中多方打听很快知道这位神秘女郎的家世,名不见经传罢了,竟然还是个孤女。 晋陵公主召这样一个女孩儿入宫实在无法叫她们不好奇。 一双双眼看向殿门处,每个人心中多多少少生出点期待。 进来的是个样貌平平的女孩儿,一张脸不大能叫人记住。 包括沈兰亭在内,所有人齐齐露出失望神色,显然很不满意周寅如此普通。 然而在她身后还跟着人。 先踏进门的是只缎面云纹的锦鞋,一下子吸引了兴致缺缺的众人目光。再然后映入人眼帘的是小半张侧脸。 这一眼,便叫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周寅该长什么样?每人心中都有个自己想象出的大致形象。陡然见了真人,才知道什么想象都低了。 原来一开始进来的那个是玉钩宫中引路的宫婢。 周寅站定,行礼道:“周寅见过公主,来得迟了,请公主发落。” 她漂亮得太过完美,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挑她样貌中的瑕疵。 她或许太白了,一看便有先天不足。也太瘦了,像是没吃过饱饭。她说话轻飘飘的,只怕还没让人听见就被风吹散了。 沈兰亭看傻了眼,说好的没有特别之处呢? 作者有话说: 大家除夕快乐,吃点好的!预祝大家新年快乐,本章下留言发红包~ 第16章 沈兰亭失态不过一瞬,很快端起公主架子,心情复杂地望着周寅吐字道:“到也不算很迟,你起来吧,请坐下。”她目光在下首各座位上逡巡,最终并未指明要周寅坐哪儿,由着她自个儿选。 轻描淡写之间,便是不追究周寅迟来的事了。 周寅看上去好像很脆弱的样子,直接在众人面前罚她她看上去会晕倒。还是等她私下里差人弄清楚了再说。 周寅说话细声细气的:“多谢公主。” 她施施然从地上起来,在一群人最末坐下,微垂着头露出半段雪白的颈子。 很惹人怜。 看她一举一动,众人默不作声地交换目光。目光深处的意味并不难懂,且若让谢荷看见一定会大呼眼熟,她一开始也是这么看周寅的。 总觉得她装模作样,怎么看她也不顺眼。 沈兰亭坐在最上很是恍然大悟,原来三皇兄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孩。她对周寅并没有什么出于私人的喜欢或是讨厌的情绪,生长于深宫,她见过的人太多,并不会一眼定论谁。 伴读是她挑选的,接下来还要靠她主持。 沈兰亭将部分注意力分在周寅身上,而后缓缓直起身子:“既然人都齐了,日后还请你们为我伴读。”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3节 女孩们齐声称是,声音琅琅,动听极了。 周寅的声音很自然地夹杂其中,几乎轻不可闻。 “我与你们其中有的相识,有的却从未见过。既然咱们日后时时要在一起相处,便先自我介绍一番,也好知道谁是谁。”沈兰亭托腮,“我是谁你们都知道,接下来么……” 女孩儿们皆是大家出身,都有些心高气傲在身上,这时候谁也不愿落于人后,悄悄挺直了背,盼着公主先点她们介绍。 沈兰亭美目一转,瞥见最末的周寅只是温顺坐着,完全没有争先的意思,放弃了要她先来的念头。她可不喜欢勉强。 “戚杏,你先来吧。”沈兰亭伸手一点,点中了坐得离她最近的女孩。 戚杏拢了拢衣衫,起身称是,犹豫着是向着公主还是众人。 沈兰亭看出她的纠结,适时道:“向着大家吧。” 这才定下来。 戚杏便面朝女孩子们,毫不忸怩地抿出个笑窝道:“我是戚杏。” 她顿了一顿,又开口道:“祖父是当朝太傅……”又说了些自己读过的诗书,喜欢哪位大家的字画,实在是个才女。 沈兰亭听罢很给面子地抚了抚掌:“左右前后,依序来吧。” 戚杏对面坐着的女孩依言起身。 …… 四人依序介绍完,都是很有才学、贵族大家养育出来的女孩子。她们能做晋陵公主的伴读的确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丝毫不会辱没了公主。 周寅坐在最末,最后一个才是她。 前面女孩们已经各自介绍完毕,这时候皆翘首等着周寅。 大多数人都有“成群结队”的习惯,而这“成群结队”也是有要求的。正如贵族永远不会和平民百姓结交那样,人多是与自己门当户对的同阶层人士“抱团”。 眼前的女孩子们家世相差不大,兴趣爱好也相似,一番介绍以后虽还不是很熟,却都认可了彼此。 周寅站起身来,众人总觉得她看上去轻飘飘的,好似但有风至,她便会乘风归去。 她檀口轻启,声音像是淙淙清泉,让人莫名其妙从中品出些甘洌之感:“我叫周寅。” 与前四名女孩儿不同,周寅并不是说“她是谁”,而是“她叫什么”。她并没有世家女孩们的自信,也并没有什么高架子,显得谦虚极了。 “我,父母已故……”她说到这里任谁都能听出她语气陡然失落下来。 女孩们都知道此事,可听这话从周寅自己口中说出,总觉得让她自己来说这些话会不会太残忍了? 她们是养在温室中的花朵,从未领略过风霜刀剑,哪怕知道点人间困苦,也是从书中读来。她们高贵且善良,听一点悲惨的事都要觉得不忍。 戚杏甚至在心中自责,若不是她开的头,周寅也不必说这些了。 沈兰亭眨巴着眼听,觉得她好可怜好可怜。 然而周寅的失落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很快又像之前那样轻言细语,说起平日看书。她说的那些书女孩子们早看过了,却没人取笑她。 她们都是极有礼仪的,且在无形之中将周寅当作需要同情的、需要施舍善心的人了。 周寅虽然是这里唯一一个“低人一等”的,贵女们非但不会看低她,反倒会待她甚好。因为她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且从对她好中可以满足她们的善心。 周寅说的并不多,说罢却让人对她完全变了态度。 女孩们不再因为她过于完美的外貌而对她有所不满,因为她只有这一点过人之处,其余地方是断然不如她们的。反倒因为这张漂亮的脸,人们只会感叹她命不好。 命不好,再漂亮也没用。 沈兰亭整理情绪,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微微一笑:“你们今日初到宫中来,还要熟悉环境整理物件,我就不留你们用午饭了。不过我已经命宫人准备了好茶好菜,绝不会怠慢你们的。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同宫人们提,不必客气。你们既因我入宫,便是我的客人。”她讲起话来礼数周全,又带有天生的发号施令,逐客都逐得随心所欲。 “多谢公主。”女孩们儿起身答谢,一并离去。 将伴读们送走,沈兰亭从主位上起身伸了个懒腰,谓身边人:“你觉得这位周女郎如何?” 玉钩宫的大宫女秦桑恭敬回答:“奴婢看来,周女郎是个可怜人。”周寅与寻常百姓相比当然不与“可怜”二字沾半点关系,但在这一群贵女中却是极其可怜的。 沈兰亭更不明白三皇兄的心思了。 她眼睫忽闪:“对了,去查她今日为何会来迟。还有,差人去请三皇兄晚上来我这里一起用膳。” “是。”秦桑应下。 “还有……现在先不必急,晚上去将周女郎一起请来吧。”沈兰亭笑嘻嘻的。 第17章 伴读女郎们皆住在玉钩宫里的星津露缀,那里是专门的客居。 周寅是最迟来的,被安排在星津露缀的北角,清光凝魄。 院如其名,这里是星津露缀的北角,也是整个玉钩宫的最北角,来往人气并不盛,带了清寒之意,屋内形制陈设却很用心。若要鸡蛋里面挑骨头,只能说一句有些远了。 “女郎,这儿可真漂亮。”妙华迎着周寅入内,房里房外共四名宫人洒扫整理,“就是有些偏僻,并不见什么人。”后面这句是压了嗓子说的,只有周寅听得到。 周寅向房中走,含了笑道:“是漂亮,我很喜欢这里,公主费心了,也有劳大家为我布置。”她的赞美总让人觉得发自内心,谁也不会怀疑她话中的真诚程度。 听着周寅赞叹,宫人们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来。她们虽然如今被派来伺候周寅,但主子只有一个,就是晋陵公主。周寅非但赞了晋陵公主,且没有忽视她们的辛苦,就叫她们心中熨帖。 伺候人是她们的分内之事,但没有人不喜欢被夸,且周寅实在真挚。 “女郎。”在院中洒扫的宫人们向她行礼,因着她的话而很真心实意。 周寅对这份恭敬显得很是无所适从,很受宠若惊:“客气了。”她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总叫人觉得软弱可欺。 而宫人们却很喜欢伺候这样主子,这样她们能拥有更多自主权。 踏入房中,又是一阵见礼。 周寅请宫人们去歇息,又差妙华分发礼物。她的礼物都很实用,是治疗各种病痛的膏药。宫人们在宫中伺候久了,身上多有痼疾缠绵。在他们心中,能解病痛比千金都强。 他们大略知道这位周女郎的来历,宫中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周寅大约是宫中出身最低的客人,但作为公主的伴读,她又高于伺候人的宫人。是以宫人们不仅没有看不起她,还对她有种当作“自己人”的怜惜。 她是弱势群体。 正因为此,周寅送膏药反倒很合他们的期待。若她真送金银,还会叫这些宫人们生出一种被背叛之感。 尽管他们本就不是同一阶层。 周寅将从谢家带来的灯烛摆好,亲手添了灯油,将灯点亮。又是白日点灯。 妙华事先得了吩咐,这些东西是无需她经手的。对于这些怪模怪样的油灯,女郎总喜欢亲力亲为,便是入宫也要带着以保持其长明,实在是孝心感天动地。 中午送来的午膳统共四道菜并两道汤,周寅浅用了些便分发下去。 餐罢,她便翻阅起明日要用的书。作为公主伴读,她们既要陪公主念书,也要陪公主玩乐。公主有所需,她们说要赴汤蹈火也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她们绝不能叫公主出任何岔子,这也是周寅虽被选中入宫做伴读,谢老夫人等人不仅高兴不起来,还很忧心忡忡的缘故。 若公主平安无事,一趟伴读下来当然是皆大欢喜。但凡公主出了半点差错,依陛下对她的宠爱,整个谢家进去填也不够。 周寅看书时总是很专注,如果说她平日里做什么一举一动都尽善尽美,看书大约是她难得不算完美的时候。大约是并未读过许多事的缘故,她阅读时经常皱起眉头,可能就是遇着自己并不懂的地方。 虽然她皱起眉头也表现得恰如其分,一切刚好。 到了日昳时分,公主那里来人传话。 周寅将书合好,很给面子地从案前起身窈窕站着,只是一双清澈的眼泄露出她多少有些紧张。 “我是绿枝,在公主身边伺候。”绿枝穿着绿衣,看出周寅紧张又道,“女郎不必紧张。” 周寅顿时面色通红,带着被人看穿的窘迫:“是。” 绿枝仍笑:“公主请您晚上一起用膳,特意派我过来说一声,届时会有轿子来接您。” 周寅面上情绪一览无余,实在很容易被人看出心中所想。譬如此时,她便展示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是,劳您跑一趟了,请吃杯茶再走。”尽管十分惊讶,她依然表现出无害的温顺,很乖巧地答应下来。 绿枝是晋陵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之一,平日里很受人尊敬,其中不乏有地位的妃子或公主。但上位者的尊敬真真假假,十分容易就能看出,皆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 而面前的周女郎却莫名让绿枝觉着她是将她当人看的。好生奇怪。 绿枝在这里传话,晋陵公主那边也得了大宫女秦桑带回来的消息。 沈兰亭倒在贵妃榻上铺着的猩红色毛毯中,手上胡乱解着玉制九连环,一旁有宫人跪坐在脚榻上一勺一勺地喂她花露。 “怎么说?”她懒洋洋问,九连环被她越解越复杂。 秦桑略斟酌一番措辞答道:“说来与崔小将军有关。” 沈兰亭听到“崔小将军”四个字便忍不住蹙起秀眉,没好气道:“怎么又与他有关系?他故意找我茬?”说着将九连环一掷,在环佩叮当声中气愤坐起。 若说沈兰亭最喜欢谁,自然是王家二郎王栩。要说起沈兰亭最讨厌谁,那一定是崔小将军崔骜。 晋陵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但宠爱与愧疚相比便显得不那么够。晋陵想要什么,只要崔骜也看上便从不可能抢得过。 从小到大崔骜不知道抢过沈兰亭多少东西,且他脾气差劲,暴戾乖张,不经意间就能招惹得沈兰亭跳脚。 “奴婢不知。”秦桑不敢妄下定论,“崔小将军他扮作禁卫军亲自去谢家接的周女郎入宫。下车时周女郎好像被他吓了一跳,还掉了眼泪。” “欺人太甚!”沈兰亭怒而拍榻,“他定是看我不顺眼才故意欺负周寅,柿子专挑软的捏,旁人家世显赫他怎么不敢去招惹?” 秦桑垂首,心里觉得并不是这么回事,却又不敢说什么。 依崔小将军那股桀骜劲儿,真刻意去欺负谁哪里低得下头给人做车夫? 然而公主已经被“仇恨”蒙蔽双眼,断定是崔骜挑衅于她。 第18章 沈兰亭恼了一会儿,理智重新归位,很快想出应对之策,即告状。向父皇告状父皇必然是又要偏袒崔骜的,但她还有人选。 她坐正,信手拿起刚刚被她丢掉的九连环垂眸问:“三皇兄那儿怎么样?可答应了晚上过来?” 秦桑点头:“答应了。” 沈兰亭顿时绽露出如花笑颜,妍赛牡丹,令百花失色:“我便知道三皇兄肯定会答应!”她神色狡黠,毫不掩饰话中得意,炫耀她得知惊天大秘密。 三皇子沈兰息是皇宫里最特别的人,与任何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并非在宫中长大,而因身体孱弱常年在佛门带发修行,近两年有所好转才被接回宫。 沈兰息的天生体弱追根溯源要到他母妃怀他之时。彼时皇家秋狩,猎场有人行刺,他母妃怀胎八月为陛下挡下一剑,当场重伤不治,早产下沈兰息。 皇上对沈兰亭是宠爱,对崔骜是愧疚,对沈兰息则是怜惜。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4节 沈兰息因体弱与皇位无缘,宫中众人便更愿意捧着他。哪怕皇上对他多加偏袒补偿,也并没有谁有所微词。 不少人试图通过讨好他来讨好皇上,然而沈兰息对谁都不冷不热,叫人很难接近。 是以沈兰息这次愿意到她这来用晚膳,沈兰亭深感自己窥到天机。 三皇兄定是为了周寅来的! 崔骜敢欺负周寅,三皇兄定然饶不了他。 沈兰亭喜滋滋地想着,再看自己手上拧成一团的九连环也不觉得烦心了:“吩咐下去,晚膳好好准备。” 秦桑应下。 沈兰亭愉悦地重拾耐心解了会儿九连环,发现能不能解开与她心情好坏没有多大干系。她如今心情很好,依旧解不开这九连环。 酉时一刻,一颗珠派去清光凝魄的轿辇回来。 周寅踏着落日余晖进殿,是个发着光的美人。 沈兰亭趴在榻上解了一下午的九连环,耐心所剩无几,还是秦桑提醒她:“公主,周女郎来了。” 沈兰亭顿时精神,撑着自己爬起来,鬓发微乱如海棠春睡,虽然动作不大雅观,但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 周寅这时已经走到殿中,盈盈要拜。 沈兰亭挥手制止,手中九连环被甩得叮当作响:“无需多礼。” 周寅便收了姿势,很听话道:“是。”她低着头,眼尾微垂。 沈兰亭不由盯着周寅看,但觉其落落站着,显得十分静美忧郁,像一尊温润的小观音。她忽然有些了悟三皇兄为何会喜欢周寅,大约是受了菩提寺的影响,不敢抬头看观音。 她笑笑,娇俏可爱:“晚膳还未备好,你等一会儿,请坐下吧。” 周寅乖巧地去寻坐处,像一头温顺的白牛。 沈兰亭看着有趣,深以为周寅就像一团水,没有任何棱角,可以任人揉搓。她在宫中长大,见过最温顺的人也不会像她一样半点脾气都没。 她好奇周寅的包容性,兼之等沈兰息来,找话与周寅说:“你会玩九连环吗?” 周寅终于抬头,眉心一粒朱砂显得她分外悲悯。她摇摇头,很腼腆道:“不曾玩过。” 沈兰亭兴致不减:“你来,试一试嘛,万一你很擅长呢?” 周寅轻轻歪头,敛裾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榻前。 沈兰亭缩起腿让出位置,微仰起脸举起手中九连环:“坐这解。” 周寅顿时显得很是局促,却依旧听话地接过九连环后坐在沈兰亭身侧,只是坐得十分僵硬。她脊背打得笔直,只坐了榻上一小块地方。 沈兰亭坐着转身,换做面朝周寅的姿势,二人一下子靠得极近,她甚至能一根根去数周寅的睫毛。 周寅的睫毛纤长却不卷曲,因而看起来总是引人怜惜,并不妩媚。 沈兰亭细细观察着周寅,只见她摆弄九连环的手指宛若葱根,与带着水头的玉连环十分相称,看着便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很是享受。 难怪她父皇爱看美人煮茶,原来不是想喝茶,是为了美人。 她胡乱想着,后知后觉她与周寅是不是挨得太近。 因是公主,为防皇嗣与宫妃关系过密影响前朝,沈兰亭晓事之后便被抱离母妃秦贵妃,由太后抚养长大。 她是受宠的公主,皇上会时常看她,她还能偶尔去看看秦贵妃。那些不受宠的公主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多是与母妃关系冷淡。 即便如此,沈兰亭依旧习惯了不与人亲密。她少与谁十分接近,与周寅的距离待她反应过来后便让她感到不自在。 然而是她让周寅坐过来的,若她再让周寅走开,她觉得以周寅的脆弱性子要哭了。 周寅却忽而转过脸,沈兰亭猝不及防与之四目对视,难得地愣了一下。 周寅带了歉意忐忑望着沈兰亭,扬了扬九连环很不好意思道:“周寅驽钝,并不会解这个。” 沈兰亭反倒下意识躲开她的眼,看着榻上毛毯的毛毛尖道:“无妨,我也解不来,这东西做出来就是给人气受的,扔了算了。” 说罢她听到一声短促而清越的笑。 沈兰亭抬起眼看,竟见周寅难得地笑了笑。 她自问是个美人儿,可看到周寅笑,她心中无端生出种“烽火戏诸侯”的冲动。为博美人一笑怎样也愿意。 就在此刻,沈兰亭骤然开窍,莫名其妙想到崔骜。 他哪里是和她作对,他分明是要与她皇兄抢人! 沈兰亭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下意识问:“你认得崔骜吗?”她问完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莽撞,但既已出口,她便紧紧盯着周寅等她答案。 第一反应骗不得人。 周寅一脸茫然,像是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这人是谁,最后又很抱歉地摇头:“并不认得。”仿佛为没想到这是谁而感到很对不起。 沈兰亭再度认识到周寅的软和性子,同时又感到十分痛快,人家根本就不认得崔骜! 沈兰亭笑眯眯的:“不认得很好,不认得真是太好了!” 周寅看上去颇困惑,可爱极了。 殿外忽然来了通传:“三皇子到!” 沈兰亭兴奋地转过脸来要与周寅分享她皇兄来了的喜悦,只见周寅除了紧张以外并没有旁的神情。 她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忽然意识到什么。 周寅不认得崔骜,也不见得认识她皇兄啊! 糟了。 第19章 沈兰亭活了十数载,少有如今眼前一黑的时刻。 她颇自作聪明地以为今日邀二人共进晚膳会给二人一个莫大的惊喜,现在看来是很莫大,但不是惊喜。 三皇兄尚未露面,沈兰亭只见周寅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从不懂什么读心之术,却能从周寅的眼神中读出她的心声,只能说周寅的信念未免太过强烈。 沈兰亭犹豫间沈兰息便从殿外入内,并未给她思考之机。 沈兰息很担得起他名字中“兰”之一字,芝兰玉树,容色俱佳。他在宫中未穿僧衣,着玄色长袍,袍子上绣兰草暗纹,矜贵无双。 一颗珠中一时极静。 沈兰亭一面做贼心虚一面破罐破摔地偷窥三皇兄瞧见周寅的反应,满足八卦欲是其次,主要是看事情糟糕到了哪一步。 然而沈兰息的反应完全出乎她意料。 他毫无反应。 沈兰息的目光波澜不惊地自周寅身上掠过,宛如看陌生人,实际上他与周寅也是陌生人。 周寅虽怕,却不失礼数,从榻上起身,将九连环搁下行礼:“见过三皇子。”她对三皇子也如同对待陌生人。 沈兰亭脑中乱糟糟,却下意识地跟着周寅一同问好:“三皇兄。”她的宠爱经久不衰也在于她很有眼力见。 她思前想后总觉得二人怎么也不该是这种相处模式。纵然周寅不认得她三皇兄,可周寅是她三皇兄亲口要的人,三皇兄总不该不认识周寅。他装得如同陌生人,难道是自尊作祟,拉不下脸? 沈兰息如寒潭冷月,极有风姿地轻轻颔首。 周寅退到一旁,温顺垂首。 沈兰亭意识到眼下根本无法指望二人说些什么,于是很自觉地主动发言:“三皇兄近来可好?”纵然说起来是三皇兄欠她一个人情,她却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尚可。”沈兰息总有让人接不上话的本事。 “绿枝,晚膳预备得如何?”沈兰亭皱皱鼻子,终于端起架子,另辟蹊径找到话题。 周寅听到沈兰亭叫绿枝,微微抬眼看去,悄悄露出个很友善的笑。 绿枝鬼使神差地感受到她目光,一怔后回以一个笑,才答话:“已经备好了,公主可要传膳?” 周寅笑意未收,目光流转,却见沈兰息冷漠而疏离地望着她。她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面上笑容顿消,将头埋低。 沈兰息望着她沉默不语。 “传膳!”沈兰亭仿佛终于找到脱离尴尬的方法,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要求立刻传膳。她面热许久,似乎被放在油锅上煎熬。还好心智坚定,不然她此刻已经要开始胡言乱语! “是,请随奴婢来。”绿枝给手下丫鬟一个眼神,便有人下去传膳。她在前引路,带众人到桌前就坐。 圆桌后三人坐下,沈兰亭少有如此热闹用膳的时候,然而她却如坐针毡,后悔极了自作聪明安排此次晚膳。 周寅一直低着头,大约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三皇子共进晚膳。 沈兰息应当是三人中最从容的,只是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让人无从自他反应中判断出他对此次晚膳是否满意,因为他没有反应。 宫人们手捧托盘鱼贯而入,沈兰亭爱美,连菜色也要漂亮。一盘盘珍馐美馔呈于桌上,足见公主用心。 侍菜的宫人在三人身侧站好,这活计很考验眼力,主子目光在菜色停得久些便要及时夹菜。 平日她们服侍人都已经服侍出经验来,皆很会察言观色,今日却很为难。 三人中一人一直低头,一人眼含万物,一人目光乱飞。 一顿饭沈兰亭吃得味同嚼蜡,一直在想三皇兄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在这顿饭还是很风平浪静,周寅与沈兰息都很配合地用完。 用罢晚膳,又漱了口,三人吃饭后茶。这时候没了食不言的规矩,却依旧没人说话。 “明日便要进学,我有些紧张。”沈兰亭没话找话,“三皇兄,夫子可严吗?” 皇子们三四岁时便有专人教着开始识字、背书,到六岁正式开蒙,共同被送往太苑学习。太苑在皇宫东面,陛下的御书房旁,是皇子们上学的地方。 沈兰亭虽是公主,却因陛下宠爱而破例,能同入太苑进学。 沈兰息淡淡答道:“用心去学,夫子不会刻意为难你。” 沈兰亭顿时苦起脸来,她入太苑哪里是为了学习,是为了王栩。 晋陵公主上学尚且有伴读,自不必说皇子们。王栩便是沈兰息的伴读。而崔骜被养在宫里也同样是在太苑读书。 她情绪低落了一会儿又振作起来:“王栩明日也会来吗?” 说到王栩,沈兰息难得情绪上有了起伏。他一改漠视众生的态度,突兀地看向周寅。 周寅正眼观鼻鼻观心地专注吃茶,像是不曾察觉他的目光。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5节 沈兰亭几乎忍不住要轻嘶一声,三皇兄装了一晚上还是要露馅儿,他分明认得周寅,只怕不只是认得! 沈兰息收回目光,答:“会来。” 沈兰亭已经无暇为明日能见到王栩而快乐,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想的没错,三皇兄果然与周寅有瓜葛。 她头脑顷刻变得清明,微微一笑:“周女郎。” 周寅被点名,慢慢搁下茶盏听她吩咐。 “明日入太苑还要你费心,今日请你来陪我用膳耽误你许久时间,真是对不住。”沈兰亭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寅却很通透地领悟到她言外之意,感激地看着她轻声细语:“怎会耽误,能与公主共用晚膳是周寅之幸。只是我才疏学浅,明日进太苑总觉惴惴,还请公主允我回去多加准备。” 沈兰亭在心中赞她一声冰雪聪明:“好,你回吧。绿枝,派人送周女郎回去。” 周寅向二人柔柔行礼,便退下了。 她一离开,沈兰亭顿时再坐不住,开口便道:“三皇兄,你与周寅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兰息似乎并不意外她会问出这个问题,只道:“我与她不是你想的那般。” 第20章 不是这般,又是哪般? 沈兰亭困惑地望着沈兰息,不解其意。三皇兄这么说,是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沈兰息坦荡回视,缓缓开口:“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语气不容质疑。 他说罢不紧不慢起身:“多谢款待,我先回了。” 沈兰亭跟着起身相送:“我送皇兄——” “不必。”沈兰息径直向外去,他的内侍小跑跟上。 沈兰息身高腿长,到一颗珠外时周寅正站在阶上等轿辇来。 她背影柔弱,是深秋厚重衣衫也掩不住的纤细,极易催生人的保护欲。 沈兰息脚步未停,目不斜视地自她身边走过,带过一阵又清又冷的风。 入宫第一日晋陵公主便邀周寅共进晚膳之事在玉钩宫中传遍。 周寅为从一颗珠离开而向沈兰亭说的话并非托词,回到清光凝魄她果真取出书看。她供奉的长明灯就摆在平日看书的桌案上,看书时伴着摇曳烛火。 公主送来的是四书,统共四本,分别为《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太苑教四书,既是一种傲慢,也是一种破例。 傲慢在于太苑并不会因为沈兰亭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而迁就于她,从而专门为她设置课程。破例也在于此。大雍的女子但凡有条件者都识字,多读的是女四书与诗经之流,四书是不学的,最多是感兴趣者翻阅一二。太苑却要教授沈兰亭四书,往重了说是有些于理不合。 四书是基础,能做晋陵公主伴读的女孩子们都不一般,哪怕过去只是粗粗看过,用心去学倒也很快。 只是学会与吃透是两码事。 周寅一直捧着书看直到妙华来催:“女郎,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次日的确要早起,卯时便要起床洗漱,卯时中太苑开门授课。 妙华一面支使宫人抬热水来供周寅沐浴,一面小声抱怨:“倒是比在家中起得还要早。” 周寅眉眼弯弯,没有半分怨言:“夫子不辞辛苦授业解惑,我起早些又算什么。”她心平气和,对早起一事很快接受,让人不得不感叹她逆来顺受的性子。 翌日天尚且黑着,周寅早早起来。 她是最早到一颗珠的,洒扫宫人们正忙碌,殿中静悄悄。 绿枝奉上茶点,压低声音带着歉意道:“公主从未起过这么早,这会儿还在赖床,您要等一等。” 周寅柔柔地笑:“是我来早了。”她善于将过错归结到自己身上。 绿枝很喜欢与她说话,指着桌上茶点道:“外面天寒,您多少用些,能暖和点。”她下意识想照顾周寅,总觉得周寅很惹人怜。 周寅温驯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眼瞳微张,显得发自内心的惊喜:“好喝。” 绿枝便笑。 二人说着话殿外又有脚步声,遥遥看去,是条瘦长的影子。 来人踏入殿中,借着殿内明晃晃的烛火能看清那人模样。来的是公主伴读之一,身形高挑瘦长,颧骨微突,唇瓣淡色而薄,因天寒而冻得面色青白。 周寅将茶盏放回桌上起身,轻声问好:“林女郎。” 这位是当世名儒的女儿,林诗蕴。 林诗蕴缓步到殿中,目光在周寅身上寸寸掠过,轻轻颔首后便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自寻了椅子坐下,显示出一种无声无息的孤傲。 绿枝遣人送上同样茶点,不敢与之搭话,也不好再和周寅说什么。 周寅被不冷不热地对待也不气恼,温和地重新坐下,捧着茶盏暖手。 林诗蕴坐在与她不远不近之处,不看她,亦不动茶点,双手笼在袖中,分外冷淡。 不多时,戚杏为首的其余三名女郎一道到了,殿中一下子有了人气,只是迟迟不见公主。 她们作为伴读,要伴的人不在,怎好自己去读。是以人人坐在殿中稍用茶点,候着沈兰亭来。 女郎们看样子都并不习惯早起,接二连三地掩唇打起哈欠来,打哈欠会传染。 夜色渐渐淡去,天光由化不开的黑变为墨蓝色。天上日月同辉,乳白色的光晕包裹二者,显示出异常的柔和。 沈兰亭姗姗来迟,满脸痛苦。她是闭着眼睛被人搀进来的,看样子已然只剩下空壳一具,没了灵魂。 让她现在主持大局显然是做梦,她刚刚甚至哭闹着说后悔进太苑读书。哪怕日日能见着王栩,她也不愿用早起来换。 可见在她心目中王栩是不及睡得好的。 秦桑为迟来的公主道歉:“让女郎们久等了。” 女孩子们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纷纷起身道:“未等多久。”虽然她们是等了些时候,但在困倦时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也算没等多久。 彼时已是卯时三刻,距卯时中也就一刻功夫。一行人急急上了轿辇往太苑去。 到太苑外已过了卯时中,女孩子们迟到了。 太苑中响着琅琅书声,顿时将人睡意扫清。 沈兰亭终于醒来,从轿辇中出来时面色凝重,显然想到什么不妙的事。她深吸口气带头向太苑中去,守门的内侍苦着脸带路,小声提点:“公主,您来迟了。” 沈兰亭没好气:“我知道。” 内侍压低嗓音求道:“您小声些,太苑之中不容喧哗。” 沈兰亭唇抿成一线,看上去心情极其不佳。 “先生严苛,您来迟了恐怕……总之您做好准备。”内侍小声提点,很向着沈兰亭。 沈兰亭听着,最终苦起脸来,唇角耷拉,好端端的富贵花成了苦瓜,还是很可爱:“我知道了。”是她贪觉,大约还要连累旁人。 太苑中景色雅致,可惜天未大亮,并不是赏景的好时候。 经过几间学堂,便到了沈兰亭等人进学的春晖堂,有“报得三春晖”之意。 春晖堂前植白木槿,堂中点灯,人影投在窗上,能看出其中站着个略佝偻的老者。 女孩子们的心齐齐一颤,有良好教养的她们同时感到自己让一位老人久等未免太过无礼,尚未入内便无地自容起来。 一群人忐忑地踏入门中,就听老夫子冷哼一声。 “何不睡到日上三竿再来!” 第21章 女孩子们不约而同地缩缩脖子,老实地在堂中垂首站好,不敢抬头看夫子。 沈兰亭很有担当,心虚地承担责任:“夫子,我错了,今日是我……” 她话未说完便被打断:“魏某当不得公主称一声夫子,公主心善,莫要寒碜老夫了。” 沈兰亭被阴阳怪气,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作为晋陵公主,她鲜少被人这么怪声怪气地奚落。 魏夫子明明气她来迟,却偏不直说,非要拐弯抹角地令她同样不快以报仇。 沈兰亭宁愿他大发雷霆怒斥她一顿也不想被这么对待,她明明要好好认错,却被阴阳怪气地堵回。 她站在原处沉默起来,知道自己该道歉又说不出口,生怕再被阴阳怪气。 魏夫子却因为她的沉默而更加生气。 眼看着二人间的气氛越来越僵,女孩子们着急上火又无计可施。她们入宫做伴读,第一日便得罪夫子,甚至大有可能无法继续做下去。 “身为伴读未起劝诫之用,连累公主迟到,是我之过,请夫子责罚我。” 众人一怔,循声看去,只见周寅跪得毫不含糊,令人大吃一惊。 其他女孩子都不是笨蛋,很快反应过来,纷纷跟着周寅认错,同时在心中暗暗吃惊周寅的反应速度。 二人一位是夫子,一位是公主。他们产生矛盾,作为第三人为哪一方说话都不妥当。而周寅聪明地将过错转移到自己身上,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女孩们越想越觉得周寅这一招太妙,一下子对她大为改观。 太苑中几乎头一次响起一片片女孩子们的说话声。 沈兰亭听有人为自己帮腔顿时生出一股豪气,跟着要跪:“是我贪睡,连累大家来迟,夫子要罚就罚我!” 魏夫子过去教的都是男弟子,首次面对一群女孩,大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无从下手感。他胡须直跳,感受到被法不责众的裹挟。 罚一人是杀鸡儆猴,一群人反倒不好罚。 他本是气沈兰亭不尊师重道,想小惩大戒一番让她不敢再来迟,也好端正学习态度。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只说了一句,公主便委屈得说不出话。他头一次教女孩,显然对女孩的想法了解不足,导致错误的应对方式。 女孩子可以阴阳怪气你,但你不可以阴阳怪气她们。 魏夫子在沈兰亭沉默后着实无计可施,他总不能真不做晋陵公主的夫子,晋陵公主到底是皇上特许入太苑。然而他也有脾气,分明是公主来迟,总不能让他为自己的阴阳怪气道歉。 好在有人递了台阶。 魏夫子不由去看那个最先下跪的女孩,只见她乖巧地跪在那里,像是一切不是她起的头。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6节 她似乎感受到夫子的视线,将头埋得更低,哪怕这样并不能看清她的神色,却也让人感受到她的驯服与恭顺。 “见过争先恐后讨赏的,求着人罚倒是少见。”魏夫子冷哼,一时之间难改阴阳怪气,“既如此便通通领罚!今日无课,尔等将《大学》抄够百遍再回!” 他虽给出惩罚,却也没再追究来迟之事,更没再说什么不敢当夫子之类的话,算是将此事揭过,给双方一个面子。 女孩子们老老实实答应下来,各捡了座位坐下。 助教送纸笔来供她们抄录誊写,魏夫子便倒在躺椅中抱着茶盏监督她们。 春晖堂中只有纸笔的沙沙声。 太苑之中不止有春晖堂。 太子、崔骜与三皇子年纪相仿,三人皆拜在太苑院长门下,在春晖堂东面的春光堂进学。 一入太苑,便要从卯时中学到申时,午时留有半个时辰给师生用膳。 午时的半个时辰是学子们难得的放松时刻,宫人们送饭过来,用饭也不得离开太苑。因着不是正规吃饭的地方,食不言的规矩也就没有十分严格,用饭时或饭后他们偶尔会说上两句话。 这里所说的两句话并不是泛指,春光堂中一日下来可能真的只有两句闲聊。 堂中学子共五人,除去太子、崔骜以及三皇子沈兰息外还有两名伴读。两名伴读中一名是三皇子沈兰息的伴读王栩,另一名则是王栩的兄长,同时也是太子伴读,王雎。 太子用膳时都不忘看书,根本无暇说话。崔骜则是脾气怪异,压根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沈兰息对谁都不冷不热。而王栩虽然活泼但在沉默的大环境下便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至于王雎,根本像一座冰山。 然而今日春光堂中难得热闹。 崔骜坐在避光的角落忽然开口:“晋陵今日来太苑?”他面前一应菜色分毫未动,看样子没什么胃口。 正用膳的众人执箸的手一顿,一下子无人应他。 倒是王栩摸摸鼻子,若无其事道:“是在今日。” 崔骜起身,向外走去。 一面向口中送菜一面读书的太子被身边经过的黑影吓了一跳,难得从书中世界回神,惊讶发问:“他这是去哪?” 之所以不直接问崔骜他要去哪,是因为问了他也不会理人。他仿佛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平日里总有一些奇怪举动。 太子右侧的王雎慢条斯理地用饭,眼睫未抬,只是摇头,算作回答。 还是王栩解答:“他可能去晋陵那里,我也去瞧瞧。” 他说着放下筷子,不忘叫沈兰息一起:“阿息,你也去么?” 沈兰息思索一瞬,很快答道:“不。” 王栩凑到他身边:“崔骜和晋陵向来不对付,谁知道他去做什么?阿息,不若与我同去?” 沈兰息看他一眼,忽然不知想到什么,没再度拒绝他:“好。” 二人跟着出了春光堂。 太子摇摇头,似乎还没弄明白堂中怎么只剩下他与王雎二人。索性他也并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继续一边用饭一边看起书来。 而看似对一切并不感兴趣的王雎却在此刻缓缓抬起头向门外看去,半晌才收回目光。他沉沉的眼中浮现起思索之色,倒也没了继续动筷子的兴致。 第22章 春晖堂中,女孩子们总算能趁着用午膳的半个时辰好好歇息一番。抄写了一上午《大学》,此时人人手臂酸痛,几乎拿不起筷子。 有了早上一同扛下罪责的交情,众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不少。 沈兰亭趴在桌上不肯起来用饭,头却对着周寅:“周寅,早上多亏你聪明,多谢你。还有大家为我说话,谢谢你们。” 天光云影从窗外落进来,桌案地面上是堂外白木槿的剪影。 周寅在靠窗的位置,平静地跪坐在桌前用饭,闻言吓了一大跳,顿时很惶恐道:“我并不聪明,早晨只是说出肺腑之言。今日我来的最早却未想过叫您起来,未起个好头,才让后来的女郎们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您来迟有我一份儿责任。” 她很紧张地放下筷子,双手交握在腹前,脸上写满愧疚,让人无法怀疑她的真诚。 包括沈兰亭在内,女孩子们或颤颤用筷或揉手臂,皆是一呆。 经过早晨之事,女孩们对周寅大大改观,以为她是个深藏不露的,平日软弱沉默是在扮猪吃老虎。谁知她们以为的机敏和应变根本就是她发自内心的真挚感想。 她们不敢相信妙计竟是如此诞生,未免太过离谱。然而周寅的模样实在让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她,她的神情是那样真实,语气是那样自然,她就该是这样一个爱将罪责归结到自己头上的人。 比起相信她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她们更相信她是误打误撞罢了。 沈兰亭信得最快,比起其他女孩儿,她与周寅接触时间更长,完全了解周寅的性格。她想了想,还是很诚恳说:“但不管怎么说你都帮了大忙……” 周寅依旧显得不安,似乎很不习惯被人夸奖,局促道:“若不是我,公主也不会迟到……”竟然彻底怪罪起自己。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自责实在让人扫兴,整座春晖堂都是她的致歉声。 女孩子们被她的歉意冲昏了头,满脑子都是她的自责,十分头昏脑胀。她们彻底相信她是无意为之,只求她快快闭嘴不要再念叨下去。 还是沈兰亭抓住机会及时截断她话:“过两日我请你们到一颗珠用饭,咱们也是同甘共苦过的人了!不过今日不成,我抄书抄得右手都抬不起来了。” 春晖堂中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女孩子们纷纷附和。 “我也是,从没抄过这么久的书。”说话的是戚杏,与昨日仪态万千不同,今日看上去好亲近许多,大约是一起受过的缘故。 “我才抄了五十六遍,离百遍还有……”这位是吏部尚书的女儿许清如,说话很有趣,明明是要炫耀自己抄得快,偏要用自谦的语气。 “还有四十四遍!”坐在周寅左侧的女孩从腰间摸出一只小巧的金算盘,手指一拨便得出答案。她是光禄大夫的小女儿谈漪漪,肉鼻子,看上去很有福气。 周寅很配合地露出惊讶且艳羡的神色:“好厉害,我才抄了二十来遍。”她看上去是真心叹服,一双眼亮晶晶的像有星星。 许清如眉目舒展,很满意周寅的反应:“这没什么。”她明明很开心有人夸她。 只有林诗蕴默不作声,两耳不闻窗外事似的依旧在抄写,饭食丝毫未动。 周寅注意到,轻声问她:“林女郎,你不用些东西再写么?饭放冷了吃对身子不好。”她很有礼貌,叫人没来由地见之心折。 林诗蕴笔尖一顿,洇出一团墨迹。她将纸团做一团丢在桌下,冷冷道:“不了。” 周寅乖巧地轻应一声,被冷待也不生气。 她这样好性子,反倒叫旁人看不过眼:“林女郎下劲儿抄书才无暇理会咱们,她可是要攥着劲儿一鸣惊人的,也不知道这样努力抄了多少遍呢?”许清如虽只与魏夫子相处一上午,甚至没有产生任何交流,却学到了他的阴阳怪气。 林诗蕴将她的话当耳旁风,理都不理。 谈漪漪出来打圆场:“我也才抄了三十五遍,离一百遍还早着呢。到时候抄不完,夫子会不会要我们抄完才能走?那我要抄到夜里了。” 沈兰亭越听越觉得那老夫子很有可能会让他们抄完再走,一下子从桌上爬起来:“快写快写,哎,我真后悔求父皇来太苑念书,还要连累你们与我一起受过。” 她唉声叹气,发自肺腑地后悔自己为了王栩来太苑读书。如今她连王栩都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还要留堂抄书,实在造孽。 女孩们又劝慰起她。 周寅笨口拙舌地跟着哄了两句,忽然感到发顶痒痒的。她呆呆地伸手去碰,却握住一枝干枯的树枝,一顿。 她惊愕地回头看去,像是一头被猛兽追逐的惊慌失措的鹿。 只见崔骜面无表情地靠窗站着,手中闲闲拎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枯枝,枯枝的另一头就落在周寅头上,如今被她捏在手中。 周寅惊得一颤,握着枯枝的手便松开,小声惊叫一声。 她就连受到惊吓,发出的声音都是小声的,生怕给别人带来不便。 堂中其他女孩还是被吸引来了注意力,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她们多少随父母入宫参加过宴席,因而对崔骜这张脸并不陌生。 沈兰亭立刻打起十二分警惕,端起架子斥他:“你来做什么?这里又不是你读书的地方,快滚!”她一面色厉内荏地斥责,一面用无碍的左手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窗边去。 周寅无助地下意识向后挪,看样子被吓坏了,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眉心红痣愈显得红。 崔骜听着沈兰亭的话便面色一沉,将手上枯枝向后随手丢了,饱含戾气:“我今日来不是与你吵架的,少管闲事!” “你少来,春晖堂是我念书的地方,我可不欢迎你!”沈兰亭毫不示弱,“何况什么是闲事?人家不认识你你还要来烦人,你才是闲得没事做吧!” 她的话正好戳到崔骜的痛处,崔骜本就阴沉的脸几乎能滴下水来。 第23章 沈兰亭瞥见他过于难看的脸色向后退了两步,虽然她觉得崔骜总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大打出手,但万一他狗急跳墙呢? 崔骜的性格向来古怪,谁知道他会因为什么突然发病! 崔骜目光一转,落在周寅身上,只见她望着他的眼里满是畏惧,心中顿时充满烦躁。他一双手虎口生茧,攥在一起,指节发白。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要怕他? 她的眼神轻而易举拨动他情绪,掌握他心潮的起起落落。 他脑海中响起系统声:“她很怕你,你暂时不要再做什么了。” 崔骜左手忽然向后拧,从身后拽出个人。 “王栩!”沈兰亭惊喜道。 王栩嘶声:“轻些,轻些,是我。” 他与崔骜并没有什么交情,但好歹做了多年同窗,加上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崔骜还是将手甩开。 王栩揉着手腕对沈兰亭笑笑,便立刻看向周寅。他只瞧了一瞬,目光很快挪开,反倒笑呵呵对崔骜道:“走错学堂了,崔骜。” 崔骜看也不看他,隔着沈兰亭去看无措的周寅:“干你何事?” 王栩依旧无畏地笑:“当然关我事啊。” 崔骜神情冷肃,终于看向他,眼神冷得几乎能掉下碎冰。 王栩微笑回视,毫不退缩。 场上暗流涌动,不知情者一头雾水,不明白二人怎么突然开始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 周寅怯怯地跪坐在沈兰亭身后,将头垂得极低,整个人在轻轻颤抖,看样子被吓坏了。 “你来错了。”王栩仍是笑着,却让人骤然感受不到他方才的和气。 “少管闲事。”崔骜目光已然不善。 王栩却骤然揽住他肩,将人往一旁带去。 崔骜正要将他推开,却被他附耳一句话弄得停下动作。 “你想让周寅从宫中离开就继续发疯。”王栩此时的声音完全不是他平常带着笑意那样温和,颇为漠然。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7节 事实上如果不是担心周寅会被送出宫去,他根本不会理会崔骜。崔骜这么做只会让沈兰亭感到烦恼,从而将周寅这个导致烦恼的源头解决。 他好不容易才将周寅弄到宫中便于攻略,崔骜这个攻略者却没有脑子般制造麻烦。 每个攻略者都有自己的攻略风格,王栩大约感受到崔骜走的是强取豪夺的路线,与他并没有撞风格。但崔骜的强取豪夺在他看来实在有失水准,他不明白怎么会有如此水平低下的攻略者。 崔骜甚至不能审视度势,没有基本的判断力。他眼界低微,丝毫不考虑后果,很给人添乱。 攻略界存在一个共识,攻略者既是竞争者,又是合作者。在涉及共同利益时他们该联手合作,譬如将周寅留在宫中。 好在崔骜没有缺德到损人不利己的地步。 王栩一句话点到为止,崔骜抿唇,而后将他推开向外走去。 沈兰亭见崔骜离去松了口气,笑靥如花:“王栩,你真厉害!崔骜过来发疯吓我一跳!“她神色娇憨,眼中的爱慕藏也藏不住。 这个时候她应该是愿意为了王栩早起的。 王栩向窗边来,笑看向她,语气温柔:“没事,他不会再乱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似是无意地看向周寅,崔骜走后她看上去明显好了不少,安静地站在沈兰亭身后。 沈兰亭好奇:“你同他说了什么?我还以为他听不懂人话。” 王栩揉揉鼻子,笑得神秘:“不可说。” 沈兰亭又问:“你是来看我的么?” 王栩被她的直白惊得忍不住轻咳,倒是没承认也没否认:“我看崔骜出门,又想着你今日来太苑,就跟着过来了。” 他笑着补充:“对了,阿息也来了。” 沈兰亭顿时端庄,这才看到远远站着的沈兰息,下意识想转头去看周寅。不过担心人多眼杂,到底是忍住了,遥遥叫了一声:“三皇兄。” 沈兰息点点头算打过招呼,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沈兰亭悄悄松口气,又同王栩说起早晨她们来迟如今要抄书的事。 王栩听罢微微抬眉,含笑道:“魏夫子向来严苛,愿叫你们抄书来换已是手下留情。” 沈兰亭丝毫没感觉自己被安慰到,垂头丧气问:“那抄不完可怎么办?” 王栩挑眉,不确定道:“大约要留堂?” 沈兰亭立刻垮下脸来。 “散学时我再来看看?”王栩笑问,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兰亭笑逐颜开:“好!不过我那时可能还未抄完……” “等你散学我再离开。” 用膳的半个时辰很快过去,王栩同沈兰息回了春光堂。 沈兰亭心情大好,转而关心周寅:“你还好吗?” 女郎们也颇担心地瞧着她,很同情她这样倒霉,正巧坐在窗边。 崔骜的指向并不明显,因此除沈兰亭以外女郎们并不知道崔骜专程冲着周寅来的,还以为他是来找沈兰亭麻烦,只是碰巧拿周寅开刀。 周寅长长出了一口气,面带微笑地瞧着众人:“我没事。”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勉强。 女孩们纷纷说起崔骜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试图哄周寅开心一些。 周寅唇角向上翘着,眉间却拢着一团化不开愁雾。 女孩们看着心中叹气,只觉得崔骜真是造孽,偏偏吓着周寅这个胆子最小的。 魏夫子用好饭后重新来监督女孩子们抄书,相较于女孩们的兢兢业业,他显得颇为惬意悠闲,只不过提也不提抄不完该怎么办。 女孩们手臂挥得飞快,专心致志地一遍又一遍抄写。 魏夫子打眼儿一看,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到了申时,女孩子们偷眼去看夫子。 魏夫子在躺椅上一摇一摇,像是睡着了,完全没有散学的意思。 她们相视一眼,轻轻耸肩,谁也不敢去打扰夫子,主要还是因为大家都没抄完。 看来今日势必抄完才能离开,众人只好埋头去写。 终于,林诗蕴先站起来,将桌上厚厚一沓纸张整理好后向夫子去。竟是抄完了! 魏夫子缓缓睁开眼睛,原来没睡着,看来是刻意不放她们离去。 “抄完了?”他慢悠悠问。 “是。”林诗蕴依旧惜字如金。 助教将这一百遍《大学》收上来,点数无误后才恭敬对魏夫子道:“够数了。” 魏夫子摆摆手:“你可以走了。” 众人眼前一黑,原来真是抄完才能离开! 第24章 林诗蕴虽在人情世故上十分冷漠,却还记得自己是公主伴读,不免回头看向沈兰亭。 许清如轻哼一声,手上动作加快,显然很不服气自己被比下去。 倒是沈兰亭颇大方地有气无力道:“你先回吧,不必等我,我还有许多未写。” 林诗蕴一听这话向她行了个礼,半分不推辞地往外走去。 周寅听到坐在自己身侧的谈漪漪小声嘀咕:“夫子怎的这样狠心!我原以为能蒙混过关,摆出个努力态度来就好,到了时间自然能走,谁知真要抄完!” 她抿起唇对谈漪漪善意一笑。 谈漪漪没想到被周寅听着,心中一慌,但见她神情坦荡,又轻松下来,对她皱着鼻子笑笑。 宫中险恶,还好听到她抱怨的是周寅。周寅没有坏心思。 确定只有写完才能走后女孩子们彻底将心思放在纸面上,一心只想快些将书抄完。 春光堂散学,崔骜一如既往地第一个离开,接着是太子与王雎。 王栩慢吞吞地收拾书卷,沈兰息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等他。 “阿息,你要一同去春晖堂么?”王栩收拾好笑问。 沈兰息眉心微蹙:“你对晋陵无意,何必招她?”午时在春晖堂他虽站得远,却不是一无所知。 王栩盘腿坐着,双臂搭在桌上,偏头看着沈兰息轻叹:“我将晋陵当作妹妹,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你知道的,我心仪周家女郎。我并不想招惹晋陵,只是周女郎如今在晋陵身边。我若拒了晋陵,姑且不论其它,日后若再与周女郎在一起,晋陵难免不会记恨她。” 沈兰息思索良久,开口:“晋陵不会。” 王栩笑笑:“阿息,你不懂。” 沈兰息便不言语。 王栩食指弯曲,在桌上轻叩问道:“阿息,同去否?” 沈兰息摇头:“今日要回菩提寺。” 王栩理解:“一路顺风。” 沈兰息轻轻颔首,离开春光堂。 王栩在堂中坐了一会儿,才向春晖堂去。 他脑中系统声响起:“沈兰息说的没错,你要攻略周寅,还是赶紧放弃吊着沈兰亭吧。” 王栩漫不经心:“我也没有吊过沈兰亭啊。” “你中午在春晖堂那里不就是吊她,你明明不喜欢她,还许下放学后去看她的承诺。” 王栩:“我是为了周寅才说要去看她。” 他笑笑:“我又不像崔骜那么愚蠢,毫无缘由地去接近她,将她吓得够呛,她看上去胆子很小。” 系统便不出声了。 王栩却问:“为什么会设计出这样的攻略目标?” 系统反问:“你觉得攻略目标是什么样的?” 王栩被这个反问激起些兴致,敛眸思索,最后给出答案:“弱小。” 尤其是在这个与现实截然不同的落后游戏世界,周寅的样貌和弱小简直是刺向她自己的利器。 系统沉默。 王栩脚下不停,在心中问:“所以你们设定的攻略目标是什么样的?” “请自行探索。” 王栩耸耸肩膀,人已到了春晖堂外。深秋时节,庭前白木槿只余几朵在枝头,廊阶下秋草蓑蓑,颇有些萧条的意味。 他站在树下,静静看向窗下跪坐着的周寅。 与其他人奋笔疾书并不相同,周寅显得格格不入,她抄写的动作慢吞吞,让人看了心急。 王栩伸手摘下一朵白木槿,花瓣都打着蔫儿,可怜兮兮的。他一抛,白木槿准确无误地落在周寅笔下,将她吓了一跳。 春晖堂中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无人看窗外。 周寅惊讶地抬起头,未见窗外有什么人影。她将笔搁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拿过木槿捧在手心,唇边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弧。 她大约以为是枝上的花恰巧落下,被风送到她面前。 “你这么做她又不知道是你送的花,不是白费功夫?”系统的声音在王栩脑中响起。 “她知道是我送的花必不会收。”王栩悄悄从春晖堂中离开,等在门外。 “那你干嘛还要送?” “我看她高兴,我也高兴,不行么?”王栩压下眼睫道,“要我攻略她,首先我要爱上她,这样才更真实。” 系统不懂他的想法。 其后春晖堂中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林诗蕴之后便是许意如,许意如后直到酉时一刻沈兰亭才和戚杏一起出来。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8节 戚杏还勉强维持着风度,沈兰亭挂在戚杏手臂上,脚步虚浮。 迈出春晖堂的门槛,沈兰亭还是一脸不高兴。她一直等着王栩来看她,结果等她抄完了也未见王栩身影。 “是谁惹公主不快?” 沈兰亭睁大眼睛回头,就见王栩站在春晖堂外不远处笑看着她。 “王栩!”她放开攀着戚杏手臂的手,提裙向王栩跑去。但因为右手使不上力,她只好单手拧着裙子。 “是谁惹公主不开心了?”王栩含笑问。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沈兰亭娇嗔。 “答应公主了,怎会不来?”王栩笑道,看了一眼天色,“公主抄得快,我以为还要迟些才能出来。” 听得夸赞,沈兰亭心情大好地扬起眉来:“那是自然,不过我也不算很早出来的,你等了很久了吧。” “还好。”王栩很温和道,“公主早些回去,我送公主到太苑外。” 沈兰亭并不想刚与他说上两句话就分开,但想到王栩在这里等自己良久,她便不忍心让他继续站着,只好道:“好,你也早些回去。” 王栩颔首。 沈兰亭与戚杏在前面走,王栩跟在她二人身后不远不近处,三人如此到了太苑外。 “王栩,我走了啊。”沈兰亭有满心的话想说,最后化作这一句。 “公主慢走。”王栩目送她上轿。 轿辇被抬起,沈兰亭打起轿窗上的帘子向后看,只见王栩依旧站在原处目送她离开,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直到轿辇一拐,她彻底瞧不见王栩身影,才缓缓将帘子放下。 王栩目送沈兰亭离去后也未离开,折身回太苑,在春晖堂外等着。他掩口打了个哈欠,倚墙懒散站着继续等人。 周寅尚未出来完全在他意料之内,只是按照她那个抄写速度,他觉得到明日周寅都不见得能出来。 日影西沉,夜色渐浓。 春晖堂中又有人从堂中出来,王栩定睛一看,并不是周寅。 第25章 谈漪漪原想等着周寅一起走的,春晖堂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很有难姐难妹的意思。不过周寅却叫她先回去,说自己还剩下不少没写完,她便只得先走。 王栩看清出来的不是周寅后重新靠回墙上借力站着。他等了数个时辰,这会儿天黑了还在等,实在很有耐心。 他笃定周寅总会出来,亥时宵禁,他至多等到亥时总能见到她。 春晖堂中,魏夫子终于躺够,从躺椅上坐起来看向周寅。 只见她依旧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跪坐在桌前执笔而书,看上去连书写的速度都不曾变过,同样地让人看了心焦。 哪怕天都黑了,她也没有慌张地加快速度,依旧不紧不慢的。 魏夫子瞥了眼刻漏,终于开口:“还差多少?” 周寅吓得一颤,停笔抬头,很乖巧答:“还欠三十三遍。” 魏夫子眉头一皱:“旁人都能写得完,你怎么写不完?”他觉得周寅并不上心,磨蹭到现在。 周寅顿时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魏夫子年迈,并不能看清周寅神色,只见她不说话,语气越发严厉起来:“你可是心中不满,存心怠慢?”他提倡有教无类,可以接受驽钝的学生,却不能接受学生没有学习态度。 周寅肩头颤颤,似是压下泪意,带了哭腔:“周寅不曾。” 魏夫子愣住。他虽看不清楚,耳朵倒是不背,立刻听出她是哭了,老人家一下子不知所措。他传道授业多年从未教过女学生,更没有遇到过女学生哭了这种事,不由抬头去看侍立在一旁的助教。 助教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还在周寅并不是一个会让人为难的人,她从袖中掏出帕子轻轻拭泪,尽力忍着哭声道:“连累您二人久等,请您先回,周寅今日一定抄完再走。” 她这样诚恳,让魏夫子意识到她并没有什么态度问题,于是更加疑惑。 她为什么写不完? 魏夫子起身,向周寅去,要一看究竟。 周寅顿时扶案而起,因跪得久、起得急、又未用晚食,这时候她整个人不禁晃了一晃,险些跌倒。 魏夫子愈发感到棘手,今日深切地认识到女弟子与男弟子大不同。他可以毫无负担地严厉斥责男学生,却无法同样对待女孩。 他眉头皱成一座山包,拿起她桌上抄写好的厚厚一沓翻阅起来。 周寅局促地垂首站在一旁,静待夫子吩咐。 魏夫子起先没什么反应,随着纸张翻动越看越动容。他只是粗看,很快便将这六十七遍《大学》看完,看罢一叹,眼神复杂地望向周寅。 她哪里是不用心,她分明太用心! 平心而论面前这女郎字写得并不是最好,甚至可以说是六人中偏下的,但她每个字都写得无比工整,纸张上毫无墨迹,足见是没有因为被罚而敷衍了事。她是太认真,所以写得慢。 被罚抄者倒后来难免心思浮躁,下笔渐渐潦草。而周寅的六十七张纸每一张都一样,如同拓印。 魏夫子的眉头舒展开,态度软和下来:“罢了,你不必抄了。” 周寅非但没有开心起来,反倒惴惴不安地望着夫子轻声问:“您不收我做学生了吗?” 魏夫子不明白她为何作此想,却不期想起她的身世,顿时明白她为何敏感不安,不免出言解释:“只是让你休息,不必再抄了。” “可我还没有抄够百遍,大家都抄够了……”周寅犹豫。 “你抄的时间最长!”魏夫子的意思是她最用心,便不必再抄。但他神色严肃,看上去反而像在责怪周寅抄得慢。 周寅显得十分惭愧。 魏夫子见她误解,只得补充:“我已见到你的用心,时候不早了,宫中宵禁,你早些回去,免得明日又来迟。” 周寅终于领会他的意思,很感激地笑:“多谢夫子。” 魏夫子摆摆手:“快回去吧。” 周寅的开心总是持续不了多久,她很快抱歉:“耽误您二位这么久,真的对不起。” “莫说这些,快回去吧。”魏夫子还是听不惯软话。 他教的不是皇亲贵胄,便是入宫伴读的贵女郎君。其中也有温和好脾气者,但骨子里总有天生的以及后天无意识养成的傲慢。他们的善解人意是高高在上的,称作“大度”或者更为合适。 而一旦有事情出错他们很难第一时间自省,总是习惯问责。因在生活中他们很少需要迁就别人。 面前这位女郎不同,她自省过度。而这个年纪自省过度的女郎,多是吃过不少苦的。 这份不同让魏夫子有些可怜她。 周寅将自己的矮桌收拾好,再度向夫子与助教行礼:“夫子,我回去了。” 魏夫子叫住她:“拿盏灯走。” 助教不知从何处拿出一盏点亮了的绢纱灯递给她。 “多谢。”周寅欠了欠身,轻声感谢助教,又对夫子道,“多谢夫子。” 魏夫子点点头:“回去吧。” 春晖堂外,王栩听到脚步声缓缓直起身子看向大门。 只见一粒莹莹暖光从门中探出,是少女提灯而行。从他这里遥遥看去,见她冰肌雪肤玉骨天成,乖巧中带着清冷。 是周寅无疑。 他拂去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刻意发出声音,引她回头来看。 周寅果然听到脚步声,站定回头,眼中是淡淡迷惘。看到不远处的王栩,她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抬足欲行,又大约是觉得拔腿就跑很不礼貌,于是很尴尬地立在原处。 王栩却不尴尬,向她走去,很自然问:“可否借光?”他与周寅保持适当距离,并不显得冒犯。 周寅微垂着眼,并不看他,将灯递过去,看上去想尽快将人打发了。 王栩失笑:“我只借光,并不借灯。” 他却还是将灯接过,提在手中:“不过断没有男子在还让女郎受累的,我来提吧。” 周寅抬起头轻轻看向他,似乎不解其意。 “走吗?”他问。 周寅好像莫名其妙被他掌握,不由跟着他的节奏走,但下意识依旧不想与人牵扯太多:“我自己走就好……” 王栩笑:“夜黑,还是让我沾一沾女郎的光同行吧,到太苑外将灯还你。”语气轻快,却又不容人拒绝。 周寅只好与之同行,却一左一右相去甚远,她几乎走在曲径的另一侧。 王栩见状也并没刻意向她靠近,这或许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她安全感,让她没有越走越远。有崔骜做示范,他自觉足够了解周寅的性格。但凡让她感受到一丝不安,她便会一下子退得很远。 虽然他不好向周寅靠近,却尽量在不惊吓到她的前提下努力照顾她。他伸展手臂,让灯照亮周寅前行的路,自己面前一片漆黑。 周寅很快意识到他的照拂,几次三番抬头看他,欲言又止。她终于鼓起勇气,细声细气道:“您可以将灯挪过去些。” 王栩偏偏不动:“夜色太黑,女郎注意脚下。” “我看得清……”她小声道。 夜深露重,秋风飒飒,打着旋儿袭来便是一阵入骨寒意。 二人并行,安静得不可思议,还是王栩打破僵局:“说来今日我倒很幸运。” 周寅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嗯”了一声表示尊重。 “我将东西落在学堂特意回来取,没想到出来还能借一借光,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王栩刻意引着周寅说话。 周寅拘谨,不大爱接话,只轻轻应了一声。 她不热情却并并不影响王栩的热情:“你为何留到这么晚?我听公主说了些,是因为抄书?”他自然而热络,听起来不过是随意话家常,不会惹人反感。 “是。”周寅惜字如金。 “辛苦,我之前也被夫子罚抄过,次次抄完手臂都酸痛不已。”王栩哄小孩儿似的语气,自然得不到回应。 “今日崔骜发疯你还好么?”他自然而然地说起别的,“别怕,他日后不会再如此。” 周寅终于隔着夜色望他一眼,低声道:“多谢。”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9节 王栩咧嘴一笑:“女郎客气。” 从春晖堂到太苑大门一段路不长不短,但总有尽头。 “多谢女郎的光,日后定当报答。”王栩没拖着时间好和她多待一会儿,很爽快地将灯一横,双手递还给她。 周寅将灯接过,摇了摇头:“不必。” 王栩只笑,并未再提什么报不报答的话,只说:“女郎慢走。” 周寅颔首,向在太苑外等候多时的轿辇走去。她自始至终不曾回头看过,钻入轿辇消失在王栩的视野当中。 王栩看她渐行渐远,挑挑眉在心中同系统道:“真绝情啊,头也不回。” 系统发问:“你等这么久只为了与她多走一段路,值得么?” 王栩作为沈兰息的伴读,在宫中自然暂住三皇子那里。他坐上回宫的轿辇,才慢悠悠地同系统解释:“可别小看这一段路,她如今总该认得我了,日后我也能同她说上话。何况我也总要有个理由才好时时缠着她啊,不过理由这不就来了么?” “什么理由?” “借光之恩!” 系统嗤笑:“拙劣。” 王栩不以为然:“其实什么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缠’字。” 第26章 兰灯吐焰,一絮絮烛火照亮熹微天色。 春晖堂中的女孩子们脸上多多少少带了倦色,一双双眼尚有些睡意朦胧。今日她们不仅没来迟,反倒来得早,在夫子之前到了。 周寅乖顺地跪坐在桌前,垂眸看着桌上摊开的书本,来时被风吹得微乱的鬓发将她侧脸遮挡,从侧面只能见她秀气挺拔的鼻子。 烛火噼啪,灯爆烛花。 她长而直的眼睫动也未动,眼皮抬也不抬,与平日极易受到惊吓的性子截然不同。 春晖堂外响起脚步声,隔着花窗看去,魏夫子衣襟沾露,披星戴月携助教而来。 人一踏入门内,许清如便大声道:“起。” 女孩子们齐齐站起行躬礼:“夫子早。” 魏夫子吓一跳,主要是未想到她们来的这样早。他严肃的神情之中难得有些浅薄笑意,脸上的皱纹难得舒展不少,这已经是很满意的表现,人们也很难想象他开怀大笑会是什么模样。 他释卷站定,覆手下压:“请坐。” 女孩子们纷纷坐好。 “昨日罚你们抄了《大学》。”魏夫子起了个兴来引出自己今日讲题,让女孩子们听了下意识去捏尚酸痛的右手臂。 “那便从《大学》开始。”他手握书卷在堂中踱步,“所谓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尔等抄录百遍比读有过之无不及,如今应能大略通晓含义,我教来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女孩们这才明白魏夫子昨日降罚也不是随便降的,是为她们今日学习打下基础。 “我先通讲大意,再字句释义。若有疑问,随时可问。”魏夫子治学严谨,教学高明,是难得有教学规划的师者。 时下多是大儒授业,总很随性不羁,思维跳脱,想到哪里便讲到哪里,让学子追随其思路很难。 可见皇上着实宠爱晋陵公主,哪怕送她入太苑只是为了哄她开心,这师资力量也是旁人难求的。 魏夫子能在太苑讲学,其博学自不必说。他并不知该如何教女孩子,所以直接将教皇子那一套用上,也即是说周寅等人倒是阴差阳错受到皇子该受的教育,可惜入门得晚。 魏夫子讲起书来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很引人入胜。因讲的是女孩们并未系统学过的东西,更吸引人之余也需人更加专心致志,稍不留神便会漏过妙处。 待她们听得越发深入,便更加庆幸夫子昨日并未直接授课,而是让她们先抄录百遍。若没这百遍作为基础,今日她们怎么也该像听天书的,全不明白。 周寅坐得端正,听得认真,不时凝眸思索,在纸上落笔。 魏夫子语速并不快,一上午讲得广,常以一字一句延展到极广极远,因此上午时间并未讲多少《大学》,但内容依旧足够充实。 甚至过分充实,叫尚未一下接受大量知识的女孩子们有点头昏脑胀。 到用午食时魏夫子准时离去,女孩们不约而同倒在案上。内侍虽送了食盒来,谁都没有先打开。 周寅正好写完最后一笔,见状抿嘴笑笑。她以砚镇纸,将桌上收拾干净,这才从食盒中取出饭食。 闻着饭菜香味,女孩子们终于感到饥饿,纷纷取餐出来。有些忘记右手使用过度者不小心手上用力,带得手上酸痛,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沈兰亭神情萎靡,颇像淋了雨的娇艳花朵。她没多少胃口用饭,很是忧心忡忡:“我学起来好吃力,一不留神便会走神,待回过神都不知夫子讲到哪里去了。咱们日后总不会还要被考校吧?” 戚杏咽下口中食物,又用帕子擦了嘴才缓缓开口:“大约是要考的……” 沈兰亭两眼一黑。 许清如则更全面的摆出例子:“听说太子他们常有考校,咱们恐怕也免不了。不过咱们才学了一日,公主莫要灰心,您冰雪聪明,日后定能学得好的。” 沈兰亭只觉得有理有据,很让人信服。她唉声叹气,根本没听见许清如后面安慰她的话。她再度后悔起为了王栩来太苑读书的事。 她性子活泼,除调香外很难专心去做什么事,对她来说让她专心致志地学习实在是件难事。而她出身优越,并没有什么非学不可的必要,这便让她颇受煎熬。 “公主!”谈漪漪颇兴奋地叫人。 沈兰亭垂头丧气地回神看她,只见她一脸雀跃地指着……窗棂。 沈兰亭顺着看去,见王栩袖手站在窗外,笑看向她。她当即眼前一亮,提裙向外去。 谈漪漪乐呵地瞧热闹,一面往自己口中送饭,看得很津津有味,吃得也很津津有味。 周寅面色如常地跪坐在窗边,并不抬头看,堪称虔诚地认真用饭。 “周寅!”谈漪漪叫她,因着昨日二人是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走的,加上周寅性子软和,在剩下的四名伴读中她最愿意亲近周寅。 周寅搁下筷子歪头看向她,虽未出声,一双眼中盈满疑惑。 谈漪漪站起身到她身边重新跪坐下来,不小的动静引起其他女孩们的侧目而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才凑近周寅说话:“你看外面。” 周寅不解地看向窗外,只见丛丛白木槿下二人并肩而立,衣袂交织,不知在说些什么,却都是笑着,看上去再亲密无间不过。 她微张大眼,显得有些惊讶,回头看谈漪漪。 谈漪漪同她小声八卦:“怎么样?我觉得公主与王家二郎很合适呢!” 周寅依旧显得困惑:“王家二郎?” 谈漪漪很是吃惊:“你不认识他?”说罢她便意识到自己失礼,以周寅的身份不知道王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双手合十在胸前,不住摇晃:“对不住,我说错话了。” 周寅展颜一笑:“什么说错话了?我的确不认识他,你没有错。” 谈漪漪颇惭愧,见周寅并不怪她更觉得不好意思。她揉了揉脸,低声同周寅解释道:“那是王家的二郎君,公主心仪于他并不是个秘密。我觉得王二郎君应当也喜欢公主呢?咱们才来太苑两日,王二郎君便日日来看公主。” 周寅很认真地垂眼倾听,听后貌似很赞成地点头。 “他们可真般配。”谈漪漪又偷看一眼窗外,同周寅感叹。 周寅这次倒没附和,很认真地说出自己想法:“我觉得王二郎配不上公主。” 谈漪漪显然没想到周寅会这么说,格外惊讶地望着她,见她一双眼清凌凌的,知她是真心这么觉得,不免更惊讶了。 “为什么呀?你怎么这么觉得?”谈漪漪更开心周寅是认真听她说话并给她反馈,而不是碍于面子敷衍为之,“若无意外,王二郎日后极有可能尚公主。无论从样貌、家世、品行哪样来看,再加上公主喜欢他,他都是很合适的驸马人选。” 周寅羞涩一笑,看进她眼中:“不知道,只是这么觉得。” 谈漪漪一呆,没想到周寅只是直觉作祟,顿时更觉得她实在单纯可爱,于是很有义气道:“这话你可不要说给别人了,这是我们的秘密。” 周寅乖巧应下:“好。” 谈漪漪不由再向外看一眼,顿时觉得不如刚才那样和谐。她忽然深受周寅刚刚那句话的影响,觉得二人不再般配。 王栩并未与沈兰亭说多久,很快出了春晖堂。 沈兰亭折身回房,手中多了只稍大的锦囊。她眉飞色舞,看来已经忘记方才无法专注听夫子讲课的痛苦。 她实在是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很容易困扰,也很容易开心,只有娇养着长大的人才有这样的性子。 女孩子们皆看向她,将她看得害羞起来,却还是对着众人大大方方一笑。她将锦囊向桌上一放,而后打开,只见其中是一只只拇指高堵着红绸的白瓷瓶。 沈兰亭一手拿三个,另一只手拿两个,将白瓷瓶分给五个伴读。 周寅接过瓷瓶,很温和地道了一声:“谢谢。” 谈漪漪与她挨着,二人相顾,入手白瓷细腻柔滑,通透冰凉,是上品瓷。 沈兰亭对她粲然一笑,而后向诸人道:“这是王二郎君的药膏。他听我说了咱们昨日罚抄的事,知道我手臂酸痛,今日亲自送来的。据说这药膏来自京中一家新兴的医馆,很有效用。你们也试试,若不好用我再去找他。” 女孩们虽都出身大家,也是有着与年纪一般的性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们面上皆露出了然之色,笑眯眯地看着公主。 沈兰亭微赧,继续道:“他方才已经当着我的面儿用过,药膏无毒,你们放心。” 女孩们忙道:“不敢。”她们无论如何也不敢怀疑公主送的东西有问题。 沈兰亭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摆弄起瓷瓶来,脸上一派幸福神色。 谈漪漪看了偷偷同周寅感叹:“王二郎君待公主还是很好的,他二人若在一起倒也合适” 周寅一直在把玩手中瓷瓶,闻言歪歪头道:“对公主好不是应该的么?” 谈漪漪一愣。 “怎么能因为对她好,就和那个人在一起呢?” 第27章 谈漪漪苦思起周寅的话,深以为她说的很有道理。但多年来身边人总念叨“夫君对你好就是宝”之类的话,她听惯了几乎被洗脑,因而此时又犹豫道:“可公主喜欢王二郎君,王二郎君偏偏又对她好,不是很两全其美的事吗?” 周寅眼珠如水洗过般黑白分明,盯着人看时黑瞳像是一汪幽深的湖,极易让人陷入其中。 她眨眨眼,谈漪漪才从恍惚中回神,不明所以。 “你怎么了?漪漪。”周寅眉心微蹙,声音轻柔,很担心她的样子。 谈漪漪尚有些晕乎,被她一句“漪漪”叫得更加晕头转向,傻乎乎应了一声:“啊?” 周寅含着忧愁轻声问:“我刚刚同你说话,你没听到么?”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0节 谈漪漪连连摇头:“没有,我大约昨日太累,没休息好,对不起。” 周寅眉头轻舒,很善解人意:“你没事就好,回去还是请人来瞧瞧?不然我总不放心。” 谈漪漪心中一暖,顺从点头:“好,对了,你刚刚说什么?”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笑,才腼腆开口:“我刚刚说,若欢喜谁,对她好不应该么?难道欢喜一个人要令她痛苦才常见?”她目光微凝,看上去很困惑。 谈漪漪大惊失色,不知道周寅从哪里得出这种结论:“怎么会!” 周寅带着歉意:“抱歉,是我误会了。” 她很惭愧道:“方才看你反应,我还以为喜欢一个人从而对她好是件很稀罕的事。”她语气真诚,完全不会让人感到被阴阳怪气。 谈漪漪微怔,终于意识到矛盾在哪里。她母亲总说要为她寻个对她好的夫婿,可这明明该是最基本的事情。 而在当世,无论一个男人样貌如何、品性如何、才学如何,只要他对夫人稍微好些,就能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好夫婿。 但对女子来说,贤良淑德却是分内之事。 她弄通逻辑顺序,一下子失魂落魄:“不,你没有误会,是我说错了。我也没有说错,是……” 是谁的错呢? 谈漪漪轻叹一口气,本能地逃避,不愿细想。她骤然窥得一些令人沮丧的世界奥秘,此时控制不住的情绪低落。 她顾不得周寅案上碗筷,只一心想趴一趴。她说不出缘由,心中闷极了。 周寅眼疾手快地将碗筷收入食盒中,腾出空间让谈漪漪能趴得更舒服些。她这时候并没有追问谈漪漪怎么了,只安静地坐在一旁陪她。 少女抬眸看一眼窗外,天色如谈漪漪的心情,灰沉沉的。 直到夫子用完午食过来,谈漪漪依旧看上去怏怏的,没了平日的开朗。 今日夫子倒不曾留堂,布置了课业便在申时准时散学。 沈兰亭上了下午的课后再度萎靡不振,她整日情绪往复,不是在被课业折磨的痛苦之中,就是在见到王栩的快乐之中。 她虽是公主,却实在很好相处。对于伴读,她给了足够多的自由,除上课以外并不需要她们时时陪伴。 是以周寅在询问她自己能否多留在太苑一会儿时她很爽快地答应。 “当然可以!放心,若有事情我会差人来叫你。”沈兰亭大方一笑,仪态万千,“对了,你记得用那个药膏,王二郎说很有用的!” 周寅慢条斯理地垂眸,轻声应道:“是。” 沈兰亭说到药膏又高兴起来,大约是因为想到王栩。 谈漪漪听着二人说完话,才到周寅身边问:“你暂时不回去吗?” 周寅颔首,关切地望着她:“你怎么样?还难受吗?” 谈漪漪没多大精神,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想到些事情,心里不舒服,回去躺一躺就好了。你别看太晚,记得回去用晚膳。”她腰间挂的金算盘轻响。 周寅梨涡浅浅,乖巧点头。 要留下多看一会儿书的还有林诗蕴,她只冷冷淡淡地与公主说了一声便重新坐下,两耳不闻窗外事。 许清如看不惯林诗蕴清傲孤高,冲她轻哼,嘀咕:“装模作样。” 同样是留堂看书,她只觉得林诗蕴是刻意下劲儿要压过所有人一头,而周寅是为了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春晖堂中很快走的只剩下二人。 两个人都是为了多学一会儿才留下,俱专注看书,堂中只有轻微的翻书声。 周寅坐得端正,看得认真,将今日夫子教授内容在脑海中重新推演,一一梳理记录。 魏夫子不愧是能在太苑中教书的夫子,其见解眼界都十分独到,所言必发人深省,引人入胜。 她这一写便过去一个时辰,再抬头时已不见林诗蕴身影,偌大的春晖堂中只剩下她一人。 彼时堂外忽有狂风大作,窗扉大开,周寅正坐在窗边被吹了个正着。 她不紧不慢地用砚台将桌上被风翻动的纸张压好,才施施然起身到窗边将窗关好。她将晚上要看的书在书袋中放好,背好书袋,将春晖堂中门窗关好离开。 不过关门窗的功夫外面一下子暗了。堂前白木槿被四起的狂风吹得可怜兮兮地颤抖,天边顷刻间挂起滚滚雷云,和着一片不知是风是雷发出的阵阵呜声。 周寅抬头看天,自言自语:“要下雨了。” 她抱着书袋慢悠悠地踩进风里,一霎间广袖罗裙翻飞,将她衬的像是在风中挣扎的脆弱蝴蝶。 她刚站在春晖堂大门的门檐下,黑云遍布的天乍被撕开一道白色口子,伴着一声闷响,豆大的雨珠串成一线织成一道道精巧的雨帘。天地之间雨幕低垂,将一切都模糊了。 周寅将书袋抱得更紧了些,尽力将自己缩起来,却依旧无可避免地被风送来的雨沾湿裙摆。 除了雨声雷声再没有别的声音,四下空无一人,世上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抹亮色在远处的转角升起。 周寅定睛细看,接着是一双黑色长靴落在被雨打湿的地上,有人撑伞而来。 那人在雨里走得颇从容,丝毫不见惊慌,身形冷峻挺拔。 他向这边走来,步履一顿,大约是瞧见了檐下躲雨的周寅。 走得近了,雨帘的遮挡小了,周寅才瞧清来人模样。 那人凤目薄唇,五官组合起来是一种说不出的厌世意味,带着风雪冷冽清透的气息。 王雎在春晖堂门前停下,于风雨中在她脸上落下一瞥。这一瞥不含任何感情,像是正在下的带着寒意的雨。 “走么?”他眼睫低敛,眉头微皱问道。 周寅看了一眼他的伞,一人撑尚可,两人大约就要显得拥挤,于是感激地拒绝:“多谢您,我还是再等一等雨停……” 王雎冷然道:“秋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周寅懵懂地望着他,看上去并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隐约有些无奈,直白开口,不容置疑:“过来。”他握着伞柄将伞倾向周寅,雨珠顿时落在他背后。 周寅本在犹豫,见他因为她撑伞而淋湿,便显得很过意不去,最终抱着书袋钻进伞下。 她精致的绣履落在伞下的积水中,溅起晶莹的水花。 王雎转了目光向前看去,攥了攥伞柄低声道:“走了。” 周寅忙跟上他,口中说着谢谢。 二人并肩而行,头顶的油纸伞为他们遮去外界的风雨交加。 在伞下雨声听得更加真切,一粒粒雨珠飞速而厚重地砸在伞面上,像是急促的鼓点,声势浩荡。 王雎虽不说话,却很迁就地放慢脚步。他将伞几乎都撑在周寅头顶,自己半个身子被雨淋湿。 周寅很快发现这一点,焦急而不安地开口:“请您多顾着自己,我淋些雨没什么的。”她听起来快要哭了,显然很为别人照顾她而伤害自己感到过意不去。 王雎似若未闻,我行我素。 周寅只得用一只手将书袋抱稳,靠近王雎的那只手去轻扯他握伞那只手的衣袖。 王雎驻足看她:“怎么?” 待他转头,她立刻缩回牵住扯他衣袖的手,改而去指他湿透的肩头。 王雎垂眼,道了一句:“无碍。”便继续走。 周寅只好跟着他走,踩了一脚的水终于到太苑大门。 守门的内侍坐在门下打盹儿,伴着雨声实在是睡觉的好时候。 王雎收伞,二人在檐下躲雨。 周寅忙绕到他另一侧,从袖中拿出帕子想为他擦肩上的雨,却又犹豫着不敢上手。 王雎低眸望着她,忽然伸手捉住她纤细手腕。 尽管隔着衣袖,周寅依旧感受到他指尖凉意,不由轻颤,怯怯望向他。 意识到指下颤抖,王雎松开手,淡淡开口:“我自己来。” 周寅轻轻偏过头去,顺从地将帕子递给他。 王雎接过帕子囫囵擦了一擦,很自然地将之折起收好,在周寅惊愕的目光中镇定道:“洗净还你。” 周寅显得很困扰,纠结地站在原处。 王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如何寻你?” 周寅慢吞吞答:“我在春晖堂念书,姓周。” 王雎叫她:“周女郎,我是王雎。” 周寅不看他,轻轻点了点头。她想了想还是小声道:“王郎君,你将帕子还我吧,我自己洗。” 王雎清冷如雪地扔下一个字:“不。” 第28章 “郎君怎淋了雨?”东宫之中,服侍王雎的内侍见他湿透大半身子不由一惊,当即吩咐人去抬热水来供王雎沐浴,又派人去端姜汤。 王雎面色苍白,手解外衫,一双凤目微垂,显得颇为沉郁:“无妨。” 内侍为他更衣,絮絮叨叨:“您不该犯懒淋雨回来,若染风寒恐伤身体。” 王雎不言不语地听着,神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外衫被除去,一张白绢打着旋儿落下。 内侍“咦”了一声,弯腰欲捡。 王雎却先他一步,从容俯身捡过那方锦帕握在手中。 内侍笑道:“帕子您放在桌上,一道为您洗了。” 王雎将帕子掩在手心:“不必。”他语气自然,倒让人看不出有多在乎这张帕子。 衣衫去尽,热水也方倒好。王雎埋在热水中,徐徐展开右手,是一方精巧细致的白色锦帕,帕子上任何纹样也无,只是一方普普通通的素帕。 王雎盯着帕子瞧了一会儿,忽而露出个笑。 “你是攻略者,该不会被周寅反攻略吧?”系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怎么会?”王雎漫不经心。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1节 “我看你对着她的帕子笑,还以为你被她迷住。”系统无情揭破他的所作所为。 “不是。”他身子一沉,整个人潜入水中,“我只是觉得有些意思。” 他在水中闭气,头脑反而越发清醒:“一张素帕,哪怕我拿出去逢人便说这是周寅送我的,也不会有人信。” 系统:“你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王雎直到坚持不住才从水中钻出:“还不至于这么下作,找个由头与她来往罢了。” 他双臂张开搭在浴桶上,手指在桶壁外轻叩:“她的出身,谨慎一些很正常。你们游戏的人物设计有点意思,周寅虽然性格绵软,却为生活所迫保持警惕,倒是个性格丰满的角色。一味软弱反而不真实。” 系统听他夸赞,不言不语。 王雎在现实中曾从事相关游戏架构职业,后来才转行做职业攻略者,因而对游戏相关很感兴趣。 “不止如此,连龙套都不是片面的脸谱化角色。譬如伺候我的内侍们都不是单一性格,有市侩者,有愚鲁者,有狡黠者……简直与真实世界无异,每个人都不像数据,像是活生生的人。”王雎沉思,“你们架构游戏的成本究竟是多少?” 系统没再装死:“你这个问题很冒犯。” 王雎感叹:“真有钱啊。” 系统难得回应他:“这确实是我们投入最大的一个游戏,整座公司都投入其中。” 王雎轻啧一声:“可玩性的确很高,你们应该多设计几个攻略人物,周寅的性格并不是人人都会愿意去攻略的。”他们作为攻略者有硬性攻略要求,但玩家或许对周寅并不买账,单一的攻略目标一旦不对人胃口很容易让人对游戏丧失兴趣。 系统:“你先将周寅攻略下来再说。” 王雎想到什么,问起别的:“游戏地图做了多大?只做了京城部分剧情么?所以攻略者都在京城?” 系统竟然回答他:“不是。” 王雎抬眉:“所以已经有人失败?”既然攻略者不止在京城,周寅过去的岁月里必然曾遇到过攻略者。而看她如今状态,她显然未被攻略成功,所以已经有人失败。 “不知道。” …… 虽然王雎及时用热汤沐浴并服了姜汤,却依旧染了风寒。他这一病便是四五日,转眼间女孩子们在春晖堂中已进学七日,双方对彼此考察已过,该行拜师礼。 晋陵公主的拜师礼预备得十分隆重。 周寅等人虽说是伴读,但也是正儿八经在魏夫子门下做学生的,因而沾了晋陵公主的光,可以同行拜师礼。 太苑之中学生出身尊贵,是以学院中学子并无统一服装,因大家本就不平等,有着高低贵贱之分。 沈兰亭虽然对学业感到痛苦,但对热闹的礼仪形式却很感兴趣。她自己命人裁了华贵的新衣不说,还赠了每位伴读一套漂亮衣裙供她们拜师礼上穿。 “女郎,公主送来的衣裙可真好看!您快换上!”妙华将衣裙平铺在周寅的罗床上,忍不住赞叹不已。 周寅倦卧美人榻,手不释卷,专注地阅读书上文字。她应了一声,目光未动,诚恳发言:“公主是好人。” 妙华看她还在看书,为她着急:“女郎,您也不急,过会儿就要去太苑行拜师礼,该起来梳洗打扮了。” 周寅含笑抬眼,软绵绵地央求:“再看一页。” 妙华义正言辞:“这是您说的第五次再看一页,不能再看,不然准备不及了。” 周寅很顺从地将书放下,便是对着下人也不摆谱发脾气,让做什么便做什么,性子软和得一塌糊涂。 她无需如何点缀就已经美得足够让人心折,稍加装饰,竟隐隐有不敢让人抬头看的架势。 周寅之美是一种圣洁的美,这份圣洁感主要来自于她眉心红痣,也来自于她周身纯洁清透的气质。 她骨架小,很能藏肉,看着纤瘦,入手却很丰润。她惯于低垂眼睫,神情无害,显得愈发有种悲天悯人、至忍温良的慈悲,温和之中浮现出一种人世无有的神性。 “女郎真该去庙会上扮观音。”妙华看直了眼,说罢自啐了一口,“我胡吣的,女郎莫要放在心上。”她说完便感到自己这话实在冒犯,女郎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会去庙会上扮观音。 周寅柔和地笑:“不会。”她视一切苦难为修行,对任何事物都不会动怒。 一行人在一颗珠中齐聚,乘轿辇向太苑去。 太苑之中难得热闹。 女孩子们本就是瑰宝,悉心打扮后站在一处将整座太苑都衬得熠熠生辉。 沈兰亭国色天香,旁人亦有她所没有的独特,谁都不比谁差。周寅圣洁,戚杏端庄,林诗蕴孤高,许清如秀丽,谈漪漪可爱。 直至午时,魏夫子准时到场。 待他站定,女孩们纷纷站好,沈兰亭站在最前,伴读们皆站在她身后。 “正衣冠!”内侍唱礼。 魏夫子肃着脸到沈兰亭面前,象征性地为她理理衣袖,而后到其余女孩跟前一一效仿方才行事。 待为每人正过衣冠,魏夫子郑重道:“先正衣冠,后明事理。” 女孩们齐声答谢:“多谢夫子。” 魏夫子到现在依旧很适应不了女孩子整整齐齐的说话声,忙摆摆手示意够了。四下是一片善意的笑声。 内侍再唱:“盥洗!” 一群手捧金盆的宫人早已等在一旁,听人唱礼,便有序而来,一一对应。 女孩儿们各自上前一步,到面前的金盆处卷起衣袖,浸手入盆。盆中水正温,女孩子先洗手心,后洗手背,而后用帕子将手擦干。 魏夫子点点头:“日后去杂存精,专心致志。” “是。” 盥洗毕,内侍再唱:“叩首!” 捧盆的宫人们退下,有宫人抬着下铺红布上放孔子像的桌子而来,并向各女郎身前放了蒲团。 包括沈兰亭在内,所有女孩徐徐下跪,向孔子像九叩首。 向孔子像叩罢,众人又面向魏夫子,再行三叩首。 因是在太苑求学,束脩由皇家发放,不过礼不可废,宫中还是预备了民间的六礼束脩交给每人,算走个过场。 魏夫子显然是收惯束脩的,眉头都不抬一下,回赠了每人《论语》、葱、芹等物,这自然也是宫中预备好的。 “奉茶!”内侍唱到最后一样礼。 女孩们按顺序向魏夫子奉茶后便立在一旁待他训话。 魏夫子礼节性地各抿一口茶,才看一眼乖乖垂头听训的女孩子们,心情复杂。 喝了拜师茶,他就是这些女孩真正的夫子,他是头一次收女孩做学生。原先皇上命太苑收晋陵公主为徒,太苑中的夫子们都不乐意揽这个差事,最后掣签决定。 魏夫子手气最差,做了沈兰亭的夫子。 说实在的他们不愿做晋陵公主的夫子多少有些看不起女孩儿之嫌。姑且不说晋陵公主是不是临时起意要学,便是她真心要学,女子学了又能如何?并无前途可言。 然而这几天下来,便是娇贵如晋陵也不曾抱怨过苦累,更不必说春晖堂中还有几个真心向学的。 魏夫子一直提倡有教无类,见她们果真愿学,终究是收了她们做学生。 他忽然不愿说什么长篇大论的场面话,真心实意道:“好好念书,无论尔等日后如何,都能从中受益匪浅。” 他感慨万千,面前的女孩子们日后不出意外多是要嫁人生子的。即便如此,他依然觉得读书对她们有用。 但很快他便后悔这么说,有的时候人懂得越多,反倒会越痛苦。所谓慧极必伤,当作如是。 魏夫子心中百转千回,女孩们却不知他想法,听他真诚嘱咐,皆认真听了答道:“多谢夫子。” 面对一双双带着真挚感谢的眼,魏夫子陡然惭愧,为自己过去并不坦荡而抱歉。 第29章 成为太苑的正式学子,即可在太苑之中来去自如。 太苑作为皇家学院,除却师资力量以外,更让天下读书人眼馋的是其中的躬行楼。躬行楼,通俗来讲就是皇家藏书阁,其中藏书可谓汗牛充栋,凡读书人莫不想入内一观。 然躬行楼只对皇家与太苑学子开放,而太苑学子几乎都是皇家人。皇家将孤本珍籍垄断,将名师垄断,更试图将知识垄断。 拜师礼成后春晖堂特放半日假供人自由支配。 沈兰亭晚上在一颗珠摆宴,既庆祝她们正式拜师,亦是履行前些日子她们同甘共苦后“请吃饭”的诺言。 她兴致冲冲地去准备晚宴,无需周寅等人陪在身边,只要她们晚上不要来迟就好。 难得清闲,女孩子们犹豫着要去哪里。不过她们在宫中也并无多少能去的地方,至多在玉钩宫附近转转,再远,却是不敢去了。 林诗蕴转身便走,瞧着方向是往春晖堂去。 谈漪漪到周寅身边问:“阿寅,你打算去哪?我同你一起好不好?”她腰上金算盘随着说话时的轻微晃动轻响。 周寅抿着嘴笑,娇娇怯怯:“很好。”她一双眼清亮,满是欣喜笑意,只是性格使然并不擅长热烈表达。 她轻轻询问,声音细弱:“漪漪,我们去躬行楼好吗?”看上去极好说话,相信反驳她她也只会温顺地听从。 谈漪漪想了一想才记起躬行楼是什么地方。她对看书很没兴趣,但在周寅带着微小期许的眼神之下爽快答应:“好!我陪你去。”她无法拒绝周寅。 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周寅。 周寅听提议被她同意,唇角漫出的笑意更盛。这一笑当真是雪后新晴,春花初绽。她似乎还不大会表达自己的喜悦,总是羞答答的:“漪漪,你是好人。” 谈漪漪忍俊不禁:“陪你一道去躬行楼就是好人了呀?”她觉得周寅实在太天真单纯。 周寅竟是很认真地思索起来,郑重其事地回答:“不,只有你是。” 她这话说的可以说是毫无逻辑,谈漪漪却鬼使神差地听懂。周寅的意思是只有自己是不同的。 谈漪漪被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面红耳热,跟周寅往躬行楼去的一路上难得安静。 躬行楼确认二人太苑学子的身份后放人入内。 躬行楼共七层。踏入其间,顿时显得人何其渺小。楼中层高是一般建筑的两倍,木质书架自内而外环形摆放,每排书架上贴了红纸,红纸上书架上书籍种类。 环顾四周,人被高阁笼罩,只见其上卷帙浩繁,典籍浩如烟海,让人不得不生出敬畏之心。 在躬行楼中,哪怕没有明文规定,来者也会自觉收敛,在其中保持安静,这来自于对知识的敬畏。 谈漪漪本是陪着周寅来打发时间,到了这里不由觉得自己不看两本书不太好。 二人既在一处,倒没必要连看书也要一致,保持自己的兴趣才是。 周寅指指楼上,对谈漪漪耳语:“漪漪,我上去瞧瞧,晚些时候来寻你。” 谈漪漪耳根被她因说话呼出的风灼得发热,不自在地点点头。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2节 周寅柔柔笑笑,提裙上楼。她向上走时上身端正,裙边泛起微小的涟漪。 周寅似乎并无目的,在排排书架前走走停停,不时驻足,神情虔诚地望着架上的书。她偶尔小心翼翼地取下架上书籍,十分珍重地翻阅,漂亮的眼里总有沉思之色。 一路边行边看,到七楼时她终于选定要看之书,是本封皮泛黄的旧书,上书《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 周寅便在书架下翻起书来。不似方才寻书时那样粗看,她这时看得认真细致,嘴唇无声开合,显然是在边看边跟读。 不知看了多久,她肩头微动,以为是谈漪漪来寻她,抱书毫不设防地回头。 “是你……”周寅一双明眸微张,即便吃惊声音依旧轻柔,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入人心中。 王雎凤目专注望她,她今日参加拜师礼妆扮隆重,更加好看。但失神不过一瞬,他从怀中将洗净的帕子取出递还给她。 周寅看到他时便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与之保持距离。她一手拿书,另一只手将帕子接过,冲他轻轻点头,算是收下。 她清澈而懵懂地望着他,什么心思都写在眼中,意思是还有什么事,怎么还不走。 王雎读懂她眼神,深感牙痒。然而他还有后招,于是静静望着她道:“恭喜你今日拜入魏夫子门下。” 周寅拘谨地向他答谢:“多谢。” 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只精巧无比的黄花梨木八宝镶嵌盒递给她。 周寅不解:“这是?” “礼物。”王雎惜字如金。 周寅忙摇头拒绝,甚至显得十分惶恐:“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请您拿回去吧。”她显然被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好意吓到,二人还没熟到赠送礼物的地步。 王雎显然对她这反应早有预料,突然阖眼扶额,摇摇欲坠,像是病了。 周寅似乎不明所以,担忧地望着他轻声问:“您还好吗?” 王雎空出的手去扶书架,眼越发闭紧,面露痛苦之色,张口欲言又止。 周寅被吓了一跳,稍上前两步,面上忧色深深:“我做什么能帮到您?您在这等一等,我去叫人来。” 王雎听她要叫人,便一下子能说话了,声音微哑:“无事。” 周寅这才停下要去叫人的步子,秀眉紧蹙。虽未曾言语,但一双翦水秋瞳中仍是紧张兮兮。 王雎终于松开握着书架的手低声道:“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今日尚未好全,刚才方才头一下子针扎似的疼,捱过去就好了。本想早些还你帕子,也因为这事牵绊,到今日才能来见你。” 周寅想到什么,顿时自责,眼眶一下子红了:“都是因为我……” 王雎看她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当即阻止:“不是。” 周寅憋着泪看他,再开口就要落泪了。她难得看起来执拗,水汪汪的眼分明在说就是她自己的错。 王雎一叹:“我太弱了。” 周寅眼中晶莹剔透的泪滚了一滚,欲泣非泣的样子叫人心生怜意。她含泪困惑,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王雎为她解释,微垂的凤目含了笑意,不让周寅看见:“淋了场雨就病了,是我不行。” 周寅听他妄自菲薄,很贴心地帮他解释:“不是……”但她又不知该怎么找补,干巴巴地不知如何是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很让人想欺负她。 王雎抬眼,眼中笑意全无,瞳若琉璃般澄澈:“你若有愧,便将礼物收下。” 周寅懵住,像是在思索有愧与收礼物二者之间有何关联。 王雎别过脸去,云淡风轻:“我从未被人拒绝过。”他非要让她收下礼物似乎只是因为自己不喜欢被人拒绝。 周寅思考片刻,还是摇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王雎撑额:“头又疼了。” 周寅:“啊?” “收下。”王雎抿唇,“别让我头疼。” 在周寅纠结之际,王雎不由分说地牵起周寅的手腕,将木盒硬塞入她手中。 周寅刚被他牵住手腕便要挣扎,索性不过一瞬,接着她便看着手中木盒发愁:“王……” 王雎打断她:“你看的什么书?” 周寅很有礼貌地拿起书对他晃晃,让他看清书名。 王雎眉头一挑,是挺意外,没想到她看的竟是佛经。 “女郎还是一心向佛。”这话自然不是出自王雎之口,在他之后,王栩噙笑看着二人,笑意不达眼底。 王雎听到声音便已收敛神情,转过身来。 王栩便看向他,开口叫道:“大哥,好巧。” 王雎神情淡漠:“借书?” 王栩笑着摇头:“借你身后女郎一叙。” 周寅看上去尚在茫然之中,眨着眼看二人你来我往,她手上的那本《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愈发显得与此时此刻格格不入。 “王二郎君。”周寅不知该作何反应,行了个礼。 王栩上前,与王雎齐平而站:“周女郎,好久不见。” 王雎重新转回身面向周寅,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袖手立在一旁。 周寅轻轻颔首,站在这里很不自在。 王栩大大方方,由着王雎站在一旁看,当没这么个人。他笑笑,竟是说出了和王雎同样的话:“恭喜女郎今日拜入魏夫子门下。” 周寅局促地点头:“多谢。”她雨露均沾,态度公正,对二人说的话一模一样,甚至连神情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王栩同样开门见山,递了只盒子来:“贺你为太苑一员。” 王雎静静看着,等周寅反应。 周寅一视同仁地摇头:“请拿回去,我不能收。” 王栩丝毫没有被人拒绝的尴尬,也不收回手:“不止是贺礼,也是谢礼。上次你借我光我还未谢你。” 他说罢似是无意间一瞥王雎,假意表示自己与周寅之间往来密切,令之知难而退。 “小事而已,不必谢的。”周寅忙道。 王雎突然开口:“别逼她做事。” 第30章 王栩发笑:“大哥这是在……多管闲事么?”他刚开始说时话中还是满满笑意,说到最后脸上笑意乍收,挑衅意味十足。 王雎不冷不热:“她不想要,不要逼她。” 王栩面上重新带笑,只是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他并不开心:“想不想要,不该由你来说。” 二人同时看向周寅,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央,虽然谁都未开口,但显然是要她做出选择。 周寅怯生生的,看看王雎,又看看王栩,才收回视线,最后软软开口央求:“可以不要吵吗?” 王雎与王栩俱一僵,各自稍稍偏过头去,倒也听她的,没继续针锋相对。 周寅垂下眼睫,却并未在二者之中做出取舍,而是轻声细语地怪罪起自己:“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你们也不会吵架。” 她低着头,说着说着轻轻吸了吸鼻子,方微哑着嗓子继续道:“请不要生彼此的气,是我的错。如果要怪罪的话,请怪罪我。” 王雎与王栩齐齐无言,竟鬼使神差地相视一眼,目光中皆是复杂神色,再各自瞥开眼去。 他们从没遇到过攻略目标一直在自责的修罗场。 周寅先向王雎道:“大郎君。”她声音又轻又柔,像世上最佳的丝缎,哪怕紧握在手中也叫人捉不住。 王雎低低应了一声。 “多谢你为我说话。”她表达谢意时总是无比真诚,一双眼纯稚地看着王雎,“是我胆怯,不敢直言,才连累了你。” 王雎难得有机会与她四目相对,待看入她眼里,反而被她眼神中的单纯所照得自惭形秽。她真心实意而他另有所图。哪怕他如今只是出于攻略目的而接近周寅,但见她一片纯善之心,他不由对她心软。 然而长久以来的攻略经验还是让他越过心中杂念坦然与她对视,他一瞬有些恍惚。 王雎回过神想对她说些什么,周寅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面向王栩了。 王栩握着方盒的手指泛白,足见他手上力道,他却依旧保持风度,面上笑意不减。他以为周寅在二者中选择了王雎,即便如此,作为攻略者为了以后的攻略机会着想,他也不能立刻离开。 然而周寅却又转向他。 她并不是弃他而选择王雎,这个事实让他从本能的失落变得快乐。 大约是因为刚刚眼中含了泪,周寅的睫毛上尚有些湿漉漉的。她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专注地看向王栩:“二郎君。” 王栩回应:“我在。”他情绪被她挑起,竟然开始在心中期待她要说什么。他几乎立刻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拧起眉头。 作为攻略者,被攻略目标调动感情是大忌。他要演的像是付诸一颗真心,但他绝不能真的爱上攻略目标。所有攻略目标不过是虚拟世界里的一串数据。 王栩是头一次被攻略目标牵动情绪,当即意识到问题所在。他与王雎之间的竞争关系挑动起他的好胜心,而周寅先向王雎道歉引发了他得失心。 在他以为周寅“不要”他了的时候,她却忽然放下王雎转向他,这让他油然而生“受宠若惊”之感。他生怕周寅再放弃他,因而对她一举一动产生期待。 这本是攻略者常用在攻略目标身上的手段,他却险些上钩。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礼物我不能收。”周寅耐心地同他解释,“一盏灯换郎君的礼,我受之有愧。哪怕这礼在郎君心中算不得什么,对我来说都太过贵重。若我收了,定会像石头日日坠在心头,难受极了。郎君不要让我难受,好吗?”她将姿态摆得极低,哪怕是劝说,其中也夹杂了恳求的意味。 王栩凝望着她,看她说着又要哭了。她微颤的唇楚楚动人,盈泪的眸我见犹怜,谁都不忍拒绝她。 他想是他操之过急,让她为难了。 至于刚才他刚才情绪被牵动,只不过是种种因素作用下的巧合罢了。 “抱歉。”他定定看着周寅道。 周寅连连摇头:“没有。” 王雎正庆幸他已经将礼物送到她手中,就听她又对自己道:“大郎君,多谢。”只见她双手捧着黄花梨木盒递还给他。 王栩在一旁笑出来,原来大伙起点都一样。 在他的笑声里,王雎并未恼羞成怒,而是很配合地将盒子收回。 周寅明显松了口气,对他感激不尽:“谢您体谅。”她能够回绝礼物反倒比谢礼物要更加感谢,实在奇怪。 王雎却还有话要问:“什么时候送你礼物你不会这样拒绝?”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3节 王栩理所当然地站在一旁共享答案。 周寅很认真地沉思起来,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人安心。她显然是要给出正确答案,而不是逃避似的随随便便敷衍了事。 “等我们再熟悉一些,好吗?”周寅迟疑开口,征询意见。她解释清楚自己心中所想后似乎重新失去勇气,再度变得怯生生的。 王雎凤目冷涩,应她:“好。” 王栩看不得二人间的和谐气氛,要横插一杠来彰显存在感:“好好好。” 周寅像是未察觉周围气氛,抿唇一笑,露出两个浅浅梨涡。人们见惯了她不安模样,少见她安心时的笑容。 或许是得到应许让她轻松许多,她难得主动开口,眼儿眨眨:“二位不去寻书看么?”好似不明白事情已经说清大家为何还不走。 王雎淡淡开口:“下午还有课业。”潜台词是这时候特意来寻你。 周寅轻轻歪头,全然没听懂他言外之意,还以为他无暇寻书。 王栩看着她笑:“我和大哥趁着午膳时分来的,下午夫子还要授课,现在该回去了。”比起王雎的含蓄,王栩更加直白。他已经意识到对周寅来说暗示基本没用,必须要将自己做了什么大声说出来。 王雎拢起眉头,对于王栩出言将他绑在一起很不满。明明是他先来。 周寅点点头表示明了,微张檀口又闭嘴,看样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走了。”王雎冷冷开口,既是同周寅告别,也是提醒王栩快走,别想偷偷多留一会儿与周寅独处。 王栩自然听懂,耸耸肩:“女郎,再会。” 周寅抱书欠了欠身,当作送别。 王雎与王栩共同离开,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兄弟齐心。二人一道出了躬行楼,立刻分道扬镳,不愿与对方多待一刻。 送走两人,周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没有感到任何困扰,若无其事地重新翻开手上佛经无声跟读起来。 直到日影西斜,她拿着书施施然自楼上下来,最终在一排算学书架下找到的谈漪漪。 谈漪漪看得专注,竟未听到周寅脚步声,待被她轻拍肩头才猛得弹起,竟然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 周寅棋子黑的瞳孔微张,歉然道:“抱歉漪漪,吓到你了。” 谈漪漪见是周寅松一口气,轻拍胸口:“不怪你,是我看忘了时辰,反倒是我的反应将你吓了一跳吧。”她甜甜一笑,很了解周寅。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点了点头。她美目流转,视线定格在谈漪漪手中书上。 谈漪漪下意识背手,想将书藏在身后。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将手背过去,反倒将书竖起,好让周寅看清她看的是什么。 倒是周寅见她有躲闪之意后立刻看向别处,绝不让她感到任何不适。 谈漪漪看周寅对她如此关怀备至,心中很是熨帖,反倒决心要让周寅知道自己看的什么。 “你看呀!”谈漪漪摇摇周寅的胳膊,要她来看。 周寅被她晃得低头,看清是什么书。 《张邱建算经》。 周寅面露感兴趣之色,柔声询问:“我可以瞧瞧吗?” 谈漪漪晃神,又立刻将书递给她:“你随意瞧。”说罢期待地望着她。 周寅接过书粗粗翻看,很难为情:“好难,不大看得明白。漪漪竟然看得懂吗?” 谈漪漪被她突如其来的侧面夸奖闹了个脸红,急忙谦虚:“这不算什么,只是我自小对算学感兴趣,看得多一些罢了。”她越说声音越小,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无精打采的。 周寅对人的情绪变化颇敏感,轻声问她:“怎么了?” 谈漪漪苦笑:“阿寅,你难道不觉得女子学算学是不务正业吗?” 周寅疑惑:“什么是正业?” 谈漪漪被问住,搬出家中常说的那一套来:“女学女红,琴棋书画,主持中馈。” 周寅讶然:“为什么它们是正业?” 谈漪漪也不知道缘由,沉吟道:“大约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周寅“哦”了一声,很快想出主意,软言软语:“这么多正业,再多一个算学也不算什么。如今学算学也是正业了。” 谈漪漪看着她单纯神色忍俊不禁:“我们说了又不算。” “那谁说了算?”周寅的问话带着淡淡的倔强与执拗,有着与生俱来的天真。 谈漪漪迟疑:“我也说不清楚,皇家贵族?名家大儒?总之我们说了不算。” 她心中多年的委屈奔涌而出,心房决堤:“自小到大我只对算学感兴趣,家中却从不叫我学这个。但见我学,便是一顿痛骂,说我心思不正!他们让我入宫读书也不是为了让我学些什么,只是想叫我有个公主伴读的名头,日后更好嫁人罢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记得吃汤圆~ 另本书明天入v,我会努力多写一点的! 第31章 谈漪漪情绪失控, 在躬行楼中失声痛哭,却并不吵闹。 长久以来的贵女教育让她即便是哭也要哭得端庄,并不能做声。连眼泪也是有要求的, 要像珍珠般一颗一颗落下, 绝不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这样哭, 叫人觉得讽刺,这便是世人心中务正业该有的模样。 周寅歪头看着她哭, 微长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而谈漪漪正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 并没注意到周寅的变化。她忽然感到一沉, 周寅身上热烘烘的暖意伴着清幽冷香扑面而来。 周寅轻轻抱住她。 谈漪漪反手攀住她荏弱的背,将头埋在她肩上颤抖不止。 周寅身上的淡淡香味让谈漪漪情绪渐渐缓和,抽泣声慢慢停歇。她一下子觉得十分疲惫, 只想倒在地上,还好有周寅支撑着她。 “谢谢你啊,周寅。”谈漪漪哑声道, 不大好意思抬起头看周寅。她从没有这么狼狈过,甚至将困扰自己已久的心事就这么说出。 但还好对方是周寅。周寅是最善良的。 周寅语声绵绵:“没事的, 你怎么样?”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没事。 谈漪漪慢吞吞地从周寅肩上起来,以帕掩面:“我可没脸见你了。” 周寅轻柔道:“不要紧的。” 谈漪漪脸上烧得厉害,但说出心里话后整个人轻松许多, 这么哭一场反倒是好事。她将帕子放下, 轻轻一叹, 要伸手将书放回。 周寅温声软语:“漪漪,我想你开心。” 谈漪漪放书的手一顿, 回头看去, 只见周寅蛾眉皓齿, 笑得盈盈动人。 她突然受到莫大鼓励, 手带着书一起收回。她并不是独身一人,这世上至少还有另一个人盼着她开心。 “我喜欢算学!”谈漪漪道。 周寅点头。 “我要继续学!”她越说越来劲。 周寅微笑点头。 谈漪漪解开心结,抱着书乐了一阵,又问周寅:“阿寅,你借的什么书?” 周寅将经书举起给她瞧。层叠衣袖下落,隐约能见她扣在皓腕上的佛珠。 “啊?”谈漪漪傻眼,“为什么会看经书?”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周寅的选择会是一本经书,因此十分意外。但仔细想想周寅平日行为颇有佛学中知苦、堪忍的意味,倒又觉得该是意料之中。 周寅想了想答:“让人安心。” 谈漪漪不解,却如周寅尊重她一样尊重周寅的选择。她们有了二人间的秘密,即都不爱看“女子该看”的书,关系变得更加密切。 不过因着谈漪漪哭了,她们并不能直接往公主那去,要先各自回去整理一番。 从躬行楼借了书出来,楼外残阳如血,南飞的雁影自彤云密布的天际掠过。秋风萧瑟,树木槎枒,一片霜色。 谈漪漪不由将外衫拢紧感叹:“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周寅赞成点头,目光却忽的一凝。 谈漪漪感受到周寅突然的不自在不免顺着她目光看去,但见远处斜阳下崔骜靠站在躬行楼西面凉亭的亭柱上,正冷冷地打量着她们。 谈漪漪忍不住瑟缩一下,小声同周寅道:“真倒霉,遇着他,咱们快走。” 周寅乖巧点头。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崔骜向着她们两个走来。 二人紧张地站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他向这里过来。 “崔郎君……”瞧着周寅怕得低下头去瑟瑟发抖,谈漪漪虽然也怕,却挺身而出保护小姐妹。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崔骜偏偏到周寅面前站定,把她面前的光完全遮住,将她的影子拢在他的影子里。 “你为什么怕我?”崔骜直白发问。 谈漪漪感到被他无缘无故提问,不免抬头看他是否又在发疯胡言乱语。然而看到他一双眼狼似的紧盯着周寅,她才明白他并不是向自己提问,于是更加心疼周寅需要面对奇怪的人。 周寅沉默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每每面对崔骜,她总是以一声不吭来对付。她越不说话,越拒人于千里之外,崔骜便越要追着她不放,越想撬开她的嘴。 她不开口,崔骜便一直站在她跟前,没有任何退让放行之意。 谈漪漪张嘴想说话,崔骜却预知到她的下一步举动般漠然看向她,眼中满是警告。漪漪低头。 三人在冷风中站着,周寅忽然拿出帕子掩住口鼻轻轻打了个喷嚏,怪惹人怜。 崔骜我行我素,行事从不考虑他人感受,难得他竟能在当下开口:“去亭子。”大约因为那里风小一点。 周寅一步不肯动,也不肯理他。 崔骜眉头紧锁,语气带了烦躁:“你便是理一理我也不肯?” 谈漪漪在一旁听得张口结舌,终于品出来些不同意味。她原以为崔骜是来找周寅的不痛快,还在心中骂了一通他这专挑软柿子捏的行为。现在听来,不是这么回事。 周寅终于理会他,细声细气中带着无奈:“我不认识你。”她语气中的无奈绵长悠远,显然对崔骜一而再再而三的胡搅蛮缠不知如何是好。 谈漪漪理解周寅为何不开口说话了,因为她根本无话可说。在她眼中,她根本就是在被陌生人无端纠缠。对待陌生人当然要用冷脸,越理他他越来劲。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4节 然而崔骜的下一步举动更出乎谈漪漪预料。 他得到周寅的回应如鱼得到水,果然印证了越理他越来劲这个道理。他竟然破天荒地笑了。 “我是崔骜。”崔骜不知何为讨嫌,自我介绍起来。 周寅礼节性地颔首,轻声叫了一句:“崔郎君。”听起来仍旧怯怯。 崔骜似有所悟,没头没尾道了一句:“你别怕我。” 周寅又不理他了,低头看地。 崔骜看她垂首而立,卑顺柔弱,乌黑浓密的发顶与纤长白皙的脖颈形成一道好看的弧度,倒也没什么逼迫她的心思了。 他命令:“伸手。” 周寅困惑,不解其意。 崔骜见她并没有伸手的打算,索性从怀中拿出东西抛向她:“接住。” 瞧见有东西向她飞来,周寅惊得闭上眼睛。 谈漪漪瞠目结舌,眼见周寅就要被砸到。 崔骜完全没想到她只会软绵绵地接受,当即飞身跃起去追他自己造出来的孽。 裹着牛皮刀鞘的匕首在周寅额前堪堪停下,她紧闭着眼,纤长的眼睫轻轻颤抖,看样子已经做好被砸的准备。 她总是这么逆来顺受,连反抗也不会。 崔骜也受了一场惊吓,若真砸到周寅他都不知该如何收场。他牙关紧咬,本就清晰的下颌线更加分明。 “没事了。”他压抑着不知道该是对谁的怒气盯着她的脸道。 周寅这才缓缓睁开眼,隔着一层朦胧水雾,她眼中满是无措。尤其是望见崔骜,她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畏惧他。 崔骜解释:“我没想砸你,只是想送你个东西。” 周寅不言不语,小脸苍白,双手环胸,看上去惊魂未定。 崔骜自知已经吓到她,如何解释都于事无补,却依旧忍不住同她多说两句:“本是想贺你今日拜入魏夫子门下,罢了。” 眼见将事情搞得越来越糟,崔骜自暴自弃地突然凑近她,在她惊恐的目光中将自己手中古朴无华的匕首塞入她怀中后转身离开。 待他走得稍微远了些,谈漪漪立刻歉疚地攀住周寅的小臂:“对不起,阿寅,我没能护住你。” 周寅摇头,在崔骜离去以后她看上去好了一些:“我没事。”看上去又是在逞强。 谈漪漪心中有许多话想问,但又怕问了会让周寅难受,于是完全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只低声安慰她。 周寅俨然很配合她,像是略整理了一番心情,很快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如往常一般平静。如果不是她手中还握着崔骜丢给她的牛皮鞘匕首。 谈漪漪越发心疼她,她是有多不愿给人添麻烦,让人为她担忧。 “阿寅,在我面前不必强颜欢笑。”谈漪漪疼惜她。 周寅眼睫一压,露出个淡淡的笑:“我没关系的。” 谈漪漪更以为她已经习惯受苦,只觉得人在这世上真是各有各的苦。 原本是高兴的,遭崔骜这么一搅合,二人一个心绪百转千回,一个神色平静,各自回去稍稍整理之后共同向一颗珠去。 虽然被崔骜耽搁,两个人依旧来得不算早也不算迟。许意如一直在一颗珠中帮沈兰亭调度指挥,戚杏与林诗蕴还没到。 一颗珠被装饰得热闹华贵,奇花异草妆点其中,摇曳烛火与辉煌金壁交相辉映,柔媚的花草与冷肃的金属交织成奇异的璀璨柔光。 “请坐。”沈兰亭漫步殿中,四处打量,见二人入内,很兴奋地让宫人引着她们在早已安排好的位置上坐下。 周寅与谈漪漪相视一眼,分别落座。 许清如吩咐宫人们站好,这才向周寅她们来,一同坐下。 周寅待她坐下立刻赞叹:“一颗珠今日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好看。” 许清如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嘴上谦虚:“你过誉了。”说是这么说,她心中美滋滋的,只觉得周寅好会说话,每次都正好挠在她痒处,不枉她辛苦调度一下午。 沈兰亭顺着周寅的话真心夸赞,不吝言辞:“清如真的很厉害,若我自己来弄,一下午指定弄不完。便是能弄完,也不会布置得如此好看。”她胸怀宽广,并不会因为别人的出色而心中不平衡,反倒能十分客观地欣赏别人的长处。 盖因她自信自己也是非常出色的。 周寅轻声细语:“辛苦了。” 谈漪漪跟着道:“好辛苦。” 许清如被人赞得面热,口上连连推辞,从没有过这么开心的时候。她自小就擅长统筹规划,家中总夸她是一等一的管家之才,可她想要的不止是这些。 一家太小,她也并不想一辈子管家。 戚杏与林诗蕴先后到来,人便齐了。 沈兰亭兴高彩烈,兴致很高:“开席!”她轻抚掌,乐人舞姬自殿两侧款款而入,丝竹声起。 琴箫声声,鼓乐沸腾。 玉钩宫伺候的宫人个个模样体面,在宴中莲步轻移,蝴蝶似的穿花戏草,为每个女孩子添杯换盏。 沈兰亭备的是清甜的梅子酒,浅尝辄止很好入口,明日照例是要去太苑念书的。 众人开始还拘谨些,但共同进餐极大地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沈兰亭时不时引着女孩子们说上两句话,在歌舞声中气氛逐渐热烈。 三杯两盏入腹,虽不是烈酒,但她们到底不常饮酒,已然微醺或是醉了。 平日高岭之花一样的林诗蕴虽依旧沉默,面上却爬了淡淡绯红,看上去平易近人许多。她一手执酒壶一手执杯,寥落地自斟自饮,一看便知有心事。这时才能看到她的右手与常人很不相同,竟有些畸形。 她右手上骨节十分突出,像是老树上的结节,中指与无名指相并,扭曲成怪异的姿态。 戚杏则将桌上酒杯排列,不知是在摆弄什么,但看样子也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 许清如双眼发直,盯着烛火泪眼朦胧。 谈漪漪倒在矮几上,酣然入梦,一旁杯中酒液随着她倒下溅出少许,泛起层层涟漪。 伴读之中只有周寅清醒着,不是她酒量过人,而是自开宴到如今她杯中梅子酒分毫未动,便是举杯共饮她也不过浅浅沾唇。只要不喝,便不会醉。 她用手中汤匙搅着碗中参鸡汤好让之凉得快些,跪坐得十分端正。除去怯意以外,她任何时候都表现得十分完美。 沈兰亭有了七分醉意,被谈漪漪骤然倒下惊得清醒两分。她在高处举目下望,见诸人醉的醉,倒的倒,心中不由升起些趣味。 她跌跌撞撞地从高处下来,宫人们急忙过去扶她。她却笑笑:“我能走好。”硬要自己来走,提裙便出了一颗珠。 宫人们无法,只能远远跟着她。 女孩们多喝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暇顾及公主。 周寅尚清醒着,自然不能放任沈兰亭不顾,便将碗放下,跟了出去。 沈兰亭遭冷风一吹舒服许多,听到有脚步声,便侧过脸来看人。 “周寅。”待看清是谁,沈兰亭转过身笑。 周寅从善如流地到她身边站好,叫了一声:“公主。” 沈兰亭剩下三分醉意,能认得人,也能走好路了。她看看周寅,发出邀请:“一同走走?” “是。”周寅轻声应道,温顺乖巧。 二人慢悠悠地顺着石子铺就的小径行走,更深露重,月光如雪,寂寞地洒了满地。 沈兰亭不开口,周寅更是不会主动说话。宫人们在远处跟着,并不做出声响。便在一片静谧中,时光如流入分金镜的淙淙流水无声奔流。 湖泊分金镜的泉眼在玉钩宫中,沈兰亭带着周寅到泉眼上面修葺的白玉游廊之上看月亮。 水面遥映天边月,月光与波光交映成辉。 沈兰亭凭栏而立,抬头看皎皎明月,心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周寅站在她身边不倚不靠,垂首作随时听候吩咐状。她并不看月亮,似乎并没有什么欣赏美的格调。 沈兰亭望了会儿月脖子发酸,不免揉着脖子低下头来,见周寅看上去很无聊地站在她身边,她不免照顾周寅般地开口:“这白玉是温的,你摸摸试试。” 周寅闻言看她,眼睛眨眨。 沈兰亭知她温吞的性子,习惯她做事慢吞吞的,再度鼓励她:“你试一试。” 周寅慢慢伸出手轻轻碰了下白玉栏杆,眼睛一亮:“是温的!”她惊喜时也是小心翼翼的。 沈兰亭背靠栏杆笑眯眯的:“整座长廊是用一块巨大的暖玉雕砌而成,我冬日里最爱来这,届时湖面结冰,游廊上依旧是暖的。” 周寅配合地赞叹,神色真诚:“真巧妙。”巧妙的背后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沈兰亭听了夸赞淡淡一笑,不知为何骤然落寞。她手指在白玉栏杆上轻敲,忽然开口:“其实我去太苑读书并不是真想学什么东西,我是为了王栩才去的。我喜欢他,想日日见着他。” 或许是酒意上头,她此时此刻倾诉欲极其强烈。更巧的是这时候陪在她身旁的是周寅,若换作谁是别人,她大约也不会说出心里话。 但周寅不同。 沈兰亭知道她三皇兄与崔骜对周寅的心思,仿佛知道了周寅的秘密一样,油然而生出对她的亲近感。而且周寅性情柔弱善良,从不会给人添麻烦,是最好的倾听者。 沈兰亭久在深宫之中,从没有机会和谁说说心里话。 周寅在旁听着并没接话,也没显得像听到什么巨大秘密一样惊讶至极,只是沉稳站着,静静等她下文。 而沈兰亭也没打算听周寅说什么,她只需要一个倾听者。 她顿了顿继续道,带着些抱怨:“在太苑日日学习,我觉得很苦。能见着王栩,我又觉得快乐。不得不说入太苑以后我能见着他的机会多了许多,可是日日在快乐与苦里来回变化,我人都要晕了。” 周寅便很担心地望着她,眼中的忧虑几乎能凝成实质。 “别担心,我还好。”沈兰亭安抚周寅,“我知道能进太苑是十分难得的机会,我该学一学的,可是我实在没有动力去学。若我能学得进去,大约也不会这么痛苦。” 她怏怏的,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无法做出改善:“我根本无需去学什么,日后也能过得很好。父皇最宠爱我,国泰民安,我很幸运,无需履行公主的责任去和亲。只要我开口,日后父皇一定会同意我与王栩的婚事。我可以顺遂地过完一生。而在这其中,有没有太苑都是一样的。只要我是晋陵公主,这就是我以后的路,读不读书并没关系。” 周寅侧耳倾听,未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听着。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拜入魏夫子门下,我如今肯定不能再说不愿读书的事。父皇很敬畏太苑里的那些夫子,我任性不学,一定会被责骂,父皇说不定因此对我失望,这对我来说才是最糟糕的。”沈兰亭说着自嘲地笑笑,“我能有如今,也不过是仰仗父皇宠爱罢了。” 她忽然双手抱肩,觉得很冷:“若哪一日父皇不宠我了,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所以我只有动力去讨好我父皇。” 沈兰亭说出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心里话,感到痛快极了。她舔了舔嘴唇索性说个痛快:“宫里每个人都需要讨父皇欢心,又有哪个人不需要仰仗他活呢?便是太子殿下,也是要看父皇行事的。我们依靠的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人心易变,说不定哪日就变了。” 这话她更不指望周寅会接腔,她轻飘飘地叹气,竟露出艳羡神色:“有时候我也会很羡慕你们。” 周寅适时地露出惊讶神色,似是不明白公主怎么会羡慕她们。她实在过于配合,在应当露出什么神情会让倾诉者接受时她便露出相应神色,这也是让倾诉者越说越多的重要原因。 沈兰亭瞧见她的神情,知她在认真听自己说话,更愿意与她多言:“作为皇嗣,我从小就不被允许与母妃亲近。我很羡慕你们,能在母亲身边长大。而我即使想念母妃也不能露出端倪,不然母妃会被我连累,被认为与皇嗣私下来往,受很严重的处罚。” 这些话已经涉及皇家秘辛,周寅却与往常极易受惊不同,很平静地听她说话,更没有打断她。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5节 沈兰亭吐露罢心声望着周寅打趣:“阿寅,你不会把这些话往外说,对不对?”她自问已经与周寅交心,已经将她当做自己人。 周寅郑重点头:“不会。” 她笑:“你果真是最值得人信任的人!” 沈兰亭双手搭上栏杆,整个人俯身向前伸去,以一个极危险的姿势卡在白玉栏杆上。她双手悬空,整个人只靠胸前一点与栏杆的接触支撑着自己,看上去很让人心惊肉跳。 若是栏杆突然断裂,她一定会滚进河里。 “公主,此举危险。”周寅怯怯提醒。 沈兰亭回头对她粲然一笑:“放心,这栏杆很结实的,不会有事。” “天下倚靠之物甚众,或金石所镂、或成木雕刻、或玉石堆砌。凡做倚靠者,难说处处牢固,永远能靠得住。盖是不做倚靠才最为可靠。”周寅忽然道。 沈兰亭如被当头棒喝,惊得起身看她。 周寅依旧弱柳扶风地站着,栏外秋风吹得她衣袂飘飘,更添纤弱。她看上去像是什么也不曾说过,一切都是沈兰亭幻听了。 第32章 皎皎月光如圣洁轻纱轻覆在周寅身上, 她本就貌美,在月的笼罩和白玉廊的反射之下容色变得模糊,仿佛被包裹在光晕之中, 宛如月中仙。 沈兰亭惊愕地望着周寅, 最后变得迟疑:“你刚刚说话了吗?” 这里除了周寅明明没有别人, 她却对自己的听觉产生怀疑,不确定刚才那句话是自己幻听还是周寅真的开口。 那句话实在不像周寅会说的。 周寅缓缓抬起眼, 看进沈兰亭的眼中:“公主醉了。” 沈兰亭忽然觉得自己晕乎乎的, 好像确实是醉了。 她晕头转向地落入周寅檀香味道的怀抱, 听到少女略带慌张地开口:“公主醉倒了,请来一扶。” 接着她便陷入五彩斑斓的梦境。 秦桑从周寅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昏睡过去的沈兰亭,怕吵醒她, 用口型对周寅道谢:“多谢女郎。”谢她照料公主。 周寅腼腆摇头,对旁人的谢意总显得受宠若惊。 宫人们提灯开路,周寅与抱着公主的秦桑并行, 一路回到一颗珠。 一颗珠中,女孩子们歪歪倒倒皆醉得不省人事, 绿枝正指使宫人搀扶女孩们回厢房中歇息。 见周寅回来,她叫人斟了热茶来并亲手捧给周寅:“外面冷,您暖暖身子。” 周寅抱着茶盏轻声欠了欠身道谢:“多谢。” 绿枝受了她这一声谢, 笑容更盛:“厢房都已经收拾好, 女郎今夜是歇在这里还是回去?” 周寅沉吟, 犹豫不决,很没有主见的样子。 绿枝提议:“莫若歇在这里?天也晚了, 回去还要些时候, 等到了就更晚了。正好今日女郎们都宿在一颗珠, 明早也可以一道去太苑。” 周寅像是被她说动, 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有劳了。” 宫人们引着她到厢房去,又留下二人服侍她。 周寅梳洗罢方散开床帐、熄灭烛火躺下,宫人在外间候听吩咐。有人偏爱点着烛火睡,有人则爱熄灭烛火,周寅便是后者。 沉沉黑夜中,她缓缓睁开双眼,漂亮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平日里她完美的羞怯、慌张、局促等鲜活的神情一道消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她面无表情,却能让人一眼看出这并不是性子清冷所致。她看上去没有任何属于“人”的特点,人的冷漠在于还有人性,她看上去已经失去人味儿。 …… 翌日沈兰亭被叫醒时头疼欲裂,她抱着脑袋要耍赖不起,脑海中不期响起一句话。 “天下倚靠之物甚众,或金石所镂、或成木雕刻、或玉石堆砌。凡做倚靠者,难说处处牢固,永远能靠得住。盖是不做倚靠才最为可靠。” 沈兰亭正在床上滚来滚去,滚着滚着一顿。 宫人们吓了一跳,以为她是怎么了,忙俯身去问:“公主,您没事吧?” 沈兰亭将脸埋在被子中闷声道:“我无碍,去准备吧,我要起了。” 宫人们相视一眼,颇为惊奇。公主日日起来都要折腾一番,昨夜更是醉酒,她们本以为她今日起来又要一番兵荒马乱,倒没想到今日起得这么干脆。 沈兰亭撑着床榻闭眼坐起,开口嗓音沙哑:“阿寅她们呢?”她说完自己沉默,不明白对周寅的这份亲近感从何而来。 她怎么也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只余下那一段话。 秦桑答道:“女郎们昨夜都歇在一颗珠,这时候应当都已经起了。” 沈兰亭从床上下来,宫人们开始伺候她。她抿了抿唇问:“昨夜都发生什么了?” 秦桑为她更衣笑道:“昨夜您和女郎们都醉了,不对,周女郎没醉。您喝了酒要去吹风还是她陪您去的。” 沈兰亭揉揉太阳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秦桑只笑,为她整理衣带。 沈兰亭怅然若失,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她脑海中只剩下不知是谁说的一段话,恰到好处地解决了她内心深处的怅惘。 求人不如求己。 可惜她只记得内容,并不记得说话声音。 直到轿子到了太苑,沈兰亭还在思索那话究竟会是谁提点她的。她想最有可能的便是戚杏或者许清如,林诗蕴也有些可能。 今日女孩子们精神都不大好,呵欠连连,哪怕有脂粉掩盖,眼下青黑依旧要掉下来的样子。 魏夫子瞧了不满,少不得阴阳怪气两句:“看来昨日都用心读书到深夜,实在是辛苦了。” 女孩们面红耳赤,十分心虚。 周寅轻声解释:“昨日我等并非学到太晚。” 女孩子们扶额,心说周寅实在是太实诚。 魏夫子冷哼,倒没见过这么实心眼儿的,被噎住之余那股不满淡了不少。 只听周寅继续道:“因大家拜入夫子门下太过高兴,昨日闹得晚了些,还请您宽恕则个。” 魏夫子神情一下子变得不大自然,原来她们是为拜入自己门下高兴而庆祝的,他的不满被全部消除,绷着脸道:“下不为例。” 授课开始。 魏夫子照例随意抽查几人之前教授过的内容,女孩们各自回答。其中林诗蕴与许清如答得最为出挑,戚杏次之,周寅、谈漪漪与沈兰亭都答得不温不火。 最叫魏夫子惊讶的却是沈兰亭,她今日态度大变,一改往常的散漫,隐隐约约有几分认真向学的架势,只是不知她是三分钟热度还是真心改变。 夫子提问完后由学生提问,主要是问课中课后疑难。 爱提问的要数周寅,她总有许多的问题要问,并且不耻下问。其他女孩子们多因为贵女的矜持不大好意思提问,便是林诗蕴也并不怎么开口。好在周寅总会问上许多,旁人有不解的总被她问出,可以一并知道答案。 魏夫子讲课总爱发散,讲到一点便会将相关者悉数点出,却不会让人觉得长篇大论、啰里八嗦。这也因他遣词造句简明扼要,并无什么“然后”、“而且”之类的冗杂口头语。 课上时光很快过去,魏夫子并不拖堂,直接散学。 沈兰亭用心学了一日,整个人委顿许多。她几次三番想走神,每每要走神脑中便会想起那段话,竟然坚持下来。 “阿寅,我身子不适,今日就不陪你去躬行楼了。”谈漪漪眨眨眼,显得略有些不好意思。 周寅略张大眼,看向她小腹。 谈漪漪察觉到她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周寅轻轻握住她手,低声细语:“穿厚一些,别受凉了。” 谈漪漪面色一红,轻声道:“好,你也别看太晚。” 周寅一人向躬行楼去,由看管躬行楼的内侍登记后进入楼内。 她提裙拾阶而上,这次未到最高处去看佛经,而是去三楼看与课业相关的儒家经典。她一面缓步而行,一面留意架上典籍,长睫下略长的眼中满是专注。 周寅在架前站定脚步,伸出手去拿架上的《四书章句集注》。 书甫一入手,她便感受到书上传来一股反方向的力道。 周寅轻轻歪头,隔着重重藏书,在书顶与书架的间隙中看向对面。 对面同样看了过来,惊鸿一瞥之间,狭窄的缝隙中露出一双温润柔和的桃花眼。那人眼中含着淡淡错愕,显然没想到书架对面有人,还与他选中了同样的书。 周寅收回手,书被取走。她面向书架垂眼站在原处,并没有书被人抢走的不快。 一只握着书的手忽然出现在她眼下。 这是一只顶好看的手。骨骼匀称,手指修长,其上覆着白皙的皮肉,依稀能见他指腹上的薄茧。 周寅缓缓抬起头看向来人,只见他鼻挺唇薄,修眉淡目,连眼皮也是薄的,闭眼时能看到眼皮上紫红的血管。他看上去光风霁月,如清风明月,像个很好脾气的书生。 当朝太子,沈兰珏。 “你不是要这本书吗?”太子面上泛着一层薄薄绯红,连耳根也是红的。 周寅只看他一眼便很快低下头去,声如蚊蝇:“先拿者得。”倒是舍出这本书的意思。 太子见她不肯要书,攥着书的手指缩了缩,很温和地解释:“我已看过本书,今日来寻是想温习一二。你应当是头一回看,自然是以你为先。” 周寅闻言再度抬眸看他,太子猝不及防地与之对视,面色更红。 “多谢。”周寅没再拒绝,接过他手中之书,“我会尽力快些看完。” “不不。”太子急忙道,“读书在精不在速,须得细读方能品味书中妙处。若因为我叫你速读,反而是我的罪过。”他这样说话,更像是书生了。 周寅仔细听了,很是赞同:“您说的对。” 太子听她同意自己看法,笑了一笑。他望着周寅,但觉她温顺可爱,并很有缘地与他拿了一样的书,于是不由自主道:“此书虽为集注,初读亦容易有艰深晦涩之处。我常在三层读书,若你有不解,可以来问我。”他说完脖颈上甚至染了一层霞色。 周寅顿时赧颜:“太麻烦您了。” “无妨。”太子正色,“同你讲解也是我温故知新,一样有益处。” 周寅这才轻轻点头,算作答应:“那就有劳了。” 二人一下无话,却又同时开口:“你……”同时噤声。 太子脸热得不行,温和道:“女郎先请。” 周寅温言软语:“还不知您是……”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6节 太子鬼使神差地道:“我是太子……的伴读。” 周寅诧异:“王大郎君?”她分明认识王雎,这时候却又仿佛不知他是谁。 太子因着撒谎一下子有些结巴:“我并非王大郎君,是另一个。” 周寅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孤陋寡闻了……” 太子本就是信口胡诌,他亦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说谎,此时却只能顺着自己方才说过的话继续道:“我也姓王,叫王玉。” 沈兰珏,王玉相凑便为珏字。 “王郎君。”让太子松一口气的是周寅并没有追问,而是很天真地以为他是哪位王郎君。 “女郎是公主伴读?”太子问。 周寅颔首:“是,我姓周。” 太子素日来一心只读书,并不主动过问宫中事务。他囫囵知道晋陵是选了些人来太苑陪她读书,却并不知道具体请了哪些女郎来。 他默默将这个“周”字记在心中,唤道:“周女郎。” 周寅向他行了一礼。 太子向她笑笑:“不扰你看书,我也寻一本看。”他顺手从架上取下一本注疏,直接拿着书站在周寅身旁看起来。 周寅也不纠结,同样将注意力放在书上,很快全身心投入书中。 二人直看到日薄西山。 其中周寅有不通之处果真大大方方去问人,太子亦耐心讲解。他非但不觉烦躁,还乐为人师。 周寅记住书页,轻轻将书掩上。她动静很小,然而太子还是很快抬头看向她。 “吵到您了?”她歉然道。 “没有。”太子立刻道,他只是很关注她,所以她一有行动他便立刻注意到。 他看一眼天色,恍然:“是不早了。”他踌躇地看她将书放入书袋,想送一送她,又担心到楼下见着内侍身份会被叫破,到底什么也没说。 “我先回了。”周寅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路上慢些。”太子叮嘱,目送她下楼。 周寅莲步轻移,裙摆漾漾,直到走到楼梯拐角处忽然回头看去。 太子一直望着她背影,不曾想她突然回头,一下子被她看个正着自己呆呆瞧着她的模样,一下子涨红了脸。 只见周寅先是惊讶,眼中很快爬上些清浅笑意,羞怯地转过身下楼了。 她消失在楼梯转角,面上的一切娇羞微笑一起消失。 太子尚看着楼梯转角处发呆,手中书几乎要脱手。 打躬行楼出来,崔骜今日倒没有再在楼外守着,他昨日出了大问题,应当会消停数日不来打扰她。 太苑清净,尤其散学以后几乎不见什么人在苑中。 周寅向外去,要经过六座学堂以及亭台楼阁若干,道阻且长。各堂外一干花草已然衰败,生长旺盛的只有青盖亭亭的松树。 将近冬日,太阳落山落得好快。她出躬行楼时天红彤彤的,一会儿功夫天色便暗下来,需要掌灯才能走了。 周寅依旧不疾不徐的,让人瞧了很容易为她着急。 春光堂外的曲径两侧栽着丛丛红凉伞,一颗颗红果在深秋时节显得分外可爱,像一株株红珊瑚。 她步履轻俏,忽然一听,微微侧首。 乍一停下天地之间一片静谧,接着她便听到灌木丛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粗重呼吸声。 作者有话说: 是谁?! 第33章 周寅眉尖微蹙, 眉间朱砂顿时显得楚楚动人。她眼波流转,眼中情绪立刻生动,娇怯怯的似愁非愁。 她轻轻偏头向灌木丛中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 颤颤开口:“什么东西?”不难从她声音中听出她怕极了。 草丛中声音一停, 紧接着喘息声更重, 是人的呼吸。 周寅探身,伸手拨开重重灌木, 踏足而入。她小心翼翼地一手拎着裙子, 一手开路, 尽量避免自己被枝桠刮蹭,一步步挪向声源,但衣料与灌木还是无可避免地发出摩擦声。 喘息声短促不一, 叫人听了上不来气。 女郎小声惊呼,紧接着松开拎着裙子的手快步上前,也顾不得什么刮不刮蹭。 三皇子沈兰息倒在灌木丛中, 长发汗湿,衣衫凌乱, 面色青紫,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他微敞的胸口下的胸膛剧烈起伏,喘息频频, 气促明显。 周寅迅速在他身前敛裙蹲下, 焦急叫道:“三皇子, 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沈兰息已经意识模糊,并不能给出回应。 周寅垂下眉眼, 眼中一瞬没有任何情绪, 再抬起眼时她依旧慌张不已。她慌乱地左顾右盼, 偏偏此刻无人经过。若去叫人, 只怕回来时沈兰息已经凉了。 “三皇子,事急从权,抱歉。”她捉住沈兰息的手腕,双指搭在他脉搏上,已出现奇脉。 周寅转到他身后去跪坐在地上,俯下身去将人上身抱起靠在自己身上。她一臂环在沈兰息腰间,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搜寻起来。 沈兰息脆弱地靠着她坐,像听话的傀儡依偎着她。 少女找着的手一顿,使劲拽去他腰间香囊,单手灵活地将之打开,瓷白药瓶从中咕噜噜地滚到泥里。 周寅将香囊放在一旁,伸长手臂拣回滚远的药瓶,素白的手指上无可避免地沾染了泥土。她将人稍作倚靠,双手快速打开药瓶。 沈兰息此时已经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因周寅手臂的忽然离开向下滑去。 周寅忙重新环住他,另一只手拿药瓶,只要将药瓶送到他鼻下供他嗅闻就好。可她偏偏没动。 她不慌不忙地在他背后执着药瓶冷漠垂眸看他痛苦挣扎,有救命的良药在手就是不用在他身上。 沈兰息越喘越急,能窥见的胸口与锁骨凹陷下去。 他快要死了。 周寅这才慢吞吞地将拿药瓶的手凑到他鼻端,欣赏他狼狈求生的模样。她终于露出来些真情实感,即很爱看人饱受折磨。 可惜人太脆弱,他并不能再多坚持一会儿来取悦她。 沈兰息用口鼻贪婪地吸着突入其来的救命良药,呼吸终于渐渐恢复,平缓下来。 他眼皮微动,少女瞬息之间变得忧心忡忡,眼眶一红,眼里有泪欲落未落。 “三皇子。”她带着哭腔唤道。 沈兰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意识将尽之际听到有人哭着叫他。他只觉压着自己的桎梏一轻,整个人意识回笼,千斤重的眼皮终于能动。 他缓缓张开眼,入目是一张带着观音般悲悯神色的容颜。 “神仙?”沈兰息意识刚回笼,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喃喃发问。 周寅一怔。 见她没有反应,沈兰息轻声再问:“妖怪?”他再度发问,自己都忍不住笑。 三皇子沈兰息向来冷静自持,鲜少有笑容。他此时因病短暂没反应过来,展露出最原始天真的一面。等他清醒,大约要悔之又悔。 周寅忧愁地望着他,迟疑地又叫了一声:“三皇子。” 沈兰息愣住,将眼闭上再张开,面上笑意全无。他被这句“三皇子”唤醒记忆,如今他看上去形容冷淡,实际上很是无措。他从未向人袒露过心扉,却被周寅误打误撞见识到他这一面。非但如此,周寅还目睹他最狼狈脆弱的时候。 “多谢。”沈兰息干涩开口。 无论如何,周寅都无疑是他的救命恩人。若非她在,他突然发病无人在侧只怕此时已经撒手人寰。 周寅松一口气,珍珠似的泪一颗颗落下。她跪抱着沈兰息,一落下泪来眼泪没有阻挡便砸在沈兰息脸上。 她忙抬手去擦,很抱歉道:“对不起。” 沈兰息只觉得她一颗颗泪滚烫灼热,烙在他心中。他这才意识到二人姿势暧昧,挣扎着要起身。奈何他刚刚发病,并没什么力气,只好倚靠着她。 “不。”沈兰息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对待周寅。 周寅似无所觉,关切问道:“您好些了吗?” 沈兰息本想点头,又因为意识到自己如今靠着周寅整个人都不自然地僵住,根本不好动弹,只好应道:“嗯。”倒不是故意拿乔,而是因为紧张得说不出话。 他感受到在他应下来后身后的女郎明显放松不少,心中陡然生出诸多愧疚,知道自己为周寅添了不少麻烦。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沈兰息长发与衣衫上沾了泥土,柔软地披在身上。他眼下泛着厚重的青黑,显示出极其虚弱的疲惫,苍白的脸上是病态的红色,但清明的眼却证明他已经将发病期熬过。 周寅轻声询问:“您若是好些,我去叫人来好吗?” 沈兰息攥了攥手指,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亦认为二人独处并不大好,表示同意:“好。” 周寅四下观望,只有矮生的灌木,很难为他找个什么地方倚靠,不由纠结起来。 沈兰息读出她心中踌躇,很平静道:“将我放在地上就好。” 周寅踯躅,犹豫不决。 “无妨。”沈兰息并不在意自己形容狼狈与否,他发病的模样已经被她看到,躺在地上一会儿也不算什么大事。 周寅这才将他轻轻放下,同他保证:“我会很快回来。” “好。”沈兰息用目光描摹着她认真的眉眼,心中是说不出的感觉。 周寅提起裙子向灌木外去,因天黑与灌木遮挡并不太能看得清路,她笨拙地跌跌撞撞。 沈兰息倒在泥土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眼睫垂下。 他不受控制地对她产生依恋之情,在她离开那一刻竟想说别走,但忍住了。 周寅出了灌木却并未如她所说那样立刻去寻人过来,而是确定周围无人后远远站在树下望着黑夜,将沈兰息一人扔在灌木丛中。 沈兰息独自一人倒在灌木丛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是越来越黑的天色,周寅还不曾回来。黑暗将人的感受拉得绵长,他心中不免惶然,周寅是不是不要他了? 待时间过去片刻,周寅才一副急切模样提裙去寻人。 她踏过石子小径,若无意外,是要到太苑大门寻内侍的。她明知有人在躬行楼中看书,却并未折回。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7节 春晖堂外影影绰绰能瞧见个人影,人影听到脚步声回头,略带讶异地开口:“周女郎?”说着三两步向她迎来。 “你怎么……” 王栩话未说完,便被周寅抽泣着打断:“王二郎君,你快和我来。” 王栩看她神色慌乱衣衫沾尘不免跟着她走边担忧问:“莫哭,是怎么了?” 周寅在前方匆匆引路,同他解释:“三皇子,三皇子他病了,倒在春光堂外的红凉伞丛中。” 王栩当即变了脸色,不由加快脚步。若沈兰息有个三长两短,莫说攻略周寅了,他还有没有命在都另说。 周寅继续道:“你别担心,他已经撑过来了,只是现在一人在丛中,我来寻人帮忙的。” 王栩这才轻松一些,看向前方半个身位的周寅道:“我来也是为了三皇子,该用晚膳迟迟不见他回来这才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真出了事。”他说着不由苦笑。 周寅轻轻叹一口气。 王栩听她小声叹气,很不合时宜地感受到她的可爱。 沈兰息不知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只觉整个人要与泥土融为一体。 周寅。 他满脑子都是周寅,她是他如今唯一的依靠。 窸窣声响起,沈兰息一下将心提到嗓子眼,远远听到少女软软的声音:“就在这里。” 他想周寅果然没把他扔下。 王栩顾不得许多,踏入其中矮下身将沈兰息抱起,关心问道:“阿息,你怎么样?” 沈兰息显然没想到周寅会带王栩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很快恢复平日的清寂模样:“无碍,多亏周女郎。” 他说着偏头望向周寅,眼中沉沉。 周寅站在暗处毫不居功,乖巧沉默。她明明担惊受怕吃了苦,却不肯诉诸于口。 王栩敏锐地捕捉到二人间不一样的气氛,顿时想到什么,神情一滞。 这是救命之恩。 他几乎想立刻隔开二人,于是笑说:“阿息,我先送你回宫。” 沈兰息轻轻颔首:“也好。” 他又向着周寅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周寅连连摇头,垂在身两侧的手:“没什么的,换作任何人都会和我一样,请不要放在心上。” 沈兰息心中自有成算,只对王栩道:“阿栩,你派人送周女郎回去。”他叫王栩时心中终于掠过异样,蓦然记起王栩也是欢喜周寅的,顿时无措。 王栩刚想应下,只听周寅很怕给人带来麻烦似的道:“不必费心,太苑外有玉钩宫的轿子等着。” 王栩却笑:“那便一起出太苑吧,我也好放心。”这话同样是说给沈兰息听的。 沈兰息不言不语。 周寅没再推辞。三人一道向太苑外去,周寅与王栩并肩而行,王栩抱着沈兰息。 王栩嘴上不停:“周女郎,今日多亏有你在。” 周寅正经道:“只是刚从躬行楼出来路过这里。” 王栩不动声色道:“躬行楼?女郎倒是常去楼中看书。”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月下格外朦胧。 沈兰息虽一声不吭,却悄悄将周寅常去躬行楼这一点记在心中。 “阿息乃先天之症,若非你聪颖,今日只怕要麻烦许多。”这话倒是实话。 周寅自然道:“我幼时身子并不大好,久病成医,略通医术。看殿下当时发作的模样像是喘疾,料想他身边应当带了药,这才误打误撞。” 王栩重点全放在周寅身上:“你如今怎样?身子可大好了?莫若请太医一瞧?” 周寅很受宠若惊的样子:“我……我已经没大碍了,不必费事。” 王栩故意逗她:“真没事了?” 周寅一本正经:“真没事了。” 王栩忍不住笑出来。 沈兰息眼中同样有笑意闪烁。 “这会儿还未用晚膳,可饿么?”王栩随口问道,只是想与她多说些话。 “尚可。”周寅想了想道,并没说什么消极的话来抱怨。 …… 二人一路说些闲话,沈兰息只默默听着。多了一个人后他对周寅的那股依恋终于消退了些,但心中依然留有残存。 黑暗之中是周寅救了将死的他,她是他在黑暗中唯一的依靠,这让沈兰息无法不对她在感情上产生变化。 但王栩早早便告诉过他他心仪周寅,他如是想实非君子所为。好在君子论迹不论心。 他想他会好好报答周寅,但只是报答。待过段时间,这段感情自当会渐渐消退。 太苑守门的内侍见着三皇子这副狼狈模样惊得几乎跪下,当即唤人过来伺候。一时间大堆宫人簇拥上来,将周寅挤在最外。 隔着重重人群,沈兰息看到周寅被冷落下来也不气恼,反倒孤零零地转身要走。他喉结一滚,顾虑王栩在此,究竟没有作声。 王栩则没有那么多顾虑,将沈兰息交给宫人后很理直气壮:“阿息,我去送送周女郎。”他仗着先在沈兰息面前说过心仪周寅,抢占一切先机。 沈兰息说不出拒绝的话,动了动唇:“好。” 他眼睁睁地看着王栩挤出人群,大步到周寅身边,二人并肩而立。晚风吹拂起二人的衣袖,只见衣袂交织在一处,显得他们分外亲密无间。 沈兰息别过头去。 …… 东宫之中,沈兰珏难得并未看书看到深夜才归。他今夜读书时总会莫名其妙走神,不知不觉间想到……周女郎。 沈兰珏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窃喜与慌乱并存。他向来拉得下脸来,在课业上有问题便不耻下问。但在感情之上,有问题显然是不能去问夫子的。 西窗大开,月色与烛色共一色。 王雎背靠窗而坐,在榻上翻书,丰富自己的游戏体验。越深入了解这个游戏,他便越感到一种敬畏。在这个男人为尊的虚拟世界中,游戏公司竟做出了完整且富有逻辑的文化体系,至少他并不能找到其中的漏洞,其背后耗费心血让人无法想象。 窗棂被关上半扇,王雎回头看去。 只见沈兰珏正温和而体贴地为他关窗,见他回头于是笑道:“夜里风大,当心风吹得头疼。” 王雎从榻上下来,趿着鞋去迎接太子。 沈兰珏从正门而入,自寻了椅子坐下。 王雎遣人奉茶来,在太子身侧坐下道:“您今日回来得早。” 沈兰珏接过茶冲宫人笑笑,虽为太子,他却实在是个很和气的人,并不会摆架子刷威风。他抿了口茶,缓缓开口:“我今日……无心读书,好生反常。大郎,你说我是怎么了?”他说着说着神色颇有些凝重,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王雎眉头一挑,凤目微抬:“事出反常必有因,您今日可遇到了什么反常的事?” 沈兰珏笑笑:“大郎好敏锐!我今日是遇到了不同的事。” 王雎食指轻叩桌面,差不多知道太子是遇着什么事,沉着淡定:“您请讲,我为您分析。” 沈兰珏措辞:“我今日在躬行楼遇着一位女郎,我与她很有缘分,也很有默契。我和她同看一下午书,到了傍晚,她便离去。她走以后,我总是看不进书。”他语言简练地总结出自己的困惑,像在阐述什么学术问题。 王雎听着听着眉头一跳,心中涌起不祥之感。 “那女郎姓周。”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会推迟两个小时更新,晚上十一点更新,大家可以早点睡觉起来再看~ 沈兰珏:她回头看我,她心里有我 沈兰息:她救我,她心里有我 第34章 沈兰珏絮絮说着, 一双眼亮晶晶的,与他平日读了好书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我对晋陵招伴读一事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周女郎是哪家女郎。”沈兰珏说到“周女郎”三字时声音都下意识放轻。 为什么是周寅? 王雎一时间陷入困惑之中。明明太子不是攻略者, 为什么也要掺合一脚。他忽然想通什么, 难道攻略任务的难度就在于和当朝太子抢女人上? 他是这么想的, 也是这么问系统的。 然而系统依旧是那一句话:“请玩家自行探索。” “大郎?”沈兰珏见王雎沉思,还以为他为自己思索感情之事, 赧然开口轻唤他。 王雎回神, 依旧是平日里的沉郁模样:“您大约是平日里与女郎相处太少。”他语气笃定, 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沈兰珏微怔,思考起来:“竟是如此吗?”他善于自省,此时先按着他的话自我审视一番。 王雎毫无误导了人的心虚, 端起茶盏轻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太子对周寅产生兴趣,一旦太子决定加入竞争,任何攻略者都没戏。 无论是在游戏世界还是在现实世界当中, 权势都是很好用的东西。 好在他与太子从小一起长大,已经对之性格十分了解。太子从小到大都只对书本感兴趣, 虽有宫人伺候,宫宴上也常能见着贵女,却从未见他对谁动过心。在感情之上, 太子如一张白纸, 这倒是给了他一些可操作的余地。 沈兰珏思忖良久, 很郑重向王雎道谢:“大郎,多谢你指点我, 是我孟浪。” 王雎淡淡道:“为您分忧是我分内之事。” 沈兰珏笑道:“我该与周女郎多相处些时日再确定心意。” 王栩眉头一挑, 他说的是这个意思么?他分明是要太子多接触些女郎。 于是他开口提议:“或许您只是接触的女郎太少。”点到为止。 沈兰珏听罢不由弯起眼睛摇摇头道:“非也。我虽接触的女郎并不多, 但日常起居, 在宫中见到的女子却不少。让我有此种感觉的,只有周女郎一人。” 王雎叩桌子的手指一顿。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8节 “是么?”他无话可说,只能随口一问。 “是啊。”沈兰珏虽说着应当与周寅多相处些时日,眼中的喜欢却藏也藏不住。 王雎看着不适,恶意作祟,亦想为沈兰珏添些堵。他不免正色,严肃正直,看上去宛如什么古板的士大夫。 “殿下,您是太子。”王雎将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然,“或许您不爱听,我却还是要说的。您当以学业为先,若这位女郎只会让您分神,我必须要说她并非良配。” 他将太子的情窦初开狠狠歪曲,并将周寅打作什么不可饶恕之物。 沈兰珏被打击得愕然,顿时萎靡下来,又忍不住开口为周寅解释:“她并不是只会让我分神。” 王雎义正严辞:“您已经被她迷惑,开始为她解释。” 沈兰珏微张着嘴,不由自问,他果真是被迷惑了吗? “您与她相处过多久?”王雎趁热打铁问道。 沈兰珏凝眉回想:“二三时辰。” 王雎又问:“那您可了解她性格?” 沈兰珏笑道:“应当了解。周女郎她勤勉好学,单纯善良。” 王雎眉头直跳,勉强道:“常说日久见人心,殿下与她认识不过二三时辰,便能说了解她性情?” 沈兰珏被问住,缄默不语。 王雎适时开口:“殿下,您被她蛊惑了。” 沈兰珏不言,却不是不为周寅争辩,而是恰恰不想再听王雎所谓的蛊惑之语。 王雎深谙一松一紧的道理,稍稍放温和了声音道:“何况殿下,您的婚事并不能够自主。”他又是直接劝诫,又是间接点出障碍,将二人说得无比不合适,势要将沈兰珏心中那点儿苗头掐灭。 沈兰珏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外面便有内侍有话通传。 内侍的出现让他松了口气,他迫不及待地传人入内。 “出什么事了?”沈兰珏遇着正事毫不含糊,虽并不绷着脸,却自有一种天家威严。 内侍低声道:“三皇子今日在太苑发病。” 沈兰珏当即拢起眉头,起身紧张问道:“如今在哪?病情如何?” 内侍忙道:“三皇子已经回宫。当时三皇子身边无人,多亏晋陵公主的伴读周女郎经过,不然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沈兰珏先是展开眉头,很快神情变得不大自然,轻声问道:“周女郎?” 王雎额上青筋一跳,还有沈兰息。 内侍笑道:“正是,还好有周女郎在,她是三皇子的救命恩人,方才陛下与皇后娘娘已经赏过一轮了。” 沈兰珏分明唇角上上翘,却还要强忍喜悦一本正经道:“救三皇弟是大功,当赏。我也送些礼物过去。”他分明是想送周寅礼物,终于找到合理借口。 王雎便知道他说的太子是一句没听进去。但机不可失,这的确是个送礼物的好机会,他决定做一回好同窗,向周寅表达一下谢意。 周寅所居的清光凝魄中堆了许许多多的赏赐与礼物。 妙华一面帮周寅归置,一面赞叹:“女郎,许多人送了东西来。没想到三皇子平日里看着不爱与人说话,人缘倒是很好。” 春光堂人人送了礼物来答谢周寅救沈兰息,实在是很感人肺腑的同窗之情。便是最古怪的崔骜也送了东西来,平常实在看不出他与沈兰息有多少交情。 周寅梳洗罢,正手抄上次从躬行楼借出的《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闻言微微一笑,露出些艳羡:“是啊。” 妙华当她是羡慕沈兰息人缘好,便安慰道:“女郎与其余女郎相处的也好呢。” 周寅终于露出些真切的、并非在脸上飘着的笑容:“我喜欢她们。” 妙华附和:“是,她们也很喜欢您。” 周寅便显得更加高兴,是与平日里做出来的不同的高兴。 …… 沈兰息亦差人送去谢礼,踌躇半晌,究竟是不曾自己去送。 送礼的内侍回来复命,沈兰息正靠坐在床上喝药。药汁虽苦,他却已经习惯这味道。握着身上披的外衫,他冷淡抬眸似是随意问:“周女郎那里可有说什么?” 内侍笑道:“女郎倒真有话让我带给您,她说很喜欢您送的礼物,叫我代为转告谢意。”他在宫中伺候久了,深谙说话之道。譬如周女郎对每位送礼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但这话三皇子显然爱听。 沈兰息将药碗放在床头,并没有什么语气,让人看不出他对这答案满不满意:“你做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内侍:“哎!”便知道这话是说对了。 沈兰息想他是知道她的。他送去的不是别的,正是他在菩提寺修行时手抄的寺中经文。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清楚记得当日在菩提寺中与周寅初次见面的情形。 她通晓佛学,是会喜欢经书的。 他这一病要一段时间不能去太苑,正好也可以有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的感情。大约不见便好了。 日子不会因缺谁便不过了。 周寅在太苑进学的每一日都颇为规律,偶有攻略者会打乱她平静的生活,但她总能四两拨千斤的应付,让总体生活向着前进的方向发展。 清晨草木上的霜成了冰晶,从深秋到了初冬。 魏夫子教了女孩子们一段时日,看法已经彻底改变。每当夫子们聚在一处,旁的夫子皆用同情的目光瞧着魏夫子时,魏夫子只想嗤笑。 眼界狭窄,思想古板。 相较于男学生,女学生在智慧上不输分毫,且更加努力刻苦。她们更具有同理心,也更加尊师重道,易于教授。 魏夫子止了话头扫了眼学堂中正襟危坐的女孩子们慢慢道:“将放月假,你们一路顺风。” 在宫中伴读比在外进学不同,在外每读十日书有一日旬假,而在宫中是每二十日放两日假,好叫伴读们在家团圆两日。 要放假了,女孩子们看上去都是开心的样子,乖巧地齐应:“多谢夫子。” 魏夫子咳嗽两日又道:“待你们假后归来便该考课了。” 女孩子们顿时睁大眼睛看向夫子,十分惊讶:“还要考课?” 魏夫子不苟言笑:“自然,哪有学了不考的道理。我已出好试题,莫要想着我会忘了考课这回事。” 一片唉声叹气。 “所以说。”魏夫子拖长腔,“回去放松之余,也莫要落下课业。”说罢散学。 谈漪漪垂头丧气地往书袋里装书,原本她都不打算带书袋回去,这时候又要临时抱佛脚。她没精打采地跟周寅闲谈:“阿寅,你家里人来接你么?不若和我一同去我家吧。” 周寅含笑:“来接的。” 谈漪漪顿时更萎靡了:“哎,我一个人反而不想回去。”她也只是抱怨,再不想回去还是要回去的。 周寅带着歉意望向她,没有说什么话。 谈漪漪感受到她的眼神顿时想掌自己的嘴。她再不想回家中也是有父母在的,而周寅如今寄住在外祖家。 周寅对她抱歉,因为那并不是她自己家,她无法贸然将自己带回去。 “没关系的。”谈漪漪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就听到周寅如是道。 她苦着脸抬起头,就看见周寅对自己真诚地笑,她顿时更愧疚了。 周寅总是这样云淡风轻,对所有伤害她的事物都能包容地原谅。 她们尚在说着话,许清如已经神色匆匆地拿着书袋与众人道别后离开。 谈漪漪瞧着许清如离去的背影眨眨眼:“她走得好快。” 周寅笑笑:“是。” 谈漪漪忽然鬼鬼祟祟,抱着书袋凑到周寅跟前嘀咕:“阿寅你知道吗?” 周寅歪了歪头:“什么?” 谈漪漪压低声音:“许清如她娘亲是个疯子!” 周寅蹙眉,没有说话。 谈漪漪忙道:“我可不是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她娘这事全京城都知道。她父亲是吏部尚书,对她母亲不离不弃,很感人呢。京城人说谁痴情,都用她父亲来夸。” 周寅眨眨眼,意味不明道:“全京城都知道,真厉害。” 谈漪漪点点头:“毕竟这样痴情的人很少见嘛。不嫌弃不抛弃发妻,实在难得。” 周寅垂下眼去,唇边是时常挂着、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的笑。 女孩们乘轿辇到宫门前分别,各家派了马车来接。 打轿子上下来,周寅回头看去,只见空旷巷道一眼望不到头。 谈漪漪问她:“怎么了?有东西忘带了吗?” 周寅羞怯笑笑:“没什么。” 谈漪漪便同她告别:“阿寅,两日后见。” 周寅向她笑:“好,两日后见。”笑时总是娇娇怯怯的。 林诗蕴打她二人身边经过,目不斜视,腰板挺直,径直上了一架没有雕花的旧马车去。 谈漪漪偷偷与周寅八卦:“林诗蕴那样心高气傲,我却一点都不讨厌她,你猜为什么?” 周寅摇摇头,看上去懵懵的:“不知道。” “她也怪可怜的,出生在那样的家族里。”谈漪漪叹息,“她父亲是一等一的大儒,她要百倍努力,绝不能辱没林家的名头。他还有个才名动京城的兄长,可想而知日子会多难过。” 周寅很配合地跟着轻轻叹气。 两人这次是真互相道别,各自上了马车。 谢夫人怕周寅冷,特意派车夫带了斗篷来。周寅被裹在斗篷里,帽檐上一圈白毛将他衬得稚嫩许多。她眼睛眨啊眨,实在是世界上最单纯的人。 车外狂风将车窗上的帘子吹起些,卷着细细密密的雪窜了进来。 妙华冷得缩了下脖子,旋即很惊喜的叫道:“女郎,下雪了!” 周寅眉眼弯弯:“喜欢下雪。” 妙华将帘子挂好笑道:“今年的雪下得可真早,一入冬便下了。” 周寅因为下雪,眉间眼底都是笑意。 马车戛然停下,车厢一番左右摇摆后勉强平衡,怎么都让人觉得车厢向左偏。 妙华忙护住周寅让她坐稳,一面向外面问:“怎么回事?”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9节 片刻,车外传来车夫惶恐的声音:“女郎,车轴坏了。” 周寅顿时无措地望着妙华,她好像任何时候都习惯依附于人。 无论何人被她这样的眼神望着都会油然而生出一种责任感,妙华便站出来问:“能修好吗?” “我试一试。”车夫的语气并不乐观,“女郎请先下来,车容易翻。” 妙华扶着周寅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粒粒冰晶自九天飘落,盐粒一样落在实处瞬间化为乌有。 车恰好停在向府上去的冷清路上,倒是不会影响旁人出行。 “女郎,天可真冷。”妙华一面说着一面探头去看车辕是怎么一回事,只见车辕不规则地断裂开,勉强凑在一起支撑着马车。 “这怎么修得好?”妙华大吃一惊。 车夫束手无策,显得很悲惨的样子。 周寅可怜兮兮地站在风雪中,被潦草的风吹得几乎要随风归去。 众人无能为力之际只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抬头看去,崔骜纵马疾驰,在诸人面前勒马站定。 第35章 少年腰窄腿长跨坐在乌云踏雪之上, 居高临下地望着周寅。他手握辔绳,脚踩马镫,以墨色玉革带束腰, 腰间别着把乌金相间的金错刀, 整个人自上而下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妙华下意识将周寅护在身后。 而让崔骜深感刺目的是她看清是他后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人的潜意识骗不了人, 周寅怕他。 “崔郎君。”周寅怯怯开口,细弱蚊蝇的声音被风卷走。 崔骜被她轻飘飘地唤了一声, 微偏过头并不看她:“车坏了?”显而易见。 “是。”大约是在风雪里站了一会儿, 周寅说话软绵绵的。 “我送你回去。”崔骜态度强势。 “太麻烦您, 不必如此。”周寅急忙劝阻他,“修一修就好了。” 崔骜被拒绝也未发疯,自马上一跃而下, 将人吓得再退两步。他大步到车前垂眸一扫,神情微动,转头看向周寅:“断了, 修不好。” 周寅微微歪头,不确定地望着断裂的车轴, 似是在纠结他说的是真是假。 崔骜伸手一拽一旁低头发抖的车夫,将人带的一个踉跄,很不客气道:“你说, 修得好么?” 车夫抖如筛糠:“修不好!修不好!” 崔骜将手一松, 车夫被松开的力道搡得跌跌撞撞。他眉头一挑, 看向周寅,略带得意:“没骗你吧?”实在霸道。 周寅蹙眉看他, 说不出话。 天上飞琼弄玉, 洋洋洒洒, 越落越急, 团团簇簇。 “送你回去。”崔骜重复,语气中带了燥意。 周寅站在原处,依旧摇头:“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崔骜睁大眼看她,被她绵软的性子弄得没脾气:“你回去再叫人来不就好了?” 周寅又道:“我并不会骑马……” 崔骜便道:“我会护着你。”他走回自己的乌云踏雪,黑身子白蹄子的高大骏马打了个响鼻,被他拍拍脑袋。 周寅还是不动,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崔骜追问:“还不过来?还有什么?” 周寅只是摇头,最后低声道:“多谢您的好意,我还是再等一等吧。”她垂下眼时有雪花落在她赛鸦翎的长睫上,瞬息化成水珠挂在她睫毛根部。 她就是不愿意跟他走。 崔骜一瞬变得冷然,像一柄出鞘利剑。他几乎被她气笑,不免开口不逊:“你能将车等好么?” 周寅不答,像根木头。 崔骜气着气着忽然不气了,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改变不了她便只能适应。他脾气古怪,鲜少有这么想明白道理的时候,大约因为对他来说周寅是不同的。 妙华在一旁听着女郎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面前郎君,不由为她捏一把汗。这郎君神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拒绝他会有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只听崔骜忽然没头没尾道:“过来,我同你说个秘密。” 周寅抬眼看他,眼中含着浅浅诧异,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 崔骜看她,不羁:“我若想做什么你以为谁拦得住?来,跟你说秘密,不听后悔。” 周寅犹豫着向他挪过去,保持着相当距离问:“什么秘密?” 崔骜一下子凑近她,惊得她要向后仰去。他伸手托住她的背,待她站好后才松开手,专注望着她:“我离你远了秘密被别人听去怎么办?” 周寅道了一声:“谢谢。”这才乖巧站好,怯生生地看着他。 崔骜被她看得心头一动,神情变得不大自然,立刻偏过头不去看她。他实在矛盾,周寅不看他时他会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瞧,她一旦看他,他又不与之对视。 “秘密就是……”崔骜骤然靠近周寅,说话时呵出氤氲白雾。 有斗篷上的兜帽遮挡,周寅听着他声音闷闷的。 他说:“你的车是被人弄坏,并非自己断裂。” 周寅闻言骤然抬头,不察他离得太近,一头撞在他下巴上。 崔骜轻嘶一声,揉起下巴,还觉得挺好笑,又怕她哭,忍着笑问:“你没事吧?” 周寅扶着发顶摇头,泪汪汪地退避几步再向他看去,可怜巴巴地开口:“抱歉,你下巴……” 崔骜难得听她关心自己,刻意放柔和语气:“无妨。”然而他实在少有温柔时刻,此时此刻的柔情便显得分外奇怪。 周寅神情一顿,才继续担忧地望着他的下巴颏儿,看样子将他刚说过的秘密都给忘了。 崔骜松开揉下巴的手,怪怪地向她伸出下巴给她看:“没事了,都不红了。” 系统被他奇异的动作震撼,隐约明白他为何会成为成功率很高的攻略者,或许因为脑子不好的直率帅哥总会让人生出怜爱。 周寅看上去更加忧愁了:“还红呢。” 崔骜快速抬手将下巴一通好搓,试图将红印儿搓散,又对周寅道:“没事儿。” 周寅满怀歉意地看着他,轻声道:“对不起。” 崔骜微怔,忽然感受到她的敏感与卑微,即使是面对一串数据,说没有触动也是不可能的。他突然伸出手,隔着兜帽揉了揉周寅脑袋,而后立刻将手收回:“扯平,别对不起了。” 周寅蓦然睁大双眼,微长的眼因为惊慌而变得又大又圆,像炸毛的猫。她红了脸,看上去要哭了:“你怎么能这样!”她转身要走,看上去被他的唐突之举气坏。 崔骜手忙脚乱,没想到又惹出大祸,忙跟上她:“我……”他从不低声下气和人认错,一时之间开不了口。 周寅只埋头走,才不理他。 “你的马车。”崔骜急中生智转移话题,周寅的步子慢了些。 他看有戏,认真道:“车辕断裂虽不整齐,但我刚才过去检查时发现裂面平整光滑,有人动了手脚。” 周寅脚步一停。 崔骜跟着停下,强调:“是真的。” 周寅背对着他,并不开口,浅紫色缀了白毛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将人衬得格外纯洁。 崔骜瞥了眼瑟瑟发抖的车夫道:“车被人动了手脚他不该不清楚,我帮你问他。”他口中的“问“显然不是善意询问的意思。 周寅终于对他说话,一开口就是拒绝:“不。”又轻又柔,只是不要他帮。 崔骜还要说什么,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妙华将他要说出口的话堵住,又惊又喜地叫起来:“女郎,是咱们家的马车!”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一辆宽敞马车在乌云踏雪旁停下,马车上赫然刻着一个“谢”字。 崔骜望着这辆谢家马车若有所思。 马车上的车夫向车内说了几句话,车上不多时便有了动静。 谢琛自车上下来,冬风拂过马车上垂挂的七彩流苏,冰天雪地忽然有了颜色。 谢琛现身起目光便一直落在周寅身上,温和缱绻:“表妹。” 崔骜的脸一下子黑了,听见周寅柔柔回应:“表兄。”脸更加黑了。 他知道马车是谁动的手脚了。 谢琛自然而然地与周寅并肩而站,和崔骜面对面相对。他温文尔雅地看向崔骜问:“这位是……” 周寅扭过头去,看上去虽还气崔骜,却还是很好性子地答道:“这位是崔郎君,是……”她看上去并不了解崔骜。 崔骜截过话头,迎上谢琛:“我是崔骜。” 谢琛面上顿时闪过了然之色:“崔郎君,我是阿寅的表兄,谢琛。”他过去从不叫周寅阿寅,这时却叫得无比顺口,仿佛叫了千百遍般。 崔骜似笑非笑:“表兄。”不是他的表兄,他也这么叫。 算是彼此打过招呼,谢琛直接无视他,问周寅道:“怎么回事?” 周寅转过头去,求助性地看向妙华,一如既往地需要依附人活着。 有谢琛在,妙华也没有那样怕崔骜了,上来将马车车辕断了一事言明,并庆幸谢琛到来:“大郎君,您来得正好,女郎正发愁该如何回去。” 崔骜向来暴躁,此时此刻竟然学会蹩脚的阴阳怪气:“太正好了。” 谢琛儒雅随和,似是听不懂他话中意义,叹了口气:“我正巧旬假,从学堂回来经过这里。正好表妹可以与我一同回府,回去我再派人过来收拾,可好?” 崔骜冷笑。 周寅却点点头:“麻烦表哥了。” 谢琛面上笑容更甚,似是无意看崔骜一眼,颔首道:“你我是一家人,何来麻不麻烦一说?” 他又看向崔骜道:“崔郎君在这,好巧。”看样子是要污崔骜一把。 崔骜瞥他一眼,有样学样:“和谢郎君一般,正巧路过。”他咬字清晰,刻意放重语气。 谢琛压下眼睫笑笑:“既是路过,想来郎君有正事要做,便不耽搁郎君处理正事,我与表妹先回去了。郎君自便。” 崔骜立刻接话:“我没正事,随意遛马,正巧遇上。”十分没有眼色。 系统听了在脑海中嗤笑,崔骜自打沈兰息出事以后分明日日散学后悄悄送周寅回玉钩宫,今日亦是刻意骑了马从宫中送她回家。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30节 谢琛面上笑容一滞,很快又显得随和:“郎君自便。” 崔骜觉得和他拌嘴没多大意思,低头看向周寅:“女郎,我有秘密要告诉你。” 周寅抬眸瞧他,眼中略带薄嗔,分明是想起方才他的动作怪罪他,此时自然也不愿理会他。 谢琛却看得眼眸微眯,在他眼中这分明是周寅待人不同的表现。她向来脾气好,从未对谁生过气,可崔骜却能惹她不快,说明她对崔骜不同。 果然宫中是有攻略者的。 谢琛为周寅回答:“郎君自重。” 崔骜理也不理他,只望着周寅:“这个秘密与上个秘密有关。” 周寅看上去动摇了。 崔骜又道:“过来,我小声告诉你。” “表妹,我们回去。”谢琛才不管什么秘密不秘密,都是攻略者的手段罢了。 周寅瞧瞧崔骜,又看看谢琛,陷入两难之中。她最终看向妙华,很依赖地希望妙华为她做出决定。 妙华简直要晕倒,这种决定她哪里敢做,于是很没骨气地扭过脸去,不敢看女郎。 周寅左右摇摆,泫然欲泣。她一要落泪,任何困难都迎刃而解了。 崔骜主动上前在她耳边说出秘密,也不要她主动过来了:“车是谢琛弄坏的。”他说完主动退后,生怕再惹她生气。 周寅貌似不可置信地盯着崔骜瞧。 谢琛不知崔骜对周寅说了什么,却看不惯周寅与他耳语的模样,冷淡下声音道:“表妹,走了,母亲和妹妹们还在府上等你回来。” 周寅像是还沉浸在崔骜的那句秘密中,再听谢琛要带自己走,似乎下意识有些害怕,竟然不像一开始那样爽快地跟着他走。 崔骜也不指望周寅能被他送回去,乐见谢琛在她心中形象变差劲。 谢琛眸色深深,叫她:“表妹?” 周寅回过神来,惶恐地低下头去,应道:“是。” 谢琛携周寅上了马车,临上车时不望回头看崔骜一眼,眼中是淡淡挑衅。 马车绕路而行,崔骜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面。 系统在他脑海中开口:“你今日看上去好了许多。” 崔骜骑在马上沉默半晌冷笑:“哪怕你这么说游戏结束以后我也会起诉你们公司。” 系统沉默。 …… 马车虽不装饰华贵,其中却很宽敞,颇为实用。周寅与谢琛相对而坐,一直低垂着头。 谢琛笑笑:“许久未见,表妹与我生分了。”说实在的,他们过去倒也没多亲密。 周寅轻轻应了一声:“啊?” 谢琛道:“在宫中如何?可还习惯么?” 周寅很有礼貌地应:“一切都还好,家中可好吗?” “不大好。”谢琛道。 周寅顿时将埋着的头抬起,忧心忡忡地望向他:“家中怎么了?” 谢琛苦笑:“大妹妹近来瘦得厉害,请郎中来瞧也没有瞧出什么病症。” 周寅眼睫微动,看上去忧虑极了:“大表姐不爱用饭吗?” 谢琛迟疑后才答:“她也好好用饭,只是仍瘦得厉害,郎中说是心病,问她她也只说没什么。”他并不是很关心谢荇,一来他总在学堂,二来这里的每个人对他来说都只是数据,他只要扮演好谢琛就够了。对数据产生感情,那才是蠢。 “心病?”周寅跟着念,语声轻软得像一片羽毛。倒也不是未念端倪,早在学礼仪时便有了苗头。 谢琛不知她心中所想,反而问:“那位崔郎君是怎么一回事?” 周寅一颤,像是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遮掩似的道:“没什么……”简直像在欲盖弥彰。 她越这么说,谢琛越觉得有什么:“我看他与你很亲近。” 周寅急忙解释:“他只是个很奇怪的人,我与他并不相熟。” 谢琛仍笑着,眼中笑意淡了许多:“这样啊。” “是啊。”周寅喃喃,“宫中有许多这样的奇怪人。” 作者有话说: 谢琛:她对崔骜生气,崔骜对她来说是不同的。 周寅:生气是假的,要哭也是假的,都是假的。(面无表情) 另,大家都露一露脸,绝不厚此薄彼 第36章 宫中有许多攻略者。 谢琛长袍下的脊背绷直, 搭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轻敲起来,危机感袭上心头。论出身,他的运气太差, 比不得宫里那些人。 譬如方才的崔骜, 他若开口向陛下请求赐婚, 陛下应当不会拒绝。这便体现出攻略者攻略身份的好处来。 一切的攻略者身份都是随机,他的身份自然也有别人比不得的长处, 即与周寅关系亲近, 比其他攻略者要更早认识她。但他完全没能发挥出身份优势, 导致现在已经到旁人可以借助身份发挥优势的时候。 谢琛面上不显,心中却不自觉焦急起来,手指轻敲的速度加快。 他无意间瞥周寅一眼, 只见她含羞带怯地低着头,丝毫看不出对他有什么男女之情。他直觉自己将要没戏,不由开始思考起其它方法以攻略周寅。 一路无话, 马车很快行至谢家。谢家门庭冷落,因着冬日, 门上牌匾多少有些积霜,看上去便显得灰扑扑的,颇是萧条。 自大门入内, 周寅先去拜见老夫人与谢夫人。 老夫人依旧缠绵病榻, 气色看上去犹不大好, 竟是比周寅走时还要憔悴三分。她没有什么精力,只端详周寅一阵并说了两句话便打发她下去休息。 与谢夫人从老夫人院中出来, 周寅面上笑意顿时淡了下来, 换作忧心忡忡。 谢夫人看见周寅神色变化, 心中有些欣慰, 不枉老夫人疼她,是个知恩善良的孩子。她一面带着周寅向自己院子去,一面与周寅闲话。 “在宫中住的可好?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周寅乖巧回答:“都还好,公主很和气。” 谢夫人心里叹气,这孩子有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倒也看不出她说的是真是假。她不免叮嘱周寅:“在宫中短了什么尽管说,家中供得起你。” “是。”周寅犹豫着细声细气问,“舅母,大表姐可还好?” 谢夫人脸上尽管涂了厚厚的一层脂粉,仍旧遮掩不住疲态,闻言苦笑:“是琛儿与你说了?你大表姐她身体不大好,瘦得厉害,也不知是怎么了。你有空可以去瞧瞧她,说不定她见了你开心些,身子就好了。” “我一会儿便去看大表姐。”周寅应道。 谢夫人摇头:“也不急着这一时,你刚回来先去歇一歇也无妨。” 周寅轻声细语:“是。” 一顿,她又道:“舅母,郎中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吗?” 谢夫人叹:“请了许多郎中来瞧都瞧不出来,实在是没什么法子了。不过京中最近新开了一家医馆叫什么慕虎馆的,名字古古怪怪,口碑却很好。我与你舅舅打算请那里的郎中来为你大表姐瞧瞧病,再瞧不出来,便只能看造化了。” 周寅出言安慰:“大表姐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 谢夫人勉强笑笑:“希望应你这句话。” 二人闲谈着到了谢夫人院中,谢夫人留她吃茶以示喜爱。 周寅捧着茶碗慢慢吃茶,谢夫人在上首同样端着茶碗品茶。二人静坐,默默无言。 只听清脆的一道瓷器碎裂声,周寅被吓了一跳,不惊慌地抬眸看去,只见谢夫人一手紧紧抠着榻上扶手,一手扶额,紧紧闭着双眼。 周寅顿时放下手中茶碗站起,几乎是小跑着到榻前蹲下扶着谢夫人,焦急开口:“舅母,您怎么了?” 房中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并凑上前来,个个慌乱不已。 谢夫人张了张口,勉强发声:“头晕,犯恶心。” 周寅将她扶着,无助地环顾四周婆子,很是怯怯:“是不是该去请郎中来?”她依旧是看上去一副很没主心骨的样子。 婆子们被她这一句叫得清醒,回过神来:“快快,去请郎中。” 众人也不敢将谢夫人擅自挪动位置,生怕稍一动她她又不适,只好焦急地在一旁等候并默默祈祷谢夫人无事。 谢夫人胃中一阵翻涌,眼前发黑,地上四溅的茶香平日里她爱闻,今日只觉得厌恶。 她缓了一阵,恶心感有所减弱,才缓缓抬起头,正巧对上蹲着正扶她免得她滑下来的周寅的眼,其中满是担忧。 谢夫人张口欲言,胃又胀起来,便闭上了嘴。 “已经去请郎中了,舅母等一等。”周寅安抚谢夫人。 谢夫人无法开口,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略等了一会儿,地上茶渍被清理干净,闻不见那股茶味儿,谢夫人总算能够说出话来。 “有劳你了。”谢夫人叹息,深深被周寅打动。方才她虽不适,却知道周寅是第一个上前扶她的,也听见是周寅要人去请的郎中。虽然这位外甥女依旧怯怯的,却是尽了自己全部努力。 周寅忙不迭摇头:“我该做的。” 谢夫人怜惜她:“你起来吧,不必扶着我,我好些了,往上坐一点就是。” 周寅柔声答:“是。” 谢夫人院中的丫鬟有眼色地上前去扶周寅起身,门外一阵嘈杂,脚步声声,有人来了。 周寅蹲得时间久了,猛然起身眼前不由发花,一个趔趄下意识向前栽去。还好有丫鬟扶着她,没让她跌倒。 房外来人入内,守门的婆子道:“郎中到了。” 众人又要担心着周寅,又要去看门外进来的郎中,一双眼都要用不过来。 周寅被人扶着,迷蒙地睁着眼,一副晕晕乎乎的模样。 “谢夫人。”清清淡淡的少年声在周寅耳畔响起,这嗓音极其动听,澄澈而清冽,像是山间泠泠甘泉。 谢夫人纳罕地去看,只见面前站着个身姿挺拔清逸的少女?少男。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31节 少年身形清瘦,肤白若雪,瞳色比旁人淡上许多,是极浅的褐色。他鼻梁挺直,轮廓深邃,乍一看像个俊俏的女郎。 “我是慕虎馆的郎中,鹿鸣。”他像是经常面对旁人对他产生的困惑,直接自报家门为人答疑解惑,免得人生出误会。 “鹿郎中。”但凡郎中总是年龄大些才让人安心,鹿鸣看上去实在太年轻,大约与周寅一般岁数,叫谢夫人见了很是迟疑。 这样年纪小的少年,竟能出来行医,是学过几年医? “我来为您诊脉。”鹿鸣眼眸微抬,终于看向榻前站着的周寅,因为她挡路了。 “请让一让。”他对周寅道。 周寅顿时涨红了脸,由丫鬟扶着让开,弱弱道了一声:“抱歉。” 鹿鸣未理会她,将药箱放在矮几之上,从中拿出脉枕垂眸道:“劳驾伸手。” 谢夫人讷讷地伸出手,手腕向上搭在脉枕之上。 鹿鸣取了素帕垫在谢夫人手腕上,才为她诊起脉来。他手指如玉,微微凸起的指节像是莹润透亮的玉扣,让人瞧着总觉得他的手握起来会是冰冰凉凉的。 他诊脉时略略低头,似在仔细分辨脉象,叫旁人不自觉跟着噤声,不敢惊扰他。 少年眼帘稍垂,压低的眼睫长而卷翘,似是寒鸦的翎羽,堪堪遮掩着其下一双清锐的眼眸。 “恭喜夫人。”鹿鸣收回手,抬眼专注地看向谢夫人宣布,“您有喜了。” 谢夫人愕然,全然不知该做何反应,完全没想到自己有了身孕。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胃中又是一阵闹腾,不由捂住嘴去。 丫鬟婆子们反应过来,喜不自胜地道起喜来:“恭喜夫人!恭喜夫人!” 周寅面上却没有什么喜色,怯怯地向着道喜人群之外的鹿鸣道:“舅母有孕后会头晕恶心,您有什么办法吗?” 正接受众人道谢的谢夫人在一句句“恭喜”的间隙中听见周寅软绵绵的话语,心头忽然一热。 旁人都在为她肚子里不知男女的孩子欣喜,只有周寅还惦记着她的苦。 鹿鸣平静道:“尽力而为。” “多谢您。”周寅认真谢他。 鹿鸣没答,从药箱中拿出纸笔,熟稔地自行研墨蘸墨而书。 药方书成,他将方子递与谢夫人身边的婆子:“照方煎药,有养胎之用。” 婆子忙收下方子连声称是。 少年又道:“至于解头晕恶心,待我回慕虎馆配好药后会差人送来。”又细致交代了许多注意事项,谢夫人与婆子认真听着。 他说话做事都颇有些不骄不躁的意味,举手投足间皆是云淡风轻。他整个人就像是清风明月,温和的清风与皎皎明月。 谢夫人谢他:“多谢郎中。” 鹿鸣收拾起药箱,看样子要回去配药。 谢夫人忙留他:“您请留步。” 鹿鸣将药箱盖好,抬眼看人,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疑惑。 “我府上大女郎近一个月来骤然消瘦,遍寻良医无用,盼您能去一瞧。”谢夫人虽有身孕,心中却一直惦记着谢荇的病。 鹿鸣淡淡:“我不见得有解。” 他实话实说反而更叫人对他心生信赖,谢夫人恳求:“请您去瞧瞧。” 鹿鸣并没摆谱:“好。” 谢夫人撑着榻要起身,腹中一阵酸疼,叫她不由皱起眉来。 “我说过,您胎像不稳,该卧床静养。”鹿鸣站起身静静望着谢夫人道。 谢夫人讪讪:“我想带您去我家大女郎那里。”鹿鸣受她邀请去为谢荇诊病,出于礼数她也该亲自带人过去。 她说着看向周寅,请求道:“阿寅,你能代我引郎中去你大表姐那里瞧瞧吗?” 周寅喏喏:“是。” 她并不好意思去看鹿鸣,声音细弱:“请您随我来。”一面说着向外去。 鹿鸣挎着药箱跟上她,谢夫人派丫鬟婆子跟着去。 周寅做什么向来都是慢吞吞的,便是带路也是在慢条斯理地走,姿态倒是很好看。 鹿鸣也不催促,默默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一路上未有一句话,只有一前一后两道斜斜的影子。 到了谢荇所在的荇院,周寅先着人通禀,得了许可后才带着鹿鸣入内。 穿过风霜满院的庭院才到正堂,谢荇已经穿戴整齐在堂中等他们。 周寅踏入堂中,一见着谢荇便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带了隐隐泪意:“大表姐。” 谢荇瘦成了一把骨头,骨架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皮,眼中是化不开的愁绪。她望着周寅的眼睛明明在笑,却又像是在哭。 她咳了两声道:“表妹,在宫中可还好?”说罢她看向不远不近站着的鹿鸣微微讶然,大约不知他是做什么的。 周寅点头:“大表姐,舅母让我带了郎中来给你瞧瞧。” 谢荇苦笑:“叫母亲担心了,可我并没有病…… ” 周寅软语:“就瞧一瞧。” 谢荇抿唇,应当是习惯了,并没有怎么抗拒,轻轻颔首。 周寅从谢荇身边离开,缓缓走到鹿鸣跟前仰起脸对他道:“郎中,有劳。” 作者有话说: 前面王二买的药膏也是慕虎馆的,不知道大家还记得咩 第37章 鹿鸣眉眼低垂, 秀致的眉头微微皱起,抽回手抬眼看向谢荇:“女郎,请张口, 我要察看舌苔。” 谢荇感到此举不太妥当, 抿着嘴犹豫不决。 鹿鸣神色平常, 不咸不淡道:“我是医者,女郎若介怀不必将我当做男子。”他冷淡而疏离, 并不将自己所谓男人的尊严当一回事。只要能看诊, 他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他都如此说了, 谢荇不好意思再扭捏,微微张口。 鹿鸣如看死物一样认真检查,这种例行公事的态度让人不会那么尴尬。他点点头:“可以了。” 谢荇立刻闭上嘴, 瞧上去有气无力的,仿佛只是张口就会耗费她所有力气。 鹿鸣照例拿出纸笔开始写方子。书成,他将墨迹略晾了一晾, 交给房中伺候的丫鬟:“女郎脾胃虚弱,身体亏空, 需好生调养。” 他顿了顿,瞥谢荇一眼,目光宛如穿云破雾的日光, 有着一眼看透人心的能力。 “放任下去, 人要垮了。” 谢荇听得这话低下头去, 没什么反应。 倒是周寅满心关切,尚有问题要问:“大表姐吃下什么人都一样瘦削, 用过药可能好些?” 鹿鸣发问:”吃下什么?”清透的琉璃眼看向周寅。 周寅好似并未听懂他在问什么, 懵懂地重复:“什么?” 鹿鸣并未回答, 兀自收拾起药箱, 待整理好后才道:“需要注意什么方子上都写了,照着喝七日我再来诊脉。” 他说完没有多留的意思,道了一句:“告辞。” 周寅温吞道:“我送一送您。”乖巧而有礼数。 鹿鸣便将脚步放慢了些,虽未置一词,却是默默等她跟来。 二人一壁出了院子,鹿鸣才缓缓开口:“你表姐她什么都没吃。” 周寅抬眼,一本正经地弱弱同他解释:“表哥说了,表姐好好用饭,只是用了依旧日渐消瘦。” 鹿鸣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周寅:“吃了没用,是因为她没吃。” 正巧停在树下,园中栽着棵棵绿梅,寒冬时节悄然绽放。琼花落于枝梢,压得枝头沉沉。 周寅讶异,小声辩驳:“可是家里人都瞧见表姐吃了的。” 鹿鸣向她靠近,近得能注意到她眼睫或许因为紧张而轻轻颤动。他颇冷淡地开口:“吃了不能吐掉么?” 周寅错愕地望着他,震惊压过羞涩,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您的意思是……” 她的后半句话被风吞去,风卷过枝头,簌簌的雪和着梅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鹿鸣伸手拈过一片飞舞的梅花瓣握在手心,定定看着她道:“她在人前吃过,人后吐出。” 周寅无措,泪盈盈的:“可为什么?” 鹿鸣扬去手中梅瓣:“你该问她。我只想说,继续如此,可以等死。”极不客气。 他说罢转身离去,周寅失魂落魄地追了上去。 送走鹿鸣,她折回荇院,忧郁地去寻谢荇。她连愁绪都是细若游丝的,让人不忍打扰。 见她回来,谢荇重新与她说起话来,多是问些在宫中进学相关的事。说是说话,两人一个有气无力,一个怀有心事,一问一答俱是慢吞吞的,半晌也没说上几句。 沉默之际院子里热闹起来,谢苗如小炮弹似的一头钻进来,叫道:“表姐!”一把扑向她。 周寅从椅子上站起,微笑向其走去,柔声道:“表妹。”她被谢苗冲得连连后退,堪堪停下来抱了抱她。 谢荷紧随其后,细长的眉眼里没什么神情,见着周寅回来才将头一偏,轻哼道:“回来了?” 周寅不消人多说,松开谢苗向着谢荷走去,冲着她笑:“二表姐。” 谢荷一开始还不看她,过不了片刻就转过头来,略嫌弃道:“在宫中可还好么?” 周寅难得露齿笑,却还能带着羞怯:“都还好。” 谢荷上下打量她一眼,点点头:“看上去没缺胳膊少腿儿,还不错。” 谢荇坐在最上怔怔望着三人,待她们回过头来她轻轻笑道:“都来了。” 谢苗年少,尚不大懂得掩饰情绪,一瞧见大姐便忍不住难受起来,脸成了苦瓜:“大姐。”她都要流眼泪了,吭吭哧哧地去握谢荇干枯的手。 谢荇见她难受,心中也不由得酸涩起来,一室顷刻满是伤心。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32节 “大姐,咱们四个难得凑在一处,今儿就让我们陪你一同用饭吧。您瞧见表姐秀色可餐,说不定能多用一些饭呢?”谢苗提议,眼中满是担忧。 谢荇一顿,神色微不自然,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谢荷瞪大眼睛,嗔怪:“你胡说什么呢?”这分明是在调戏周寅! 谢苗吐吐舌头,亲近地拱到周寅身边,知道周寅是不会怪罪她的。 四个人在一处则有说不完的话,其中是谢苗总有说不完的话,是要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 未说多久天暗下来,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厨房已经开始按照鹿鸣给的方子做,尽是些好入口易消化的清淡食物。 谢苗戳戳盘中豆腐,豆腐软弹溜滑,很不好夹。她戳着滑溜溜的豆腐滑来滑去,一旁递过来一只瓷勺。 她抬起脸,眼巴巴地看过去,是周寅递的,不免嘿嘿一笑,放弃与豆腐搏斗:“多谢表姐。” 周寅眉眼弯弯:“客气。” 谢苗改用勺子用饭,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谢荷吃相斯文,谢荇亦平静地坐在桌前与她们一道用饭,完全让人瞧不出什么不对。 一场饭平静地用完,四人坐着饮饭后茶。 谢荇略阖了眼,显示出很疲惫的样子。周寅向来是最有眼色的,见之有了困意,主动提出离开:“表姐,您累了先歇息好吗?”照例是与人商量的语气,哪怕是为了人好。 谢荇就坡下驴,应承道:“也好。”一副不胜虚弱的样子。 三人起身同谢荇道别,一同从房中离开。 谢苗犹缠着周寅问宫中见闻,不过周寅实在是个无趣的人,说的也是宫中有座巨大的藏书楼,里面的藏书浩如烟海的事,听得谢苗眼冒金星。 三人齐齐说着走了段路,周寅一摸袖子,停下脚步,带着歉意道:“我帕子忘在大表姐那儿了。” 谢荷瞥她,没好气道:“没记性,回去拿吧。” “夜里天寒,二表姐与表妹先回去好吗?不然冻病了就是我的罪过。”周寅恳求。 谢荷哼道:“你想的美,以为谁会等你。谢苗,走了。” 谢苗怀抱暖炉,笑嘻嘻地看着周寅道:“表姐,我们先回去了,明日来找你玩。” 周寅应了一声好,与之分别,折身回荇院。她同妙华一同到了荇院门外,守院子的婆子见着周寅要行礼,被她一把扶住:“我的帕子落在表姐这了,我去拿一下,不必通报。” “是。”婆子知她在府上地位今非昔比,也喜欢她的软和性子,她与自家女郎关系甚好,不通报这样的小事婆子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周寅带着妙华一同进了院子,轻声细语:“你在这里避着风雪等我一等好吗?”说着将怀中暖炉交给妙华,好让她抱着温暖。 妙华笑:“ 好,我就在这等着女郎,哪也不去。” 周寅向她羞涩地笑笑,转身向房中去。房间大门紧闭,在冬日倒也不显得奇怪。 离门近了,她听到房中隐隐约约的声响,眼中毫无情绪,转瞬在声音最烈处一把将门推开。 她开门开得突然,余声未绝。 周寅猝不及防地闯入其中,径直向内室走去,已经准备好了不可置信与痛惜的神情在脸上。她的每个神情都能被精准切换在脸上,当需要某个神情时脸上就会立刻呈现出这一种神情。 打起内室的珠帘,入眼的是谢荇枯骨一般跪在地上,趴伏在木桶边缘,桶子中皆是呕出的秽物。 见周寅入内,无论是谢荇还是扶着她的贴身丫鬟皆惊慌不已,怎么也想不到周寅杀了个回马枪。 “大表姐。”周寅骇然,“你这是做什么呀。” “我……”谢荇惶惶,被人当场撞破自己一直隐瞒着的事实,后背顷刻间生出一背白毛汗,手脚霎时变得冰凉。 “我……用了晚膳胃中不适。”谢荇喃喃,努力找借口。 周寅像是没有嗅觉,轻手轻脚地到谢荇身边跪下,与她平齐对视。 谢荇因着心虚下意识向后缩缩,不敢与周寅相视。 “表姐。”周寅轻声唤她,只是谢荇心绪起伏,此时此刻任周寅多温和也难以打动她。 谢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无法面对眼下场景。 “表姐。”周寅再度唤她一声,“没事的。” 没事么? “你看看我,没事的。”周寅语声轻柔,很能安抚人心,让人从紧绷的状态下不自觉慢慢平复下来,心情变得舒缓。 谢荇颤抖渐止,仍低着头。 “表姐,我不会同任何人说。”周寅很是贴心,立刻捏住谢荇最在乎的事,与她统一战线。 她背地里偷偷催吐便是不想叫人知道这事,此时此刻不用她说,周寅便愿意为她保密,自是她求之不得的。 谢荇抬起头去看周寅,不确定地问:“果真吗?” 周寅看进她眼睛,羞怯地笑:“我怎么会骗表姐。” 谢荇松一口气,心房乍一卸下便觉得人昏昏沉沉。 “今日为表姐诊过脉后郎中私下告诉我表姐是不用东西的,便是用了也会在人后吐出,我原是不信的。”周寅喟叹。 谢荇惭愧无比,想挪开眼却挪不开。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表姐。”周寅看着她问。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有点点忙,明天争取长一点 第38章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荇看着周寅的眼, 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他觉得我胖。” 周寅轻声问:“他?” 谢荇如梦初醒,后知后觉自己已说出口,再度慌乱起来, 下意识想挪开目光, 偏又不自主地被深深吸引。 周寅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 仿佛含着两泓秋水,然而平静水面下藏的是什么让人一无所知。 “他是谁?”周寅柔声问, 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声音让人完全生不出防备。 “他是……冯郎君。”谢荇呢喃。 一旁搀扶的丫鬟一直低着头, 听自家女郎一五一十地道来, 不由在心中悄悄感叹二者关系真好。女郎连亲姊妹都不愿说的事却愿意同周女郎讲。 “冯郎君?”周寅一步步询问,并不急切,宛如温水煮青蛙。 “冯郎君过去在兄长的学堂中做杂活赚钱考学, 不过如今他已经不在那里了。”说到这位冯郎君,谢荇疲惫的眼中显出光泽。 周寅眨了眨眼,谢荇觉得像在梦中, 一切都罩着一层不真实感,是以她才和盘托出一切。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 覆水难收,说出的话亦然。 她既对周寅开了这个头,清醒过来再继续说下去倒也不难。 “可表姐不胖。”周寅软语, “过去便不胖, 如今更是清减过分, 让我瞧了心疼。” 谢荇扯起唇角勉力笑笑:“这还不够,冯郎君说腰要细的能一把握住才够, 我的腰还太粗。”提到冯郎君, 谢荇仿佛变了个人。她对冯郎君的话言听计从, 说她胖她便要变得消瘦来取悦他。 周寅垂眸扫了她腰一眼, 并不宽敞的衣裳根本撑不满:“冯郎君瞧见过表姐如今的模样么?兴许表姐已经够瘦,他已经满意了呢?” 周寅并没有怪罪她,而是顺着她的话向下说,这让她惶惶的心因为周寅的话而稍安,她明白自己做的事若让旁人知道是要被数落的。 “他瞧过的,犹说我胖。”谢荇想到自己未满足冯郎君的要求,便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周寅未说什么,轻轻握住她手:“表姐,咱们起来说。”说着又从袖中拿出帕子为她擦擦嘴角。 谢荇面色一红,轻轻点头。她一直藏着这事在心中,如今难得有人听她倾诉,这人既不会泄密,又不会斥责她,她不由想将此事悉数说出来缓解压力。 二人在桌前坐下,周寅斟了茶水送到谢荇手边:“表姐喝茶,这么吐胃里很难受吧?” 谢荇眼眶一酸,只觉得胃里火辣辣的,吃过的东西强行吐出来,能有什么舒适感受?她端起杯子,却犹豫了。 周寅疑惑地望着她,不解开口:“怎么了?” 谢荇将杯子一放,摇摇头:“还是不喝了,万一再胖……”她舔了舔嘴唇,看上去明明干渴却不喝水。 周寅低声:“郎中今日说了,再这样下去表姐的身子会垮的。” 谢荇嗫嚅:“再瘦一些,我就好好用饭。” 周寅没斥责她,也没劝她,自然地转移话题,感叹起来:“能得表姐如此对待,冯郎君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谢荇面飞红霞,臻首微垂,缓缓点了点头,又羞涩道:“他的确很好。” 周寅微笑看她,她便自发地往下说起她与冯郎君之间的故事。 冯郎君在谢琛所在的书院打杂,谢荇是在随母亲一道去书院看望谢琛时与他相识的。他正在学堂中搬东西,不察撞倒谢荇,二人一见钟情。 初初很是甜蜜。因着身份缘故,二人并不能时常见面,便以书信传情。谢荇端庄文静,起初很是拘谨。她写了信,交由贴身丫鬟,也就是方才扶着她吐的丫鬟,让她传信给冯郎君。她是荇院中唯一知道谢荇秘密的人。 信能寄情,冯郎君与谢荇的感情渐渐升温。据冯郎君说,他家中贫寒,上有一老母,父亲已故,母亲拉扯他长大。他虽处逆境却有不坠青云之志,在书院做些杂务以挣银钱养活自己与老母,顺便耳濡目染能听一听课,以期早日考入书院。 谢荇慕他坚定心志,兼他一开始很会说好听话,她很快便对他死心塌地。有贴身丫鬟帮忙遮掩,他们时不时能见上一面,冯郎君热情大胆,谢荇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二人浓情蜜意一段时日,冯郎君渐渐冷淡下来。谢荇情窦初开,无法忍受这种落差,亲自去找冯郎君问个清楚。 一见面,冯郎君却并未如信上那样一直冷淡下去,反而显得十分痛苦,陈明自己压力太大,日子已经过得拮据,一面在学堂做工一面念书太耗费心力,又如何配得上谢荇这样的女郎。他自认为给不了谢荇什么未来,不想再拖累她,于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给她自由。 谢荇单纯,被他哄得眼泪汪汪,哪舍得同他分开,决定自己出钱让冯郎君念书考学。她平日花销并不大,攒月钱攒了不少。 冯郎君先是推辞,后来便答应了,指天发誓绝不会辜负谢荇。他拿了钱后果真从书院搬出,与他娘在京西租了个小院一起生活。 谢荇给钱以后冯郎君是更珍重她了一段时间,只是这段时间之后冯郎君慢慢开始挑起谢荇的毛病。 谢荇坠入爱河,对待他小心翼翼,被他指出问题自然诚惶诚恐,努力改正,让自己去适应冯郎君的喜好。 在冯郎君眼中,她的不足越来越多。 胖,自然也是冯郎君说的,然而谢荇根本不胖。 细思当日学礼仪时谢荇心不在焉,大约就是与冯郎君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谢荇说罢,嗓子干涩,下意识去看桌上盛了茶水的杯子,最终还是吞咽了口水润嗓,并未去碰那杯茶。 周寅掩了掩鼻。 谢荇一愣,当即臊红了脸,看向站在木桶旁垂首侍立的贴身丫鬟道:“映红,你去将木桶处理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33节 映红并未立刻答应,过了一瞬才道:“是,女郎。”她言罢提起木桶向外去,临走前看了周寅一眼。 周寅和气地对她笑笑。 待人提桶出门,周寅微笑感叹:“听表姐说来,这位冯郎君真是一个上进的人。” 谢荇喜欢听人夸冯郎君,矜持地点点头。 “只是……”周寅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周寅一直对她与冯郎之事呈默认态度,陡然听之有转折之约,谢荇顿时好奇是因为什么。 “只是表姐本就不胖,冯郎君为何要说你胖?”周寅似乎百思不得其解,显得十分困惑。 谢荇一默,为冯郎君解释:“兴许在他眼里我是有些胖……” 周寅执起她手,其上指骨根根分明。她甚至不用做抓握动作,只是自然放着,就看上去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表姐,你觉得这样也胖吗?”她问话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只是在询问谢荇的看法。 “我……冯郎君觉得这样胖。”谢荇喃喃。 “表姐觉得呢?”周寅重新问道。 “我……”谢荇垂眸看看自己的手,说不出话。她觉得不。 周寅此时仿佛失去眼色,一再追问:“表姐?” 谢荇被她连声追问,不得已道:“我觉得还好。”她既不能违心,但也不愿说与冯郎君的想法不同,所以折中道。 周寅放下她手,慢吞吞问:“若冯郎君发胖,表姐可会嫌他?” 谢荇当机立断:“自然不会。” “表姐,冯郎心定似你心。”周寅一本正经。 谢荇被她这句猝不及防的话又弄得面红耳赤,轻轻“嗯”了一声。 “纵然你胖,他也不会嫌弃你呀。”周寅正色,有理有据,“何况表姐根本不胖,是表姐自苦了。” 谢荇按着她的话想,竟挑不出任何问题,几乎要被她说服。 周寅摸了摸茶杯,冬日时分哪怕是在房中,房内依旧算不得很暖和,茶水放了这么一会儿已然变冷。 她端起茶杯径直到窗台前覆手倾茶入花盆中,重新倒了杯温茶给谢荇:“表姐,吃茶。” 谢荇接过茶盏捧在手心,长久以来的吃了又吐让她下意识拒绝任何入口之物。 周寅温和劝她:“表姐,冯郎君不吃不喝你会心疼吗?” “自然。”谢荇知道周寅要说什么了,端起茶杯盯着杯中漾漾清茶,浅抿一口。她平时尽量不喝水,陡然一口入喉,便有些停不下来。 周寅轻声细语,含羞带怯:“冯郎君若知道表姐为他受此折磨,定然是要生气的。” 在谢荇心中,冯郎君是最重要的,也是深爱她的。周寅用冯郎君做筏子,谢荇稀里糊涂地就听从她的话了。 谢荇被带入周寅的思路中,认为她与冯郎君心意一致,她不舍得冯郎君受半点伤害,冯郎君应当亦然。 “表姐,你要快些养好身子。”周寅软语,“不能再吃了又吐。” 谢荇点头。 周寅望着她微笑道:“表姐真是当局者迷,怎会想到这么作践自己。” 谢荇微顿,神色不大自然:“冯郎说我胖。” 周寅诧异:“所以是冯郎君说让表姐少吃些好瘦一些吗?” 谢荇否认:“他没有说。”只是他会用万分嫌弃的目光看着她,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为了获取他过去的态度从而自发改变。 他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呢?他不该与她一样无论如何都初心不变么? 周寅瞧着谢荇陷入沉思,坐在一旁盯着她看。她没有神情时看人让人情不自禁脊背发凉,好在谢荇如今陷入沉思,并没发现周寅在做什么。 谢荇越想心越乱,她对冯郎君的爱除却对他生于贫贱却志气不改以外,便是因他一开始山盟海誓的爱。可他若爱她,又怎会嫌弃她? 她心里一阵阵难受,这种难受比胃里难受还要让她感到折磨。 周寅歪了歪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谢荇神情变幻,欣赏她因感情而痛苦的模样。她完全没有将人从痛苦中唤回的意思,甚至在享受当下。 谢荇不知陷入煎熬中多久,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最终她还是说服了自己,冯郎君定是爱她的。那些山盟海誓怎么能是假的? 她回神,杯中茶险些脱手,失神地将之放回桌上,目光无焦距地游移半晌,才看向周寅。 周寅眉尖蹙起,正担忧地望着她。 “表妹。”谢荇对她勉强一笑,“我方才出神了。” “无妨。”周寅莞尔,“我方才想说的是冯郎君这么说也许不是嫌弃表姐呢。” 谢荇仿佛抓住救命稻草:“那是什么意思?” 周寅温驯地道:“他说表姐有诸多不足,也许是想告诉你即便你有百般不好他依旧非你不可呢?” 谢荇刚想欣喜,转眼如被人泼了一头冷水透心凉。周寅越这么说,她便越会想起冯郎君每次说她哪里不好时的厌恶神色。当他看她时,她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我去向厨房要些饭食,表姐再用一点好吗?”周寅从不会为人做主,尊重每个人自己的想法,只是做出提议。 谢荇没多大胃口,但对上周寅期待的眼神,她便不自觉点了点头。 她若不用饭,便是承认冯郎君不爱她。 周寅笑容真诚:“太好了。”她相同神情的幅度每次出现在脸上时都是完全一致。 谢荇见她为自己高兴,一时想到家人才是最亲的,又想到父母姐妹这段时间为她操碎了心,当年背地不知落了多少眼泪,心中顿时愧疚难当,直想痛哭一场。 她情绪刚上来,映红处理好秽物又洗刷了木桶回来,将她情绪逼了回去。 周寅露出“来得正好”的惊喜神色,很谦卑地问她:“映红,正巧你回来,表姐愿意用饭了。你去厨房要他们做些吃的好吗?” 映红不可思议:“女郎,您不为冯郎君减一减了吗?” 谢荇好不容易平静了些,又被人提及此事,愈是要在人前显示出冯郎君对她的爱以使得自己内心更加坚定。 “冯郎若知道我为了他糟践自己,心中自然是会难受的。”谢荇平静道,心中却又想起冯郎君一副副嫌弃厌恶的神情。 映红怔在原处,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去清理个桶子的时间女郎态度骤变。 她犹自道:“可冯郎君喜欢清减的,您若不这么做……” 话未说完便被谢荇打断。过去谢荇偶尔被家人劝服想要好好用饭时映红总会说起冯郎君来使她坚定决心,今日这么说却恰恰起到反作用。 这是在质疑冯郎君对她的爱! 谢荇难得冷下脸来:“你的意思是我胖了冯郎就会变心?” 映红慌道:“女郎,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寅柔柔地瞧着眼前一切,目光慈悯,宛如温和的白牛。 作者有话说: 冯郎君:为了掌控你我要打压你 周寅:拙劣 第39章 “表姐, 可以让映红去传饭吗?”周寅在一片沉默中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面带不忍之色。 她是世上最心善的人,看不得事情有向糟糕发展的倾向, 鼓起全部勇气做和事佬。 谢荇意识到自己略略失态, 重新端起贵女风范颔首:“去吧。” 映红低了头称是, 将桶放好,重新出了房门。 周寅讨好似的凑近谢荇, 像只亲人的猫。她长睫轻扇, 一本正经地劝道:“表姐莫气, 冯郎君定然如誓言中一般绝不会辜负表姐。他若违反誓言,会应誓的。” 当日谢荇提出要赠予冯郎君银钱好让他安心念书时他大为感动,曾向她立誓今生今世绝不会辜负于她, 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谢荇被她认真的神情打动,微微一笑,笑罢又有了忧愁, 感慨道:“若誓言有用,世上便不会有这么多负心人了。” 不知怎的, 她忽然伤春悲秋起来。过去她爱想在一起时的种种好,心里甜蜜,现下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感伤之事。 周寅面上难得浮现出坚决的不赞成之色, 与她平日温吞折中的性子很是不同, 只听她郑重其事道:“《璎珞经·有行无行品》中目连白佛言:‘随其缘对,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违誓种恶因, 便结恶果, 因果报应, 会有恶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谢荇全然不曾想到她竟从佛学角度引经据典来解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干巴巴地张了张口。 周寅严肃继续道:“表姐安心。” 谢荇生出一种神圣之感,虽然仍不大信什么因果报应,却顺着周寅点点头:“好。” 周寅又上下打量她,细细轻叹:“表姐这样,冯郎君瞧见定是会心疼的。” 谢荇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顿时想起前些日子她与冯郎君相见时他依旧嫌恶的神情,霎时不敢再细想,怕自己动摇。 “他会吗?”谢荇自言自语。 周寅诚恳地点头:“自然,表姐多久没见过冯郎君了?”她神情天真,全然纯稚,让人很难对她生出戒心。 谢荇毫不设防地回答:“半月多了。” 周寅微张大眼,惊讶都是软绵绵的:“如此久了。”过去他们是至多一星期便要私下见一次。 谢荇稍偏过头:“我原是想着再瘦一些去看他,一拖再拖便这么久了,现在想来,他的银钱也不知够不够花。” 到底是心上人,她哪能一下子割舍,下意识便为他着想起来。 周寅像是十分好奇:“表姐过去是怎么将银钱给冯郎君的?” 谢荇答:“我顾惜冯郎面子,总觉得亲手将钱给他会让他觉得他在靠我养着,会心中不快……” 周寅懵懂地诧异:“竟不是吗?” 谢荇哑然,又解释:“虽然如今是这样,但他日后念书考取功名了会对我好。” 她似是不想在这问题上深究,细思下去她将会觉得冯郎君的形象没有她心目中的那么完美。 “过去都是我写了信,将银钱交由映红送去。”谢荇盯着自己的手出神,又突然道,“明日我让映红送些钱去好了。” “表姐怎不去见冯郎君?”周寅语速缓缓。 谢荇看向她:“你难得回来。” 周寅顿时自责起来,眼眶都红了:“表姐,都是我不好。”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34节 谢荇忙道:“哪里能怪你?何况明日要送钱,我去总归是不大好的。”她十分注意照顾冯郎君的男人尊严。 周寅这才稍微止住泪意,只是瞧上去依旧怏怏不乐,显得很是内疚:“都是我的错。” 谢荇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摸摸她发顶。她原先与周寅在三姐妹中并不是最亲近的,谢苗爱找周寅,谢荷虽然嘴巴厉害,心中却也是很喜欢周寅的。但今夜一谈,周寅与她亲生妹妹无异,甚至要更交心。 怪不得谢荇与谢苗都很喜欢周寅,天底下谁能不喜欢她? 周寅仰起脸,泪眼盈盈的:“表姐,我心里难受。”她一旦示弱,叫人心都碎了。 谢荇乱了心神,哄着她道:“莫难受,怎么样能好些。” 周寅摇摇头,很是黯然,她低声道:“我不想表姐为了迁就于我而放弃自己的事。” 她巧妙地偷换概念,谢荇原本并未打算去与冯郎君见面,却陷入她的语言陷阱,被她引得以为自己要去见冯郎君。 谢荇果然顺着她话道:“没关系。” 周寅垂头丧气,忽然想到什么欣喜抬头,却又低下头去重新闷闷不乐。 “怎么了?”谢荇追问她。 周寅不肯说,羞怯道:“没什么,表姐。我方才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又觉得不大好。” 谢荇见有办法使她展颜,自然是要问:“什么法子,你先说来,我听一听。” 周寅迟疑着开口:“表姐明日莫若去见冯郎君?” “这怎么好,你难得回来,我焉能弃你不顾?”谢荇微微皱起眉头,并不赞成。 “我可以与表姐同去,表姐身子不好,我也不放心表姐一人出门。”周寅恳切,眼中是满满担心。 谢荇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解法,目瞪口呆:“表妹与我同去?” 周寅乖巧点头。 谢荇臊得厉害,声音都变了调:“这种事我怎能带着你去?” “表姐与冯郎君会面便是,我在外等你。”周寅温驯极了,保证自己不会打扰。 “这不成体统,且我怎能让你卷入此事。”谢荇摇头。 周寅并未再提议下去,很顺从地低下了头,没有任何不满:“表姐,我错了。” 她这么又让谢荇不上不下的:“我并非不带着你,只是此事若让旁人知晓,又牵扯到你,我未免太对不住你。” 周寅看上去柔柔弱弱,眉眼中满是坚定:“表姐,我不放心你。” 谢荇踌躇,她自己是一回事,带着表妹则是另一回事。 “明日我派映红去送银钱给冯郎君,我不好去。”谢荇说起别的理由。 “我只是觉得映红先送钱去,我们在后面跟着去,届时冯郎君先从映红那里拿了银钱也不会觉得是表姐施舍,又看到表姐亲自去寻他,一定会感到惊喜万分。”周寅一副天真情态,只是描述自己的设想,说罢又羞涩地笑,似是很不好意思。 谢荇被周寅引导,不由去想象那场景,心动了。 周寅的话极富有语言技巧,将最好的景象描述出来,很能拨动人的一颗少女心。谢荇到底还是在乎冯郎君的,经这么一说暂时忘记心中烦忧,只一味想着那场面,要被周寅说动。 周寅静静望着谢荇面上浮现挣扎之色,瞳色深深。 房门再度被打开,映红重新入内,低着头道:“女郎,已经交代厨房做吃食了。” 谢荇被她打断思路,看了周寅一眼道:“好。你明日为我去冯郎君那里走一遭,为我送一封信,再带一笔钱给他。” 映红笑了,应道:“是,女郎。女郎再不开口我都要提醒您了。上次我送银钱去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冯郎君只怕已经捉襟见肘,没钱用了。” 谢荇自责:“我这段时日只顾着让自己再清减一些,将此事忘了。” 映红道:“防止女郎下次再忘,您这次多给一些吧。” 谢荇咬唇:“我只有这月的月钱,所有银钱都已经给了冯郎君。” 映红便提议:“您不是有许多首饰?” 周寅轻言细语,为人解困:“表姐,我手里还有些钱。” “我怎能要你的!”谢荇万万不能同意,她自己掏钱贴补冯郎君就罢了,怎么还能再搭表妹的钱进去。 “若被人在当铺瞧见表姐的首饰,那就真说不清了。”周寅秀眉颦颦,哝哝道来。 世上不乏有心人,若有有心人发现谢荇的首饰在当铺之中,可说也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映红顿时失了颜色,忙解释起来:“我无心害女郎,是我失言,女郎恕罪。” 谢荇瞧了瞧她,摇摇头道:“我没有怪你,只是这次能给冯郎的只有这些。” 映红仍觉得钱少,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闷闷应了一声,去打扫方才谢荇吐过之处。 谢荇耳畔一热,稍稍侧目便是周寅放大的容颜,脸上顿时一热。只听她低声而柔缓地说道:“表姐,惊喜是有惊才有喜。明日见到冯郎君前表姐可不要同旁人说起此事,是我们的秘密。” 谢荇含羞颔首,耳畔犹温。 “表姐也可在信上写明你要去见他之事,届时冯郎君一展开信知道你来寻他,自然会四下找你,到时候你再出来,他一定开心坏了。”周寅笑不露齿,很有些女孩子的稚气。 大约是与谢荇亲近了,她并不显得很拘谨,有点活泼可爱,但还是极易羞涩。 谢荇只觉得周寅每一个主意都正说在她心坎儿上,决心按之所说的去做,向着周寅点点头。 冯郎明日一定会感到惊喜的。 周寅陪着谢荇直到饭菜到了,又同她一道少用了些,与之说了一会儿话后径直她睡下才离开。 从房中出来,周寅自去荇院的下人房里叫妙华一道回去。 天上已经不落雪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 “真干净。”周寅的褐色羊皮靴踩在雪上,发出一阵嘎吱声。她从容走着,月色落满肩头。 “女郎,大女郎的病能好吗?”妙华懵懂地问,今日瞧见谢荇时可真是将她吓坏了。 周寅伸手拂落枝上雪,一阵飘飘簌簌:“明日就能好了。” “明日?这么快?”妙华惊叹不已。 “心病还需心药医。”周寅如是道。 作者有话说: 冯郎君:是很惊喜 第40章 清致雅阁之中, 谢荇缓缓睁开双眼。她睡觉向来安分,睡时是如何,醒来便是如何。彼时她双手交叠在小腹上, 人躺得板正。 她雾眼朦朦, 脑海中一片空白。 熹微晨光穿纱窗而过, 薄薄的一层打在房内。 她拥着青色云锦被慢慢起身,行动有些滞涩。不远处圆桌上搁着半杯冷茶。她喝茶了。她不是在……? 谢荇凝眸思索半晌, 终于记起是怎么一回事。表妹回来了, 无意间的几句话将她点醒, 冯郎之心该与她之心一般,她若有恙,冯郎会难受的, 因而她才好好用饭。 她该对冯郎满心喜爱,然而此时想起他,她不知为什么提不起喜爱他的那股劲儿了。她尚记得自己心结解开, 想起许久未见冯郎,决定给他个惊喜。然而她与表妹提及此事, 表妹担心她,要与她同去。 是了,她今日是要与表妹一同去见冯郎的。 谢荇头脑清晰了些, 虽略略觉得哪里不太对, 譬如她是如何想到要给冯郎惊喜的这段记忆已经模糊, 只记得是有此事,但细想却又想不起来了。 映红听见内室动静, 进来伺候:“女郎醒了, 今日起得晚了些。我伺候您起来, 一会儿便去给冯郎君送钱。” 谢荇喉间干涩, 声音略哑:“为我倒一杯水。” 映红向着床前来的脚步一顿,择了茶碗为她倒了杯茶送来。 谢荇就着她的手饮了两口茶,侧目看向映红问:“表妹昨夜是什么时候走的?”她有关昨夜的部分记忆模糊不清,只隐隐记得大概。 “您与周女郎在内室说了会儿话就睡下,周女郎待您熟睡后才离开。”映红实话实说。 谢荇记起与周寅的约定,点点头:“梳洗吧,我今日与表妹有约。” 映红便问:“女郎可要我随行伺候?” 谢荇摇头:“不必,冯郎那里还要你去送信。” 映红悄悄松了口气,面上笑容深了几分,顺水推舟道:“是。” 谢荇神色一顿,过去她未曾发觉的,今日却都清晰在目,比如说映红不寻常的神情。 谢荇梳洗罢稍用了早膳便出门去,映红紧随其后揣了信件与银钱出了府。 雪霁初晴,琼玉初化,一片冰晶。谢荇戴了幂篱向外去,府外空无一人,未有周寅身影。 “大女郎,请随我来。”谢荇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是在周寅身旁伺候的小丫鬟妙华。 妙华引着她上了不远处并不显眼的轻幔马车,车上已然坐着个雪肤乌发的少女。 “大表姐。”周寅见着谢荇轻声叫道,乖巧极了。 谢荇见着她便感到亲切,问道:“可用了早食?” 周寅轻轻点头,认真汇报:“方才我瞧见映红已经出府,是往冯郎君那里去了?” “正是。”谢荇一面说着一面在周寅身旁坐下,神情沉郁。 “那咱们还是快些跟上得好,是不是,大表姐?”周寅软绵绵地开口,惹人爱怜。 “是呢。”谢荇应道,并没有多少将要见到意中人的喜悦。 妙华吩咐车夫,马车扬长而行,追人去也。 周寅心思细腻,轻轻握上谢荇的手:“表姐怎生不开心?是因带着我一起么?”她瞬间情绪低落,已经自责起来。 谢荇知她多心了:“并非如此,只是我今日一起来也不知是怎的,心里总很不安。” 周寅安慰她:“表姐多心了,你终于能见着冯郎君,今日该开心呢。”她唇角噙着微笑,似乎很为今日而高兴。 谢荇牵起唇角笑笑,终于愉悦了些。 马车远远缀在映红身后,跟着她行行停停。时日尚早,街上行人并不多,跟人并不困难。 映红毫无警惕心,穿街绕巷一路行走,约莫半个时辰将到西街。西街住的皆是京中最不富裕之人,其中喧嚣嘈杂,十分热闹。 谢荇从未去过冯郎君家,二人平日会面都是另择去处,冯郎君从不让她来西街,她也听从。她难得身处闹境,虽还在车里,却露出不适应的惊慌神色,甚至不敢打起车帘向外看一看。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35节 车外并不全是京话,来自天南海北的各种声音吵吵嚷嚷,聒噪极了。有语气激昂者,有低声咒骂者,有絮絮叨叨者,声声交织成一片恼人的巨网,裹得人头脑发痛。 这一刻,谢荇骤然意识到她与冯郎君之间的差距。她若嫁与冯郎君,日后也要生活在这种地方,过与外面那些人无异的生活。 过去她并不知晓冯郎君的日常生活环境,尚能有些对未来的幻想。直到她面对现实,才知道那些美好幻想未免太不切实际。 谢荇无意间抬起眼来,只见身旁表妹小脸惨白,显然也是没到过这种地方的。她心中惊慌之余是一派愧疚,歉然道:“表妹,对不住。” 周寅摇头:“没事的,表姐。”她甚至觉察谢荇的恐惧,反过来安慰似的握住她手。 她有些迟疑地开口,像是在顾及谢荇的自尊:“表姐,冯郎君是住在此处吗?”她不得不稍微放大声音,因外面太吵闹。 这样小心翼翼的问话让谢荇更加不自在,她不是嫌弃冯郎家贫,她早知道冯郎家境不好,只是差别过大,让她一时间真的很难接受。 若是昨日未见过周寅的她看冯郎君住在此处说不定会心中难受,要出钱为他换更好的房子。但她今日只有从头到脚的难受。 谢荇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他从不让我去他那里。”过去她以为冯郎君是守礼才不让她来,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马车东绕西拐,惊起街上一阵咒骂。谢荇越听面色越白,将下唇咬得毫无血色。 马车终于停下,车夫低声向车内道:“女郎,到了。” 周寅依赖地看向谢荇,等她拿主意。 谢荇对上她满是依赖的眼意识到必须由自己做出决定,反倒冷静下来:“来都来了,还是去吧。”她是要下去瞧瞧,但好像不是为了给冯郎惊喜。 她到底不放心周寅,向她提议:“表妹不若在车上等我?” 周寅拒绝:“我担心表姐。”是要与她一起去的意思。 下了车,谢荇看到外面情形不由一愣。 车外纷乱秽恶,积雪都是灰黑色的。对面的一排排小院多少有些不全,不是凹陷的房顶便是倒塌的墙壁。 她的绣鞋方踩在地上边沿便染了一圈脏污,甚至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处。 谢荇不敢相信京中还有这等地方。她有些恍惚,莫不是自己已经出了京城,还是周寅一同从车上下来才惊得她回神。 车夫指着前头最体面的一间院子道:“就是那处。” 唯一值得人稍微感到安慰的是今日西街不知怎的安静无比,下车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车夫又道:“慕虎馆这些时日一直在为京中百姓看诊,分文不取,今日正好轮到西街。若是平日来这里人可多,车马根本挤不进来。” 谢荇强颜欢笑,心中同样庆幸。若是她下车时还要被一群人指指点点,她可真会受不了。 依着车夫的指引,二人绕过路上碎石、垃圾,依着水渠而走到了院外。大约因刚有客来,院门并未关。院子不大,站在院外隐隐约约能听到房中交谈声。 “怎么这么久才将钱送来,谢荇是要将我饿死么?”男声尖锐,叫人听了忍不住皱眉,是冯郎君的声音。 谢荇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不由一颤,他的声音和语气与二人在一起时的浓情蜜意完全不同。她停下要向内去的脚步,一只手拦住周寅,站在院外听起二人攀谈。 大约是打开了钱袋,冯郎君的声音立刻变得怒不可遏:“来得迟便罢了,才这么些钱是打发叫花子吗!” 谢荇有些恍惚,他过去从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暴躁易怒。 映红当即解释:“女郎的钱都给郎君了,如今手上也无银钱,您体谅则个。”还是向着谢荇说话的。 “她没钱了?”冯郎君大惊小怪,“那她还有何值得我与她在一起的?喔,自然也有。都水使者家的女婿可是个好身份,能傍上谢家,我和我娘哪里还用过苦日子?我还何需念书?” 他显然直奔钱去,压根没管谢荇的信。 谢荇摇摇欲坠,几乎要倒下,还是周寅反握住她的手支撑着她让她得以依旧保持站立。 映红同样吃惊不已,恨恨道:“冯郎君,女郎一心为你,你怎可如此!” 冯郎君却道:“我如此又如何?你打算同谢荇说么?姑且不说她会信谁,我不信你会同她说。”语气笃定,志在必得。 映红果真沉默下去。 谢荇意识到什么,面上闪过痛色。 “你心仪我吧?映红。”冯郎君的语气带着讥嘲,显然很看不上来自她的心意。 映红的声音接着便响起,惊诧至极:“你说什么?我从未如此想过!”慌乱得忘用敬称。 冯郎君以为她是抹不开面子刻意装模作样,愈加嘲弄:“你还不承认?若非有你在谢荇身边为我说话,她哪里能这么事事听我的?” 映红大惊:“你究竟在说什么?” 冯郎君有些厌烦,直接点明:“上次谢荇与我说了,多亏你在她身边整日让她按我所说去做,她才能变得越来越令我满意。你为何要代我看着她?不是心仪于我主动为我做事还是什么?” 周寅不由轻轻看谢荇一眼,她握得她手好疼。然而谢荇毫无反应,只呆呆地看向院墙,显然陷入自身情绪之中。 映红怔怔:“我当真不曾心仪你,我做那些是为了女郎!” 冯郎君嗤笑,听她狡辩。 映红看他不信,又解释道:“天下女子该以夫为天,女郎心悦你,常同我说日后要嫁与你。我将你当未来姑爷看待,夫为妻纲,才约束女郎适应你的喜好。我从不曾喜欢郎君!” 一片安静。 谢荇微怔,神情缓和了些,变得复杂起来。 冯郎君好不尴尬,握着钱袋几乎站不住,没什么比自作多情更让人窘迫。好在他脸皮很厚,很快变换策略:“你既然在乎你家女郎,便更不能将我方才的话说与她。” 他原本得意洋洋,以为能如打压谢荇那样让映红为他所用,谁知失策,映红根本不喜欢他,他那一套全然没用。他已经放出狂言,那些话自然不能让谢荇听到,便想法设法阻止映红说出去。 “你并非良人,我定要告诉女郎。”映红咬牙切齿。 “你若同她说,她当真会信?你同她说了她定然会来问我,我便说是你对我心生爱慕,刻意要拆散我俩,你猜她会信谁?”冯郎君十分无耻。 映红被他气得牙关颤抖,怒指着他说不出话。 “好好为我保密,日后我娶了谢荇抬你做妾。”冯郎君看她被自己拿捏,忍不住暴露本性。 谢荇恨得双眼通红,怪自己所托非人。她要冲进去怒骂冯郎君,却被周寅牵住,情急之下她脚下一碾,碎冰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周寅眉头轻挑,只听冯郎君狐疑:“谁?”今日慕虎馆无偿为西街人诊病,几乎所有人都去了。 谢荇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些,胃中翻涌,拉着周寅便快步走。 冯郎君从房中出来要看看是谁,只见谢荇带着周寅远去的背影。他霎时间心如火烧,脑中只余下两个大字闪烁。 完了。 “女郎?”映红跟了出来,一眼认出那是早晨她亲手为谢荇系上的斗篷,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郎君终于反应过来,拔腿就追。 周寅与谢荇上了马车,冯郎君堪堪跑到车前,口中不住叫着:“阿荇!阿荇!你听我说!” 阿荇哪里肯理他。 车夫一扬马鞭抽向马臀,马儿嗒嗒跑起来,惊得冯郎君一屁/股坐在地上,吃了满嘴的灰。 第41章 “我的儿, 你这是怎么了?”冯母拎着药包回来,见着儿子瘫坐在房中,一下子心疼坏了。 她将药包往桌上一堆, 快步到他跟前蹲下, 仿佛天塌了般扯着嗓子嚎道:“儿啊!“ 冯郎君终于有所反应, 皱起眉道:“娘,你别叫了。” 冯母哄道:“不叫不叫, 你先起来, 地上凉。” 冯郎君被冯母扶着起来, 到木凳子上坐下。他整个人向下沉着,浑身重量都压在凳子上,像被什么重物压垮了似的。 “儿啊, 你是怎么了?”冯母说着提了提桌上的药包,“我今日又去慕虎馆给你拿了些补药,晚上煎了给你喝, 喝了看书才有劲……” 她夜夜都要给冯郎君煎从慕虎馆中带回的补药,一副下去实在有效, 冯郎君喝了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活力,有用不完的精力。 “今日去的人多被诊出是什么……寒邪之症。那位心善的鹿郎中说喝药能痊愈但家中透风日后还会发症,为了治本, 他叫人下午来给咱们西街百姓补屋子。正巧咱们家房顶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烂了个洞, 能叫他们好好修修。哎哟, 你说这是多心善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他开医馆可一定很有钱,能这样浪费。”冯母嘴快, 一段长长的话说完气都不带喘的, “不过我手里快没钱了, 谢荇什么时候送钱来?” 说到谢荇, 冯郎君本就苦大仇深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痛苦。他正常时也是名看上去颇儒雅俊逸的郎君,五官一拧起来便什么气质也没有了。 冯母看见他的神情不由脸色一变,追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冯郎君心中燥意陡生,口中蹦出一连串难听话,大意是责怪他娘只会聒噪,烦人得紧。他说罢大步出了房门,到偏房中将门一甩,自个儿安静去了。 门被甩上发出巨大的砰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冯母被他凶上一顿半晌才缓过来,忍不住嘟哝两声家乡话来缓解尴尬。她儿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也不知鹿郎中那里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脾气变得好些。 …… 青幔马车上一片安静,谢荇闭着眼靠在马车车壁上,神情无比疲惫。她甚至没有力气开口安抚周寅,只想昏昏睡去。 她不明白人的变化怎么能这样大。若冯郎君一开始便如此,她哪里会倾心于他?她不知究竟是冯郎君过去藏得太好,还是冯郎君同她在一起后变成如此模样? 谢荇浑身发抖,连眼皮都在轻颤,牙根被咬得生疼。被欺骗的愤怒有之,被玩弄的屈辱有之,但最多的还是对自己识人不清痛恨以及过去为冯郎君做了许多的耻辱。 周寅微垂着头握住她手来安慰她,长睫掩住眼底神色。 马车驶回谢府,谢荇游魂似的被周寅带回房,手脚都不知该如何使唤,麻木地跟随人动。 “表姐。”一路上周寅都不曾开口打扰她,这时回了荇院终于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句。 谢荇捂眼倒在床上,钗环未卸,应道:“表妹。”她依旧声音颤颤,尚未从情绪中脱身。 “让你看笑话了。”终于回到让人安心的地方,她后知后觉自己不必提心吊胆,再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方才在外,由于环境恶劣她被吓得都不敢哭。 周寅在床头蹲下,勾住她垂在床外的手指,轻声道:“表姐,冯郎君才是笑话。你被他伤害,该怪的是他,不要责怪自己。” 谢荇张嘴呜咽,话都说不顺畅,一味地哭。 周寅由着她哭,静静陪她。 谢荇到底年纪也不大,遭人骗了一回心中火烧般难受。比起冯郎君她更怪自己,怪自己有眼无珠。叫周寅一说,她心里的自责淡了些,委屈却一阵一阵上涌。 哭了一会儿谢荇喉咙发紧,便由呜咽改作无声哭泣。 周寅缓缓松开她手指,起身到外面去。 听到声音谢荇悄悄张开眼看,房中全无周寅身影。她几乎立刻从床上坐起,整个人陷入巨大的不安中。现在她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信赖的丫鬟向着骗她的人说话,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她都无法接受,她只有周寅了。 而周寅却不见了,她立刻患得患失起来,一时间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坐在床边惶恐地等着周寅。她如今不敢出房门,害怕出门,抗拒出门。 不知多久,周寅推门而入,手捧银盆。 “表姐,你怎么起来了?”她微讶,眼中满是关切,捧着盆走快了些。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36节 “你方才去哪里了?”谢荇要从床上起身,只有切实碰到她才安心。 周寅抬抬手中银盆,从善如流地将盆搁在面盆架上道:“表姐哭久了眼睛会不舒服,我想用热帕子帮表姐敷一敷眼睛。” 谢荇怔怔地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周寅用水将帕子打湿后拧干,握着帕子到床前扶住谢荇:“怎么了,表姐?”她歪了歪头,天真的疑惑。 谢荇低声道:“我……我还以为你走了。” “怎么会?”周寅像是十分震惊的样子,“除非表姐让我走。” 谢荇一把握住周寅手臂,入手温软:“你别走。”不知为何,有周寅在她便安心。 周寅扶着谢荇坐下,乖顺地答:“好。表姐闭眼,我为你敷一敷眼睛。” 谢荇任她吩咐,听从地闭上双眼,睫毛轻颤。 周寅垂眼看向她纤长的脖子,不知在想什么。 谢荇半晌没等到她的动作,要睁开眼睛,一并问道:“表妹?” 下一刻周寅将帕子敷在谢荇眼上,柔柔笑道:“刚才有些烫,这下正好。” 谢荇眼上一片温热,她隐隐又有泪意,鼻子一酸,六神无主:“表妹,可怎么办?”她哭过以后来不及消沉,因为还有更可怕的事在后面。 她已经算是与冯郎君撕破脸,冷静下来后越想越怕。她自然不能再与他继续相处下去,甚至到了想到他便会反射性作呕的地步。 然而他又怎会善罢甘休?而他若被逼急攀扯,她又该如何是好? 过去传情的信件在如今都成了二人私下相会的证据,若是冯郎君来谢家闹…… 周寅手下的谢荇抖如筛糠,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她无法想象若冯郎君将事情捅破,家中知道以后她该怎么办。 周寅将手放下,无措地看向谢荇道:“表姐……” 谢荇无助极了:“若冯郎君找来,我可怎么办呀?” 周寅严肃地绷起脸来思索,眉头渐渐拢起,想了半晌还是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她十分歉疚,很抱歉道:“表姐,对不起。” 谢荇本也没指望周寅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这会儿又怕她自责,还要来安慰她:“没事,没事,你别自己难受。” 周寅怕她为难,很懂事地安慰她:“表姐,我没事。”只是说着没事,她向来将心事写在脸上,这时候满脸写着发愁。 谢荇为各种事情所累,无法面对现实,种种打击让她一时间竟然生出死志来。若冯郎君真找了来,她就一死了之,绝不让谢家蒙羞。 她目光渐渐坚定,心中有了决断,只恨自己一错再错,错上加错。 周寅安慰她:“表姐,你别太过担心,恶有恶报。冯郎君这种人会遭天谴的。”她认真严肃,看样子自己已经先信了。 谢荇苦笑,心中不信,却还是顺着周寅的话道:“好。” 二人说着话,门又被人推开。谢荇被吓了一跳,要往被子里躲,她现在的眼睛又红又肿,可实在见不得人。 然而看清来人以后,谢荇反倒沉默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周寅瞧瞧映红,只见她面如金纸,明明是同一个人,面貌却与清晨出门时差了一大截。 映红目光飘忽,不大敢看谢荇,却还是上前道:“女郎。” 谢荇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偏过头去,表明态度。 映红却到她跟前行礼,宛如什么也没发生过:“女郎要喝什么用什么?” 谢荇闭眼:“以后你不必再伺候我。” 映红慌了,急忙跪下,话中更多是不解:“女郎,您该听到了,是冯郎君满口胡吣,我是冤枉的!我一心向着你……” 谢荇张开眼看她,想不明白:“你一心向着我,为何偏要我按冯郎君所说行事?” 这也是谢荇最不理解的地方。映红明明是她的丫鬟,却处处在用冯郎君的标准要求她。她坠入爱河头脑不清醒,身旁丫鬟非但未起警醒作用反而与害她的人站在一起,叫她如何能心平气和。 看看自己消瘦的身形,谢荇只觉得自己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愚蠢至极。 “您与冯郎君互通有无,又那样喜爱他,日后是定要嫁与他的。便是您做的这些事情,日后还能嫁给哪个郎君?您没得选啊!出嫁从夫,女郎只有顺应冯郎君的喜好才能让冯郎君更喜欢您,您的日子才能好过,我是为了您好。”映红振振有词,让人一时间无法反驳。 谢荇被她气得浑身血液向头上涌,反问她道:“你已经见到他真面目,如今依旧觉得我该嫁给他么?” 映红沉吟,没有立刻回答。 “冯郎君实非良人,但女郎,您已经与他私定终身,不嫁给他又能如何?”映红喟叹。 “便是两家结亲退婚之事也屡见不鲜,私定终身为何还要非他不嫁?”周寅忽然开口,一派懵懂模样,看上去真在虚心求救。 “女郎已与冯郎君有所牵扯,若再与旁的男子牵扯岂不是……我不想说难听话。”映红一本正经。 周寅恍然大悟状,一派自然:“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现在终于明白。你是大表姐的丫鬟,怎么大表姐在你心中不是最要紧的?” 第42章 谢荇被映红的话气得面色涨红, 只觉得她话中处处可恶,一时之间竟说不出是哪一点最叫她恶心,恨得牙关紧闭, 绷出一条清晰的下颌线来。 周寅所言一语惊醒梦中人。 谢荇抓住重点, 气恼道:“你是我的侍女却处处要我取悦旁人, 我若被活活饿死,你也会眼睁睁地瞧着是不是?”她作为家中长女要为妹妹们做出榜样, 向来一副端庄模样, 少有如此失态。 “您在家中, 不会被饿死的。”映红回答,不明白女郎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她只是盼着她瘦些好取悦冯郎君,怎么会忍心真让她饿死? 谢荇眼眶通红:“你口口声声要我以他为纲, 将礼数规矩说得比天大,又何苦要次次为我传信?这于礼不合。”在她看来映红根本是在自打嘴巴。 映红一愣,旋即问道:“女郎忘了?” “忘了什么?”谢荇哑声问。 “您与冯郎君初次见面时的情形, 您忘了?”映红说得细了些。 周寅倒还记得谢荇同她说的,二人一撞结下孽缘。 谢荇听到“冯郎君”时胃中直犯恶心, 却还是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因而摇头:“不曾忘。” 映红直截了当:“冯郎君与您相撞已同您有了肌肤之亲,本就该娶你负责, 你二人成亲是天经地义的事, 为他传信又如何?我问心无愧。” 谢荇只剩下齿冷, 直到今日才看出二人想法天差地别,深深的无力感让她一下子失去说话的欲望。她们想法太不合拍, 她如何也改变不了深深扎根在映红脑海中的许多观念。 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句:“罢了, 你日后不必在我身边伺候。” 她的最终决定堪称温和, 只是不让映红在身边伺候。显然她过于天真, 只想着来自冯郎君的报复,从未想过处置映红后映红若不甘心万一报复她该如何是好。既不斩草除根,也未将人安抚下来再做打算。 哪怕到这一刻映红依旧不认为自己有错,她果真显示出些被人误解了的不满,将要据理力争。 她愤然抬头,却对上女郎身旁周女郎的眼,那一双幽深如湖、点漆似的眸中满是祈求。在这一刻她像是忽然有了读心的本事,知道这位周女郎在想什么。 她在说请不要吵。 映红抿起嘴,决定等女郎稍微消气再同她分辩,便僵硬地应道:“是。” “下去吧。”谢荇不想多看她一眼。 映红未说告退,径直离开,看样子很不服气。 直到映红走了,谢荇依旧气恼,胸口不住起伏,一看便是被气坏。事实证明她的确很有眼无珠,无论选什么人眼光都很差劲。冯郎君如是,映红亦如是。 周寅轻轻扯了扯她:“表姐。” 谢荇对着周寅时面色稍微好看一些,只是又想哭了。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对周寅道:“我实在是太差劲了。” 周寅拍拍她手背:“表姐是很好很好的人。”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很能打动人心,让人觉得她不是为了安慰人才这么说,而是真的这么认为。 谢荇像是溺水之人,而周寅是她唯一抓得到的浮木。她并不打算将浮木一起拖入水中,只是想多抓一会儿。 不多时谢荷与谢苗来了,各自解了斗篷寻绣墩坐,谢荇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与二人交谈。她心中火急火燎,面上还要一派平静,只是淤肿的眼睛让人瞧出端倪。 “大姐,你的眼睛怎么这样肿?是哭了吗?”谢苗心直口快,直接问道。 谢荷神色一僵,瞪谢苗一眼,她贸贸然开口,让大姐好下不来台。她自然也看出不同,却是打算私下里瞧瞧问。 谢荇神情一窒,若无其事地笑笑:“我昨夜没睡好,今日起来眼睛便肿了。” 二人却是信了,未想过大姐会说假话。 谢苗道:“是因为冷吗?我总觉着大姐姐房中有些冷,炭火烧得并不旺。” 谢荷跟着点头:“是有些冷,映红呢?让她添些炭来。” 谢荇后知后觉自己对映红的处置并不妥当。她将映红发落,然而外人看来又会感到奇怪。若问起缘由,难保映红不会说出真相。 她陷入深思,忘记回答谢荷的话,在她们看来大姐姐今日实在有些反常。 倒是周寅细细地替谢荇解释:“映红出去办事了。” 谢苗点头了然,谢荷却睨周寅:“你同大姐姐一下子好要好。”这话含了三分酸意。 周寅对她乖顺地笑:“我同二表姐也要好,同三表妹也要好。” 谢苗听了嘿嘿地笑,谢荷则低声道:“花言巧语。” 雪后天色正亮,门扉未张,房中犹亮堂堂的。直过了午后时分,明亮晴空一瞬变得昏黄,大有黑云压城的味道。 四人一道用了午食正坐在一起吃茶,见房外异象,纷纷侧目。 谢苗最坐不住,蹬蹬蹬地跑到窗前将窗推开向窗外看。 “谢苗,大姐姐还病着,你将窗户关小些,冻死人了!”谢荷嗔怪。 谢苗吐吐舌头,将窗合上了些转过头对众人道:“好黄的天,瞧起来要下雨了!” 谢荷不以为然:“这么冷的天下什么雨,落下的雨都要成冰了。” “那是要下冰了?”谢苗瞧起来兴致勃勃的,对一切都颇为好奇。 谢荷抿嘴轻嗤:“那分明是叫下雪了。谢苗,多读书。” 谢苗从不会觉得自己哪里差劲,嬉皮笑脸:“你多读些告诉我不就好了?” 谢荷难得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儿,将头一撇,懒得理她。 周寅坐在位置上含蓄地笑,似是很赞赏这种行为。 热闹的不止是荇院,还有冯家。冯郎君连午饭也不曾出来用,可真是将冯母急坏了。冯母这一急便到了下午,慕虎馆的人竟真来为西街各家各户修补房屋。 冯母笑得合不拢嘴,一有便宜占竟然是将冯郎君也忘了,不住地吩咐众人要仔细些,修补漂亮些。 她看着难得出现的怪异气象,大着嗓门嚷道:“这鬼天气,怕不是有人做了恶要天收哦!”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37节 在一蓬稻草上修补房屋的男人接话:“看这天气,怕是要下雹子。”他一面说一面在房顶敲敲打打。 “喔唷,那可了不得,地里的东西都要给砸坏了!”冯母因没有地,幸灾乐祸的。 “可不是嘛。” 冯母东张西望,绝不叫人有丝毫懈怠,仿佛这些人是她花钱请来的。她絮絮叨叨,指指点点,偶尔斥骂走神的人,院子里满是她高亢的叫嚷声。 “哎?你那是什么?”瞧见有人将一根黑铁棍子钉在房顶上,冯母急忙叫住人。 那人勾勾手,示意冯母过来一些。 冯母狐疑看人,向前挪了些,到房顶下。 那人才低声道:“这是慕虎馆的独门宝物,叫辟邪针。将之钉在房顶上,再绑上丝线挂上符纸,一切邪祟无法近宅,能免小病小灾。不是家家都有这物的,您小声些,莫叫他人听见。万一旁人知道了来闹,您这原本有的也要没有了。” 冯母忙捂上嘴,左顾右盼,看见没旁人才重重松了口气,眉开眼笑:“你钉,可要钉好一些!” “哎!”那人应道,“若旁人来问你家这是什么,你怎么说?” “我便说是道观求来辟邪的,绝不提慕虎馆半个字。”冯母十分上道。 昏黄的天幕低垂,上天像是在憋着什么,秘而不宣。直到夜色降临,地上依旧冷沉沉的,十分闷人。 冯郎君饿了一中午未进水米已经是他的极限,到了晚间他再不能不吃了。索性他也已经想清事情,便很理所当然地出来用饭。 冯母心里哪有对儿子发脾气的埋怨,见他肯出来用饭高兴还来不及,又是哄又是夸地殷勤迎人到桌前坐下。 她分了筷子过去,边坐下边道:“你晌午便未用饭,晚上多用一些。” 冯郎君埋头夹菜,一顿不吃饿得慌。 二人分食了两道菜,对着桌上狼藉而坐。看儿子吃得满意,冯母才问:“儿啊,白日是谁惹你不快?” 冯郎君文雅地擦了擦嘴,心中没由来地升起一股烦闷,想要发火,却还是忍着脾气将白日发生之事言明。 冯母惊疑不定地听罢,终于忍不住埋怨:“你怎么能叫她听见呢?你说之前出去看一看啊!这叫她听见,她日后哪里还愿意跟你!” 冯郎君厌烦:“说都说了!能怎么办!” “那咱们往后该如何是好啊!”冯母捶桌干嚎,“咱们一家都靠她养着,没了她哪里能活啊!” 冯郎君重重拍桌:“有完没完!” 冯母被吓得一噎,哽在原处。想到以后没钱的日子,她嚎啕大哭起来,也不心疼儿子了。 冯郎君猛地站起:“她听见了又如何?又不是没有其它法子让她就范。” 冯母哭声一止,听到有法子,心念一动:“是了!我刚刚是太急了!她都与你私下相会,还能不做我冯家媳妇儿不成?便是知道你心里话又能如何?说出去哪里还有人会要她!” 她终于想通,忍不住笑道:“早该如此,过去看你还要哄着她,若不是为她家的钱和势力我哪里能眼睁睁看你受这份罪?你可是我们老冯家九代单传,日后她嫁入我们冯家,就该守我们冯家的规矩!” 冯郎君顺着冯母的话去想,仿佛已经看到谢荇嫁与她后认命的模样,心中越发焦躁起来,恨不得此事能立刻发生。 他上午被真面目暴露的惊恐攫住,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只觉得天都塌了。然而冷静下来他却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坏事,至于从今往后他不必再与谢荇虚与委蛇。 他一开始还是对谢荇有些喜欢。身份尊贵,容貌过人,举止娴雅,是他想象中妻子的模样。但时间一长,她的温婉成了无趣,她的守礼成了呆板。她骨子里的清高让他无时无刻不在偷偷自惭形秽,这与他装出来的全然不同。 他嫉妒起谢荇,恨她出身尊贵,为了报复,也为了掌握她,在感情稳定后他便开始打压她。 这不是他头一次这么做,在他还在村子里时就是这么骗着村子里的女孩们为他出了供他和他娘生活以及上京城的钱。后来他到了京城,自然不会再理会她们。她们要死要活,与他有何关系? 而他与谢荇的相识自然也是在他的预谋之中,他皮相不错,惯会装相,便是靠着这些来骗人的。他原不该在今早说出心里话,但他近日来很容易就暴躁,堪称一点就着,也不知是怎么了。 “咱们先同她商量,若能叫她认命那是最好,这样谢家也能多给你些好处。不然她非要撕破脸,叫我们去谢家闹,谁脸上都不好看,谢家也肯定不愿多帮你。”冯母掐起心眼儿分析利弊,“可惜你始终不曾得手,若能将她如此那般,最好再让她有咱们老冯家的种儿,估计她闹也不会闹了。” 冯郎君冷笑:“我如何得手?咱们家住的这种地方我哪里敢带她来?”他未说的是谢荇太过古板,让他碰一碰都不愿,总将事情推到成亲以后。 冯母讪讪的,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只听得房外爆发出突如其来的噼里啪啦声。她愣着,快步跑到门前,只见食指与拇指圈起来那么大小的冰雹自天上向下砸,撒豆成兵般落在地上炸个粉碎,被风吹的砸进屋来。 冯母连将房门关上并上了门闩从内锁起,免得怒风将门吹开。 “这鬼天气可真是造孽,昨日下雪今日下雹子。还好今儿个慕虎馆的人帮着来修房子,要不今日可怎么熬过去!”冯母颇为后怕。 冯郎君还在琢磨如何将谢荇治得服服帖帖,也没答话。 门外雹子声势浩大,宛如千军万马。 一霎,漆黑的夜被撕开一道口子,天色全白。地面震动,只听轰隆一声。 冯母被吓得一蹦,只听得房顶上传来轻微的纸张呼呼声。 “哎哟!”冯母皱起眉,“该不是今日刚安的辟邪针掉了吧?” “什么辟邪针?什么符纸?” 冯郎君话未说完,又是平地一声闷雷,叫他浑身发麻。他迷茫地瞧着自己的双手,还未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变麻,就感到一阵灼热。 房顶上一簇簇火苗燃起,连成一片,整座房子顷刻间被笼在火海之中,冯郎君与冯母连叫也未叫出口成了两具焦尸。 …… “女郎这是在找什么,我来帮您找吧?”妙华望着周寅矮身在桌下翻找,即使怕极了房外落雷还是想帮她做事。 “天黑,我想添两盏灯。”少女怯怯,声音颤颤,像是怕极了。 作者有话说: 周寅:害怕打雷! 灵感来源于富兰克林放风筝 第43章 凡来者声势汹汹归去也快。 滚雷排空, 接二连三的霹雳炸开,冰雹哗啦啦地落,仿佛天上下石头。四起的狂风呜咽, 一阵阵的惨白光亮。 半盏茶功夫老天才息怒, 冰雹停歇, 雷电散去,留下遍地狼藉。 烈焰熊熊燃烧, 木头的断裂声噼啪响起, 梁柱再支撑不住。 哗。 冯家的房子轰然倒塌, 符纸早已烧尽,铁棍落入废墟之中,未留下任何痕迹。 “冯家走水啦!”有人高声呼喊。 …… 暖阁内烧着银炭, 丝缕青烟与桌上的汨汨烛火交映。周寅安静地坐在圆桌前,青丝如瀑垂落在她腰际,称得她分外纤弱。 谢府今日的早食是小笼包。她认真地用筷子夹起一只, 包子皮薄而透亮,隐约可见汤汁在其中流动。她面前摆着一应蘸料盘, 但她却没有丝毫取用的意思,一手托起小碟在唇下接着,另一只手将包子送入口中。 她用饭时依旧慢吞吞, 但吃相绝佳, 便是看她用饭都是一种极为赏心悦目的享受。 周寅鲜少发出声响, 连呼吸都是缓慢无声的。她在一片寂静中用完早食,若不是妙华时而出声, 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房中无人。 她漱了口, 转身到窗下的长桌前看灯。两盏怪模怪样的烛灯燃着, 火苗脆弱极了。 妙华看她终于闲下来, 与之攀谈:“女郎,昨夜可真是骇人,那样大的动静,好在就一会儿。若是下一整夜今天起来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呢。” 周寅貌似心有戚戚地点头,用发钗拨弄得烛火摇曳:“好可怕。”软绵绵的。 “今日还去大女郎那边吗?”妙华又问。 周寅唇角上翘:“去的,大表姐需要我。”似乎被人需要会让她感到愉悦,她实在爱帮助人。 然而不必等她去找谢荇,谢荇先过来了。 谢荇来得神色慌张,又矛盾地带着隐隐约约的喜意,让人感到奇怪。她瞧瞧周寅,又看看妙华。 周寅会意,柔声道:“妙华,去为我沏一壶茶好吗?” 妙华应道,旋即退出门去,并将门带上。 周寅这才看向谢荇,好奇问道:“大表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荇神情有些恍惚,被问了回过神不由吞了吞口水,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周寅,最后颤声道:“表妹,因果报应。” 周寅轻轻挑眉,疑惑不解:“是怎么了?” 谢荇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回答,失魂落魄:“冯郎君他,他死了。” 周寅惊得一把捂住嘴,迟迟不能平静下来,声音都微微变了调:“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因着抬手的动作玉袖下滑,露出毫不起眼的佛珠手串。 她咬字发音与旁人不太相同,有种些微怪异的动听。 谢荇瞧见她震惊无比的模样,潜意识中那点怀疑消失得无影无踪,郑重同周寅道:“昨夜雷鸣电闪,你知道吗?” 周寅连连点头:“声势浩大,我知道的。” “冯家昨夜被雷劈,整座房子都给烧了。”谢荇嗓子发涩,“冯郎君和他娘不知是被雷劈死的,还是被活活烧死的。” 周寅双目骤然无距,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脸色苍白。她再抬起眼看人时眼眶染了胭脂色的红,很是无措地喃喃道:“死掉了……” “是啊。”谢荇昨日还在为冯郎君之事烦忧,没想到事情陡然得到解决,还被解决得干脆利落没有后患,让她迟迟无法反应过来,总觉得一切并不真实。 “表姐。”周寅怯声怯气,“那是不是不用担心他会对表姐不利了?” 谢荇一怔,心头一酸,眼眶发热。她看出周寅明明怕得要命,却在第一时间想到是她从今往后是不是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谢荇心中感动极了,胡乱点头:“没错。”冯家付之一炬,家中被烧得什么也不剩。她甚至不必去费心搜索那些书信,自有上天为她解决一切。她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周寅红着眼含蓄地笑:“太好了。” 谢荇彻底安心,确定此事基调。这是一件好事。无缘无故被雷劈死是件可怕的事,但死的是冯郎君,那就是一件再好不过是事。 他该死。 谢荇终于明白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她的手在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是痛快。她痛快极了。 她感叹:“原来这世上真是有因果报应的。”不然众多死法,为什么冯郎君偏偏是被雷劈死的?分明就是因为他违背誓言。 周寅似是缓过来些,但或许因为胆子太小,她看上去还是恹恹的:“自然。”说到这里她显得十分虔诚。 谢荇好奇:“表妹怎会如此信佛?”她一直不明白周寅的信仰,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实在不该这样。 周寅抿起嘴微微一笑:“是佛渡我。” 谢荇听得云里雾里,却跟着道:“日后我也要与你一同信佛了,佛也助我。” 周寅温顺地点头称好,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她。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38节 谢荇又寂然道:“昨日我去了西街才知道世上竟还有那种地方,活在那里的人当真可怜。我想帮帮他们,却又觉得只是帮一帮也无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心中不舒服。” 周寅慢吞吞地开口:“表姐心善,尽己所能,安心便是。” 谢荇有些怅然若失,转而想到什么,带了笑在脸上:“不过母亲竟然有孕,实在让人惊喜。” 周寅配合地跟着笑笑道:“生育并未易事,舅母要保重身子。” 谢荇跟着正色:“我在家也会多多顾看母亲。” 周寅摇头,轻颦浅蹙,语声细细:“表姐尚且病着,哪里能去照顾人?我只盼着表姐能快些好起来。” 谢荇面色一红,声音轻轻:“我这是心病。如今心病已解,很快就能痊愈。”说到这里她又想到这段日子,当真如梦一样。若非自己只剩一层皮肉一把骨头,她都要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愿表姐早些好起来。” 二人都是孝顺之辈,既提到了谢夫人,自是要同去看望她。一并穿园绕林,到谢夫人院外,从中出来一道清风明月似的身影。 周寅偏着头听谢荇说话,一时不察险些撞在鹿鸣身上。多亏他眼疾手快,单手撑住她额头。 谢荇目瞪口呆。 周寅惊恐地抬眸望着他,根本没能反应过来。他的手掌像是一道定身符咒,将她封印在原地动弹不得。 鹿鸣缓缓收回手,淡淡看她:“看路。” 周寅面飞红霞,立即低下头去道歉:“对不起。” 鹿鸣静静望着她,吐出两字:“无碍。” 他转而看向一旁的谢荇,问起她服药后的感觉,并嘱咐她几句日常起居需要注意之处。 谢荇一一颇拘谨地答了,仿佛在被夫子提问。 交代完毕,鹿鸣主动提出告辞。 谢荇回头看看他清隽萧疏的背影拍拍胸口,松一口气:“鹿郎中好严肃。” 周寅叫风吹了一会儿,面色倒不似方才那样涨红。她想了想,歪着头道:“大约郎中总要严肃一些才能叫人信服?” 谢荇一想是这么回事,病患三教九流,总要肃起脸来才能让人听从,于是赞同地点点头。 在谢家两日时间很快过去,到了下午,又该入宫了。宫中照例是派了马车来接,周寅装作不经意到马车前瞧瞧这次来接她车夫的脸,确定不是崔骜后才慢吞吞地上了马车。 不远处在拐角打马而立的崔骜脑中系统道:“你看周寅怕你怕成什么样。” 崔骜沉默不语,见马车缓缓行进,一夹马腹跟上。 系统生怕招他犯病,点到为止。 夕阳西沉,彤光落下,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飞鸟自天边掠过,在天上留下乌沉沉的雁状剪影。 马车里放了精致小巧的炭盆,有厚重的帘子遮挡寒意,车内暖融融的,叫人昏昏欲睡。周寅背靠引枕头倚着车壁打盹儿。 妙华无聊地东张西望,在心中数着时辰等车到宫中。她想今日好太平,不似回来的时候一波三折。 刚这么想着,马车停了下来。与上次戛然而止的停车不同,这次停得很是平稳,看样子并不是出了意外。 周寅睡眼惺忪,尚不知发生什么事:“是怎么了?” 妙华摇头表示不知,探头出了马车问:“怎么停了?”马车不过行进片刻,显然还不到宫中。 她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前方车流如潮,整条街被挤了个满满当当。 车夫站起身向前眺望,回头对妙华道:“前面有人的车坏了,后面的人都堵在街上了,大约要等等。” 妙华明白,要退回车里,又听见车夫嘟囔:“怎么瞧着那车也像是宫里的车?” 妙华心头一动,回到车内向周寅汇报,一并说了车夫的推测。 周寅沉吟片刻,带了些恳求道:“妙华可以帮我瞧瞧是认识的人么?” 妙华一拍胸口:“那是自然,我这就去。”她说着从车上一溜烟儿下去。 不多时,妙华便回来了,面上尴尬之色未退:“女郎,那果真是宫里的马车,车上坐的不是别人,是那位林家女郎。林女郎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同她说了两句话便回来了。她那马车看上去坏得厉害,是一点也走不了了。” 她小声嘀咕:“明明是宫里的车,不知道怎么会坏成那样。” 周寅脸上顿时显示出为人担忧的神色,难得流露出自己的意志:“我想帮一帮她。”她显得很犹豫,却不是犹豫帮不帮人,而是犹豫林诗蕴会不会接受。 妙华讷讷:“女郎,我觉得林女郎不大可能答应。”她方才过去时林诗蕴都不看她一眼,在寒风中默默站着,像一株傲骨铮铮的寒梅。 作者有话说: 林诗蕴:…… 第44章 周寅慢条斯理地拿过幂篱, 不紧不慢地戴在头上,由妙华打起帘子从车上下来。 街头巷尾的屋檐下坠着各种形状的冰棱,在霞光里熠熠生辉。妙华在前方开路, 二人一路避让, 很快到了最前。 马儿尚且完好地站着, 只是车侧翻得厉害,横亘在路中央, 无怪后面的马车只得一寸寸地前进。 林诗蕴看样子下车下得匆忙, 并未来得及戴幂篱。她站在马车不远处, 像冷冷秋霜,像绵绵细雪,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淡。她远远睨了一眼向她走来的周寅, 很快便偏过头去,并不以为这是来找她的。 从来不会有人来寻她。 然而女孩在她面前停下,细声细气地叫她:“林女郎。” 林诗蕴眉头一跳,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方才远远看人过来她就觉得这女孩看身影像是周寅,没想到果真是她。 太苑中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周寅, 脾气好得令人不可思议。她几次三番冷脸对之,周寅每每神伤片刻,下一回又会主动过来柔软地同她说话。 “周女郎。”林诗蕴并不熟练地叫人, 宽大衣袖下因习字过多而微微有些变形的手指不自在地蜷起。 她不需要与人有所交流, 也没有一个朋友。每当周寅接近她, 她都感到无所适从,这次也不例外。 周寅有种认真的稚气:“林女郎, 听说你马车坏了, 若不介意我们一起入宫, 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似乎生怕自己惹林诗蕴不快。 林诗蕴幂篱下的嘴巴抿起,压低眼睫,最后冷冷道了一句:“不必。”她不习惯接受旁人的好意,也不知如何答谢,倒不如不要有所牵扯, “天要黑了,又冷。”周寅软绵绵道,“入宫晚些倒没什么,只怕女郎冻着。” 林诗蕴听周寅在一旁低低软软的说话,心中愈发不自在,连背都下意识绷紧了些。然而周寅的话有一点恰巧说在她心上。 她不怕自己冻着,只怕一切了结后入宫太晚,耽误明日去太苑进学。 她在思索之际,周寅依旧看上去声音很小的在她身侧絮絮劝着。虽戴着幂篱,林诗蕴甚至想象得出她幂篱下的神情。 周寅定然像一只小心翼翼的雪貂,眼仁儿湿漉漉地盯着人瞧。 然而周寅幂篱下真正的神色是没有神色,她面无表情地低声絮语,是十分割裂的画面。 林诗蕴思忖再三,最终犹豫着开口道:“多谢。” 周寅终于停止念叨,语气中是不可思议的惊喜:“请随我来。” 林诗蕴耳根微热,头一次接受旁人好意。她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实际上早不知道该将手脚往哪里放好,只好同宫中来的车夫说了后僵硬地跟着周寅走。 四人回到周寅的马车,临上车前林诗蕴顿了一顿,跟着一起上去。 到了车上取下幂篱,林诗蕴没什么神情,眉眼间是冷冷霜雪色。 周寅轻轻歪了头打量她问:“林女郎吃茶么?” 林诗蕴拒绝:“不了。”因着手的微微畸形,她从不愿在人前展露,也尽量避免此事发生。 周寅温驯地点点头,完全没有要打扰她的意思,这让林诗蕴悄悄松了口气。 二人相对而坐,林诗蕴但凡平视过去,对上的就是周寅懵懂的眼。她索性微偏过头,再将眼闭上,眼不见为净。 妙华瞧着不由觉得这位林女郎好难相处。 周寅非但没有感到难堪,反而因为林诗蕴闭上眼而变得胆大不少,好奇地盯着她瞧起来。 林诗蕴感受到周寅目光只觉得被所视之处皮肉发紧,手臂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她不自觉地轻抿起唇,不知周寅究竟在瞧什么,有些羞恼。想睁开眼问问周寅,却又不是会主动与人说话的性子,只好忍下。 马车几乎是以挪的方式缓缓行进,林诗蕴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过。她后悔上了周寅的马车。 车上一派寂静,周寅终于转开了眼,轻声吩咐妙华几句。 妙华应下,从书袋中拿了书给周寅,又点了灯。周寅将书翻开,认真地捧起书读。 林诗蕴终于感受不到她的目光,同时听到书页轻翻声,悄悄将眼睁开。 只见周寅在灯下专注读书,微蹙起眉显得郑重其事,又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无法解决。 林诗蕴相比旁人多看周寅一眼还因为她在学业上十分用功,态度端正。见周寅看起书来,林诗蕴也不再别扭,同样让侍女取出书来。 周寅听到她这里的动静微抬起眼,很不好意思地轻声问:“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林诗蕴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自责从何而来,很快又想通关窍,原来她是以为自己被吵醒,于是摇头,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周寅小小地松一口气,冲她笑笑,方又低下了头。 林诗蕴瞧着她的笑颜一愣,指甲无知无觉地嵌入掌心。直到侍女将书递过来,她才反应过来,略阖一阖眼摒弃脑中杂念,才翻阅起书来。她不忘将手藏在袖下,用袖子翻起书来。 车中只余沙沙的翻书声,如此倒也不觉时间难熬。 林诗蕴虽一心扑在书中,却又莫名其妙地分了一缕心神给周寅。于是她便感受到周寅安安静静了一会儿,又频频偷看她。 林诗蕴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对她的偷看行为倒不厌恶,只是感到无奈。她抬起眼,正巧与周寅看过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周寅仿佛受到莫大惊吓,急忙垂下脑袋。 林诗蕴难得生出些想笑的意思,按下后问:“你做什么?” 周寅自知动作被发现,很是羞怯地开口,声音如蚊子哼哼,需要人很认真才听得清:“林女郎,我有瞧不懂的地方,可以向你请教么?” 林诗蕴微怔。换做平常她一定会一口拒绝周寅,免得与人有过多牵扯。但她今日着实承了周寅的情,本就烦恼不知如何还她人情,倒正好有了机会。 她轻轻颔首。 周寅顿时眉开眼笑,一口软语:“林女郎,你真好。” 林诗蕴头一次被人夸好,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应付,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哪里不懂?” 周寅便抱着书到她身旁依着她坐下。 林诗蕴不曾与人挨得如此近过,向一旁稍让了些。然而周寅像是块木头,她让开多少,她便跟过来多少。 直到她不动,周寅才天真地将书摆在二人面前问:“我最近在读此本。《大学》中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程、朱二人皆有亲当作新之语,新字何解?又为何有亲作新之说?”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39节 林诗蕴沉吟片刻,泠泠而流畅地为她解释起来:“程、朱有‘新’之语乃受‘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及康诰‘作新民’等影响。所谓亲当作新,其中‘新’之一字可解为去旧图新。” 周寅边听她说边不住点头,很是捧场。她品了一阵,方很真诚地谢道:“我明白了,多谢。林女郎,你懂的真多。” 林诗蕴草草点了点头,敛起眉目继续看掌中书。 出乎她意料的是周寅问了问题,她也为她解答了,而周寅依旧没有要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意思。少女索性在她身旁坐着,继续翻起书来。 林诗蕴定睛望着书上文字,却一个也瞧不进去。她独来独往惯了,很不习惯有人接近她。然而现在她在周寅的马车上,叫人坐远一些未免过分。且周寅瞧起来脆弱极了,对她说重话,她会哭吧。 林诗蕴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忍一忍。 她这一忍,便是一路。 周寅有着许多问题,每有想不通的便会可怜巴巴地望着林诗蕴。 林诗蕴本就在不自在的环境下看书,既看不进去,索性为她解答。 周寅每每得到答案,总会左一句“你真好”,右一句“你好厉害”,将林诗蕴吹捧成了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林诗蕴沉默地听她夸自己,面上一派平静的冷淡,心中早已乱得不行。 好在在她为周寅解答了第六个问题后马车终于在宫门外停下,林诗蕴终于在心中长出口气。 或是因为一路上林诗蕴的知无不言,周寅与她一下子亲近许多。及要下车,周寅颇亲切地提醒她:“阿蕴,外面风大,戴好兜帽好吗?” 阿……阿蕴? 林诗蕴瞳孔一缩,欲要下车的身形一顿。她想起什么,忽然回头对周寅道:“周寅。” 周寅少有听人连名带姓地叫她,圆睁起眼睛,眼尾因惊讶微微上翘,今日系了橙色的斗篷,林诗蕴觉得她好像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只橘猫。 “方才上车时我看见崔骜跟在你车后不远处。”林诗蕴不冷不热道,“你同我一起走吧。”连邀请都显得十分勉强,看上去像是为了还周寅人情才有此提议。 周寅听到“崔骜”二字眉头一皱,待听到林诗蕴后面的话后眉眼重新舒展开,乖巧点头:“好。”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林诗蕴下车,像是她的尾巴。 林诗蕴个子高挑,与寻常男子一般,高出周寅半个头去。她身高腿长,一步顶周寅一步半,周寅要加快速度追她。 她后知后觉走了几步停下,便看着周寅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儿。她一个人惯了,忘记迁就周寅。 林诗蕴沉默地放慢脚步,只听周寅气没喘匀就夸道:“阿蕴,你人真体贴。” 这算哪门子体贴。 两人由提灯内侍引着到轿子前,就见暗处走出来个人影,让人不得不惊呼一句说崔骜崔骜到。 崔骜黑头发,黑眼珠,黑衣裳,手上依旧戴着半截黑色指套。他没甚神情,对周寅道:“周女郎,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听不听?” 作者有话说: 关于之前引雷并不是什么法术,原理来源于避雷针和富兰克林放风筝引雷。避雷针其实是引雷针,可以把附近雷电引来把雷电的电流通过自己接入地面的导体传到地面来保护建筑。慕虎馆造的那个只有引雷的导体,没有做导线把雷引到地下,所以会劈房子。为了更有保证,用绳线与符纸做了一个类似于放风筝的结构能够让引雷的可能性更大。没有玄幻,都是科学手段!大家感兴趣可以去搜一下富兰克林放风筝,他在雷雨夜放风筝,用钥匙把电引到自己身上,真的很有科学探索精神!还好引来的电不是很大。 崔骜:不能说的秘密 第45章 林诗蕴看也不看崔骜, 要上轿:“走了。” 周寅小鸡啄米般点头:“哦哦好的。” 崔骜暴躁地瞥林诗蕴一眼,然而林诗蕴不是妙华,对他的目光无动于衷, 矮身要进轿子。 却听他道:“这个秘密与她有关。你也不听?”他一指林诗蕴挑眉问, 颇为桀骜。 林诗蕴眉头一跳, 依旧漠然地坐进轿子。她诚然有秘密,但这个秘密若被公之于众却不是她受到伤害。她颇为扭曲自暴自弃地想若崔骜说的是那件事, 不若不要只与周寅说, 公之于众最好。 轿外传来周寅带了隐隐怒意的绵软声音:“我并不知道你以何种方式知道这些, 林女郎若想告诉我会亲口告诉我,而不是叫我从旁人口中得知。”林诗蕴过去只见她一直软绵绵的,从没想到她会为着自己动怒, 一时间愣在原处,脑海中乱糟糟的。 崔骜脑中的系统道:“她误会你了。”也是崔骜的态度与语言叫人误会。 崔骜望着她因愤怒而变得生动的眼,一时间失语。 周寅转身要上轿, 他才回神解释:“不是,与她性命有关。” 正愣神的林诗蕴眼皮一颤, 将头埋低。 周寅踌躇,并不信他,迟疑地问:“你不骗我?” 崔骜正色:“我何时骗过你?” 周寅像是在犹豫不决。 “我只同你说上一句, 绝不多话。”崔骜保证, 哄着她道, 身段放得很低。 周寅这才向他过去,脸上的警惕任谁都瞧得出来。她在他身前三步以外的地方望着他, 示意他可以说了。 崔骜侧过头, 不看她眼, 低声道:“她的车也是被人动了才会坏。坏成那样, 那人想让她死。”他并未表现出任何有人可能被害的恐惧,反倒颇为讥诮,显然对林诗蕴没什么好感。 周寅倏忽睁大眼睛,看上去不知该不该信他。 崔骜冷笑:“我和她无冤无仇,没必要在这事上骗你。自然我同你说起这事也不是我怎么善心大发,是因为我想找个由头与你说话。”他说到最后又陡然暴露自己的真情实感,让人无言以对。 周寅惶惶,瞧起来害怕极了。也不知她是害怕那个要杀林诗蕴的人还是害怕奇怪的崔骜。 崔骜自然以为是前者。他微扬眉,理直气壮:“你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周寅怯怯地直言:“可除了你也没旁人欺负我。” 崔骜哑口无言,周寅却像是自知失言,忙补救道:“对不起……”愈显得像是崔骜在欺负人了。 崔骜努力好声好气,却显得更加怪异:“你别怕我。” 周寅似是被他一下子吓得更加厉害,连声道起对不起来,大约以为他的示弱是什么恶趣味的酷刑。 崔骜心中隐隐生出焦灼,只觉得周寅油盐不进,怎么也无法安抚她。他无奈,只得说:“你走吧。” 周寅瞧起来被吓得够呛,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地向崔骜行了一礼便快步走了。 崔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直到亲眼瞧着她上了轿,才垂下眼在脑中问:“她为什么怕我?便看不到我的心么?” 系统顿了顿才回答:“你看到了,她胆子很小,慢慢来。”不好打击攻略者的积极性。 周寅到轿子前林诗蕴的轿子还未走,大约是等着她一起。她隔着轿子柔柔问林诗蕴:“阿蕴,走吗?” 轿子中传出林诗蕴冷淡涩然之声,只有一个字:“走。” 轿子启程,到玉钩宫外二人改乘玉钩宫中轿子一并回星津露缀。下了轿子,并肩而行。 周寅不时抬起头瞧瞧林诗蕴,欲言又止,又低了头,俨然心事重重有话想说。 林诗蕴本不好奇崔骜与她说了什么,却被周寅的态度勾起好奇心。但她依旧不是会主动开口问人的性格,只默默走着,悄悄观察纠结的周寅。 周寅几乎如此一路,最终咬咬牙鼓起勇气叫道:“阿蕴。” 林诗蕴骤然还是很不习惯这个称呼,但也懒得纠正,便随她去,应了一声表示回答。 周寅停下脚步,慢条斯理地措辞。 林诗蕴也不急躁,等她说话。 周寅终于起了个头:“阿蕴,方才崔郎君同我说你的车是被人弄坏的。”她言辞委婉,似乎很怕惹人不快。 林诗蕴神色不变,看不出对此事的惊讶,好像早已知道。她并不发声,默默等着周寅的下文。 周寅咬着下唇继续道:“他还说,那人下手不留情面,是奔着要你的命去的。” 林诗蕴无甚反应,甚至冷冷一笑,只道:“狗急跳墙。”话里话外都丝毫不留情面。 周寅惊讶之余同时显得十分担忧,并将这份担忧宣之于口:“阿蕴,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吗?” 林诗蕴神情一窒,重新变为过去不近人情的冷漠。她不看周寅,只冷冷道:“与你何干?” 周寅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最后笨笨地道歉:“对不起,阿蕴……” 林诗蕴气不顺,盯着周寅瞧。她对周寅的性格有了深刻的认知,不明白一个人的脾气怎么能好到这种程度。 明明是她刻意冷淡,周寅却将过错全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并诚恳认错,真是令人头大。 林诗蕴不知所措,本因为崔骜那番话要刻意冷淡周寅以免她被自己牵连,却又被她弄得没脾气。联想到周寅身世,便是她也忍不住想要叹息。 怪可怜的。 “你又没错,何须道歉?”她深以为周寅这个性子需要改变,难得忍不住开口。 “我惹你不高兴……”周寅弱弱地解释。 “我没有不高兴。”林诗蕴道,“就算有,也不是因为你。你没做错事,不必道歉。” 周寅怯生生地望着她,似是还在思考她这番话。 林诗蕴恨自己说得太多,倒不是不想点醒周寅,只怕她与自己牵扯太深会同样遭人暗害。 “走了。”林诗蕴逃避般结束话题。 周寅也不知是想明白没有,抬脚跟上她。 将周寅送回清光凝魄,林诗蕴才折身回自己的住处。她转身将行,又听到周寅在她身后叫她:“阿蕴。” 林诗蕴没回头,只是站住。 “你是好人。”周寅对着她道,“好人会有好报的。” 林诗蕴头也不回地离开,细看其走路姿势有些不自然。 周寅回房,将新点的两盏灯放在桌上,并添了灯油保持其长明不灭。她坐在这样的灯下看书,便是手中经文读来也是平增两分趣味。 她对灯诵读,一串串经文自她口中溢出,泠泠动听。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她眉眼柔和,诵经时眉眼低垂,宛如一尊悲天悯人的菩提萨埵像。她不忍孤魂在人间游荡,便念往生咒将之入轮回。 …… 翌日回太苑念书,女孩子们齐齐到了。魏夫子倒没立刻考课,特留了今日一整日课上时间出来专门为人答疑解惑,待三日后再正式正式开考,给人留了足够的喘息余地。 没有立即考课既是幸事也是不幸。好的是她们还能临时抱一抱佛脚,坏处则是又要多提心掉胆两日。 几乎人人都是头一次参加考课,春晖堂中充满紧张的气氛。 魏夫子往躺椅中一躺,亦是监督,亦是等人来问。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40节 女孩们抓紧时间复习这段日子以来所学内容,堂中安安静静,偶有纸张哗哗声与笔尖沙沙声。她们个个专心致志,很有端正的学习态度。 自修一日,今日散学难得人人都要留下多看一会儿书,便是沈兰亭也耐着性子托腮多学一会儿。 谈漪漪咬着笔杆儿愁容满面,一会儿就靠到周寅这边儿来了。她举着书却并未直接向周寅问问题,而是小声说话:“阿寅,你回去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周寅点点头:“还好,你呢?” “我也就那样,凑凑合合。”谈漪漪撇嘴,又偷瞄四周低声说,“阿寅,你知道昨夜下雹子雷将京城西街的一户人家劈死了么?” 周寅像是被吓了一跳,六神无主,摇摇头道:“不知。” 谈漪漪感慨:“听说被劈的是一家母子,也不知是怎么劈的他们家。” 周寅眉头颦蹙,流露出些婉转哀愁:“真可怜。” 谈漪漪见引得她哀伤,后悔提及此事,忙递了书去提出疑问来转移她注意力。 周寅果真傻乎乎地被转移了注意力,抵颌思考半晌摇摇头,很是不好意思:“我也不懂。”似乎为自己帮不上忙而惭愧。 谈漪漪立刻安慰她:“没关系没关系。” 周寅很快从失落当中振作起来,对她轻声道:“不过应当有人会的。” 谈漪漪一怔,脑子没转过来弯:“啊?” 周寅拉她起来,带着她向林诗蕴那里去。谈漪漪不明所以,糊里糊涂地跟着她走。 林诗蕴余光瞥见周寅带人向她这里走了,她心无声地剧烈跳动两下。她既盼着周寅是向着她来的,又不想周寅是向着她来的,整个人矛盾极了。 周寅拉着谈漪漪在林诗蕴身旁跪坐下来,很亲昵地叫道:“阿蕴。” 谈漪漪目瞪口呆,生怕林诗蕴会理也不理她们,让周寅下不来台。 然而林诗蕴却并未如她所想那样冷漠,竟破天荒地抬起眼帘看向周寅,虽未开口,却用目光询问是怎么了。 原来林女郎这样好说话啊,谈漪漪心想。 周寅便将书送过去提出问题。 其余女孩们纷纷悄悄侧目看过去,等林诗蕴的反应。林诗蕴平常冷漠如冰,正因如此最易招惹人的好奇。 林诗蕴感受到形形色色的目光,心情倒没什么起伏。她认真听完周寅的提问,扫了一眼谈漪漪,又瞧瞧周寅,才冷冷开口为之讲解起来。 女孩子们皆露出谈漪漪方才的神情,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诗蕴竟然会助人为乐。 她向来独来独往,独善其身。 谈漪漪尚在吃惊,周寅扯扯她衣袖,她才反应过来洗耳恭听。 林诗蕴态度并不亲切,却又切切实实为人讲解,且并未敷衍了事。 讲罢,她问:“听懂了么?” 谈漪漪没太听懂,却又不敢说不懂,怕惹林诗蕴不快。 周寅只看一眼她迷茫的神情,很诚实地对林诗蕴道:“没懂。” 林诗蕴也没生气,不厌其烦地重新讲了一遍,直到谈漪漪听懂。 周寅冲她羞涩地笑:“多谢你,阿蕴。” 林诗蕴将书一竖:“我看书了。”不知该如何应对下去。 周寅小声同谈漪漪道:“阿蕴看书,咱们别说闲话打扰她了。” 谈漪漪点头,她看到林诗蕴如见到夫子,还是有些怕的。 “我们拿书过来一起看可以吗,阿蕴?”她含羞带怯地看向林诗蕴问,很是期盼的模样。 谈漪漪呆若木鸡,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良久林诗蕴从书后扔出一个“哦”字,也没同意,也没不同意。 作者有话说: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出自《往生咒》 谈漪漪:大家听我说,我一开始只是尊敬林诗蕴,才不是害怕她。 周寅:o(n_n)o 林诗蕴:…… 第46章 春晖堂中极静。 考课只限所学的《大学》部分, 魏夫子仅出两题,一道小题,一道大题。小题考的是基础, 大题则只有一句话来求解, 考的是个人对经义的理解能力。 女孩子们在家中几乎皆有女夫子教授, 考课却都是头一次,个个神情凝重地在纸上答题, 连午食也是在魏夫子与助教的监督之下用的。 散学铃一响, 魏夫子立刻起身收卷, 不许人再作答。 待夫子一走,女孩们纷纷倒在桌案上。唯有林诗蕴不同,匆匆忙忙地离开。 “她怎么了?”最关注自己的人永远是自己的对手, 许清如掀了掀眼帘随口问。 “该不是被我们烦的吧?”谈漪漪小声嘀咕,她这日每每散学与周寅一同到林诗蕴那里学习,后来沈兰亭也加入其中, 林诗蕴也默认了她们的存在。没想到她会在考课完后突然离开,难不成是忍无可忍? 沈兰亭为她解释:“不是吧!今早她家人传了家信来, 今日早早回去应当是处理家事。” 许清如轻哼一声。 周寅笑盈盈地听众人说话,侧首问谈漪漪:“漪漪,你今日去躬行楼么?” 谈漪漪摇头:“我想回去继续看上回借的算学书, 不过你若想去我可以陪你去。” 周寅顿时惶恐起来:“请别这样, 漪漪, 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我不希望你迁就我。我们之间, 不需要时刻陪伴也是好朋友对吗?”她眼巴巴地望着谈漪漪, 很是受宠若惊。 谈漪漪一想也是这么回事, 她和周寅间不需要这些无意义地陪伴, 于是哄道:“好好好,我不陪你去就是。”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弯得像月亮。 雪后晴空万里,疏云淡日。沃雪之下,青砖红瓦。躬行楼中静悄悄。 “您……”周寅迟疑着开口,又很为打破一室寂静而显得惭愧。 听到这一个字沈兰珏当即从书架前转过身来,眼中一片晶莹证明了人喜悦时眼睛是会亮起来的。 “你……”沈兰珏结结巴巴,高兴得失语。自打伴读们回宫他便日日在此等着周寅,没想到她迟迟不来,直到今日才等到她。 周寅冲他羞涩笑笑,轻声继续道:“您今日也在。”她说着从书袋中掏出上次借的注疏瞧起来,似乎只是与他寒暄。 “我日日都在。”沈兰珏脱口而出,又深感自己这话莽撞。 周寅似乎并未领略他这话的背后含义,柔声夸赞:“您真勤勉。今日春晖堂考课,前些日子我都没时间来,都在临时抱佛脚。”她说到最后似乎不太好意思了,声音越发小起来。 沈兰珏恍然大悟,原来她不是刻意疏远自己,更加高兴起来。他不大会说话,绞尽脑汁想了话头来问:“你感觉考得如何?” 周寅一张脸白了一瞬,叫沈兰珏恨不得将舌头咬掉,看来他问了个让人讨厌的问题。 “不太好。”她看上去要哭了。 沈兰珏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干巴巴地开口:“你有什么不会?若我会可以教你。”这话堪称朴实。 然而周寅竟被他这句话哄好,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问吗?” “自然。”沈兰珏正色。 周寅便说起今日考题:“魏夫子今日出的题是……” 窗前遒劲的梅枝蜿蜒而来,枝头坠着簇簇白梅。梅枝似是不胜重压,絮絮花瓣颤颤,打着旋儿飞入楼中,正好落在窗下桌上。 桌前二人并肩而坐,桌上覆着白纸,白纸上是工整的馆阁体。 沈兰珏便就着这张纸为周寅讲解。 沈兰珏一旦讲起题来便摒弃了羞涩,态度十分认真。他语声温和,讲解起来不遗巨细,丝毫不嫌麻烦。 周寅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回应,便是对他最好的鼓励。 沈兰珏要观察她的反应才能继续讲下去,然而他无意将目光落在她脸上,便挪不开了。 周寅察觉出他走神,本是侧耳倾听不由抬眸看他,待发觉他在看自己,她顿时红了脸,轻撇开头叫道:“王郎君?” 王郎君? 太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一下子羞赧起来:“抱歉,周女郎我……”他又不便说出下文,总不能很冒犯地实话实说。 我看你看得走神。 “请继续讲。”细听周寅话中带了些羞恼。 沈兰珏敏感地察觉出她语气变化,顷刻爬了满头细汗,这一失神着实冒犯。他也不知自己怎会有此举,心中懊丧之余嘴上没忘为她将题目讲完。 二人只谈学术,气氛渐渐变得正常,让人松一口气。 及至讲完,沈兰珏问:“可听懂了?” 他怕这语气太过居高临下,急忙补充:“若没听懂,我可以再讲一遍,十遍也行!” 周寅忍俊不禁,柔柔开口:“多谢您,听懂了的。” 沈兰珏点点头,面上红色未下去过,结结巴巴:“听懂就好。” 周寅轻轻看他一眼,当即垂下眸去,抿嘴一笑,很敬佩道:“王郎君很厉害,连这些也了解。” 沈兰珏想说他不姓王,却又难说出口。他头一次说谎,便尝到苦果。 “我并不厉害。”沈兰珏并非自谦,而是发自内心地这么以为,“我读书比你早,只不过比你早了解一点。如今你也了解,我们一样。” 周寅歪了歪头看向他。 沈兰珏摸摸自己的脸,不明所以,以为其上沾染了什么:“怎么?” “没什么。”周寅笑笑。 沈兰珏觉得她此时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她究竟哪里不同。 周寅从躬行楼中离开,沈兰珏只能目送她下楼却无法亲自送她离开。他生怕撞见别人叫破他身份从而被周寅听到,让她知道他骗了她。 直到看不见周寅的身影,沈兰珏沮丧起来。他该如何向周寅说明他的真实身份?他一开始便不该骗她。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41节 周寅自躬行楼上下来正好遇着向内走的沈兰息与王栩。 一见周寅王栩惊喜地咧嘴一笑:“周女郎,好巧。”好似真是与她巧遇一般。 沈兰息无甚神情,站在一旁看二人闲聊。 周寅与他还算相熟,仿佛不知他心中所想般与他礼貌寒暄:“王二郎君。” 她又向着沈兰息欠身行礼:“见过三皇子。” 沈兰息身上淡漠气息更重几分,不知为何看上去比方才要不高兴。 王栩好整以暇地望着周寅:“好久不见,女郎可好?” 周寅答:“还好。”她这两日似乎被人问过多次这个问题,答得都顺口了。 她像是想到什么,忽然轻声补充:“公主今日考了课,不大高兴。”她说罢忐忑不安地看向王栩,好像自以为和她与王栩算得上是朋友,才为他透底。 王栩的笑容僵在脸上,头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原想用沈兰亭来彰显自己的“魅力”,却不想弄巧成拙,让周寅误会他的心意。而周寅方才好似要撮合他们的模样实在让他心堵。 沈兰息眉头轻挑,未置一词。 “抱歉。”见王栩面色僵硬,周寅轻声道歉,“我……说错话了。”她神情不安,泫然欲泣。 “你……”王栩一顿,“何出此言?” 周寅垂头,低眉顺目,只说抱歉。 “你误会了。”王栩满口苦涩,“我无心公主。” 沈兰息不自觉皱了皱眉,负在身后的手悄悄攥起,默不作声地盯着周寅,等她反应。 周寅豁然抬头,对此大为震惊并露出无法理解的神色,好像他喜欢沈兰亭该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 周寅的反应让沈兰息心中躁意顿生,他几乎要说出心里话,只是尚有一线理智,让他忍住没说出必然会吓到的鬼话。 他目光灼灼盯着周寅,委婉道:“我心中另有其人。” 周寅触及他目光逃避似的重新低下头去,声音含了气恼,依旧水似的绵软:“郎君心有所属,便不该招惹公主。” 沈兰息目光微动,隐隐带了激赏。她与他想法一般。 王栩便哄她道:“你莫恼。” 周寅不理会他,也不想听他下文,抿了抿唇轻声道:“请容我告辞。”瞧上去气得不轻,要眼不见为净。 王栩深以为自己失策在没料到周寅与沈兰亭间有了友谊,但他觉得自己尚能补救,于是好言好语:“你听我解释。” 周寅别过身去,背对着他,不听不听。 王栩神伤道:“并非我不愿与公主言明,而是系挂我心意之人同样在春晖堂中。我怕一个处理不慎,让二人都不快。”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又为自己立了温柔深情的人设。 周寅像是共情力强地顺着他的话想,顿时与他一样犹豫不决。她瞧上去纠结极了,最终软绵绵道:“可以不处理吗?”只不过她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王栩心仪之人可能是自己。 王栩一怔。沈兰息亦是一怔。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周寅怯怯,“如果改变会让两个人都不快的话,不要改变就好了,不是吗?” 王栩一时间无言以对。 周寅趁着这空档向沈兰息点了点头算是示意,快步离去。 沈兰息不得不承认周寅的反应让他感到愉悦,他既为自己会产生这种心情而不齿,一方面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还好他面无表情惯了,不至于破坏朋友情谊。 王栩良久才叹息:“阿息,你说得对。” 沈兰息不知该作何反应,索性不做反应。 “我怕会伤了晋陵的心而犹豫不决,到最后反而可能会伤害两人。”王栩深吸口气,“你说我如今该怎么办?” 沈兰息静下心为他想办法,奈何对感情之事毫不擅长,只好依靠着自己的直觉道:“我以为你先同晋陵说明最好。”他并未说要如何对待周寅,潜意识不愿面对。 他以为时间可以将心中莫名其妙的情绪冲淡,然而时间甚至起到反作用。他心中被撒下思念与渴望的种子,在时间的催生下种子生根发芽长成细细密密的藤蔓丝网,将他的心牢牢攫住。 她是他溺水的浮木,是他救命的稻草。 这份感情已经让他产生困扰,但还好,他尚且能够控制自己。为周寅,也为王栩。 王栩一笑:“阿息,你说的是。择日不如撞日,我明日便去与晋陵说明一切,你看如何?” 沈兰息沉吟,点头:“早说早好。” 王栩揉了揉脸,哀叹一声:“我还真是无法面对晋陵,总觉得很对不起她。” 沈兰息清清淡淡道:“你不说,才是对他不住。” 王栩释然:“也是。不过短时间内我不好再提周女郎之事了。” 他忽然看向沈兰息似开玩笑般道:“阿息,你不会同我抢吧。” “……不会。” “看你不苟言笑逗一逗你罢了,不要这么严肃嘛!”王栩大大咧咧拍拍沈兰息肩膀,刚才的话像是无意说出。 作者有话说: 王栩:哈哈,开个玩笑! 第47章 魏夫子连夜阅卷, 翌日便出了品评。由上等至末等分别为:林诗蕴、许清如、戚杏、周寅、谈漪漪、沈兰亭。 其中林诗蕴解答最为出色为甲等,许清如稍逊一筹却也在甲等之列。谈漪漪与沈兰亭相近,皆为丙等。周寅与戚杏则中规中矩, 没什么错处, 也没什么出彩之处。 由此可见魏夫子实在是名铁面无私的夫子, 既不畏惧权势也不徇情,给了沈兰亭丙等的评判。 考课的纸页发下, 人人脸上都没什么笑容。便是考得最好的林诗蕴也瞧起来没有任何高兴的神色, 仿佛根本未曾将之放在心上。她垂着眼睛, 看样子被更大的烦恼包围。 林诗蕴只是不高兴,沈兰亭则是沮丧。她怏怏地跪坐在案前,闷闷不乐地望着自己作答的纸页, 心中又酸又涩,像吃了野果子。 她明明有很努力……虽说不是特别努力,但也是有用心的。 她眨了眨眼睛, 快要忍不住落泪,急忙用手去捂。 一旁伸过来一只玉白的手, 手中虚握着一张素帕。 沈兰亭只看手都认得出这是谁,稍稍仰起头将眼珠向上轻翻,把泪都逼了回去, 才吸吸鼻子接过周寅的帕子, 小声咕哝:“谢谢。”她从不会因自己的不悦迁怒于谁。 周寅对她腼腆笑笑, 微长的眼中满是羞涩。 沈兰亭再度感受到美人的妙处,只觉得看她一眼便能忘记忧愁。这当然是夸张之语, 但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叫周寅一打岔找不到刚才的感觉, 也就算了。 魏夫子瞥二人一眼, 二人当即停止小动作,老老实实坐好。 今日课上主要讲解内容便是昨日考题。魏夫子有妙解在手,索性用林诗蕴的答案当作范本用以讲解。 魏夫子讲起题来声音悠长,深入浅出,引人入胜。任何题目经他讲解都变得生动有趣,不难理解。 到了用午食的时候,沈兰亭已经忘记自己考得不如意这回事,兴致勃勃地用起膳来。她刚拿起玉箸,只听窗外一声:“公主。” 女孩们纷纷抬起头向外看去,只见王栩与沈兰息结伴而来。沈兰息远远站在树下,王栩停在窗前。 沈兰亭将筷子往食盒中一放,很惊喜道:“王栩!” 王栩摸摸鼻子,似是对沈兰亭的热情感到愧疚,带了些苦笑道:“公主,借一步说话?” 沈兰亭见着他高兴,完全没觉察出他语气中的不对,毫不忸怩,兴高采烈地从座位上起身,提着裙子向外走去。 王栩一面等沈兰亭出来,一面看向窗下安静跪坐用饭的周寅。 然而周寅从头到尾也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待沈兰亭从堂中出来,王栩立刻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她,指了指不远处道:“同去?” 沈兰亭点点头,终于觉察到今日的王栩非同寻常,他今天十分严肃。 沈兰息遥遥见二人过来,因事先得知他们要谈什么,当即让出位置来,远远避开他们。他无处可去,阴差阳错地重新回到窗下,到底是身随心动。 他并未像王栩一般出现在窗前,只是依窗而站,不会给周寅带来困扰。想到自己与她只有一墙之隔,沈兰息心情还不错。 谈漪漪夹了菜在碗中,捧着碗到周寅桌旁坐下。 “王二郎君又来找公主了!”谈漪漪显然很有八卦兴致,一张口让人毫不意外。 周寅轻轻点点头表示回应。 “如果总要嫁人,王二郎君一定是公主心中首选。”谈漪漪感慨。 “他……”周寅起了个头,成功将一墙之隔的沈兰息一颗心勾起。 只听周寅犹犹豫豫道:“他不大好。”似是还不大习惯背后论人短长。 谈漪漪听了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忽然兴趣盎然地看向周寅:“阿寅,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沈兰息神情不变,悄悄竖起耳朵。 周寅认真思索,羞涩开口,咬字重音奇妙:“安静一些的。” “啊?”谈漪漪只觉得自己听错了。 沈兰息倒不觉得这点有什么奇怪,她自己就是很安静的人。 “是安静吗?”谈漪漪从没听过这种要求,再三确认,“为什么会是安静?” 周寅顺着她的话,不好意思地笑笑:“安静一些显得懂事。” 谈漪漪越听越糊涂,安静就是一个奇怪的词,懂事更让人难以理解。二者在一处,又安静又懂事,总让人联想到并不太好的东西。 周寅眉眼弯弯,反问道:“漪漪呢?” 谈漪漪突然被问到,惊得结结巴巴:“我……我……” 周寅乖巧地瞧着她,等她答案。 谈漪漪磕磕绊绊半晌,最后有些自暴自弃地道:“我想不到。” 周寅轻应一声:“嗯?”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42节 谈漪漪不想用饭了,将碗往桌上一放,唉声叹气:“我,我想不到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若非家中要求,我根本不想嫁人。母亲总在我耳边说女人不嫁人是不完整的,听得我好不舒服。”她如今不会再动不动就哭鼻子,已然看开许多。 “完整?”周寅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新奇的词般,在口中轻声念叨。 沈兰息被她念词时的奇妙语调吸引,微微出神。 只听周寅略带羞涩道:“女子一旦成亲就变得完整,但同男子行过周公之礼又不完整。若生子也不见得完整,生儿才算完整,女儿则不完整。一旦被人休弃,又成了不完整的。好奇怪。” 谈漪漪看向周寅,只见她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顿时毛骨悚然。她倒不是因为周寅神色而畏惧,而是被她那番话搅出内心深处的恐惧。 女人完整与否判定标准多变,盖是因为标准取决于男人的需要。 窗外的沈兰息听罢同样久久无言,细小的颗粒顺着他手背爬了满臂,让他直接地感到不适。 “漪漪?怎么了?”周寅方才那段话似乎只是随口道来,并未有什么背后含义。她关切地看着谈漪漪,全然没有心眼儿的模样。 谈漪漪手脚冰凉,嘴唇泛白,勉强道:“我感到很害怕。” 周寅安抚似的握住她手,无声安慰。 谈漪漪若抬一抬头,便能发现周寅专注地瞧着她,正在欣赏她的恐惧。 …… “王栩。”沈兰亭被王栩带的紧张起来,轻轻叫他一声,“你找我什么事啊?”过去她未入太苑时半年不见王栩也是有的,如今时常能看到他,她也是高兴的,但是世上能让她高兴的事情太多。 王栩早想好该怎么说,这时候不过是装模作样地沉吟,好显示出他犹豫不决。 “怎么了?”沈兰亭又问了一遍,“是出了什么事吗?” 王栩只得开口:“抱歉,公主。” 沈兰亭眉头微蹙,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她本就艳丽,皱起眉更是一副国色天香的模样。 “我思索良久,只觉得不能再耽误您,所以今日前来将话说清。”王栩不紧不慢,语气间带着犹疑,“我已心有所属,抱歉。” 他显得十分歉疚,态度虽然谦卑,却让人觉得沈兰亭是非他不可似的。 “什么时候的事?”沈兰亭问。 王栩没料到沈兰亭的反应,微微错愕:“什么?”他想象中她该伤心失措,完全不该这样冷静。 沈兰亭看上去还不如没考好来的伤心:“心上人。” 王栩当即想到不能说是许久之前的事,不然便是他刻意钓着公主,于是道:“最近两日。” 沈兰亭面色好看了些,闷闷应了一声:“行。” 王栩这下是真的愕然。沈兰亭既不问他那女子是谁,也不见伤怀,而是过于平静地接受,完全不是她为他入太苑是那副爱生爱死的模样。 “还有事吗?”沈兰亭问。 “没事了。”王栩喉间干燥,“公主若是难过,可责骂我。” 沈兰亭颇为不耐:“没事我便走了。” 王栩叫她:“公主。”他大约是心有不甘,不明白沈兰亭为何变化这么大。明明叫她出来时她还雀跃十分,看上去很喜欢他的样子。这时候却又如根本心中没他,洒脱得未免太快。 沈兰亭已转过身,听他叫自己只觉得烦躁不爽,头也没回直接走人。她并非全无感觉,但却是有骄傲的。旁人已经找上她说已有心上人,可见她为人带来带来多大困扰,然而这种方式实在伤害她。 她心中难受,又因为骄傲不愿将脆弱一面暴露于人前,索性一走了之。 沈兰亭含着伤心与羞恼回了春晖堂。女孩子们瞧见她神色不佳,以为她是与王栩吵了架,皆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抚她好。 她却自个儿先开口:“现在起我便不喜欢王栩了。” 春晖堂中寂寂。 片刻,堂内响起轻微的抚掌之声。 女孩们诧异地循声望去,只见周寅十分单纯地在那里鼓掌,好似公主的一切决定她都会支持。见人人瞧她,她慢慢停止动作,像是感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将自己缩了起来。 沈兰亭心中本郁结着,陡然被周寅的举动逗乐,再绷不住,忍俊不禁。 周寅举动可爱,但最让她心热的还是她感受到被人支持。 谈漪漪小声对害羞的周寅道:“咱们不用担心这个了。”她嗓音尚带着嘶哑,未完全从方才的惊惧中脱身。 周寅冲她腼腆笑笑,长睫忽闪。 沈兰息与王栩同回春光,自然没错过他的不同寻常。他冷情冷性,关心人时也是冷淡疏离的:“你怎么了?” 王栩自然不会说他是因为沈兰亭未曾达到他的期望才这副模样,很会装相道:“我担心公主被我拒后太伤神难过。” 沈兰息迟疑道:“空下来我为你去看看她?”他自己才知道说这话时带了多少私心。 王栩一顿,苦笑道:“也好。” …… 魏夫子用了一日时间为春晖堂的女孩子们讲解大题,自然因题又发散到题目以外的诸多内容,丰富且充实。 今日散学林诗蕴倒未急匆匆地离开,想来是让她暂时困扰之事已经得到解决。她未走,周寅便去就她。 林诗蕴心情很是差劲,视野中出现的浅色身影让她默不作声地深吸口气平复心情,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冰块。 “阿蕴。”周寅惯会察言观色,大约感知到她心情不佳,比平日还有柔绵地叫她。 林诗蕴尽力不带负面情绪地抬眼,用目光询问她要做什么。 “我可以借你纸页瞧瞧吗?我太笨了,夫子讲时我觉得绝妙至极,但有些还未记住……”周寅轻咬下唇。 “好。”林诗蕴答应得十分爽快。 她一顿,心中情绪复杂,难得从这些书本之物上获得微小的快乐。 作者有话说: 周寅:喜欢安静且懂事的,不能说话不能动,最好不会呼吸o(n_n)o 第48章 从林诗蕴那儿接过纸页, 周寅跪坐着眉眼弯弯地向她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林诗蕴只见她眼睛晶晶亮,一身浅色衣裙因她的姿势层层堆叠逶迤而下,在地上铺展开来, 像一朵清贵的花。 然而在林诗蕴眼中, 周寅更像是一只乖巧蹲坐在地上、尾巴上翘的玉面狸。 俗称猫咪。 周寅慢吞吞地起身, 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大约是跪坐太久,她脚下一软要仰倒过去。 林诗蕴一颗心骤然失重, 微畸的右手扶着桌案刚要站起, 戚杏更快。 戚杏坐在林诗蕴正前方, 刚整理好书袋站起,就感受到身后的风声。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稳稳托住周寅的后背以免她摔上一跤。 林诗蕴的身体重心缓缓沉下, 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周寅后知后觉,一张脸苍白得可怜,还不忘对戚杏连连道谢。 戚杏待她站好后才将手收回, 温和笑道:“你没事吧?” 周寅长长出一口气,认真回答:“多亏了你, 戚女郎。” 戚杏虽是贵女,又与其他贵女不大相同。她行事很是大方,有些不拘小节的意味, 与她文静的外貌形成矛盾的美。 “举手之劳, 你要小心。”戚杏不图回报, 更不觉得她这随手之举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是。”周寅乖乖听训,微垂着头露出乌黑的发顶。 “平日多吃些, 站都站不稳。”等戚杏一同回宫的许清如如是道。 周寅轻轻抬头看向她, 羞怯地应道:“好。” 戚杏笑笑, 同许清如一道回去。 周寅回头向林诗蕴后怕道:“阿蕴, 吓死我了。” 林诗蕴垂下眼帘不冷不热道:“小心。” 周寅向她笑笑,这次认真谨慎地向回走,颇有几分憨态可掬。 沈兰亭冷静下来,心中乱糟糟的,并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她灰心丧气地抬头正好瞧见周寅回来,顿时有了主意:“阿寅,我可以和你一起学林女郎的卷子吗?”被周寅影响,她每每对周寅说话时总会与周寅同她说话时的态度很像。大约这就是人如何待我,我如何待人。 周寅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旋即含羞带怯道:“好。” “那同我一起回一颗珠吧!”沈兰亭拍板。若没有今日王栩之事她是很愿意按着周寅的习惯在春晖堂中看书的,但现在她并不想在这里久待。 周寅微侧了侧脑袋,不会拒绝人:“都好。” 沈兰亭顿时开心地笑了,只觉得周寅人真好,和她相处实在是件很愉快的事。 因答应了沈兰亭,二人一道乘轿回一颗珠。 一回殿中,沈兰亭径直请周寅进了内殿。 “你等我一等,我将头上的东西卸下来,沉死我了。”一入内殿,沈兰亭目标明确地扑向梳妆台,由秦桑为她拆卸钗环。 周寅安静地坐在桌前,绿枝捧来茶点。 钗环轻响,沈兰亭心闷闷的。或许是在自己寝殿她身心放松,因而更加有倾诉欲望,且她对周寅总有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亲近感,仿佛她对周寅说什么都不要紧。 这么想着,沈兰亭开了口:“阿寅。” 周寅正对着绿枝笑,闻言稍回过头来柔声应道:“公主,我在。” 沈兰亭感到安心,继续道:“哎,我现在好不痛快!” 周寅未曾做声,耐心听她道来。 “今日王栩过来,你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吧。”沈兰亭深以为大家都不是笨蛋,她今日都那么说了,大家一定知道王栩是来做什么的。 他拒绝了她,让她好没面子。 周寅直率道:“知道。” 她的实话实说让沈兰亭对她好感倍增,但也让沈兰亭更加郁闷。 沈兰亭把玩着头发低头道:“我之前是喜欢他,可今天我被他那么拒了好不快乐。是我小心眼儿,他不喜欢我说清也是应该的,我都明白,但依旧不高兴。” 周寅认真为她解答:“人之常情。” 沈兰亭要回头看她,然而头上的发髻正被人拆着,只好隔着菱花镜瞅着周寅:“其实我也没有那么那么喜欢他的。”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43节 对镜而望,沈兰亭瞧见周寅正专注地望着她,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我很少能接触到陌生男子,王栩算是其中之一。比起王大郎君,王栩性格不错,会吃会玩,与我兴趣相投。且在王家他并非嫡长子,我若嫁与他事情也少些。我是公主,王家大郎总要身肩王家重任,我嫁给他免不了要矮上一头。王二则不然。我想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不想到了年纪被父皇指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所以选择喜欢他。” 周寅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他既然不喜欢我,那就算了,我又不是非他不可。”沈兰亭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儿,自己将事情理清楚倒释怀了,根本不用周寅安慰她什么。 周寅柔声道:“他没眼光。” 短短四个字引得沈兰亭一笑,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她被王栩拒绝多少伤了自尊,正是最需要人认同的时候。周寅向来文静内秀,能叫她说出这种略带攻击性的话可见她是十分认同自己的。 沈兰亭本就是主动让自己喜欢王栩的,这时收回这份喜欢倒也不难。 她眼珠一转,想到什么问道:“阿寅,你若是男子……” 周寅急忙摆手,显得很是惶恐,惊声连连:“别别……”显然对做男人一事十分抗拒,连假设都不愿意。 沈兰亭立刻安抚她:“假如,假如。” 周寅虽然被安抚下来,依旧忧心忡忡,看上去不情愿极了。 沈兰亭略过前提,生怕再引得周寅不安,直接抛出问题:“春晖堂里你会想娶谁?” 周寅惊得“啊”了一声,微张檀口久久未能反应过来。 秦桑轻咳一声提醒公主此言不妥,然而沈兰亭意兴盎然,只想听周寅道答案。 周寅羞红了脸,贝齿磕唇:“我,我怎么配挑挑拣拣,大家不见得看得上我呀。” 沈兰亭懵了一瞬,陡然感受到女子刻在骨子里的谦虚。她这话若是问哪个男人,对方必然已经开始挑选并大肆点评。 沈兰亭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想法,简直想在这自己静静将事情想通。然而她还记着周寅在这里,便接着说下去:“抛开其它,只问你的想法。”是要周寅选出一个来。 周寅眉头轻蹙,咬着唇思索起来,瞧上去纠结极了,不知该选谁好。 最终她缓缓松开嘴唇,唇上已经有了白印儿,很郑重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与公主……” “哎?!”周寅倒是给出回答,沈兰亭大吃一惊,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吭吭哧哧说不出话。 “你是不是在安慰我啊?”沈兰亭怀疑周寅太过贴心,因她刚被王栩拒绝才这么安慰她。 “不是。”周寅认真摇头,“我认真的。” 本是沈兰亭要逗周寅,现下手足无措地反倒成了她自己。周寅一本正经的认真模样让她竟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公主?”周寅似是不明白沈兰亭怎么不说话了,懵懵叫她。 “哎,阿寅,不过你知道吗?王栩还同我说了一件事!”沈兰亭深吸口气,生硬转折。 “什么事?”周寅点到为止地配合着,既不让人觉得她热情太过,同时又叫人不会觉得被冷落。 “王栩同我说他已经心有所属!”沈兰亭兴致勃勃。 一开始王栩说他有意中人时她根本不在意那个女孩儿是谁,她与王栩的事是二人间的事,绝不至于因为王栩有了心仪的人她便迁怒无辜的人,太没道理。这时候她再提起不过是无聊的好奇。 “你猜猜是谁?”沈兰亭自然觉得周寅对此毫不知情,只是为了转移话题顺便让她多说两句话来听。周寅说话语调特别,让人想一直听下去。 “猜不到。”周寅老老实实道。 “我也不知道是谁。”她一头钗环被拆卸完毕,被秦桑梳了个简单的髻,站起身向周寅走来。她脸上仍发热,故作镇定,但转移话题的目的已经达到。 周寅歪着头目光如明镜般澄明地落在沈兰亭身上。 沈兰亭手指微微蜷起,假笑着道:“我们去看林女郎的答案吧!走吧,阿寅。” 周寅轻轻颔首:“好。” 沈兰亭带着周寅回正堂,宫人们早已将桌椅摆好好供二人学习所用。 两人并肩坐下,宫人将纸页拿出在桌上放好。正准备要看,门外传来通传声。 小宫娥入内行了礼后道:“公主,三皇子来了。” 沈兰亭下意识看向周寅,旋即轻咳一声表示掩饰道:“快去请三皇兄。” “是。” 沈兰亭佯装自然地同周寅提到沈兰息:“三皇兄来了!” 周寅瞧起来有些疑惑,但还是很顺从地应:“是。” 看着周寅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沈兰亭在心中大大叹气。周寅对她皇兄远不及对她亲近,她若是要与皇兄抢,皇兄绝不是她的对手。 想到这里沈兰亭又摇摇头将自己脑中奇怪的想法甩出。 太可怕了,自从她对周寅提出假设性问题后她便不自觉受到问题的影响产生一些怪想法。 作者有话说: 沈兰亭:嗷嗷嗷,明明要套路阿寅怎么会是我被影响! 第49章 沈兰亭以手支颐, 神游天外。周寅并肩坐在她身侧,安静地垂首阅读。 沈兰息很快到了。 方踏入一颗珠,他便一眼望见垂眼观书的周寅。她纤巧的下颌与嫩白的脖颈连成好看的弧度, 再向下则与优雅的肩颈一并藏在厚实的冬装里。 周寅今日穿的衣裙领口缀着一圈兔绒, 她一低头下巴窝进蓬松的软绒里, 像一只无辜的乖兔。 他本只是想顺便碰一碰运气,没想到周寅恰好在此。 宫人们行礼, 并有上前为他解下身上大氅。 沈兰亭回过神来蹭的一下站起, 叫道:“三皇兄。” 周寅这才跟着站起, 轻轻柔柔看他一眼,语声奇妙:“见过三皇子。”她不似一开始时见他那样害怕,但看上去依旧应付不来这样的场景, 显得有些拘谨。 沈兰息一如往常那样不冷不热地开口,叫人看不出他心中已经百转千回:“你可还好?” 他这一问众人自然没往旁处去想,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在问公主。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想问的是周寅。 沈兰亭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也不含糊:“谢皇兄关怀,我下午那会儿不大舒服,不过有阿寅陪我, 这会儿好了。” 阿寅。 沈兰息捕捉到了这两个字。春光堂外一夜后, 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被火烧着。离周寅越近, 火烧得便小,一旦久不能见, 便是烧穿肚腹的渴望。 何至于此? 人在濒死之时总是会呼吸急促, 心跳加速, 并感到恐惧, 这是本能。在这种脆弱的时候爱上让他得以重新活过的人,也是本能。 沈兰息听到自己道:“好。” 他又道:“多谢周女郎。”这句谢显得突兀也不突兀。在知情的沈兰亭听来是突兀的,不知情的众人听来并未觉得有什么。 周寅则立刻惶然接话道:“我并未做什么……” 沈兰亭听他谢到周寅时便心领神会他的目的,很有义气地帮腔:“你肯在这里陪我就是最大的帮我了,怎么能说没做什么呢?”况且周寅用三言两语成功将她心情扰乱,完全无暇再想王栩的事,怎么不是帮忙。 沈兰息便静静看向周寅。 周寅的耳根红成一片,一副不大适应被人道谢的样子。她轻轻一叹,软软叫了一声:“公主。”颇为无奈。 沈兰亭皱皱鼻子,很喜欢周寅这一声的语调。 沈兰息则垂下眼帘尽量自然地从袖中掏出两只锦盒放在桌上,很平静道:“本是怕你心情不佳寻了礼物哄一哄你,虽然你已经好了,但带也带来,送你。” 他一顿,又道:“另一份送周女郎,多谢你照顾皇妹。” 沈兰亭大大方方,好奇问:“三皇兄,是什么礼物?” 沈兰息默了一默,定定道:“打开一看便知。” 沈兰亭也不与他客气,宫人将两只莲花面的锦盒呈上,她接过其中一只,向沈兰息问:“皇兄,我打开了?” 沈兰息颔首。 沈兰亭将锦盒缓缓打开,一脸茫然:“这是什么?”其中是一串以线贯串的菩提子珠粒,瞧起来数目繁多,好大一串。 周寅适时地为她解答:“是数珠。” “数珠?”沈兰亭重复,语气疑惑。 周寅温温柔柔地为她解答:“念佛号或经咒时记数所用。” 沈兰亭一时无言,心说三皇兄未免太不懂女孩心。即便她是顺便的那个,可没哪个女孩会喜欢数珠这种礼物吧! 沈兰息将目光落在一旁花架上,尽量不引起周寅的注意,不为她带来困扰。 “知你无碍,我先回了。”沈兰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但凡与周寅在同一屋檐下,他便不受控制地想要接近她。 沈兰亭未料到皇兄除却送数珠做礼物以外还要立刻离开,当即觉得他没什么希望了。她心地善良,还想帮一帮他,便留人道:“皇兄留步,既然来了,今日莫若留下一起用晚膳?” 沈兰息闻言下意识去看周寅,她正巧看过来,一接触到他的目光顿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他便道:“晚间有事。” 沈兰亭自觉已经将路铺在她皇兄脚下,奈何皇兄实在不开窍,让人无奈。她只好道:“好吧,还是多谢皇兄的礼物。”不过这莫名其妙礼物她大约不会再拿出来。 周寅犹豫着,最后轻声道:“多谢三皇子。” 沈兰息面上不显,心头悄悄开了一朵花。他颇冷静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天知道他有多欢喜。 三皇子离去,经他这一打岔,二人倒也很难立刻重新提起共议学术的兴趣,只是又坐了下来。 沈兰亭将另一只未打开的锦盒推到周寅面前,催促道:“阿寅,你也看看嘛。”虽然两只盒子里极有可能放了一模一样的东西,她还是存了些皇兄万一准备了惊喜的希冀。 周寅踌躇着伸手去碰锦盒,将之缓缓打开。 其中果真是毫无二致的数珠。 沈兰亭忍不住道:“皇兄真是的。”她倒不是不满意皇兄送的礼物,只是觉得周寅会不喜欢。 周寅则像是以为公主不喜欢三皇子送的礼物,温和劝解:“诵经时手持数珠更加真诚,平日也有安神静心之用,是好东西。” 沈兰亭听得晕头转向,倒没太注意数珠的作用,只听懂了周寅的情感倾向,不由询问:“阿寅,你喜欢这样礼物吗?” 周寅微怔,缓缓点头。 沈兰亭在心中感慨皇兄究竟是皇兄,一面很大胆地问道:“那阿寅,你觉得我三皇兄如何?” 周寅被问住,一动不动。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44节 沈兰亭自觉太过兴奋,轻咳一声纠正言辞:“只是说说他这个人,没旁的意思。” 周寅显然感到困扰,但为了不扫沈兰亭的兴致还是很配合地回答:“三皇子他……是个好人。” 沈兰亭呆了又呆,想了又想还是接受下来,好歹“好人”是个夸人的词儿。 …… 日子如流水般一去不回,天越发冷,时时落雪。 日复一日,周寅过得很是千篇一律,几乎是在玉钩宫、太苑、躬行楼三点来回。但每日又有惊喜等她,春光堂时时有人以各种偶然或必然的方式与她相遇。她安排得当,少有出现人人碰面的尴尬场景。大家按需分配,十分和谐。 其中她与沈兰珏最为亲近,二人志趣相投,成了朋友。 沈兰珏在一种甜蜜的痛苦中。他为与周寅日渐亲密而欢喜,同时越发亲密他越发担忧,也越发不知该如何同周寅开口提起他的真实身份。 日暮时分。 萧瑟寒风平地而起,卷得落日倾颓。朱墙碧瓦下依稀可见憧憧人影,在赤色云霞里,那人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 周寅打躬行楼中出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沈兰珏一如往昔并不送她出楼,脸上挂着遗憾的神色。 向着宫墙近了些,周寅才看清那是谁。 王雎着一袭绣松竹的青袍,难得在冬日还能显得清瘦,如一枝枝头抱香的寒梅。他清凌凌地望着周寅,不知在这寒风中站了多久。 “王大郎君。”周寅有些日子未见过他,与他很是生疏,遥遥两相对着。 王雎半垂着眼,眼皮是鸭蛋壳的白。他望了周寅一会儿缓缓开口:“我在等你。” 周寅顿时变得有些恐惧,远远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我有事要对你说,你有空听吗?”王雎清清冷冷的,和斗角飞檐上积下的细细密密白雪一样。 周寅很是苦恼,但又不擅长拒绝别人,因此犹犹豫豫地站在风里。风一吹,她蓬松地斗篷被刮得贴身,显得人小小一个。 她刚要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带了火气的暴戾声音。 “她没空听,让她回去。”崔骜从她身后走出,毫不避让地与王雎对峙。 王雎眉头一皱,不明白为何他每次来寻周寅都会有不速之客插足。 周寅惊讶地看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崔骜,又烦恼地瞧瞧远处站着的王雎,为难极了。 “周女郎。”崔骜理直气壮地在周寅面前刷存在感,“见着我怎么不叫我。” 崔骜的系统看他表演,又想到他在独处时的犯病模样,心情复杂极了。 周寅无奈看他,叫了一声:“崔郎君。” 王雎直言:“我和她有正事要谈,你不要捣乱。”三言两语让崔骜像个无理取闹的顽童。 崔骜问:“什么正事?她快要冻死,比这事还重要?” 王雎轻嗤:“装疯卖傻。” 崔骜沉下脸看他。 王雎不畏不惧,对视回去。 二人一个清冷孤傲,一个暴戾恣睢,分毫不肯退让,平分秋色。他们中间站着周寅,以周寅为心,二人为轴,周遭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最终是周寅在一触即发的环境里婉转开口:“王郎君,是什么正事?” 崔骜冷笑,以己度人:“他只是想和你说话,哪有正事。” 王雎讽道:“你以为人人是你?” 二人又吵起来,周寅听得无可奈何,轻轻咳嗽两声。争吵顿止。 “你怎么样?”两人齐声。 周寅指了指修长的脖颈,高领子看上去十分保暖。她清了清嗓道:“喉咙有些痒。”软绵绵的,听上去没多少力气。 崔骜面色难看:“我送你回去。” 王雎歉然道:“抱歉,我们改日再谈,我先送你回去。” 周寅慢慢摇头,大约是喉咙不舒服的缘故含糊道:“是什么事?” 王雎看崔骜一眼,显然不愿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崔骜挑眉:“什么事我还听不得?清正的王大郎君有见不得人的事么?” 王雎便道:“与王玉有关。” 作者有话说: 周寅:不想吹风,装一下病 第50章 “王玉谁啊?”崔骜张口就问。陌生的名字让他心存警惕, 一来这可能是又一攻略者,二来这明显不是宫中哪位有头有脸人物的名字,王雎与周寅为何都会认识? 王雎睨崔骜一眼, 没兴致搭理他, 寒潭凝碧似的眼深深望着周寅。 见王雎不答, 崔骜盯着周寅挑眉问:“周女郎,王玉是谁?” 周寅却呆住, 过一小会儿才轻声问:“你不认得王玉么?” 崔骜隐隐觉察到什么, 却又并不明晰, 便从心所欲地回答:“不认识,他是谁?” 王雎目的超额完成。他本想旁敲侧击提示周寅主动怀疑沈兰珏的身份,崔骜来得正好。他甚至可以省略旁敲侧击这一环节, 只要点出“王玉”二字崔骜必会追问,果然如此。 崔骜没头没脑,太好利用。 周寅听罢他这句话本就白皙的脸一下子更是白生生几分, 仿佛遭受了什么巨大打击。 崔骜看不得她难受,眉头揪在一处问:“他欺负你了?我为你杀了他。” 王雎看他在周寅跟前刷好感, 冰冷刺骨的眼神里含了淡淡嘲弄。 “不不不,千万不要。”周寅好似心里正经历着百转千回又被崔骜打断,很憋闷地还要阻止他犯下恶行。 崔骜眉头皱得更紧, 以为周寅心疼王玉, 胸腔中一片蓬勃怒意:“他欺负你, 你维护他?” 周寅被他凶巴巴地语气吓得落下泪来,一颗颗珍珠似的泪自眼睫根处一粒粒向外涌, 可怜极了。 这泪滚烫地落在王雎与崔骜的心上, 将人灼得生疼。 崔骜为她落泪而心疼, 又为她心中或是别人而烦躁不已。最终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他干巴巴地凑向周寅道:“莫哭了,我……”却说不出我错了。 周寅将头轻轻一偏,不想看他。 王雎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硬生生挤在两人中间将他们隔开。他含怒对崔骜冷道:“你将她惹哭,她现在不想见你。” 末了,他趁着周寅低头用口型对崔骜道:“滚。”与平日里高岭之花的形象差距甚远。 崔骜不忍碰周寅一根手指,对王雎则没有这份怜惜。他无处发泄怒火,王雎简直是上门找死。他一手捉住王栩衣襟,搡着人后退几步。 周寅惊得捂嘴轻呼,错愕地看着二人。她眼睫上悬着清澈的泪珠,一眨之后才碎成星星点点。 “请别……”她颤颤地开口,可惜声音太轻,并未让人听见。 王雎抓住崔骜暴躁的手,未见任何畏惧,依旧冷言冷语:“发疯无所谓,别吓着她。” 崔骜一颤,不敢回头看。 王雎感受到他手上力道卸下,心中浅松口气,真打起来他的确不是崔骜的对手,但他有脑子,不会真和崔骜打起来。 他攥着崔骜双手从自己衣襟上扯下,理了理青袍,未再对之说什么,抬脚向周寅走去。他越从容越显得崔骜像个不体面的疯子。 王雎拿了帕子出来迟疑一下递过去,雪白的手与青帕衬得颜色分外好看。 周寅咬着唇泪眼朦胧地接过帕子,喃喃道了声谢,用帕子轻拭脸上的泪。 崔骜情绪稳定了点回过头来,看到的便是二人仿似亲密无间的情形。他心中燥意顿生,想将二人暴力分开。但他不想再吓到周寅。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周寅,想要道歉。 周寅一见他来顿时紧张兮兮,下意识向王雎身后躲去,看来被崔骜的情绪不稳吓得厉害。 崔骜僵在原地,受伤极了。 王雎倒很受用,很配合地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住崔骜。 “周女郎。”崔骜神伤,哑着嗓子却说不出常说的那句你别怕。 王雎带着讽意的目光自他脸上寸寸掠过,浑身上下是作为胜利者的优越。他替周寅拒:“她现在不想见到你。” 崔骜倔强地盯着王雎背后只露出半张侧脸的周寅,一言不发。 周寅被他具有侵略性的目光烦扰,完全瑟缩在王雎身后不让他瞧。 崔骜彻底看不见周寅,烦躁不安地想要搜寻她身影。 王雎甚至有些可怜他,不明白他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他利用完崔骜难得生出些本是同根生的同情,语气依旧清冷:“你回去吧。” 崔骜看上去越来越不对劲,像是听不到周寅以外其他人说话,执拗地盯着王雎,试图透过他看周寅。 王雎拧起眉头,在脑海中问系统:“崔骜心理显然有问题,为什么他可以做攻略者?”患有心理疾病者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任何游戏公司也不该招收这种攻略者。 他们发病时胡乱攻略害人害己还算轻的,万一直接道出虚拟的世界本质简直无法收场。 系统答:“公司不会招心理有问题的人做攻略者。” 王雎确定自己的判断:“可崔骜明显就有心理问题!” 系统沉默不语。 王雎赫然想到什么,一阵齿冷:“那他是来到这里心理才出问题的,是不是?” 系统平静回答:“我不了解其他攻略者的情况。” 王雎心中一阵阵发寒,蓦然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自己参与的这个游戏。 “他若是在游戏中患上心理疾病,你们该立刻送他回现实世界!这样对他对我们都好。”王雎是个将游戏与现实分得很开的人,崔骜虽然是他的竞争对手,但二人同样是攻略者,享受的是相同权益。一旦崔骜的权益无法得到保障,他又如何保证自己的权益不会被侵犯。 系统似是感受到他的焦虑,终于粉饰太平般道:“你又怎么保证他一定有心理问题?他同样带有系统,一旦真出问题系统会强行送他离开。你以为你的判断比系统精准?” 王雎头脑混乱,却又不得不承认系统言之有理。 系统似带了些讥诮道:“一切都需要代价,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45节 王雎心中一紧:“什么意思?” 系统却没再回答。 他回过神时崔骜依旧在隔着他看周寅,像匹饥饿的狼。 王雎四肢僵劲,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一下子没有和崔骜争锋的心气,却还不能让周寅看出破绽,只得勉强与崔骜对峙。 周寅一直躲在王雎背后,久久不肯露头。她突然转头轻轻打了个喷嚏,将沉默打破。 只听崔骜语声艰涩道:“我下次再来。”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下次再来,他的下次又是什么时候。 “只是我的确不认得什么王玉。”他带了些嘲意道,而后几乎算是落荒而逃,莫名其妙。 在王雎看来这分明是坐实他心中有疾。 王雎分神想着,一面转身对周寅道:“他走了,别怕。” 周寅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在风中一吹却又有狼狈的好看,娇娇弱弱地开口:“多谢。”声音中尚带着淡淡泣意,听起来脆弱极了。 王雎本就心思不定,此刻轻易被她的美所蛊惑,缓缓伸出手要为她将吹散的头发别在耳后。 周寅后退两步,惊惧地望向他,如在看另一个崔骜。 她好易受到惊吓,王雎恍惚地想,旋即收回探出的手向她道歉:“抱歉,我僭越了。” 周寅看上去十分疲惫,依旧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却还是心软地点点头原谅了他。她抽抽鼻子问:“你提到了他,是认得他的,对吗?” 她没由来的一句话让王雎愣了一愣,这才想起她是在说谁。 他这段时间一直有机会却又未曾揭破沈兰珏的身份,便是想掐着二人关系有进步却又未到那一步的点上揭露沈兰珏的欺骗行为,以让周寅对他生出心结。 他无法阻止沈兰珏,却能为二人添堵。 于是王雎沉默颔首。 周寅显得有些茫然,像是还没弄得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为什么崔骜会不认得他?同样是在春光堂……” 王雎提示:“崔骜只是不认识王玉这个名字。” 周寅终于听懂,嘴唇不由得微微颤动。她露出让王雎满意的神色,也问出合王雎心意的话:“王玉究竟是谁。” 王雎高岭之花般的神情难得松动,清寒中带了些苦涩:“我原本只是不忍看你受骗,想对你旁敲侧击一番。但你既问了,我不能不告诉你。” “王玉合二为一为珏字,他是当朝太子,沈兰珏。” 周寅听罢看上去几乎要昏过去,虚虚地在风里站着,眼眶一下子红了。她像在自问又像是在问王雎:“为什么要骗我?” 王雎见她深受打击暗暗在心中检讨自己做得过分,很有怜香惜玉的心情。他同时又很为自己这精妙的一招得意,周寅如此反应,沈兰珏骗她显然给她带来很大打击。她敏感脆弱,会与沈兰珏重修于好的可能性并不大。 王雎语气未泄露任何真实想法,仍似苍山覆雪般:“我不清楚,你可以问他。” 周寅摇头,过了一阵终于仰起脸勉强对王雎笑笑:“大郎君,我不大舒服,可以先离开么?”楚楚可怜的。 “自然。”周寅看上去未免太我见犹怜,王雎这一刹忘记人设,温柔极了。 他急忙找补,又清清冷冷地道:“我送你。” 周寅摇了摇头,带着可怜巴巴的祈求望着他:“我可以自己走一走吗?” 王雎没逼她过甚,任何人也无法拒绝这样的周寅,应道:“好。” 周寅冲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出来,与他错身而过,略有些跌跌撞撞地向前行去。 一旦背对王雎,前方无人,周寅顿时敛去脸上所有神情,漠然得可怕,与在王雎面前时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说: 周寅:看男人耍心眼儿竞争好累,配合更累 第51章 周寅顺理成章地病倒, 倒不是因为心病,而是染了风寒。 为免将病气过给旁人,她很贴心地在清光凝魄中静养。说是静养, 清光凝魄中却很热闹, 日日探望她的人络绎不绝。 她不梳妆地靠坐在床头, 却依旧有着未经雕琢的天然之美,只是静静坐在那就让人挪不开眼。 大约是病了的缘故, 周寅看上去比平日还要脆弱易碎。荔肉似的皮肤近乎透明, 背薄薄的一片, 然而又不至于瘦得见骨。 她手中握的依旧是那本《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此时正认真阅读,看上去根本未受沈兰珏身份被揭开的影响。 宫人们送了煎好的汤药来, 妙华接过稍晾了会儿才送到周寅跟前叫她:“女郎,药来了,您趁热喝。” 周寅温驯地将书放下, 无奈地看一眼药碗,却还是顺从地将碗接过, 慢吞吞地将药喝净。她喝药不似寻常人那样一饮而尽,很符合她性子那样不紧不慢地一口一口喝,很能吃苦的样子。 妙华在一旁瞧着都觉得口苦, 待她喝完忙捧了一罐蜜饯过去。 周寅随意从中捻了一颗放在口中, 眉眼弯弯地谢人:“多谢你, 妙华。” 妙华将碗放入食盒中收好,只觉得女郎太实心眼儿, 不免出言:“女郎, 您喝药时不若喝快一些, 一口气喝完倒少受点罪。” 周寅认真思索, 似是在想妙华说的喝法,最终软语:“我下次试一试。” 宫人们听了都瞧瞧露出个善意的笑,周女郎是她们遇到过最让人喜欢的人。她从不敷衍,会认真回应每个人的每一句话,哪怕是宫人们给出的主意,她也会仔细考虑,绝不因身份而轻视谁去。 周寅缓缓咀嚼蜜饯,口中生津,过度的甘甜看上去并未让她格外开心。她做每一件事都显得十分认真,有种笨拙的天真。正如她日日刻苦勤奋,却还是在考课中只是中等成绩。 她手指摩挲着书页,门外又有通报:“女郎,谈女郎与林女郎来看您了。” 周寅抬起眼,眼里满是喜悦:“烦请她们进来。”她语速难得稍微快些,便带起密密的咳嗽,听起来好可怜。 妙华忙弯下腰为她拍背,又使眼色让担忧的宫人们倒了水来。 周寅咳声渐止,因咳嗽面上飞红霞,险险沁出泪来。她就着妙华的手饮了两口水,委顿地靠坐着。 谈漪漪与林诗蕴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二人说实在到现在也不是很熟,但为了周寅却能凑在一起。 谈漪漪偷偷看林诗蕴一眼,见她依旧不紧不慢走着,自己再忍不住,奔向床前。 “今日怎生还咳得这样厉害?”谈漪漪关切问道,顺势往床头一坐,占据周寅最近的位置,小松口气。 她只觉得周寅纤细荏弱,像是枝头最娇嫩的花苞,又像是翅翼如蝉的蝶,需要人慎之又慎地对待。 “方才说话说快了,喝了风才咳嗽,今日感觉好了许多。”周寅细细弱弱地答,为了让人安心。 林诗蕴缓行到床前,瞧瞧周寅面色,语声清透:“今日要学么?” “要的。”周寅温声道,“多谢你,阿蕴。” 她病以后,林诗蕴日日散学后来为她讲魏夫子课上所授。谈漪漪闲来无事,时时旁听。 “我为你抄了夫子所讲的重要内容。”谈漪漪不甘示弱,偷偷较劲。 周寅掩唇轻咳一声,带了笑容:“多谢你,漪漪。” 谈漪漪开心了:“阿寅,不要客气。” 妙华挪了椅子让林诗蕴在床前坐下好为周寅授课,又拿了书本送到周寅手中。 林诗蕴瞧见周寅枕旁的佛经,目光定了定,又很快没兴趣地挪开眼去。她心神脆弱,是该读些能增强精神的东西。 林诗蕴为周寅讲起课来,与魏夫子相比,她讲课更加简洁,出口便是课上重点。若要科举,她定是很适合的人选,因为抓重点能力很强。 周寅与谈漪漪窝在一起,专注地听林诗蕴讲学。 林诗蕴交代重点,她认为不会考的便不与周寅讲。周寅尚在病中,精神脆弱,不能太费神。 并未用多久时间,林诗蕴收了话头,依旧高不可攀的清冷模样:“便是这些,可听懂了?” 周寅认真对着手中所记一一比较,问了几个问题,林诗蕴都认真为她解答。 周寅这才对林诗蕴腼腆地笑:“没问题了,多谢阿蕴。” 林诗蕴轻轻颔首,并未多言。 周寅微垂眸看了眼手上纸页,略带羡慕地真诚看向林诗蕴道:“阿蕴,我好羡慕你。” 林诗蕴微微扬眉,不解其意。 “你好聪明。”周寅夸赞,“聪明人很值得人羡慕的。” 林诗蕴微微愕然,想到什么后很快沉下脸来,但并未将情绪带到周寅身上,依旧用冷静语调:“有什么用。” “有用的。”周寅点头,还未说完,外面又来通传。 “戚女郎与许女郎来看望女郎了。”宫娥传道。 戚杏与许清如和周寅的关系不如林诗蕴与谈漪漪和周寅的关系来的密切,但日常她们也偶有交集。周寅说话好听,总能说到人的心坎儿中去,加上性子和软,人人都喜爱她。 周寅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红晕,可见是非常喜欢大家来的。她弯了眸温声道:“劳烦请她们入内。”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叫人听着像在春风里舒适。哪怕宫人自己都觉得为主子服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周寅依旧在拜托别人为自己做事时依旧会用到各种敬语,仿佛旁人并没有义务为自己做什么。 林诗蕴转眸看向一旁,窗下烛火摇红,依旧未灭。她头一次来这里时那些灯便亮着,到如今依旧明亮,似乎不曾灭过。 她不擅长向别人提问,因而心中虽有困惑却也未曾言明,只是多看了一会儿白日烛火。 周寅却细心留意到她的目光,叫了一声:“阿蕴?” 林诗蕴回过头来。 周寅神情一下子变得慈悲:“那是长明灯,为人祈福所用。” 林诗蕴了然,思及她身世,便有些了然。周寅如此单纯善良,燃灯想来是为了父母,虽然她实在是点了许多盏灯。 戚杏与许清如相携而来,踏入房中,见这样热闹也是惊了一惊,没想到人这么多。 见到林诗蕴,许清如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很是在乎道:“她,她怎么也在?” 周寅仿佛以为她是疑惑,很快作出解释:“阿蕴来给我讲学堂所学内容。” 许清如面色稍霁,小声嘀咕:“她有这么好?” 周寅端水端得十分公平:“大家都很好,愿意来看我,我很感激。”她随话露出万分感激的神色,叫人不得不信。 她们各自与周寅关系都不错,准确来说春晖堂里没有谁和周寅关系不好的。但几个人分别来说倒不是那样亲密。 周寅像是纽带,将她们连接起来。为了周寅,大家也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处,而非被皇权召集起来。 许清如与戚杏之后,沈兰亭终于拆完钗环,姗姗来迟。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46节 满室好风光,春晖堂中的女孩子们在散学后重新聚齐,在周寅这里。 担心自己将病气渡给旁人,周寅面带不舍地将众人劝离。看着她一脸舍不得又为了众人身体考虑的样子,女孩们都深深产生一种被需要感,决定多来瞧瞧她。 倒是沈兰亭说自己千金之躯,不怕病气侵袭,不肯离开。 她少来自己宫中的客居,陡然一来这里还觉得新奇。哪怕周寅物质之欲不重,并未改变什么陈设。 同林诗蕴一样,沈兰亭也问了那模样实在招眼的酥油灯。周寅一样答了她。 她看到房中佛学气息浓厚,尤其是周寅穿得单薄便露出腕上的佛珠手串,顿时明白三皇兄送的念珠礼物。 三皇兄哪里是不懂,他分明是太懂了! 沈兰亭捧着周寅的手腕细细端详她腕上佛珠,忽然丧气起来:“阿寅,我同你说个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她在这扭捏半晌,果然是有心事。 “你们下去。”她挥退宫人,房中只剩下她与周寅二人。 周寅很慎重地点头:“好。” 沈兰亭本就相信周寅不会外传,只是走个过场,当即要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话一股脑说给周寅听。她只觉得这么说不够亲密,便对周寅道:“你向里面躺躺,我也想躺床上。” 周寅从善如流地向床里去去,给沈兰亭腾出一片大大的地方来躺。 沈兰亭将鞋一除,爬到床上,贴着周寅躺下,求道:“给我些被子?” 周寅将被子分她一半。 沈兰亭合衣钻进被子里躺好,仰脸看着靠坐的周寅道:“阿寅,我母妃病了,可我不能去看她。”她后面重新说起皇家森严,不让母子接触之事,看样子只是倾诉自己的伤心之情。 她已然忘记在一颗珠摆宴的夜里自己曾与周寅提起过一次这事,在毫无记忆后她依旧选择再度相信周寅。 周寅像是从未听过一样认真听她说完,怯怯地伸出手去,为她轻轻将额上碎发拨开,未说什么。 沈兰亭反而伸出双手捉住周寅的右手,将脸贴了上去,身子一抽一抽地要哭。 “为什么我不能和母妃亲近?”沈兰亭带着哭腔问。 “因为害怕。”周寅忽然接话。 沈兰亭只是发泄情绪,没想到真能从周寅这里得到答案,一时间愣住,呆呆地问:“什么害怕?” “你是你母妃生的,与她亲近是血脉相连,也是本能。”周寅不紧不慢道,像是换了个人。 作者有话说: 可爱的你,节日快乐! 第52章 沈兰亭握着周寅的手怔住, 听她语声不由悄悄抬起头看她。只见她依旧是苍白羸弱的模样,明明是阿寅啊,可是。 只听周寅慢条斯理道:“他怕母子合谋, 害他性命, 图谋江山。怕母子连心, 子继父位,重用外戚, 江山改姓。但这些都不是他最怕的。”她未说明他是谁, 他是皇上, 也是每个他。 沈兰亭双手颤抖,带着周寅的手也在颤抖。她不知道说话的是不是周寅,也不知道周寅接下来要说什么。她该将耳朵捂上, 心却是想听下去的。 周寅感受到她的颤抖,对她温柔一笑以做安抚,婉转道来:“他怕你意识到母亲与父亲间的奇怪之处。” 沈兰亭下意识低声接话:“奇怪之处?” 周寅颔首, 下巴尖尖:“是。你明明是母亲所出,却不被允许与母亲亲近, 难道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沈兰亭心已经乱了,分辨不出究竟奇不奇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向来如此。” 周寅怜悯地垂眸望着公主, 像是观世音俯瞰芸芸众生。她柔柔开口:“人人都由女人所出, 男人并不能生子,但说来却是男人来传宗接代, 不奇怪吗?” 沈兰亭跟着她的话想, 也顾不得大逆不道不大逆不道, 从心应道:“……或许奇怪。”她听着周寅说起这些心跳如擂鼓, 心乱如麻但脑中却很澄明。 “我有一位医术了得的朋友,他告诉我在夫妻之事中,女子多无大碍,男子行与不行却很难说。”周寅说起这些话时依旧是最纯澈的神情,让沈兰亭的羞耻感少了很多。 “男子行与不行十分难说,且并不能生育,却口口声声说着由他们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真是一种奇怪的人。”周寅语气真诚,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他们奇怪。 “他用嫁娶与冠姓将真正传宗接代者抹杀,把名头套在自己头上,好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他深知一切建立在谎言上,是偷来的。所以他怕你认识到母亲与父亲的不同,索性让你从小只与父亲接触。但假的总是假的,总有奇怪之处,只要你静下心思考。”周寅慢吞吞地说着,字字烙在沈兰亭的心上。 沈兰亭被狠狠冲击,一时间无法理解全部,只觉被深深震撼,甚至感到害怕。 她轻轻歪了歪头,莞尔一笑:“很好理解的。” 她将右手从沈兰亭手中抽出,为她将因颤抖而黏在唇上的发丝拨去,语调奇特:“女子只要春风几度就能有自己的后代,但他想有自己的后代却要经过成亲这一件事。” 沈兰亭恍然大悟,却又陷入更深的恐惧之中。她知道的越多,越是害怕,越是不甘。 她看沈兰亭太过紧张,在脑海中翻转出曾经有人给她讲过的奇怪笑话来调节气氛:“再譬如说女子可以确定孩子一定是自己的,男人则不能。” 沈兰亭没笑,乱糟糟的。她像是完全懂了,又像是害怕懂了。 周寅调节气氛失败,便端详着她的反应,并在心中模仿她面上的恐惧神情。 “好可怜。”周寅瞧了一会儿,端出平日悲天悯人的神色,“睡一觉吧。” 沈兰亭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自己无法控制的事,忙抓紧时间问道:“你究竟是谁?” 周寅非常诧异,娇娇怯怯:“我是周寅啊,公主。” 沈兰亭陷入一瞬间的自我怀疑,看周寅和平日无异,不免感觉是自己出了问题。难道什么都不曾发生,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周寅从容将腕上佛珠手串褪下,捻着佛珠在沈兰亭眼前轻晃。 自她将手上珠串取下,沈兰亭便闻到一股清冷幽香。幽香直贯天灵,本该让人清醒,她却越闻眼皮越沉,再忍不住睡下。 她听到耳畔有空灵的女声在说着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声音,但脑海中有如水洗,记不住女声说了什么。 沈兰亭沉沉睡着。 周寅从床尾下床,趿上鞋子披上外衫坐到床前椅上翻起床头放着的佛经。 沈兰亭一睡便到了夜里,醒来时只见满屋烛火明灭。 周寅正坐在桌前用晚膳,她手捧一碗粥,另一只手拿瓷勺在碗中搅拌。她身披外衫,侧颜在灯下显得分外温柔。 房中只有周寅一人,因宫人们都是被沈兰亭屏退,没她吩咐,此时还都不能进来伺候。 沈兰亭脸不由一红,她还记得自己是来看望周寅的,结果她自己鸠占鹊巢,在病人床上睡得好香。 “阿寅。”被衾温暖,沈兰亭并不想一下子起来,便蒙着半张脸叫人。她开口后心中泛起细小涟漪,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一些细小的畏惧,真是不明所以。 周寅回过头来,面上露出羞怯的笑:“公主,您醒了,睡得可还好吗?” 沈兰亭点点头:“明明是来看你的,我却自己睡着了。” 周寅面露怜惜之色:“公主辛苦,该好好歇息。” 沈兰亭便想起她睡前的事。她同周寅说了母妃之事,周寅软言安慰她许久。她伤心垂泪,最终哭睡着的。只是不知为何,她脑海深处还多出很大逆不道的想法。 沈兰亭不敢深究脑中想法,她稍想一点都感到可怕,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念头。 周寅看她怔忪,叫了一声:“公主?” 沈兰亭面如金纸,努力挥退脑海中想法,看向周寅:“嗯。”依旧魂不守舍的。 周寅将碗放下,很关切地向床前来,在床上坐下:“怎么了吗?” 沈兰亭瞧瞧周寅,看她柔弱,生怕那些话将周寅吓坏,到底忍住没说,只摇摇头:“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事情。” 周寅对她微笑,安抚着她:“为公主排忧解难是我分内之事。”眼露询问。 沈兰亭犹豫着不知该开不开口。她并非不信任周寅,但脑子里那些话一来她都不敢仔细去想,二来她实在怕吓到周寅。 但她也需要有人为她分担这些古怪念头。 于是她开口:“如果你实在听不下去,或者害怕得太厉害,就捂上耳朵。”她一面说着一面撑床坐起。 周寅看她煞有其事的样子,一脸茫然,却还是很听话地认真应道:“好。” 沈兰亭便示意周寅附耳过来,这样的话即使房中只有两人,她也不敢安心地大声说出。 周寅温顺地靠过去,侧耳倾听。 沈兰亭遵从脑中想法,无意识地将话吐出,语声平平,嘴巴简直不受自己控制。 周寅微微抬眼,观察起人的一举一动。 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将一切说出,自己脸上都挂着说不出的惊恐。 她怎么会有这种念头!简直太…… 沈兰亭浑身颤抖,如同筛糠。她不知该如何向周寅解释这些话,颇绝望地仰起脸去看周寅。 周寅同样白了一张脸,面上是与她如出一辙的害怕神情。此时若有第三个人在,便能发现二人虽然样貌大不相同,但神态几乎一模一样。 “阿寅……”沈兰亭声音都在颤,不知说什么好,叫了她这么一声。 周寅六神无主似的抬起眼帘,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沈兰亭还想解释,却又解释不出什么。这确确实实是她的想法,且她潜意识里并不排除这些话,甚至不想忘记它们。 而且她说完后却找不出任何错处,这些不要命的话甚至是对的。 周寅语声虚虚,神情却很坚定:“公主,这些话千万不要同第三个人说。” 沈兰亭回神,看她被吓了一跳还为自己着想,一下子有些想哭,又急忙答应下来:“好,我知道的。” 周寅这才抿起唇对公主露出个勉强的笑,小声说道:“其实这话说来吓人,细想着却有些对……” 沈兰亭听她如是道更是有种遇到知音之感。周寅一定很害怕,却还是认真听她说了什么。 “我也这么觉得!”沈兰亭伸手一握她双手,像是握住冰块,这才意识到周寅一定是害怕极了,心中更加愧疚。 周寅自然地将手抽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手有些凉,别冷着你。” 沈兰亭满不在乎:“我帮你暖暖,我不怕冷。” 话题被转移,周寅闲聊似的问:“公主要留下来用饭吗?” 沈兰亭依旧心悸,但有人与她分担,她也有了说话的心情,开玩笑道:“我在这里睡你的,还要吃你的,怎么好意思?” 周寅一本正经:“我本就是吃公主的,住公主的呀。” 沈兰亭愣了一下笑道:“也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周寅便去传人入内为沈兰亭梳洗。 ……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47节 另一面东宫之中,王雎听了周寅抱恙的消息立刻向正殿去了。 沈兰珏负手在正殿中来回踱步,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意味。他不知皇妹会不会为周女郎请太医诊治,正琢磨着如何不露痕迹地送太医进玉钩宫为周寅瞧一瞧病。 门外内侍唱道:“王大郎君求见。” 沈兰珏暂时敛去焦虑,应道:“请人入内。” 不多时王雎带着一身潇潇寒意快步入殿。他观太子之行,笃定问道:“您在为周女郎之事劳心。” 作者有话说: 沈兰亭:阿寅那么害怕还要安慰我,我要好好保护她 第53章 沈兰珏被王雎揭破心思, 虽有些羞涩,却也大方承认:“大郎聪明。” 王雎无甚神情,撩袍径直跪下:“殿下, 我有错, 请您责罚。” 沈兰珏弯腰, 一手负后,单臂扶他起身:“起来说话, 你何错之有?”他眉头微锁, 不明所以。 王雎却不肯起, 跪得颇为坚决,低头冷声道:“前日酉时,我在躬行楼外见着周女郎。” 沈兰珏动作一顿, 眉皱得更深,直起身等王雎下文。他对王雎接下来要说什么似有所感,面上骤然发热, 心脏发虚,耳畔是自己的心跳声。 只听王雎道:“周女郎与我提起王玉之事, 我本不欲多言,然而又遇到崔骜。” 沈兰珏明白他要说什么,阖了阖眼, 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 王雎将自己主动提起王玉说为周寅提起, 又让崔骜担去身份揭穿的主要责任, 将自己轻拿轻放,很有技巧。 然而他的语言技巧在沈兰珏这里并不奏效。倒不是沈兰珏识破他的谎言, 而是沈兰珏根本没打算责怪他。 沈兰珏苦笑, 终道:“你起来吧。本就是我隐瞒有错在先, 被揭穿也合该是我自作自受, 与你无关,与周女郎无关,也与崔骜无关。” 他同沈兰亭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二者性格上却有几分相似之处,即从不无端迁怒旁人。 沈兰珏骤然想到什么,恍惚起来:“都是我不好,周女郎生病亦有我之过,我该向她赔罪。” 王雎本想让他知难而退,才说起周寅知情后伤心不已,以让他无颜面见周寅。谁知这反而加重了沈兰珏的愧疚之心,他非要对此事负责到底。 “周女郎大约不想见您。”王雎单刀直入,一语道破。 沈兰珏被如此说也不恼,反而顺着他话点头:“我那样骗人,她不想见我实属正常。我只想让她快些好起来,病着不好受。” 王雎无话可说。 沈兰珏很诚恳地向之求解:“大郎,你向来聪敏,可有法子让我将太医送入玉钩宫为周女郎诊治?” 王雎没想到还要为他出主意办事,哑口无言之余不得不想办法。 “公主或已为周女郎请过太医。”王雎如是道。 沈兰珏一怔,旋即笑道:“是我关心则乱,皇妹心善,向来待人宽厚,定是已请了太医的。” 他沉吟着,虚心向王雎请教:“大郎,我总想为周女郎做些什么,你可有什么法子?” 王雎一本正经,颇为冷淡:“殿下,我无能为力。” 他又补充道:“您是一国太子,不该为此等小事烦忧。若周女郎牵绊您心神,致使您无心向学,那便是罪过。”他宛如朝堂上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老臣,将太子的前程看得极重,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私心罢了。 他不想让沈兰珏与周寅有纠葛,便要竭力打压阻隔。 沈兰珏被他说教,为周寅解释:“周女郎绝不会耽误我什么,况且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与她无关。”并偷偷下定决心日后周寅相关他还是不要再与大郎提,大郎似乎对周女郎很有成见,实在让人为难。 王雎便端起一副“您又被迷惑”的神情。 沈兰珏安抚他:“大郎,你放心,我日后不会再提她。”又在心中偷偷补充“在你面前”。 王雎微微挑眉,似乎不信他变化这么快。 “当真,你日后且看便是。”沈兰珏貌似真诚道。 王雎暂且信了,赞道:“殿下知错能改。” 沈兰珏有些心虚,悄悄挪开目光看向窗外,心中却想的是也不知周女郎病得如何。他想见她,同她解释。 因为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念头,沈兰亭与周寅更是亲密无间。若非周寅还染了风寒,她简直日日要与周寅同吃同住。 一颗珠中,沈兰亭正翻阅闲书,看得齿冷。她萌生出了解当下女子生活现状的念头,但出宫对她来说太遥不可及,她只好听周寅的建议从书中搜寻踪迹。 话本向来是往花好月圆、幸福美满处写,但即便如此从文字的间隙中沈兰亭也看出些让人背后发毛的细节。 嫁人生子这样最寻常的“美好”结局自不必提,但凡是歌颂女子的也离不开忠贞孝悌等世人赞颂的品德。他们画了个圈,一旦有谁出圈便会被严肃惩罚,并被树起筏子让旁人不敢再做如是。 沈兰亭捏着书角的手指泛白,心中像有一团火在烧。她将书一撂,索性闭眼不看。但不看并不代表问题不存在,她放不下,又将书捡起,却被人打断。 “公主,太子殿下来了。”宫娥传话。 沈兰亭诧异极了,宫中亲情淡薄,她与太子来往亦不算密切,甚至比不得与三皇兄的关系。她依稀记得太子脾气很好,不知他找自己所谓何事? “请大皇兄进来。”沈兰亭若无其事地将书往靠枕后一塞,作待客状。 他们这一辈虽都是“兰”字辈,但沈兰亭觉得同一辈中谁最当得起这个“兰”字,还是要属大皇兄,也就是当朝太子沈兰珏。 君子如兰。 沈兰亭觉得自己更像牡丹,但她可不想叫牡丹亭。她觉得三皇兄更像寒梅,该叫沈梅息。 胡思乱想着,沈兰珏如春风般入殿。 沈兰亭从主位上起身,拘谨地叫:“大皇兄。”颇是疏离。 沈兰珏亦知自己突然上门叨扰很是冒昧,很不好意思地开口:“皇妹,此番前来,多有打扰。” 沈兰亭听他这么一说,深以为他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与之亲近了些道:“皇兄请坐,今日来所为何事?” 沈兰珏顺势坐下,早在来时路上便已经在心中练习无数次的话此时却很难说出口。思及周寅,他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我听说周女郎有疾,不知她如今可还好?” “阿寅?”沈兰亭大吃一惊,旋即改口,“皇兄为周女郎而来?” 阿寅。 沈兰珏在心中轻念,答沈兰亭:“是,我与周女郎是朋友。知她染疾,多日未见,才来一问。”他与周女郎见面第二日便知道她的姓名底细,还是头一次听人叫她阿寅。 沈兰亭不知还有这一回事,心里酸溜溜的,张口便道:“阿寅从未曾与我说过有大皇兄这么个朋友。” 沈兰珏感到她语气古怪,又说不上是哪里古怪,温和地同她道:“我只是与周女郎共同在躬行楼中学习过几次。” 沈兰亭了然,矜持地笑:“哦哦,那也只是普通朋友,怪不得……”言下之意又是 沈兰珏越听越感到不太对劲,还要附和:“而且我骗了她。” 沈兰亭顿时来劲:“怎么回事?” 沈兰珏错愕地看向她,似乎不明白皇妹怎么突然兴奋。 沈兰亭稍稍收敛,笑得艳若桃李:“大皇兄,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沈兰珏不能与王雎商议后全靠自己摸索,如今有人愿意为他出谋划策,他十分欢迎。且他想皇妹同样是女子,看来又与周女郎关系甚好,也能参谋一二。 于是他很乐意开口,说起自己一开始以伴读身份欺骗周寅的事。 沈兰亭瞧了两日话本,很快明白过来大皇兄的意思。他哪里是将阿寅当作朋友,他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子殿下还在说着,沈兰亭却已经纠结起来。三皇兄先同她说明对阿寅的心意,虽然她再问三皇兄又说不是那回事,但她看着就是嘴硬,分明不是那么回事。然而如今大皇兄对阿寅也有情意,还要她来出主意,她便有些纠结要不要帮这个忙。 照理说是先来后到,她既然帮了三皇兄,帮大皇兄好像不太好。但她又答应了要帮大皇兄出主意。 沈兰亭虽不是当事人,却已经替周寅摇摆不定起来,深感这是个大问题。 大皇兄还是三皇兄?这是个问题。 “皇妹?”沈兰珏看她出神,试探叫道。 沈兰亭回过神来,正色道:“虽然阿寅脾气很好,可骗人这事是皇兄做得不对,她若生气也是正常的。”她态度不端,显然向着周寅说话。 沈兰珏倒诚恳认错:“是我错了。”也不解释什么。 他这么爽快认错,沈兰亭倒干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道:“阿寅这两日好了些,再喝几天药应该就能痊愈。” 沈兰珏终于听到周寅近况,稍稍放下心来,有些质朴的笨拙:“我让人带了些药与补品等物来,还请皇妹瞧瞧交给周女郎。” 沈兰亭诧异:“皇兄不自己交给阿寅吗?” 沈兰珏眼睛一亮,充满希冀地问:“可,可以吗?” 沈兰亭没想到问题回到自己头上,也不知该怎么应对,犹犹豫豫:“可不可以呢?” 二人面面厮觑。 沈兰亭尊重周寅,并不会大包大揽为她做主,因而说道:“皇兄,我可以派人去为你问问阿寅想不想见你。她若不想,皇兄还是算了吧。” 沈兰珏起身长揖,表示感谢,将沈兰亭惊得坐不住。 “多谢皇妹。”沈兰珏是真心感谢,也并不觉得自己行此大礼有何过分。 沈兰亭与绿枝交代两句,由绿枝传话去了。她怕气氛尴尬,便请皇兄吃茶:“皇兄请用茶。” 沈兰珏儒雅笑笑,端起茶盏抿茶。 二人刚吃两口茶,又有宫娥入内通禀:“公主,三皇子来了。” 沈兰珏显得略有些讶异道:“三皇弟?” 沈兰亭心猛地一突,心说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俩人撞一起去了。但她又不好将三皇兄拒之门外,只得假笑着道:“快请三皇兄入内。” 作者有话说: 牡丹亭、沈梅息:…… 第54章 沈兰亭身在主位坐立难安, 要同时面对两位皇兄倒也还好,只怕一会儿阿寅过来。她虽然隐隐感到紧张刺激,颇生出些看热闹的欲望。但对象是阿寅, 她情愿不看, 只盼阿寅还生大皇兄的气, 千万不要过来。 沈兰息神色淡淡入内,目光落在沈兰珏身上一顿, 开口叫人:“大皇兄, 皇妹。” 沈兰珏笑容和煦, 让人如沐春风:“三皇弟。”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48节 沈兰亭起身道:“三皇兄,请坐。” 沈兰息在沈兰珏对面坐下,二人一左一右, 隐隐约约有些旗鼓相当的意味。 沈兰亭莫名其妙感到自己身处风暴中心,常年来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将呼吸都放轻。 沈兰珏虽感到气氛有些古怪,身为长兄还是温和开口:“三弟身子如何?最近可还有不适?” 面对关切, 沈兰息依旧不冷不热地答:“一切尚好。” 沈兰珏便为此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又问:“尚不知三皇弟前来所为何事?莫要为我贻误正事。” 沈兰亭心突突直跳, 心想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回事真是屡屡发生。 沈兰息沉默,抬眸见皇兄兴致勃勃的模样,倒也无甚不足为人道的, 直言道来:“周女郎于我有恩, 闻她病了, 特来看望。” 沈兰亭觉得场面不可挽回,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彻底放弃粉饰太平。 沈兰珏一怔, 笑如春花:“好巧, 我也一样!” 沈兰亭心说好巧你们不止都来看阿寅, 你们还都喜欢她。 沈兰息闻言终于多看沈兰珏两眼,难得愿意主动开口:“皇兄也认得周女郎?” 沈兰珏性子好,有问必答:“正是,在躬行楼中与周女郎有些缘分。” 沈兰息半掩了眸不知在想什么,对二人撞在一处这回事显然并不感到多少高兴。他手指在桌上无节奏地轻叩,隐隐传达出内心的不平静。 沈兰亭无事可做,已经吃尽一盏茶,又让秦桑为她添新茶来。 沈兰息豁然开口:“还请皇妹为我问一问周女郎,此时可方便见面。” 沈兰珏少见他主动之姿。大约是在寺庙中长大的缘故,他一直觉得三皇弟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便是父皇为了弥补将珍宝捧在三皇弟面前,三皇弟依旧兴致缺缺,不喜不悲。 这是沈兰珏头一次看到他主动要求什么。 沈兰亭讪讪的:“是。”又将身边伺候的秦桑派出,却是偷偷吩咐其知会周寅一声能不来还是不要来得好。 然而十分不巧,秦桑尚未来得及出一颗珠,宫娥便说周女郎来了。 沈兰珏与沈兰息不约而同地坐正,沈兰亭急切开口:“外面风大,快请她进来。”这时候她也顾不上什么大皇兄三皇兄的,周寅最重要! 少女身拥白狐裘款款入内,直至进殿她才将兜帽摘下,掸落帽上细雪。她双颊如玉,雪一样纯洁无瑕。 沈兰亭从主位上下来迎她,颇心疼道:“早知道外面又下雪,我就不叫你过来了,冷着没有?” 周寅面上挂着羞怯的笑,话未出口先轻咳两声,引得三人齐齐皱眉下意识倾向她,紧张兮兮。 “还好。”她略有些有气无力。 沈兰亭拉着她向主位去,周寅还不忘与人见礼。一看到沈兰珏,她轻轻侧过脸去,避开他目光,低声叫了一句:“太子殿下。” 沈兰珏一怔,苦笑起来。 她一侧过脸,对着的便是沈兰息,便又对之道:“三皇子。” 沈兰息沉沉望她,轻轻颔首。 沈兰亭带着周寅在主位上坐好,思量着如何开口主持。谁先来?会不会太怪了点。 一室静默,无人先开口。 沈兰珏一言不发是因他被周寅那一声“太子殿下”叫得失魂落魄。他虽已知道周寅得知他身份,等要直面此事,他才发现他更愿意听她叫他王郎君。 沈兰息只是想见她,倒没什么想说的。他如今目的已然达成,自然是多看一眼就是赚。 沈兰亭看看失神的大皇兄,又看看沉默的三皇兄,再看看状况外的周寅,感到十分棘手。 先来后到。她打破僵局:“大皇兄?” 沈兰珏被提醒,鼓足勇气开口叫道:“周女郎。” 周寅垂眸瞧着衣裙上的绣花,并不看人,长睫颤颤,应了一声:“嗯。”听得沈兰息眉头拢起。 “借一步说话?”沈兰珏问罢忐忑极了,如信徒等待神明的回应般等着周寅的回答。 他的神轻轻点头。 沈兰珏开心地要跳起来,到底忍住,轻咳一声看向沈兰亭。 沈兰亭明白过来,都不敢去看三皇兄的脸色,轻声道:“侧殿刚好空着,不若去那里谈谈?” 沈兰珏并不做主,期许地望着周寅,等她意见。 周寅虽然并没看他,但他目光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让她不得不处理。她缓缓抬眸,撞入他满是期待的眼里,二人皆不好意思地转过眼。 沈兰息一言不发,默默散发冷气,注视着二人间的互动。 “好。”周寅软绵绵地应道,慢吞吞地从主位上起身。 跟着一道回来的绿枝引着二人往偏殿去,周寅走在前,沈兰珏跟在她身后。 二人入了偏殿,隐隐能听到说话声,但内容并不真切。沈兰亭努力偷听其中传出的只言片语,未果。她遗憾抬头,便看到皇兄蹙起眉望着她。 “三皇兄?”沈兰亭试探着叫道。 沈兰息一指伺候的宫人。 沈兰亭会意,屏退宫人,这才问:“皇兄,什么事?” 沈兰息本有话要说,又觉得将自己想法加诸在沈兰亭过于霸道,最后道:“没什么。” 沈兰亭觉得他肯定有什么要说。 果然未过片刻,沈兰息还是主动开口:“之前我同你说是你误会……” 沈兰亭迷茫片刻,不明白是什么误会。 只听他继续道:“你没误会,我的确是那么想的。”他云淡风轻地说完,留下沈兰亭莫名其妙。 她误会了什么? 沈兰息大约看她绞尽脑汁的样子实在为难,说得更准确了些:“我与她就是你想的那般。” 他曾在一颗珠中向沈兰亭解释他与周寅不是沈兰亭想的那样。当日说时有多轻描淡写,如今脸就有多疼。 沈兰亭终于记起,恍然大悟,三皇兄这是在表明心迹!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不再嘴硬。 沈兰息说出心思显得有些淡淡的不自在,但尚能维持的住高天冷月似的形象。 沈兰亭既是周寅的好朋友,又是沈兰息的皇妹,此时很顺其自然德向下问道:“皇兄如何打算?” 沈兰息沉吟,只说:“凭她心意。”她想要如何,他便如何。 沈兰亭目瞪口呆,没想到能从三皇兄嘴里听到这种话。 “可是……”沈兰亭犹豫着,不知如何说起。姑且不提崔骜,大皇兄对阿寅同样有意。二人争锋,难免生出嫌隙,只怕争锋太过,闹出兄弟阋墙的惨剧。 他们争归争,阿寅未免太过无辜。 似是看穿沈兰亭的心事,沈兰息直说:“放心,无论是我还是大皇兄都不会让她为难。”他如何看不出沈兰珏的对周寅的心意。 宫中心仪周寅的人那么多,若他人人都要计较,日日怄气便是。 …… 侧殿之中,金炉香残,漏声滴答。 沈兰珏径直向大开的窗扉去,伸手将窗合上,才回过头不敢看周寅道:“周女郎,你还病着,不要吹风为好。” 周寅声若蚊蝇:“多谢。”只是话中情绪让人一听便知,是带着淡淡愁绪的。 沈兰珏心思敏锐,察觉到她语气不同,一下子萎靡下来。他颤抖着唇,想起自己骗她,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才好,错了就是错了。 周寅什么也不需做,只要展示出丝毫忧郁,便会让人下意识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令她不够满意。 “抱歉。”沈兰珏不似崔骜,并不拿捏身段,轻而易举便向她低头认错。 周寅被千丝万缕的愁绪所笼,背对着他,良久应了一声,算是原谅。 她越是轻而易举地原谅他,沈兰珏越感到愧疚难当,不由再度开口:“一开始会撒谎是因为我怕身份吓到你,你从此就不愿再与我来往……抱歉,错了就是错了,我不该为自己辩解,却又控制不住,盼着你会原谅我。”他实话实说,吐露心绪,坦荡得惊人。 周寅轻叹:“若你早说,我是会避着你的。” 沈兰珏心旌动荡,不由抬头怔怔望着周寅,深受打击。 周寅听他半晌没有反应,稍稍转过身来,微微扬眸看他。只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便带了些恼意开口:“可你不是没有早说么?”她说罢似乎有些急了,重新拧过身去背对着他。 沈兰珏闻言在心中反复品味这句话,脸腾一下子红了,脚比脑子要快,快步上前到周寅身后,手足无措地来回踱步,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他喜不自胜,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煞是温柔地叫道:“周女郎。” 周寅不理不睬。 沈兰珏从未哄过谁,此时却如被仙人点拨开了心窍保证:“我绝不会再骗你,我保证。若我再骗你,天打雷劈!” 周寅并未像话本中的女子那样听他发毒誓便忍不住转身将人嘴捂住。她静静听他发完誓,面上没有什么神情,待转过身来却又是一片无奈。 “不会再骗我么?”她怯怯的,像是很没有安全感。 见周寅终于肯面对他理他,沈兰珏千般保证,诚恳极了,只差将心掏出来给她看:“绝不会,我保证!” 周寅这才矜持地抿唇笑笑,弯了眼睛:“好吧。” 作者有话说: 周寅现在不喜欢太子,她谁都不喜欢,所有情绪都是装出来的,大家不要被骗。 第55章 沈兰珏凝视着周寅含笑容颜, 眼睛一时都挪不开。直到她被他看得不胜其烦,略带嗔怪地看回来,他才忙转过眼, 低头不敢抬。 “日后你还会去躬行楼看书么?”虽然周寅看样子已经原谅他, 他心中的患得患失感却越来越重。 周寅并未直接给出答复, 似是尚在纠结。沈兰珏的心便随着她的沉默不上不下。 终于,在他心脏要跳出来的时候她终于轻声回答:“会的。”一句话让沈兰珏的心重新落回原位。 沈兰珏开心地笑, 手脚不知道怎么放好。他想让周寅同样开心, 捡着她爱听的话说:“我会的都教给你!”他并不是笨蛋, 看得出周寅知识的渴求。 她爱什么,他便给她什么,只要她开心。 周寅噙着浅笑, 十分惊喜的样子:“真的吗?”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49节 “真的!”沈兰珏百般保证,“只要你想学。”作为太子,他学的比旁人要多数倍, 但只要周寅愿学,他都肯倾囊相授。 不得不说周寅女子的身份实在让人很容易对她放松警惕, 但凡她是男人,绝不会有人对她承诺“只要你想学”。 这样也很好不是么?像暗中蛰伏的猛兽,总要日积月累才好拿出致命一击。 周寅看上去有些为难, 很不好意思道:“可是我很驽钝, 麻烦您了。” 沈兰珏忙为她开解:“不不, 周女郎,你是我见过最认真勤勉发人了。你哪里会驽钝呢, 你明明……”他说着说着后半句话便不见了, 隐没在周寅温柔的笑意里。 只听她喃喃低语:“殿下, 您真是个好人。” 沈兰珏一下子脸热无比。 “做您的朋友真是件幸运的事。”周寅感叹, 一脸单纯,完全没有旁的心思。 沈兰珏微愣,旋即自我安慰做朋友也是很好的事,起码可以名正言顺地与她一同学习。至于别的,慢慢来,也不是很急。 二人并肩从侧殿出来,分别挂着些羞涩,看样子矛盾已然解决。 沈兰亭既替周寅开心,又为三皇兄遗憾。看大皇兄与阿寅相处的这样好,三皇兄明显很没机会。 沈兰息平静地坐在原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是轻叩桌子的手指敲得越发急了。 各自坐好,沈兰亭主持大局:“阿寅,三皇兄知你生病,特意来看望你。” 刚坐下的周寅立刻徐徐起身,很是受宠若惊地向着沈兰息盈盈一福:“让您费心了。”她看上去有些困惑,不明白沈兰息怎么会专程来探望她,却依旧充满感激。 沈兰息动了动嘴唇,最终道:“你曾救我一命,我来探望你也是应该。”仿佛生怕她误会什么,实际上只是不想给她带来困扰罢了。 周寅果真悄悄松一口气,看样子差点忘记救他一命,口中说着“谢谢”之语,十分客气。 换做别人沈兰息自当那人是品行高洁,可是她怎么能忘记这回事? 沈兰息难得生出些委屈出来,他永远也忘不了的那日根本没被她放在心上。 …… 等周寅病好得差不多能回太苑重新进学时,也差不多到了年关,太苑要放长假,供学子回去过年。 宫中一片张灯结彩,俗气热闹,满是烟火气息。 到了这时候,女孩子们难免心思飘飘,很难将全心全意放在学习上。 魏夫子带着两分赞赏地做出总结:“功课倒没落下,是用心了。” 周寅受赞,小脸通红。她一头长发自肩上一倾而下,显得她极恬静美好:“都是大家帮我,我才不曾落下课业。阿蕴为我讲解每日所学重点,漪漪为我誊写课上过程,清如与阿杏常来为我答疑,公主更是日日与我一同学习”她并不骄傲,甚至有些惶恐,急忙指出伙伴们的贡献。 这话听得魏夫子更加高兴,目光扫过每名女孩,素来严肃的神色都柔和不少:“互帮互助,更是好事。”在他看来愿意帮助别人是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他很高兴这些女孩有着金子一样的心。 女孩们难得得到夫子夸奖,纷纷不好意思起来。她们做这些本来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夸赞,只是单纯想对周寅好罢了,没想到周寅将她们所做都记在心中还说了出来,实在让人有些羞涩。 她们愿意对人好是一回事,但没人不喜欢做过的好事被人铭记在心。 魏夫子摆摆手示意周寅回去。 周寅莲步轻移回座位上,乖乖跪坐好,环顾一周冲着每人笑笑,眼里满是感激。 被她看过的女孩纷纷别过头去,不大习惯接受这么热忱滚烫的感谢。 “年关将近,又该休假。”魏夫子又恢复成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说的话却十分让人感到喜悦。 女孩子们没忍住,不知谁起的头,春晖堂中一阵阵偷笑。 魏夫子眼中同样有笑意一闪而过,还是绷着脸道:“不过还有几日才休假,便是这段时间里你们也不可松懈。” 女孩们应声:“是。” “况且回去也有课业要做……”他话未说完,学堂中一片唉声叹气。 魏夫子叮嘱过女孩们收心,又略讲几句方才周寅提问《大学》中的问题,才说散学。 虽刚被夫子嘱咐完毕,一散学女孩们还是叽叽咕咕地说起过年休假之事。林诗蕴照例不大爱说话,不过因为探望周寅不得不与旁人常常接触,这时也成了春晖堂中一员,并不显得突兀。 “一回去每日就能多睡一会儿了,过年真好。”谈漪漪愿望朴实,不用早起就让她感到满足。 许清如整着书册一面撇撇嘴,轻声嘀咕:“过年是好,不过我倒情愿在宫中待着,回去也是……”她剩下的话没说完,显然有些排斥回家。 戚杏有些出神,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与她平日大大方方的模样有些差别。 沈兰亭怏怏不乐:“你们一走宫里就只剩下我了,好没意思。且一到过年,宫中大小事务众多,吃不完的席面。可惜我也不能出宫去找你们玩,不然我还是很喜欢休息的。” 周寅认真听着众人说话,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热闹。 “阿寅,你过年忙不忙?不忙来我家做客怎么样?”谈漪漪悄悄凑近周寅问道。 林诗蕴耳尖,闻言翻书的手一顿。 “谈漪漪,你好狡猾,竟然偷偷邀阿寅去你家!”许清如将她抓个正着,犹豫片刻后究竟没提让周寅去自己家的话。 谈漪漪嘿嘿一笑,期待地看向周寅。 周寅并未吊她胃口,很爽快地答应:“不麻烦的话会去的。”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谈漪漪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你可千万要来。” 她又小声同周寅说清原因:“其实我也不爱回去,我一回去家中就会催我相看……你懂吧?你若是来了他们多少会收敛,我可盼望着你来呢!” 周寅眼中流露出了然,很郑重地答应:“我会去的。”讲义气极了的样子。 谈漪漪一笑:“就知道你最好了,阿寅。” 林诗蕴默默起身,向学堂外去,像是带了些脾气。 沈兰亭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是?” 许清如心头蒙蔽的阴翳暂时散去,轻笑着打趣:“她醋了呗。” 谈漪漪大吃一惊,立刻明白过来,惊慌地看向周寅。 戚杏从不好的情绪中出来,含笑望着周寅,是善意看好戏的模样。 周寅一脸迷茫,像不知发生什么。 沈兰亭再熟悉不过周寅这副神情,在对着她大皇兄、三皇兄还有崔骜时她也时常如此。她在感情一道上格外不开窍,或许因为家中变故,她好容易被吓到,对各种情谊的反应格外缓慢。 “她听到你去谈漪漪家里玩不去她那里不高兴了!”许清如颇得意地笑,终于发现林诗蕴的弱点,虽然说林诗蕴的弱点是周寅这话实在奇怪。 周寅略略睁大眼睛,不可置信:“怎么会?” “我也觉得是这样。”戚杏温和开口,带着些笑意。 沈兰亭感慨不已,转瞬意识到自己心里竟然也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大舒服,惊呆。她怎么也会这样? 林诗蕴住在星津露缀中的冯虚御风,与周寅的清光凝魄相近。 暮色绮霞,周寅踩着小径向冯虚御风去。守门的宫娥显然很诧异竟有人会主动来寻这位脾气古怪的女郎,后知后觉地进门通报。 周寅向内去,院中极具古意,长着棵无花的同寿树,除此之外院中再无装饰,只是收拾得很干净。 林诗蕴心不在焉地看掌中书,听到宫娥道“女郎,到了”,当即快速抬眼瞧瞧周寅,旋即垂下眼睛作继续看书状。 “阿蕴。”周寅亲切叫她,向人过去。 林诗蕴将书倒扣在桌上,指了指一旁木椅,示意她坐。 周寅慢条斯理地坐下,专注地盯着林诗蕴瞧。她如今与林诗蕴熟了,胆子大上不少,看人时不再像之前那样遮遮掩掩地看。 林诗蕴被她看得主动开口:“来做什么?” 周寅被问到,支支吾吾的,低下头去。 她不肯说,林诗蕴愈发好奇,微微蹙起眉来问:“是怎么了?” 周寅咬唇踌躇,不好来说,嚅嚅着道:“阿蕴,她们说你醋了。”她语声怯怯,说罢不太敢看林诗蕴的神情,却又因为好奇偷眼看她。 “我什么?”林诗蕴听清了,却又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醋了。”周寅轻声道。 一片暴风雨前的宁静,气氛颇让人窒息。周寅这下看也不敢看她,乖巧地垂首坐着。 “我醋什么?”过了一会儿,林诗蕴才找回声音。她语气依旧无波无澜,可怕的平静。 周寅轻声道:“说是你醋我去漪漪家。” 她低着头,林诗蕴一声不吭,很让人提心吊胆。 “是有些。”林诗蕴竟然道。 “啊?”周寅因为过于震惊抬起头,对上她点漆般的眼。 林诗蕴抿了抿嘴道:“很少一点,我走不是因为这个。” 周寅软绵绵地问:“那是为什么呀?” 林诗蕴却摇摇头道:“没什么。”是不肯说缘由了。她不愿开口,谁也不能逼她。 周寅好性子,被提起胃口但见林诗蕴不愿说,也并不追问。她真诚地望向林诗蕴,温温柔柔:“好。” 林诗蕴被她一声好堵得不上不下,最后看着周寅轻轻地、缓缓地叹了口气。 “阿蕴回去若空闲,可以来寻我吗?”周寅小心翼翼地问。 林诗蕴耳朵一热。她向来聪慧,不由多心,以为是周寅照顾她情绪才这么说。她以为周寅是施舍她,难得带了情绪:“你朋友那样多,今日谈漪漪,明日许清如,何苦招惹我?” 周寅起身,三两步到她跟前郑重其事道:“阿蕴是不同的。” 作者有话说: 对男人:你是个好人 对女孩子:你是不同的 第56章 又是一场乱琼碎玉, 终于到了休假的日子。 躬行楼外白梅抱寒盛放,树影横斜,高低参差, 分不清是琼是玉。金蕊梅华, 舞带冬风, 既似浓稠晓雾,又若天边云霞。在这云雾深处, 暗香浮动。 “周女郎!”沈兰珏颇惊喜道, “我遍寻你不在, 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你。” 周寅一面往架子上放书一面回头看去,或许是因为将要放假,她看上去心情不错, 眉眼带笑,语声温软:“我来还书。”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50节 她将书放好后才微垂着头向人去,保持距离后站定:“要回去一些时日, 若还有旁人来借这本书却借不到就不好了。” 沈兰珏眼尖,将书记下, 默默想着一会儿自己将这本书借走。听她说要离开,他心中难免怅然,不舍道:“下次回来要什么时候?” 周寅似是并未感受到他的情绪, 依旧微微笑着, 眼睫轻颤像在思索, 绵绵地答:“大约要过完元宵节呢。” 沈兰珏脱口而出:“要这么久。”说完自知失言,脸先红了。 周寅先是惊讶, 很快脸颊绯红, 像是白玉染了蔷薇色。她最终在一片搅人心神的静默中开口:“我先走了, 朋友还在等我。” “我送你!”沈兰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日如此不稳重。天如今已经和周寅坦白身份, 自然不怕别人叫破,拥有可以送她的机会。 然而周寅却为难地望着他,贝齿碾唇。 沈兰珏同样意识到自己身份不便,可能会为周寅带来麻烦,于是怏怏地道:“还是不送你了。” 周寅轻声道:“抱歉。” 沈兰珏听她语气中满是歉意,心软得一塌糊涂:“是我不好……” 看起来倒像是依依不舍。 周寅欲言又止,最后道:“我走了啊。” “好,一路顺风。”沈兰珏目送她离去。 周寅转身离开,楼下并没有谁在等她。今日休假,各家都已经在宫门外早早等着,人人一散学便离开,独她来还书。实际上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将有些日子不见,总要给大家一个机会。 一出躬行楼大门便是一阵寒风呼啸而过。 周寅紧了紧身上斗篷,有冰冰凉凉的细雪落在她眉梢,泛起细微痒意。她抬起手揉揉眉头,再放下手时面前多了个人。 沈兰息玉树兰芝,极自然地伸手为她捻去兜帽毛毛上的一片雪缕。他的手指白皙纤长,在朔朔寒风中指尖很快冻得泛红。 周寅却步,不好意思道:“三皇子。” 沈兰息开门见山:“我寻你有事。” 闻有正事,周寅稍稍正色,认真看向他道:“您请讲。” 沈兰息直言:“每每年节初四,菩提寺要在京中行像。今年扮观音的沙弥面上破相,寺中择选众人皆不合宜,我便想到周女郎。”事是真事,他也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周寅,但过来寻她时却未想这么多,只是想赶在她出宫前看她一眼。 周寅微睁大眼,感到不可思议。她耳尖泛起红了,有些羞涩道:“我,我怎堪当此重任?”并非拒绝,只是自卑,还带着淡淡的困扰。 看样子她有着隐隐的欢喜,倒很符合她信佛这一点。滴水不漏。 沈兰息凝视着她,心想她若不配这世上便没人配当观音,但嘴上还是很平静道:“你很合适。” 他又不知带着什么目的补充:“我也不认识旁的女郎。” 周寅轻轻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神色依然动摇,还在犹豫之中。 沈兰息又道:“行像时我也会在,你不必怕。若你感到困扰,不必因迁就我而不好拒绝,直说就好。” 周寅垂眸思索,柔声细语:“我怕我做不好。” 沈兰息为她轻柔嗓音感染,不自觉柔和下来:“不需做什么,只要扮作观音在宝车上受人瞻仰便够了。” 他忽然萌生出她合该如此受万人敬仰的想法,一时间有些失神。好在他平日便不太爱开口说话,突然不语倒也不显得突兀。 周寅思忖片刻,而后轻轻点头,答应下来:“好。” 沈兰息心愉悦地跳起来,脸上依旧风平浪静:“届时我去接你。” 周寅乖巧应道:“是。” “多谢。” 周寅手缩在斗篷里摆摆,有着符合年纪的可爱:“不必不必,希望我不会将事情搞砸。” 沈兰息静静看着她一举一动,心中波澜起伏。他问:“你家中可来人接你了?” 周寅像是才想起来这回事道:“我该回去了,不然让人在雪里等我太久。” 沈兰息道:“我送你。” 周寅客气:“太麻烦了,您忙自己的事就好。” 沈兰息严肃:“我没有事情。” 周寅再不好推辞,只好由着他送。二人都是安静的人,一路上并无话说,反而让人安心。说是送,能并行的路也没有多远。 出了太苑,有轿辇在外候着。 周寅对沈兰息道:“我走了,您保重。” 沈兰息应一声停下脚步,并未跟着她再行,只遥遥站在太苑门前目送她慢吞吞远去的背影。 周寅不紧不慢地下了台阶,款步到轿前停下回头看去。 沈兰息并未离去,依旧站在那里望着她。见她回头,他心中一动。只见她隔着老远向他轻轻挥了挥手。 他难得无措,学着她的动作浅浅挥手。她看到他的动作向他抿唇笑笑,弯腰钻进轿子远去。 轿帘放下,周寅面上的星点笑意随着轿帘放下一起落下。她面无表情,精致的眉眼好看得不似真人。她面上小表情在平日里最是动人,当神情不在,她显示出一种世外的冷漠,是最有效将人隔得远远的方法。 她像是一台停止运作的机器,骤然熄火,戛然而止。 轿子在宫门处停下,周寅从轿辇上下来向内侍道谢后才向宫外去。捧着手炉候在马车旁的妙华快步向周寅走来,叫道:“女郎!” 周寅嫣然一笑迎着她去,妙华将暖炉塞到她手里道:“女郎快暖暖,别冻着了!今儿个比前几天还要冷好多。”开口是呵出的白气。 一旁正要上马车的男子闻言停下动作转身来看,周寅似有感应同时看去,整个人一愣。 “阿蕴?” 又不是林诗蕴。 面前的男子与林诗蕴样貌极似,但从身型骨量来看他与林诗蕴又有出入,他明显是名男子,且他们气质也大有出入。 林诗蕴像松柏,像山石,有一种静默的坚定,内在却又是温润的。而面前的男子虽然和她长着同一张脸,气质却明显浮上许多,换言之就是没什么底蕴。 “阿蕴?”男人明显听到周寅的话,跟着重复一声。他转过身,向周寅走来,在她身前停下。 “女郎认得我妹妹?”他含笑问,因着相似的脸越看越让人感到奇怪。这张脸在林诗蕴头上带来清冷孤高的美感,在男人的脑袋上总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周寅垂眸问道:“您妹妹是?”十分谨慎,哪怕二人相貌几乎到一模一样的地步她也并未直接信任这人。 男人目光闪烁道:“我姓林,名诗藏,是阿蕴的兄长。” 他又强调:“是阿蕴的亲兄长。” 周寅仿佛毫不设防,一下子好打交道许多:“见过郎君,我姓周,是阿蕴的同窗。” 林诗藏神情古怪,很快化作儒雅的笑:“周女郎。” 周寅好奇:“阿蕴……” 林诗藏贴心地为她解答:“阿蕴她啊,应当是乘家中马车先回去了。我本说今日接她回家,她也不曾等我。” 说到这里,林诗藏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像每一位包容妹妹的兄长那样道:“对亲兄长尚且如此,不过自家妹妹只能宠着。阿蕴她性子孤僻冷硬,与她相处让你们费心了。” 周寅摇头为林诗蕴分辩:“阿蕴性子很好,不难相处的。” 林诗藏却不信,只当周寅说的都是场面话。他嗤笑一声,很快又压下这声笑道:“我这个兄长最了解她,女郎不必好心为她遮掩。”他苦口婆心,显得林诗蕴脾气十分差劲一样。 周寅便不说话了。 林诗藏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说中无从辩解才无话可说的,继续滔滔不绝:“我真希望阿蕴能交到朋友,还盼女郎不弃,多多照顾她。” 周寅依旧沉默不语,低垂着头。 “我这话可能太过自私,但身为兄长,总盼着妹妹能过得更好。”林诗藏苦笑,“阿蕴这样的性格,日后家里为她寻婆家都难,真是让人脑袋疼。她读书读得太死,不谙世故。又以为读书多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待人接物未免过于骄傲,总让人觉得不适。” 他说着一笑,自己演完一场独角戏或许也感到有些尴尬:“抱歉,我说的有些多了。素日要么研读经文讲义,要么做文章,很难能找到说些话的人,还请周女郎不要见怪。” 周寅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得不到附和的回应,林诗藏兴致缺缺,也没有多少与这位貌美而木讷的女郎继续说下去的欲望道:“若周女郎不嫌弃,假内可到林府上坐坐。” 周寅没答应也没拒绝,林诗藏似乎更乐见她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他心满意足地笑笑,同周寅道别:“周女郎,我回去看看阿蕴可到家了么,你也早些回吧。” 周寅不看他,埋头向他行了个礼当告别。 林诗藏上马车离开,妙华才敢说话:“林女郎的兄长怪怪的……” 周寅终于直起脖子,清清濯濯的眸望向妙华,带着一眼能让人看出的疑惑。 妙华挠了挠头:“我也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就觉得他好怪。他好像是很关心林女郎,又有些不对劲。” 第57章 车夫驱车回府停好车驾, 低头向谢琛院子里去。 金炉尚温,雪月一色,窗扉大敞, 寒风倒灌入房, 惊起烛火飘摇。谢琛似在看书, 脑中实是在与系统对话。 “她又去了一月有余,这段时间我的进度为零。”谢琛烦躁地开口, 只觉得自己几乎无望, “宫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故, 待过完年她又要入宫,我还怎么攻略她?” 系统声音毫无温度,也没有任何情绪:“你比他们都有先机, 是你自己没把握住。人总不能事事在前,有得必有失。” 谢琛气得咬牙,却又驳不了它。 他那时自以为周寅脱不开他的手掌心, 带着猫戏老鼠一样的心思攻略她,根本没将她很放在心上。 谁知会有晋陵公主突招伴读这回事。 谢琛瞳色幽深, 不知在想什么,守门小厮便带着肃肃寒意进来了:“郎君,驾车的回来了, 您可要见?“ 谢琛眨眨眼睛回过神来, 神情自若地开口:“让他进来。” 不多时, 马夫诚惶诚恐地入内,见到谢琛便叫:“郎君!” 谢琛笑看他一眼, 和煦地问:“周女郎回府了?” 马夫连连点头:“刚刚回来。” 谢琛算算时间, 似是无意道:“喔, 这次回来的有些晚了。” 马夫实话实说:“女郎是最晚出来的, 所以回来得才晚了些。” 谢琛挑眉:“可知道女郎是在宫中做什么才回来晚的?” 马夫摇头:“女郎哪里会说这种事给我听,您不若亲自问她。”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51节 谢琛眉头舒展道:“也是。” 马夫又想到什么再道:“不过女郎今日出来时还与旁的郎君攀谈,那郎君像是她同窗家的兄长,不过并未见到他接人。” 谢琛刚展开的眉头重新拢起:“旁的郎君?”他潜意识将林诗藏当成与他相同的攻略者,只觉得事情的棘手程度更进一步。各种攻略者层出不穷,他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小。 车夫却不知他这些心思,继续道:“那位郎君还请女郎有空去他们府上坐坐。”由于他站得远,偷听人说话时听得并不如何真切,只隐隐约约听到几个词,便自以为是地串起来向谢琛汇报。 谢琛愈加笃定林诗藏是攻略者,不由问道:“那人姓甚名谁?” 车夫显得为难:“不知道名字,好像是姓林。” 谢琛心头一颤,旁人或许他不知道,但若说起林姓,他却是知道当朝响当当的世家林家。尤其是林家这一代出的麒麟儿林诗藏。 林诗藏天资聪颖,幼时堪称神童,及至少时更能写一手出色辞赋,得圣上亲口褒奖。到今日,他时有大作传出,人们称之为文曲星转世。 他若是攻略者…… 谢琛即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攻略者中落了下乘。他心中焦虑,生出狠意。 “有林诗藏这种身份的攻略者,游戏有什么公平可言?”谢琛越发感到自己的游戏的游戏身份并不占优势,不免抱怨。 系统带着几分阴阳怪气道:“游戏本就不公平。”倒也没说林诗藏是不是攻略者的事。 谢琛心底火气被系统激出。他虽在沉默,脑中已然百转千回,暗暗下定决心。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若得不到,旁人也休想得到。 周寅每从宫中回来,谢家一家人总是要坐在一处用一次饭。既算为她接风,也是一家人团聚。 回院中放了行李,三姐妹便闻着风声一道来了,要与周寅一道往正堂去。一路上照例是问她过得好吗,有没有受欺负。 谢苗问得最多,她年纪小,话最多。谢荷面冷心热,总是鼻孔朝天的样子,只要周寅没受欺负她才不肯多说。谢荇多是专注旁听,脉脉关切地望着周寅。她看上去好了许多,虽然依旧瘦削,但骨头上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有一层皮,有了些肉。 “我看大表姐身子好了许多。”周寅柔柔开口,语气中带着清晰的喜悦。 谢荇接话:“是好些了,慕虎馆的那位鹿神医医术很高明呢。” 周寅自然地好奇道:“鹿神医?” 谢苗同她讲道:“自从请了那位鹿神医,不止是表姐、母亲,就连祖母的病情都好转不少呢!可不是神医么?” 周寅露出恰如其分的讶异:“这样厉害么?” 谢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呢是呢,有鹿神医在,慕虎馆如今在京中很受欢迎,风头一时无二,各家都想请他去瞧病。可惜鹿神医好像永远都只是一副模样,对谁好像都是淡淡的,让人很不敢亲近。”她说着不由缩了缩脖子,很怕鹿鸣的样子。 周寅微微一笑,看上去对他不是很感兴趣。 四人说着话打发时间,倒也不觉得冷,很快便到了正堂。老夫人身体虽好了不少,但在冬日还是不便移动,稍有磕绊便是老人身体难以承受的病痛,因而堂中只有谢夫人以及谢琛。 各见了礼,依序在桌前坐下。 谢夫人满意地看着四人相处甚欢的场景,心里欣慰。她爱怜地抚上自己小腹,只盼日子这样平静地过下去最好。 谢琛对游戏中npc有孕并没有太大感受,只觉得游戏做得的确真实。假的就是假的,他可以演出合格的儿子与兄长,但绝不会对一个游戏倾注感情。尽管他偶尔会被亲情打动,陷入分不清游戏与现实的困境,但系统会将他惊醒。 他带笑抬眼看向周寅问:“表妹在宫中过得可还好?” 周寅本是专心致志地倾听,忽然被点名提问,一下子像是受到惊吓,眼里含着湿润无措地望向谢琛。 谢琛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生异,带了笑道:“虽入宫了,表妹性子倒是未变。” 周寅红着脸道:“多谢表兄关心,一切都好。” 谢琛又摆出一副好兄长状关心她:“功课可还都跟得上?若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他态度坦荡,俨然是哥哥对妹妹的关怀,因而并没有人感到异样。 周寅先是喜悦,又感到抱歉:“会不会太打扰表兄……” 谢夫人心疼她一举一动小心翼翼,人又多思多虑,不免宽和安慰她道:“有什么,且问你表兄就是。” 谢琛含笑:“母亲说的是,都是一家人。” 谢夫人倒没说都是一家人。 周寅便很感激地同谢琛道谢,仿佛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事一样:“那就先多谢表兄了。” 谢琛继续道:“学习如看病,最怕讳疾忌医。若你有不懂之处一定要说出,不要因为不好意思而不肯开口。” 周寅默默听着,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跟着点头。 …… 到了年关,谢府同样热闹。纵然谢老爷是个颇清廉的官,但在官场之上也免不得来往应酬,谢家来客络绎不绝。 正是张灯结彩,灯火万家,披红挂绿,好一派年节胜景。 谢琛将门一关,便隔绝了府上嘈杂,房中静悄悄。他向着因他这一举动而显得略有些不安的周寅走去,似无所觉道:“府上一到年关总是如此,表妹莫要介怀。” 周寅怯怯地坐在桌前,口中谦谦:“怎会?热闹很好。”她求知若渴,果真来向谢琛提问,请他答疑解惑。 谢琛在她一侧坐下,周寅顿时又下意识地向一旁稍挪了些。似是感受到她的不自在,他主动远离她一些,很有风度地道:“热闹是好,只是读书时如此未免让人分心。” 周寅认同般点头:“表兄说的是。” 谢琛一笑,当真没有旁的心思一样为她讲解起写文章的要处。 虽是在游戏中,谢琛却不得不在游戏中继续接受教育,因为游戏里的学堂同样会考课。他若不好好学名声便会不好,被攻略目标知道印象分就会变低,所以不得不学。 “文章表情达意,凡著文章始,需知自己要写什么。”谢琛学得尚算认真,讲来言之有物。 周寅很快放下戒心,认真听他讲起课来。 谢琛滔滔不绝地讲了要领,周寅在纸上记下重点。他说了一会儿端起茶盏浅抿两口茶,显得很是辛苦。 周寅便老老实实地赞道:“表兄辛苦了。” 谢琛温和极了:“无妨。” 他趁着休息的空档自然而然地与周寅聊起闲话:“如今表妹身边奇怪的人可还多么?” 周寅一懵,仿佛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茫然地望着他。 谢琛无奈笑笑:“譬如说崔骜这样的人。” 他一提崔骜,周寅不由一颤,不过她不像上次那样展现出十分畏惧,神色看上去有些复杂。不再像是害怕,倒像是……动心。 动心。 谢琛不知自己是否是多心,但他从周寅面上读出的切切实实是这么个意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机会了,然而这还不够。 周寅含羞带怯,睁着眼睛说瞎话:“过去睡觉对崔郎君有所误解,他……他其实并不奇怪,是个好人。” 谢琛心冷了半截,勉强维持自己没有失态。 “他哪里好?”这话问得唐突,将周寅吓了一跳。 周寅被吓到,喃喃道:“表兄?”似是很不习惯谢琛这样,隐隐有要逃走的趋势。 谢琛很难冷静下来。周寅一旦心有所属便意味着他所有努力白费,奖金飞走,自己是失败者,他无法接受。 他不得不让自己平静,至少还没到最后一刻,周寅未嫁人前一切还有的玩,他不能自乱阵脚。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道:“我因上次之事对他印象并不太好,只怕表妹单纯,被他哄骗。” 周寅像是听不得有人说崔骜坏话一样,急急为他解释:“表兄误会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周寅:他是个好人,他不是那样的人,你误会他了 第58章 周寅一走, 谢琛便焦虑地与脑海中系统对起话来:“你也听到了,她已有心仪对象。” 系统一阵沉默,谢琛为了强调事情严重性补充道:“还是崔骜。”以崔骜的身份, 再与周寅两情相悦, 二人最终走在一起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系统依旧无话, 看来已经放弃治疗。 “你是我的系统,到这个时候也不愿意为我出个主意么?”谢琛诘问。 系统只说:“我只负责监督进程。”言下之意是并没有出主意的义务。 谢琛咬牙, 倏忽冷笑:“你既然没有主意, 那我用我自己的主意你可别拦我。” 系统立刻接话:“什么主意?”它不出主意, 但问主意却问得十分迅速,似乎生怕谢琛做出什么事来。 谢琛听它这么说心中轻微怪异感一闪而过,但变化太快, 他并没能捕捉到这种感觉的源头,下意识便忽略了。他快意道:“你既然不会出主意,还问这问那做什么?看着便是。” 系统便道:“你不要作死。” 谢琛破罐子破摔:“顺其自然就是等输, 游戏而已,再作死也不过一死回到现实, 不如搏一搏。” 系统久久不言。 谢琛以为它被自己说服便没再管,专注在脑内完善自己的计策去了。 …… 林家诗文鼎盛,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不通俗世的清流世家。相反, 林家与官场走动颇为频频, 单纯不流于世的超然大儒也很难有这样高的名声。凡有名声, 少不得世人吹捧,便是入世。 林府之上,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崇台巍峨, 多隐隐有逾矩之势。兼因年节团花簇锦, 逞妍斗色,一片光彩溢目,倒不像诗书世家,有些流俗。 “父亲,将要过年少不得要多作些诗词歌赋,阿蕴那里毫无动静,叫我很难做啊。这两日宴会我都称病推辞,您是不是该催一催她?她并不愿意见我。”林诗藏坐在书房之中,面上笑着,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林大儒转着文玩核桃的手一顿,从书中抬头:“你做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她怎么还会帮你!” 林诗藏脸色瞬时阴沉下来,旋即又堆满笑:“我那不是和妹妹玩笑,逗逗她玩,她最后不也没事?何必置气。”他很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能力,三言两语将害人性命的事轻描淡写。 林大儒冷脸:“你险些要了她的命!这是小事吗?”他宛如爱女慈父,很为林诗蕴着想似的。 然而下一句便是:“你图一时之快要了她命又如何?日后谁为你代笔!眼皮子浅的东西!” 林诗藏被骂,面上很快闪过一丝不忿,又笑着解释:“阿蕴太不听话,我只是吓一吓她,想让她听话一些,她不是没事吗?何况阿蕴说话实在太难听了,但凡她能好性儿一些,我怎么舍得要我亲妹妹的命。” “何况那是天家的马车!”林大儒恨铁不成钢,只觉得儿子蠢极,“若被查出是你所为,整个林家都要受你牵连!” 林诗藏哪里想过如此长远,只是当时被愤怒冲昏头脑才下的手,如今被父亲点出才感到后怕极了。他惶然起来,不敢再嘴硬,急忙认错:“父亲,我错了,您一定要帮帮我,千万不能让人查出 林大儒冷哼一声,并未直接保证什么,但已经在心底里原谅了儿子。他最终叹一口气:“你少再招她,我去与她说说。” 他在心中叹气。儿子如此,他实在不放心将林家交在他手上,但别无他法。他早已为儿子善后,当时一听宫中马车出了问题他便立刻猜到是林诗藏所为,不得不说气得牙痒。但他只能粉饰太平,绝不能让林诗藏就此折了,所以当即向宫中去信要挟林诗蕴帮忙遮掩。 林诗藏喜不自胜,当即起身长揖:“多谢父亲,我愿意向妹妹道歉,与父亲同去。”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52节 林大儒不置可否,嘴上仍道:“她见了你只怕又要闹心,你何苦跟着去惹她?” 林诗藏心说他就是为了让林诗蕴不快才要去的,面上依旧装乖:“我同她道歉,若能与她冰释前嫌,日后再让她代笔她也能写得心甘情愿一些,说不定再著出什么传世名篇,也好让咱们林家长脸。” 他刻意说的是家族而非自己,就是为了让父亲觉得他事事为林家着想,好显得林诗蕴无理取闹,从而更偏向他。 林大儒哪不清楚他的心思,但林诗蕴若能写出传世名篇的确是能让林家名声大振,便默许了林诗藏的心思。 说到底还是林诗藏不行。若他有林诗蕴这样经天纬地之才,何需旁人拙笔代替。又或者林诗蕴是男儿,这样是最好的。老天偏生开了个玩笑,让富有诗才的是他女儿! 二人便同向林诗蕴的院子去。 从各方面看,林诗蕴的院子在林家显得格格不入,雪洞一样清苦,甚至不及在宫中堆放的东西多。 林诗藏带着几分嫌弃跟着林大儒一同进了院子,是不需要人进行通传的。林大儒作为一家之主,去哪里都从心所欲,并将家中所有人都看做自己的附庸。 林诗蕴听到动静径直起身,将书有字迹的宣纸折上几折投入香炉中,白纸缓缓燃尽,化作香灰。她快步回到桌前,对着白纸发呆。 林诗藏跟着父亲一道进入房中,面上嫌弃之色更浓。他上前很没规矩地翻起林诗蕴面前纸张,见一张张都是空白便很没好脸色起来。 “什么也不写?”他没好气问,“那你坐在房里做什么?” 林诗蕴垂眼,理都不理他,将他的话充耳不闻。 “诗藏。”林大儒呵斥道,后悔带他过来。 林诗藏这才兴致缺缺地回到林大儒身后,挑衅地望着林诗蕴。 “诗蕴。”林大儒面色和缓,“回家可还适应?” 林诗蕴不冷不热,无甚表情,语调也无甚起伏:“在哪里都一样。”她的意思是林家也算不得她家。 林大儒只当她适应能力超群,揭露正题:“将要年节,你兄长为了林家需要出席许多场合,你多写些应景诗文给他。”不是商议,是惯常的命令。 林诗蕴一言不发。 林诗藏便急了,最看不惯她这副无悲无喜的死人样儿,忍不住恶心她道:“阿蕴,兄长也不想占你的好处,只可惜你是女子,有大才也无用,不若为林家多作贡献。” 林诗蕴终于端起眼看看他的嘴脸,一阵一阵地倒胃口。她十分平静,并未被他激怒,甚至顺着他的话道:“既然无用,我愿就此封笔。” 林诗藏见她不受威胁反而反过来威胁他,顿时恼羞成怒,高声叫道:“林诗蕴!”他忒无能,只能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是什么话!”林大儒几乎将手中文玩核桃捏碎,绝不许她封笔,“林家倾注多少心血培养你,你焉能如此儿戏,此话绝不可再说!” 他完全不能接受林诗蕴封笔,便是有这个苗头也足以让他不安,因林家兴衰说白了皆系在林诗蕴一人身上! 林诗蕴对他这反应并不意外,抿唇不语,做无声的抗争。 林大儒看她并不回应,便又使起怀柔方法,语气和缓下来:“只有林家好,你娘的病才有的治,不是吗?若林家没落,谁为她请郎中治病呢?我已经联系了慕虎馆,请鹿神医来为她瞧病。那位鹿神医妙手回春,很有本事。他若肯出手,你娘的病大约有希望。” 林诗蕴把头埋低,终于在一霎静默之后轻轻点了点头:“我会写的。”像是认命了。 林诗藏脸上扬起大笑,心中痛快无比。他得意极了,尽管林诗蕴并不是向他低头,但他只要看到她这样清傲的人不得不被折断双翼就痛快无比。她有惊世才华又如何?名头不还是落在他头上。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打心眼儿里嫉妒极了林诗蕴。 凭什么在兄妹二人之间有才华的是林诗蕴而不是他?一母所生,一胞所出,他只比林诗蕴早见世须臾,但天生的好处几乎全被她占去,他恨极了。 世上若无林诗蕴,这大才定然是他的! 林大儒听林诗蕴答应下来,终于放下心来。这女儿虽然冷硬得可怕,但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柔软。便是这一点柔软被他抓住,大肆利用。 林大儒也不愿闹得太难看,目的达成后又转起手里核桃,平和地道:“诗蕴,林家好,你和你母亲才能好,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你兄长他有不足我已经说过他,你安心写出好诗文让他扬名才是正事。” 他说到这里心中颇有些怅然的遗憾,科举实在严格,需三搜身,不然他恨不得让林诗蕴去为林诗藏考科举。 林诗藏无法科举入仕,只好用诸多文章堆砌文名,再装出一副不慕名利的模样。他不当状元是因为他不喜欢吗?他没这本事。 林诗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低低地道:“我想见一见母亲。” 林大儒一顿,笑道:“待你将诗文写完,到过年时便让你们母女好好团聚。” 林诗蕴沉默。 林大儒只当她答应下来,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快些写,要好词作,不要糊弄人。”便离开了。 他在女儿这里从没得到过身为父亲应有的待遇,林诗蕴也完全不像他心目中该有的女儿的乖顺模样,若非必要,他亦实在不想到这里来。 林大儒走了,林诗藏并没离开。 林诗蕴瞥他一眼,没带任何情绪。然而在林诗藏眼里她这一眼满是嫌恶,是全然地瞧不起他。 他带着偏见看人,自然也觉得旁人对他充满偏见。他感到自己被看扁,非要宣泄愤怒:“你果真看不起我,每次在父亲面前装得好好的!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诗蕴低下头发呆,随他发疯。 林诗藏不被理睬,脸上火辣辣的,更觉得自己像个乐子,热血一股脑向头上涌:“林诗蕴,你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你再了不起也无人知晓你的能处,世人只知道林诗藏!” 林诗蕴依旧没什么反应,深知多给他一个眼神反而会让他更来劲,干脆装死,等他自己闹够了离开。 林诗藏被刺激得够呛,想到什么忽然开口:“对了,上次我去宫外堵你让你先跑了。” 林诗蕴轻轻蹙起眉头,不明白他在扯什么。 “不过我倒是遇到了一个你的同窗。”林诗藏盯着林诗蕴看,只想看出她究竟会不会有什么异样。 “还是个颇貌美的小女郎,观音似的。”林诗藏继续道。 林诗蕴心头一颤,几乎维持不住冷静,但长久与林诗藏打交道的经验让她勉强不动声色。她但凡露出半分在意,周寅只会成为另一个她母亲,被林诗藏拿去用来威胁。 林诗藏看她没什么反应,顿时没了兴趣,更加相信自己心中推测。果然二人关系并不怎样,林诗蕴连一分关切也没有。 他冷笑:“如你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没有朋友。我还邀请她来府上做客,可惜人家根本不理睬我。想来你们俩关系也不怎么,不然她也不会一句话不想多说。” 林诗蕴悄悄松一口气,得知周寅和他并没有什么交集就好。她难得生出些轻松的情绪,忍不住腹诽。 周寅多聪明啊,准看出来你不是好人才不理你。 林诗藏看她风吹雨打都不动,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态。他感到丢脸,终于学会闭嘴,几乎逃也似的从她这里离开。 林诗蕴并没有嘲笑他的兴趣,事实上林诗藏只要不招惹她做什么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想着还好周寅没傻乎乎地上去同林诗藏多话,不然她一定会再被要挟。 第59章 自打上次谢琛问了崔骜的事后周寅便不曾再主动来向他请教过学问。害羞也好, 不安也罢,谢琛并没有能用他主意的机会。 他心中焦虑却无计可施,这一晃眼便到了除夕。 辞旧迎新, 洒扫庭除以外谢夫人更是请到鹿神医为家里人诊平安脉。 冬风潇潇, 裹着府上绿梅飘香徐徐拂来, 寒香沁人心脾。 鹿鸣今日着一袭青衫,颇有些飒沓意味。他带着些女郎气的眉眼上落了点点雪粒, 显得人更是清寂。 女孩们本四下坐着, 见人来了相视一眼纷纷起身, 到谢夫人身旁去。谢夫人从榻上起来,自觉到桌前去要坐下等着请脉。她腹中月份尚小,兼之冬日衣衫厚重, 此时并不显怀。 周寅贴心,难得摆脱一次慢吞吞,倒是眼疾手快地挪了坐垫垫在谢夫人身下, 防止凳子太冷,将人冷着。 谢夫人微微讶然, 转而无奈且亲切地转头看向周寅。她口上似在埋怨,实际上是在炫耀:“这孩子……” 周寅腼腆地站在一旁,并不居功。 鹿鸣静静看她一眼, 很快收回目光, 将药箱放在桌上从容落座。 谢苗跟周寅挨着站, 轻轻用手肘抵了抵她。周寅柔柔看她,就见她看看鹿鸣, 而后对着自己一阵挤眉弄眼眉飞色舞。 她不解回望, 就听见谢苗用气声同她道:“表姐觉不觉得鹿神医今日分外好看。” 周寅听得一怔, 旋即被她逗笑, 绽露出个微小的笑弧,没赞同也没否认。 鹿鸣耳尖一动,依旧垂着眼静心诊脉。他很快诊好,一如既往地交代了要领,便轮到为女郎们诊脉。 第一个是谢荇,她早已习惯被诊脉,如今身子好了不少,显露出处变不惊的淡然。 “继续调养。”鹿鸣很有距离感道。 谢荇终于放下心来,如今她很能感受到一个好身体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她越有这种感受,便越恨自己当时没有脑子以及包藏祸心的冯郎君和为虎作伥的映红。好在一切尚可挽回。只是她再想找人监督映红以免她胡说八道时,府上却说映红家里有事,自己自请回老家了,倒省了她的事。 虽然细想之下有些奇怪。 接着是谢荷与谢苗,二人身体康健,并无大碍,有些小毛病稍加调理就好。 最后轮到周寅,倒不是谢家刻薄她让她排最后一个,实在是她谦让。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桌前,将素白的手腕搭在桌上,怯怯望向鹿鸣。 鹿鸣撇开眼不看她神情,隔着蚕丝手帕搭上她脉搏。他一顿,眉头浅蹙。 众人觑着鹿鸣神情变化,提心吊胆起来。他为周寅把脉的时间最长,良久才收回手,看一眼自己的指尖道:“这位……” 谢夫人提醒他:“这是我外甥女,姓周。” 鹿鸣神情严肃:“周女郎最近染寒凉了?” 周寅想想自己几次三番被人拦在躬行楼外吹了冷风,诚实地轻轻点头。 鹿鸣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但语气没有多大变化,直白道:“你脉弦涩,肾阳不足、气滞血瘀、血虚失荣,需悉心调理身体,日后不沾寒凉之物为首要。” 周寅颤颤,无辜地望着他:“很严重么?”众人同样想如此问,巴巴地看着鹿鸣。 鹿鸣尽力避免与她目光有直接接触,冷冷淡淡:“很严重。” 周寅面色一白,可怜极了,叫人瞧着心一阵一阵地疼。 鹿鸣又道:“温养得当,不成问题。” 诸人这才松一口气,却依旧忧心忡忡。不查不知道,原来周寅身体底子竟这样差,也不知道她在家中究竟是如何过的。 周寅似乎很快认命,轻声道:“多谢您。” 鹿鸣未应,写方子去了。他留了方子便要告退,终于看周寅一眼:“周女郎可还方便?尚有些事宜需告知你。”他这话并不突兀,因肾阳不足是颇私密的病,借一步说话让人觉得情有可原。 周寅神情恍惚,似乎还很不能接受自己身子不好这回事,但还是很乖巧地起身道:“我送您。” 谢夫人道:“将斗篷披上,再揣着暖炉,莫要冷着。” 周寅由人系好斗篷,又在怀里抱了暖炉,才绒绒地跟着鹿鸣向外走。 鹿鸣果真交代她些病情所需要注意之处,宛如照本宣科地背书。他说了许多,直到周寅将要将他送出门去才停下脚步。 他忽然与周寅四目相对,眼底清冽如晓月寒潭。他开口,语气却与往常不同,像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周女郎。” 周寅未有变化,目光绵绵:“啊?”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红封递给她,心平气和道:“怕你记不住,手写的一些注意之处。”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53节 周寅双手接过,细声细气:“多谢。” 鹿鸣颔首:“如此我便离去了。”他转身进了谢琛的院子,到底谢琛也是谢家一员,不过清晨读书,不好过去浪费时间。 周寅垂下眼帘:“慢走。” 因鹿鸣上早晨来请脉,此时无事,谢夫人有孕极易疲惫,便打发她们回房歇息。 周寅推说自己有些累了回去躺躺,三姐妹想到她体虚,倒不忍再打扰她,放她好生歇息。 妙华为她将门窗关好,确定她暂时不需要人伺候这才从房中退出。 周寅这才收起面上神情,从袖中拿出鹿鸣方才递给她的红封盯着发呆。她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好一阵才将红封打开,其中果然是一张叮嘱她禁忌的方子。 他明明今日才为她诊脉,却早有准备一样。 她将方子折好放在一旁又将红封倒过来,一枚金币与一张纸条落在她掌心。 是枚刻了地藏菩萨相的金币。地藏菩萨左手手持如意宝珠,右手执锡杖,安身坐于千叶青莲花之上。金币雕刻工艺精致,足见送礼物者之用心。 周寅冷漠地将金币搁在枕边,缓缓展开字条。 上书:新年快乐。 没有落款,也没有指明是写给谁的。 …… 鹿鸣不紧不慢地收回手,例行公事般开口:“郎君身体无碍,只是火气过旺,服几贴药降火就是。” 谢琛这几日的确因为焦躁上火,牙床胀痛,脸上冒出好几颗红痘。他本对今日到来的神医并没有什么想法,然而见到鹿鸣本人后他又不由在心中猜忌。 声名鹊起,兼一副优秀皮囊,又与谢家有所牵扯,他不得不怀疑鹿鸣与他一样,也是攻略者。 他审慎地打量鹿鸣,从他的一举一动并不能看出什么破绽,便有意出言试探:“慕虎馆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鹿郎中还能拨冗为谢家人诊脉,实在是不容易。” 鹿鸣淡淡看他一眼,冷言冷语:“早有约定。” 谢琛看他颇难接近,感到有些棘手,笑道:“醉翁之意?”好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鹿鸣眉头一皱,问:“什么意思?” 谢琛不知他是刻意装傻还是果真不是攻略者,不再好继续这话,只说:“没什么意思。” 他如此说,依旧盯着鹿鸣,试图从中发现什么端倪。他一心二用,一面在脑海里问起系统:“鹿鸣是不是攻略者?” 系统直截了当:“不知道。” 谢琛心中火气上涌,牙床肿胀带着牙齿隐隐作痛。他只觉得自己一点指望不上这系统,它堪称一问三不知。 鹿鸣恍若不知他心思,留了去火的方子便从谢家离开。 下人拿了方子为他煎药去了,谢琛见着鹿鸣以后只觉得自己更是心烦意乱,右眼突突直跳。 罢了,鹿鸣是不是攻略者都无所谓。他的计划若能成功,游戏世界里有多少攻略者都不要紧。当务之急是周寅,他要在周寅下一次入宫前找到与周寅独处的机会。 这并不容易。他的三个妹妹不知为何与周寅好得如同亲姐妹般日日黏在一起,让他无从下手。周寅甚至会偶尔离开谢府,去同窗家中做客。他很难找到机会动手。 不知过去多久,小厮端了熬好的药汤回来。 谢琛一看黑沉沉的药汁直皱眉头,但牙齿隐隐约约的疼痛让他还是端起药汤一饮而尽。哪怕鹿鸣真是攻略者他也不怕鹿鸣会在方子里下毒,他若有什么事第一个要抓的就是鹿鸣。 一贴药下肚,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旁的缘故,谢琛倒当真觉得这一副药简直是立即见效。他感到自己心明眼亮,有用不完的劲头,一直困扰他的牙痛似乎荡然无存。 他想鹿鸣应当不是攻略者。将心比心,他若是鹿鸣,能为其他攻略者瞧病,他便是不做手脚也不会真心为之瞧病。 谢琛稍放下心,开始为计划做准备。时机随时可能会到,他要做好万全准备。他唤来忠诚的贴身小厮,与之耳语两句,换来其惶恐神色。 谢琛拍拍人肩,微笑道:“事办得妥帖些,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若事成,自少不了你的赏。” 小厮诚惶诚恐地应下:“是。”便匆匆忙忙地出去为他办事去了。 旁人没听到他与小厮的对话,他脑海中的系统却听得一清二楚,并对此感到疯狂:“谢琛,你疯了吧?” 谢琛冷笑:“人在走投无路之际是会疯了,所以千万不要将一个人逼得狗急跳墙。” 系统终于抛弃一贯理性面貌与之争辩:“你这么做会害死我们的!” 谢琛捕捉到不同寻常的两个词,我们。他嘲讽地冷笑:“死就死了,不能成功攻略目标和死了也无甚区别。” 系统闭嘴,过了一会儿才道:“就算你强占她清白成功,焉知那些位高权重的攻略者不会将她夺走?” 谢琛似笑非笑:“谁说我要强占她了?我要将她弄晕后带她远走高飞。旁人若找到我们,我就将她一起弄死,这游戏谁也别想赢!” 作者有话说: 表哥真是上头作死的一把好手 第60章 谢家人头一次见识到周寅的受欢迎程度, 同窗戚、许、谈家都有送来年节礼物不说,连宫中公主也赐下福礼。非但如此,连王、崔两家也送了礼物来, 让人摸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而在傍晚时, 宫里又送了两趟礼物来, 出自太子与三皇子之手。 再看礼单,极尽贵重, 让人忍不住心惊肉跳。 谢夫人起先还高兴, 想着周寅果真没在宫中受欺负, 还交了一群好朋友,越到后面谢夫人越坐不住,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又该如何回礼。 她本想着让周寅好好歇息,趁着年节养养身体,这时候又不得不过去寻她问一问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三皇子与王二郎君, 谢夫人至今未忘周寅是因为为什么入宫的。他们只想她低调平安,不盼着她争求富贵。 周寅似是对外界发生之事一无所知, 谢夫人来时她正像是在房中熟睡,不过很快起了。 她连发都未来得及梳,穿着外衫就到了正堂。 谢夫人一见她过来便起身为她拢拢衣裳:“这样急做什么?当心起得快头疼。” 周寅温顺地由着谢夫人为她将衣衫拢好, 长发直泻在肩侧, 恬静郁美。她觑觑谢夫人神色, 主动问道:“舅母,是出什么事了吗?” 谢夫人一顿, 怕吓着她, 温声道:“只是问你些事情。” 周寅怯生生地点头, 被谢夫人一同拉着坐下。 “方才许多家送了礼物来。”谢夫人斟酌着开口, 尽量表达得温和。 周寅一派单纯,还很认真地恭喜:“真是太好了。” 谢夫人见她什么也不知道,心中叹了又叹道:“都是送你的,谢家沾了你的光。”送礼的每个人都做得很妥帖,一份送周寅,一份送谢家。 周寅睁大双眼,朦胧与惺忪一扫而空,显得惊讶无比:“啊?” 谢夫人便将礼物之事与她说了一遍。 周寅同样是一开始听着高兴,神情又渐渐凝重下来。她垂下眼去,想了想道:“大约是因为大家与三皇子相交甚好才随手送的礼物。”她将自己救了沈兰息一次的事娓娓道来。 谢夫人听得发怔,问题得到解答。她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大家不过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才送的东西,忧的是三皇子本就对周寅有意思,再加上救命之恩他难免不会以身相许。 皇家复杂,她外甥女又是心性单纯之人,他们私心里并不想她去受罪。 “如此,如此便好。”谢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怅然极了。 她定了定神,笑向周寅:“一会儿我拟一张回礼的礼单拿来你过目,若是可以,咱们就按这礼单回礼,在年前将礼回了,也不失礼数。你若有信要赠,一并写了给我,我回礼时一块帮你送去。” 周寅轻咬着唇道:“劳烦舅母。” 谢夫人笑笑,又为难:“只是宫中那几位的礼咱们不方便回,只能当作赏赐了。”若向宫中回礼,旁人说谢家攀龙附凤倒是小事,最怕的是叫有心之人说皇子与大臣勾结。 周寅很懂事道:“我明白的,年节过后我再入宫时亲自致谢。” 谢夫人捋捋周寅顺滑的发,心里一片爱怜。她语气和缓:“一会儿我将礼物送到你这里来。” 周寅忙道:“不必如此费事,舅母为我存着就好。” 谢夫人摇摇头:“是单送你的,我替你拿着像什么话?无论如何你也要亲自过目,知道吗?” 周寅听她教诲,一副柔弱难当的样子,跟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谢夫人看她这副模样略略发愁,这样单薄柔弱,得亏他们谢家不是坏的。只是谢家不能跟她一辈子,若嫁到别人家又当如何? 谢夫人揣着心事回去,不多时一笼笼箱屉被抬入周寅房中。 妙华早在宫中便见过这架势,但如今还多了女郎们的礼物比起上一次还要多上许多,她简直惊掉眼球。 周寅对如此多的礼物显示出消受不起的惶恐,像是不明白自己怎堪收到如此多礼物。将礼物按着礼单点数完毕又安置好,她才有空看各家随礼附送的信件。 信上文字与各人性格一致,观信几乎能见人脸跃然纸上。女孩们多写的是自己近况,又问周寅近来如何。 周寅下笔迅速,写的依旧是无功无过的馆阁体,见字如见人,看上去她是一个没有性格的人。 至于王、崔送来的信,她略略看过一眼便放在一旁,提笔给三人回了一模一样的两个字。 多谢。 绝不厚此薄彼。 另一面府上浩浩荡荡被送了一大堆礼物这样大事谢琛不想知道也知道了,他刚服下药觉得好了一些,牙齿一下下又开始作痛,不能再拖。 旧岁一去,便是新岁。 年初四,菩提寺在京中行像,周寅早应下沈兰息扮观音。 一大清早,沈兰息便派了马车在谢家外早早等候。他在送礼物的信中交代了具体来接她的时辰,但他自己还是比约定时间早到一个时辰有余。 想到今日与她一起出行,就连等待也值得人开心。 周寅今日慢吞吞地起床,不紧不慢地用了早食才悠悠地卡着时辰出门。既不早到,也不迟来。 府上绿梅开得正好,簇簇一束,小枝青绿,蓊蓊郁郁,结在一处像是倒扣的佛钟。 刚到府外,周寅便看到马车旁静静站着的沈兰息。难得见他着玄色以外颜色衣衫,很让人耳目一新。他甚至连神情都与往昔不同,带着万物苏生的温和。 她像是没想到沈兰息会亲自来接她,目光中带着微微讶然,略歪过头去站在原地看他。 哪怕隔着幂篱沈兰息依旧一眼认出周寅来,见她不动主动向她走去。 周寅仿佛终于从惊讶中醒来,要向他见礼:“三……” 沈兰息伸出手架住她臂弯:“今日在外,不论身份。”他硬生生忍住后半句话,没有说出自己希望周寅叫他什么,由着她喜好来。 周寅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出,轻轻颔首以示知晓,温温柔柔地答:“好。” “走吧。”他在她前方引路,自带矜贵无双的气质。 马车宽敞,用具齐全。一上马车,周寅坐好后摘下幂篱问:“现在去寺里吗?”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54节 沈兰息凝视着她,目光虽不带侵略性却也很难让人忽略。他动了动唇问:“你用过早食了么?” 周寅似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轻轻侧了些角度点头。 沈兰息眼中闪过些遗憾,这才答她:“现在去寺里。” 周寅小小地松一口气,终于清凌凌地看他一眼,带着纯然的羞涩道:“我有些紧张。” 沈兰息被她这个细小的神情弄得心软,安慰她道:“别担心。”一切有我。 周寅小声反驳:“还是会担心的。” 沈兰息定定道:“你站在那里就是观音,无需担心。” 周寅被他说的面色一红,别开头去:“您别说笑了,我怎么能和观音比?” 沈兰息怕她羞得厉害,究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想着在我心里你就是观音。他实际上是很能体察人心的人,之所以与人交往时表现得永远不冷不热只是为了避免麻烦。 他稍稍打起车窗上帘子,街上一片热闹生动,他开口为她介绍:“行像之日不设宵禁,摊贩今日皆早早抢占摊位以期沾沾热闹能多贩售些东西。”难得听他说一长串话。 她认真听他道来,有样学样地掀起自己这一侧帘子一角,只容她一双眼看向外面俗气热闹。 “很有趣。“周寅赞道。 沈兰息听她夸赞心中稍安,总算没让她感到无趣。他再接再厉,为周寅介绍起沿路所经有趣之处,一路上倒没有想象中的尴尬。 马车驶出城去,沈兰息无从介绍,有些失落地垂下眼舔了舔唇。 却听见周寅软绵绵地道:“我到京城以来这是头一次有人为我将京城介绍一遍。多谢你啊,三……沈郎君。” 她骗他的。 沈兰息心漏一拍,不受控制地狂跳。她那句“沈郎君”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搔过他心尖。他强作出若无其事的神情,说不出一句话。但凡他说出一个字就会泄露出他心中有多欢喜。 直到菩提寺前一路上再无话,周寅又变得惴惴不安,像是不明白他情绪为何变幻,一下子变得冷漠。 待沈兰息终于安抚好自己一颗心,保证自己说话不会泄露情绪后才回头看向周寅。望着她怯生生的脸,他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方才……”沈兰息却不好说下文。 “抱歉。”他最后道。 周寅看上去有些委屈,却还是很好性子地原谅他的冷落:“没关系的。” 沈兰息要开口,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一声:“郎君,到山下了。” 沈兰息只好改口:“我们走吧。”他说出口后感到很喜欢“我们”这个词。 周寅答应:“是。”二人一同下了马车朝山上走。 一到山下,沈兰息也算回到自己的地方,重新找到话题:“我打记事起就在寺中长大。” 周寅听他这么说,便做出洗耳恭听状,很认真地听他讲话。 沈兰息看她一眼,见她听得认真,便继续道:“不过师父总说我与这里其他人是不同。与旁人相比,我不得剃度,在衣食住行上皆有不同,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寺中异类,旁人也这么以为。” 周寅变幻目光,缱绻而同情地望着他。 沈兰息自顾自继续道:“那时我被秘密送入寺中,到底不比宫中,父皇虽派暗卫在寺中保护,但为了安全还是未公布我的身份,寺中只有住持知道此事。” 周寅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当对一个人有分享欲和倾诉欲的时候可能就是喜欢上她了,尤其是下意识想要示弱。另无奖竞猜鹿鸣是不是攻略者呢?他的身份会在书后期揭晓 第61章 人一旦对特定的某个人产生极大的分享欲和倾诉欲, 他可能自己都没发觉已经对那个人产生了爱慕之情,尤其是他愿意在这人面前示弱甚至暴露自己的弱点。 周寅并不清楚具体理论,但天生的敏锐直觉告诉她沈兰息已经完了。她的灵魂冷漠地注视着沈兰息, 对她来说他已经无法在她手下翻身。她感到无趣, 完全可以预见沈兰息接下来要说什么, 但脸上依旧是专注倾听的神情。 温柔、慈悲。 “人总会下意识排挤在整个环境中另类的那个人。我在外人眼里不明不白地得到优待,自然引来众怒。”沈兰息一面走着还颇照顾周寅磨蹭的步速, 一面平静地说着。 周寅轻蹙眉头, 浅浅抬眼关切地看向沈兰息。 沈兰息接收到她绵绵目光心头一软, 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也骤然意识到他的失态,神情一下子有些不自然。 他有些困惑,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推心置腹。 “无知者的恶比成人之恶更加瘆人,因为无知者无畏,他们的恶意最为纯粹。也因为无知, 他们做事不计后果,只图一时之快, 手段更加可怖。”沈兰息并未再说自己遭受了什么,只是用一段话总结。 周寅迟疑道:“很辛苦吧,那段时间。”她知道这是废话, 但据她观察人总是爱听这些没有用处的话。 沈兰息被她安慰, 尚余些不好意思, 闷声道:“都过去了。” 果然有用。 周寅露出些感兴趣之色,柔声问:“听您之言, 是以为人性本恶了?” 沈兰息没想到她有此一问, 转过头望着她。周寅却怯生生地避开他的目光, 像在害羞。 “不。”沈兰息道, “我认为人之初不分善恶。” 周寅洗耳恭听。 “人之初如一张白纸可以随意涂画,端看被人如何教导。”沈兰息心平气和地道。 周寅轻轻一笑,不置一词,看不出是赞成或反对。 沈兰息也被她勾起兴趣,反问道:“周女郎怎么看?” 周寅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沈兰息,眼中含笑,只是这笑意味不明。 沈兰息迁就地陪她停下,略不解地看向她。 周寅轻悠悠道:“我倒觉得人性本恶,人一出生就恶毒极了。” 沈兰息一瞬间似乎看到她眼中不加掩饰的恶意,陡然恍惚。 山头流云滚滚,风乍起,拨云见日。 周寅眼眸微眯,抬手挡了挡突然出现的太阳,再张开眼时又是一片纯然,仿佛那恶意只是错觉。 沈兰息也觉得那是错觉,心之所想便有所见。 “不过我很赞成您后面那句,被人教导改过自新。”周寅微笑,很温顺地附和。她根本不赞成。 沈兰息得到她的赞同,唇角不自觉向上翘翘。 “出太阳了。”周寅呢喃。 沈兰息向她走来几步,引得周寅要向后退。他先一步开口制止她的举动:“你在我后面走,我帮你挡太阳。” 周寅腼腆地笑笑:“多谢您。” 二人一前一后行着,走走停停才到菩提寺。寺中正忙,今日闭门谢客。 沈兰息扫寺中僧弥一眼,平静地对周寅道:“他们还在准备。” 周寅不知所措:“那我们……”又是我们,他很喜欢这个词。 “我带你在寺中逛逛,上次因我与二郎,你应当也没逛好。”沈兰息一本正经。 周寅状似惊讶:“您知道……”知道那是她啊。 沈兰息意识到自己多言,不欲继续这话题:“走吧。” 周寅驯服地跟着他一起走,往各宝殿去。一路上经过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伽蓝殿、罗汉堂,其中菩萨林立,高低森严。 这次换做沈兰息为她讲解,他声音清寂,引人入胜。 到了最后的地藏殿。殿中供奉地藏菩萨,左右侍立闵长者父子。 “地藏菩萨自誓尽度六道,拯救诸苦,救度一切罪苦众生。”沈兰息郑重说道,虔诚地凝视着地藏王菩萨。 二人齐齐在蒲团上跪下拜过菩萨。 周寅开口,轻言软语:“您好像对地藏菩萨分外有感触。” 沈兰息咳嗽两声,并不忌讳:“我上次发病你也见过,如我这样的人死生无常,不知哪一日便有可能……” 周寅正色:“请别这么说。” 沈兰息闭嘴。 “您的病并非什么不治之症,悉心调养会长命百岁的。”周寅安抚他。 沈兰息怔怔,旋即道歉:“抱歉,将不好的东西带给你。”他不该将悲观情绪带给她,让她一道难受。 周寅莞尔一笑,很大度道:“《大般涅槃经》有云:‘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百’。” 沈兰息似有所悟。他心情得到开解,有闲情逸致说起其它:“我自小在寺中长大,对于经中见解却远不及女郎。” 周寅当即道:“您过誉了,我只通皮毛罢了。” 沈兰息摇头:“女郎太过谦虚。” 看她因夸赞而显得有些不安,沈兰息换个话题:“女郎怎会对佛经感兴趣?” 周寅注意力果真被转移,一板一眼道:“我母亲爱读经文。” 联想到她的身世,沈兰息深感自己又说错话,恨不得将舌头咬掉。 周寅倒是毫不介怀,反而安慰他:“《金刚经》中有言:‘应无所往,而生其心’,我已经不在意,沈郎君也不必放在心上。” 沈兰息看她唇角带笑,宛如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不由出神。 一并在寺里用了素斋,直到申时,周寅才终于有事情做,即梳妆更衣扮观音。 沙弥来请,周寅将手里经文放下,无措地站起。 沈兰息一并跟上:“莫慌,既是我请你来,自会护你周全。” 周寅感激地看他一眼,像是安心许多。她进僧房更衣换装,沈兰息便在外候着,为她守门。 明明房中什么声音也没有,沈兰息脸却烧得慌。他想她或许正在里面换衣裳,念及此,他便生出引火烧身之感,不得不在心中默念佛号以清心。 日光推移,约莫一个多时辰房中终于有了动静。 沈兰息精神一振,转身盯着房门。房门一动,被从内缓缓打开。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55节 少女长发半绾半放,梳高发髻,头戴金冠,颈挂璎珞,手腕、双臂皆戴有神光熠熠的手镯与臂环。她着□□,披挂素帔白纱,纯洁无暇之中又有宝相庄严。 因扮观音,她妆容改变极大,长眉变作新月,面上蒙了细腻脂粉,不变的只有她眉心的天生朱砂。她还是她,但又是观音。 周寅被他盯得赧然,紧张地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咬着唇问:“是哪里不对吗?” 她这一刻流露出独属于周寅的神情才让沈兰息从人间见观音的震撼中回神,下意识抿了抿嘴。 不,没有不对,反而是太对了。 沈兰息后悔请她来扮观音,他并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现在模样。 “没有,很好,你果然是最合适的。”沈兰息迫使自己保持镇定,并明白自己这种占有欲并不健康。周寅是独立的人,并不属于谁,她不该被任何人私藏。 沙弥急冲冲地闯进院中,正要开口问准备好没,但见周寅模样,张着嘴说不出话。 沈兰息眉头皱起,叫了一声:“空明。” 叫空明的小和尚回神,对着周寅便要下拜。 周寅吓了一跳,求救性地看向沈兰息。 沈兰息喜欢被她依赖的这种感觉,上前扶住要拜的空明淡淡道:“这是周女郎,不是观音,你看清楚。” 空明看了又看,最后挠了挠头:“周女郎和观音一样。”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这副神情时看起来才与观音很不相同。 沈兰息点点头问:“莲台可备好了?” 空明还是不住地向周寅那里看,被提问也是慌慌张张地答:“都,都已经备好了,就等周女郎了!” “我们一会儿就来,你先去回话。”沈兰息冷冷淡淡道。 空明“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险些撞着院门。 周寅瞧着忍俊不禁,不由掩着嘴笑,又因冷打了个喷嚏。 沈兰息听她打喷嚏不由皱一皱眉,问:“你的披风在哪?我去给你取。” 一直陪在周寅身旁的妙华立刻道:“在房间里,我这就去拿!” 周寅细声细气:“让您费心了。” 她顿了顿,兴致盎然地问:“沈郎君在寺中修行,可有法号?” 沈兰息垂下眼去答她:“自是有的,法号明净。” 周寅双手合十,很认真道:“明净大师。” 沈兰息愕然,心头掠过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都是酥酥麻麻的。他从没想过自己的法号从周寅口中说出会是这种感觉。 她见他没反应,顿时有些惶惶:“我说错话了吗?” 沈兰息艰难开口:“没有。” 妙华正好从房中抱着斗篷出来,亲自为周寅系上。 沈兰息心中翻涌,但很能装相,他打量她一眼道:“一会儿上了莲台我让人备个手炉给你,免得你冷。” 周寅接受他的好意,诺诺点头:“好,多谢……” “不用言谢。”沈兰息道。 向寺前去,空地上放着一颗硕大而精致的千叶莲台。莲台形象逼真,宛如从佛像中搬出来的。 周寅颇为惊奇,寺中僧人们同样目瞪口呆。 “这莲台雕琢可真是精美。”周寅拥着斗篷赞道。 沈兰息看众人一眼,目光凛凛,迫使僧人们回神。他一面又应着周寅的话道:“菩提寺是国寺,不缺香火钱,请了天下最有名的工匠雕琢而成。佛家有‘一花一世界’之语,莲台上每片莲叶便意味着一世界,众多莲叶意味着三千世界。” 作者有话说: 开始写一些阿寅的心理。 第62章 正月初四, 月上柳梢。 王雎、王栩不约而同地从家中离开,以相反的方向到街上去。今日菩提寺行像,是京中难得的大热闹, 他们各自盼着能在街上与周寅偶遇。收到了谢家的回礼, 周寅随礼送来的字条实在太过公事公办, 让他们不得不渴望进度。 崔骜日日到街上来碰运气,今日亦不例外。行像尚未开始, 他已坐在京中视角最佳酒楼之上的靠窗位置, 目不转睛地眺望下方来去诸人, 试图从其中找出周寅的身影。 皇城之上,皇上高立于城头之上,身后为文武百官, 左侧站着太子沈兰珏,右侧空荡荡。原本右侧也是该站人的,但三皇子沈兰息与菩提寺缘分匪浅, 皇上便命他操办行像事宜。 如历朝历代大部分皇帝那样,本朝皇上同样尚佛。为彰显虔诚, 皇上年年于皇城之上参与行像,与民同乐。 皇上将至知命之年,但因保养得宜, 看上去犹如正值壮年。在样貌上, 沈兰珏几乎遗传了他十成十。他同样不似一国之君, 倒像满腹经纶的书生。他模样清雅端正,时时蓄了笑在眼底, 让人感到平易近人。只是到底身居高位, 他还是与普通书生不同, 自有威严。 高处不胜寒, 飒飒风拂红砖碧瓦而过,引人忍不住打个寒噤。 “还有多久开始?”皇上侧目问道。 大总管答:“再有一刻钟,行像就开始了。” 皇上颔首,站得扎实,纹丝不动。他带头表率,大臣们只得陪站。 山下风小,僧弥们刚将莲台固定在车上,正在检查牢固与否。 周寅站在斗篷中向鼻子里塞棉团。沈兰息本就一直看着她,这会儿更是自然而地好奇她在做什么,于是出言问:“在做什么?” 周寅被他的突然开口吓了一跳,将两团棉团在鼻子里塞好,有些囔声囔气地对沈兰息道:“我事先做了些准备,说行像之时浓烟滚滚。我怕烟气闻得太多在莲台上当众呛得咳嗽出来,不大体面倒是其次,让行像不完美就不好了,这才往鼻子里填了些棉团。” 她显得有些惴惴不安:“如果这么做不对,我这就取出来。” “不必。”沈兰息在心中暗暗懊悔自己未曾想到这一层,险些让周寅受苦。 他神色柔和了些,尽量让语气温柔下来,以免惊吓到她:“你做得很好。” 周寅这才从惶然之中稍稍安心一些,仰起脸柔顺地看着他:“真的吗?我做的很好吗?” 沈兰息一下子有些受不了她这副打扮加上温顺地对他笑,自己的心跳声在自己耳畔重重响起,一声、两声…… 他吸取今日白日时的教训,声音隐隐颤着立刻回答周寅的话:“真的,你做的很好。” 他想他已经暴露心思了。 周寅扬起不掺杂质的笑容,又担心地望着他:“明净,你嗓子怎么了?” 沈兰息被她这一声“明净”彻底叫没了理智,剧烈咳嗽起来。 周寅忙扶住他,这一举动让沈兰息咳得更是厉害。她担忧地转过头去,对一旁同样忧心忡忡的内侍道:“可以请你帮我寻一碗水来吗?” 内侍得了吩咐,急忙去做。 周寅温柔地为沈兰息拍背,他的咳嗽声终于渐止,脸上红通通一片。不知是咳嗽呛住的,还是害羞了。 “你怎么样?”周寅待他呼吸稍稍平缓,才牵着他的袖子问。 沈兰息摇头,终于吐露一句:“无碍。” 周寅轻轻舒了口气,很是后怕:“我真怕……” 沈兰息心便一疼:“抱歉。” 周寅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僧弥那里一阵欢呼,他们回头看向她道:“周女郎,莲台已经检查无碍,您可以上来了。” 她只得止了话头,对沈兰息笑笑:“我去了,一会儿内侍给你拿了水来,你可以喝一下。”到此时她也不会用命令的口气,只是建议。 她将斗篷解下,露出备好久矣的装扮,四下顿时静了。 她在妙华的帮助下坐上莲台,气质陡然大变,一瞬像是真观音下凡来普渡众生了。 人们因惊讶而失去做事的反应,几乎不敢再看她一眼,本能让他们想要顶礼膜拜。 沈兰息抿了抿干燥的唇,提醒众人:“行像要开始了。” 众人这才回神,忙驾宝车向城中去。沈兰息翻身上马将欲行,内侍捧着水碗急匆匆地赶来:“殿下!殿下!” 沈兰息打马停住,瞥向来人。 内侍讨好地笑,捡沈兰息爱听的话说:“这是周女郎见您咳嗽时让我去找的水,您要么喝些?” 沈兰息俯身接过水碗一饮而尽道:“有劳。” …… 宽敞若宝殿的四轮像车驼着尊尊塑像入城,华盖佛龛,约二十车,至城门时有花瓣雨纷纷而下。 百姓始见宝车巡城,被盛大排场惊得噤声,偌大的京城之中一片寂静。 梵音声起,随侍宝车的僧弥们念起佛经。人们虔心静听,以盼消弭灾祸。 浓烟似云,又若牛乳,渐渐升起。在薄雾浓云中,尊尊塑像立刻得到“神化”,让人看不真切模样。百姓并不能认得所有佛像,却因雾霭带来的神秘感变得愈发虔诚。 他们不敢抬头看,温驯地对着宝车低下头颅,口中翻来覆去诵着自己只会的那几句佛经。 更有信众颤巍巍下跪,俯首帖耳。 宝车驶过街头巷尾,到了京中最繁华处。 雾霭茫茫,兼有遥遥散华,将宝车的金碧辉煌完美中和,便没了那一份俗气,整条车队更像是西天极乐世界。 此处聚集者多为名门望族高官显贵,不似离城中心愿的信众们那样诚心诚意,多数人只当是来看热闹。 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璀璨宝车,忽然有人小声惊呼。 年年有寺中眉清目秀的小僧扮观音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之事,因普通百姓多信观世音,菩提寺这才让观世音更有人味儿,也算是年年的噱头。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烟笼月照的宝车之上盘腿坐着观世音菩萨。观音眉眼低垂,法喜笑意,手持柳枝,衣衫鬓角沾了簌簌桃粉。 她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似与每人对视,她中只有大爱没有小情,满是渡厄的慈悲。人们但与她目光对上,脑海中顿时一片虚无,一时失去思考能力。 若诸生蒙受苦难忧怖,请忆起我,念起名号,使免其种种困厄烦忧。 人们只觉得看清她模样,却又没有看清,明明烟雾并不足以完全遮挡人的视线,他们依旧觉得她面容模糊。他们又觉得观音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偏又记不起是谁。 疑窦丛生又恍然大悟。 人们便想观音不正是如此,有三十三种变化身,菩提寺竟真将观音请下凡间么? 他们纷纷低下高贵的头颅,虽仍不太信但一时之间还是被唬住,跟着僧弥诵念起佛经来。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56节 车轮滚滚而过,烟雾聚合。再散开时梵音声远,只余下遍地桃华,叫人怅然若失。 皇上在高处俯瞰,并不能看清车上情形,只是见宝车行来大片大片低头,惊异之余倒很满意。人人信佛有利于他的统治稳定,但也不能太信,至少要将皇权永远放在第一位。 但在他的统治之下,神权永远不会越过皇权,佛教只不过是他安抚民心的统治工具罢了。 “这次行像办的不错。”皇上做出总结,便是要离开了。 官员们被冻得瑟瑟发抖却还应和:“绚烂多彩。” “如在梦里。” “我朝繁荣昌盛。” …… 待众人拍完马,皇上才摆摆手示意众人噤声,转过身子要离开。群臣自发向两侧退散,让出一条路来。 城墙下每名百姓都是经过重重筛查确定身家清白事先安排好的,待皇上转过身去,城下山呼万岁。 群臣便作仰慕状感慨:“陛下爱民如子,百姓知恩图报,亦爱戴您极了。” 龙颜大悦。 皇上不得不折身回去冲下方一再挥手,又说些关切民生的话。事实上能站在这里人根本不需要如何关切,他们在京中已经是很有财富地位的人。 总之一片和乐景象。 宝车绕城一圈,所经之处,莫有不从。 崔骜对这些热闹并无兴趣,压根没瞧车上,只在人群中搜寻周寅身影。然而他并未得见,暴戾油然而生,几乎想去谢家抢人。 王雎与王栩亦做如是观。他们心不在游行之上,只为寻人,反而错过。 倒是随家中到街上凑热闹的女孩们一眼将人认出。 “那是……”谈漪漪睁大眼看着宝车远去,一眼认出车上周寅。她激动地想要尖叫,想拉着人与人分享车上是她好朋友的事,却又没人可以分享,急得只能连连顿足。 “是什么?你老实点,不要让人看见你不规矩的样子,像什么话!”谈夫人当即斥道,一巴掌狠狠拍在谈漪漪手上。 谈漪漪吃痛,不敢再蹦跶,装着贤淑的样子跟着低头诵经,实际上满脑子想的是“阿寅是观音”! 她想着过几天一定要去谢家走一遭,问一问阿寅是如何当上观音,可好玩么。 许清如带家中侍女一道上街,今日行像,她并没什么闲心来凑热闹,只是想为母亲祈福。她也知道求佛是件虚无缥缈之事,但她已走投无路,也只能寄希望于神鬼之上。 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若真听到她的呼唤请帮帮她。 她抬起头虔诚地看向观音,瞬间愕然。 烟雾弥散间,她看到观音灵动地对她眨眨眼。 老天,怎么是阿寅!许清如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说: 预警一下,下一章是表哥自讨苦吃,但是阿寅真的是很坏很坏的人,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再看,感到不适请一定要及时止损哦! 周寅不真不善,只有美好的外表,在这里提醒大家一下,真的真的做好心理准备。 第63章 “我今天表现得如何?”难得见周寅如此兴奋, 不过她连兴奋也是小心翼翼的。 “表现得很好,你是完美的。”沈兰息垂眼倒茶,送到她手边。 “多谢。”周寅探了热茶摩在手心, 对沈兰息弯着眼睛笑笑。 沈兰息一边疯狂心动, 一边想她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周寅啜饮两口热茶, 想到什么终于冷静了些。她犹豫半晌,终于启齿:“三皇子……” 沈兰息听到这称呼眉头一跳, 唇抿成一线, 显示出生动的不高兴:“为什么这么叫?”沈郎君也好, 明净也罢,都比三皇子好千倍万倍。 周寅诧异:“可是今天就要结束了。” 他在早晨说今日不必称他为三皇子,然而今日很快就要过去, 她改变称呼实属正常。回到宫中,他只能是三皇子。 沈兰息感到一阵怅惘,难得生出无力感, 他留不住时间,便觉得此时此刻的美好成了痛苦, 因总会惴惴不安地担心分别时刻的来临。 “可以将车停在巷子外吗?”周寅不大好意思地开口,“我走回去就好。” 日夜不同,他白日可以到府门前接周寅, 夜里再亲自送她回去便逾越了。 沈兰息沉默片刻, 应了下来:“好。”让内侍知会车夫一声。 周寅感激地冲他一笑, 接下来她看上去已经有些困倦,一路上都在靠着车壁打盹儿。 沈兰息静静等着分别, 过度喜悦之后带来极度空虚, 让人怅然若失。他凝视着周寅, 用目光描摹她的轮廓。 她大约累极, 向来敏感在今日却浑然不察他的目光。 坐在周寅身旁的妙华战战兢兢,似乎感受到三皇子未曾宣之于口的感情,很为女郎捏一把汗。 在一片沉默中,马车缓缓停下。 周寅被停下的惯性甩了一甩,迷蒙地睁开眼,初时看起来有些茫然。 沈兰息想她一定累极,便没有因为私心多留她一会儿,很干脆道:“周女郎,到了。” 他的声音像裹了碎冰,让周寅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腼腆地笑笑,以手为梳理了理头发道:“我先回去,好吗?” “好,注意安全。”沈兰息与她告别。 周寅失笑:“已经到了巷子口,很安全的,您也一路顺风。” “嗯。” 周寅这才带着妙华下车向巷子里走,沈兰息打起车帘目送她一步步离开,乌黑的巷子中没有丝毫亮光,像一张巨兽的大口。 沈兰息没由来地心中一紧,一把叫住她:“周女郎!” 周寅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沈兰息吩咐内侍几句,内侍从车上的木柜中拿出夜明珠来急急忙忙下车送过去。 周寅诧异:“太贵重了。” “照明用。”沈兰息语气不容置疑。 周寅看看黑沉的巷子,思忖片刻道:“多谢您,改日我会还给您的。” 沈兰息想到与她有了下次见面的机会,心情大好,带着愉悦道:“好,快回去吧。” 内侍将明珠交到妙华手上,由她谨小慎微地捧着夜明珠。 周寅又向内侍道了谢,才重新和妙华一齐往巷子里走,很快被黑暗吞没。 沈兰息失神地注视了会儿空荡荡的巷子口,算算时间周寅该到府上,这才平平淡淡地对车夫道:“回宫吧。” 马车缓缓驶离。 周寅与妙华借着明珠宝光慢吞吞地走,已经能见府门,很快就要到了。 “女郎,三皇子对您可真大方,这么大颗夜明珠给您照明用。”妙华感慨,不期想起三皇子在马车上看女郎的目光,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这件事。女郎向来胆子小,说了后万一吓到她了怎么办? “他是个好人。”周寅夸赞。 下一刻,她口鼻骤然被人捂上,人一下子软软倒下,瞬间没了意识。 妙华一下子心慌,张口要叫,被人如法炮制地掩上口鼻,同样晕了过去。她手里的夜明珠险些落在地上,被人一把接住。 谢琛确定周寅是晕了后这才松开用手帕捂住她口鼻的手,改作半扶着她。他心脏剧烈跳动,背上因为紧张爬满冷汗,此时遭风一吹冷嗖嗖的。 几乎事成,他兴奋极了。 一旁小厮两股颤颤,抱着妙华快要哭了:“郎君……可怎么办啊?”正是为谢琛跑腿卖药的那名小厮。他已经惹事上身,谢琛抱着少一个人知道事情就更容易成功的心思让他一并完成接下来的流程。 谢琛瞥他一眼:“先弄到车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将人拖到车上,很费一番功夫。 今夜月明星稀,看来明日是个好天气。 马车上二人被摆出靠坐的姿势,妙华头上也被戴了幂篱遮住容貌。二人左右对坐,看上去就像是静坐休息的淑女。 谢琛忙活完揩了一把额上的汗,吩咐小厮:“你现在回府上,按我说的做就是。” 小厮颤巍巍道:“是。” “待我日后回来少不了你好处。”谢琛满意,张口就给人画大饼,他这一走哪里还会回来,不过是骗人为他做事。 小厮依旧打着颤,看上去很不靠谱。 谢琛怕他出什么岔子,重新提问:“你再说一遍回去你要做什么,我听听有没有什么纰漏。” 小厮便重复道:“回去后我先去周女郎的院子同院子里的婆子们说女郎晚上在旁的女郎家中住下,让她们安心歇息,再去夫人那里知会一声女郎回来了,不过看上去困倦极了,让夫人放心。回到咱们院子,我将郎君的信放在桌上,明天一早等人发现。” “可以,就这么办。”谢琛只要一晚上时间就够,一夜过去他带着周寅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去吧。”谢琛摆手,示意他下车。 小厮看了眼周寅与妙华,仍怕极了:“郎君,您事情办成一定要早些回来。” 谢琛心不在焉地赶人:“好。” 小厮这才从车上跳下,急匆匆地向府上去了。 谢琛从车中出来,到马车前室坐好,驾车出了巷子。今夜不设宵禁,实在是浑水摸鱼的最好时候。 周寅缓缓睁开眼,哪有半分被迷倒的意味?她捏着鼻子取出鼻内填的棉团,清醒得很。 君子六艺,谢琛学得尚可。虽然他重新变得紧张,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却是因为亢奋。他尽力驾车驾得平稳,沿街而行。因行像的热闹,此时街上仍旧有不少人,也有马车经过。他这辆普普通通未刻名姓的马车混入人群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一路向城门去,城门拥堵,进出城人甚多。进城者盘查严格,出城者则相对放松许多。 谢琛如在梦里一般顺利过了盘查。他自报家门让禁卫军放下戒心,言说送妹妹与丫鬟去庄子上住。实际上这话漏洞有许多,譬如为什么四品都水使者要自己家郎君驾车等等。但禁卫军盘查太多,兼谢琛的身份也不大可能作恶,便放行了。 一出城门谢琛驭马狂奔,按自己早已规划好的路线疾行。 在他看来事情已成功大半,接下来只要隐姓埋名藏好就是。至于周寅?周寅的反应从不在他计算的困难之内。她是那样的柔弱,能翻起什么水花? 谢琛驾车越走越远,专拣人烟稀少的小径行驶。少有人赶夜路,很快路上便只剩下这一车。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57节 他渐渐放松下来,浑身因过度紧绷缓和下来而有些发麻。 “撑死胆大的。”谢琛冷笑,“看见了么?我是对的。” 系统沉默不言,确实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谢琛已经出城,首先旁人最早知道这件事也是明日清晨,而要反应过来便是明日中午,再到真正分发人手去找人不知道要过多久,仅这段时间足够他带着周寅远走高飞。 “怎么不说话?”谢琛带着胜利者的姿态问。 在他看来自己这几乎是绝处逢生,将死局盘活,实在很值得人骄傲。可惜他无从炫耀,只能向系统发泄。 “你难道不觉得事情太过顺利?”系统迟疑着道,看来是个悲观主义者。 “你什么意思?”谢琛不悦,“你诅咒我?” “我只是觉得……” “你只是觉得事情不该这样顺利,我不该完成攻略,不是吗?”谢琛讥笑,“可如你所见,最后的胜者,至少目前的胜者都是我。” 系统答不上来,只是感到不安。或许是它多心,有时候最直接的解决办法才是正途。 “你是对的。”系统最终道。 谢琛终于等到系统低头,心中畅快极了。一直以来系统都高高在上,对他爱搭不理,让它承认自己实在是件扬眉吐气的事。 马蹄嗒嗒,月上中天。 车中传出一声不大不小的碰撞声,在马蹄声下也格外分明。 系统比谢琛要杯弓蛇影许多,不由提醒道:“你不要停下车去看看么?万一周寅醒了。” 谢琛终于感受到系统与他站在一边,他将此当作系统对胜利者的臣服。他不疾不徐道:“那药很厉害,能让人睡上一天一夜,我用人试过。表妹身子欠佳,只会睡得更久。” 然而他刚在脑中与系统说完话,下一刻车内就响起一声轻微的惊呼。 谢琛面上火辣辣的,他上一刻还在信誓旦旦地保证周寅绝不会醒,不啻于被立刻打脸。他勒马停下,要进车一看究竟。 系统越发感到不妙,想提醒谢琛,然而他已经钻进车内。 谢琛探身入内,车中只坐着妙华一人。他脑中嗡的一声炸了,耳朵上像蒙着一层什么。听什么都不真切,下意识要撤身出去找寻周寅。 接着他被人力道极大地一把捂住口鼻,如他对周寅做的那样,重重砸在地上。 周寅原来一直蹲着躲在马车门帘右侧的挡板后,谢琛上车来看,那里正是他的视觉盲区,因此第一时间正如她消失了般。 她用脚将人完全勾入车内,文文静静地蹲下身来,如看蚂蚁般面无表情地瞧着谢琛。她伸出手在谢琛手脚上各掠过一次,谢琛即使昏着,口中下意识发出含糊的痛呼声。 周寅眨眼盯着谢琛,像在等什么。见谢琛依旧昏着,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她看上去有些无聊地垂下眼睛,手机械般地在谢琛身上起起落落。 夜风卷起车帘,借着月光,才能让人看清她并非癔症似的凭空挥舞着手。 在她食指与中指的指缝中夹着一片纸张厚薄的银色刀片。她每举一次手,谢琛的眉头便不由自主地轻皱一下。 地上的男人终于醒了。 周寅手上动作不停,依旧起起落落。她面无表情地望着男人,一口矛盾的清甜软声,在夜里格外瘆人:“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周寅,怎么称呼您比较合适?系统阁下?” 作者有话说: 阿寅是普通人! 第64章 周寅有一双漂亮的手。 十指玉纤纤, 秀窄修长,丰泽莹润,哪怕在黑暗中依旧如蒙着层柔和珠光。她举手投足间带着漫不经心的动人, 手臂摆动带出的弧度有种随意的优雅。 哪怕她正捻着刀, 一刀刀往人身上落。 地上的男人试图反抗, 手脚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不仅动弹不得,甚至痛苦得五官扭曲。 周寅歪了歪头, 停下手上动作。她借人衣衫一下下认真擦拭着指间刀, 直到将之擦得光洁如新才塞回腰带, 而后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人。 她终于在人前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愉悦,即看人陷入痛苦,无论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是精神上的痛苦。 周寅从小便意识到自己与旁人不同, 她无法对外界刺激产生相应的情感反应。她没有喜怒哀乐,便无法对谁产生情感联系,对亲生父母亦作陌生人观。 她是最漠然的旁观者, 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她冷漠地观察各人因七情六欲而苦,生老病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看到别人痛苦她会感到快乐。 她母亲将佛经当作精神依托, 周寅跟着读经,恍然大悟。 佛可以普渡众生脱离苦海,她也可以。她为自己的破坏欲找到合理借口, 她只是在渡人, 助人不再痛苦。 多慈悲。 地上的男人暗咬着牙试图挪动自己, 周寅也不阻止他动,静静看他努力。 他终于发现自己手脚皆不能用, 再无法逃避, 赫然绝望地看向周寅。 “对不起啊。”她面无表情地柔弱开口, “我没有绳子, 怕你又欺负我,只好先将你手筋脚筋挑断让你动弹不得,可以不要生气吗?” 什么逻辑,简直要将人气死。 周寅看他不理,蹲着向前走两步到他头旁,缓缓伸出手去碰他眼眶。她冰凉的手指在他眼眶上细细描摹,像冰冷的小蛇游弋。 过去他看周寅一举一动慢吞吞只觉得她磨蹭极了,这时候却只有畏惧,就像行刑前的分分秒秒,不知道铡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她的手指最后落在他眼皮上,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 周寅屈起手指在他眼上做出个剜挖的动作,不解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男人一言不发。 周寅覆在她眼上的手指能感受到他的轻颤,这令她更加快乐。因为这份喜悦,她的语气轻快不少,带着符合年纪的少女气息道:“这样看我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听上去有些苦恼,像是女孩子在对家人倾诉自己的少女心事。 他像被这句话刺激,终于开口:“你就是个怪物!”他着实被周寅刺激得够呛,陡然爆发呐喊。 周寅手下骤然发力,他的眼球当即感受到剧烈疼痛以及巨大压力,几乎要脱眶而出。 男人惨叫起来。 “抱歉。”她收回手指并不真诚地道歉,“我一受到刺激就会下意识自我保护。” “可是我们之间明明你才是那个怪物。”周寅变蹲为坐,无聊地用脚尖一下下踢着地上人,“我是周寅,你又是谁?” 男人兀自道:“我是谢琛……” 周寅摇头:“骗人,表兄因为这个。” 她抖了抖手腕,从袖子里掉出一张锦帕落在她掌心:“……已经昏睡过去。作为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你在他昏迷期间取而代之,你不是表兄。”她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系统骤然变了脸色,没想到周寅竟然清楚到这一步。他牙齿格格打颤,怎么也没想到攻略目标完全清楚攻略者的存在,甚至系统的存在。 她甚至一直装出单纯无害的模样引诱他们上钩,不知道在看他们使用各种手段攻略他时时是什么心情。她大概如看小丑一样看他们表演,只会觉得可笑吧。 他头晕目眩,虽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清楚而绝望地意识到所有人都将失败。姑且不谈周寅知不知道事情真相,她根本不是正常人。 周寅用的刀没有刀鞘刀柄,刀刃又锐利又薄,乍一切开皮肉血液根本反应不及,只有疼痛。过了一段时间刀口终于开始向外渗血,系统感受到血液的流失。 他终于不再嘴硬,只想弄清真相:“为什么?” “嗯?”周寅喜欢看他这副失去希望的寂灭模样,但更喜欢看人有了希望又被重重打击的样子,所以装出会为他答疑解惑的样子。 “为什么你会知道?你究竟知道多少?”谢琛的系统问。 周寅却道:“怎么称呼您比较合适?” “谢三。”系统感到自己越来越冷。 “谢三……”周寅念,大发慈悲道,“我是周寅。”她似乎对自我介绍有种特别的执着。 谢三疼得开不了口,只能紧盯着她,等她回答。 周寅侧耳不知在听什么,过了会儿才继续道:“我什么都知道。” 谢三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潜意识不肯相信她的话,固执地当她故弄玄虚。 她似乎看穿他的内心,破天荒地不是冷着张脸温言软语,而是对他笑笑。这一笑如春花烂漫,让人心动不已。 谢三没有一丝一毫心动,只觉得她是穿着画皮的妖怪,可怕极了。 她语调奇妙,古怪地重复:“我什么都知道哦。” 谢三虽没听懂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忍不住心头一紧,下意识感到她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我什么都知道。”周寅再度道,补充一句,“包括你们的真正目的。” 谢三口中一下子变得干涸,喉头生烟,心神俱丧,不可置信地望着周寅:“你……” 马车外马蹄声由远及近,他只见周寅立刻变换神色打起帘子慌张的向车外奔去。 他听到少女娇娇怯怯地开口:“鹿鸣,你终于来了。”装模作样。 鹿鸣没了平日里的不冷不热,将她上下检查一遍发现她没受伤才放下心:“对不起,我来迟了。” 周寅脑袋贴在他胸口摇摇头道:“没有迟,你来了就好。” 鹿鸣感受到她气息并不平静,愈发后悔同意她当初一人面对谢琛的提议。他默默自责,一边安抚性地抚了抚她未乱的长发。 她慌乱地抬起头,自责道:“谢琛想伤害我,我情绪激动,不小心伤了他许多下。” 鹿鸣听得谢琛想伤害周寅时神情倏然变冷,对周寅说话时又极尽温柔:“他活该。”他女孩儿似的脸一冷便有种阴郁之美,让人畏葸。 周寅仿佛受了极大惊吓,犹喃喃道:“不过我都避开他的要害,也只浅浅地伤了他,并不会有性命之忧。” 鹿鸣完全不觉得周寅有错,便是周寅真杀了谢琛也是谢琛的过错,他甚至要死在阿寅手中来惊吓阿寅。 “没关系,阿寅,一切有我,我会处理好的。”鹿鸣清清淡淡地开口,很是可靠。 周寅破涕为笑,抱了抱他:“你真好。” 明明是冬日,鹿鸣却忽然觉得好热,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周寅又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足尖碾碾地上尘土:“我忘记了,因为怕他伤害我,我先挑断了他的手脚。我太过分……” “都不要紧,阿寅。”鹿鸣一字一顿,“只要你没事,一切都没关系。” 周寅轻轻抬眼问:“真的都没关系吗?” “真的没关系。”鹿鸣不断重复以增强周寅的信心,“都是他的错,阿寅不是故意的。” 她看上去似乎终于稍稍安心,孩子气地笑起来,眨眨眼道:“表兄果然也是一体双魂之人,我问他他一开始还不承认。”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58节 鹿鸣挑眉:“他承认了?” “是呢。”周寅笑颜天真,“毕竟换了一个人,怎么还会一模一样。” 鹿鸣垂下眼去应了一声。 “他应当有许多不同的本事,想知道。”周寅满脸期待地望着鹿鸣。 “我会问出来。”鹿鸣同她保证。 “你真好。”周寅高兴过后看上去有些寂寥,一下子安静许多。 “怎么了?阿寅。” 周寅轻声道:“只是忽然有些失落,想到日后有一天你不想对我这么好了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会有一天不想?”鹿鸣慌了,“我永远都不会不想。” 周寅定定看着他,像不大信:“人在许诺的那一刻总是真诚的。” 鹿鸣抿起嘴,认真极了:“我绝不会。” 周寅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轻声道:“或许吧。” “若我背叛你,便让我短折而死。”鹿鸣正色发誓。 周寅目光奇异,轻声道:“你可以收回这句话,誓言会成真的。”如果他做不到,她真的会让他短折而死。 鹿鸣摇头:“我不收回。” 周寅像是因为这句话完全相信他,放下一切芥蒂般羞涩地笑。但她的哀愁总是来得很快,很快又被什么东西困扰,悄悄低下眼帘问:“是因为愧疚吗?” 鹿鸣几乎没听清她这句话,下意识问:“什么?” 然而无需周寅重复一遍,他已经意识到她说了什么,脸色全白,嘴唇细颤:“阿寅……” “你是吗?”周寅看着他一字一句问,有逼问的意味。 “不。”鹿鸣心绪全乱,形容狼狈,“阿寅,我不是。” “你必须是。”周寅冷下脸,“你凭什么不愧疚?你合该对我愧疚一辈子,一辈子为我做事来赎你的罪。” 鹿鸣苍白着脸,如去鬼门关走过一遭般凄惨。他对周寅突如其来的强势十分适应,甚至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很温顺地服从她的话:“是,我该愧疚一辈子,永远为你做事。” 周寅冷冷瞧着他,与之前判若两人。她享受鹿鸣的自责,轻而易举地将他愧疚心挑起,几乎令他崩溃,像训狗一样训他。 她汲取够来自他的痛苦,终于柔和下来,上前两步抱住痛苦的他:“抱歉,我……我又想到那件事,情绪失控了。”她语声瑟瑟,像为自己方才的失控痛苦万分,但在鹿鸣看不到的地方,她埋在他肩头的一张脸上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若真说她有什么感受,那是一点也没有的。 “是我的错,阿寅。”鹿鸣反而连连向她道歉,“我时时刻刻都记着的,半点不敢忘记,我会为你做一切,都是我欠你的。”他痛苦万分却还要将她放在第一处安慰。 周寅又恢复成平日那样温柔善良的样子,不断摇头:“我刚刚只是失控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怎么忍心看你难受,我没关系的,你一定要快快忘记好吗?” 她出尔反尔,将人折腾来折腾去。 作者有话说: 剧情里挖的坑后面都会填的,比如虎虎的过去,她为什么知道一切,她一些能力来源,与鹿鸣的经历,鹿鸣的身份,还有她父母的死因,以及来京城的攻略者们等等。(终于可以叫虎虎了,没写到鹿鸣和虎虎认识都不好剧透,周寅这个名字来源其实就是因为今年是虎年。 第65章 一夜平静如水, 谢琛甚至为周寅打点好谢夫人那边不让她起疑,实在是个顶好的人。 周寅如往常一样在谢府醒来,连醒来的时辰也与平时一般, 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妙华同样像是忘记昨夜发生的事, 唤人打水伺候女郎梳洗。便是院子里两个伺候的婆子也未表示出任何异样, 仿佛周寅本就该在自己房中醒来。 随意梳洗罢,又用了府上厨房送来的早食, 周寅到书桌前先为桌上的酥油灯添新油, 好让它们保持不灭。 鹿鸣来为家中瞧病以后, 老夫人便不必她再日日上午去伺候喂药。 她将油勺放回油桶,站在桌前欣赏了会儿一粒粒跳动的烛火,才不紧不慢地拉开椅子坐好, 开始习字。 未添新灯,倒不是她多怜惜谢琛,因他还有些价值。 她蘸墨而书, 在纸上写下“夺舍”二字,不是平日规整的馆阁体, 但瞧起来也让人有些眼熟。 周寅想表兄或谢三总该有些不同于旁人的本事,毕竟隔着数千年,继承前人经验, 虽然他们看上去都蠢极了。 她想学些新东西。如果真的只有骗女人的本事, 她也不介意多添两盏新灯。 周寅大笔一挥, 将刚写下的两个字涂黑,从架子上抽书下来, 正好是谢琛往昔借她的几本之一。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平和翻书, 书上有谢琛的评注, 字迹与她方才写下的“夺舍”二字一模一样。 今日果然是好天气, 隐隐有春发之势,窗外麻雀啁啾。 从谢琛的文字可以看出他确实是一个没什么思想的人,周寅还能很有兴致地看,因她喜欢从一个人的字迹还有所写内容来读那人的心。 府上尚在祥和之中,周寅边看边等。 买药小厮看了时辰确定谢大人已去上朝,这才主动从怀中拿出信笺向谢夫人那里去,根本未按照谢琛说的做。 他向外掏信笺时依稀可见他怀中还有另一封信。 小厮脚步飞快,慌慌张张地去,到谢夫人院外连话都说不清,只含含糊糊地哭着道:“郎君……郎君……” 婆子们急得要命,问他:“郎君怎么了?” 小厮哭道:“郎君不见了!”看上去没用极了。 婆子们一时间还不太明白“郎君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郎君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呢? “夫人!”小厮又道。 众人如梦初醒,闻事情与郎君有关,全然不敢耽误,带他进去见夫人。 谢夫人有孕在身,比起平日要嗜睡不少,此时正用早食。她在房中已经听见外面吵嚷,待人入内,自是一眼认出这是在谢琛身边伺候的。 见这小厮满脸眼泪,谢夫人持箸的手一顿,将筷子割下问:“可是琛儿出什么事了?” 小厮跪地哭道:“夫人,郎君昨夜还好好回来了,今儿早上我起迟了跟往常一样进去伺候郎君,谁知道郎君不见了,床上被褥整齐,只留下一封信。” 谢夫人心口一闷,猛喘两口气,吓得婆子们上来又是给她拍背又是给她顺气。 谢夫人缓过劲儿来:“将信给我。” 小厮将信呈上,谢夫人将信封翻来覆去看都未曾看出什么异样,于是打开信封展信而阅。 “混账!”谢夫人看完信后胸口剧烈起伏,恨恨地一拍桌,难得失了风度。她急怒攻心眼前发黑,向后仰去,婆子们手忙脚乱将人扶住。 “去,去请鹿神医来!”谢夫人的贴身婆子理智尚在,忙吩咐人去找鹿鸣。无论大郎君如何了,她们伺候夫人的,自当以夫人身体为先。 谢夫人被人扶到床上躺下,手犹握着信纸颤抖,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房中一片寂静,众人不知郎君是做了什么,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零星有几句小声的“夫人息怒”,很快被安静所吞噬。 “去请老爷回来。”谢夫人再开口时喉咙干涩,嗓音都变了。 众人不敢耽搁,知是出了什么大事,忙去请老爷回来。 …… “女郎,您看了好一会儿书,该让眼睛歇一歇了。”妙华提铜壶进来到圆桌前停下,取了干净杯子倾铜壶倒了满满一杯热气腾腾地牛乳茶送到周寅跟前。 “谢谢。”周寅乖巧道谢,当真将书放下揉揉眼睛,瞧起来难得娇憨。 “女郎眼睛不舒服可以开窗看看外面的树。”妙华一面为她整理书桌一面道。 “好。”她像是不会拒绝一样,慢慢悠悠地从桌前起身,到窗前站定伸手推窗,惊起窗檐上驻足的麻雀,一阵叽叽喳喳。 妙华被吵得嘴角抽抽,担心周寅同样被吵,便道:“女郎若是嫌吵,我一会儿叫几个小厮来将这些鸟赶走。” 周寅摇摇头,莞尔一笑:“慧能大师大师曾道:‘‘不是风动,不是帆动,仁者心动。’虽闻雀声,但我心中无物,便不觉得它吵闹。” 妙华听得发懵,晕乎乎道:“女郎慈悲。”她虽听不太明白,但想女郎应当是太过善良,不肯伤它们性命。 周寅笑笑,不置一词,盯住一群在地上啄食的麻雀,目光森冷。 鸟雀向来敏感,被她瞧了一会儿像感知到危险般扑棱棱地四散飞走。 “欸?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妙华还以为是自己按女郎说的心静下来才听不到鸟雀声,细听之下才发现是鸟真的不叫了! “飞走了。”周寅悠悠道。 妙华挠挠头,一派认真道:“该不是它们听到我说的话被吓跑了吧!” 周寅轻笑:“虽说万物有灵,但你们离得那么远,它们应当是没听到的。” 她根本不认同万物有灵,畜生就是畜生,怎么会和人一样呢? 凭窗而立,周寅正好见着大门被叫开,门外依稀是谢家三姐妹。 婆子正要进来通传,就见周寅遥遥站在窗前对她笑着点头,当即又堆了笑转身请三位女郎进来。 谢荇三人不像平常有说有笑地进来,瞧上去都很是凝重。 周寅本含笑看着她们,大约是察觉到出了什么事,敛去笑意,忧心忡忡地从内室出去与她们会和。 她到门前时三人也正好到门前,谢苗当即扑入周寅怀中:“表姐!” 周寅爱怜地接住她,被她扑过来的惯性带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谢荷看得皱眉,拎住谢苗后脖子把人拽出来:“她比宝贝还要娇气脆弱,你把她扑摔了怎么办?毛病!” 谢苗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被拎出来,唉声叹气起来。 “是出了什么事吗?”周寅怯怯问道,像很会察言观色的样子。 谢荇看看房外的婆子,转身将门关好,才轻声道:“阿寅,哥哥不见了。” 周寅不可思议:“表兄?” 三姐妹齐齐点头,谢苗补充:“还是我偷听来的。早上我去母亲院子里想蹭她一顿饭吃,就没让婆子们通传直接进去了,结果就听见表哥的小厮同母亲哭诉表哥不见了,还留下一封信。母亲斥了一句还病倒了,我看没太大事也怕给人添乱,就先从母亲那出来,然后就来告诉你们了。” 谢荷冷笑:“熊心豹子胆。” 谢苗赞成:“我也觉得,大哥哥胆子也太大了。” 谢荷瞪她:“我说的是你。” 谢苗:“哎!” 周寅惶然,在大事面前总是没有主见,像下意识那样抬起眼很无助地问:“该怎么办?”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59节 谢荷见她这副没有主心骨的样子也讨厌不起来,嘴巴撇撇:“何须你来想办法?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来顶。只是提前告诉你一声,你胆子米粒大小,万一陡然知道吓晕过去,不是罪过?” 周寅便显得惭愧极了,却还很真诚地同她道谢:“二表姐,你真体贴。”仿佛只能听到好话,眼里也只见美好事物,回应的也只有美好。 谢荷脸上一烧,没见过这样傻的人,将头扭在一旁不去看周寅。她想想些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又想到糟心的亲哥,脸顿时黑了下来。 谢荇叹息:“也不知大哥哥是遇到什么难处,离开家说也不说一声。有什么事家里人可以帮他想办法,他怎么就这么走了,一点也不顾着母亲的身体。” 她说到最后是有些埋怨的,兄长明明知道母亲有孕身体最为脆弱,却还要用这种最令人担心、最伤害人的方式离开家,叫人不得不感到心寒。 谢荷的喜恶爱恨更为直接:“尚不知他那信里写了什么。谢苗!” 谢苗被点名,脆生生地应:“在这儿呢。”她虽然苦恼,却也不是十分苦恼,因还不大理解“兄长不见了”究竟是件什么样的事。她还以为谢琛暂时走了但总能回来的,要么家里人也总能找得到他。她只是见大家忧愁,便很有义气地陪大家一起忧愁。 “问你,你说母亲是看到了大哥哥的信才气坏的,是真是假?”谢荷伸手轻轻扯扯谢苗的发包问。 “问就问,别动手动脚。”谢苗很爱护自己的头发,瞪二姐姐一眼,“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她一本正经地学话:“母亲当时看了信后气得手都在抖,骂了一句‘混账’。” 谢荷下意识看向周寅,只见她脸色变得更白,立刻打断谢苗:“好了好了,不用学这个。”她觉得谢苗实在有些搞笑的蠢,连“混账”这两个字都原汁原味学来,大概上辈子是被贬下凡的天蓬元帅。 谢荇道:“那应当是大哥哥留的信实在气人。” 谢苗却有不同见地:“大姐姐怎么知道那是大哥哥留的信?万一是绑匪绑了大哥哥留下的信呢?” 三人齐齐吃惊地看谢苗一眼,对她的思维方式感到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说: 周虎:我怎么不知道我用绑匪口吻写的信? 第66章 谢荷睨谢苗一眼:“哪个有这样大本事的绑匪还来咱们家绑人?不去绑个更值钱的?”也是敢说。 偏偏谢苗真被说服, 很叹服地点头:“也是,我家没钱。”她人小鬼大,故意想逗乐大家, 语气抑扬顿挫。 谢荇听得哭笑不得, 兄长不知所踪的忐忑一下子淡去不少。但因是长姐, 她仍要忧心家中,是以脸上尚带忧色。她一直没听见周寅说话, 不由看向她。 只见她一双明眸中满是惊惶, 惹人怜爱。 谢荇瞧瞧握住她手拍拍, 以表安慰。 周寅苍白着脸抬头,感激地看她一眼,惊惶少了一些。 四人在周寅房中说了会儿话, 谢夫人那里便来信了,要四人一起到正堂去。来传话的婆子神色沉重,看来情况不大好。 谢荷还在追查事情真相, 拦着婆子问:“大哥哥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人绑走的?” 婆子一惊,忙看门外, 确定没叫其他人听见才稍稍松口气,压低声音道:“女郎是从何处知道此事的?这事并不光彩,您千万不要往外说。” “怎么还不光彩?”谢荷感到有些奇怪。她以为兄长是遇事不顺才离家出走散散心, 怎么有人不至于到不光彩的地步。 “哎!我不好说, 总之女郎们还是先到夫人那去吧。”婆子语言含糊, 遮遮掩掩。 周寅看样子一直有话要问,这会儿终于捡着空档, 和和气气地开口:“舅母身体如何?” 婆子欣慰地看她一眼, 点点头道:“鹿神医来得及时, 并没有什么大碍。” 众人这才放下心, 随婆子往前头去。 比起一开始院中一片混乱,谢夫人房中如今井然有序许多,各人回归各人的位置运作起来。 她靠坐在床上戴了抹额防止邪风入侵,面如金纸,看上去有气无力的。 鹿鸣神情冷淡地坐在桌前写方子,未有任何困顿神色,口中平平淡淡道:“夫人若还顾惜身子,忌劳心费力,忌大喜大悲。再有下回,孩子没了是其次,夫人身体亏空难补,最后受罪的是自己。”他实话实说,便显得很不留情面,但也更能让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谢夫人自是生畏,却又苦笑:“这世上许多事情由不得自己。”生畏之余她又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偏说不上来是哪里熟悉。 鹿鸣笔锋不滞,行云流水:“若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还能做谁的主?” 谢夫人被他刺得一顿,不知说什么好,却隐有所悟,于是虚心请教:“可心不由己,若逢大事我无法控制喜怒,又该如何?” 鹿鸣搁下手中笔,摇摇头道:“若夫人有意识控制喜怒,哪怕逢大事也会潜意识平和心境,并不会大喜大悲。夫人若不自信,平日多念佛经,亦有作用。” 谢夫人有些出神,直到他说出“佛经”二字她才终于弄清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鹿神医与阿寅的想法竟有些相似,比起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们都更重视她个人。 “夫人,新药煎制过程复杂,我从旁看着煎一次药。”鹿鸣语声泠泠,不容置疑。 “麻烦你了。”尽管鹿鸣年轻,谢夫人不知为何有些怕他,对他尊重有加。 鹿鸣点点头,将药箱暂时放在此处,随煎药婆子一道出去,正巧周寅一行人从院外进来。 鹿鸣遥遥瞥她们一眼,淡漠地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跟着婆子进小厨房煎药去了。 “鹿神医也在啊。”谢苗干巴巴地说了一声。 谢荷哂笑:“刚刚不是说过他在了么?你真笨。” 谢苗便道:“忘了!忘了!” 谢夫人听到院子里女孩们的声音心情终于好些,又想到谢琛,眉头重新拧紧。她肚子再度隐隐作痛,想到鹿鸣的交代,急忙不敢深思,平复心情,不大喜大悲。 女孩们进房间时便收了声,安安静静地到谢夫人床前。 谢夫人的模样比她们想象的要憔悴许多,周寅当即眼眶就红了,咬着唇努力不作声。 谢荇与谢荷心皆沉了沉,神情严肃。 谢苗一把爬到床上抱着谢夫人喊:“母亲!” 谢夫人张开眼要开口说话,便是两声咳嗽。她摇摇头拒绝送来的茶杯,清清嗓道:“我没什么大事,这次叫你们来是有事要嘱咐你们。”她目光扫过每个人,待看到周寅泛红的眼,便觉得这孩子真是有情有义。 “母亲/舅母请讲。”女孩们齐齐开口,声音一道发出很有种清脆的悦耳。 “日后无论什么人问起谢琛,你们都只管说他得了重病,在府上养病。”谢夫人甚至不肯叫他一声“你们大哥”,直呼其名。 从这一点上女孩们也敏锐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来,几人交换眼神,老老实实答应:“是。”事态严重,几人都不敢问是怎么回事。 索性谢夫人也没打算瞒着她们,任她们肆意猜测指不定会让事情更加糟糕:“这是他离家留下的信,你们且看看。” 谢夫人床头站的婆子便呈上打开的信封。 谢荇接过信封,将信取出展阅,谢荷与周寅一左一右看着,谢苗当即从床上跳下来,与人挤到一起:“给我也看一眼。” 谢荇与谢荷看得蹙眉,一时间忘记理她。 谢苗嘴撅得能挂茶壶,深感自己被人无视,委屈得要嗷嗷大哭。 下一刻她便被人安抚。周寅轻轻摩挲她发顶,柔声对她道:“等我看完了讲给你听。”倒不是她有闲情逸致抽空从信中抬头,因这信本就是她仿谢琛字迹所写,内容她可以倒背如流。 谢琛的字迹便是从他借给她的书中而来,她善于模仿,便练出了与谢琛一般无二的字体。 所以说书不能乱借,周寅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谢苗得到周寅的承诺,破涕为笑,狡黠地转转眼珠很大声道:“表姐最好了!”不无说给谢荇与谢荷听的意思。 可惜是抛媚眼儿给瞎子看,二人皆被信件内容震撼,半晌反应不及,怪不得母亲气成这样。 周寅看完同样久久不语,沉默片刻还是矮下身子同谢苗耳语,但房中安静,再小声人人也能听到。 “表哥说……他有了恋慕的男子,但家中知道以后定然不会同意,所以他思索再三,决定不孝一回,来世再报生恩养恩,今生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 房中针落可闻,谢苗听罢呆呆站在原地,人都傻了。她年纪虽小却人小鬼大,懂的事不少。她听到“有了恋慕的男子”便已经感到大为震撼,到后面完全失去语言能力。 谢夫人听周寅这么同谢苗转述放下心来,事实上信上内容比周寅所述的要不堪入耳百倍。 “谢琛”更说那男子虽然已有家室但他却心甘情愿追随于他等等,实在自轻自贱。但最让人伤心的还是他放弃父母妹妹,毅然选择旁人这回事。 周寅与谢苗说完,小心翼翼地蹭到床前,蹲下身子为谢夫人将被角掖得更严实些才起身侍立一旁。 谢夫人知她是无声安慰自己,心情振作了些:“日后不许再提他。”她并不是只凭一封信便生谢琛的气,当然信是主要缘由。 首先信上字迹已经明明白白显示是谢琛所写,她又问起谢琛身边伺候的小厮,小厮说起谢琛这段时日与一不知名富商来往甚密,便是更加坐实此事。但问起那富商是谁,说起名姓,小厮也说不出来,只知道那富商在哪间客栈住,说得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 兼谢夫人不是傻子,谢琛虽是她所出,平日里也做出一副好哥哥、好儿子的情态,但她却看得出他与他们总是隔着层什么,并不真心。于是谢琛在此时做出这种选择,谢夫人并不意外。 “是。”女孩子们心情复杂,更多的是不敢相信,到这时候都还有些恍惚。 “父亲……”谢荇先反应过来问,“父亲知道此事吗?” “我已经派人去请他回来,待他回来再与他细细分说。”谢夫人实在很有处理事务的能力。虽在孕中,她却依旧将烂摊子收拾得井井有条,第一时间将丑事封锁,又找出极好的托辞。 周寅也觉得自己很有应变能力,谢夫人有孕她才给谢琛安排离家出走的结局。既为谢家赶走白眼儿狼,也不至于让谢家人伤心太过。 若谢家还需要一个儿子来充实门面,她也会善良地将谢琛再送回来。只是送回来的谢琛并不健全也不能说话,但她可以保证他是活的! 谢荷爱憎分明,最先从木然的情绪中抽离。在她看来他们已经是被谢琛放弃的,她自然也要以牙还牙放弃谢琛:“父亲回来以后还要找他吗?” 谢夫人怅惘:“大约还有些事要查。譬如那富商的身份,还有他去了哪……” 谢荷不可思议,声音骤然尖锐:“母亲难道还想要他回来?他先不要我们的!” 谢夫人摇头:“只是再确定一些。” 谢荷不说话了,她理解母亲很难接受这件事,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兄长为什么要这样做。 众人垂头丧气,都受到极大打击。因“谢琛”的遣词造句太过绝情,反而将她们的心伤得狠了,悲伤倒少了许多。 所有人沉默着,房中的时间像是静止了,还是敲门声将压抑氛围打断。 谢夫人看看婆子,婆子意会,过去开门。 鹿鸣貌若好女,自房外进来拿药箱。见满室人他也没有任何不自在,淡然入内提起药箱:“夫人,您房中人已学会煎药,我便离开了。” “有劳。”谢夫人答谢,婆子送上诊金。 周寅很自然,像习惯了般,很有礼貌:“我送您。”她总送鹿鸣,并不显得突兀。 作者有话说: 周虎:一些对表哥的奇思妙想通过信件写出 第67章 日光如纱轻覆在鹿鸣发间眉上, 光华璨璨。他目不斜视地走,眼底依稀蒙着层朦胧微光:“听说林家的林女郎是女郎同窗。”京中有许多林家,但人们一提林家往往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个诗文著称的林家。 周寅似乎很意外他有此一问, 认真点头:“正是。”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60节 “倒巧。”鹿鸣不咸不淡道, “一会儿我就要去林家诊病。” 周寅紧张兮兮, 略带焦急地问:“是阿蕴病了吗?” 鹿鸣跟念:“阿蕴?”他神情古怪,对于她如此称呼旁人。 周寅不好意思地纠正:“是林女郎。” 鹿鸣深深看她一眼, 收回目光:“不是, 是为林夫人诊病。” 周寅轻颦浅蹙, 看样子并没有因为病的不是林诗蕴而松一口气。她愁绪浅浅,轻声道来:“无论是谁,得病了都会很难受的。”她忧国忧民, 心系万物,善良过分。 鹿鸣不好在这里安慰她,只向她保证:“我会尽力诊治。” 周寅闻言似乎感动不已, 很真诚地夸赞:“您真是医者仁心。” 鹿鸣流露出一瞬不自然,淡淡看向远处:“分内之事。” “还未问您舅母的病情如何, 可要紧么?”她好像总有烦恼不完的事。 “夫人一切尚好,没有太大闪失,喝药调养不会有任何问题。”鹿鸣说得轻松, 不想让周寅因谢琛之事产生愧疚。 周寅哪里会有愧疚这种东西。 即便如此, 她却还是装模作样地舒了口气:“那便好, 不然我……”她兴致盎然地在鹿鸣面前演戏。 鹿鸣怕她愧疚难当不小心说出昨夜之事,轻咳一声。 周寅如梦初醒般闭嘴, 眼睫轻颤, 像不安的蝶。她抿了抿唇, 踯躅着开口:“可以拜托您一件事么?”她抬起眼, 动人地望向鹿鸣。 他想她何必问,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请讲。”身后还有下人跟随,鹿鸣依旧要保持距离。 “关于林女郎母亲的病情,您诊治后得空了可以与我说一二吗?”周寅像是怕人误会,急忙解释,“林女郎素日从不展颜,我很担心她。” 鹿鸣感到轻微的不适,自然不是因为周寅,而是因为那位素未谋面的林女郎。阿寅对她在意过甚。 “好。”但他还是答应下来,他永远不会拒绝周寅。 “多谢您!您真是个好人。”周寅感激不尽似的。 …… 林家不是鹿鸣去过的最为尊贵、地位最高之处,却是规矩最多的,在门前要经过除尘、盥手、焚香等一系列冗杂流程。 在旁人要往他身上熏香时鹿鸣眉头一皱:“我是来瞧病的,时间最为宝贵。若贵府依旧要花功夫在这些无用之事上,我看也不是真心求诊,告辞。”他心中已有计较,作势向外走去。 林府下人们顿时慌了,停下手上动作,一面急忙留人,另一面派人与老爷通报。 林诗蕴难得从院子里出来,彼时正在正堂中坐着。她不受外界影响,只当一旁的林老爷与林诗藏是空气,频频向外看去。她终于等得慕虎馆的神医来林家为母亲瞧病。 林诗藏几次三番出言挑衅,皆被她无视得彻底。 林老爷在上首不知轻轻摇了多少次头,对林诗藏的脾性感到无奈。他颇不理解,明明林诗藏在外也能装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样子,偏偏对着林诗蕴便怎么也不肯低头,将本性暴露得彻底,不堪极了。 小厮匆匆忙忙地入内,林诗蕴倏然定了目光看人。但见一人入内未见神医,她顿时锁起眉头。 “神医呢?”不待旁人开口,林诗蕴先问。 林诗藏见缝插针,不放过每一个刺林诗蕴的机会:“妹妹好没规矩,父亲尚未开口,容得你来说话?” 林老爷本不觉得有什么,听林诗藏这么说也觉得林诗蕴过于目中无人。 但林诗蕴理也不理他们,盯着小厮看。 小厮受不了她目光带来的压力,将门前发生之事吐露出来。 林诗蕴一恼:“直接请人进来!”她甚是认同鹿鸣所言,不管他医术如何,看来是个治病救人的郎中。 林诗藏立刻制止:“不许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来我们林家,就该遵守林家规矩。他有脾气不愿诊治就让他滚!”他酷爱与林诗蕴作对,凡是林诗蕴要达成的,他势必要破坏。 林诗蕴忍他多时,闻此言再不愿忍,豁然站起转身怒视着他。 林诗藏见她终于不是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心里畅快。 下一刻只听林诗蕴冷声道:“你平日如何与我作对我皆不管你,事关母亲性命你依旧如此,你将母亲置于何处?你究竟有没有半点孝心?”她这番话不可谓不重,一顶孝道的帽子扣下来,让林诗藏口舌发麻,一时间无法反驳。 “你懂什么……”林诗藏冷笑,欲言又止。 林老爷在林诗藏大放厥词时不管不顾,此时当林诗藏要背上不孝之名时终于开口:“好了,何必争口舌之快?你兄长也只是捍卫林家规矩,不必如此放大。你二人一母所出,你担心母亲,他又如何会不担心?” 他看林诗藏一眼,目光中是警告意味,继续道:“到底是民间出身的郎中,被人吹成神医也难改本性,究竟是难登大雅之人。蕴儿,我劝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若鹿神医没什么办法,怕是旁人更没办法。届时你还是多收收心,为你兄长多写些好文章。林家光大一日,你母亲的药就有一日。” 林诗蕴将之当作耳旁风,对小厮道:“请人进来!” 小厮不知该不该听,抬头看向老爷等他拿主意。 林老爷一反常态道:“自然要请人进来,神医不是林家人,自然不必遵守林家规矩。听你说神医像生了气?” 小厮不知该如何回答,怕惹老爷生气,喏喏地道:“像是生气了。” 林老爷便放下身段道:“亲自迎他进来。” 林诗藏不乐意了,他是父亲的忠实拥趸,哪里肯看父亲忍气吞声去接人,忙叫道:“父亲!” 林老爷睇他一眼,他便不敢再多话。 林老爷转而端出一副和蔼姿态向林诗蕴:“蕴儿,你可满意?” 林诗蕴对林老爷的示好没有半分感激,只有浓浓警惕。人不可能一夕之间转性,她也不信她父亲能一下子变好。 林老爷感受到林诗蕴的警惕不由一噎,摇摇头向外走去,看样子真是要将鹿鸣请回来,不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诗藏眼睛一转,想到什么,本是要跟着林老爷一同出去,这时候又坐回原处,看样子要与林诗蕴两看两相厌。 “元宵节的诗作好了么?”林诗藏很惹人厌,“你不好好为我出力,日后不叫你见母亲。”一副小人得志嘴脸。 林诗蕴一直不解,终于问出口来:“林诗藏,那也是你母亲,你怎么忍心用她的性命来威胁我?” 林诗藏脸一下子黑了,恶狠狠地盯着林诗蕴,一副恨不得将她弄死的模样。很快他又变了神色,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看着她,像她是什么可怜人。 他古怪地笑笑,竟破天荒地没同她吵,自然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 林老爷亲自来迎,给足面子,又装腔作势地在鹿鸣面前斥责小厮一通,才请他入内。 鹿鸣也给他面子,未多抱怨什么。 “家礼冗杂,下人不懂变通,阻您的路,我再代他们向您道歉。”林老爷虽是道歉,语气中却有一股浓郁的优越感,叫人不得不接受他的歉意。 鹿鸣冷冷淡淡,似乎不会为外物所扰,答了两字:“无妨。” 他这样的反应让林老爷立即联想到自己的女儿,一样的清高孤傲。加上鹿鸣模样本就秀气,林老爷对他的观感顿时降到最低。 但林老爷有事相求,还要对他好声好气:“鹿神医在京中名声大噪,令人佩服。” 鹿鸣心头微动,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虚名而已。” 林老爷笑容一顿,再难虚与委蛇下去,终于开门见山:“我知您医术高超,有一事相求。” 鹿鸣微垂着眼,不冷不热:“若是要我竭力救治,您不必用‘求’这个字,尽心尽力是医者本分。” 林老爷讪讪的:“并非如此。” 鹿鸣撩起眼帘看他,无声地问他是什么意思。 “家中小女脾气执拗,很难管教,只在乎她母亲。我等无奈,才出下策让她母亲装病以让她听话一些。”林老爷唉声叹气道,让不懂林家家务事之人真以为林诗蕴有多可恶。 鹿鸣捕捉到关键词,装病。 他停下脚步,近乎冷漠道:“既然夫人无碍,无须我来瞧病,我这就回了。” “慢着,且慢,留步,鹿神医。”林老爷道,“我希望您能当着小女的面为她母亲诊一诊病,亲口告诉她她母亲这病只能吃药慢慢静养好,好让她日后……”继续听话。 鹿鸣面无表情地看着林老爷,将人越看越不自在。 林老爷脸皮厚,从袖中掏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过去:“您只需要做个样子再说上两句话,这些就都是您的了。”他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不无炫耀其中重量之意。 “这是三倍诊金,只要您点头答应。”林老爷和气地笑道。 鹿鸣微眯起眼,笑笑,如春风化雨:“何乐而不为?”他并不向林老爷承诺什么,只是答应他演一场戏。至于事情过后他会不会告知林诗蕴,皆看阿寅如何吩咐。 况且哪怕他不答应,但他知道内情,林老爷如何会善罢甘休? “您是聪明人。”林老爷满意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鹿鸣:不包售后,只答应演场戏,不要这么高兴。 第68章 林老爷便是用这种说法劝服了先前所有来林府为林夫人瞧病的郎中。总不过是林府教女, 他们只要走个过场就能收多倍诊金,还不用为病患负责,包赚的买卖谁会不干? 鹿鸣轻轻松松答应, 林老爷又觉得他与林诗蕴不是一类人, 与自己才是一路人。 “哎, 我这女儿脾气太硬,不这么做, 我也想不到其它方法来管教她。”林老爷努力为自己的行为辩白, 至于林诗蕴的名声却并不重要。 鹿鸣神色平静, 似是在认真听他说话。 林老爷比林诗藏强上不少,因他知道点到为止的道理。他未曾继续抹黑林诗蕴下去,共鹿鸣一道去府上正堂, 不再多话。他有着大儒的架子,是看不上身为郎中的鹿鸣的。 将要到了,林老爷不太放心, 又叮嘱了一句:“记得按我所说去做。” 鹿鸣嗓音清澈,答道:“是。” 他又带着些少年意气开口:“我毕竟是郎中, 让我什么也不做我实在于心难安,请让我做些什么。” 林老爷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对鹿鸣的警惕心骤降不少。到底是少年人, 还是要强, 非要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自尊心。他经验老道, 自以为看穿鹿鸣,打心里看不起他地问:“你能做些什么?” 鹿鸣沉吟道:“我可以为您全家请平安脉。” 只要他配合, 林老爷随便他折腾, 请平安脉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好, 你记得我的吩咐。” 鹿鸣应下来:“嗯。” 林老爷得到他的保证才重新在前走, 一入房门他立即摆出好父亲的嘴脸道:“鹿神医险些离开,不过我将他劝回来了。”胡说八道。 林诗蕴看鹿鸣一眼又看向林老爷,实在说不出半个谢字。她面对鹿鸣,要行大礼:“求您救我母亲。” 鹿鸣制止她下拜的动作,音色泠泠:“分内之事,不必相求。”何况她母亲也无需他来治。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61节 林诗蕴也不强求,转而看向林老爷:“去母亲那里吧。”倒不是她事事向林老爷报备,她母亲那里院子永远落锁,叫她平日去看望都不能。只有得到林老爷的许可她去时才能见着人。 林老爷显示出自己的大度:“那便去吧,鹿神医请随我等来。”他看鹿鸣一眼,用目光点点林诗蕴,面上一派无奈。 他在向鹿鸣暗示林诗蕴的坏脾气。 林诗蕴得了林老爷的许可当即出门去,众人跟着她往林夫人那里去。 林夫人院门果然紧锁,林老爷道了一声:“是我。”门才从里面打开。 院中植花弄草,殊有逸致。虽是冬日,院内零星开着几朵花,并不显萧条冷落。 林诗蕴无暇欣赏花木,径直到房中去看望母亲。 林夫人早知道今日有人来给她瞧病,在主座上靠坐等候,腰下盖着厚重的绒毯。她犹画出一副病容来,却依旧不掩温婉气质。更特别的是她虽年近四十,却依旧有着一种被保护良好的天真,这或许与她常年称病从不与外界接触有关。林老爷样貌平平,林诗蕴与林诗藏的好相貌皆遗传自母亲。 见着林诗蕴,林夫人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冲她招手:“阿蕴。”好不容易见到女儿,她实在很开心。 林诗蕴到母亲跟前端详面色,依旧是过去见的那副苍白模样,未见有什么好转迹象。她为母亲掖掖毯子,并不热情地叫道:“母亲。”她不擅长表达情感,明明很在乎母亲,却又让人难以感受得到。 林夫人便感受不到女儿的真实想法,还以为她这样冷淡是并不喜欢自己,流露出受伤神色。 林诗蕴动了动唇最后道:“母亲,我请了神医来为您瞧病。” 林夫人闷闷不乐,只觉得女儿与自己实在很疏远,次次来都带着给自己瞧病的目的过来。可若她能心甘情愿为兄长付出,自己哪里还有必要装病? 她越想越委屈,不理林诗蕴了。她不明白阿蕴为什么不愿意为她兄长付出,他们明明是一家人,只要她兄长好,全家才能好好的。可诗蕴太自私,还要她演戏才行。但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也没什么办法。 林老爷知夫人闹脾气,怕她过甚让林诗蕴寒心从而不受人拿捏,于是道:“夫人,看病了。” 林夫人这才乖乖接话:“是。”看样子是愿意让人给她瞧病。 林老爷向着鹿鸣道:“鹿神医,有劳了。” 鹿鸣从善如流地拿出脉枕等用具摆在床沿,对林夫人的与众不同视而不见,淡淡的:“请。” 林夫人像从未见过外人一样显得有些害怕,她无助地望向林老爷,显示出万分依恋。 林老爷对她这份依赖很是受用,到她身旁去轻轻揽住她道:“莫怕。” 林夫人这才似乎被安抚下来,缓缓伸出手臂。 林诗蕴沉默地看着二人互动,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攥紧。 鹿鸣请完脉将手收回,按照林老爷交代的那样说:“夫人痼疾缠身已久,病根已成,只能吃药慢慢调养。” 林老爷还装,问:“真不能治吗?” 没病治什么。 是以鹿鸣疏离地摇摇头道:“我不能治。” 林老爷便重重叹口气,轻拍夫人后背:“无妨,要调理便调理,咱们好好调理便是。”说着他看向林诗蕴有什么反应。 林诗蕴看上去一下子有些茫然,未曾想到连神医也对她母亲的病半点儿办法也无。但她似乎失望惯了,很快接受了这个答案,变得神色如常。她悄悄将唇抿起,一副不近人情的清冷样子。 林老爷在此时又开始彰显他的宽宏大度:“阿蕴,你要留在这里多陪陪你母亲吗?”仿佛是什么恩赐。 林诗蕴望向母亲。 林夫人躲在林老爷怀中轻轻转过脸来,遥遥看向林诗蕴,目光中带着不舍。她似乎已经忘了刚刚的不快,还是很喜欢这个女儿的。 “阿蕴。”她放开林老爷的手,期盼地望向林诗蕴。 林诗蕴最终点了点头。 林诗藏发出一声轻嗤,这是他入内以来发出的第一声动静,看样子憋得够呛。 林老爷看她们母慈子孝,心里很是满意。只要她一日放不下母亲,便要一日为家中所用。 “那你们说说话。你母亲身子不好,也别说太久了,我带鹿神医回前面坐坐。”林老爷宽和道,说罢带着一行人离开,只余她们母女两个。 林夫人依依看着林老爷带林诗藏离开,直到他们背影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林诗蕴笑道:“阿蕴,过来坐。”她指指榻沿,神情宛如少女。 林诗蕴踌躇片刻,发现自己实在很难与母亲亲近,最后还是搬了凳子坐在榻前。怕母亲多心,她少有地解释:“窝着难受。” 林夫人却被她并不热络的态度震慑,有些惧怕地点点头。 惧怕。 林夫人打心眼儿里一直有些害怕这个女儿。林诗蕴和她想象中的女儿完全不同,她心目中的女儿该和她一样,柔弱、温顺、天真。她的女儿该与她一样在内宅中长大,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便从一座宅子搬到另一座宅子,再在另一座宅子里过完一生。 这样平静的生活难道不好吗?像她一样,夫妻和睦,子女孝顺不好吗?她什么也不用操心,自有夫君为她打点好一切,这样不好吗? 但林诗蕴冷硬、倔犟、孤僻、聪慧,在林夫人看来简直不像女人,这样子日后怎么嫁人呢?若是女儿的聪慧给了儿子就好了,这样女儿也能收心,儿子不比假人之手获得才名,她也不必装病。 老天实在无眼。 想到夫君的交代,林夫人虽有些害怕林诗蕴,但还是问:“阿蕴,最近过得如何?” 林诗蕴不明白自己与母亲为什么生疏至此,却还是道:“尚可。”她不知该怎么同人亲近,只好保持被动。 林夫人整日在院子里堪称与世隔绝,也并不清楚林诗蕴日日做什么,连找话题都难。她心思简单:“你如今还是在宫中为公主做伴读么?” 林诗蕴颔首。 林夫人想当然地点头:“为公主做伴读是好事,平日学堂中可有适龄男子?” 林诗蕴听她这么问便知道她要说什么,心情落到谷底不说甚至有些反胃。她骤然从绣墩上起身,再没有什么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我还有事,母亲好好静养。”转身便走。 在林夫人看来林诗蕴这就是喜怒无常,无端发脾气。她深感自己受气,一下子落下泪去,抽噎道:“我又是哪里得罪你了?” 林诗蕴堪称落荒而逃,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她与母亲永远说不到一处去,母亲永远不会懂她。 她一开始遇到阿寅尚觉得她与母亲有些相似,不自觉生出亲近之情。后来她意识到阿寅与母亲是完全不同的,阿寅懂她。 …… 林家正堂,林老爷一改常态,对鹿鸣变得颇为推崇。 大富大贵之人身上更多不易察觉的慢性疾病,鹿鸣诊脉时林老爷还不当回事。待他点出几处隐痛,林老爷便不由自主地正色,一改轻蔑,虚心叫起“神医”来。 鹿鸣为他写了几张养生方子,又给林诗藏诊起脉。 林诗藏看他爹被鹿鸣忽悠得一愣一愣,狐疑地出言刁难:“那你有用了之后能让人变得才华横溢的药么?” 林老爷被他嘴上没个把门的气到,这无异于直说他没本事,渴望智慧,简直将无能暴露在人前。 鹿鸣淡淡看他一眼,收回把脉的手:“郎君身体康健。您说的才华横溢之药我没有,但有药能让人耳聪目明,精力充沛,记忆倍增,或是同理?” 林诗藏大为震动:“世上还有这种药?” 鹿鸣端起郎中架子,不冷不热:“不过是些补药。” “给我开些!”林诗藏毫不客气地要求。 林老爷听到这药效心神一动,又不太信天上会掉馅饼。他是过来人,深知学习要一步一个脚印,夯实基础方为正道。但林诗藏若能借此考个功名出来那该多好?因此他也不由自主地动摇了。 “还请鹿郎中给我儿开些。”林老爷态度良好,不似开始那样。 “求鹿郎中赐药。”林诗藏有样学样道。 鹿鸣信手写来:“药不过起辅助作用,要出成绩,全靠自身刻苦。不过如林郎君这样天赋异禀之人,用药应当是锦上添花,事半功倍。” 林诗藏听得舒畅,只觉得这郎中很会说话。他已经飘飘然,不由想到自己发奋学习考取功名后狠狠地打林诗蕴的脸! 作者有话说: 鹿鸣:周虎牌古代版兴/奋/剂,喝了下一个就是你。 第69章 林诗蕴很快从林夫人处回来, 途径正堂要去拿书。一入内,她便看到父兄二人簇拥着那位鹿神医,很殷勤的模样。 她步入堂内未惊动任何人, 只想拿书走人, 却陡然被点名。 “林女郎。”鹿鸣将人叫住, “正巧轮到您了,请来诊脉。” 林诗蕴拒人于千里之外, 冷若冰霜:“我没病, 不必诊脉, 多谢。”她捡起书要走,不愿与人有任何多余交际。 “阿蕴!”林老爷叫住她,“不得对神医无理。”他有求于鹿鸣, 不允许任何有使鹿鸣不快的事情发生。在鹿鸣跟前,他努力彰显自己的大家长风范,林诗蕴常见的不理不睬在此刻变得无法容忍。 “妹妹, 不要讳疾忌医么。”林诗藏说的话可谓诛心,暗指林诗蕴有病。 林诗蕴不明白他们发的哪门子疯, 但敏锐地意识到这一次拒绝没用。她沉默一瞬,向他们走去。 林诗藏眉飞色舞洋洋得意,似乎很为林诗蕴这一刻的低头而感到痛快。 林诗蕴冷淡地坐在鹿鸣跟前伸出左手, 由他来诊。 鹿鸣像模像样地例行公事, 一本正经道:“女郎心有积郁, 精神不振,食欲不佳, 宜服安神助眠汤。” 林诗藏冷嗤, 对心中之病向来不当回事, 只觉得是人故作□□。他脸皮颇厚, 从不会有什么心病,唯一一直惦记的只有林诗蕴多年对他的打击。 林老爷亦然,只当是她自寻烦恼。 鹿鸣专注地写了方子,一视同仁:“此乃安神方,拿着方子去慕虎馆抓药即可。”他写好,将方子对折递给林诗蕴。 林诗蕴出于礼貌接过,只问:“还有事么?” “无事了。”鹿鸣俨然一副好郎中的样子负责叮嘱,“女郎千万记得要去抓药。”他望着林诗蕴,目光意味深长。 众人只当他心系病患,也不察有什么。 林诗蕴手里捏着药方起身便走,这次没人再阻拦她。她径直回了房去,整整一日下来心累不已。她将药方随手丢在桌上,刚走几步,却又折身回来将药方打开细看。 只见一列列用药最末写着:我是阿寅的朋友,请到慕虎馆一叙,有事相告。 林诗蕴握着药方的手轻颤,若无其事地将之折好,并未显示出什么异状。她将药方纳入袖中,不明白事情怎么会与阿寅有关。 她心思细腻,很快联想到一般人不易察觉之处。 慕虎慕虎,寅虎。 林诗蕴低眉浅蹙,慕这个词十分微妙,首先姿态很低,其次颇有一厢情愿的意味。她很快做出判断,这位神医单相思阿寅。她从未听阿寅提过此人,想来这人在阿寅心中并不怎么重要。 即便如此,她心中仍有不虞,她才是阿寅的朋友。在宫中时,阿寅曾为她洗手研墨,红袖添香,可曾对他做过? 一念及此,林诗蕴的优越已经尽数体现了。 ……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62节 谢家说不上乱糟糟,依旧井然有序地运行着,只是气氛实在压抑。 谢大人已经暗中托人查明谢琛之事,与小厮所言一一对上。 小厮所提的客栈之中的确曾住过一名南方富商,更巧的是在谢琛离家出走后这名富商也退房离开。再者查出谢琛曾以不法手段购入迷药,他房中剩下小半包便是铁证。最要紧的是谢大人悄悄问了当夜守城的禁卫军,确有谢琛驾车出城一事,谢琛还找了送妹妹去庄子住的借口。 条条证据皆指向谢琛脑子清醒,是自愿离家出走的,并非被人裹挟,且指不定在众人不知道之处还害了旁人。 查明真相,谢家人再难对他抱有幻想,个个寒了心,只依照谢夫人所言去做。 谢琛生了怪病,要在府上静养,不能见人。 谢老夫人得知此事以后有些起色的病情再度恶化,叫众人更在心中恨起谢琛。 若谢琛不带来一系列负面影响谢家人说不定还会对他有所担心,但他打破了府上平静的局面不说,甚至可能使用下作手段,且目的也很难以启齿,带给人的只有负面情绪罢了。 “……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周寅语声空灵飘渺,引人入胜,便是读起佛经也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 床上形容憔悴的老夫人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一旁侍奉的婆子看看老夫人又看看周寅,示意周寅可以停下歇息。 周寅含笑轻轻摇头,又轻诵两遍《心经》,待老夫人轻轻打起鼾来确定入睡,她才轻手轻脚地将书合上,扶着凳子起身,以免弄出多余声响。 她抱着书从房中出来,服侍老夫人的婆子一道跟出来,连声叫住她:“女郎!女郎!” 周寅回头,显露出些微讶然:“您有什么事吗?” 婆子真心谢她:“今日多亏女郎,老夫人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样安稳,我是来谢您的。” 周寅随之露出欣慰神色,很开心道:“真的吗?那在府上这段时日我日日来为外祖母读经。”她眉目间笑意自然真挚,一看便是发自内心。 婆子被她的无私震住,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感谢周女郎,没想到周女郎这样心善。 周寅认真,一板一眼:“我愿意的,只要外祖母能安眠。”这副郑重神色叫人感动极了。 她的确愿意,老夫人内敛的痛苦比外放的痛苦要更吸引她,她喜欢在老夫人身边观察她,并加以模仿这种内敛的痛。” 婆子感激不已:“多谢您。” 周寅微笑摇头:“府上所有人都盼着外祖母快些好起来,我能做些什么真是再好不过了。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明日会再来的。”她的品格宛如无瑕白玉,整个人散发着普度众生的圣光。 “您慢走。”婆子感慨不已,对周女郎的心善又有了新的认识。若说世上真有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那一定是周女郎这样的。 妙华提灯引路,二人一并回院子去。 “大郎……他可真是,做出这种事,老夫人病本来都要好了,这下子又糟糕。”妙华嘟囔,竟是全不记得那夜的事。 周寅难得在人前表现出冷淡,缓缓摇头:“日后莫要再提他了。”世上再无谢琛,大家还是快快将他忘掉为好。 她一冷淡下来便产生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将妙华吓得噤声。不过她很快又柔和下来,变得平易近人,妙华顿时又不怕了,仿佛那一瞬的冷酷只是错觉。 一回房,周寅将手中《心经》放好,站在桌前欣赏了一阵跳跃的烛火,才顺手拿起桌上闲闲放着自己最近常看的《笔畴》翻阅。 书中夹着张纸条,纸张上写着今日林家一切发生之事,其上字迹与上次那张“新年快乐”一模一样。 周寅一眼扫完,慢条斯理地翻到下一页,认真阅读起书籍。 灯油因点燃的烛火而一寸寸矮下去,妙华出言提醒:“女郎,该洗洗歇息了。” 周寅这才揉揉眼睛将书放下,呆呆一笑:“是有些困了。” 妙华去门前接过婆子送来的热水,将盛水的银盆在架子上放好:“女郎一贯一看书便忘记时间。” 周寅莞尔,也不反驳,将书卷握在手中软声道:“明日陪我去慕虎馆一遭可以吗?” 妙华疑惑地望着她。 周寅思索,曼声道:“外祖母夜里难安睡,我想用药材给她做个安神的枕头或是香包助眠。”顺理成章的理由。 妙华了然颔首,赞叹:“女郎好孝顺。” 周寅很难安心接受旁人夸赞的样子:“都是晚辈应尽之责。” 她今日似乎谈兴很高,主动问起妙华:“妙华,你当初是怎么到舅母府上的?” 妙华用帕子蘸水试了试水温,尚且很烫,很寻常地答:“就是被卖进来的呀。” 周寅面露愧疚,低声细语:“抱歉。”为提到他人伤心事而道歉。 妙华怔怔,反应过来后大大咧咧地笑开:“哎!女郎太敏感,这都不算什么事!” 周寅怯怯的,依旧为提起这个话题而感到对不起般怏怏不乐。 妙华挠头,不知如何安慰女郎,但她是真不认为这是什么伤人的事,是以实话实说道:“女郎,这种事在我们那里很常见的。家里没饭吃,便会卖儿卖女。但其实被卖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在府上做工比在家里过得好多了,吃得饱、穿得暖、还能日日见到您这样神仙似的人。女郎脾气这样好,我已经很有福气了。” 周寅面色一红,仍是很关切她:“若你缺什么,一定要同我说。” 妙华在心中轻叹,女郎寄人篱下,却还要事事为他人着想。 “那你不恨你家人么?他们将你卖掉。”卖掉的钱显然也不会给妙华,一个人可以轻易将另一个人当货物售卖。 妙华挠头:“我们那里的人都这么做。不止我们那里的人,穷人都这样,活都活不起,被卖掉反而是一条出路。我现在活的比以前好许多,应当是不恨他们的吧?”她也不太确定,并不能果断而坚决地说自己完全不恨。 她仔细回忆,便想起当年被卖时自己哭着喊着不愿离开家人。 但父亲还是沉默地舍了她的手去,将她交给人牙子。母亲眼里有不忍,不知是安抚她还是当真这么觉得道:“家里都是为了你好才将你卖掉的,你若是有福分被卖入大户人家,日后也能不愁吃穿,到时候千万别忘了家里。” 可她宁愿同家里一起挨饿也不愿孤零零一个人,她不要这样为她好。 她是有福气,能来谢府伺候,能伺候女郎。可她若没有福气呢? 妙华喃喃:“女郎。” 周寅偏首审视着她:“嗯?” “我好像有些恨他们。” 周寅嫣然一笑。 作者有话说: 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出自《心经》 写妙华的身世是为了和阿蕴做个映衬。在这个自己不属于自己的时候,无论身份高低,都会被人以“为了你好”为借口做主。妙华的家人觉得把她卖掉是为了她好,阿蕴的家人觉得逼她代笔是为了她好,他们根本不在乎二人的感受,只要有这样一个名头就能理直气壮的专断独行。所以“为了你好”真的是为了你好吗?所谓“为了你好”是为了说话者自己的利益罢了。不想被道德绑架,就要反抗。 来个轻松的小剧场: 阿蕴:阿寅为我洗手研墨,红袖添香,你有过么? 鹿鸣:林女郎红袖添香,我为阿寅洗手作羹汤,咱们各司其职 沈兰亭:嗷嗷,我和阿寅宿在一起时都是我为她吹最后一风烛的 周虎:…… 第70章 风带梅香, 冬风吹水,浅碧赛春,晴日正好。 周寅蛾眉无需修饰, 只扑了薄薄一层胭脂便显示出好颜色, 仿佛三月桃花。幂篱一盖, 将春意遮去得严严实实。 马车向慕虎馆去,车上摆着数个暖炉, 暖烘烘的。 慕虎馆人来客往, 病患如云。 鹿鸣在馆外支起小棚坐堂, 队伍排成长龙,在药童们的维护下尚算井然有序。他明明置身事中,神色却又是漠然的, 仿佛不是自己在为人瞧病。他远远看了眼正向馆内走的周寅,很快收回目光。 不看病便不必排队。 一入馆中,很引人注目的是挂在正对大门墙上的一张完完整整的虎皮。虎皮油光水滑, 没有一丝破损,很难让人想象是如何从老虎身上剥下来的。 慕虎慕虎, 病患们稍有心者看到这张虎皮便会想鹿神医原来是真的很喜欢老虎啊。 “呀!”妙华看到这样一张老虎皮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周围无论是药童还是病患都善意地笑了,头一次来慕虎馆的总是很容易被这张虎皮吓到。 妙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将心比心, 轻声问周寅:“女郎还好吗?” 隔着幂篱, 周寅声音细细:“有些害怕。” 妙华呼一口气,有药童来接待:“让您受惊了。女郎是来买药的吗?” 周寅信口报来:“劳驾。酸枣仁、柏子仁、石菖蒲、远志可有?” 药童看了眼这戴幂篱的女郎, 笑道:“石菖蒲与远志见底了, 请女郎随我到后面库房去, 我为女郎取些新药。” 周寅毫不设防, 很单纯道:“麻烦您了。” 药童在前方引路,受宠若惊:“不敢当,不敢当。” 慕虎馆后院颇为古朴简约,空气中泛着苦涩药香。朔风吹动高树,树影婆娑,嘶嘶唦唦。人们此时此刻大约都在前面忙碌,后面并没有什么人。 院后是后堂,后堂匾额上书四字“我泛灵槎”,出自郭祥正《金山行》中“我泛灵槎出尘世”一句。 堂内窗牖未开,昏昏暗暗,大概是背阳的缘故,一入其中竟有些冷。其中设两座丹炉,药架数十,更有古卷杂书无数。 “嚯,这样暗,我去点盏灯来为您找药。”药童搓了搓胳膊,绕到药架后找蜡烛去了。 妙华好奇地打量四周,只觉这里好生宽敞。在暗中一座座药架无比高大,几乎与房顶相接,举目仰望,颇有四面覆压之感、黑云压城之势。 兰灯吐絮,一抹新焰将室内点亮,与之俱来的还有一股苦香。 周寅面无表情地看着身旁妙华软倒在地,连作势伸手扶一扶都懒得。她冷淡地看向重重药架之后,药童捧灯而出,一改方才客套,变得极为恭敬:“女郎。” “可以为我开门吗?”她的语调和咬字总是很独特,让人忍不住想一听再听。 药童应了一声,信步到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座药架前拧动一只药匣上的铜扣拉手。 药炉无声转动,下方入口显现。 药童回来,躬身将灯送到周寅手上。 周寅一手取下幂篱,单手掌灯,一步步自上而下。 地窖之中不见天日,但有风有光,有床有桌,俱是双份,干燥整洁。其中住着两人,一人在床上毫无动静地躺着,另一人坐在床沿目不转睛地望着对床之人。似是听到遥遥脚步声,床上之人剧烈翻腾起来。 脚步声渐近,他才看清掌灯而来的是谁,发出高声尖叫。 周寅默默看人折腾,目光宁静而包容,像是无垠的海。 坐在床上的迎上来叫:“女郎。”他一站起来就能让人看出他与床上的人身形相仿,甚至连模样也有几分微妙的相似。 周寅转而看向他,神情温和:“辛苦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63节 这人顿时露出无憾神色,恭顺到疯狂的地步。他虔诚地为周寅拉开木凳,用衣摆为她将凳子擦了又擦,直到纤尘不染才道:“女郎请坐。” “多谢。”她轻轻缓缓地敛裾坐下,温柔极了。 床上的人如见了鬼,又毒又怕地望着周寅,嘴里发出嗬嗬声。 周寅看上去有些困惑,不解地看向旁人:“他怎么不会说话了?”她只割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并没有拔掉他的舌头呀。 旁人被周寅主动搭话,受宠若惊得哆哆嗦嗦答:“他会说话,平常骂人骂得很顺溜。” 周寅便笑对床上人说:“那表兄是见到我太开心,话都说不出了。” “呸!”谢琛被她这句话气坏,终于克服心理障碍,口吐人言。 不劳周寅动手,那人煞气冲冲地转过身去,一拳打在谢琛脸上。 周寅露出慈悲神色,不忍卒睹,轻轻挪开眼去,曼声道:“请不要打架。”却没有出手阻拦或是为谢琛报仇的意思。 倒是那人很是听话,不再动手,重新回到周寅身边。 周寅向他露出一个笑容,继续对谢琛说话,大度地原谅谢琛的出言不逊:“表兄伤势如何?手脚可还疼吗?能不能轻轻动动?” 她这副殊为关切的模样反而让谢琛从心底深处生出一阵恶寒。 他如今这副田地皆拜她所赐,而她却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对他嘘寒问暖,依旧如在谢府时那样柔弱卑顺,简直像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谢琛牙齿格格打颤,惊怒地看着周寅,见她悲天悯人,便是一阵反胃。然而他又动弹不得,连反抗的资本也没有,唯有心中恐惧层层堆积。 系统在他醒来后囫囵同他说周寅知道一切、如何伤他以及劝他不要自尽后再无动静,似乎留他独自面对一切。他试图自尽回到现实世界,然而他如今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有人时时刻刻对他贴身看管,他一旦咬舌便能被人发现。他试图饿死自己,但那滋味太可怕,他克服不了身体本能,没有坚持下去。 绝望。 谢琛从没想过失败会是这种后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只是参加一场攻略游戏,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他也不明白系统说的周寅知道一切是什么意思,思前想后觉得是作为被攻略的npc觉醒自我意识。 被攻略的npc知道自己是攻略目标,会如何对待攻略者们? 谢琛魂飞胆丧。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演周寅,却没想到周寅将所有人都演了。尤其是在他已经知道她真面目的情况下她依旧风雨不动,一如往昔。 “表兄?”周寅侧目,似是不懂他怎么不说话。 她温情脉脉,如果不是的的确确身处地窖之中,谢琛甚至会怀疑已经发生一切都是幻觉,表妹依旧是表妹。 “表兄在生我的气吗?”周寅歪头,想了想问。 她越若无其事,他越怕她。 周寅并不在乎他接不接话,自顾自道:“表兄,你生我的气也无妨,不要与自己过不去啊。你要好好养伤,才能快快好起来。你日日不配合,怎么能好得快呢?”她字字关切,似乎很希望谢琛痊愈。 谢琛越发看不懂周寅想要什么,她已是胜利者何必还要装模作样,是以他心累极了开口:“你何必呢。”他没见过她冷漠模样,想当然地情愿她冷脸相对。 周寅轻叹:“表兄,你何必呢。” 她微微抬眼看向他,幽幽道:“家中一直在寻你,你要快些好起来才能回去啊。” 谢琛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周寅。她竟然愿意放他回去,怎么可能? 周寅似乎被他的反应取悦,真挚笑道:“慢慢好起来,恢复正常,我就送谢琛回家。” 怕他不信,她神色郑重:“我保证。” 谢琛怔忪,他并不想信周寅,可除了相信她以外他也没有其它出路。他嘴唇颤颤,心中已翻了天。一面警醒自己不能相信周寅的话,一面又想周寅这么诓他也没好处。 周寅像是想到什么,一下子变得很是落寞:“外祖母想表兄想得病重,家中其他人亦然。对表兄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不想……” 谢琛恍然大悟,周寅是为了谢家人才愿意放他回去! 这里的人对他来说是数据,但对周寅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亲人。受亲情牵绊,周寅才肯让步。 谢琛有些信了,却不敢表示出十分的喜悦,生怕被周寅借机拿捏。他依旧保持沉默,却暗暗打算好好恢复。他恢复些,便是周寅骗他,也能找机会在她下次来时挟持住她图谋出路。 周寅虚弱一笑:“表兄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得空再来劝你。” 谢琛犹豫一番,却还是忍住,什么也没说。 周寅向他轻轻点头道别:“我还有事,先行告退。表兄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同小嗔提。” 她又对一旁眼神没离开过她的小嗔道:“有劳你了。” 小嗔急忙摆手,完全没有揍谢琛时的恶狠狠,乖顺得像只小羊。 倒是谢琛头一次知道这看守的名字,心神恍惚间下意识念出:“小嗔?” 周寅从凳子上盈盈起身,听到他念这一句,回眸一笑:“贪嗔痴,三毒乃恶之根源。”算为谢琛解惑。 谢琛才知道是这个嗔。 周寅掌灯慢吞吞上台阶。她曾听人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事实证明,有些人是可以上同样两次当。 地窖外药童忠心等候,见她上来,将灯接过并向她禀报:“女郎,林女郎来馆里了,郎君正与她叙话。” 周寅微笑,重新戴上幂篱:“多谢,我知道了。” 药童忙说不客气。 周寅弯下身子晃晃靠着药架昏睡的妙华:“妙华?你还好吗?” 妙华迷迷糊糊地醒来,待有些清醒后大吃一惊,忙从地上起来:“我我我这是?” 周寅眼中含忧:“抱歉,这几日让你太劳累,你刚刚等人拿药站着站着便睡着了。”看她的神色没人会不信她的话。 妙华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急忙解释:“我并不累,不知道为什么会睡着。” 周寅很通情达理地安抚她:“没关系的,我这几日也很累,咱们回去一起好好休息。” 妙华嗫嚅着,药童顺势递来药包:“女郎,您的药。”成功混淆时间,让妙华以为她不过昏睡过去一瞬。 看着妙华接过药包,周寅轻声细语:“方才来时我好像看见阿蕴也来医馆了,许久不见,我很想她。” 药童疑问:“阿蕴?” 周寅便道:“是大儒林家的林女郎。” 药童适时了然道:“林女郎是来馆里了,她与神医有事相商,这时候应还在议事。” 周寅顿时惊喜:“我果然了解阿蕴,没看错呢!” 妙华也感到好巧,想让周寅开心道:“既如此女郎不若等等,可以见林女郎一面!” 周寅先是欣喜,转瞬又变得忧郁:“可是你陪着我很辛苦,我不想你再在等待时受累了。” 妙华一愣,当即道:“我不累的,女郎。” 周寅轻垂眼帘,沉郁静美:“我们回去吧。”她显然对无法见到林诗蕴而感到遗憾,但更在乎妙华的身体。 她越是如此,妙华越过意不去,但急中生智:“女郎,莫若我先回去?”她说完轻轻捶捶脑袋,感到这是个馊主意。 谁知周寅却眼睛一亮:“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带药包先回去歇息,我在这里等阿蕴。” 妙华却又不肯:“这怎么好,我怎么能一个人先回去?” 周寅却说:“那我们一起回去好了。“让妙华歇息之意坚定。 妙华无法,只好让步:“那女郎要早些回来,我等着您。” 周寅隔着幂篱颔首,无甚表情,语气则是截然不同的雀跃:“路程太远,你坐府上马车回去,不累。” 妙华惊愕:“那您怎么办?” 周寅语声曼曼:“阿蕴会送我的。” 作者有话说: 周虎:如果我没有马车,阿蕴就会让我坐她的马车,计划通! 第71章 “久等。”鹿鸣处理完手上病患才以学徒代劳, 自己拨冗到馆中厢房与林诗蕴碰面。 厢房是为重病需留馆过夜的病人准备,此处无人居住,是以并没有生炭盆, 房中与外界无异, 冰冰冷冷。 他将门窗关好, 才从容坐到林诗蕴对面道:“抱歉,要说的事情比较重要, 不宜让旁人听到。”他颇有风度地倒了茶水分一杯与对面女郎, 茶叶成色平平。 “请用茶。”他道。 林诗蕴已摘了幂篱, 漠然注视着鹿鸣,丝毫不落下风:“多谢,不必。” “上次在林府令尊也在, 关于令慈的病情,我并不方便实话实说。”鹿鸣十分坦荡。 林诗蕴听他提及母亲病情眉头便是一跳,像是心中某种不好的预感要应验了一样。 只听鹿鸣道:“因你是阿寅朋友, 我才据实以告。不过我也不曾答应你父亲事后不告诉你真相,所以不算背弃承诺。” 他一番铺垫后直接抛出真相:“令慈并没有患病。” 林诗蕴神情不变, 下意识咬住下唇,保持沉默。 鹿鸣端起茶杯饮茶,对她的反应并不感兴趣, 因为她也实在没有什么反应。 “我母亲重病多年, 遍寻名医, 皆如此道。”林诗蕴未说信与不信,只盯着鹿鸣如此道。 鹿鸣颔首, 从袖中摸出一包银两推过去, 布袋上赫然绣着“林”字, 显而易见是林家送出的诊金。 他语气平淡:“那是因为令尊出手阔绰。这是当日令尊给我的诊金, 我分毫未动。出自林家的银子,其上应当都有林家标记,女郎可亲自查验。如您所见,当日我并未有什么贡献。令尊之所以如此大方,是因为他另有吩咐。” 林诗蕴广袖之下的手攥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他要我当着你的面说一句话。”鹿鸣一顿,学着林老爷的语气,“我希望您能当着小女的面为她母亲诊一诊病,亲口告诉她她母亲这病只能吃药慢慢静养好。” 十成十的相似。 一霎,林诗蕴毛骨悚然,几乎看到她父亲在她眼前如是说道。她胃里绞痛,早晨用过的食物在胃里翻涌,几乎要从口中涌出。 鹿鸣看她面色轻微变幻挑了挑眉,隔空指指她面前茶杯,好心提醒:“或许您的确需要一杯茶。”使自己暖和或是压下胃里恶心。 林诗蕴牙根都在打颤,她深知自己不该轻易相信旁人所言。但多年与父亲打交道下来,她相信她父亲完全做得出这种事。 “你不骗我?”林诗蕴再三确认,心中已有答案。 “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鹿鸣反问,“反而是你若将我这些话告诉令尊,我要被他疯狂报复。若女郎不信,我可赠您两本医书。听阿寅说您是极聪明的人,您可自学以后为令慈把脉,便知她是否有疾。”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64节 阿寅。她不信鹿鸣,但她相信阿寅。 “我不需要医书。”林诗蕴看向鹿鸣,“若你骗我,阿寅不会再理你。” 鹿鸣眉头紧锁,显然不满,最终还是道:“我没骗你。” 林诗蕴勉力保持面上镇静,以维护自己尊严。但多年来被人联合欺骗的事实让她从出生到现在头一次感到头脑充血,除了恶心只有恶心,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哭出声。 她本就早慧,很轻易便想到父母兄弟团结一致这么做的缘故。 为了给哥哥铺路,他们费尽心机为她虚构出一条套在她脖子上的无形锁链来控制她。真是辛苦他们殚精竭虑。 “我需要好好想想。”林诗蕴声音变调,在压抑什么 “请便。”鹿鸣很有眼色起身道,“尚有许多病患,我先行告退。” 林诗蕴目光空洞点点头,显然也不愿与鹿鸣多待,她想静静。 自厢房中出来,鹿鸣很体贴地将门带上,回头看到在大堂药架间流连的周寅。她像是听到动静,隔着幂篱看了过来。 他不着痕迹地点头示意,而后向外走去,重新为人诊病。 周寅漫不经心地在外停留片刻才向厢房走去,举手轻叩,轻轻糯糯:“是阿蕴吗?我是周寅。” 她深以为自己足够体贴,留给阿蕴足够发泄时间。即时痛苦是最让她愉悦的,她都没有立即上门。倒不是她心善,人总在发泄过后最脆弱,她此时安慰效果最好。 林诗蕴无声流了满脸眼泪,说到底她不过还是少女,再怎么聪慧终有受不得压的时刻,总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父兄的德行她早已知晓,但母亲与之沆瀣一气,三人联合骗她,是让她最受不了的。他们才是一家,而她是不该有才华的外人,让他们需要编造一个十数年的谎言好让她为他们的骨血至亲不得不付出。 过去她为母亲写了多少诗文给林诗藏,如今便有多么恶心。 听到门外动静,她匆忙用手揩去脸上泪珠,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神情。她尚沉浸在被欺骗的情绪里,很难恢复如常,但总要回应。 她疲惫地起身开门,放周寅入内。 下一刻她被热烘烘的暖意与扑面而来的清淡幽香笼罩。 周寅一无所知地抱上来,双臂亲热地挂在林诗蕴脖子上:“阿蕴,好久不见,我有些想你。” 她纯粹的热情直接有效,如给了快要冻死的人一盆沐浴的热汤,将人暖得熨帖。 林诗蕴像立刻被人从冰天雪地里挪到春暖花开中。她尚不习惯这样直白的热情,虽很受用,却不知如何应对,呆呆被周寅抱着。 周寅未得到她的反馈,由喜悦变得惴惴,悄悄抬头看她,一看之下愣住。 “阿蕴……”她不安起来,双手局促地放下,像是敏感地察觉到林诗蕴哭了,不知所措。 林诗蕴哑声:“伤心不是因为你。” 她矜持地抿了抿唇,移开眼道:“你在,开心。”但也让人看不出她有多开心,她的情绪总是十分内敛。 周寅懵懂看人,软绵绵地应了一声“噢”,待反应过来才笑逐颜开:“见到你我很开心。”她从不说“我也如何”。 任何回应加了“也”字让人觉得感情淡了不少,好似因为旁人先有这种感觉,自己出于礼貌才说也有。 周寅很快又想起她眼眶泛红,小心翼翼地问:“是鹿郎君惹阿蕴难过了吗?若是如此,我不与他做朋友了。” 林诗蕴没被家人选择,却被周寅坚定选择。她感到灵魂割裂,一半是被亲人联手蒙骗的痛苦,另一半却被周寅治愈。 这锅不该让鹿鸣来背。 她在喜悦与痛苦之间,木然开口:“与他无关,是我家中。” 周寅懂事点头表示明白,有分寸地不再多问,只说:“他之前去信给我问你信不信得过,有事要同你说。我自然说阿蕴最为可靠。” 似是怕林诗蕴误会,她急忙补充:“你且放心,我没有问他是什么事情。”言下之意是请不要担心事情会泄露。 林诗蕴看她一眼,忽然很想知道她如何看待此事,同样也存着鹿鸣知道阿寅更要知道的心思开口:“非不可与人言。”她分明是受害者,便是大张旗鼓对她自己来说也没什么。 周寅忙提醒她:“可若再说一次让你难受便不要再说了。” 林诗蕴怔怔看着她。 周寅目光坚定地冲她轻轻点头,看上去只在乎林诗蕴的心情,对发生了什么并不感兴趣。 “不会难受。”看清后不再抱任何希望她反而平静无比,镇定地向周寅讲述事情来龙去脉。 想通与否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过去她一直为母亲所累不得不屈服,过得痛苦无比。知道真相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再没有能束缚她的锁链。 周寅越听眉头拧得越紧,不解发问:“没病为什么要装病?刻意让人担心真讨厌,还合起伙来骗人……”她闭上嘴巴不说后半句,显然顾惜着那些是林诗蕴的家人。 林诗蕴突然握住周寅手腕,拉着她坐下,看样子要与她促膝长谈。 周寅温顺地与她并肩坐下,安静凝视着她,是最合格的倾听者。 “他们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骗我?要从我出生时说起。”林诗蕴打开心扉,竟要将一切告诉周寅。 不得不说周寅出现的时机太合适,她的应对也太完美。 “林家麒麟儿你听过吗?”林诗蕴侧目问她。 周寅轻轻点头:“听过的。” “林家麒麟儿不是林诗藏。”林诗蕴从不恃才傲物,但在此时她难得显示出几分傲气,不针对周寅,而是对林诗藏。 “是我。” 周寅配合地露出震撼神色,不可置信地望着林诗蕴。 只听她继续道:“我与林诗藏是双生子,他早我一刻出来,成了我兄长。他这样争先,老天却没给他争先的本事。林家诗文起家,这一辈的男孩却是草包,诗才在我这个女孩身上。”她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 “林家这样靠文字留名的世家,孩子开蒙比旁的家族要早上许多,三岁便要开始认字。他们就是在那时候发现林诗藏真的不行,再怎么学也只是普普,日后很难有所建树。他们当时只许林诗藏认字,并不许我学什么。但林诗藏打小心眼儿就坏,他觉得读书是折磨,便要拉我一起受罪。作为林家的独苗,他虽驽钝,但人人都会满足他的愿望。” “这也是我很久之后才弄明白的一点。他是男子,便有我如何努力也不及的优势。”林诗蕴眉目冷清,却不脆弱,“可他没想到作为伴读的我进步飞速。他若知道此事,便是拉着整个林家落寞,也不会让我读书的。”说到这里,她不由哂笑。 周寅很担忧她的精神状态,轻轻握住她手。 林诗蕴冷静地望她一眼,看上去状态不错:“我与林诗藏互相对比,便显得我更聪明,他更愚笨。他很快就不愿意让我继续伴读,我压过了他的风头,但我父亲却不同意。他太想要一个聪颖的继承人,无数次叹气才华怎会在我身上,他疯魔了,要我做林诗藏。” 周寅适当地惊愕,一阵恶寒。 “我便成了林诗藏。总之是双生子,年纪又小,我与他几乎看不出分别。林诗藏的重担落在我身上,但因为我是女孩,我父亲更担心我做不好,于是加倍练我。练到掌心生茧不够,看我这只手。” 林诗蕴第一次主动在人前露出自己的右手。这只手轻微畸形,五指伸展时看上去极不自然,像是怪模怪样的蜷曲松枝,凸起的骨节是树上的虬结。 作者有话说: 周虎:如果鹿鸣让你不开心我就不和他做朋友了。 鹿鸣:????? 第72章 周寅懵懂地试探着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 林诗蕴愣住, 以右手指尖为起点火热一寸寸蔓延,直将她整个人吞没。 “很疼吧?”无意义的问话以及泫然欲泣的神情。 “……早已不疼。”林诗蕴被她牵着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自在, 她口舌发麻, 四个字说来都很费劲。 周寅轻柔地握住她手放于膝上, 侧目而视,等待下文。 稍作冷静, 林诗蕴终于找回语言, 继续道:“我几乎还未体验过女子装束, 便作男子打扮。父亲怕我无法胜任林诗藏这一身份,便是在家也令所有人称我为‘林诗藏’。如今想来林诗藏又有多了不起呢?可那时候我却很以得到这个身份而开心。我以为‘林诗藏’是个身份,林家努力而受重视的人便可以做‘林诗藏’。所以我放弃了自己的名姓, 专注做起林诗藏。” 说到这里她面上浮现一抹自嘲,眼里倒映着泠泠秋水:“日渐长大,我开始随父亲出入各处, 林家麒麟儿的名声始传扬出去。有父亲的刻意规避,我在府上鲜少与林诗藏碰面, 但总有遇到的时候。他每每见到我便会气急败坏,我那时只觉得是我赢了,但也会想我是林诗藏, 那他又是谁?他没了自己的名字, 也怪可怜的。” “还有母亲, 她一见到我便会一言不发地掉眼泪。我当时不知她在哭什么,还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让她难过。如今想来全然不是, 她那时哭大约是在哭自己为何将才气都生在女儿头上, 委屈了她的儿子, 或是哭我不符合她心中女儿该有的模样。”林诗蕴抿了抿唇, “后来我明白一切时也想问问她当时掉眼泪是不是不舍得我做林诗藏?每当我见到她我都想这么问一问她,但始终开不了口。不过今日我已经知道答案。” “我越学,晓事越多,渐渐觉察出事情不对。林诗藏原来不是谁努力谁聪慧就能做的,它是旁人的名字,而我需要将这声名传得更广。原来我始终是林诗蕴,可怜的是我,不是他。我想清楚一切时便不愿意再做林诗藏,我要做林诗蕴,父亲气得用家法打了我,但我就是要做林诗蕴。我不想顶着旁人的名字了。” “我不怕被打,更不怕死,父亲当时还没有别的手段,他输了。他感到被严重挑衅,气得不许所有人理我,转而开始带林诗藏出去,似乎想向我证明没有我不是不行。但林诗藏着实不争气,第一次出去便丢了大人,将我父亲气坏。且父亲每次参加的总是文会,需要当场写文赋诗。父亲纵然有本事给林诗藏代写,但我二人文风差异太大,他弄虚作假很容易被人发现。于是他只好推说林诗藏生病,暂时不带之出门。” “无计可施之际,母亲病了。”林诗蕴抬眼看向周寅。 周寅像是明白了什么,惊讶地看了回去。 “如你所想,她这一病,直到今日。”林诗蕴淡然道,“起初她是真的病了,我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因此他们好像终于发现我有在乎之物。一开始是由我母亲开口求我为林诗藏捉笔,但我不为所动。于是便成了威胁,我若不写,他们便说家中要败落,治不起病。我自以为与母亲同心,愿为她受威胁,但她并不与我一心。” 她平淡地接受现实,再说起过去轻描淡写。她所受苦难定然远不止这些,但那些过去了的她绝口不提。她的确有强大的意志,在意识到自己被放弃后只是生理性地难过一时,便立刻放弃了放弃她的人。 及时止损。 林诗蕴感到手上一疼,错愕看去,对上少女明亮而愤怒的双眼,带着似乎能将人灼伤的热意。 气大伤身,林诗蕴并不想阿寅为此大动肝火,但又喜欢她极在意自己的行为。她如今有亲人不如没有,性格与经历使然她也不爱与别人亲近。算来算去,她与世上有牵绊者只剩下周寅一人。 “别生气。”林诗蕴最终道,“我已经不在意了。” 周寅扁扁嘴:“欺人太甚。” 林诗蕴颔首:“的确。”若非鹿鸣相告,她还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久。而鹿鸣愿意告诉她,还是因为阿寅。说来说去,阿寅最好。 周寅眼睫轻颤,小心翼翼地问:“阿蕴,你打算怎么做?”她问得轻轻,像是生怕林诗蕴会因此受伤。 林诗蕴略垂下眼,轻轻摇头:“我也不知。”她虽想得清楚,却对日后要如何做而感到茫然。 “我不会出卖鹿鸣。”她补充这么一句。但若要如此,她便不能直接与家中撕破脸皮,尚要继续虚与委蛇。 周寅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很替她发愁的模样。 末了,她轻声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林诗蕴当她是安慰自己,不肯叫她心里惦记此事难受,便附和着颔首。 周寅原本要说的并不是这一句,她想说的是“我可以杀了他们”。但她曾对人这么说过,得到的结果却并不如她意,她便知道是不能对人说出这句话的。 她翘起唇角,尾音摇曳:“阿蕴原来这样厉害!日后我多请教你,你会不会嫌我笨?” 林诗蕴凝眸望她,神色郑重:“怎会。” 她目光忽然变轻,淡淡地道:“不过你怎需请教我,整个春光堂都很乐意为你讲解。” 周寅长眼微睁,柔声细语:“阿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与你天下第一好。”周寅嗓音绵软,举起二人相牵的手示意。 “喔。”林诗蕴悄悄偏过头去,掩饰自己略不自然的目光。 周寅长睫轻扇:“虽不能与他们直接撕破脸,但阿蕴也可以不做不想做的事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65节 林诗蕴点头,心中有了计较,朦胧地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阿蕴。”周寅又叫道。 林诗蕴看她,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我府上马车已经回去了。”周寅不好意思道。 “我送你。”林诗蕴很是体贴,不用她主动开口。 “阿蕴真好。”周寅嘴甜。 自林府马车上下来,周寅回到府上拟了名帖交由婆子送去谈家交给谈漪漪,言明次日上门拜访,实在将每日安排得都很妥当充实。 另一面林诗蕴回了林家,一路上她都在为自己做心理建设,生怕自己回去见到父兄失态。 然而好巧不巧,一入林家,便撞上了向外去的林诗藏。 林诗藏愣住,几乎不敢相信能在府门前见到林诗蕴。自打她恢复身份,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声地与家中抗争。除去必要,她鲜少会出门。是以林诗藏颇有种太阳从西边升起之感,但他更想知道林诗蕴如此反常是去做什么了。 林诗蕴以为自己见到林诗藏会失态,但她竟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冷静,漠然地从林诗藏身边走过,目中无人。 “林诗蕴。”林诗藏叫她。 她不理不睬。 “你站住!”林诗藏气急败坏,伸手要去扯林诗蕴来留下她。 林诗蕴避开他的手,回身冷冷睇他。 “你去哪了?”林诗藏不安追问。 林诗蕴与他个子相当,但看过来时她目光总是居高临下,很是看他不起。她冰冷地扫他一眼,转身离去。 林诗藏被她轻蔑态度激得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太得罪她,因马上正月十五,有大型诗会,他还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他站在原处变幻神色,脸如五彩的画布,最后愤愤道:“把车夫叫来,问清她今日去哪了。”他顿时没有外出的兴致,非要弄清林诗蕴出门是去做什么的。 得知林诗蕴是去慕虎馆时林诗藏后背生出冷汗,心虚无比。知道她是去拿了安神助眠汤的药材后他才放下心来,很为林诗蕴睡不安稳而幸灾乐祸。 他根本没想过鹿鸣会泄密,因这么多年过去,从没有哪个郎中会为了一个女郎得罪整个林家。 …… 当夜又落了细细绵绵的雪,翌日家家房上沃雪丰盈。碧瓦天青,朱甍砖红,青青红红白白,清爽好看。 昨日下午递去名帖周寅很快得到谈漪漪的回复,她一面抱怨周寅回来后都不曾来寻她玩耍,一面盼着她快来。 乘马车到谈家,谈漪漪抱着暖炉在门前翘首以待,腰间金算筹因为她远眺的动作发出轻响。她身旁站着神情严肃的端庄妇人,是她母亲。 “你老实些,不要乱动,没规矩。”谈夫人斥道。 谈漪漪闻言皱皱鼻子,小声道:“我与同窗见面,母亲一起做什么?” 谈夫人肃着脸:“我为你掌掌眼。”她必须要亲眼看过女儿的交往对象才能放心,即便对方同样是晋陵公主的伴读。 谈漪漪欲言又止,好心情像是被人浇了盆冰水,顿时扫兴。 马蹄铁踏地的清脆哒哒声传来,循声望去,低调的青幔马车自转角而来。 谈夫人想,简朴了些。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车夫搬来马凳,妙华颇有活力地提裙踩着马凳下来。 谈夫人想,有点浮躁。 紧接着车幔被从内打起,先映入人眼帘的是一只素白的手,纤纤玉质。 谈夫人想,略微娇柔。 车帘后便显示出女娲偏爱的半张脸。整个打起,她略带羞涩地出现在人前,蛾眉螓首,令人观之忘俗。 谈夫人想,谈夫人骤然没了想法。 周寅自马车上下来,见到门前等她的谈漪漪登时展颜,开心得无比真诚。又看到一旁站着的谈夫人,她讶然之余显得十分乖巧,与人见礼。 “周寅见过夫人。”她矜矜的,对谈漪漪则放松不少,“漪漪。” 周寅礼数周全,谈夫人挑不出错处,应了一句:“好,进来坐。”她说罢先转身向府内去。 谈漪漪松快下来,知道阿寅算过了母亲这一关,上去一把挽住她手臂,喜滋滋的。 周寅同她手挽着手,因谈夫人还在前面走着,二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悄咪咪地挤眉弄眼互换眼色来交流,充满少年人的明快气息。 谈夫人出了面,于情于理都该招待周寅一番。她带着二人到正堂去吃盏茶,一并问了些寻常问题,便放二人玩去了,看样子对周寅尚算满意。 她觉得周寅虽拘谨了些,但文静内敛,不会带坏谈漪漪,说不定还能让谈漪漪耳濡目染,跟着娴雅一点。 她一直头疼女儿的性子,外向太过,心思不定,总想着不切实际的事。女儿家不安分怎么会是好事呢?或许日后定下亲事,便能定下来了。 谈漪漪拉着周寅回到自个儿房间,屏退下人,长长地舒一口气,略带歉意地看向周寅:“抱歉,阿寅。” 周寅困惑:“怎么了?” 谈漪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向周寅解释自己母亲的控制欲,讷讷地道:“我母亲……” 周寅歪了歪头,很受宠若惊道:“夫人一起在门前接我,我很开心,只是受之有愧。我是晚辈,怎好让长者来迎?” 谈漪漪的尴尬瞬间被瓦解,阿寅眼中永远只能看到世上美妙。她释怀,反而能说出口:“我母亲管我管得很严,便是我见朋友,也须得她先过目。她满意了,我才能与人交友。我母亲方才不是接你……是考察你。” 周寅怜惜地望着她,听到后面反而眼睛亮亮,像包容万千繁星:“那夫人同意我与漪漪做朋友了?” 谈漪漪呆住,没想到周寅重点完全不同,傻乎乎地顺着她话点头。 好像是这样的,她母亲是同意她与阿寅交友。 “可是即便我母亲不同意,阿寅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谈漪漪在此事上格外认真。 周寅香腮如雪,嫣然一笑:“漪漪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比最好还要再多上一层。 谈漪漪笑起来,烦恼皆抛诸脑后。 周寅一笑过后又爱怜地望着她:“很辛苦,漪漪。” 谈漪漪抽抽鼻子,幽幽地道:“都习惯了。不过你今日过来,我真高兴。对了,初四那日菩提寺行像,宝车上坐的是你吧?阿寅。”她越说越兴奋,拉着周寅在罗床上坐下细谈。 周寅老老实实承认:“是我。” 谈漪漪羡慕极了:“好漂亮!和观音一模一样!” 周寅赧然,一双眼如沾了胭脂的春水般盈盈动人:“我还怕做得不好,为菩提寺招来骂声。” 谈漪漪义正严辞:“是京城多年来最合适的观音!” 周寅一笑,未语,像是过于羞涩。 谈漪漪又好奇:“可是阿寅怎么会在宝车上?” 周寅单纯开口:“三皇子来寻我帮忙。” 谈漪漪无端激动起来:“三皇子?!” 作者有话说: 周虎 对沈兰亭:如果我是男子,会娶你的 对林诗蕴:与你天下第一好 对谈漪漪: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 第73章 周寅神色如常, 似乎三皇子寻她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的反应太平淡,让人一腔八卦心思凉得很快:“他说他并不认识其他女郎,于是来找的我。”轻声细语, 一板一眼。 谈漪漪一想沈兰息的人生经历, 明悟:“确实是这么回事。”三皇子先做了和尚, 至今看起来也如半个和尚,的确不似认识其他女孩子的样子, 看来更像是走投无路。 她又感叹:“好羡慕你啊阿寅, 能这样自由。”若她同母亲说要去坐宝车, 母亲一定觉得她不规矩,万万不肯同意。 周寅凝睇着她:“漪漪若无顾忌,有什么想做的事么?” 谈漪漪随她畅想起来:“我想管钱, 让钱生钱!” 她说完很不好意思地望着周寅,吐吐舌头:“是不是太市侩了?” 周寅郑重其事地答:“怎么会?无论什么目标都值得人尊重,有喜欢做的事很好。” 谈漪漪愣神儿, 垂头丧气:“不过我这辈子想过瘾至多成婚以后主持府上中馈,管管整府的钱。”她说到“成婚”时一阵颤栗, 抗拒极了。 谈大人与谈夫人实在操心她的婚事,总在她面前提及此事,反而起到反作用。 周寅忽然一笑, 作出犹豫神色, 满脸写着“我不知当不当讲”。 未等到周寅说话, 谈漪漪抬眸,只见她满面踯躅, 不由出言相问:“阿寅, 怎么了?” 周寅贝齿碾唇, 踌躇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最近馆中蔚起,缺一个暂时帮忙整理过往账目的人。” 谈漪漪目光炯炯:“我可以!” 她很快认清现实,眼神黯淡:“我不可以,父亲母亲肯定不会同意我去给人家算账的。” 周寅通情达理,懂事地附和道:“正是,万一私下去被夫人发现,会罚你的。”她不着痕迹地进行暗示,让对方达到自己的目的。 谈漪漪从此得到灵感:“对呀,我可以偷偷去!阿寅,你朋友那里可以招我吗?我算账很快,他可以试一试我,若不满意再招旁人也可以的。” 想到可以真正与银钱打交道,她觉得事情败露被母亲发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多一顿责骂,再将她更严格地看住。但她很快就要入宫,管也管不了多时,便更加心花怒放,蠢蠢欲动。 她很渴望这样一个机会,过去没有这种机会她尚且能让自己“安分”下来,如今机会正在眼前,她忍不住。 周寅像很惊讶地看向谈漪漪,似乎觉得这样并不好又更为朋友着想,思忖片刻问:“漪漪有机会出府吗?” 谈漪漪狡黠极了:“如今我母亲已经认可了你,我说去寻你玩她肯定会答应的!” 周寅眨眨眼,软声软语:“届时我带你一同去可以吗?” “可太好了!不要届时,就明日吧,明日我去寻你啊,阿寅。”谈漪漪兴高采烈,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周寅沉吟,如还在为她着想,柔柔袅袅:“若漪漪真被招上,他那里有种妙法,或许可以帮你不被夫人责骂。” 谈漪漪异想天开:“什么妙法?可以让我母亲变得开明吗?那能不能让我父亲也这样?” 周寅笑微微地摇头,很温柔道:“他可以用人脸倒膜,以猪皮做出与人面相似的面具,身形相仿的人戴上面具可以模仿他人。”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66节 谈漪漪瞠目结舌:“还有这种方法?那不是想变谁就变谁?” 周寅同样睁大眼睛:“怎么会?很麻烦的,要人家同意才可以用人脸来拓印模具,而且用过后要当着人面将面具销毁。” 自然,若有无法同意之人,算作默认。 谈漪漪没听出有何不对,放下心来,喜滋滋的:“我寻个人来扮我,就可以悄悄溜出去!” 周寅眼笑眉舒,让人如沐春风。 合适的试验机会,她如是想。 送走周寅以后,谈漪漪若无其事地去同母亲说人情往来,明日想去周寅那里玩。 谈夫人再三确认周寅那里方不方便,最后勉强松口,严格地与谈漪漪约定好回家时间。 次日谈漪漪头一次心甘情愿早起,早早向周寅那儿去。一到谢府,二人未曾耽搁时间,换乘马车朝慕虎馆去。 谈漪漪到此时才有种要被考校的紧张感,将周寅的手攥得紧紧的。 “漪漪,别紧张。”周寅文文弱弱地道,“我会陪着你的。” “我不紧张。”谈漪漪手上力道半分不减。 周寅并没揭穿她,很温顺地应下,贴心地帮她转移注意力来缓解紧张:“好的,漪漪听说过慕虎馆么?” 谈漪漪心思简单,很容易被周寅将注意力吸引过去:“自然听过,我母亲还在那里买过提神的药膏给我用,因为她让我纫针的时候我总会打瞌睡,效果很好呢!我用了之后凉得眼睛闭不上。还有上次王二郎君送公主的药酒似乎也是从慕虎馆买的。” 周寅颔首:“咱们今日去的就是慕虎馆。” 谈漪漪大惊,结结巴巴:“慕,慕虎馆?”她原以为阿寅会带她去哪间小店让她试手她就已经心满意足,没想到她们要去的竟然是慕虎馆。她顿时斗志昂扬,紧张加倍,握着周寅的手愈紧。 周寅点点头:“是呀,慕虎馆新开,数月来发展太快,账目难免堆积,需要人将账务计算整合。因账本是要紧之物,所以只能在馆中计算。不然让你将账簿带回去算,你也不必担着被夫人发现的风险。”她说到最后语气渐弱,长睫轻扇,显得忧郁而自责,像是因为自己没能把一切安排妥当。 谈漪漪深以为周寅所言合情合理,一时间颇有种身在梦境之感。阿寅要带她去的竟是慕虎馆,那该是多么大一笔账。 若意念能具象化,她的眼里已经要闪起一枚枚铜钱。 “阿寅……”听上去有气无力,在用气声说话。 周寅清凌凌地看向她,担忧地问:“怎么了,漪漪?” 谈漪漪抱着周寅胳膊上下摇晃起来,喜不自胜:“我太开心了!便是慕虎馆没选上我,有这样一次经历我也很开心。”她快乐地不住顿足,用气声说话是因为生怕这是场梦,自己将自己吵醒。 周寅伸出食指点人眉心一点,终于使人稍稍冷静下来。她唇角溢出一个微小的笑弧,很真诚道:“你开心,我就开心。” 谈漪漪听她这句话一下子收敛神情,嘴唇轻颤,红着眼睛望向周寅。 周寅不明所以般紧张兮兮,伸出空着的左手为她将鬓发别在耳后,关心地问:“怎么了?一下子不高兴了。” 谈漪漪抿唇又松开,嗫嚅片刻,将嘴一扁,一把抱住周寅带着哭腔道:“阿寅,我好感动,从未有人这样待我好过。” 周寅目光空空地被她抱着,有些措手不及。 “父亲母亲待我好,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对我好是将我悉心养育成人。可阿寅与我非亲非故,却对我好支持我做我喜欢的事,这是全然不同的。”谈漪漪憋着眼泪不往下掉,吭吭哧哧,“我一直觉得自己喜欢算学和金银是不对的,只敢偷偷喜欢。你让我知道我可以喜欢,还为我寻机会让我做我喜欢的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周寅轻轻拍拍谈漪漪后背安抚。此次出行秘密,二人皆将丫鬟留在谢家,车上只有她们二人。 她没什么神情,语气却再温柔不过:“我们是好朋友,不要说报答不报答。”何况她想要的从不需人来报答,她自会取走。 “阿寅,虽然我如今没什么本事,日后也可能依旧没什么本事,但只要你用的到我,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谈漪漪说到这里泪意散去,净想着要为周寅肝脑涂地去了。 周寅自然地从她怀抱中脱身,满面认真:“不要妄自菲薄,我也不要你赴汤蹈火,你好好的就是。” 谈漪漪又笑又哭,有些累了,便偎过来靠在周寅肩头,终于安静下来:“阿寅。” 周寅垂眼盯着裙上银线绣的莲花暗纹应声:“在的。” 谈漪漪问:“你是不是真的观音啊?” “啊?”周寅似被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得没反应过来,待听懂后有些哭笑不得,“我是人啊。” 马车缓缓行到慕虎馆外,戴上幂篱,两人下了马车,挽着向馆中去。 馆中药童一眼认出周寅,上前搭话:“周女郎,神医正在为人诊病,请随我到厢房歇息片刻。” 便入厢房,药童为二人拉开椅子又斟了茶才出去。 周寅与谈漪漪并肩而坐,摘下幂篱后转头发现她脸色不大好:“漪漪?” “阿寅,我好紧张。”谈漪漪紧张过头,实话实说。虽然说了即使没选上有这样的经历也会开心,可是机会难得,也许她这辈子只有这么一次正正经经与银钱打交道的机会,说到底她不想错过。 周寅将热茶递给她,说些别的转移她的紧张感:“别紧张。对了,我与鹿神医相识还是因为他到府上为我舅母诊出喜脉,顺便为她保胎。他诊脉时无意提及馆中账目堆积,我当时便想到你了。” 谈漪漪将热茶摩在手心,来了谈兴:“鹿神医果然很厉害吗?” 周寅沉吟:“我不通医术,但应该是很厉害的?” “肯定很厉害,他如今在京中名气好大。若没有真材实料,肯定会露馅,从而得罪人!”谈漪漪一本正经地做出判断。 她顿时又有些泄气:“这样厉害的人,要求一定很严格,他会不会见我是女孩便考也不考我就让我走人?”与其说是盘算账目,更是来找一份活计。当世出门做活不止是多招男子,凡男女竞争者几乎皆招男子。 周寅不解:“为什么是女孩就不考了?” 谈漪漪也说不清为什么,只道:“他们总是选男人。” 周寅用手指抚过裙上褶皱问:“不该是谁能带来更大利益便选谁吗?商人不逐利,逐男人?” 谈漪漪被她逗得一笑,却又觉得苦涩:“哪怕女人能创造更多的利益,但只要不是绝对可观,他们宁愿选择舍去那点利益也会招收男人。”因对金钱的敏锐,她平日逛各种铺子不仅会注意商品本身,还会观察铺子中各项事物,以此来判定什么能带来更大利益。 周寅像是不懂这些,天真而直率:“或许女商多,女人们就有更多活干。” 谈漪漪听了却一愣。话虽简单,但的确是这个道理。 周寅莞尔,越发敢想:“如此说来若户部尚书是女子,女子的处境不是会好上更多?” 谈漪漪从没想过此事,心却随着周寅这句话重重跳了一下。 “可是户部尚书怎么能是女子?”谈漪漪声音轻到几乎让人不闻。 “为什么不可以?”周寅有时候像完全不懂世间秩序,懵懂地有许多问题。 谈漪漪想,向来如此,向来如此。想着想着,她心中越发憋闷,眼里隐有愤懑澎湃汹涌。 周寅欣赏她神情变幻,虚心学习隐而不发的愤怒神色,以使自己更像一个正常人。她感受不到悲伤、愤怒等情绪,只有在某些时候会感到愉悦。而她愉悦的时候旁人总是不大愉悦的。 她慢悠悠道:“不过漪漪,若鹿神医是这样看不起女子之人,我便不与他做朋友了。” 一片谈天说地声中,鹿鸣来了,说话声戛然而止。他带了纸笔,一副要考人的样子,看来周寅已经提前与他打过招呼。 “鹿神医。”周寅软声叫道,谈漪漪跟着叫了一声。 “这位是谈女郎。”周寅同他介绍,并不如何详细,为她名声考虑。 “谈女郎。”无论对周寅还是谈漪漪,鹿鸣皆是一副不冷不热、公事公办的模样,“你虽是周女郎介绍而来,我也不能直接用你。账目相关并非小事,我需看到你有这份能力。自然,若你能胜任此事,报酬好商议。” 他这副冷冷淡淡的态度反倒使谈漪漪安心,她一凛,提起精神:“您请赐教。” “不急。”鹿鸣将笔墨纸砚送到谈漪漪面前的桌上,“我会先考你几道算术题,你可用纸笔来算。若你过关,再给你看部分账目,由你计算。” 谈漪漪正色:“是。”她看上去要比在宫中考课时更加严肃。在宫中时她每每考课便会急得挠头,此时却显示出无比的镇静。 鹿鸣瞥一眼桌案,提点:“先磨墨吧。” 闻言,周寅优裕从容地挽着袖子从椅子上起身,对谈漪漪一笑:“你安心考,我来磨墨。” 作者有话说: 虎:鹿鸣若是那种人我就不与他做朋友了 鹿鸣:为什么又是我??? 第74章 鹿鸣沉默望着周寅盥手研磨, 乌墨雪肤,清骨窈窕,别有一番缱绻艳色。他别过眼去, 琅琅开口, 如含了冰雪:“忘拿算盘过来, 我去取。” 谈漪漪眨眨眼,解下腰上巴掌大小的金算盘道:“不必麻烦, 我有带的。” 鹿鸣挑眉, 不再言语。 研完墨, 周寅道一声:“好了。” 谈漪漪当即正襟危坐,准备应答。 鹿鸣道:“我出题了。七百三十一、三百五十六相加,何解?” 谈漪漪脱口而出:“一千零八十七。”根本无需算盘。 “九百八十六与六百五十九相加?” “一千六百四十五。”谈漪漪不假思索, 如无需计算一般。 鹿鸣早备好题,发现答案准确无误,来了几分兴趣。题目简单, 但谈漪漪的回答速度令人刮目相看。 他加大难度:“七千六百五十三与一千九百二十一相加?” 话音刚落,谈漪漪便立即答出:“九千五百七十四。” 鹿鸣心算, 答案正确,继续验证,难度增加:“三百五十四与十二相乘?” “四千二百四十八。”谈漪漪就坐在那里, 动也未动, 看上去像在凭本能答题。 “四百一十六乘二百七十九?” “十一万六千零六十四。”前后间隔不过须臾。 鹿鸣沉默一瞬, 正经请求:“可否借你算盘一用?”他准备的题目中并没有这一道,是临时所加, 因谈漪漪的能力远超他预料。 “可以的。”谈漪漪将金算盘到桌子另一侧。 鹿鸣拨弄算珠, 认真计算, 片刻后得出答案。谈漪漪是对的。 他十分好奇她的计算速度, 直截了当问道:“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谈漪漪正准备作答,陡然被如此问,愣了一下,斟酌着表述:“脑子里会立刻出现答案,没有怎么算。” 鹿鸣懂了,算术天才,心算能力极强。他下意识看向周寅,只见她袖手站在一旁颇欣赏地望着谈漪漪,明白她的倾向。 他眼睫低覆,闲聊般问:“你可学过算术?” 谈漪漪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不曾,不过我有自己看过算术书。”她并不知道鹿神医会不会因她没学过算术而拒了她,因而分外忐忑。 “你于此道很有天赋。”鹿鸣赞赏性地提了一嘴,从袖中抽出本薄薄账簿递过去,“这是一册已经盘过的账本,请你再算一遍,算后告诉我账目是否有误。”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67节 谈漪漪接过,立刻上手翻阅:“是。” 鹿鸣点头:“处理好派人知会我一声我便过来,外面还有病人,我先去忙。” 谈漪漪听他要暂时离开立刻轻松许多,爽快答应:“好。” 周寅柔声同他告别:“神医慢走。” 鹿鸣似是无意瞥她一眼方转身出门。 他一出去,谈漪漪终于卸下包袱,激动又小声地叫道:“阿寅!” 周寅过去与她并肩而坐:“我一直在的。” 谈漪漪双目湛然有神,顾念还有正事,长话短说:“鹿神医刚刚说我在算术上很有天赋,你听到了吗?” 周寅笑意盈盈,不吝赐教言辞地夸奖:“听到了,你刚刚真的很棒,回答的时候简直在发光!漪漪,我从不知道你算术如此厉害。” 谈漪漪脸一红,最引以为傲的喜好被人直白称赞,她心中的喜悦泡泡不断膨胀,充盈整个胸腔。 “小,小道而已,不值一提。”她开心得有些结巴,被人认同的感觉太好,“我先算帐,免得耽搁久了。” “好。”周寅专注看她,“不过何为小道?何为大道?无论大小,能在一途上做到极致,让人难以望其项背,便是了不起的。你算术这样优秀,我好佩服你。你不要自谦呀,你就是很厉害。方才最后一题鹿神医要计算半晌,可你一下就能报出正确答案。你用你的能力赢得了他的认可,但没有他的认可你的本事也不会变,你很有能力。”她语气诚恳,令人无法怀疑她的真心。她的赞扬总会让人感到愉悦,因为真挚,并不让人觉得浮夸。 谈漪漪脸红的能滴下血来,轻轻应了一声,长出口气来稳住心神,快乐到近乎亢奋地投入自己热爱的事业当中。 周寅试着脸红,面色很快与谈漪漪脸色相同,眼里却是与面色相反的冷漠。她熟悉身体的每一部分,并能熟练地调动它们进行工作。即使她完全缺乏表情所需的相应感情,她依旧可以做出符合语境的神色。 她为之付出过巨大努力,再没人能比她清楚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器官、每一寸骨骼是如何运作的。 谈漪漪埋头苦算,周寅便坐在一旁观察其一举一动。她的目光存在感很弱,加上谈漪漪自身专注,所以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 一晃微光晴照,有雀同吟。 待谈漪漪翻页时稍歇息时,周寅悄然起身道:“漪漪,我出去一下好吗?” “好。”谈漪漪从账簿间抬头不舍道,“你早些回来啊。” 周寅温声答应,戴上幂篱向门外去。 谈漪漪一人在房中,起先确然是认真点察账目。只是滴漏滴答,时间一刻刻过去,周寅迟迟不归,她独自在陌生环境中感到不安。况且她并不知道周寅是去做什么了。 她不得不分出一半心思给周寅,在她没回来前时时刻刻惦记着她。在这里,她唯一认识的只有周寅,周寅是她全部的依靠。 她浅抿起唇,翘睫不安地翕动,双脚偶尔变换位置,时不时要抬头看一眼木门。 账簿算到收尾阶段,她渐渐无法推进,屡屡恍神,总会想阿寅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谈漪漪捏着毫笔的指尖不自觉泛白,门吱呀响了。 她顿时期待抬头,进来的是拎着食盒的药童。她的心一下子犹如浸入冰水,冷涔涔的。 “漪漪。”药童之后是一角银鼠皮斗篷,周寅紧随其后,手里同样是一只食盒。 谈漪漪先经历大落,大起便格外让人惊喜。她将笔一搁,要站起身去接周寅,却被之喊住:“你坐着就好,并不重的。” 药童与周寅一先一后将食盒放在桌子另一端。 “阿寅,你这是去……?”谈漪漪见着周寅后整个人终于轻松下来,更听她的老实坐着。 “去买了午食。”周寅一面答一面打开食盒盖子,第一层放着几个黄澄澄的油纸包。 她笑吟吟地取出一个纸包递给一旁帮拎食盒的药童,软言软语:“多谢,请你吃饼。” 药童受宠若惊,急忙推拒,并不敢收她东西。 周寅温柔而坚决:“请收下吧,并不贵重。” “哎!”药童推辞不得,从心将油纸包收下,磕磕绊绊地告退,像得到什么天大的奖赏。 周寅重新将食盒盖好,双手撑在其上,袖子向下滑落少许,露出半串佛珠笑问:“饿吗?漪漪。” 谈漪漪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正午时分。周寅回来,她重新变得轻松,终于有空思索自己的感受:“倒不是很饿,阿寅呢?” “我也还好,你还欠多少弄完?”她稍稍偏过头问。 “还要一盏茶功夫应当就能好。”谈漪漪翻了翻账簿,发现没剩下多少,估算一番。 “那等你弄完咱们再用饭。”她顺势在谈漪漪对面坐下,被食盒挡住大半,“你莫急,慢慢来。” 谈漪漪应下,拿起笔欲记下数字,又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周寅,闷声问:“阿寅,你怎么不坐过来?” 周寅讶异:“只是食盒在这里顺便坐下的。”她慢条斯理地起身,过去重新挨着谈漪漪坐好。 这下倒让谈漪漪脸红起来,心不在焉道:“我就随口一说。” 说一盏茶功夫,谈漪漪一静下心来反而算得更快,不到约定时候便计算完毕。她大功告成,将账簿一堆,双臂一舒:“终于算完了,其中有一处应当是笔误记错,没有旁的错误。” 周寅慢吞吞站起,明眸善睐:“我去请鹿神医来可以吗?” 谈漪漪只觉得今日阿寅为自己做了许多事,心中颇过意不去,自告奋勇地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那我来布菜!” 她将菜布好,周寅也将鹿鸣请来。 “这样快?”在表示惊讶时鹿鸣依旧是淡淡的。 他拿过账簿,听谈漪漪指出其中错漏,认真思索后径直用笔当场修改,而后对之道:“谈女郎,你很出色,希望能请你为慕虎馆核账。若你没有意见便签订契书,统共核算完是二钱银子。” 谈漪漪惊喜地睁大双眼,声音中满是喜悦:“我可以!”她没想到自己真将机会把握住,酬劳算是锦上添花。她心中快乐无以复加,激动地看向周寅,想把快活分享给她。 周寅眼含笑意看回,很为她高兴的样子。她像一直在心中惦记着谈漪漪的事情,此时随之提出:“鹿神医,谈女郎她因身份原因不大方便出门。您上次与我说的那妙法,可否让她一用?”她说起话来细声细气,似乎并不习惯开口求人,总显得拘谨。 鹿鸣静默一瞬,如在考虑,片刻之后点头。 “多谢您,若不嫌弃请一起用午食吗?”周寅破颜一笑。 “好。”倒不疏离了。 …… 三人一并用了午食,一道向后院去,到平日鹿鸣治金镞的房间中去。 房中空旷,中央是一张铺了干净白布的木床,床头摆着一张与床一般高低的木桌,其上摆着一排排白色瓶瓶罐罐。东西两墙旁陈列木柜,除此以外连坐人的椅凳也无。房中窗明几净,堪称纤尘不染,让人不忍踏入其中。 周寅与谈漪漪一入内走路动作都轻悄不少,又被彼此蹑手蹑脚的动作逗得相视一笑。 “谈女郎,请坐。”鹿鸣指指木床,冷淡地从桌上罐子里取出羊肠所做的手套戴好,又戴了怪模怪样类似蒙面巾的白色东西。 谈漪漪在周寅的陪伴下到床上坐好,没见过鹿鸣这副装扮,不解其意。 “劳驾将头发都梳到发顶,不要将头发留在脸上鬓边,并将妆洗净。”鹿鸣背对着她们在桌上调制药物,药童端了温水来供人洗脸。 谈漪漪将略散的头发往耳后别,钗环尽取,长发束起,露出光洁的一张脸。她从周寅这里听过大概,但具体如何操作她一概不知,只好一切听从鹿鸣吩咐。但要卸妆,她多少不好意思,不由问:“能不洗吗?” “不行。” 谈漪漪便认命地拿着帕子沾水擦脸,擦着擦着人便有些犯困,眼皮开始打架:“阿寅。”她睡着前叫了这么一声。 鹿鸣转过身来,手中端着盛了膏状油脂的小罐,另一只手拿着刷子。 周寅垂下眼帘将谈漪漪躺平摆好,在她脖子下将披风模样的白布反系好,把她衣裙皆罩住后平静地站在一旁。 “开始吧。”周寅吩咐,是显而易见的主从关系。 鹿鸣开始操作。他将谈漪漪一头长发在羊肠发套中固定好,接着在她脸上刷满油膏隔绝空气。涂好油脂,开始上石膏。 他操作严谨,动作流畅,一看便不是第一次操刀此事。 直到薄薄一层石膏几乎将谈漪漪半颗头包裹住,鹿鸣才停手。他尽心竭力至此,却没冒出半颗汗珠,整个人如雪砌而成。 “阿寅。”他温声叫道,似在撒娇。 周寅嗓音清透,让人联想到毫无杂质的碧玉:“与她身形相仿的女孩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鹿鸣道,“你救下的那么多人听到是要为你做事,都争先恐后地要帮忙。” 周寅像是对人们的热情感到苦恼,装模作样:“大家的热情我真的无以为报。” 鹿鸣又道:“不过那个女孩儿没能日日跟在谈漪漪身边模仿她举止、语言、习惯,若一动大概很快会被发现不同。” 周寅温柔一笑:“没关系,她只要在房中坐着就好,毕竟是我们的第一次试验,有不足很正常。”宽容而慈悲。 作者有话说: 11实现了愿望,虎虎达成了目的,都有光明的未来。 看评论有人问虎为啥没有感情但对女孩儿好,和她的过去有关,后面会写到。 第75章 石膏将谈漪漪整个面部裹住, 只留下两个孔洞用于呼吸,在晴好天光中看上去分外瘆人。 鹿鸣不住按压拍打,以使材料与她皮肤完全贴合, 但人细微的呼吸起伏总使贴合完美不那么容易, 需要在成型前时刻施加压力。 石膏开始发热, 逐渐在人脸上凝固成膜。 周寅静静注视着事物一寸寸变化,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直到石膏完全凝固, 鹿鸣才停下手上动作, 等其冷却下来。他转过头看向周寅, 目光中带着隐隐期盼。 周寅眼波盈盈,轻声夸赞他:“做得很好,辛苦了。” 鹿鸣得到这一句话顿时显得满足而幸福, 笑容像是清冽甘甜的泉水,少年意气十足,全然没有平日示人时的清冷淡泊。 “为你做什么我都在所不辞。”他态度认真, 如在宣誓。 周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该如此的。 鹿鸣又提起旁的,也只有在二人独处时他才不必和周寅装作并不熟悉,可以面对面随心交流:“你上次来过以后谢琛配合许多, 能好好吃饭, 老实接受治疗。” 周寅莞尔:“啊, 因为上次来我答应他了,只要他好好恢复, 我日后就将谢琛送回谢家。” 鹿鸣微怔, 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思索道:“小嗔日日与他共处, 应当能慢慢模仿出他一举一动。” “不急。”周寅像是一汪静水,有安抚人心的神奇力量,“他的时间很够。”让人心中焦躁随着她的一字一句安定下来。 “其他人呢?”她软声询问。 “都已经到各自该去的地方。”鹿鸣回答,“只待日后。” “好。”周寅奖赏性地伸出手去,在他发顶上摩挲两下,“谢谢你如此为我打算。”她很快收回手去,让人刚尝到甜头便又失去,不得不怅然若失。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68节 鹿鸣盯着她的手看,抿了抿唇:“还有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周寅微讶地看向鹿鸣,歪着脑袋,想了想,轻声道:“他怎么了?” 鹿鸣答:“他想以为阿寅所用来交换谢琛身体不死。” 周寅失笑,显得有些无奈:“他好自信,那么他有什么值得我用的地方呢?” 鹿鸣将唇抿起:“他提出个兴办报纸以启民智,掌控言论方向的主意。” “报纸?”周寅语调奇妙,反复咀嚼这两字,虚心请教,“是什么意思?” 鹿鸣拧眉,学着谢琛身体里的系统道:“报纸为小臂大小纸页,其上刊载记录一国新近发生且有价值之事,可以反映且引导百姓议论。” 周寅眼睫微垂,摇头笑道:“是那个世界的东西?很有价值,但是并不适合这里。” 鹿鸣安静地痴痴看着她,等她下文。 “首先妄议国家大事是要杀头的。”周寅轻叹,“再者寻常百姓中识字者并不多,受众便是错的。” 她先抑后扬,尾音独特:“但也有可取之处,改改也可一用。可以引导议论,但显然不能是目不识丁的百姓。换一换,文人最感性,他们的情绪更好调动。” “报纸?”她念自己并不熟悉的词汇时语声略为含糊,却很撩人,“那么内容也要一起更改,不能写国家大事,写诗词文章。”她三言两语将报纸定性,全不似在学堂中那样中庸。 “我同意他的交易。”周寅略带歉意地看向鹿鸣,“只是委屈你了。本想到时候在谢琛那里让你轻松一些,这下倒要暂且留他性命,不能让你省些功夫了。” 鹿鸣缓缓摇头:“我没关系。” 周寅目光绵绵:“要麻烦你与他交涉,尽快将办报一事具体事宜整理出来。” “是。”鹿鸣应允。 周寅很庆幸似的开口,语气柔软:“还好有你。”像丝毫不在意过去之事般。 鹿鸣便感到一阵痛苦的甜蜜。她对他越好,他一面欢喜,一面想到过去之事便被无穷无尽自责的痛苦吞没。 石膏很快定型,鹿鸣伸出双手将之从谈漪漪头上剥离。石膏脆弱易碎,稍有不慎便会一切白费,需要重铸。但他手极为平稳,没有任何颤抖,将之完完整整从头上取下。 因事先在脸上涂油膏润滑,石膏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有些反光。 鹿鸣将石膏在桌上放好,换了一盆干净的温水来供谈漪漪擦洗。他进来时只见周寅将左腕上佛珠重新戴回手上,心中一软。这佛珠是他送周寅的。 “水好了。”他端着盆到周寅跟前。 “谢谢。”周寅将佛珠戴好,掩于袖下,拿出帕子为谈漪漪清理脸上的油。 清洗干净后,她为谈漪漪解下身上白布,缓缓将人叫醒:“漪漪,好了。” 谈漪漪揉着眼睛醒来,打着哈欠坐起,并未问起自己怎么会睡着,还顺着周寅的话道:“已经好了吗?”她以手为梳梳头发。 “模子弄好了,大约要两日做出面具。”鹿鸣不冷不热道,已经搁下银盆小心翼翼地去弄桌上模具。 谈漪漪的注意力顿时被桌上的石膏像吸引,指着那个好奇地问周寅:“阿寅,那是我的脸吗?” 周寅伸出手将她部分落在衣领里的头发拨出,温声答:“是呢。” 谈漪漪既新奇又有些畏惧,偎在周寅身前远远地看,骤然见到石膏色自己的脸很不适应。 她看了会儿心中还是惦记着自己的活计:“我两日后便能来盘账了吗?” “可以。”鹿鸣目光未离开过这座石膏像。 谈漪漪喜滋滋地在馆中梳洗整理好,同周寅回府上将丫鬟接回,便早早归家。她这样准时回来让谈夫人放下心来,倒也不反对她与周寅来往。 两日时光很快过去,周寅带着个身量与谈漪漪一般高丫鬟打扮的女孩来拜访她,这次门外没有谈夫人来接。 一入房中将门关上,谈漪漪便到女孩儿跟前站定,上下打量她。只见女孩模样平平,让人眨眼便忘。 “好姑娘,你就是来代我的吗?叫什么名字?”谈漪漪眨着眼问。 女孩儿内向地点头,看上去不大爱说话,但一开口是很标准的京话:“我叫小慧。” “哪个慧?” “戒定慧的慧。” 谈漪漪愣愣,才反应过来是哪个慧。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 “可你看起来和我并不像呀,是需要怎么做?”谈漪漪问。 “女郎请等一等,可否借您梳妆台一用?”小慧问。 “可以。”谈漪漪兴奋极了,很想看大变活人。 小慧麻利地到梳妆台前坐下,从袖袋里取出只黑色锦囊,将锦囊打开,其中是一张肤色面皮。她接着又从袋子里摸出其它瓶瓶罐罐摆在桌上,准备操作。 “那是……”谈漪漪指着小慧手中的面具问。 “猪皮做的。”小慧笑道,开始往自己脸上刷东西。 周寅与谈漪漪便站在她身后看她涂涂抹抹。半个多时辰过去,小慧将口脂涂好,再抬眼看向菱花镜,赫然就是谈漪漪。但若要细细端详,倒也能让人看出些差距来。 “这……这是我?”谈漪漪险些惊叫出声,指着镜子里的小慧问道。 小慧站起身,低眉顺目,连神情都很自然,并不显得僵硬。只是她这份神情便显得不那么像谈漪漪了,谈漪漪绝不会低眉顺目的。但正因如此,却让谈漪漪自在不少。 任谁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都会感到古怪,但一旦显得不太像,就没那么古怪。 “阿寅你看,我们真像!”谈漪漪站到小慧身旁,乍一看如同双生。 周寅只笑着说:“鹿神医很厉害。”绝口不提模样很像的话。 谈漪漪拉着小慧看来看去,很是新鲜。待看够后她又亲自指出装扮上的一些不足,修修改改后两人看起来如出一辙,定下模样,又让小慧试试她的衣裳,确认没什么岔子后才让她恢复原本模样。 “你只要这样坐着在房中看书就好,我母亲平日忙碌,事必躬亲,白日几乎不会来我房中看我。她若来了,说什么你也是只管闷声听着就好,不用理会,我平日就是这样。”谈漪漪笑嘻嘻道,“别的我晚上再与你细说。” 接着她将房门打开,当着满院人的面与周寅演了一出换丫鬟的戏,顺利让小慧留在谈家。 翌日一早,谈漪漪扮作丫鬟模样顺利从府上离开,上了府门外周寅的马车往慕虎馆去。 “我自由了,阿寅!”她还有些晕乎,像在梦里,却还记着将开心事第一时间向周寅分享。 “开心吗?”周寅柔柔弱弱地问。 “开心!像做梦一样。” …… 谈漪漪白日在馆中核账,午食在馆中留用,到酉时回家,一日过得很充实。谈家同样风平浪静,小慧按谈漪漪所言去做,没让人看出任何破绽。 虽然劳累,但谈漪漪却喜欢这样的生活远胜于从前。 用了午食,谈漪漪照例戴着幂篱在馆门处看就诊百姓休息眼睛顺便消食,偶尔也会加入周寅帮着念方子让药童抓药。慕虎馆中午是不歇息的,馆中两个小郎中与鹿鸣轮着接诊。在这里看了两日百姓,她心中又有了些说不出的感觉。 能到京中就诊的百姓已经是整个国家中百姓里体面的那一批,但一座城市永远不缺在其中苦苦挣扎者。是以每日队伍中依旧不少衣衫褴褛、黑皱如猴的人,也不少因各种各样重伤重病实在无法劳作不得不就诊的人。 能看到他们还是因为慕虎馆的善心传扬开来,这里药价相对低廉,甚至会无偿为人诊病。不然这些人多是要悄无声息地死在京中哪个不知名的角落,在清晨禁卫军巡城时被他们拉走丢入乱葬岗。有碍观瞻。 谈漪漪感到震撼,他们是人,但显然不是和她一样的人。她看到他们会有种喘不过气的恐惧,但也会同情他们。 她想他们真可怜,她愿意捐些银钱到馆中以尽绵薄之力,但也仅限于此。 他们太可怜,与她差得实在是太多,她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不自觉会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她甚至会为他们掉泪,可眼泪也是居高临下的。 她也不想这样,可他们身份天差地别,相隔太多太多。 今日在馆外排队的人不是很多,多要治伤,便不用谈漪漪念药方,她靠着门歇眼睛。忽然她目光一滞,向堂中叫:“阿寅!” 周寅正好念完最后一张方子,揉揉脖子慢吞吞向她走来,温声问:“怎么了?” 她低声道:“你看远处馄饨摊子上一直戴幂篱鬼鬼祟祟朝这边看的女郎身形像不像许清如?她在春光堂穿过一样的衣裳,我记得清楚。” 作者有话说: 虎虎:鹿鸣,辛苦你了(本来谢琛死了你可以直接剥皮比较轻松) 第76章 周寅凝眸看去, 只见那女郎衣裙繁复,裙带翩翩,确然眼熟。她声音绵软, 带着迟疑, 幂篱下却一片冷寂果断:“瞧起来有点像, 不知道是不是呢。” 谈漪漪嘀咕:“方才我站在门前歇息,她频频朝这里瞧, 你说她是不是认出我来了?” 周寅讶然:“可你今日穿的不是常服, 她是怎么认出你的?” 谈漪漪恍然大悟:“是哦!”人总会下意识以己度人。 “那她屡屡朝这里看什么?”谈漪漪陷入另一份苦恼当中。 周寅率真:“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谈漪漪好奇, 又存了些顾虑:“万一她问我在这里做什么该怎么办?”她自己都未发现不知什么时起自己爱向周寅寻求建议。 周寅很为她着想:“我一人去问可以吗?” 谈漪漪想了一想,最后道:“我还是同你一起去吧,万一她不是许清如, 你一个人去岂不尴尬?”阿寅胆子那样小,一人去一定很害怕。 周寅温温柔柔:“没关系的。” “还是一起去吧。”周寅越让步,谈漪漪越不忍让她一人。周寅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不忍心让她有任何不舒服。 “反正如果真是许清如也不会闲的去同我母亲告状。”谈漪漪吐吐舌头,想得很开, “走吧!” 二人相携而去,反倒是那女郎见她们过来后僵在原地,紧接着不安地隔着幂篱左顾右盼, 像在犹豫要不要走。 两人将要到她跟前, 她骤然站起要走。 谈漪漪眼看着人要走, 忙叫:“许女郎!”她颇聪明地想如果这女郎真是许清如那一定会站住,若不是许清如的话她假装这一嗓子是叫别人, 也不尴尬! 那人站住, 骤然回头, 幂篱下传出不确定的声音:“谈女郎?”正是许清如。 谈漪漪拉着周寅三两步过去, 很雀跃道:“是我,这是阿寅。” “阿寅?”许清如语气更惊讶了。 “是我。”周寅软声。 许清如很快情绪稳定,先发制人:“你们怎么来慕虎馆了?还有,你怎么穿成这样?”果然问了。 谈漪漪一身丫鬟打扮却戴着幂篱,百姓们不觉有异,但在许清如这样的贵女眼中便显得突兀。 谈漪漪想了想道:“我同你说你可不要告诉旁人。” 许清如轻哼一声:“我才不是那种人。”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69节 谈漪漪便将事情同她大致一说,下意识隐去其中需要费力解释的部分。 许清如听罢久久不语,再开口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们两个……可真胆大!若是让人发现可怎么办?” 谈漪漪摸摸鼻子,警惕道:“你可答应我不往外说了。” 许清如恼道:“我自然不会说,只是你们两个真是……”她听了谈漪漪的话只当主意都是她自己拿的,偏偏还要牵扯周寅。一时间她为二人捏一把汗,已经开始为二人想起万一被人发现的对策。 谈漪漪怕被她念叨,忙转移话题似的问:“你来这做什么?我刚刚看你一直往我那里看,还以为你是认出我来了。” 许清如一顿,张了张口,话堵在嗓子眼儿。她是不想说缘由的,但谈漪漪对她如此坦诚,她遮掩反倒显得不大方,于是轻声道:“我是为了我母亲来的。” 谈漪漪一激灵,自觉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 许清如的母亲是个疯子,京城人都知道,但谁都不会在许清如面前提及此事,却没想到她主动开口。 周寅忽然伸出手轻轻握握许清如手腕,嗓音轻软,像柔柔的尾羽拂过人心尖:“清如,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谈漪漪急忙附和:“是的是的。” 许清如顿住,郁结的心情舒缓了些,复而重新开口:“我没事。” 她继续道:“我母亲的病情想来你们也知道,我听说鹿神医医术高超,想请他到府上为我母亲瞧一瞧病。” 谈漪漪张口又闭口,忍着不说话。疯病哪里能治呢? 似是察觉到谈漪漪的心思,许清如苦笑道:“我也知道疯病无药可治,只是想碰碰运气。” 谈漪漪点头:“那你直接去馆中找鹿神医同他说明就好。若你不好意思与他说,我与阿寅去帮你说一说。” 许清如顿时道:“不是,我……我父亲并不许再让郎中到我家中去为我母亲瞧病,因我母亲的病治也治不好,叫郎中反而会刺激她。但我还盼着母亲能被治好。” 谈漪漪有些不明白了:“那是要怎么办?” 周寅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她。 许清如懊丧道:“我想请鹿神医去看看,但他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到我家去。” 谈漪漪忍不住呆滞:“啊?” 许清如吸吸鼻子:“所以我这些日子才一直在此处迟疑,自己也觉得荒唐。本就是请人去瞧病但又不许人光明正大地去,我想我若是鹿神医肯定不会答应。” 谈漪漪深以为然。 周寅细声细气:“清如莫若直接去问?若鹿神医答应了,咱们一起想办法,看怎么将他送进府中。若他不答应,你也不用继续在此处浪费时间。” 许清如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过去她迟迟不决是怕被神医拒绝,当局者迷,如今被点清,反倒想清楚了。 “好。” “走走,咱们一起去。”谈漪漪很同情许清如,想着一会儿帮她说两句好话。 许清如被两人簇拥着往慕虎馆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就下定决心过去了。 鹿鸣大约刚用完饭,还未到馆外棚中为人诊治,正空闲着。 “正好。”谈漪漪用胳膊肘抵一抵许清如,“那个就是鹿神医。” 事到临头,许清如霎时又不知如何开口,毕竟请人看诊又不许人堂堂正正地进门实在过分,让人难以启齿。 鹿鸣看了三人一眼便收回目光,看样子要向外去坐堂。 谈漪漪急忙小声道:“神医要去外面给人看诊了,他这一去便要为人诊治许久,你要等上许久才有机会和他说话。” 遭谈漪漪这一催促,许清如嘴比脑子快:“鹿神医。” 鹿鸣回身,向她们走来,目光冷淡,嗓音清透:“什么事?” 许清如咬了咬唇,下定决心,诚恳万分道:“鹿神医,我想请您到府上为我母亲诊治。” 鹿鸣询问:”令慈是什么病?”他目光从周寅身上轻轻掠过,只见她戴着幂篱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便知道该如何对待。 许清如定定道:“疯了。” 鹿鸣眉头轻皱,很直白道:“疯了几乎无法治愈。” 他这句话却让许清如陡然萌生出些希望。过去其他郎中都是一口咬死治不得,鹿神医话中却留有余地。 “请您帮帮我。”许清如低下头去要跪,却被打断。 “不必如此。”鹿鸣阻止她下拜的动作,很快将手抽回,“我可以去看诊,但能不能治我并没有把握。” 许清如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堪称真正的医者仁心。更因如此,接下来的话她越发难说出口:“鹿神医,只是我家中有些特殊规矩,盼您能体谅则个。” 鹿鸣不冷不热地问:“什么规矩。” 许清如艰难地道:“我父亲不许郎中去刺激我母亲,我无法带着郎中直接进府。” 鹿鸣看上去依旧没太大反应,冷冷淡淡的,只是问:“那要如何?” 许清如犹豫:“我还未曾想好。” “那就想好再说。”鹿鸣声如击冰掷玉,琅琅动听,“我先去外面看诊。”他说罢走人,像很忙忙碌碌。 许清如平日骄傲自信,但因过于牵挂母亲,在面对与母亲相关之事时总是忧心忡忡,稍有风吹草动便敏感极了。 “我是不是惹鹿神医不快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办事很不可靠,眉头颦蹙,开始思考补救措施。 谈漪漪安慰她:“应当没有,鹿神医对谁都不远不近的。他让你想好再说,是真让你想到法子再告诉他。” 周寅轻声细语:“清如,鹿神医既已经答应,现在只要想办法将他带入府中就好了是吗?” 许清如皱眉:“可他万一生气……”与母亲有关她向来执拗,生怕出现一丝一毫差错。 “可他不是答应了吗?”周寅困惑,语气格外懵懂。 许清如恍然大悟自己钻进死胡同里,论迹不论心,她总担心鹿神医的因生气而不愿为她母亲诊病,反倒是本末倒置,鹿鸣明明已经答应。 “是我钻牛角尖了。”许清如长出口气,想要开心,但因长久以来母亲病情一再恶化很难开心起来。 “我想想该如何做。”即使是一丝一毫的微渺希望,她也不愿放弃,务必要带鹿鸣去见她母亲。 谈漪漪看了眼堂中更漏,脚尖在地上碾碾,继续站在原处,为许清如想办法。 周寅软声道:“漪漪,是不是到核账的时候了?” 谈漪漪心思被周寅猜中,惊讶于她的敏感,又不由不好意思道:“没事,我在这陪清如想会儿办法。” 许清如想起谈漪漪在外是为了什么,急忙道:“你且去忙你的,我家中情况复杂,你不清楚,也难想什么法子。” 谈漪漪踯躅片刻,指着厢房道:“我就在里面核账,你若用得上我一定要进来寻我。” 许清如点点头:“你且安心去。” 谈漪漪又对周寅道:“阿寅,我进去了。” 周寅乖巧答应:“好。” 谈漪漪向厢房中去,许清如又看向周寅:“阿寅,你要忙什么也忙去,我自己没事。” 周寅娇怯怯的:“我没事的,平日陪漪漪在这里时帮人读读方子好让大家轻松些。” 许清如听着一颗心发软,只觉得她心善极了。想到她与谈漪漪做的大胆之事,许清如恨铁不成钢道:“她糊涂,你怎么也跟着她一起糊涂,还同她一起胡闹?若叫旁人知道,你以为谈家会饶了你么?” 周寅说话声本就细细弱弱,遭她这么呵斥,便更细若蚊蝇,叫人听不太清:“可这么做漪漪很开心。” “什么?”许清如没听太清。 周寅重复一遍:“这么做漪漪会开心,我从没见过她这样开心。” 许清如心中顿时是说不出的复杂情感,又气又无奈:“你丝毫不为自己想想?” 周寅很恳切地道:“我一样希望你开心。” 许清如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哎。” “我想同你一起想办法,清如,想到办法你会开心的,是不是?”周寅巴巴地问。 许清如向来嘴巴厉害,这时候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觉得周寅小心翼翼又笨拙的真诚实在令人感动。她轻轻点头,鼻子发酸,嗓子生疼,说不出话。 周寅却一无所知似的在那里帮她想办法。 “不若让鹿神医躲在马车中悄悄跟着混进去?”她说完自己便立刻否决,“可这样一旦进府之后便不能随意走动,所以应当找个名正言顺的眉目,是不是?” 许清如很快梳理下来,将复杂感受抛在脑后,顺着她话说:“是。”她不知不觉被带入周寅的思路当中,同她一起如是想道。 二人根据如何让鹿鸣名正言顺地进许家,如何在许家走动而不被拦下来进行讨论。 “便说是我自己不舒服,请鹿神医来,怎么样?”许清如沉吟问。 周寅轻软道:“这样应该能入府吧?可是方便去夫人那里吗?” 许清如顿道:“去不了,他要当着阖府下人的面为我诊治,诊治后要立刻离开。” 周寅喃喃:“好生森严。” 许清如一叹:“是啊。” 两人在堂中寻了角落坐下,细细商议。偷偷潜入不得,名正言顺同样无法在府中自由走动,似乎无解。 一晃一个多时辰过去,两人几乎讨论过所有方法,皆不太行。 许清如焦躁地用手指在桌上不安敲击,有些泄气。她好不容易得到鹿鸣的同意,却在如何将人弄进府这一步败下阵来。 周寅看不见许清如此刻神情,但却能从她身上学到如何侧面表达心中焦虑。她一心二用实在轻松,可以一面走心地与许清如商议,一面观察她行为中的细枝末节。 许清如渐渐灰心,话越来越少。 周寅终于拿出法子,故作吞吞吐吐:“我有一个主意……” 许清如抬起眼洗耳恭听:“什么法子?” 周寅慢吞吞开口,一字一顿道:“其实鹿神医若是女子的话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在这里女子并不被重视,但也因为这份轻视,反而能在特殊时刻出人意料。 “可鹿神医不是男子吗?”许清如被周寅的独特思维震慑,人有点晕。 “有女扮男装一说,自然也可以有男扮女装呢?”周寅反问,语气天真。 作者有话说: 虎:他可以女装,暂时拥有女人的高贵身份 第77章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70节 许清如如坠云山雾海, 足下发虚,恍若踩在绵绵云团之上。她晕晕乎乎,耳中嗡嗡, 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清如?”周寅绵绵叫她, 以为她在出神。 许清如勉强找回声音:“阿寅。” 周寅兴致勃勃地答应, 似乎很以为自己想了个绝妙的法子:“你觉得如何?将鹿神医扮作我的丫鬟,我再去你府上拜访, 届时你引着我去探望你母亲, 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呢。” 许清如的“此事不妥”哽在喉间, 一瞬恍惚。 这哪里不妥?这很妥当。 她依周寅所言从头想到尾,发现这是个完美且周到的计划,让人从中挑不出任何错处。然而所谓万事开头难, 唯一的难处在于开头。 即如何让鹿鸣换上女装。 许清如喃喃,表示认可:“很好。” 她抛出关键问题:“可是该怎么让鹿神医扮作女子呢?” 周寅困惑:“需要怎么做吗?” 许清如终于发现她不同寻常的脑回路,她脑中似乎缺少一些世俗观念, 也正因为没有这些束缚,她总能另辟蹊径想到旁人并不容易想到的办法。 “不然鹿神医怎会愿意扮女子?”许清如叹, 解决了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为什么不愿意呢?”周寅不解。 感受到她是真的疑惑,许清如想要解释, 却又很难用语言描述缘由, 只好道:“世上男人多看不起女人, 让他们扮女子就是在折辱他们,会比杀了他们还让他们难受。” 周寅带着天真的直白:“真奇怪, 女人让他们来到世上, 他们也没有生不如死呀。为什么这时候不觉得被折辱, 干脆很有骨气地将这条与女人有关的命舍掉?”听上去她是真的怀有疑问, 而不是在阴阳怪气。 但她就是在阴阳怪气。 许清如哭笑不得:“嗯……”她很认同阿寅的说法,压根不想为这些男人辩解。她甚至想抚掌赞叹说得好,让阿寅再多说些。 周寅很快放下这个话题,重新专注于为许清如出谋划策,娇娇怯怯:“若鹿神医有同样成见,想来医德有亏,倒也不好再让他诊治,清如看呢?” 许清如完全被她引导,赞成地点头。 周寅又哄她道:“不过鹿神医在我家为我姐姐诊治时曾说过若她心存芥蒂让她直接将他当女子之言,想来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许清如重新有了希望:“当真如此吗?” 周寅乖巧地轻轻颔首,二人便静静等着鹿鸣忙完,其间周寅拨冗送谈漪漪回府一趟。 及至天微微暗,鹿鸣终于分出些时间回馆中更衣。待他出来,许清如终于鼓足勇气将人叫住:“鹿神医!” 鹿鸣停足侧目。 “有法子了。”许清如衣袖下握着周寅的手发紧,试图汲取勇气。 鹿鸣面向他们,很平和问:“什么法子?” 许清如张了张嘴,口齿发麻地道:“我与阿寅思前想后,发现只有一个法子妥当。须得您扮作周女郎的丫鬟,周女郎再来我府上拜访,这样您就能到我母亲那里为她诊病了。” 鹿鸣听罢并没什么反应,略作思索,很平静道:“好,什么时候?”爽快得让人不可思议。 许清如因惊讶隔着幂篱微微张口,直到周寅轻轻捏捏她的手指她才回过神来应下:“越早越好,我快要入宫,明日您可有空?” 鹿鸣沉吟:“明日一早正好要去谢家为夫人请脉,之后可以过去。”他落落抬眼,目光不偏不避地落在周寅身上。 倒是周寅显得似乎有些羞涩,幂篱微侧。 许清如反应了一下谢家是哪家,而后才喜悦地看向周寅:“阿寅,那明日你正好能与鹿神医一同到我家来。” 周寅轻轻点头,似带着羞怯道:“好。” 两人在慕虎馆外告别,许清如颇郑重道:“阿寅,我真的万分感谢你。” 周寅像不好意思极了,忙连声道:“我并没有做什么……” 许清如摇头:“若没有你,我明日只怕还在馆外徘徊。” 周寅便问:“那你可开心?” 许清如怔住,莫名其妙心乱如麻,慌张道:“开心。” 周寅很满足地道:“你开心就好!” 许清如轻轻偏过头去,骤然失语,如堕烟海。 …… 与谢夫人请完脉,周寅同之说明今日去许家拜访,顺理成章地与鹿鸣一道出府。她今日独身一人,并没带妙华一起,因鹿鸣要做她的丫鬟。 青幔马车的车柜之上堆满瓶罐衣物,乱糟糟的旖旎景色。 鹿鸣换上女子衣裙,闭上双眼由周寅为他梳妆。他与周寅相距咫尺,近得能感受到她带着兰意的呼吸。 她兴致勃勃地为他施朱抹粉,勾勒眉眼。她宽盈的水袖因动作轻拂过他鼻尖,带来轻微痒意,以及清甜幽香。 鹿鸣眼皮微颤,带动睫毛一起颤抖。 周寅命令他:“别睁眼。” 鹿鸣便老老实实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周寅用手指蘸了口脂在他唇上铺展开来,最后一笔曳开,她方拿出帕子一面擦手指一面对他道:“好了。” 鹿鸣这才慢慢睁开眼,撞入俯身的周寅眼中,神情忐忑。 正因这份美不自知,他才显得更加动人。他不安的这一刻在周寅看来是最美的,无论皓月清晖还是旭日彤霞在这一刻都失去颜色。 他明眸皓齿,冷郁忧悒,如月桂传香。 明明他还是鹿鸣,但柔和了棱角,减去三分冷锐,便是欺霜赛雪的清冷美人。 周寅捏颌于掌,微微一笑方撒开手:“真好看。” 鹿鸣松了口气,对着她卑微地笑。只要能取悦她,扮成什么样他都甘愿。 马车始动,向许家去。不到半个时辰,车便到了。 周寅自车上下来,鹿鸣垂下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递上名帖,被人引着向府中去。 许清如在府上等候多时,心中惴惴。虽然计划天衣无缝,但总有变故突生。今日好巧不巧,她父亲休沐,也在府上。 直到听周寅递了名帖进来,她立刻再坐不住,到院外相迎,周寅正巧来了。 “阿寅。”她草草看了一眼,未见鹿鸣,心沉了沉,不知是出了什么事,面上不显,携着周寅,“快进来,我等你好久了。” 周寅柔声:“让你久等。” “倒也不久。”许清如怕周寅自责,急忙改口。 二人相携到房中去,鹿鸣默默随于其后,未叫人看出半分破绽。他本就男生女相,作女子装扮不显任何突兀。 絮絮寒暄一阵过后,许清如屏退下人道:“我与周女郎要说些体己话,你们先退下吧。” 下人们相视一眼,识趣地鱼贯而出。 周寅莞尔:“让妙华留下伺候吧。” 许清如是知道周寅有个叫妙华的丫鬟,答应下来。 鹿鸣将门关上,添茶倒水,举手投足间没有任何特征,雌雄莫辨。 许清如确定四下无人,门窗关好,这才出言相问:“阿寅,是出了什么岔子吗?” 周寅不解:“没有呀,是怎么了吗?” 许清如问:“那鹿神医……” 周寅一指鹿鸣:“鹿神医就在那里呀。” 鹿鸣缓缓抬头,双目如洞庭晓月,皎皎生寒,面如玉树堆雪,清冷动人。 许清如瞠目结舌,方才全然没有认出这是鹿鸣,惊得下巴要掉:“鹿……鹿神医!” 鹿鸣毫无羞耻感地平静冲她颔首,算打过招呼。 许清如晕头转向,作为旁观者,她远不及女装的鹿鸣镇定,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不尴不尬地笑笑:“我眼拙,方才没认出来。” 周寅唇边漾开一个微小的笑弧,带着浅浅得意地问:“果真吗?是我为他妆扮的。” 许清如被她这副少女模样感染,夸赞道:“你最厉害。” 鹿鸣望向周寅的目光温柔,他眼睫低覆,将情绪掩下。 周寅害羞起来,腮生红霞,不好意思地别过眼去。 门忽然被敲起,许清如眉一拧,端起架子问:“谁?” 鹿鸣低下头去,只看脖颈与肩背让人觉察不出不对劲儿。 门外道:“女郎,老爷听说你有客来,特意派我来知会一声,让你带着客人到正堂去让老爷招待一番,也不失礼数。” 当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许清如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未失态,沉着应对:“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便带周女郎过去,请让父亲稍等片刻。” “哎!”门外应下,接着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听起来是传话去了。 许清如揉揉额角,同周寅道:“阿寅,我父亲要见你。”她说罢又看向鹿鸣,有些发愁,思考起要不要干脆将鹿鸣留在这里,自己与阿寅去见父亲。 “啊?”周寅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像是不明白事情怎么又与许清如的父亲有关。 “我思虑不周,没考虑到我父亲今日在府上休沐,抱歉。”她这句抱歉既对周寅说,也对鹿鸣说。 周寅很没主见的样子,颇依赖地望向许清如问:“清如,该怎么办?” 许清如沉吟,很快答道:“我们须得过去,还有鹿神医也要一道过去,单留你在房中太奇怪。” 周寅温顺地道:“都听你的。” 许清如劝慰:“不过我刚刚都未认出鹿神医,我父亲不见得能看出他是男子,咱们且安心去就是,万不能他未自己发现什么,咱们却紧张得让他瞧出端倪来。” 周寅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是。” 鹿鸣依旧不冷不热,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实际上许清如心中远不及她口中说的这样冷静,她同样不安,但她惯于做主心骨,所以不会暴露弱点。 许大人主管吏部,为吏部尚书。他美须髯,五官端正,衣衫过分干净整洁,丝滑的缎面之上不见一丝褶皱,可见是个极讲究的人。 他彬彬有礼,看上去是位慈父。见到许清如带周寅入内,他甚至起身,躬亲倒茶去。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71节 “父亲。”许清如款款道,“这位是周女郎,我的同窗。” 周寅娇怯怯地同许大人见礼,温声叫道:“伯父。” 许大人和和气气,摆手道:“不必多礼,快请坐下。”他看了眼少女身后高挑瘦长的丫鬟,很快便挪开了眼。 许清如悄悄松了口气,拉着周寅一起坐下。 许大人温和开口:“今日我歇息,正巧在府上,若不出面待客倒是失礼。” 他拿过刚倒好茶的茶杯分别放在二人桌上道:“可是打扰你们二人说话了?这里同你们道歉。” 周寅顿时显得万分惶恐,起身接过茶盏,很恭敬道:“并不曾如此,还请您莫出此言。” 许大人一时惊讶,并未见过此等架势,神情僵了一僵道:“我不过开个玩笑,周女郎不必紧张。” 周寅这才谨小慎微地坐回原处。 许大人为了掩饰尴尬笑道:“清如,你这同窗有些拘谨。” 周寅顿时面红耳赤。 许清如当即出言为她解释:“阿寅胆子小,还请父亲见谅。” 许大人一顿,转移话题,似是喟叹:“不说这个,倒是少见清如请朋友到家中做客,想来你二人是很好的朋友。”这话不假,因她母亲之事,许清如从不请任何人到家中来。是以这次听闻她请人到家中做客,他便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请了什么人来。 眼下看来倒是真请了同窗回家,且她这同窗倒是…… 许清如轻咳一声:“父亲。” 许大人便呵呵一笑,俨然一副慈父情态:“哎,每次说这些你都是很不好意思。清如这孩子自小主意就大,平日也争先要强,让我颇为头疼,生怕她交不到知心好友,今日终于让我放下心来了。” 许清如很受不了父亲当众揭她的短,这令她感到尴尬极了,于是声音之中带了淡淡恼意:“父亲!” 许大人对她摆手笑笑:“我今日高兴,容我多说两句。周女郎,清如性子强硬,平日还请你多包容。” 许清如见无法阻止,索性将眼一闭。她父亲总是这样,最爱在她朋友面前说这些话。过去她也曾请过朋友到府上做客,然而她父亲屡屡如此,还说些别的,让她再没有请人回家的兴致。 时日一久她都忘记此事,然而今日旧事重演,她深有一种要钻进地缝之感。 周寅连连点头:“清如是很好的人,没有什么包不包容。” 许大人纳罕,倒没想到周寅会有如此反应。他看向许清如,只见她闭上的眼复又张开,顿时又道:“清如不爱请朋友到府上来的原因……想来你也该有所耳闻。”他迂回半天终于说到正题。 周寅无措地看向许清如。 许清如却出乎许大人的意料,并没有因他提及此事而愤愤走人。她今日显得镇静无比,像是并不在意在旁人面前提起她的疯母亲。过去他每每谈到此处,许清如总会怒而起身走人,听不得这些。 即便如此,许清如也只是不想在别人面前提及此事,而不是耻于有这样一个母亲。这么久了,她依旧很将她母亲放在心上,而不是恨她让自己丢人了。只要在府上,她就会日日去看她母亲数遍,甚至亲自照顾。 许大人的目的一直未曾达成。 “她母亲是个疯子。”许大人叹息着说出这么一句,眼眶微热。 许清如手攥成拳,并不能对此言全然无感。因为身边坐的是周寅她的负面情绪才能小上一些,她不理解为什么家中每次有新来的客人她父亲总要说上这么一番话。 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她母亲疯了一样。 “不过无论她母亲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对她不离不弃。” 周寅眼眶红了,隐有泣意。 许大人抬起头后发现她神情,不由问:“周女郎这是……” 周寅用帕子按按眼眶:“真是太感人了。” 作者有话说: 虎:多配合啊 第78章 许大人听她说感人, 面上浮现出些感慨之色:“没想到周女郎也是个性情中人。” 周寅急忙摇头:“与您相比,我算不得什么。” 许大人收起感慨笑道:“哎,不必自卑, 清如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幸事。有你在, 她连性子都稳重不少。过去我说这些, 她都不爱听。你两个如此投缘,既如此, 清如, 你带你朋友去看看你母亲吧。” 周寅明白为什么全京城人都知道许夫人疯了。 许清如懵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 “清如?”许大人看许清如依旧坐在椅子上,以为她不乐意,好声好气劝慰, “你母亲即便是疯了,那也是你母亲,许家的女主人。我希望你能尽快接受这一点, 不要再把她当做耻辱,怕旁人见着她。”他说得头头是道, 很正气凛然的模样,像是爱惨了妻子,并不将疯妻当作耻辱。 周寅眼帘微垂, 长睫低覆。上天没收了她的感情, 但赋予她天生敏锐的直觉。 他何止是不将之当作耻辱, 他在炫耀。 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一个发疯的妻子不值得他炫耀, 但如果这个妻子是他的作品呢?他将疯了的妻子展示在众人面前, 虽不能直说这是他所为, 但每每目睹人们看到妻子时的震惊、同情、畏惧、嫌弃等复杂神情时, 他便痛快极了。 而这时候他再表现出不离不弃,人们便会对他交口称赞,夸他忠诚坚贞。他听着众人称赞,有种愚弄他们快乐的同时,更能捞到切切实实的好处。 虽然每当他深情款款时妻子即便是疯了也没有忘却对他的恨意,拼命地抗拒厮打他,但他都会展现出无止境的包容,就更叫旁人称赞了。 当年吏部尚书一职并不稳落于他头上,多亏他的好名声令陛下垂怜,这才坐上这个位置。 换做平日许清如还会在此与父亲辩驳她不是不爱母亲,只是想让母亲保持体面,母亲若清醒着,一定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发疯。 但今日她却没有闲心去再争辩,只想快快带着周寅与鹿鸣去母亲那里,以免节外生枝。她心中紧张,便只好以面无表情来掩饰这份紧张,越显得像心不甘情不愿。 “我这就去。”她道。 许大人欣慰:“哎,就该这样,且去拜访你母亲吧。” 许清如起身带着周寅离开,向她母亲那儿去。 一路上她很是沉默,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周寅也安静,只陪着她走。 “我父亲他总是这样,喜欢在人前提及我母亲,经常邀宾客去看她。”许清如秀眉微蹙,隐有痛苦之色,“他爱母亲,愿意将母亲展示在众人面前,不将她的疯病当病,但我很不喜欢。我不想让旁人看到看到我母亲狼狈的样子。我母亲清醒时很爱面子,她一定也不想让旁人看到她这样的。”她语气渐弱,似要掉下泪来。 周寅伸出手去勾住她尾指轻摇,低声道:“清如。” 许清如抽抽鼻子,很快坚强起来:“我没事。” 周寅软声道:“我比较笨,不懂许多事情。但我觉得如果一件事让你觉得不快,它一定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人应当不会平白无故感到不适。” 许清如一怔。 周寅不等她细想,又柔声道:“不过清如,你母亲不是一开始便疯的吗?” 许清如努嘴,有些不悦:“怎么会!我父亲也不能娶一个疯女人啊……我母亲一开始好好的,到我四五岁时才渐渐变了。” 周寅眨眨眼,带着歉意道:“抱歉,我不清楚这些,让你不开心了。” 许清如轻哼一声,根本不怪她:“不知者无罪。” 周寅怯怯地问:“可是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若非突生大变故,人很难一下子疯掉。 许清如面色一滞,眉眼低垂,摇了摇头:“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并不懂许多事,只记得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差,常常歇斯底里。父亲每次都会安慰她,但她的反应反而变得更加激烈,再后来就疯掉了。” 周寅轻轻叹息,像是不忍见她难过,问起别的:“那你母亲之前脾气是不是很好?” 许清如目光悠远,想起过去,摇头否认:“我母亲脾气和好可根本不沾边,我的性子就遗传她,掐尖好强,事事争先。”她对自己有着深刻认识。 “我母亲更是如此。”许清如说到母亲还未发疯时整个人都柔和起来,“她姓戚。” 周寅像是头一次知道这事似的跟着念:“戚?” “是呀,我与戚杏是表姐妹,所以平日我俩常常同进同出。”许清如同周寅解释,“我母亲是低嫁,加上本就强势,对我更是严苛。但她也只是在课业上对我严苛,平常是很好很好的。所以我真希望她能好起来,她若是知道自己成了现在这样一定很难过。” 周寅只默默陪她,并没说什么“你母亲一定能很快好起来”这些空话来安慰人。若这么说,也是忽视许清如这么多年来的努力。 两人说着话到院外,老远就能听到其中喧哗。 许清如脚步加快,院外两个婆子同她打招呼她也只是草草应下,便迫不及待地进了院子。 见女郎还带了人来,两个婆子都很纳罕,又见这主仆二人皆是顶尖的好相貌,便更惊讶了。 房中一阵追逐声,婆子追着哄道:“夫人,夫人该喝药了!” 一阵风卷来,房中蹿出个跑得飞快的中年女人,一把撞在许清如身上,两人齐齐坐倒在地。也正是因为这个空档,房里追着喂药的两个婆子跑出来将人抓住搀起,气喘吁吁地同许清如打招呼:“女郎。” 许夫人趴倒在尘里,鬓发缭乱,衣衫脏污,沾了药渍。她穿的都是顶好的布料,没佩戴钗环大约是怕她伤着自己,伺候得的确无微不至,不见丝毫怠慢,难怪所见之人皆会称颂许大人的一片真心。她双目无神,口中不知在低低地念些什么,看起来神神叨叨。一被人抓住,她惊声尖叫,号啕大哭,坐在地上抠着土缝儿怎么也不肯起来。 许清如被周寅扶起,轻咬下唇,无可避免地感到有些难堪。但这难堪只是一瞬,她很快让婆子们退后,哄起母亲,像是经历过千遍百遍。 婆子们倒听许清如的话,不再强行要捉许夫人起来,老老实实向后退去。 许夫人依旧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几乎痉挛起来。 许清如拿出帕子为母亲擦眼泪,越擦越多。她心里难受,还强忍着泪意努力同疯了的母亲讲道理:“您别哭了,您一哭我也难受。”她依旧如对待精神正常的母亲一样同母亲交流。 可许夫人听不懂,哭得天崩地裂,打了好几个哭嗝,要抽过去一样。 “不喝药,母亲,不喝药。”许清如抿嘴哄道,“不喝。” 许夫人哭声低了些,干哭了一阵才渐渐停下。她即便不哭也没有立刻坐起,注意力被土缝里的枯草吸引,伸出蹭破皮的手去薅草。 许清如目光一凝,握住许夫人手腕,将之牵到眼前,吩咐人道:“去拿药来,夫人的手破了。” 端药的婆子没动,另一个去房间中拿止血散去了。 许夫人被拽着手腕动弹不得,很快不耐烦起来。她焦躁不安地试图将手抽回,发出暴躁的嗬嗬声。 许清如不肯让她伤口进脏东西,固执地牵着她的手。 许夫人急起来,双手挥舞,拼命挣扎。她没有理智,力气极大,许清如本是蹲着被她带着一起坐倒在地。非但如此,许夫人将桎梏她的许清如视为敌人,对她一阵拍打。 婆子们惊呼。 许清如被母亲打得睁不开眼,雨点儿似的巴掌连连落在她头上身上,力道十足。她悲从中来,却又倔强,强忍着不肯落泪,只抬手护着头。 又两下重重落下,戛然而止。 “她是你女儿,你认不出来吗?”周寅疑惑的声音带着淡淡愤怒在许清如头上响起,下一刻她被一双手扶起来。 许夫人发出烦躁的尖叫,脚在地上连连跺起来,发出闷声。 许清如疲惫无比地睁开眼,心中委屈地无以复加,只见周寅将她护在身后,鹿鸣单手便将她母亲双手反剪,婆子们这才从惊慌之中回神,簇拥过来,嘘寒问暖之余要从鹿鸣手中接过夫人。 夫人还在高声尖叫,声音锐利地像哨子,让人听得太阳穴一阵阵跳。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72节 婆子们尴尬地伸出双手,不知该怎么将这位暴躁的夫人接过,心想这个漂亮丫鬟的力气好大。 “她听不懂的。”许清如心累无比地开口,不得不面对事实。她母亲彻底疯了,认不出她了。 鹿鸣手指不动声色地叩在许夫人脉门之上,片刻后挪开,对周寅轻轻点头。彼时许夫人挣扎累了,怒不可遏地望着每个人,仿佛人人都是她的敌人。 他瞥婆子们一眼,她们鬼使神差地明白过来,将夫人接过。 “女郎。”婆子们迟疑地要从他手上接过许夫人,许夫人扭动着试图逃开,这次婆子们抓她抓得死紧,不敢再让女郎挨打的事重新上演。 然而许夫人却忽然歪斜两下,在婆子伸手接时一个趔趄,连带着婆子们一起重心不稳。 啪—— 药碗落在地上,碎了一地,药汁洒了一地。 鹿鸣反应最快,将碎片捡起,手指在药汁中蘸过。 “多谢,多谢。”婆子们感谢帮她们善后的这位丫鬟。 周寅默契地开口替他问:“瓷片要丢到何处?” 婆子拧着夫人无暇引路,用下巴为鹿鸣指路:“多谢姑娘,丢到房中的渣斗里就好。” 鹿鸣淡漠地进房中去丢瓷片。 许清如望着咬牙切齿的母亲,悲从心起,却还是惦记着让鹿鸣为她母亲诊治的事。她正要说“进去坐吧”之类的话,就见周寅面色苍白地回过头来,很为难地对她道:“清如,我还有些事情。” 许清如脑中一嗡,说不出的滋味儿。她下意识地应道:“那我们先行离开,下次再来看母亲吧。”她的嘴似乎不是自己的,仅靠本能说出的这些话。 “好。”周寅眼中带着歉意,可怜兮兮,让许清如再说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她看样子确然是被吓坏了。 许清如并不恨她,只是觉得好可惜,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将郎中带到母亲这里,只差一点就有机会让郎中为母亲诊治。 她心灰意冷,只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再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毫无希望。 她麻木地同周寅向外走,刚出院外,只听周寅用气声同她道:“清如,我们出去说。” 许清如木然的心一跳。 作者有话说: 都会有报应的,另外虎不会遇到任何挫折,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她是最强的(物理与精神层面) 第79章 待鹿鸣从房中出来, 周寅带着许清如一步步出了院子。 婆子们在他们身后不知滋味儿地道:“女郎慢走。”她家夫人今日又吓走一位宾客,还打了女郎,也不知道女郎会不会因此恨上夫人, 日子怎生这样难过。 许夫人终于安静下来, 盯着许清如的背影五官抽搐, 一霎过后她神色竟有一瞬间清明,哀戚地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但很快清明又被暴躁取代, 她跺脚, 喉咙中发出不耐烦的嗬嗬声。 “夫人, 咱们回房中去吧,外面冷。”两个婆子虽被折腾得够呛,却从未苛待过许夫人分毫。 许夫人听不懂这些, 显得很不耐烦,被人半推半就地带回房中。 许清如麻木地跟着周寅出来,往府外去。她情绪低落, 心中复杂极了,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大门处她终于动动嘴唇, 要与周寅告别,却说不出口。她不能怪罪周寅,母亲那样谁见了都要怕, 可她也很难一下子接受希望变成绝望。让她缓缓。 还是周寅一脸歉意主动开口:“清如。” 许清如别过眼去, 轻轻应声。 “你能送我上车吗?”她怯怯的, 让人不忍拒绝。 许清如一言不发,最终点头, 送她上了马车。目睹周寅在马车中坐好, 她垂下眼要转身下车。 周寅一把拉住她袖子, 哀求婉转:“清如留步。” 许清如被她拉得停在原地, 却没有心情去面对她。 周寅自顾自地道,嗓音绵软:“方才在府上说话多有不便,所以请你出来。刚刚鹿神医已经趁着扶住夫人的时候把过脉了,不知是什么情况?”她说罢文文静静地看向鹿鸣,目光绵绵,让人心跳不已。 许清如愕然,她本就是因母亲无望让鹿鸣诊治而难受,谁知鹿鸣早就在暗中完成一切,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转过脸震惊无比地望向周寅。 鹿鸣缓缓开口:“令慈痰迷心窍,痰浊上阻,蒙蔽清窍,是疯之兆。” 许清如认真听他缓缓道来,未想到鹿鸣果真见缝插针,在不知不觉时诊了脉。阿寅要走不是被吓到,是想尽快告诉她此事。 她顿时心情更加复杂,眼眶微热,她以为没希望了。 鹿鸣还在继续道:“大受刺激,急火攻心是一方面,有人在你母亲药中动了手脚,促使她大脑受损是另一方面。” 许清如面色一白,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理解出了问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人要害我母亲?”许清如喃喃问。 鹿鸣一抖袖子,袖中发出瓷器相击的清脆声响,他手一翻,掌心向上,其中是两片方才碎裂药碗上的碎瓷,还沾着少许药汁。 “这是什么药?”鹿鸣冷淡看着许清如问。 “安神汤。”许清如恍惚地答。她记得很清楚,她母亲总是哭闹不休,夙夜难寐,父亲请名医给她配了安神汤,好让她能踏实睡觉。 鹿鸣摇头:“不是。方才我把完脉后看那正好有汤药在外,亦好奇夫人平日用的是何药,便特意用夫人将药碗撞翻,多有得罪,请你莫怪。我借收拾碎瓷之机将蘸了药汁嗅闻品尝,发现其中装的不是安神药。” 许清如默不作声地将牙咬起,等他宣判结果,下颌线干脆利落的一条。 每次喝药她母亲总是万分抗拒,怎么也不肯喝,是以每日能喂到母亲嘴里的药少之又少。过去她以为是母亲变疯变傻像小孩子般,才不肯喝药。若药有问题…… “其中有山豆根与朱砂两味药,剂量还不小。”鹿鸣见她不懂,特意说明白了些,“山豆根过量易有中毒型脑病,而朱砂中有汞,《本草纲要》中曾言:‘独用多用,令人呆闷’,这两味药在你母亲的汤药中,怎么也算不得安神。” 许清如牙根几乎要被自己咬断,眼睛不知不觉被眼泪模糊,嗓子发辣,恨极。 周寅同样蹙起眉来,担忧地望向许清如。 “我这里两片上还有剩些药汁,你若不信可去找别的郎中鉴别一番。”鹿鸣递出瓷片。 许清如慢慢伸出手去,指尖尤在颤抖。她相信鹿鸣的判断,但这些药汁她要留着。 鹿鸣抬眼,很不近人情地警告:“许女郎,你这样拿不稳。”不见半分怜香惜玉。 许清如深吸口气,连喘气都在颤抖。她奇迹般地平静下来,脑中只有两字,母亲。她断不能乱了心神,有人要害母亲,母亲只有她了,她务必不能乱了方寸。 “我可以了。”她的手变稳,目光坚定,虽然依旧生理性的朦胧。 “瓷片锐利,小心划手。”周寅柔声提醒。 许清如冷下的心平添几分热度,未能完全冷下去。她小心翼翼地将瓷片接过,愈发不知说什么好。 鹿鸣趁她出神去看周寅,周寅回视,翘翘唇角,他先败下阵来,垂下眼帘。 他开口问:“许女郎要如何做?” 许清如艰涩开口:“府上有人要害我母亲,我自然要查清,为母亲讨一个公道!鹿神医,我母亲的病还能治么?” 鹿鸣并未答能不能治,反而问:“你觉得谁是害你母亲之人?”他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许清如被问得一窒,下意识躲闪。得知母亲是为人所害后她脑海中乱糟糟,一直无暇也是不敢细思究竟是谁害她母亲。 她母亲是许家唯一的女主人,谁敢对她下手? 许清如捏着瓷片的手指发紧,听闻周寅关切叫她:“清如?”她指腹险些被锋利瓷片划破,及时收力。 “我不知道……查吧。”许清如声音带着倦意。 鹿鸣点头:“要如何查?” 许清如面色一冷,不愿细说,实际上也是她还不知该如何去查。 鹿鸣也不追问,淡淡道:“女郎在府上虽是小主人,但头上还有正儿八经的主人,若追查,必要请你父亲插手。既如此,我只能说令慈无医。” 许清如不是傻子,听懂他言外之意,疾言厉色:“你什么意思?” 鹿鸣不急不恼,不冷不热:“许女郎是真不知还是故作不知?许家有掌家之权的女主人被害,你以为另一位一无所知?你母亲的病是谁诊的?郎中是谁请的?安神的药方是谁开的?药是谁煎的?”他接二连三地抛出问题,压得许清如肩膀垮了。 她整张脸血色褪尽,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言。但她又不敢相信,父亲明明那样爱母亲,便是母亲没疯时脾气暴躁,他也是包容万分,从不说半句重话,以笑待之。最终她嗫嚅着道:“可我父亲明明那样爱我母亲……”她潜意识已经被鹿鸣说服,却还是不可置信,只好用父亲的一举一动来辩解。 阖府之人都知道夫人脾气差,老爷是十足的好脾气,爱夫人至深,谁会相信是他所为? “至亲至疏夫妻。”鹿鸣冷漠道,“身为医者我所见甚多,世人眼中的表率夫妻妻子辛苦十月怀胎一朝临盆,丈夫私下求我留小不留大。你只见你父亲笑,焉知他心中所想?” 许清如几乎要跌坐在地,多亏周寅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少女犹犹豫豫,性子软和地近乎窝囊,听到这样的秘辛她似乎很怕,却还壮着胆子磕磕绊绊地安慰许清如:“清如,鹿神医也只是猜测,兴许不是这样的呢?” 许清如反握住周寅的手,遭周寅的辩驳她非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觉得鹿鸣所言有理。 能害到她母亲的,岂是一个奴仆可以为之。纵然是下人所为,父亲也绝不可能半分不知。他要么默许,要么……根本就是他所为! 许清如所有认知被颠覆,整个人浑身发冷,抖如筛糠。她向来孺慕的父亲是害她母亲的凶手,偏他还能作出一副十年如一日的关切深情,怎不令人齿冷。她为母亲不值,又如溺水般不知所措。她要与吏部尚书为敌,怎敌得过? 他若知道自己明白一切,会不会同样向自己下手? 周寅接过她手中药瓷转交给鹿鸣,一双手平稳无比,她片谢琛时也是如此,下刀稳准狠,哪怕兴奋也没有任何颤抖。 她柔柔弱弱地开口,带着畏惧地开口:“清如,我有些怕,你今晚可以到府上来同我一起住吗?” 许清如脑中纷乱,正不知回去该如何应对,急需独处整理自己,顺势答应下来。 没鹿鸣的事,他极自然地从抽屉中取出熏香点燃。 周寅拉着她坐下,莞尔一笑:“咱们先一起回去,等到府上我让人到你家送口信。”算是先斩后奏。 “好。”许清如从喉间溢出一句答应,弱不可闻。 周寅被她靠着,给猫顺毛般抚过她后背,语声引人昏昏欲睡:“清如,若太累的话,便歇息一番吧,到家了我叫你。” 许清如应声睡着。 周寅将她靠在车壁上,对鹿鸣道:“走吧。” “林府?”鹿鸣问。 周寅背对着他正欣赏许清如在睡梦中也舒展不开的眉目,闻言点头。 鹿鸣掐灭熏香,顺从地吩咐车夫驾车去林家。纵然拜访会引起林家父子的注意,但已经不重要了。 “我随你一起去。”尽管如此,他仍不放心,怕她在府上有什么意外。 “好啊。”周寅漫不经心地答,对他的任何付出都当作理所当然。 然而鹿鸣却不觉有异,深以为她愿意让他陪在身边便是一种恩赐。 车在林府外停下,周寅递上名帖,鹿鸣未换衣装,扮作丫鬟。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73节 林诗蕴比回话的小厮出来得还快,见着周寅既惊喜又担忧,生怕父兄将她盯上。但周寅已在府外露面,门房定会将此事告知,事已成定局,她反倒接受:“随我进来。” 周寅一把挽住她,很亲热道:“几日不见,我很想你。” 林诗蕴好不习惯,尤其是一众奴仆用惊骇的目光看来,她压低声音问:“怎么过来了?你明知道……”明知道我父兄不是好人,很可能以你来要挟我。 “啊,我是受人之托。”周寅为向林诗蕴带来不便而道歉,可怜兮兮又小心翼翼。 林诗蕴长眉一拧:“是谁?”她便知道阿寅懂事,定是有人捣乱。 周寅乖巧:“私下再说可以吗?” 林诗蕴抿了抿唇道:“自然。”周寅的突然拜访让她措手不及,但她却很开心能见着阿寅,同时心中又气怒是谁将阿寅牵扯其中。 所幸今日她父兄皆不在府上,倒是省些麻烦。 到了院中,伺候的下人们亦是惊异不已。林诗蕴从不解释,只道:“在房外候着。”便带着周寅进了房间。 门窗关好,周寅才道:“妙华。” 林诗蕴忽感疑惑,只见被叫做“妙华”的婢女抬起头。 作者有话说: 至亲至疏夫妻——唐·李冶《八至》 虎:给大家都看看女装开心开心 第80章 饶是林诗蕴这样冷清的人, 也在一瞬间失去颜色。 “鹿神医?”她颇怅惘地注视着女装鹿鸣,不确定地问出声。 鹿鸣面不改色,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是我。” 周寅眉眼弯弯, 笑容可掬:“是鹿神医拜托我来的。” 鹿鸣默默将锅背好, 默契地淡淡点头承认:“是, 我想与林女郎谈一笔交易。” 林诗蕴乍看他还是感到怪异,但平静地与之交谈, 尽量不露出异样:“什么交易?” “关于令兄。”鹿鸣吐出四字, 看向林诗蕴的目光意味不明。 林诗蕴眉头一跳, 郑重凝望鹿鸣半晌,才问:“怎讲?” “我有意办报,想请女郎助我一臂之力。”鹿鸣泠泠道。 “办报?”林诗蕴不解, 不理解办报是什么意思。 周寅立在林诗蕴身旁乖巧听二人谈话,从不插嘴,温顺极了。 鹿鸣便将报纸之事事无巨细地说与林诗蕴听, 听得她眸中有流光溢彩流转,末了补充道:“我与阿寅的交易是, 她告诉我事情始末,我才肯同你说明真相。”他将责任都归结到自己头上,极力将事情与周寅撇清关系。 周寅面上浮现出歉意, 愧疚地瞧着林诗蕴:“阿蕴, 我此次前来也是同你道歉, 对不起,我与鹿神医说了你父兄窃取你文章一事。”对于鹿鸣一力承担过失, 周寅不知感恩。 倒是林诗蕴根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巴不得世人皆知此事, 让所有人看清这对父子沽名钓誉的真面目。她很坦然地想握周寅的手来安慰她一把, 却又不习惯这种动作,只好用坚定目光告诉周寅:“我不在意,我盼着举国皆知此事。”只是因为不想暴露鹿鸣,她才暂时没有动作。 鹿鸣却道:“既如此,林女郎就更该与我合作。” 林诗蕴沉吟,正色,实话实说:“我对你这……报很感兴趣。”文报,从古至今头一回。 鹿鸣面上难得带了冰雪消融的笑意:“此次我前来,是想向林女郎讨要一篇文章。虎报试刊,明日将发往各文学大家求其建议,如今却缺一篇烂若披锦的好文章来引人瞩目。” 林诗蕴目光一动,结合前文,几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要的是……” “我想要的是元宵宴上令兄要赋的那一篇诗文。”鹿鸣缓缓开口,志在必得。 林诗蕴抬眼看他,冰雪覆盖的脸上神情一动。林诗藏借诗文扬名之事实际上很好破解,全看一个词,时效。 只要诗文传出的比林诗藏本人传出的早,谁抄谁不言而喻。 林诗蕴尚有顾虑:“可你如此做,纵然能将他们拉下马,却是要与林家正面为敌。”她倒是并不在意自己处境,但凡她要断绝与父兄间的合作,必是要和二人撕破脸来。她尚有退路,到宫中去,她父兄也暂且无可奈何。但鹿鸣在宫外,势必躲不过报复。 鹿鸣不咸不淡:“他们若报复我,我就将令慈装病全家合谋要挟女儿一事公之于众。”显然并不将林家所谓的报复放在心上。他当真不放在心上,甚至急于求文也是因为这两人死期将至,再不动作就要让他们带着好名声死了。 林诗蕴眼皮微动,却没有被这一份天大的好处瞬间吸引,始终保持清明:“可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这是一桩对鹿鸣来说毫无好处的买卖,他如此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若说只为了帮她,她是万万不信的。 鹿鸣浅眯了眼,声如脆冰清透:“自是有所求。” 怕只怕别无所求。 “我仰慕林女郎大才,希望林女郎能为虎报期期撰文。”鹿鸣说出目的,看似真心又不真心。实际上他在此多费口舌只是为了让林诗蕴卸下防备,答应他请求。而他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向虎报求文,是想给林诗蕴一份公道。这自然不是他的目的,这是阿寅的目的,他不过代为传达。 林诗蕴垂眸思索,又问:“期期是多久?” 鹿鸣见她动摇,趁胜追击:“虎报暂定双周一刊,林女郎期期文稿,至少三年。自然,我也不会让女郎吃亏,如今林诗藏的诗文下他的文章值多少钱,我出双倍,但你只可为虎报写文,其间或有其它报刊见识女郎才华试图邀约,希望女郎能拒绝。自然若虎报并不顺利,三年内虎报若办不下去,约定自然终止。” 林诗蕴在心中将条件梳理一番,并无不满,却依旧讨价还价:“三年之期太长,一年。” 鹿鸣含了漫不经心的薄薄笑意,摇头:“两年,价钱不再翻倍。” “两年,翻倍。” “好。”鹿鸣应下,不给人任何喘息之机,“现在便签订契约吧。” 林诗蕴重新正视他,只觉得这位鹿神医看似不急,一举一动中却又另带了急切,不知是为什么。她有疑问便问出口:“您为何如此急迫?” 鹿鸣便道:“因为明日虎报试刊便要发出,今日还缺镇报的文章,怎能不急?”一切顺理成章,让人挑不出错处。 林诗蕴一顿,轻轻点头:“那便签订契约吧。她转身,要引着鹿鸣到书桌前去拟定契约。 周寅突然伸出手拉拉林诗蕴袖子,很为她考虑地开口:“阿蕴,你要不要多想一想,倒也不必这么急的。” 林诗蕴心隙一热,欢喜她为自己考虑,缓声道:“我有成算,放心吧。” 周寅不明不白地点头,却十分信任她似的软乎乎答应:“好。” 林诗蕴别过眼去,清清淡淡地同鹿鸣道:“随我来。” 鹿鸣自周寅身旁路过,清凌凌地与她对视,其中藏着只有二人之间才明白的意味。 周寅本没什么神色,待与之四目相对时忽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鹿鸣顿时心乱,下意识去看前方带路的林诗蕴,见她没有回过头来才稍松口气。他与阿寅的关系并不能见光,可是她对他笑。 鹿鸣强作镇定到桌前站定,只听林诗蕴平淡道:“我不懂如何拟契约,还请神医受累。”她袖手立在一旁,显然没有为他磨墨的意思。 他也不介怀,自磨墨而书,一纸契约自他笔尖流淌而出。 周寅好像很好奇一样想凑近看,又顾虑着男女大防不便与之挨得很近,只好略略伸长脖子探出脑袋,天真娇憨。 林诗蕴想,可真可爱。 鹿鸣写契约写得十分熟练,未有半分顿笔或是错字。笔停,他用笔洗涮了笔后将之挂好,吹一吹纸页使之风干更快,这才将契约递出:“请林女郎过目,若无疑问,您签字画押即可。” 林诗蕴接过契约,特意送到她与周寅中央,好让周寅能看得更加仔细。 这样润物细无声的体贴让周寅对她甜甜一笑,很领她情。 林诗蕴垂眸看纸,一字一句推敲过后确认没有陷阱,方抬眸注视鹿鸣的脸。 他面上并没有什么期盼或是迫切之色,坦坦荡荡。 林诗蕴这才以笔蘸墨,又摁了手印,才示意鹿鸣。 请。 鹿鸣落笔按印,契书而成。达成此次前来的目的,他心稍松,还不忘另一件事。 “林女郎,那篇文章?”鹿鸣提醒。 “不是一篇,是三篇。”林诗蕴纠正,“为了以防万一,一篇不够应景,我都要从不同角度写下三篇文章以备他不时之需。” 鹿鸣评价:“人心不足。”不是自己所作,一篇还不够,要三篇,实在很有理直气壮的脸大。 “稿子我已交给林诗藏,他要提前背好。不过我背下了,劳驾等我片刻,我默写下来。”林诗蕴并不为此动怒,淡然诉说。 鹿鸣同样不痛不痒,旁人如何并不关他什么事。他起身让出位置,请她坐下。 二人都是果断爽快之人,办事效率极高。林诗蕴同样不需要鹿鸣的同情,只是立刻看向周寅,给愤愤的她一个无事的眼神才坐回位置上拿起笔来。 “我予他的不过是随手所作,你要更完美的,还是要一模一样的?”林诗蕴一面蘸墨一面问。 鹿鸣趁她蘸墨看向周寅,只见她点头两次,答:“要一模一样的。”只有一模一样者才能彻底将之钉死在耻辱柱上无从辩驳,否则那样厚的脸皮说不定还能说出“大家想到一处”之言。 林诗蕴不曾发表看法,默写文章。 三篇文章她默了半个时辰不到,本想拖延时间多留阿寅一会儿,下次阿寅再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但转念一想又怕她父兄回来,再舍不得还是作罢,把纸一扬:“好了。” 鹿鸣双手接过,检查完文稿真心诚意佩服道:“林女郎大才,信手涂鸦之作便灵气非常。” 林诗蕴不喜欢听。 周寅如自己被夸般喜悦不已,很自豪道:“阿蕴就是最厉害的。” 林诗蕴喜欢听。 她脸上不见喜恶,应了一声说:“你二人还是快快回去,一会儿我父兄回来就麻烦了。” 鹿鸣将纸张一折纳入袖中,倒是干脆。 周寅却不动,只站在原处舍不得地看着林诗蕴。 林诗蕴险些被她这眼神看得败下阵,要出言留她,最后将眼一闭:“阿寅,快回去吧。” 周寅虽然委屈,却还是听话极了:“好。” 她走了几步,像不死心似的重新开口:“阿蕴,你十五与人有约吗?” 林诗蕴答:“没有。” “那你十五来我家中与我一起住好吗?”周寅眼中闪着小小的期盼,以及重重的担忧。 林诗蕴顿时明白她在忧心什么,十五日她父兄赴宴而归定会雷霆大怒,周寅担心这个。她瞬间想清楚利害关系,若当夜在府上定然要直面怒火。她虽不怕,却嫌麻烦。只是十五团圆夜,多是该家人团聚。阿寅本就寄人篱下,再多她一人总有不便。 她要摇头,只听周寅又叫一声:“阿蕴。” 林诗蕴不察,在她这一声之下睁开眼,撞入她眼底,一阵失神。 “阿蕴,十五日可以来陪我么?”周寅巴巴地又问,眼睛一眨不眨。 “好。”林诗蕴遵从内心脱口而出。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74节 她说完一愣,紧接着无比懊丧自己怎么一不留神便答应了。 “不可反悔!十五日我等你来。”周寅忙接话,免得她反悔。 说出的话如覆水难收,林诗蕴最后道:“我要在府上用晚食,用后来寻你。”不去打扰谢家团圆饭。 周寅歪头,想了想道:“好。” …… 许夫人院里的事很快传到许老爷这里来,许老爷喝茶听着,眉头一皱:“夫人打了女郎?”很不可思议。 传话的婆子叹息:“正是,将与女郎一起来的那位女郎吓了一跳,当场就说家中有事要走。” 许老爷心中大笑出声,面上压抑,唉声叹气:“我……我一会儿去看看夫人,定是我这几日不常去,让夫人生气了,都是我的错。” 在下人们眼中再没有比这一往情深的夫君了。 多时后谢家送来名帖,言说许女郎与周寅要好,今日在谢家住下。 许大人是那样的通情达理,遣人备上薄礼送去。他开心,他满意啊!女儿不肯回府,显然是被她母亲伤透了心。如今谢夫人在这府上再没有人记挂,只能依傍他而活,这正是他想要的! 作者有话说: 鹿:今日许清如宿在谢家,十五又有林诗蕴,阿寅…… 第81章 星斗漫天, 月曜万物。 廊上悬垂的羊角灯下一片烂融融的好光景,映出房中清骨窈窕的两道身影。 许清如方从浴桶里出来,一手握住湿漉漉的长发, 另一只手臂上搭着白巾子, 绕过挂衣衫的屏风向外去。 周寅穿着一身白色小衣, 因畏寒又披了件未穿过的燕尾青的外衫在肩头。她坐在桌旁,手不释卷, 面前齐整地摆着一排怪模怪样的油灯, 烛影落在她袖笼领褖, 如衣衫上的暗纹。 在许清如踏出屏风的那一刻,她同时从书卷中抬头,软糯开口:“洗好了?”语气自然熟稔。 许清如怏怏地捏着湿头发点头, 自得知真相至如今都没有什么兴致开口。她并非不想理会周寅,相反,她十分感激她。 若是她如今尚在家中, 定然会被父亲瞧出端倪。 只是一时之间她很难恢复如常,连开口也没有。 周寅并不介怀她的冷淡, 还总用担忧的目光望着她,时常要拣些话来问一问她,哪怕她只是点头或摇头等稍有回应, 周寅都会笑意盎然, 开心极了。 “我去请人来抬水。”周寅搁下书卷, 从容起身,往门外去。 许清如轻轻颔首, 拧着头发到镜前去, 被周寅桌上摆的油灯吸引目光。她在清光凝魄就见过这些灯, 没想到休沐时阿寅又将灯带回来了, 可见她极宝贝这些东西。 还有桌上倒扣的书,书封上赫然是《心经》两个大字。 “清如?”轻灵的声音在许清如背后响起,将她吓得一颤。 “抱歉。”周寅满怀歉意,双手合十交握在胸前,“吓到你了。” 力壮的婆子们打外面进来抬水,吵吵闹闹,冲淡了人的惊悸。 许清如摇摇头,终于说话:“不怪你,是我不留意。”她想是自己没听见阿寅的脚步声。 话虽如此,周寅仍旧满面自责,咬字奇妙:“以表歉意,我来为你绞头发好吗?” 许清如长发如练,自己绞起来的确费劲,犹豫下答应:“好。” 周寅取下她臂上白巾,接过一捧乌发,软绵绵地与人道:“清如,不若坐下?” 许清如便依她所言,坐在绣墩上。 周寅挪了只凳子坐在她身后,这才将白巾垫在许清如头发下,把手松开。她以巾子两端对折,温柔地绞起头发。 不自在爬过许清如四肢百骸。在家中也有丫鬟嬷嬷为她绞头发,换做阿寅来做此事便让她感觉古怪。 婆子们将水抬出,知会周寅:“女郎,我们退下了,您有事叫一声便是。” 周寅一面认真绞头发,一面郑重道谢:“多谢,又靠你们了。” 一阵谦虚,将门带好。 顾虑着许清如今日并不想见旁人,周寅便未留人在房中伺候,彼时房里只剩下她两人。 寂静放大了许清如的不自在,她下意识找话说来缓解这种感觉:“阿寅。” “嗯?”周寅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她主动开口,下意识答应,“我在的。” 许清如听她这一声“我在”,像被什么触动,滚下泪来。她呜咽着开口:“我可怎么办啊?” 周寅忙一手握着她头发,另一只手从外衫中取出锦帕递给她,笨拙地安慰道:“擦擦眼睛。” 许清如接过帕子攥在掌心,用一角拭泪,哀哀哭着。自她知道父亲害母亲一事后她一直恍恍惚惚,到这时才真真切切地看了明白,终于痛哭失声。哭了倒是好事,只怕郁结在心,憋出问题来。 周寅在她身后为她绞着头发陪哭。 许清如哭着哭着闻有抽泣声,循声回头,只见周寅哭得与她一样伤心。 她纳闷儿,哭得也累了,止下哭泣,愣愣地问:“阿寅,你哭什么?” 周寅收声不哭,认真回答:“我陪你哭。” 许清如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的?” 周寅一板一眼道:“因为觉得不好安慰,所以陪你一起哭。”这样的大事发生在谁身上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许清如感受到她笨拙的陪伴,心中涌起一阵无言的感动,不忍再让她落泪,于是吸吸鼻子道:“我不哭,你也别哭了。” 周寅乖巧答应:“好。”她像是没半点儿主见似的,喜怒不由己,让她不哭,她也就不哭了。 许清如看她这副听话模样不禁感叹:“阿寅。” 周寅手上动作轻柔,尾音摇曳:“在的。” 许清如暂时从父母事情中抽离,偏头对她道:“你这样乖,可怎么办?”她是想说笨的,又怕阿寅听了惭愧,话到嘴边变成了乖。她并不是真觉得周寅笨,这个“笨”是说她太过单纯听话。 周寅懵懵懂懂,似听不懂。 许清如欲言又止,却骤然下定决心:“没关系。” “啊?”周寅像又不明白什么没关系,眼里一片茫然,像起了层朦朦胧胧的雾。 “日后我会保护你,还有我母亲。”许清如立誓般说道。 周寅仿佛虽没听懂,却仍道:“我会保护清如。” 许清如失笑:“你保护好自己,别让人欺负就好。” 周寅也笑:“没人欺负我呀……头发干了。”也没人能欺负她。 许清如道谢,去床里躺下。周寅将巾子挂好,拿了书靠坐在床外。 “我想好了。”许清如看着雕花床顶道,“我一定要救我母亲,哪怕与我父亲撕破脸,带着母亲从家中搬出。” 周寅忧心忡忡地将目光从书本挪到许清如身上道:“清如,若能不撕破脸,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撕破脸得好。” 许清如蓦然看向她,眼中有两分怒火,抿着唇问:“为什么?” “他连枕边人都忍心伤害,我怕他会伤害你。”周寅轻声说。 许清如怔住,遍体生寒,她确实没有把握如果真撕破脸父亲还能放过她。他害了她母亲多年尚能瞒过世人,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焉知他不会得知真相后动手害她,再装出一副慈父模样。 她下意识捏紧被沿,指骨泛白,牙咬得死紧。 “可是母亲在府上一日便要喝一日药,如此哪里能好?”许清如紧咬嘴唇,隐隐有血腥味儿在口中弥漫。 周寅眨眼:“清如原本是怎么想的呢?” 许清如喃喃答:“我本是想告诉我祖父一切,让他带我母亲和我从许家离开。” 周寅认同:“这样不必撕破脸呀?即便撕破脸,你也被从府上带离,不会同你父亲发生冲突。”如果你祖父肯救你和你母亲的话。 “我怕……”许清如难以启齿。 “怕?”周寅问。 “我怕祖父不肯接我母亲回去。”许清如闭上眼道。 周寅惊讶:“怎么会?” “我祖父他,他是个很古板的人。我怕他知道真相以后认为这是家丑,不肯接走母亲。”许清如深吸一口气,“更重要的是,我怕他根本不肯信我。” 周寅困惑。 “我父亲在人前形象实在太成功,陡然这么说,我祖父大约会以为我有病。若他半信半疑,将我父亲叫来对峙,那才是最糟糕的。”许清如深吸一口气,只是在脑中幻想场景都会忍不住打颤,“我一定不是我父亲的对手,他只要三言两语就能轻而易举得到我祖父的信任,而我除了这两片瓷片,根本没有切实证据。纵然有鹿神医为我作证,难保我父亲不会将责任都推到下人身上。到时候我母亲再也别想好起来,恐怕我也会……”她语速飞快,呼吸近乎困难。 周寅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抚道:“清如,还没发生。” 许清如这才从幻想中脱身,沁了满头冷汗。她如抓住溺水稻草般攥住周寅手,极速呼吸,上不来气。 她同周寅理了一遍后发现此举并不可行,一旦稍有差错,她与母亲便要万劫不复。她冒不起一点风险。 “怎么办?”许清如喃喃,“不能与父亲撕破脸,难不成只能看着母亲越来越疯。再过几日便要入宫,到时候我就更加照顾不到母亲。” 周寅问出疑惑:“清如,我记得你母亲性格强势?” 许清如被她打岔,怔怔接话:“是。” “那你父亲是怎么无声无息买通她身边所有人的?”周寅诧异。 许清如一悚,头脑清醒过来,找到另一条路。她豁然坐起,一下子有了精神般道:“阿寅,多亏你提醒我。” 周寅迷惑:“我提醒……什么了?” “我母亲院子里两个陪嫁婆子对她绝对是忠心耿耿。”许清如因似乎找到出路而兴奋起来,凑近周寅,“我想她们之所以会喂我喝药也是同样被我父亲骗了,以为那是安神药。” 她强让自己冷静下来,自顾自道:“但也不能完全肯定,万一她们背叛了母亲。” 周寅静静听她分析,默不作声。 许清如眼中跃动着稳操胜券的神色:“我先去查清这二人家人是否被人控制,若被人控制,想来是我父亲所为,我再想别的办法。若没被控制,便由我来将他们制住。我是信她们对母亲忠心耿耿的,可是总要有个保障。父亲能骗过所有人十余年,阿寅,除了你我不敢再信任何人。” 周寅很受宠若惊地表示:“清如,我不值得你这么信任的。”她难得说实话。 偏偏许清如以为她是在自卑:“你值得。” 接着许清如说,周寅听,将计划更加完善,只有一点。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75节 “可府上现在我谁都不敢信,不知能将找人的大事托付于谁。”她计划得好,只是在人手上头疼起来。 “麻烦鹿神医一下呢?”周寅提议。 许清如不由苦笑:“倒是别无选择了。过去我一直以为自己运筹帷幄,统筹全局,如今才知道自己什么不是。我下意识还是依靠着家中,一旦得不到家中的帮助,我便什么也没有。所幸我过去攒下不少私财,不至于如今什么也做不了,瞪着眼干着急。” 周寅为她辩解:“你已经很厉害了,换做谁来,都无法像你一样应对得这么好。” 许清如深受打击,却不忘与周寅道:“阿寅,你记着,一定要慢慢培养自己的心腹。要身世清白,自己所选,切莫是家中之人。” 周寅温顺听着,附和点头。 许清如抬手遮住眼睛:“我一直以为哪怕母亲疯了,但家中依旧和睦,父亲爱母亲也疼爱我,没想到全是假的。全天下再没有这样的父亲,再没有这样的家了吧?” 周寅淡淡看着她,竟然一笑道:“我听过更惨的故事,你想听吗?” 许清如将手放下,惊奇地看向周寅:“什么?” 周寅微笑:“是鹿神医说给我听的。” 许清如却眉头微皱:“你与他很熟吗?” 周寅认真思考,一本正经地回答:“是朋友。”她这样诚心诚意的态度反倒让人难往男女之情上去想。 许清如不知为何悄悄松了口气,鹿神医虽然是个好人,却配不上阿寅的,也护不住阿寅。她点点头表示了然,自然地转移话题:“是什么故事?” 周寅将书放下,作认真讲述状:“同样是一家人,不过这家父母与你父母并不相同,不睦直接显示出来,连掩藏都懒得。” 许清如仔细听着,不由叹息:“那何必结为怨侣,害人害己。” 周寅只笑:“不止结为怨侣,他们还有了个女儿。” 许清如眉头皱得深深,很同情:“真可怜。”倒也不好说她与这女孩谁更可怜,一个家庭不和摆在面上,一个都是假的。 “父亲对这女孩不闻不问,也从不曾碍于人言去看发妻,竟就这般过去了十年有余。”周寅语气轻灵飘忽,空幻动听。 许清如眉头拧得更紧:“如此不负责任。” 周寅继续:“一日二人偶尔在府上相遇,那父亲头次见到不过十余岁的女孩竟然动了歪心思。”情绪无波无澜。 许清如欲呕,牙齿打颤:“他怎么敢!” “他虽不中意发妻却一直也未曾纳妾,旁人一直以为他是被与发妻之事打击惨了,谁知道他根本对适龄女子不感兴趣,而他真正喜欢的,却根本无法启齿。”周寅慢条斯理道,“是以他开始扮作慈父。最熟悉自己的人莫过于自己的仇人,女孩的母亲很快察觉到不寻常,恨极,趁人不备将男人杀死,而后被官府羁押斩首。” 许清如听着听着哽咽起来,带着哭腔低低叫了一句:“母亲。”她母亲若清醒着,遇到此事一定是同样作为。 许清如抽抽鼻子追问:“那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周寅摇头:“并不清楚,是鹿神医给我讲的呢。” 许清如久久无法平静,躺下拉上被子蒙起头哭了一阵,末了道:“活在世上谁都不容易。” 周寅重新拿起《心经》来看,仿佛只是随口讲了个故事。故事之所以被称之为故事,就是因为其中有虚构成分的存在。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对母亲道:“母亲,我可以杀了他,不留任何痕迹。” 她也记得清楚母亲当时被吓坏的神情,那样的惊惧不安。 …… “阿寅,你睡了吗?”许清如翻来覆去,条条桩桩件件使得她怎么也睡不着,最终轻声问道。 周寅声音含糊:“还没有。”只是怎么听都像被人从梦中惊醒。 许清如当即感到抱歉:“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关系,我还没睡呢。”周寅翻身,由平躺转为侧躺,在昏暗的房中与她对视,“你睡不着吗?” “是。”许清如应声,在这样的环境下不敢看周寅清澈的眼,随口道,“若睡不着,你平日都念什么经?” 周寅笑:“我念给你听?” 许清如想了想点头:“好。” 周寅目光澄明,像涓涓清溪,双手垫在侧脸下轻声背起:“唵敬礼多哩速疾勇……” 许清如瞪大眼问:“你会背吗?” 周寅不说话,只点头。 “听起来也不像是大雍话。”许清如又道。 周寅承认,同她道:“是藏话。” “西边?”许清如惊异非常。 周寅轻应:“是。” “那边神秘非常,大雍与之来往甚少,你竟然会讲藏话。”许清如感到不可思议。 周寅似乎被她夸赞害羞,温声答道:“并不算什么,我小时候家里救过一位藏家和尚,他教我了些藏话。”半真半假,她小时候的确遇到过藏家和尚,不过与家中没有半分关系。 许清如了然,也不深问,闭上眼睛:“阿寅,你念吧。” 周寅继续轻声哼诵:“咄多哩者除怖畏,咄哩能授诸胜义……”她独特的咬字与语调使得晦涩的藏经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拥有安抚人心的功效,唱经声似在房中回响,又像从门缝窗隙中飘出,去往极高极远处。 许清如一开始还试着理解经文含义,渐渐晃神,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唵敬礼多哩速疾勇,咄多哩者除怖畏,咄哩能授诸胜义——出自大藏经版本《圣救度佛母二十一种礼赞经》 虎不可能吃亏,人会吃亏就是因为人有性格感情,她没有,所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可能再进宫前会先写一两章虎小时候来让大家认识虎认识得更深切,也可能会不写!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章好肥啊! 第82章 坠兔收光, 月落星枕。 周寅与许清如起了大早,悄悄自谢家后门出来去接谈漪漪,三人会面再一起向慕虎馆去。 俱未用早食, 周寅自慕虎馆旁的食摊上买了热气腾腾的食物, 三人躲在厢房中一道用了饭。 其后许清如去寻鹿鸣商议了些什么后很快回家, 她与谈漪漪不同,不需要周寅陪伴便能独自与鹿鸣谈交易。 谈漪漪今日便能将账本全部整理出来, 也意味着她的体验时光要结束了。 她翻开账本第一页叹了口气, 怏怏不乐:“阿寅, 这两册核对完我就不能再出来了。” 还好她很快振作起来:“不过很快就要进宫,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日日见面了,这样也很好。”她说着很好, 捏着纸页的指腹却在泛白。她只是在安慰自己,让自己想得开些。相比于日日在家中被父母严加看管,反倒是在宫中更加自由。 但都不及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得开心。 周寅歪头瞧她, 长而略上扬的眼睛忽闪,对她浅笑。 美色在前, 谈漪漪心头阴霾一扫而空,说心里话:“日日见你真高兴。”她丝毫不问周寅许清如家中事,两人间只说两人的, 很有分寸。 周寅莞尔, 轻声细语:“会更高兴的。” 谈漪漪以为她说的是日日见她会更加高兴, 附和着点头。她在房中盘账,周寅照例到正堂念药方为药童减轻负担。 鹿神医今日上午不坐堂, 堂外有他躬亲教授的徒弟为人诊病, 他则拿着试发行的虎报到京中各大儒家登门拜访, 请求指点。 作为医者, 他的人脉实在很广,京中半数富贵人家即便未得过他的救治,也从慕虎馆那里买过药用。 是以当他递上拜帖,各家都很赏脸,请他入内。 此行第一家便是光禄大夫赵家,也就是林家父子十五赴宴的主人家。赵大夫好诗文,爱在各年节宴请京中文人到家中开文会,无论文坛先辈还是后起之秀。 赵大夫经年为痛风所扰,也有其他郎中为他诊治,都不及鹿鸣来得有效,因而他对鹿鸣颇为尊崇。 “鹿神医。”赵大夫正在桌前写字,见鹿鸣进来,很亲切地同他招手,“来看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鹿鸣拎着药箱从容过去,垂眸而观,淡淡开口:“笔走龙蛇,搅翻银汉。” 其上是用行草一气呵成的四个大字:元宵佳宴。 赵大夫听他赞赏,呵笑出声:“神医也是懂字之人。” 鹿鸣只说:“皮毛而已。” 寒暄过后,赵大夫手握毫笔宽和问道:“听说鹿神医有事询问?不知是何事?” “我有意办报。”鹿鸣语言流畅地同他解释什么是报,报中内容等等,听得赵大夫浊目放光,蔚为感慨。 “好点子!实在是好点子!”赵大夫抚掌连声,几乎要高声称颂,“若我能想到此法,倒也不用时常开文会了,能想出如此法子,日后是你们少年人的天下!” 他开文会是为了收集好文章,但有了文报这样的渠道,收集便不再费时费力,也不会耗人精神。 鹿鸣平铺直叙:“我办报只为钱。” 赵大夫大叫可惜,哭笑不得:“文集该是高雅脱俗的,你怎么眼中只有钱?简直玷污了你这什么来着?”在高处久了,目下无尘,见不得他喜欢的文字被人玷污半分。如鹿鸣这样只为赚钱的,却是玷污了。 鹿鸣适时补充:“虎报。” “虎报!”赵大夫咂摸一下,略说起别的,“你倒是真喜欢老虎。” “是。”鹿鸣不冷不热地答应,继续道,“慕虎馆缺钱,需以虎报筹钱。” 他如此睁眼说瞎话,赵大夫反而信了。他记得慕虎馆多救助穷苦百姓,若说没钱,大约是真的。这么一来,虎报的立意反而上来,叫他没有很大不满了。 倒也不是他没有动过歪念头,大雍重文轻武,若有抄剽一事传出,名声尽丧!鹿鸣已拿出虎报试样,想来很快便能发行,如何也赶不过这速度去。既如此,光禄大夫倒情愿全力助他好好办报,以免辜负了这好主意。 “哎,你且说说要问我什么?”他必定好好帮助。 鹿鸣从袖中掏出卷轴呈上:“请您先过目。” 赵大夫看他神秘兮兮,差不多明白这就是所谓试刊,将丝绦一抽,虎报缓缓展开。待看清其上文字,霎时间他目泛异彩,手微微颤着向下看去。 整张虎报不大不小,可单手拿,也可双手共持。版面极为清爽,不见任何墨迹,共划分为四版,如今右上头版空出一部分外已经有三篇文章。 光禄大夫两眼有些模糊,瞧字一般需拿远了眯眼来瞧,但看此篇虎报时只觉得耳清目明,全然感受不到视力障碍,加上有好文章让他看得一气呵成,直要呼爽快。 他反反复复阅读数遍,在房中来回踱步,既喜欢这版样也喜欢这文章,手不释卷。 鹿鸣置身事外地伫立在一旁,浑身上下萦绕着一种淡。 光禄大夫不太灵便地绕着书房踱了四圈,口中低声吟诵文章中的精华之处,不时长吁短叹。到第五圈时,他终于停下脚步,抓着鹿鸣胸有成竹问道:“这三篇辞赋,是那位昆山片玉、伊周转世的林家郎君所作吧?” 鹿鸣看了一眼他抓着自己之处,从容抬眼:“不是。” “咦?”赵大夫诧异,“那是谁?”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76节 “对方不肯透露姓名,我也不便告知,请您见谅。”鹿鸣语气恭敬,却不折风姿。 “哎?”赵大夫不大相信,“我看这行文风格明明像他。” “确实不是,我不骗您,若骗您就……”鹿鸣似要发誓。 赵大夫这才信了不是,打断鹿鸣道:“如此大才,该叫他从仕。”话里话外一股惜才之意。 鹿鸣回答:“她有些不便。” 赵大夫下意识往身有残疾,面有疤痕之上去想,惋惜极了:“可惜了。” 他又看向鹿鸣,爱才之心又起:“我知你有大才,何不弃医学文?参加科举?” 鹿鸣只说:“我志不在此。” 赵大夫恨铁不成钢,这才想起正事:“说你的事。” 鹿鸣指着空出那块毕恭毕敬:“想求您一篇文章,题于此处。”这是要找靠山的意思。 赵大夫心胸舒畅,果断答应下来。他喜欢这虎报,亦觉得为此开篇是件光荣且有面子的事。 大雍首份什么来着?报纸! “我无门路,还想请大人为我指些门路,我好一一上门求稿。”鹿鸣姿态摆的极低。 “何需你求?”光禄大夫笑道,“我明日正好要办元宵文会,所得文稿我问过人后便交给你。” “多谢大人厚赠,鹿鸣不敢白拿,文稿所录用者我会向之附上银钱。”鹿鸣真诚道,“还有大人,若无大人帮助虎报定不能成,虎报每售一份其中一分利便归大人所有,还请您莫推辞。” 赵大夫完全没想到鹿鸣会如此道,下意识便道:“这怎么好?” “您若不收,虎报不办也罢。”鹿鸣正儿八经道。 赵大夫被他这愣子似的脾气打动,软化下来:“你这孩子……既然如此,我便该更尽心。” 他越想越觉妙极,笑道:“正巧文会题目我还未彻底敲定,便以这三篇文章中我最喜欢的一篇来定稿,团圆。”实际上三篇文思相同,皆有婵娟、花灯、团圆等意象。 “倒不知明日林家那位麒麟儿能做出什么华章来,能不能越过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郎君。” “明日文会你要来么?”光禄大夫问道。 “身份卑贱,不便出入。”鹿鸣推辞,“且明日慕虎馆中病患应当不少,我不便离开。” 赵大夫本就是一提,见他不答应,倒也罢了。 二人针对此报进行一番深入浅出的讨论,赵大夫虽板正迂腐,但经验丰富,文学底蕴深厚,倒真指出些与时代不符的不足之处。 直到午时将要用饭,二人才堪堪商量完毕,赵大夫留他用饭要商量些微末之事。 自赵府出去,鹿鸣又依样去明日可能参与文会的几个大儒或官员家拜访,有样学样地拿出虎报,无意般地将三篇文章传出。 其中果真不少人问这诗文可是林诗藏所作,鹿鸣义正严辞地回答不是,让人们惊异于他的郑重之余,同时也信了这不过是风格相像,作者绝非林诗藏。 …… 谈漪漪效率极高,未说因为想多留一会儿便刻意磨蹭时间,申时一刻便将账本整理完毕,闲来无事与周寅一起在正堂中帮忙,顺便等鹿鸣回来。 谈漪漪念了会儿药方嗓子干,戴着幂篱到门前去观察众生百态。她见棚下长长的队慢慢前进,不太明白这世上这世上的病患怎的那样多,日日到慕虎馆外排队到人永远看不到头。 这世上的可怜人可真多。 谈漪漪如此想着,队伍里却骤然生变。队伍中众人先是往一处看,紧接着交头接耳,很快哗然,四散开来。 她顿时回神,踮起脚眺望,已经有药童去看是怎么一回事,顺便维持秩序。 堂中众人听到嘈杂之声,手中活计少者纷纷到门前看是怎么了。 谈漪漪向一旁一瞥,放下心道:“阿寅,你能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吗?”远远只见有人倒地有人哀哭,大约是人? 周寅摇头,要向外去。 “我和你一起,你别自己过去。”谈漪漪说着追上周寅,与她一起过去。 直到近了,才能看清地上一滩血迹,一个看不出形状面貌大约是老人的东西双手撑地不断咳嗽,一旁是干枯孱弱的小姑娘不住哭着向四方哀求。 “求求你们,救救我爹。” 作者有话说: 鹿:不去文会是怕被林家父子当场抓住 第83章 小姑娘转着脑袋无助地看向周围每个人, 盼着有人能帮一帮她。 谈漪漪发着抖别过脸去不看眼前一切,隔着幂篱恰巧与小女孩对视,脑海中一片空白。 怎么会有这么绝望的眼神? 她下意识想去牵住周寅的手来汲取一些勇气, 就见少女果断地蹲下身子与一起赶来药童将老者扶起。 “谢谢!谢谢您!”小女孩跟着一道起身, 顾不得拍身上尘土。 老者口中不住向外呕血, 咳得撕心裂肺。直到人被搀着站起来,谈漪漪才勉强看出来个人形。 他蓬头垢面, 双颊凹陷, 像一把披了皮的骨头, 身上的衣衫几乎不起什么遮蔽作用。 即使谈漪漪飞快地将目光挪开,却还是无法忽视他身上跳动的虱子,以及离得老远人就能闻到的古怪味道。 谈漪漪想,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周寅一手扶着人,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拿出素帕送到人干裂的唇边免得鲜血四溢。 “漪漪?”她甚至能抽空提醒走神的谈漪漪让之快点跟上。 “来了。”谈漪漪快步跟着周寅往堂中去,脑海中还是一片恍惚, 她从没见过活得这么惨的人。 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呢?谈漪漪想不通。她看周寅两只手忙碌着颇有些费劲,鬼使神差地夺过她手中帕子自己来接。 温热的血部分溢出在她手背, 让她生出不自在的黏腻感,浑身上下一瞬起了鸡皮疙瘩。 四周不乏有人议论,有说这老人寿数将尽的, 有说慕虎馆善良太过什么人都收治的, 还有说女郎心善的。 人被扶入大堂, 药童们有条不紊地将之安置好,有郎中过来接诊。 直到人被接过, 周寅才放松下来, 静静站在一旁看人处置病患。 谈漪漪捏着带血的手帕左顾右盼, 不知所措。 躺在木床之上, 老者的形状更加分明。他两肋高高耸起,根根肋骨分明,像是排骨。因病隆起的胸口剧烈起伏,咳嗽声不断。 药童捧了用艾草水来,一并将谈漪漪手上帕子拿去烧了处理道:“多谢女郎,女郎洗手。” 手中帕子被拿走,谈漪漪才自在了些,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举动,想来想去有些后悔。大约是看不得阿寅一人忙不过来。 她胡思乱想不出什么结果,提醒周寅:“阿寅,洗手。” 周寅乖巧答应:“好。”她答应,手在温水中荡涤。 “阿寅,你衣袖上沾了血。”谈漪漪指出。 “啊?”周寅反应带着些懵懂,后知后觉地抬起袖子看看,不好意思道,“大约是方才扶人的时候沾到地上的血了,一会儿换身衣裙就好。”浑不在意衣袖染了污渍。 那边一阵忙碌之下令人心颤的咳声终于停止,郎中道:“是痨病。” 谈漪漪吓了一跳,同情顿生:“我隐隐听说过这是穷人病,可怎么办?有得救吗?” 那小女孩站在一旁傻愣愣地看着郎中与药童们忙碌,听到“肺痨”二字尚迷惑着,在一旁顺耳听见谈漪漪的话,不由回过头来希冀地看向周寅,等她回答。 她发如枯草,稀拉拉的几根,可以看到藏污纳垢的头皮。 谈漪漪这下将她看得清清楚楚,眼睫颤动,又不由想这真的是女孩吗?说得难听一些,这真的是人吗? 她接触的女孩都是样貌姣好,香香软软的,便是丫鬟也都体面极了,从没接触过这样可怜的,人。 她如每日中午见到人群中的可怜人那样,觉得他们可怜极了。这一次的分外可怜。 她很难将他们当作同类对待,就像多愁善感的人会心疼待宰的牲畜那样,她的情感与此相同。 或许饥荒时有人食人,就是这些人吧?也难怪他们能产生食人的念头,动物互食是常事。 周寅没回答小女孩的期待,上前两步牵起她手,颇温柔道:“你的手蹭伤了。” 小女孩一下子局促极了,羞愧地想挣脱周寅又怕伤害到她,只好小声道:“没事,女郎我没事的。” “我带你去上药,再换身衣裳。”周寅顺势领着她向外走,轻柔又不容拒绝。 谈漪漪跟着出来,心情复杂。 “不用这么麻烦,不用的,谢谢您!”女孩一口官话说得并不好,自惭形秽地下意识放低声音。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受不起周寅这样对待,又拒绝不了她,莫名其妙地被拉去擦身子上药,又换了新衣裳。 谈漪漪头一次见到人身上有这么多新伤旧伤,同情她极了,都想给她买两身好衣裳免得布衣与伤口摩擦,让伤口更疼,但又不好开口。 周寅一面给她手上涂药,一面说明缘由:“你父亲的病有可能会传染,需要将你洗干净,换干净衣裳,免得得了一样的病。”她说话慢吞吞的,很照顾小女孩的听力。 女孩嗫嚅着道了一句:“多谢女郎。” 她又焦急问道:“我爹这样,那郎中们?” “他们穿戴了东西,不会被传染,不必自责。”周寅很体谅她的心。 女孩松了口气,安静了会儿,又真心实意地看看谈漪漪:“两位女郎大恩大德,杏儿没齿难忘。” 谈漪漪没想到还有她的份儿,受之有愧:“我并没帮上什么忙,不用谢我。” 女孩努力将话说得标准:“您方才用帕子为我爹接着血,我都记得的。” “这算什么呢?”她只是看阿寅忙不过来才顺便帮忙的,怎当得起这一声谢。她愧疚自己不将人当人看,而旁人真心实意的因举手之劳的小事而感谢她,相比之下她的傲慢更不像人。 “你叫杏儿?”周寅问。 “是。”杏儿怯怯答。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周寅一顿,“说的就是杏花,你的名字很好。” 杏儿也听不懂,眼睛却亮亮的,很高兴的样子,知道自己是在被夸。 周寅冷漠地想,真像只毛发稀疏的小狗。 鹿鸣赶在酉时初回来,接手了老者。郎中们已经施针赞赏为人稳定病情,不至于让人不停咯血。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77节 “太晚了。”鹿鸣直言。 床上的老者闻言笑笑,露出一口黄牙,操着乡音道:“郎中,谢谢您。我知道我这病没得治,我家那丫头不死心,非要过来看看,弄脏了你们这里,真对不起,一会儿走的时候我会将这里打扫干净。” 周寅与谈漪漪带着杏儿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 谈漪漪下意识低头去看杏儿,只见她低着头,只露出稀疏发顶,看不清是什么神情。但谈漪漪觉得她应该是哭了。 “不必。”鹿鸣大约是可怜人见多了,依旧冷冷淡淡。 “对不起。”老者不安地又道了次歉,顿了顿带着恳求道,“能求各位一件事吗?” 鹿鸣冷瞟他一眼:“你说。” 老者局促道:“请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我女儿,她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能说,能求你们说我很快就能好起来吗?” 鹿鸣直接道:“可你迟早有一天会瞒不住。” “能叫她多开心一会儿便多一会儿。”老者小声说,皴黑的眼眶泛红,“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爹!” 杏儿跌跌撞撞地跨过门槛向床前奔去,一把扑在床上哀哀哭起来。 谈漪漪眼睛发热,觉得自己之前肤浅极了。 鹿鸣向大门处看去,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周寅身上,沾之即离。他轻松道:“不用为你隐瞒了。”实际上他也不会答应这种事。 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一通,叫在场每个人情绪都颇低落。哭罢,日子该过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对他们来说,连悲伤都奢侈,时间都要留给生计。 杏儿颤巍巍要扶老者起来,药童们帮着搭把手将人扶起。 “多谢你们,多谢。” 老者拉着杏儿要下跪磕头,被鹿鸣挡住,“分内之事,何况我无能为力,没什么谢不谢。” 老者却坚定极了:“那也该谢。” 他说着摸了摸布条似的衣裳,竟然连一枚铜板也摸不出来。他局促地笑笑,搓了搓手,带着些害羞开口:“无以为报,我让杏儿唱首歌给诸位听,以报诸位大恩大德l” 杏儿一听顿时不乐意了:“爹,我唱歌又不好听,不是让我丢人现眼吗!” 老者一笑:“好听。”说到这里他终于扫去病痛与重压带来的人麻木和疼痛,精神起来。 谈漪漪看得想笑,他听过什么,知道什么是好听吗。 杏儿无奈,看过一众人们,并没有谁对她表示恶意。尽管如此,她还是很不好意思,只略略张口摆出个架势来。 “爹!”她小声嘟囔。 “我若是唱得好,我就唱了!”老者苦大仇深的脸上难得显示出轻松。 杏儿便开口唱起歌来,歌词通俗易懂,都是乡间俚语,调子却优美动听,让人耳目一新。 杏儿唱得又脆又亮,未有任何歌唱技巧,反倒因此没有匠气。她果真有着一道好嗓子,像是百灵鸟在歌唱,带着自然之美。 谈漪漪听得愣了。 劳累到没有人形的老者在这时候闭上双眼,摇头晃脑地沉醉于歌声之中,欣赏起来。 谈漪漪再看到他这副模样,忽地滚下泪来,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偏见消弭于无形,她切切实实地体会到这是与她,与阿寅一模一样的人。 他们同样有细腻入微的感情,同样有欣赏美的能力,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她。她又凭什么不将他们当作同类?凭什么有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铺天盖地的情感扑面而来,谈漪漪终于不再是同情,而是彻彻底底地感同身受,能将他们当作身边每个人,再忍不住呜咽起来。 周寅轻轻牵住她的手安慰她,没有说话。 一曲唱罢,门外药童正好取药回来,将药包递到鹿鸣手上,鹿鸣又交给老者。 “这是……”老者讷讷。 “谢谢你们的歌。”鹿鸣不冷不热,“虽没得治,煎服能让你舒服些,也能活久一点。里面是七包药,每包分作三份,剂量已经配好,早中晚各服一次。”他语速很慢,说得清楚,药直接分好,让不识字的百姓容易记住如何取用。 “郎中大人,要多少钱?”杏儿怯生生地问,“还有衣裳。” 鹿鸣看她一眼:“不必。” 杏儿尚且犹豫,老者却说:“这不能收。您肯为我瞧病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怎么能再要您的药?” 鹿鸣淡淡:“也不白给,我要另开一家报馆,你家若方便,让她来做工,工钱照付,不是力气活,就跑跑腿。” 老者一听便明白了,这是个面冷心热的好郎中,分明是给了杏儿一条活路。哪怕他日后不在人世,杏儿也不会饿死。 杏儿还不明白,老人却拉着她一起下跪磕头,这次怎么拦也让人拦不住。 满室谢谢。 送走父女二人,鹿鸣得空处理谈漪漪的账目之事。 谈漪漪刚哭过一场,兴致不高地将最后几本上几点错误之处指给鹿鸣,由他来判断。 鹿鸣听她说罢自己重新计算一遍,发现她实在敏锐非常,所发现的错漏就是错漏,没有一处是误判。 只不过他并不会在人前露出满意的神色,只是轻轻颔首。 谈漪漪却道:“鹿神医,那份工钱您不用给我了,就当给今天那对父女付药钱。若是不够,我还可以再补。”她心一直难安,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鹿鸣也没拒绝,只说:“二钱多了,一会儿再退你些。” 谈漪漪松了口气,只听他继续说:“还有一事,想请谈女郎帮忙。” 谈漪漪抬眉:“什么事?” “方才我也说过要再开一间报馆,报馆账目希望能交由谈女郎打理。” 谈漪漪惊喜,很快又冷静下来:“可我要入宫做伴读。” “二次合作,我对您放心,无需你只有在馆中才能处理账目,也不是需要日日处理,只怕账目冗杂,影响你……” “没关系!”谈漪漪打断他的话,却是看向周寅,这才明白她上午说的会更高兴竟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 终于要正月十五了! 写父女二人是和上一章光禄大夫做对比,文字属于任何人,不是高高在上的 第84章 三五夜, 月正圆。 百炬耀耀,鱼轩莅止,玉楼金殿, 贝阙珠宫。纨扇香风, 击鼓吹箫, 飞燕游龙。 宴正酣时,赵大夫抚掌, 丝竹之声顿绝, 美人披帛飘飘, 自两侧退去。众人自酒浆之中抬头,精神一振,知本次文会的正题要来, 即作文。 文会文会,自然是有文章才能被称为文会。 “诸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赵大夫乐呵呵地起了个兴, 参与文会众人登时连连笑称“不敢”。 “我便不多说惹人厌的套话,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光禄大夫目光从每人身上逡巡而过, 和善又带着威压。 众人齐声称:“是。” “今日上元佳节,咏月之词古来不绝,此次便不以玉蟾为题。”光禄大夫执起茶盏浅抿口茶, 心中遗憾自己痛风不能沾酒。 他身旁的老仆见他不自觉看酒, 刻意板着脸小声提醒:“鹿神医说了您不能用酒。” 赵大夫同样低声回答:“哎, 知道了,我只看一眼。”老仆提到鹿鸣, 他便想到虎报。想到虎报, 他便乐了。 人们静静听着, 已调动起自己大脑, 在脑中掠过多年来写元宵佳节的好文章来,试图让自己沾酒的脑子变得灵光。因坐得远只见赵大夫心情不错,便盼着他不要出难题。 坐在人群中央的林家父子锦衣华服,人模人样,胸有成竹。 林大儒借着饮酒同林诗藏道:“今日是你扬名京城的好时候,昨日我已经派人找赵大人身边伺候之人探听过今日文会主题,你且照旧安心背你妹妹写的三篇文章就是。我已求过赵大人,赵大人虽未明说,但与我通消息那伺候之人亲口说只要你今日好好表现,赵大人便收你为学生,说得很确切的样子。” 林诗藏听他提起林诗蕴面色便要扭曲,待听到后来赵大人有意收他为徒便忘却自己是靠林诗蕴的文稿扬名,眉飞色舞起来,整个人发起燥热,直想将衣衫除尽。 若真能做光禄大夫的门生,他便有机会踏上仕途。光禄大夫久居官场,门路也广,讲起文章更是别具一格。他虽并不是什么天才,只要搭上这条线,熬也能熬出个功名来。 如今他长期不科考一事在文人学子中已经引起不小的风波,有人说他故作清高,有人说他并不会写经义文章,还有人误打误撞猜到真相,说他并没有真才实学,都靠别人代笔。 好在最后一说者并不算多,林诗藏的文风十分固定,且从小扬名,不曾变过,若真是代笔,该是多小的时候便由人代笔了? 即便最后一说者并不多,但架不住林诗藏心虚,但凡听到这些话便会战战兢兢心烦不已。 可光禄大夫要收他为徒! 只要他被赵大夫收为门生,他一直不参加科考也就有了正当理由。他只是眼光太高,多年来不考只是为了寻找名师罢了。 他心念百转千回,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只觉得心脏就在耳旁,心跳声只隔着一层耳膜。 咚咚、咚咚。 上方赵大人已经宣布本次文会主题:“本次文会便以团圆为题,请诸君一展身手,以一炷香时间为限。” 下方一片自言自语声,各自念叨起“团圆”二字。 小厮们搬来一张张放了文房四宝的矮几并在摆了酒菜的矮桌旁,这样与会者能一边饮酒一边作文,好不风流。 团圆! 林诗藏心中翻江倒海,不禁深吸口气来平静自己的心绪,只是如何也不太能平静下来。 父亲的消息果然无误,文会题目分毫不差。既然文会题目是正确的,岂不说明赵大夫要收他为徒一事也是真的? 他果真要成为光禄大夫的门生了! 林诗藏面前已经摆了新桌子,他兀自握着酒杯出神,一动不动,面上诡异地升起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笑容。 林大儒余光见他一动不动,不由转过头来看他,当即被吓了一跳。 “诗藏!”他厉声喝道,又不敢太过大声,怕引起旁人注意。 林诗藏被叫得吓了一跳,不由回过神来,下意识握住剧烈跳动的胸口,茫然地看向他父亲:“父亲,怎么了?” 他脸上的古怪笑意终于消失,林大儒也不好问,只说:“你该动笔了。” 林诗藏自信满满,心如擂鼓,听自己说话声音只觉得隔了层障壁,并不真切:“父亲且放心,既要扬名,便该用最能让人记住的手段!” 林大儒眉头一跳,但觉林诗藏今日似乎兴奋过度,但转念一想赵大人将要收他为学生,兴奋些似乎不足为奇,倒也罢了。 渐渐有人开始动笔,不动笔者也低下头作思索状。唯独林诗藏昂首挺胸,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78节 他这与众不同的样子自然引起旁人侧目。 林诗藏面对各种目光只安然跪坐饮酒,姿态很是唬人,看上去很当得起“麒麟儿”之称。他一杯接一杯饮着来压抑自己旺盛的心火,人微醺,脑海中却又清明无比。 自从用过鹿神医的药后他的确耳清目明起来,平日无需睡上多久便精神十足,能用于学习的时间大大增加。 人人还有自己要写之物,目光不能一直在他身上停留,纷纷瞥开眼去,各自埋头书写。 上方赵大夫目光下望,一眼看到不疾不徐饮酒的林诗藏,感叹:“有些浮躁了。” 老仆笑道:“天之骄子有些脾气也很正常,更何况还是林郎君这样拥有大才的人。” 赵大夫点头承认,很宽容地带着期待道:“今日我最想看的便是他的诗文,不知比鹿神医带来那三篇文章如何。” 林诗藏注意到赵大夫看向自己,更加表现出从容来,面上不自觉再次显示出奇怪的笑容。 赵大夫看他了,他要成为赵大夫的门生了! 他越想越是,已经幻想起日后成为赵大夫门生该有多风光。他心旌摇曳,直想大笑出声。 紧接着他便感到被人用力推了一推,回身看去,只见他父亲错愕且慌张地看着他,手下不住推他。 不止是父亲,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一样的错愕慌张。 林诗藏一悸,刚想开口,忽然发现自己本就在发声。他正在大笑出声。 笑声戛然而止,他面露惊恐不明所以,不知自己怎么像中邪一样。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向众人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不然旁人定要以为他被什么附身。 “我想到妙词佳句,情不自禁。”林诗藏解释道,很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 众人目光仍旧古怪,倒也算勉强接受了他这个解释,只是依旧被他方才突然放声大笑吓了一跳,只觉得这位文曲星转世今日奇怪得紧。 文会上自然也有林大儒刻意安排好的造势之人,此时此刻便起了作用。 “林郎君还是压轴出场吧,平日您便高出我们几头,得了这样的好词好句,你一念你的文章,我们哪里还好意思开口?” 附和之人不少。 林诗藏被人恭维,通体舒坦,笑声险些再度滚出喉间,多亏他这次早有防备,硬生生忍住。 “好说,好说。”这一刻他真将林诗蕴的文稿当作自己所写,充满骄傲。 一炷香已过半,众人不敢闲聊太久,重新埋头下笔。而林诗藏依旧稳坐如山,一动不动,并不拿起笔来。 直到一炷香燃尽,人们先后停笔,林诗藏一字未写。 有人试探着问,不明白他弄得是哪一出:“林郎君,您怎么不写?” 林诗藏从容不迫:“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日我愿一试七步成章。”他大言不惭,早就背好文稿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他说话声音不大不小。一言既出,满堂皆静。 众人大惊,彼此交换了目光,再看向林诗藏的眼神带了敬畏。 赵大夫闻言也含了惊诧看去。他虽不大喜欢林诗藏的性子,却也不能否认林诗藏的才华。又因为林诗藏的才华而愿意多包容他的性子,次次文会都叫上他。 只是他从未有过收林诗藏为门生的念头。 感受到赵大夫的目光,林诗藏悄悄坐直了些来默默表现自己,心跳如鼓,耳畔又响起咚咚声。 “既如此,还是我们先来吧。”有人开口。 “正该如此。” 赵大夫不指定先后,只说:“谁写好了谁先来吧。” 于是有人站起,朗读起自己的诗文。 能来参加此次文会者都是有真才学之人,哪怕临时所作多少有些瑕疵,但都是保持水准。给别人面子也是给自己面子,每人念完自己作品旁人都会自发抚掌捧哏赞叹。虽多有些表面,各自心里是谁也不服谁。 月影渐移,大部分人作品都已经展示,有人觉得自己写得不好,心有傲气,索性不念了事,这样一来,顿时不剩下什么人。 林诗藏放话在先,此时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他,能目睹七步成章也是件幸事。 他将牙关咬得死紧,生怕自己再做出奇怪举动,这会儿才敢渐渐放松,大牙生疼。他揉揉两腮,倨傲地看向众人问:“还有人要念吗?” 无人回应。 林诗藏心口激荡,豁然站起:“那我便献丑了。” 他感到头脑发热,好在文章都没忘,胜券在握地在所有人面前说起大话:“十五文会,今日我愿为大家再添一份乐趣,愿一试于七步之内作出文章。” 一片哗然,再听他说一遍众人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赵大夫叫一声:“好!” 于是林诗藏走出第一步,相应地背出文章第一句。七步下来,一篇文章作完。 在场大多数惊叹出声,独几位德高望重者面色难看。 第85章 对于不知情者来说, 七步成章完全是件骇人的事。骇人之处一在七步之内,二在出口成章。尽管本章在他水准中只算平平,但脱口而出宛如天成, 从头到尾无一处滞涩, 便了不得。目睹此事, 他们满心震撼,看向林诗藏的眼中隐隐带上敬畏。 林诗藏在吹捧与掌声中熏然欲醉, 整个人轻飘飘的, 煞有将要乘风归去的轻忽感。 还不够。 他双臂一张, 向前再迈出一步。第八步。 众人一顿,隐隐有些明白他是要做什么,又感到不可思议。 他脚步虚浮, 微微踉跄,张口一吐,文章滔滔不绝。七步落定, 又是一篇文章。 满场皆静,竟然不是一篇, 是两篇。 年轻学子们脸色大变,仰望林诗藏。 大儒们在第一篇文章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林诗藏怎么会完整背出虎报上早有的文章, 鹿鸣还再三表示过写文章之人绝不是林诗藏…… 直到他背出第二篇一模一样的文章时他们已经不是没有神情, 面上隐隐带了怒意。 虎报上的文章远早于林诗藏今日所背, 且今日文会题目正是赵大夫近日从三篇文章中得出灵感后所拟,怎么说也是虎报先出的文章, 林诗藏挪用。 而林诗藏直接拿来用于扬名。七步成章他信手拈来那是自然, 因为这都是早已写好的文章。 他七步是假!成章同样是假! 然而林诗藏还没完, 他稍歇两口气便再度迈出新一轮七步中的第一步。 学子们错愕, 竟然还有第三篇! 大儒们更恼,竟然毫不要脸的三篇全抄! 林大儒并未见过虎报,不知事情不妙,尚觉得儿子实在机敏,竟能想出这样震撼的扬名手段。 堂中只有林诗藏的背书声,待第三篇文章完成,最后一字落下,众人久久无声。 相比于众人吹捧,林诗藏更喜欢眼前这副将众人震撼到失语的场景。他将要拜入光禄大夫门下,要做赵大夫的学生了! 在场大部分人刚从连续七步成文的惊叹之中稍稍回神,场面上开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掌声渐渐响起,全场唯一的焦点忽然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 众人只见林诗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嘻嘻地笑起来,像是魔怔了一般,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人面对恐怖的东西时胆大者并不会被吓得厉害,但寻常人的怪异却能令人毛骨悚然。 就像重重鬼影远不及平日与家人闲谈时抬起眼突然发现对面坐的是个陌生人那一瞬来得吓人。 赵大夫本恼到极致,虎报一共三篇文章,林诗藏竟胆大妄为至此,悉数抄了!他正欲冷声质问,就被林诗藏的怪异行为打断,凝重且迟疑地看向他,辨不出他是怎么了。 立在赵大夫身后听吩咐的小厮一脸慌张地上前来挡在赵大夫桌前做出护卫状,回头慌张请示:“大人,我去问一问林郎君是怎么了?” 有人护在前,赵大夫心稍安,点点头道:“你小心些。”又吩咐身旁老仆,“去叫些护卫过来。”显然觉得好言相向不起作用,必要时需要暴力执行。 人们不明白事情怎么急转直下至此,上一秒他们还要交口称赞林诗藏文曲转世,下一刻他就如中邪了般呆呆站在原处出神嘻笑。 没人见过这副场面,诡异让人不敢近前。 哪怕是林诗藏的亲爹林大儒也没了胆量,丧气颓然地坐倒在地,连叫一声林诗藏的勇气也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小厮如接近洪水猛兽般小心翼翼地靠近嘻嘻怪笑的林诗藏,在他面前缓缓停住脚步。 “林郎君。”小厮恭敬地开口叫了一声。 林诗藏此时正宛如置身蓬莱,飘飘欲仙,却又保持着对现实世界的感觉。他能感受到满场寂静,无一人说话,却不能意识到自己在笑。他眼前一片斑斓,虚虚实实,让人分辨不清。他一会儿记得自己尚在光禄大夫家的文会之上,一会儿又仿佛看到自己正在拜师礼上风风光光。 有人过来了,在花花绿绿的影子里他却清晰地认出这是光禄大夫府上的小厮。他强行按下心底激动,一颗心紧张地几乎立刻停止跳动,屏息等待他要说什么。 他听见这小厮礼重无比地叫了他一声。 “恭喜您……” 林诗藏听到这三个字后一直上涌的气血似乎齐齐静止了一瞬,他一口气哽在胸口,刚想抬手顺一顺气,欣喜若狂完全压过所有情感,那一口气便卡在心窍。 他快乐地笑了一声,两掌一拍,高声叫道:“父啊!我过了!嘻!我过了!” 众人骇然,总算看出些门道,他这是欢喜疯掉了! 他浑身烧灼无比,一面宽衣解带一面踉跄地走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哈!我过了!噫!我是光禄大夫的门生了!日后看还有谁敢在我背后说三道四!还有林诗蕴,日后也不用看她脸色哄她为我代笔……” 林大儒听到“林诗蕴”三个字时便暗道不好,再顾不得什么害不害怕,一把站起又毫无形象地从矮桌上跨过,忙去捂林诗藏的嘴。 小厮也忙帮着去控制林诗藏。 为时晚矣。 林诗藏疯疯癫癫,话说得倒很清楚。再加上场面安静,只有他一人的声音,那句“日后也不用看她脸色哄她为我代笔”人人听得清楚。 人们先是不可思议,品清这句话的意味后,众人脑海嗡嗡,不可置信。 林诗藏真有代笔! 他们中有的虽不知林诗蕴是谁,但也不乏消息灵通者出言解释:“是他胞妹。” 学子大儒们脸色一变,一下子竟犹豫着不知该接不接受这个事实。他们早看不惯林诗藏恃才傲物,乐意看他笑话,但他们一下子不能接受林诗藏的所有才华来自于一个女孩子。 那他们过去不如林诗藏,岂不是说明他们连个女孩都不如? 在林诗蕴为林诗藏代笔的这回事之下他们还没来得及思考光禄大夫要收林诗藏为学生这件事。 赵大夫竟然失语,脑海中豁然开朗,只觉得一切都串起来了。他虽也抱有偏见,却是信了林诗藏疯言疯语。是林诗蕴为他代写,虎报上文章也是林诗蕴所作。鹿鸣说那人无法参加科举正是因为林诗蕴是女子,而不是身体有疾等故。 这对儿父子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欺瞒世人十余年,甚至将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他何时说过要收林诗藏为徒的话?简直混账!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79节 人们心情复杂,林大儒心里只有绝望,连怒的力气也无。他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被林诗藏得意忘形之下和盘托出,纵然事后他可以找出理由搪塞,可谁还会信! 光禄大夫哪里还会收林诗藏做门生!林家的名声已经臭了! 今夜过后,全京城人都该知道林诗藏在文会上发疯之事,也该知道林诗蕴为他代笔之事。他林家积攒多年的文名! 小厮心善地锁住只挂着中衣的林诗藏交给林大儒,林诗藏还在胡乱说实话:“我过了!哈哈!林诗蕴看着我做大官吧!再用不着她了!嘻!” 林大儒听他说话,心中激荡,气急败坏地挥出一耳光打在林诗藏脸上:“孽障!” 林诗藏挨了次打也不见清醒,痴痴傻傻地咿呀嘻嘻,像是不知痛似的。 林大儒被他这态度一激,胸中一怄,喉间一甜,险些被他气吐血来。他头脑一木,手脚抽搐,人险些被气瘫过去。 林家带来的小厮终于反应过来,自赵府小厮手中将郎君接过摁住,不让他乱动。 林大儒牙根儿生疼,硬生生靠意志挺过没立刻厥过去。他一摆手道:“你们带着他先回车上去!”林诗藏留在这越久就越丢人现眼,还不知道他会不会说出什么胡话。 两人不敢耽搁,埋头架着林诗藏往外走。 林大儒还要留在这里收拾烂摊子。人们的目光使他如芒在背,他咬咬牙向赵大夫走近了些下拜道:“大人,小儿突发恶疾,胡言乱语,请容我暂且回去为他请郎中诊治,明日我必定登门拜访道歉。”他不忘暗中辩解林诗藏是因病才会说胡话,为日后解释做个铺垫。 赵大夫面黑得能滴下水来,好端端的文会被他父子二人搅和得一塌糊涂,又得知林诗藏所有文字全靠胞妹代笔这样的恶心事,心情全毁。只是事发突然,他尚未想好如何处理此事妥当,便摆手放人,连句话也不想多说。 林大儒数十年来头一次落荒而逃,永远也忘不掉这滋味儿。 马车上林诗藏扭巴着坐,涎水自口中向下淌,看样子完全与傻子无异。 林大儒坐回车上,周身发虚,只觉得如今他仿佛置身于一场噩梦之中,一切并不真实。好像只要他一睁眼,一切都没发生过,只不过是一场虚惊。 想法有多美好,现实便有多残忍。 刚刚他打林诗藏那一巴掌用力过猛,手掌至今还在发麻,怎会是梦? “快去慕虎馆请鹿神医来!”他颤声对小厮之一如此道,不想看林诗藏一眼。他上车时余光稍看到林诗藏流口水的憨样便接受不了,将唯一希望寄托在鹿鸣身上,盼他能将林诗藏医好。 即便林诗藏已经成了傻子,他依旧未想过将林家交给林诗蕴。他倒是也想了林诗蕴,只不过是想她出面为兄长澄清,说明代笔一事子虚乌有。 只要林诗藏能好起来,他虽恨儿子将林家声名败尽,却还是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谁让林家没有别的男儿。 作者有话说: 鹿:没见过往家里请阎王的(⊙_⊙) 第86章 月华如练, 月下一片康衢烟月的盛世景象。 长街一眼望不到尽头,两旁支满彩旗飘扬的摊位,摊上卖什么的都有, 花灯、翠冠、闹蛾、捻金雪柳、各式面具、糖炒栗子等等。 人人三五成群, 充街塞陌。更有锣鸣鼓声, 灯火百戏。五陵年少,高门贵女, 衣袂翩翩。 周寅被川流不息的人潮裹挟前行, 手中握着只捻金雪柳。今日她出门并未戴幂篱, 戴的是张凶悍的钟馗面具。她的柔弱气质与凶神恶煞的面具形成鲜明对比,有些装凶的可爱。 她在人山人海中左顾右盼,一一辨认眼前面具, 似在寻找什么。 “周女郎?”带着淡淡不确定的声音周寅身后响起,如冷冷清清的秋水一样古井无波。 周寅顿时回头看去,厚重面具依旧不掩她清澈眸光。她被吓了一跳, 像只亡命雪貂惊恐地望向猎手。 对方似乎察觉她被惊吓,当即后退两步与她稍微保持距离好让她安心, 而后抬手将面具摘去,露出清寒的一张脸。 “是我。”王雎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直到看清他的脸, 周寅才稍松一口气, 叫了一声:“王大郎君。”多日未见, 她与他更疏离了。 他似乎很快感受到她的困境,通情达理地问:“怎么只你一人?” 周寅微垂下眼, 很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与林女郎是一起的, 不过街上人太多, 我们走散了。”她说话本就轻声细语, 加上有面具遮挡,声音又小了大半。 遥遥火树银花,在天上开尽,劈劈啪啪。 周寅被惊得一颤,下意识寻求庇护。 王雎自然而然地顺势上前,似乎没听清她方才说了什么,低下头问:“什么?刚刚太吵。” 周寅细声细气地重复一遍:“我与她们走散了。” 王雎四下一望,收回目光,颇有君子之风地道:“街上鱼龙混杂,女郎一人行走并不安全。”他不比在宫中时那样惜字如金,但瞧上去依旧让人觉得清爽,像是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他用的不知是什么香,像是清苦的柚子香。 他略扬起眼,专注地看向周寅:“我陪你一同寻人。”不容拒绝。 周寅偏过眼去,像是不好意思与他对视,无助地答应下来:“多谢王大郎君。”她像是无法独立,总需要有个人用来依靠。 王雎无需多言,用行动就能让她一寸寸顺应自己的存在。他不必提出让周寅走在路内侧,他只要走在她外侧,她便会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顺从听话地自发向内侧走。 “今天是我赢了。”与周寅并肩而行,王雎在脑海中愉悦地对系统说道。 系统附和一声:“是。” 自出宫到现在,系统目睹了王雎为了在街上偶遇周寅有多努力。他几乎日日白日都不在家中,试图在街上巧遇周寅或是谢家马车来增加联系。 但周寅过于安静,似乎从不出门,街头巷尾几乎不见她身影。而谢家起码也是京中四品,府上不乏护卫,住的街上也多是京官,并不好让人一直监视,只好多碰运气。 同住一片屋檐下,一家兄弟,王二亦然。 但今天的确是王雎先发现周寅,且他早就费尽苦心请沿街卖艺的杂耍班子今日刻意到周寅与林诗蕴那里吸引百姓,又用钱刻意收买不少人向周寅那去,用人潮将周寅与林诗蕴等人冲散。 功夫不负有心人。 王雎停下脚步。周寅不明所以,跟着停了下来,不解地微微抬眸看向他,面具下的眼清澈得像是一汪清溪。 “人这样多,一时半会儿不好找。”他为她解惑,“你们在哪里失散?” 周寅细思半晌,满怀歉意地摇头:“抱歉,我不清楚那是哪里。如果您还有其它事,不必管我的,我自己慢慢找也无妨……” 王雎扔下两个字:“没事。” 周寅懵懵:“啊?”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没有其它事。”王雎冷冷。 “哦。”周寅感受到他冷漠语气,声音再弱几分,“多谢您。” “喜欢什么?”他问。 周寅像很怕他突然问话似的惊慌抬头,没听明白他的话一样小心翼翼地又问:“什么?” 王雎对她兔子般的性格感到有些无奈,抬手指着摊位问:“喜欢什么灯?” 周寅急忙摇头:“不敢。” 王雎眉头微皱,决定与周寅好好说明,免得她心放不下。他正色叫道:“周女郎。” 周寅垂首应道:“在。” 王雎深知对于她这样泥捏的性子若纵着永远别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她安于现状,只有推着她走才能让她按照自己想要的来。 “我会派人去谢府上知会一声你二人走散,并告知他们你在哪里等候。若林女郎有心,应当同样会派人回去问你的消息,届时自会来与你汇合。”王雎为她出谋划策。 周寅偏头认真听着,听到最后终于重新抬起头,郑重得看向王雎向他行了一礼:“多谢您,王大郎君,您真是个好人。” 王雎被她这句好人呛住,定定看她好一会儿才找回舌头:“我不是好人。” 周寅一愣,弯弯眼睛,语气温柔:“您真幽默。” 王雎:“……我有所图。” 周寅反应不及,呆在原处,清凌凌地看向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雎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会让她害怕的话,语气低沉道:“今日上元节,我无人为伴。”他向来如高岭之花,难得露出些脆弱反而让人心疼。 “若你想报答我,便在林女郎找来前陪我逛一逛街市可好?自然,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于你。”王雎软硬兼施,让人无法拒绝。 周寅果然像是不敌他这番话,犹豫半晌,轻轻柔柔地答应下来:“……好。” 王雎重新问她:“喜欢什么灯?” 周寅咬着唇不肯说,生怕他破费。 “既然答应下来,便听我的。”王雎一字一顿,慢慢培养她不与自己见外。 周寅轻叹一口气,目光在花灯摊上逡巡,最终一指角落里并不起眼的兔子灯道:“那个,可以吗?” 王雎看一眼兔子灯,摊主自觉将灯取下奉上:“您拿好。” 王雎将灯接过,送到周寅手中,自有护卫付钱。他带着周寅向前方走,一面低头看她反应问:“喜欢么?” 周寅颇爱惜地将兔子灯提在手中,用左手拿着灯捻金雪柳拨弄兔耳朵,俨然十分喜欢的样子。听到问话,她抽空抬起头,带着小小的雀跃道:“喜欢,待回去了我会将钱还给您的。” 王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只得开解自己不会收她的钱才让情绪渐渐积极。 一路上,他几乎每路过一个摊位便会问周寅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周寅总说没有。 是以到后来她目光在什么上多停留一会儿,他便会买下此物。 周寅只好什么也不看。王雎无法,索性带她到食摊前坐下。 “抱歉。”王雎同她道歉,意识到周寅不肯理他,“请你吃酥酪。” 周寅坐下,将兔子灯横放在腿上,义正严辞地同王雎道:“大郎君,你买的东西我都用不到。”她像是感到十分困扰,语气中带着浅浅无奈。 王雎也对周寅感到十分头疼,她太敏感,不肯欠人任何,送她礼物好难。 “抱歉。”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逼她,只好连连道歉。 “没关系的。”周寅的答复让王雎一怔,“我知道您是好意,但还是希望您不要再这么做了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像是生怕他生气。 “可以。”王雎简单回答,心中复杂极了。周寅的性格未免太好,明明自己受了委屈,却还要体恤他人的情绪。纵然他一直将她当作攻略目标对待,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性格十分讨人喜欢,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现实世界由女子主导的人来说。 如果周寅不是数据就好了,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个滑稽的念头,并没当回事。 他只用意念对系统道:“我不得不承认你们这个攻略目标做得十分成功。” 系统反问:“为什么?” 王雎诚实回答:“一开始觉得她很无趣,但与她相处久了就能发现她性子虽软绵绵的不太有意思,却也能细心地体谅任何人,让人在她身边十分舒心。不知道你们的人物原型来自哪里?等游戏结束介意帮我介绍一下么?” 系统沉默,没回答他反而问道:“你该不会被她反攻略了吧?” 王雎笑:“怎么可能?只是夸赞一下你们的作品。”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80节 系统沉默下去,没再说话。 王雎还想再说什么,老板端了两碗酥酪做的雪山上来在二人面前摆好。 要饮酥酪,周寅将面具取下。一霎,凶恶钟馗与她的面貌形成鲜明对比。 王雎在脑中补充:“还有建模,她的建模未免太好看。” “王大郎君?”周寅乖巧坐在酥酪前,目光清透地望着他。 “嗯。”王雎回神。 “我会收下您的礼物,请您也一定要收下我的银钱。”她目光充满希冀地望着他,让人不忍拒绝,“这样可以吗?” 王雎无法拒绝,况且她来还钱又可以与她多一次联系的机会:“可以。” 周寅眉开眼笑,长长出一口气,似乎为解决了让自己困扰的事情而开心:“请你吃酥酪。”或许因为心情不错,她看起来带着与年纪很是相符的娇俏。 “多谢。”任何人面对极度的美丽心情都会大好,何况周寅难得不是怯生生的,这让王雎感到付出得到了那么点回报。他刚舀起一勺酥酪要送入口中,就被打断。 “大哥,好巧!” “周女郎。”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末尾出现的两个人是谁,应该好好猜! 第87章 周寅将勺放下, 双手乖巧地摆在膝上,才施施然仰起脸看向来人,一怔, 动了动唇:“王二郎君, 崔郎君。”带了三分怯意。 王栩眉间眼底积笑, 看不出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总之笑着, 一副欣然模样。 崔骜则与他完全相反, 即使在节日里依旧一副让人心慌的阴郁神情, 看样子随时随地可能发疯。 王雎好心情全被搅和,在心中骂了一句阴魂不散,面无表情地应付二人:“是巧, 两位若有要事尽管去忙。” 四方的桌子,周寅与王雎相对而坐。 王栩轻车熟路地蹭到桌前选了靠内的一边坐下,笑呵呵的:“上元节有什么要忙的?正巧在这里看到大哥, 带我一起逛逛,如何?”他话虽是对王雎说的, 却一直面向周寅,对着她笑。 崔骜默不作声,择了唯一空着的一面坐下, 态度分明。 王雎冷脸:“无意带你。”直截了当。 王栩被拒也不恼, 反倒顺势向周寅装可怜:“周女郎, 你瞧见了,我大哥好生铁石心肠。” 周寅陡然被人搭话, 显得有些无措, 整个人莫名其妙被卷入兄弟的争论之中。她苦恼地眨眨眼, 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样子, 不知所措地瞧瞧王栩,又望望王雎。 她眼睫微动,温声解释:“大郎君很好,并非铁石心肠的人。” 她语气骤然低落:“不是大郎君不愿带二郎君一起,都是我不好。”再度将责任归结到自己头上。 王栩眼角一抽,笑容僵在脸上,难得有演不下去的时候。周寅未免太爱好和平,看不到别人的过错,总是自责。 崔骜本就阴郁的面色在听到周寅夸赞王雎以后更加阴沉,掀起眼帘冷睇向他,目光不善。 “是我与朋友走散,正好遇到大郎君,大郎君好心帮我找人。”周寅细声细气地为王雎辩解,解释之余为王雎拉足仇恨。 王雎听她为自己分辩,心中熨帖,眼神一瞬柔和,又坚持人设:“不必为我辩解,用酥酪吧。”打定主意不理这二人。 周寅听话地依他所言去做,拿起木勺又顿住,踯躅一刻问:“二位用酥酪么?” 王栩颇擅长就坡上驴,重新笑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崔骜嘴唇微动,没说出话。 王雎冷讽:“周女郎出钱,你好意思吃?” 周寅调和兄弟矛盾,急忙说道:“一份酥酪,没关系的。”她总说没关系,仿佛什么对她来说都是小事,她总能包容。 王栩惊讶过后又笑:“兄长都好意思,我怎么会不好意思?作为回报,周女郎,请让我陪你一起找你朋友。” 周寅摇头:“啊,不用这么麻烦,只是一碗酥酪。” 王栩笑眯了眼:“要的。” 崔骜一直一言不发,这时候大约终于受不了兄弟二人对周寅死缠烂打,定定看向周寅道:“跟我走,我帮你找人。” 他的思维方式十分直接,因明白只有说动周寅才能达成目的,所以对症下药,直接找周寅说明。但他的行为如同他的大脑一样直接,很难让人接受。 周寅惊恐而不解地望着他,像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崔郎君……”她轻轻叫了一声,不知道怎么答复能让他情绪稳定一些,总之是不可能愿意跟他走的。 崔骜等她答案,看不出她不愿意。 “多谢您,但是已经有王大郎君为我寻人,就不用麻烦您了。您肯帮我,我很感激。如果今天先遇到您,我”周寅慢吞吞地开口,好似尽量将每一个字都用最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尽量不刺激到他。她甚至通过假设来安抚他,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对他有偏见,只是时机不巧。 实际上她在刺激他。她字字句句都在强调已经有王大相助,便用不上他。如果没有王大,她会用他,她在挑拨崔骜出手对付王大郎君。 崔骜如孤狼盯着猎物一样盯着周寅,脑海中是系统在为他翻译:“她拒绝了。” 他听得懂。 崔骜的系统堪称苦口婆心,傻人有傻福大约就是这么个道理。崔骜是傻人,系统就要多操点心。 他反问:“如果他们不在,我可以帮你么?”问得奇奇怪怪,让人毛骨悚然。 王栩脸上笑意顿收,略眯起眼看向崔骜:“崔郎君,好端端的别乱发疯。”崔骜是个疯子,他不确定在问出这句话后崔骜会不会为了周寅发疯。 崔骜的脑子和脾气向来都不太好。 周寅讶异,怯生生地望着他:“怎么会不在?大郎君和二郎君都好端端的在这里啊。”语调奇特。 崔骜招手,随从立刻上前弯腰,附耳过来听他吩咐。他与随从耳语两句,随从听罢便领命离开,不知往哪里去了。 王栩与王雎虽未听见他吩咐的什么,却直觉他所言与二人有关,当即打起十二分警惕来。 崔骜吩咐过后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对周寅道:“我也想吃。” 周寅小鸡啄米般点头应下:“好的。”她想叫摊主来,却不会大声说话一样,最终决定不给人添麻烦,盈盈起身去找摊主沟通。 她一离开,三人表面上的和谐荡然无存。 “崔骜,都是同乡人,做事没必要做太绝,你说呢?”王栩咬字刻意拉长音,闲闲道,语声颇冷。 崔骜目视二人,哂笑:“你们那个共同利益约定只有弱者才会遵守,游戏的胜者本来就只有一人,各凭本事。” 王雎倒不意外,他参加过大大小小攻略加起来也有百余次,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崔骜显然是攻略者中最让人头疼的那一类,个性太强,为了达成攻略目标不择手段,一看就是会出手害同行的那种人。 “那便各凭本事。”王雎同意。总之进游戏时他们已经签署保密协议,绝不能在npc面前揭露游戏秘密。最基本的一点有所保障,他也并不能对这些人放心,那就不要为了共同利益而有所合作。 王栩轻嗤,也不再装模作样地笑:“可以。” 崔骜挑衅地瞧着二人,似笑非笑:“作为同乡,好心劝你们一句,回家看看。” 王雎与王栩同时冷眼看他,不言不语,难说他是在犯病胡言乱语还是真做了什么。 “你知道的,这里的家对我们来说什么也不是。”所以不要试图用这里的家来威胁他们,很蠢。 周寅在前,老板随其后端着两份酥酪过来。 三人顿时做出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王雎依旧冷脸,王栩笑眯眯的,崔骜阴鸷暴戾。虽然说好各自不会再维护共同利益,但这时却又默契地选择粉饰太平,不在周寅面前表现出游戏以外的矛盾。 “请用。”老板将两碗酥酪摆在二人面前,周寅温温柔柔地开口。 四人一齐拿起木勺舀了雪山似的酥酪用,安静无话。 周寅似乎格外享受此时此刻的静谧氛围,不用说话对她来说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酥酪中放了砂糖,用起来诚然过分甜了。崔骜第一个丢下手来不肯再用,坐在原处看着周寅一举一动。 周寅慢条斯理用了半晌,一碗酥酪不见下去多少。她无奈地抬起眼看向崔骜,煞是不好意思地问:“崔郎君,您可以看一看别处吗?我知道您没有看我,只是我正好坐在这里,您一直看向这边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小心翼翼,语声又细又轻。像怕他听着,又像怕他听不到。 崔骜深深看她一眼,并没有无赖地继续瞧下去,将目光挪开。 王雎安慰她:“吃完酥酪我送你离开。” 周寅感激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不远处红云滚滚,不知是什么把戏,这样热闹。 周寅用餐时总是慢条斯理的,王家兄弟相继吃完,三人静静等着她。 彤云之后又是乌烟。 不多时,远处有王家人来,一见王雎王栩便焦急叫道:“大郎君,二郎君!” 两人眉头齐齐一跳,同时看向崔骜。 崔骜戴着黑色半截手套的右手食指正套着把红柄黑身的手里剑转动,他胳膊肘撑在桌上,目光追随手里剑,看也不看两人。 “怎么?”王雎沉着开口问。 王家下人当即开口:“有人在府上附近玩焰火,火星儿将府上房屋点了,正巧是您两位的房子烧得最厉害,您二位赶紧随咱们回府上吧!” 周寅吃惊地睁大眼,面上顿时挂满担忧的神色,用帕子擦了嘴忙说:“二位快回去吧,千万莫出什么意外。” 王雎与王栩哪里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偏偏知道是崔骜所为,此时却也因没有证据无法立刻与崔骜计较。而家中正烧着,他们又确确实实需要快些赶回。 王栩脑子转得飞快:“大哥回去看看,我陪周女郎去寻人如何?” 周寅慌张摇头:“我不要紧的,请您快回去吧。若因为我损失了什么,我真的要愧疚万分。” 崔骜点头:“是啊,何况这里还有我照顾周女郎,二位放心,快回去吧。” 王家小厮不知这是怎么一出,只囫囵听着这位崔郎君愿意帮什么忙让两人脱身,便更加催促道:“大郎君,二郎君,咱们快回吧!大人夫人都在府上,全家都要齐了。” 王雎、王栩无法,只得随之暂且回去。 临行之际,王雎对周寅道:“周女郎,我派去谢家的小厮约定地点在慕虎馆外,你一会儿向那里去就好。” 周寅起身向他行了一礼,貌似真心实意:“多谢您,我知道了。” “若你害怕,在此处等我回来也可。”王雎又道。 “我处理完也会很快过来。”王栩附和。 “我没关系的,您快回吧。”周寅恳切应道,很为他着想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81节 我们要永远抗争。 第88章 王雎与王栩不得不暂时离开, 四方的桌上只剩下崔骜与周寅两人,气氛一下子变得令人窒息。 周寅肉眼可见地食不下咽,最终将勺子放好轻声道:“崔郎君, 我用好了。” 崔骜挑眉, 静静看她, 很直接问:“单独对着我吃不下饭?”看样子很有自我认知。 周寅面色涨红,慌乱不已, 却又因为不擅长说谎目光闪烁, 贝齿碾唇碾了半晌, 最终还是道:“没有。” 崔骜肯定:“你有。” 周寅无奈,轻轻一叹,和和气气地同他道:“真的没有, 我只是……”她面色一黯,便引人无限怜惜。 “只是什么?”崔骜本来可以说是在胡搅蛮缠,却被她三言两语带入自己的节奏中。 “只是。”周寅一顿, “我有些怕您。”她眼睫低覆轻颤,是怕极了的样子。 崔骜顿住, 面色随之一僵。 周寅说罢一直微垂螓首,不敢看他。她脖颈修长纤细,像是天鹅的长颈, 当低下头时露出后颈的一段雪白, 催生出让人扼住它的欲望。 崔骜右手五指不自觉轻张, 望着她一段雪颈微微出神。 周寅认命般低下头去等他发火,迟迟等不到下文, 犹豫着抬起头来, 正巧撞进他出神的眼里。 她被他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看得一惊, 慌得瑟缩起来, 又无处可逃。 崔骜问出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为什么怕我?”他手指上还套着手里剑一晃一晃,颇有几分骇人。 周寅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像是不明白他怎么问出这种问题。她难得带了些薄嗔,一双眼因怒意而亮晶晶闪烁,难得大着胆子开口:“您怎么问得出这种问题。” 她说完将眼一闭,大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可怜,便显得更加惧怕他。 崔骜眉头紧锁,看她畏惧自己至此,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燥意,简直想握住她双肩同她将话说得明明白白。 他想让她爱他而不是怕他。 “崔骜,冷静。”系统看他牙关紧咬,生怕他气不顺对周寅做什么。 却听他道:“周寅,你睁开眼,我不会欺负你。” 周寅颤巍巍地将眼睁开,眼眶泛红,不去看他。 “我是真不明白,所以请你解惑。我知道我之前有许多次吓到过你,但我本意并非如此,我想对你好,但每次总阴差阳错地会伤害你,但我绝不想这样。”崔骜态度还算真诚,都不玩手里剑,说到后面懊丧极了。他鲜少有如此表达自己内心的时刻,若不是为了与周寅把话说开,他绝不会多说一句。 系统分不清他究竟是入戏还是为了攻略,他的情绪向来太不稳定,让人难以分辨他的真实目的。 “可是无论你本意如何,结果都是伤害了我呀。”周寅轻声道,“所以我害怕你,不应该吗?”到后来她有些迷惘,像是也不清楚自己该不该生气。 她声音虽小,崔骜自小练武,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当场顿在原处。 他向来自我,多年来受皇上宠爱,人人让着,是以自己本心是想对周寅好而她却一直逃避让他非常不解。 但他忘了君子论迹不论心,从行为上看,他确实次次都伤害了周寅。 她害怕该是理所当然的。 像是开头难后说出剩下的话便不难,周寅又道:“且每次事情后您总会主动离开,我想您一定十分讨厌我才会这么做吧,所以您问出这个问题我很惊讶。” “不。”崔骜口比脑快,“我并不讨厌你。只是我每次带来不好的结果后我总是很慌张,怕你看到我会更生气,所以只好暂时离开。”他同样不擅长道歉,所以不去道歉。 她的坦诚似乎感染了崔骜,让他同样推心置腹。表面上如此,实际上各自有几分真心实意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周寅像是惊讶于他的答案,眼眶的红色渐渐变淡。她喃喃重复:“我还以为您讨厌我。” “我一点也不讨厌你。”系统觉得崔骜也不是完全没脑子,他这时候如果说喜欢周寅,周寅一定会被他吓得跑掉。 周寅一下子像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略带羞涩地轻应一声,稍稍低下头。 水到渠成般,崔骜鬼使神差地知道要说什么:“对不起。” 周寅抬眸,满面诧异,像是丝毫没有想过他会主动道歉。 “我从不想伤害你,周女郎,你别怕我。”崔骜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对不起。” 周寅似在思考,并不曾因他的道歉就脑袋一热立刻答应下来。她沉吟半晌,才貌似真诚地实话实说:“抱歉,崔郎君。” 崔骜顿时失望透顶。 系统也不是帮着周寅说话,只是怕崔骜暴戾将攻略搞砸:“你冷静一点,你过去做的那些事确实吓到她了,她一下子没法原谅也是人之常情。” “我试了一下,没有办法做到立刻不怕您。”周寅满面歉意,像为自己无法当即原谅崔骜而愧疚极了,“但如今知道您并不讨厌我,我想我应当可以渐渐不害怕您。” 崔骜被先抑后扬,抑的时候有多狠,扬的时候便有多欢喜。 他轻而易举被她拿捏,竟然有通情达理的时刻:“不急于一时。” 周寅听到他的答案松了口气,看来一时的确难以泯灭骨子里对他的害怕。她柔柔弱弱道:“我与林女郎还有约,现在需要去慕虎馆,便告辞了。” 崔骜食指勾着手里剑径直起身,直接宣布:“我陪你一起去。” 周寅面色一白,在夜色之下格外显眼。 崔骜时时刻刻注意着她,自然发现她神情变化,不明白自己哪里又让她感到不适,直接问道:“怎么了?” 周寅别别扭扭,不肯直说:“没什么。”分明就有什么。 崔骜憋闷地抓了把头发,忍着心火道:“你不直接告诉我,我下次还会在同样事情上惹你不快,最终还是你不开心。” 周寅抿了抿嘴,低头不语。 崔骜过去见惯她这副模样,此时并不生气。因今日与她好好谈过,他终于悟到些和她的相处之道。 她不开口,他便有耐心地等着。 周寅要走,他也不拦着,跟在她身后,像是她的影子。她加快脚步,他便大步跟上。她走得慢,他便慢悠悠缀在她身后。 周寅无可奈何,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提灯看他。 崔骜本带了些恶作剧的趣味跟着她,没料到她陡然回头,被这么一看,一时间心虚起来。 她拥着斗篷显得毛绒绒的,在绢纱糊的兔子灯的映照下,她眉心红痣分外柔和,像是散发着圣洁的光,有荡涤人心的功效。 “崔郎君。”她叫道。 崔骜闷声答应,心想自己大约又惹她不开心。周寅太敏感,真是好容易生气。 “我说了你可以不要不开心吗?”周寅轻声问话。 崔骜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她要说什么,将手里剑藏进掌中,看上去正经了些道:“你说。” 即便如此,周寅还是思忖再三才开口:“……我不太喜欢您直接为我做主,我希望您做什么与我有关之事时问一问我可以吗?”她说起话来软绵绵的,即使是表达自己的看法也与人有商有量。 崔骜问:“还有么?”算是答应她上面的话。 周寅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还没明白过来般下意识懵懂答道:“没有了。” 崔骜如她一样道:“我可能一下子改不过来。若日后哪里做的惹你不开心,你尽管生气,那样我就知道了。” 周寅眨巴着眼望着他,忽然笑起来:“没想到您这么好说话,过去是我误会您了,您是个好人。” 崔骜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并不好说话。” 周寅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一样接话:“啊?” 崔骜强作镇定看向一旁:“或许,你别怕,我是说或许,我只是对你才好说话。”他语气淡定,握着手里剑的手攥得死紧。 …… “林郎君是喜悦过头,气血滞阻,痰迷心窍,一时疯癫。”鹿鸣耐心地同林大儒说明,没有半分夜里还要出诊的不快。 林大儒捕捉到他的用词,重燃希望:“您说一时的意思可是……” 鹿鸣平静回答:“待他气血畅通,将迷了心窍的痰化掉,神智便能渐渐恢复清明。” 林大儒欣喜若狂,如见山回路转,简直要对鹿鸣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以谢之。 鹿鸣又补充道:“只是令郎今日刚疯,心神大损,需让他安神静养两日方可施法。” 林大儒根本不在乎这一日两日,只要林诗藏能好,静养两日根本算不上事。他的的确确松了口气,为不用林诗蕴继承家业而庆幸,配合地附和鹿鸣:“您说的是,欲速则不达,该等一等。” 鹿鸣又道:“这两日不宜再让令郎受惊,他心神能越平稳越好。令郎如今已认不得人,府上下人对他来说都是生人,极易刺激到他,所以要麻烦您了。” 林大儒面色一僵:“您的意思是?” 鹿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为了令郎心神稳定,这两日不宜再让旁人伺候他。您与他血脉相连,他见到您总会安定一些,要拜托您辛苦一番了。” 林大儒有些接受不了,忙问:“血脉亲情,他姐姐来照顾他可行?” 鹿鸣问:“今日郎君痴傻后见到第一个有血脉关联的人是谁?” 林大儒嗫嚅:“是我。” 鹿鸣一哂,摊手道:“那就没别的办法了,您能者多劳,千万莫让旁人刺激到令郎,不然到时恢复起来便不易了。” 林大儒一听与恢复有关,哪里还敢怠慢,苦着脸答应下来。 鹿鸣安慰他道:“不过您也请放心,我已经在房中点了安神的香,令郎一般不会闹腾。” 林大儒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鹿鸣又细细叮嘱几句,这才从林府离开。 林诗藏被施针后睡得正熟,林大儒此时并不急着进入房中照看林诗藏。他想先将事情同林诗蕴交代清楚再全心全意照顾儿子,便对小厮道:“将女郎叫来。” 小厮诺诺地答:“女郎今夜不在府上,去同窗周女郎家中住了。” “混账!”林大儒关键时刻找不到人,气得脸都绿了,“什么周女郎!我怎么没听说过周女郎!谁许她去的!” “夫人……” 林大儒便没声了。他叹一口气,吩咐道:“你们在门外好好守着,我去房中照顾郎君,若叫你们,你们一定要立刻进来伺候。” “是。” 林大儒这才入内。 林诗藏难得安静下来躺在大床上熟睡,他一动不动时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林大儒看得心里一疼,不明白儿子怎么就要遭这样一次罪。 安神香袅袅,林大儒嗅着倒也不觉得困,大约是因今日经历太多,难以平静。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82节 他如此想着,在床头坐下,再一转眼,发现床上的林诗藏正睁着眼看他。 作者有话说: 虎:果然训狗的关键在于晾着狗 第89章 林大儒被睁眼的林诗藏吓了一跳, 心跳骤然一停。他发了一背白毛汗,反应过来时是满背凉意。 林诗藏彼时不曾嘴歪眼斜,看上去像好了。 林大儒一惊过后便是一喜, 试探着叫道:“诗藏?你好了?” 林诗藏五官微动, 面部扭曲, 盯着林大儒发出嗬嗬声。 林大儒一瞧,就知道人压根儿没好, 微微一叹:“哎, 真盼着你能早日好起来, 林家不能没有你。”他这时候通通忘记了林诗藏今日丢的大人,只盼着他能快些好起来来撑起林家。 林诗藏什么也听不懂,只不安地在床上扭动, 看着林大儒的眼神完全称不上友善,甚至带了攻击性。 林大儒渐渐反应过来,有些害怕, 从床上起来,背对着床上的林诗藏想走得远些好有安全感一点。他已经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本能地想要避让危险。 晚了。 如果是有经验的老猎人就会知道千万不能将自己的后背空门暴露给猛兽,但林大儒连五谷都分不清楚,哪里知道这些。 他背对着林诗藏走, 便听到重物落地声。 这时他犯了第二个错误, 即下意识回头看去。 林诗藏眼中满是红血丝向他扑来, 林大儒骇得说不出话,然后便再也没机会说话了。他口鼻被捂得死紧, 双腿踢蹬着挣扎。他越是挣扎, 林诗藏捂得越紧, 直到他力道慢慢卸去, 再也挣扎不得。 林大儒到死前双眼中除了畏惧以外便是满满的不可思议,他不明白自己几乎为儿子付出一切,林家以后也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他怎么会想要杀死自己呢? 手下的东西不再乱动,林诗藏心中暴虐散了些,迷茫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父亲。他此时脑海中一片斑斓,并没有“父亲”的概念,只知道一直引得他烦躁、动来动去的东西终于不动弹了。 他歪头咧嘴一笑,成了傻子,视线之内再没有乱动的东西,这让他感到舒服。他焦躁不安地在房中来回踱了两圈,就势往地上一坐,就在父亲的尸体旁倒头睡下。 终于安静了。香炉里的香袅袅燃尽。 房外正是今日随林大儒与林诗藏赴宴的两个小厮守门,乍一听到房中动静二人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转瞬又没了动静,两人相视一眼,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选择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一夜无话。 月落星枕,林诗蕴整夜醒醒睡睡,在半梦半醒间辗转反侧。不知是认床还是其它什么缘故,她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直觉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悄悄侧过头,借着房中明灭的烛火可以看到周寅安然睡着,呼吸起伏极轻,连睡觉都不愿给人添麻烦一样。 林诗蕴出神地盯着她瞧了半晌,心境似随着她轻微起伏而变得平静,那股子不安被逐渐抚平。 她压下眼去,困意袭来,难得重新陷入梦乡,这一觉睡得酣然。 再醒来外面一片吵嚷,林诗蕴摁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却发现周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她甚至已经梳洗完毕,正闲适地桌前为酥油灯添油。 缎子似的油自勺中一倾而下,半勺正好。 “阿蕴,睡得好吗?”似是察觉到林诗蕴的目光,周寅目光从油灯上离开,偏头看向林诗蕴。她转头的动作做得非常稳,耳珰一动不动。 林诗蕴冷冷淡淡:“还好。” 周寅将油勺挂在桶旁,一面乖巧问道:“你要再躺一会儿吗?” 林诗蕴右眼跳得厉害,从没有赖床的习惯,摇摇头:“不必。” 周寅歪了歪头,笑道:“那我请人来帮你洗漱。” 林诗蕴点点头,自己很独立地起来将衣裙穿好,从府上带来的丫鬟被周寅叫进来伺候梳洗。 二人忙着,只听周寅在院中问起:“是怎么了?府上吵吵嚷嚷的。” 婆子答:“尚不知道。” 话音刚落,院门便被敲响,来的不是别人,是肚腹已经隆起的谢夫人。谢夫人神情复杂,欲言又止,看上去为难极了,望着周寅说不出一句话。 还是周寅一把将她扶住,关切开口:“舅母,这么早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外面天寒。” 谢夫人被她带着往房间中去,想起正事问道:“林女郎可醒了?” 周寅温顺答应:“醒了的,舅母找阿蕴有事么?” “哎。”谢夫人应了一声,说话的时间两人已经到房中。 林诗蕴匆匆梳洗了,自听见谢夫人声音时便在门前等着,待人进来便礼数周全地与之见礼:“见过夫人。” 谢夫人冷不丁见着林诗蕴,一下子又是同情又是爱怜,急忙将人扶起,话未出先是一叹。 “林女郎啊,你是阿寅的同窗,我厚颜叫你一声诗蕴可好?”谢夫人少见对人如此热情。 林诗蕴一时间不大适应,但顾念这是阿寅的亲人,且感受到她满腔好意,沉默者点点头。 谢夫人又想叹气,先叫了一声:“诗蕴。” 林诗蕴抬头,定定望着谢夫人,夜间辗转难眠的不安感再度袭上心头,主动开口问:“夫人,是出了什么事吗?” 谢夫人张张嘴,先做铺垫:“诗蕴,你……你先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有些难以接受。” 林诗蕴微顿,应下:“好。”在这世上她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 “你父亲被你兄长……杀了,你兄长成了傻子,如今林家乱成一团,正请你快些回去主持一切。”谢夫人深吸一口气才将这一串话说完,看向林诗蕴的眼里满是哀色。 多不幸啊。 林诗蕴脑海中一片空白,一下子给不出任何反应。 她看谢夫人的反应便知道是家中出事,却没想到是这样大事。她还以为是代写之事被揭穿,林家名声扫地,怎么也没想到一夜之间事情至此。 她麻木地转了转眼,只见周寅震惊地捂住嘴没有惊呼出声,眼眶已经红了,甚至想开口安慰周寅让她别伤心。 人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不幸的是林家发生这样的祸事,更不幸的是她听到这种祸事除了震惊以外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她不仅不想哭,还有种心中大石终于落地的踏实感。 “诗蕴,林家马车现在就在外面等着。”谢夫人都觉得自己有些残忍,让一个女孩子独自去面对这些。可她是外人,尤其是在如今的特殊时期,任何人都不好插手林家之事,不然便有觊觎别人家财之嫌。 林诗蕴面无表情,在旁人看来是伤心过度,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她终于有所反应,定定点了点头,嗓音微哑:“夫人,多谢您,我知道了,这就回去。” 周寅轻声叫道:“阿蕴。” 林诗蕴看她一眼,同她告别:“阿寅,我先回去,你多保重,改日再来看你。” 周寅瞧起来伤心极了,闷声同她道:“阿蕴,我送送你。” 虽然情之所至,她还没忘转头问问谢夫人:“舅母,可以吗?” 谢夫人百味杂陈地点点头,哪里会拦她:“去吧。” 周寅吩咐妙华几句,而后挽住林诗蕴胳膊道:“阿蕴,我送你。” 林诗蕴颔首,面上尚且能维持淡定。她心中没什么悲伤,有些淡淡的怅然与不可置信,同样还有浓浓的疑问。 父亲怎么会被林诗藏活活捂死且旁人一无所知,林诗藏又为什么会变得疯傻。 她一言不发,周寅陪着不语,漂亮的眼一直担忧地望着她。 直到门前,已经隐隐能见林家马车在谢家大门外等着。 林诗蕴暂时停下脚步看向周寅,想了想还是说:“我没事,阿寅,你放心。”她家中出事反倒是她在安慰周寅。 周寅忧愁地望着她,什么也不说,眼睛能传达出一切情感。 “我大约不能按时入宫和你一同读书了,要麻烦你为我记下夫子每日讲了什么。”林诗蕴刻意拣些别的话来分散周寅的注意力,说完又觉得这话太酸,且有加重周寅学习负担之嫌,于是改口,“不记也没关系。” 周寅却十分严肃地同她保证:“我会好好记下来的。” 林诗蕴未说好与不好,深吸口气道:“家里此时只怕正乱着,我,要快些回去,先走了。” 周寅回头看一眼,已经看到妙华向这里跑来的身影,留她:“阿蕴,等一等。” 林诗蕴虽急着回去,但周寅让她等一等,她还是很有耐心地等着。 周寅同妙华道了声谢,从她手中拿过食袋交给林诗蕴:“你早上什么也没吃,回去应当很忙,也没多大功夫用饭。我方才请妙华准备了些糕点你路上用,一定记得吃些。” 林诗蕴握着手里热腾腾的食袋,感情更加复杂。她忽然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阿寅,我真的不难过,一点也不难过。”其它她不敢确定,但这一点毋庸置疑。对于她父亲的死她心中百转千回,独独没有伤心。 她说完直起身子道:“我走了,你多保重。”即便如此,她还是略惴惴地望向周寅,怕她会觉得自己冷血。 然而周寅的眼眶顿时红也不红,根本不见她像方才那样伤心,林诗蕴不难过她也就不难过了一样。 她甚至对林诗蕴笑笑:“阿蕴,你也保重,稍安定些我去看你。” 林诗蕴愣愣,此时倒无暇思索周寅怎么变化这样快,答应一声:“好。” 晨光熹微,她向外走,遥遥只听得周寅道:“阿蕴,你伤心我便伤心,你不伤心我就不伤心了。” 作者有话说: 清如:别信她的,她也对我说过这个 第90章 林诗蕴自谢府出来, 林家小厮如见着救命稻草般欠着腰迎上前,张口便哭求道:“女郎,咱们快回去吧, 府上乱完了!” 林诗蕴眉锋凛然, 丝毫不受旁人慌张的影响冷静道:“上车, 发生了什么同我细说。”她认出这是平常伺候父亲的小厮。 小厮本觉得天都塌了,但见她这副冷淡神情反倒如找到主心骨般渐渐踏实下来, 不得不按照她所言来做。 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 小厮尚且一副六神无主的慌乱模样, 张口就道:“老爷死了!”他带着泣意,此时此刻比林诗蕴看起来要更像林大儒的孩子。 他为什么这样伤心? 林诗蕴眨眨眼,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挤不出半分眼泪, 作罢。她颔首,语气带着几分严厉:“此事我已知晓,你将事情经过同我讲清楚些。” 小厮的眼泪尴尬地挂在脸上, 一时间哭不下去。他原本是想在女郎面前作出个忠仆模样,毕竟日后应当是女郎掌家, 他也好给女郎留下个好印象,倒没想到她根本不买账。 他讪讪的,与林诗蕴说起始末:“事情要从昨日老爷带着郎君参加光禄大夫大人家的夜宴说起……”他从元宵宴说起, 说到林诗藏宴上发疯, 又说到鹿鸣来为林诗藏诊病, 最后说林大儒进去看护林诗藏再也没有出来过。 “……到了卯时房中依旧没有动静,平日老爷这时候都要起来习字了, 我们便想进去瞧瞧。结果这一进去!”小厮脸上浮现出生动的惊骇, “老爷青紫地倒在地上, 郎君就睡在他旁边睡得香甜!” 他如今回想起当时场景仍忍不住打起寒颤, 上下牙忍不住磕碰。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83节 “女郎,都是小的伺候不周,请您降罪。”小厮说着竟是要在马车上向林诗蕴磕头谢罪。 林诗蕴也不拦他,由着他在颠簸中折腾自己。 小厮一边在震摇中磕着头一边心里发凉。他素知女郎性子冷,此举也有看她日后掌家风格的意思,没想到她心如此硬,全然不似妙龄女郎那样柔软。他意识到林诗蕴不好糊弄,再不敢有什么想法,人一下子老实许多。 由他磕了一阵头,直到人磕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她才叫停。 “起来,坐下。”林诗蕴冷冷淡淡的声音在小厮此时听来宛如天籁。 小厮晕头转向地起身,手忙脚乱地坐好,垂头听她吩咐。 林诗蕴问:“现在府上是什么情形?” 小厮忍着吐意老老实实回答:“夫人已经知道此事,在府上哭闹不已,要随着老爷一起去了。郎君依旧痴傻,夫人护着不许人伤害郎君,没人敢碰郎君一下,郎君正在府上撒欢儿。至于老爷,管家已经叫人去买棺材了,如今在床上停着。” 林诗蕴眼睫轻颤,冷冷开口道:“没有报官?” 小厮愕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林诗蕴,全然没想到她会提出报官一事,喏喏不答。 林诗蕴又问:“报官没有?” 小厮摇头。 “那便现在去报官。”林诗蕴叫停马车,直接让人下去报官。 小厮张口结舌:“可……可若报官郎君怎么办?” 林诗蕴冷冷睨他,一言不发。 小厮老老实实下车报官去了。 林诗蕴眉头微蹙,略阖上眼闭目养神,在心中计划着回府之后如何安排一切。 马车停下,林诗蕴自车上下来向府中去,门前已经有下人候着,待她下车便上前为她引路。 府上一片哀声,行走各处男女老少皆垂头涕泣。 刚到林诗藏的院子外,便听得其中乱糟糟的,哭声、哄劝声、叫声、哀求声等等。 林诗蕴伸手将院门推开,天地间安静一瞬。 一阵风声呼啸而来。 林诗蕴向左避让开来,伸手一抓,林夫人挥高的手臂落不下来。她毫不意外地抬眼看人,眼底倒映着母亲愤怒的脸:“母亲身患沉疴宿疾,谁将她放出来让她劳心伤神的?” 下人们目光躲闪,无人回答。 林夫人全然没有过去的天真娇憨以及少女气质,双目闪烁着磅礴怒意,几乎要将林诗蕴吞噬。她没了身为夫人的矜持与修养,歇斯底里地冲着林诗蕴咆:“都怪你,都怪你昨夜不在府上,你父亲死了都怪你!若你在府上,你父亲也不会这么默默无闻地死掉……” 林诗蕴觉得她实在是不可理喻,直言开口:“你在府上,父亲不是照样死了?” 林夫人脸色一白,被她快刀似的话扎得体无完肤。 林诗蕴平静补充:“杀你夫君的不是我,是你儿子。” 她目光在院中扫过,看到地上乱爬的林诗藏毫无风度,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实感。 喔,原来是真疯了。 林夫人显然更无法接受她宠爱的儿子将她最爱的夫君杀了这一事实,发狂地尖叫起来,声音像尖锐的哨子:“你胡说!你胡说!” 林诗蕴知道她与父兄串通一气时便对她不再抱有什么幻想,此时见她在这里胡搅蛮缠心中只有厌烦。 “将夫人送回房中静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得放她出来。”林诗蕴下令。 她与林夫人一静一动,一理智一疯癫形成鲜明对比。人下意识会选择依靠更可靠的那个人,如今老爷已死,郎君又成了傻子,在夫人与女郎中选一个听从,怎么都是女郎更加靠谱。 于是下人们应道:“是。” 林诗蕴冷不丁将握着林夫人右手的手松开,林夫人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就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扶住。说是扶住,叫做控制更加合适。 林夫人挣扭不开,急得落下泪来:“你们放开我!我才是夫人,你们凭什么听她的不听我的!”她方才为了夫君怒急攻心才学会了一下反抗,这会儿恢复了些,只会用身份压人。她同时感到屈辱,明明自己才是府上的女主人,下人们却更听女儿的话,甚至为了讨好女儿制住她。 林诗蕴静静看她:“母亲多年来重病缠身难道是骗我的么?” 林夫人一激灵,遍体发凉,终于冷静下来,慌张地结巴道:“不是……” 或许她过去是有管家之能,但多年来林大儒不让她碰任何事务,只将她娇养着,她的爪牙被温和地拔去,羽翼被无知无觉地剪除。长久泡在蜜罐儿里,哪里还有为自己遮风挡雨的能力。 “母亲多年卧病在床,如今还是继续休息得好,免得病情加重。父兄之事由我来处理就好,有管家协助,不会落了林家的面子,您请回吧。”林诗蕴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聪慧地点出管家协助一事,让尚在观望的管家不再犹豫。 女郎主动示好,而夫人一来便指手划脚哀哀哭泣,站谁那边实在显而易见。 “定不负女郎信任。”老管家弯下腰表态,其余下人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夫人院中的丫鬟婆子们扶着林夫人回院子,并表态:“咱们一定会伺候好夫人。” 林诗蕴点点头,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林夫人被人挟着往外去,终于意识到自己虽是林家的夫人却没有半分实权。她开始慌乱,头一次感到自己没用,无法庇护可怜的儿子。她已经失去夫君,儿子又变得痴傻,断不能再叫儿子受到什么伤害。 而在她潜意识里林诗蕴是会伤害林诗藏的,纵然现实生活中并没有这样的事发生,反倒是林诗藏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林诗蕴。但正因如此,她觉得林诗蕴会报复林诗藏。 将要被带出门去,林夫人哀求起来:“诗蕴,看在诗藏是你兄长的份儿上饶他一马吧,母亲求你了。你也不想背上不孝的名声,是不是?”说到最后她话中带了隐隐约约的威胁。 林诗蕴冷漠地想她母亲从来不曾了解过她。 她略抬起眼冷淡道:“母亲放心,我绝不会背上不孝的名声。”而不是饶过林诗藏。 林诗蕴说罢看向在地上玩耍的傻子林诗藏,再度吩咐:“将郎君以绳缚好。” 下人们相视一眼,没想到女郎会如此吩咐,但又不敢拒绝,真去拿绳子将林诗藏捆将起来。 林诗藏被缚,哭闹不止,整座院子都是他的喊声,听着让人揪心不已。 管家听着默默打量女郎神色,但见林诗蕴眉毛抬都不抬一下,不由悄然在心中感叹一句,好冷的心肠。 林家终究姓林,过去林家大权也不在管家手中,而是由林大儒亲自把控,管家只是帮着统筹跑腿。是以更换主子对管家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且女郎面嫩年少,对他来说反而是更大的机遇。 他还在琢磨着,只听女郎击冰掷玉般的语声再度响起:“管家,吩咐下去各人归各位,做好分内之事。暂止哀声,行事时不得哭泣,违者罚,有的是时候让人哭,但不是此时,我不想见到府上乱糟糟的。” “是。”管家一凛,应下。 “灵堂布置之事劳您费心,如今是冬日,尸身能放得久些。可曾着人命赴?”即派人向与林家素日往来者报丧。 “还不曾,老爷走得突然,只遣人去备了棺材。”管家听着林诗蕴问话总感到头皮发紧,她全然不像未管过家的样子,句句问到点儿上,而他都还没准备好,便显得很尴尬。 “不曾便从现在做起。”林诗蕴不冷不热,“另外林诗藏的房间保持原状不必整理。” “是。”管家虽不解,却还是答应下来。 林诗蕴很快为他解惑:“杀人偿命,我已着人报官,京兆尹很快会派人过来调查父亲之死。” 管家震惊:“那样郎君岂不是……”林诗藏杀人,需得偿命。 林诗蕴淡淡瞥他,只问:“父亲的遗体呢?” “在郎君的床上放着,棺材尚未运来,不好停放在正堂中。”管家道。 “带我去看。” 管家引着林诗蕴往房中去,门一开便有一阵冷风吹过,让人感到一寒,大约是因为其中停了死人。 他一面带路自己心中都有些膈应,到底人都已经冷了,任谁来看都觉得不吉利。偏偏女郎不知是不知者无畏还是什么,竟然主动提出要看。 “老爷就在那里。”管家在内室外停下脚步以表尊敬,实际上也是心中发毛,不敢过去。 “嗯。”林诗蕴毫无忌惮地大步向床前去。 为了体面,林老爷并未直接暴露在床上,而在重重锦被之下。 林诗蕴看得一怔,难得有些惘然。人活着时看起来高高大大,临了一死,在被子下看上去只有小小一团,这一辈子到底也不知道在图什么。 她的情绪一闪即逝,当即弯下腰,没有任何畏惧地将被子拉开。 只见林老爷面色青黑,面上与脖子上是分明的指头印儿。若能对上,便能证明人的确是林诗藏所杀。 她放下心。 作者有话说: 林家剧情结束之后虎又要进宫开新剧情了,有两个选择: 一是继续剧情,连贯性更好 二是插一段虎的小时候,一点点,几章的样子 第91章 林府上下井然运行着, 哪怕失去主人也只是一瞬间无序,在林诗蕴接手后人人各司其职,府上很快恢复正常。 灵堂正在布置, 林诗蕴换了孝服在一旁监工指挥。她眉眼冷漠, 毫无伤心, 只有对事物尽善尽美要求的苛刻。 “女郎,京兆尹来了, 正在灵堂外等着。”管家自堂外入内, 低声同林诗蕴汇报。 林诗蕴点头表示了然, 大步向外走去。一出灵堂,她便见到不少官府模样的人在外等候,略整理仪容向人过去。 “见过大人。”林诗蕴礼仪毫不逊色, 让人挑不出错,也没有任何见官以后的畏惧。 来时京兆尹便略了解了林诗蕴的背景,知她还在宫中为公主伴读, 对她和气不少,只问:“是你命人报官?” “正是。”林诗蕴不卑不亢。 京兆尹也从林家小厮那里听说缘由, 但不大明白这位女郎想要什么,只作不懂:“你报官所为何事?”林诗藏代笔之事尚未传开,京兆尹不知兄妹间的龃龉, 只猜测着兄妹二人关系应当并不太好。此事本可瞒下, 女郎却要报官, 想来是想将兄长送入大牢。 “家父昨夜在府上亡故,我今日才清晨赶回来, 对于父亲死因只是听说。为了让父亲入土为安, 还希望您能彻查此事, 查出凶手到底是谁。”林诗蕴一本正经道。 下人们恍然大悟, 原来女郎并非针对兄长,而是为了老爷走得安心。诚然他们也没有看到过程,只靠推测断定是郎君杀了老爷,未免武断,说不定其中另有隐情呢? 众人这么一想,便觉得女郎更加可靠,想法十分全面。 而林诗蕴并非这么想,她只是想盖棺定论父亲为林诗藏所杀,好让他一辈子无法翻身。有官府宣判,她才好将林诗藏彻底按死。 京兆尹一怔,听闻“严查”二字,严肃起来:“我知晓了。” 林诗蕴矜持有礼:“有劳您了。” 她一瞥管家,淡声说道:“带大人过去查看。”又解释,“灵堂离不得人,还请大人见谅。若需要配合,阖府上下一定全力配合。” 管家老老实实答应:“是,大人请随我来。” 京兆尹深感自己被人安排,但办案流程诚然如此,他带着手下随管家向案发现场去。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84节 一路行走,京兆尹只见府上下人们同样换上孝服,行各人之责,不见任何手忙脚乱,电光火石间他心领神会是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 正是因为这里一切太自然太有序反倒不应该,一座刚失去主人的宅邸怎么也该乱上一阵。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林家治家者颇有水准。 他试探着道:“多亏有您在,府上才能这样井井有条。”他想或许是管家作案嫁祸郎君,好霸占整个林府。 管家一愣,诚惶诚恐,不敢居功:“是女郎打理得好,与我没什么关系。” “女郎?”京兆尹这下是真的吃惊,全然没想到不是管家打理,当真是那位面□□郎治家。 “是,女郎今日回来便用雷霆手段将林家接管,有条不紊地将大家布置下去。”管家道。 京兆尹听得管家也说林诗蕴今日赶回,将林诗蕴作案的嫌疑撇清不少,同时若府上当真是女郎当家,管家无利可图,嫌疑也去大半。他心中默默盘算,头大如斗,问起正题:“郎君如今何在?可有何辩解?”此案在他看来有诸多不通之处。 管家顿住,低声问:“您还不知道吗?郎君傻了。” 这下换做京兆尹大吃一惊,他是知道林诗藏麒麟儿的名声,是以在此时得知他傻了后便尤为不可置信。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按照规矩,今日便该行吊唁,但林大儒之死尚未水落石出,吊唁之事便向后推迟。然而丧讯已发,京中之人皆知林大儒之死,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 尤其是昨日参加光禄大夫宴会之人想法更多,加上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说林大儒为林诗藏所杀,一时间关于林大儒之死众说纷纭。 关于林家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半日之内便传遍京城。 林诗藏自小到大由妹代笔,事情败露后疯疯癫癫,回家怒而杀父,幸亏昨日林诗蕴不在府上才逃过一劫。 事情传得十分离谱,越是离谱人越爱议论,越是离谱事情传得越广。人言可畏,此一说几乎成了人们眼中的事实。 最怕九分假中掺着一分真,这一分真便是林大儒确实死了,为林诗藏所杀。 人们之所以确定此事,是因为他们亲眼见着京兆尹到林家去,将疯疯癫癫的林诗藏抓走。 半日时光京兆尹便破案,杀害林大儒者确是林诗藏。门外小厮是人证,证明林大儒后再无旁人进入林诗藏房中。林大儒脖子上青黑的指头印儿是物证,与林诗藏五指对比不差分毫。 既已报官,牵扯官府,为了官府威严,林诗藏被收押大狱。 但他这情况要特殊些,因他在杀林大儒之前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疯子。在大雍,疯子杀人无需偿命。不过他这是子杀父,与孝道相悖,如何处罚,也不好直接定论。 林家子杀父一事彻底宣扬开来,托流言蜚语的福,林诗蕴成了事件中的完美受害者。她被迫代笔,父亲被兄长所杀,府上只剩下她与母亲两人,不可谓不可怜。 而事件中的完美受害者正在烛下与鹿鸣长谈。 她开门见山,看着鹿鸣的眼睛直接问道:“林诗藏为什么会突然发疯?”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她甚至无暇细思。而事情的发展太向着她,简直是老天在帮她脱离苦海,反而让她生出疑问。她思前想后,若真有人暗中相助,有此能力者只有鹿鸣。但她也并不能确定,鹿鸣没有理由如此做,一切更像是巧合。 毕竟父亲被林诗藏所杀是事实,而这世上哪有能操纵人行为的手段? 鹿鸣毫无破绽,一本正经地回答:“昨日我已为郎君诊过脉,他欣喜若狂,气血阻滞,痰迷心窍,便疯傻起来。郎君已经足够幸运,如他这样情绪起伏者多会中风,口角歪斜动弹不得。” 林诗蕴从他话中挑不出错,沉默半晌,算是将此事揭过,只问:“能治么?” 鹿鸣人淡淡的,说的话却让人有些窒息:“昨日林大儒也问过我此话。” 林诗蕴抿唇,冷不丁被提醒父亲是真真切切从世上离开,一时间百感交集,最后冷冷扔出三个字:“所以呢?” 鹿鸣平静反问:“女郎想让他治好吗?” 林诗蕴面无表情地望着鹿鸣,深深感受到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医德。 然而鹿鸣丝毫不惧被人打量,一双眼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想。”林诗蕴最终道。 鹿鸣便配合地露出淡淡遗憾:“我对令兄的病情无能为力。” 林诗蕴一噎,感受到面前这人并没有什么医者仁心。她眉头轻轻蹙起,并没有目的达成的喜悦,只想这种人与阿寅为友未免太危险。 “多谢。”林诗蕴在下定决心下次见着阿寅要同她略提一提此事,她傻乎乎的。 鹿鸣点头:“今日京兆尹也到我那里去问了话,问起郎君的病情,我当时同样说的无药可医,女郎放心。” 林诗蕴与他无话可说,打算送客。 门外却在此时有了骚动,只听守门的小厮隔着门道:“女郎,夫人那里闹起来了。” 林诗蕴转头看向大门:“进来说。”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感到有点疲惫。 小厮这才入内,向鹿鸣问了声好后才同林诗蕴细细道来。大约是林夫人回去后一直担心林诗藏,总要问他怎么样了,直到下午林诗藏被人抓走时动静太大,再瞒不住。 林夫人先是昏过去一会儿,接着便又哭又骂,寻死觅活,说什么都要见林诗蕴。 她太能闹,服侍的丫鬟婆子们受不住,这才派人来同林诗蕴说明。 鹿鸣似乎乐见林诗蕴困扰,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看热闹。 林诗蕴起身道:“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她虽然不想搭理母亲,但她更想将事情一劳永逸解决,免得她时时刻刻打扰。 她转头看向鹿鸣:“鹿神医还有事么?” 鹿鸣耸肩起身,知道她在逐客,识趣告辞:“无事,令兄的病情我会再想办法,女郎莫要忧思太重,保重身体。”说的话冠冕堂皇,仿佛林诗蕴真是什么为兄着想的人一样。 林诗蕴觉得这话太恶心,接不上来,点点头算是回应。 遣小厮送鹿鸣出府,林诗蕴向林夫人那里去。 鹿鸣熟门熟路地从林府出来,优裕从容地上了马车。 马车上并不是空荡荡的,雪胎梅骨的少女闲适地坐于其中,手掌兰灯,目光盯着摇曳新焰,眼神灵动。 但见鹿鸣上车,周寅冁然而笑:“辛苦了。” 鹿鸣依傍着她坐下,不用她问也知道她想听什么,拣了来说:“我看林府上下井然有序,林女郎属实治理有方。对了,林家上下如今是她在做主,也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周寅眨眨眼,一脸懵懂:“啊?我有什么期望?” 鹿鸣遣词更加严谨:“她把握住了机会。” 周寅不置可否,将罩了灯罩的灯在桌上放好。 鹿鸣又道:“林女郎手段确实很硬,直接上报京兆尹,下午官府的人到馆中问话我还以为是哪里出了差错。” 周寅转头看向他,开口柔情万千:“如果真有这么一日,我会当作不曾认识过你,所以你做事一定要小心啊。” 作者有话说: 虎:别具一格的勉励方法! 第92章 烟月铺水, 微光正好。 林诗蕴推门而入时房中哭声一止,接着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丫鬟婆子们的阻拦声。 林夫人趿着鞋从房中跑出,见到林诗蕴便要扑上来捶打, 堪堪被人拦住, 一拳拳毫无威慑力地打在空气中。她泪眼朦胧, 咬牙切齿道:“你竟然这样狠心!送你兄长去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他去大狱里蹲上一遭,你可知道他要受多少罪?况且他还能不能出来也要另说!万一官府真要杀他的头, 我可怎么办啊!”看样子是恨极。 林诗蕴抬眸看她, 眼中清清冽冽, 一下子唤醒林夫人心中那些恐惧,使得她下意识避开林诗蕴的眼。但她对于儿子被抓之事耿耿于怀,便是拼着胆怯也要与林诗蕴理论清楚:“你为何这样狠心?你兄长哪里对不起你, 值得你这样算计他?” 她嘤嘤哭泣,我见犹怜。 林诗蕴平静反问:“我算计他什么了?至于他哪里对不起我,母亲难道不清楚吗?” 林夫人哭声顿住, 心虚不已,摸不准林诗蕴是知道一切还是随口一说。她顾左右而言他, 只说自己认为林诗蕴对不起林诗藏的地方,对林诗蕴的委屈一概不提:“他再对不起你也是你的亲生哥哥,你怎么就忍心报官, 送他去坐牢呢?” 林诗蕴双手抱胸, 同林夫人辩个分明:“他若什么也没做, 官府怎会抓他?” 林夫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愤愤咬唇道:“此事你本可瞒下来, 根本不需将你兄长供出来!” 林诗蕴问:“那父亲呢?” 林夫人顿时失神, 想到夫君已去, 这世上再没人庇护她, 不禁悲从中来掩面而泣。 林诗蕴却如听不见她哭泣般继续道:“母亲是想让父亲不明不白地死去么?” 林夫人忙道:“你胡说,我怎么会这么想。” “既然如此,我报官何错之有?”林诗蕴质问。 林夫人颤抖着嘴唇答不上来,只会说:“你明明知道是你兄长杀了你父亲,你还是要报官……” 林诗蕴冷瞥她:“我不知道。父亲要办丧仪,自然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我找京兆尹彻查此事给父亲一个交代又有哪里不对?我更不愿是兄长杀了父亲,所以想请京兆尹还兄长一个清白,只是没想到此事的确是他所为。母亲要怪,不该怪兄长杀了父亲么?”她自小便聪慧,素日里说话直白只是懒得与人打交道,并不是她不懂说话的艺术。譬如此时,她三言两语便立起一个负责懂事的形象。 下人们听着同样觉得夫人不讲道理,只是林家家事,也不容他们置喙。 林夫人潸然泪下,絮叨起来:“你父亲已经不在,如今你我二人只能依靠你兄长,你还将他送入牢中,我们日后可怎么办?” “母亲还想着依靠已经变得痴傻的兄长么?”林诗蕴感到不解,林诗藏不痴傻的时候就难当重任,她母亲还想依靠一个变傻的,实在离谱。 “诗藏再不济也是个男人……”林夫人喃喃道。 林诗蕴顿觉没趣:“母亲,一个傻子如何养活你?” 林夫人只想有个男人依靠,尚存着万一哪一日林诗藏能恢复正常好让他将整个林家撑起来的念想。此时被林诗蕴点破林诗藏是傻子,她瞬间惨白了脸,再说不出一个字。 夫君已逝,儿子成了傻子还被下狱,她怎的这样可怜? 林诗蕴淡淡道:“母亲,如今林家靠我支撑,日后你吃穿用度皆系在我身上。所以我希望母亲能安心养病,不要三天两头生出事端让我分心。” 林夫人慌乱不已,想到未来握在林诗蕴手上,便不敢再反驳什么,也没了为林诗藏埋怨她的气焰。只是她仍不死心:“你兄长……” 林诗蕴嘴唇微动:“母亲这样在乎兄长,希望您能长长久久这样保持下去。兄长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他定然要吃些苦头,总不至于死。” 林夫人赫然抬头:“你愿意救你兄长么?兄妹之间合该如此……” 林诗蕴冷笑:“我愿意这么做,也盼着您能听话一些,少生事端。” “只要你肯救诗藏回来,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林夫人没想到林诗藏还能回来,一时间喜不自胜,林诗蕴说什么都肯答应。 “明日起便有来客吊唁,母亲只哭就好,不要随意说话。”林诗蕴冷然。 “我知道了,诗藏什么时候能回来?”林夫人只问。 “母亲别急。”林诗蕴定定再看她一眼,“只怕您日后不想见到他。”她话中似有深意,只可惜林夫人并不能听出来。 她愿意捞林诗藏出来并不是为了满足母亲,是林家在当前条件下的确需要一枚男丁来避免旁人觊觎。而林诗藏如今已成傻子,很好控制,有这样一个男人在家,林家的权力依旧掌握在她手中。还有母亲这样疼爱兄长,她该成全的,就遂母亲的心愿,让她天天伺候傻了的林诗藏。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如母亲这样一直被娇养的人又能坚持照顾林诗藏多久? 痛快是一回事,但林家重担都落在她头上也是不争的事实。林家人员冗杂,为减开销需要裁撤。还有田庄铺子等等,林家进项出项皆需要她弄清,以免财产无声无息被人转移。以及林家过去来往诸人,人脉也极为重要。林家一切如今都落在她手上,她肩上重担压人。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85节 林诗蕴向院外走,不由深深呼吸。明日之后要受吊唁数日,她需整日坐在灵堂中作陪,根本无暇察看这些,只有在夜里多费功夫。 看来今夜是不能睡了。 翌日天未亮,便行大殓,大殓过后林家人着丧服立于灵旁,预备接待来吊唁者。 林诗蕴熬了大夜,大殓时虽未掉半滴眼泪,看上去倒也颇为憔悴,让旁人看来便是她哀思过重,阴差阳错有了份她并不需要的好名声。 林夫人昨夜被她软硬兼施一番,今日老老实实哭灵。只是哭灵也是很要体力的事,她平常娇娇弱弱,也不怎么爱动,哭了一会儿便喉咙冒火,眼冒金星。奈何陆陆续续有人来,她也不好找林诗蕴说休息的事,强忍着在一旁,难受极了。 吊唁者各怀心思,看热闹者占绝大多数。林大儒死得并不光彩,再加上传说林诗藏过去作品皆为亲妹代笔,众人更想看看如今这位一力支撑起林家的女郎是何模样。绝大多数人是不愿相信传言,只想着林诗藏痴傻后大约世上再无那样奇诡的文章问世。 来人只见林诗蕴容貌憔悴,一举一动却冷硬极了,甚至到不近人情的地步,让人不敢亲近,他们便在心中觉得林诗蕴并不是合格的女人。 父亲已去,她怎么能表现得这样刚强,一副不需要靠山的模样呢?只是顾念着此处是灵堂,他们不敢在此处议论,只悄悄交换了眼神。 整整一上午来者甚多,到中午时也不能用饭,需在灵堂待客,只有早晚能稍用些吃食。 林诗蕴压根儿没有守这些规矩的想法,假作换衣裳回房用了点心和茶垫肚子,下人们如今都在她手下讨生活,对她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看不见。 林诗蕴换了衣裳回来,便见灵前站着数位女郎。她一怔,走了过去道:“你们怎么来了?” 不是周寅几人又是谁? 许清如轻哼一声,本来下意识要拿话刺儿她,又想到现在她怪可怜的,到底忍住,将嘴一撇,看周寅去。 周寅颇关切地一把上前握住她手问:“阿蕴,你还好吗?” 许清如睨一眼两人交握的手,轻哼得格外大声。 谈漪漪倒是同样关心地望向林诗蕴。 戚杏今日也来了,她颇为雍容大气地立在一旁,只站在那里就让额觉得无比安心。 “我没事。”林诗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周寅以及诸位同窗,心情好上不少。 她一瞥灵堂之内,不见其他吊唁者,对众人道:“出来说吧。”她们不嫌弃这里不吉利,她自己反倒不想让她们在此处多待。 中午各人都要用饭,因此并没有什么人来吊唁。 林夫人似乎有话要说,又想着昨日答应林诗蕴的话还是忍住,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处。 女郎们随林诗蕴从灵堂中出来,觉得心情开阔不少。 林诗蕴知道同窗过来看她出自好意,但家中之事压得她实在无暇顾及许多,且她又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再多感谢也只藏在一起中,只说:“你们的好意我都知晓,待家中事毕,我……会好好谢谢你们。” 许清如嗤笑一声:“瞧见了么?人家根本就忙得没时间理你,你还一大早叫我们过来帮忙,我看她也不稀得我们帮。“她瞧不惯周寅一番好心没派上用场,终于忍不住开口。 林诗蕴一愣:“帮忙?” 许清如继续拉着周寅阴阳怪气:“我都说了人家不需要我们帮忙,到底是自己家事,你还非要巴巴地请大家来。” 周寅仿佛笨口拙舌,只叫道:“清如。” 还是戚杏及时挺身而出,将话说得明白些:“阿寅一早就到各家递了名帖请人一起过来瞧瞧你,关心你是其一。其二我们几个旁的本事没有,都略精通些小道,治家理财还算能用,若你不介意也可为你分担一二,阿寅便说你在此时一个人承担许多压力太大,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周寅很诚恳道:“我什么都不精,但大家都很厉害的。漪漪……” 林诗蕴心中温澜潮生,动了动嘴唇,将她的话打断:“谢谢……” 作者有话说: 虎:难得的实践机会,让大家上上手。 第93章 绢纱悬垂, 水榭凝烟。 谈漪漪咬着笔杆心算,时不时在账簿上记下两笔。她难得皱眉,看来林家账目问题颇多。 许清如同样面色不佳, 只不过表达更加直接。她将名册一推, 开始阴阳怪气:“林家可真是心善, 府上养了这么一大堆吃白饭的闲人。”说着她用朱笔开始圈府上一应闲人名单,又将冗余职位划出。 林大儒好面子, 府上装饰一应逾矩不提, 更是买了诸多人来伺候。人一多, 虽看着排场热闹,却有许多人并无大用,往往一件端茶送水的小活儿都有三四人来干。多人干一件事效率低下且不提, 人口混杂,林诗蕴刚当家,万一有有心者借机混入府上简直太糟糕。 她凝眸思索, 朱笔在手中转了一遭,在空白宣纸上写下四个大字。 裁撤冗余。 她一顿, 又想到林家这几日正是用人之际,又在此四字旁添了几笔:暂且搁置。 谈漪漪颇认同地附和点头,虽然账簿与名册不同, 但二者又有偌大联系。林家进项少出项多, 其中不明不白账目有数笔, 虽掩藏很好,表面上看账目几乎填平, 但仔细纠察便能发现其中不对之处。 不说旁的, 仅丧仪起便有数笔去向不明的烂账, 棺木千两简直离谱, 就是欺林诗蕴一时无暇顾及。其余开销便是丢失许多物什,需要重新填买。丢了与否只靠一张嘴说,也并无诸多惩罚,总之钱不少花买回来的东西却没多少,钱不知进了谁的口袋。 这还只是府上开销,更有店铺田产等还未来得及看。 周寅端来香茶分别送到二人跟前,乖巧说道:“辛苦了。” 美色在前,二人顿觉疲惫消除大半。 许清如接过茶浅抿一口,气鼓鼓的:“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为林诗蕴劳心伤神!”她也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抗拒此事。她若真不喜欢早就直接走人。 她家中事有鹿鸣插手,几乎算是解决,只差时间。只是母亲的疯病不是停药后便能一下子好起来,需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偷偷用药。好在嬷嬷并未被父亲买通,只是受他蒙骗以为那药是什么好东西才喂母亲吃的。多年过去,她父亲明显洋洋得意,放松不少警惕,其中有不少插手的余裕。 周寅嗓音绵软恭维道:“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许清如瞥她,活动着手腕嘟囔:“你最会说话。” 周寅笑眼弯弯,香腮胜雪。 谈漪漪捻起茶点小口吃着,眼睫微动问:“话说戚杏呢?怎不见她?” 许清如懒洋洋答:“在前面与林诗蕴一起。” 谈漪漪好奇:“欸?” 许清如笑眯眯道:“礼仪方面她熟得紧,有她在前面不会出错。况且她本事可大着呢,她在,林诗蕴不会生出什么意外,有人挑衅也不必怕。” 谈漪漪手握狼毫睁大双眼:“这么厉害?” 许清如忽然一叹,颇感慨:“我不大好说,不过她是很厉害就是。不过再厉害也没用,我祖父只盼着她能做最合格的贵女,最好……” “最好什么?”谈漪漪问。 许清如犹豫一下道:“最好她能嫁给太子。” 谈漪漪瞠目结舌:“啊?可是,可是平日没见戚杏与太子怎么来往过啊。” 许清如托腮:“所以说只是我祖父期望,但是阿杏并不喜欢。不过即使她不喜欢,祖父依旧将她往这方面培养,要她做到雍容大度,举手投足不出一点差错。” 谈漪漪突然共情,她虽然不必被培养嫁太子,但家中也一直为她物色夫君,仿佛她只有嫁出去这一点价值。 “真可怜。”她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戚杏。 倒是周寅专心致志地听许清如说话,还很认真地发表意见:“既然戚太傅这样喜欢太子,他为什么自己不去嫁呢?” 许清如与谈漪漪齐齐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不可置信地齐声问:“什么?” 周寅一脸纯稚,一派天真问:“清如方才不是说戚太傅盼着阿杏做太子妃吗?” 许清如想想自己确实这么说了,也想不出什么错处,点点头。 “那戚太傅一定很喜欢太子。”周寅朱唇微启,做出推断,“那么他为什么不自己嫁给太子呢?”她略歪过头,求知若渴的模样,看样子并不是在阴阳怪气。 谈漪漪已然傻眼,但挑不出推论的错。 许清如忍不住开口:“祖父是男人,而且一大把年纪了……”当她这么说时她便被带入周寅的逻辑中。 谈漪漪越听越懵,总觉得不该是这么说的。 周寅略张大眼,像只警惕的猫:“那他就要让阿杏来完成他的喜欢吗?他自己的事情自己不做,要让旁人做,什么道理?” 许清如答不上来。 谈漪漪却忍不住跟着点头,她父亲母亲爱物色对象出嫁何苦让她来嫁,这样热情,怎么不自己去嫁?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么说定会被一顿臭骂。 她已生出不满。 许清如想了想道:“但他总有这样的权力,戚家人人都要听他的。” 周寅感叹:“活得久可真好。” 许清如失笑,转而又有些笑不出来。可不是活得久就成了家中权威,无人敢反驳了?她顿了一下:“不止如此。” 周寅眨眼瞧她。 “不止是年纪大。”许清如有感而发,“还要有权力。” 周寅若有所思,眼睫低覆。 许清如怏怏起来,低头看着桌案上名册,咬牙切齿:“她可真放心将家事都交给我们,自己去做甩手掌柜。”她也知道林诗蕴并非去做甩手掌柜,只是忍不住抱怨。古来就有两看两相厌的说法,她想她与林诗蕴就是这样,天生不合适。 周寅微笑抬眼:“阿蕴这不是信任大家嘛,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许清如撇嘴:“谁稀罕她信不信?”说着还是抽过名册另寻了空白纸页将人名一一抄录,另择空白纸张将人群一一分组,将各人在丧仪期间职责划分清楚,把责任落实到每个人头上,免得有人偷奸耍滑,也更好赏罚分明。 另一面,前方有戚杏指点,林家丧仪正式许多。她帮衬着指出布置上诸多不足,一旁管家听得连连流汗,着人按她所言一一悄悄更换。 一切布置妥当,她站在林诗蕴一旁作陪。 来客多忌惮着林大儒新丧,倒都很客客气气,致礼后各自离开。 然而也有不速之客。 对于一些人来说,林家孤儿寡母还有一不知日后能否放出来的傻儿子实在是块巨大的肥肉。若能将林诗蕴娶到手,相当于日后偌大个林家便是那人的。 更何况如今尘嚣日上的传言更为林诗蕴添了更加吸引人的筹码,即她的才华。若是真的,过去她为兄长代笔,真娶了她她岂不是又能为那人代笔? 是以有人连一日也等不了,迫不及待上门借吊唁另存心思,也是欺林家无人。 “林兄陡然这么去了,实在叫人心酸。”中年男子长须髯,窄下巴,乌发半拢,面上极尽哀色,看上去比林诗蕴还要难过百倍千倍。 他烧了纸钱,林诗蕴还礼,并不接茬。她记得此人在她父亲还在世时二人来往甚密,也是京中的一名大儒,姓傅。 傅大儒一瞬有些讪讪,其后他郎君模样的儿子上前烧纸,烧后林诗蕴还礼。照理说过后也该走人,偏偏他还不走,留下继续寒暄。 “如今府上无人,女郎当家,可还应付得来?”傅大儒宛如和善的长辈,颇温和地发问。 “尚可。”出于礼貌,林诗蕴答了两个字。 傅大儒不信:“偌大一个林家,你一个女子如何应付得来?莫要逞强。” 林诗蕴只静静看着他,已然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86节 在她这样看透一切的目光下傅大儒难得生出些被看穿的羞恼,不过硬着头皮继续道:“若你应付不来,可以让长鸣帮帮你。他在家打理杂务很有一手,有他帮衬,可以帮你缓解不少压力。我与你父亲是好友,实在不忍看林家没落。长鸣,来,与你世妹见见。”话里话外竟有直接将自家儿子安排进林家管事的意味。 若林诗蕴不会拒绝,或是性子软弱了些,只怕就要半推半就地无奈答应下来。 林夫人芳颜憔悴,娇弱无依地抬起头来,似乎很为有人肯伸出援手而信欣喜。只是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林诗蕴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重新低下头去,不敢乱说话。 傅长鸣上前同林诗蕴见礼:“世妹。” 他上下打量林诗蕴一眼,直截了当问道:“那些文章当真是你所写?” 林诗蕴既不回应傅大儒,也没理会傅长鸣,只对管家说:“送客。” 傅大儒当即变了脸色:“好没教养!你父亲尸骨未寒,你如此对待长辈。” 管家犹犹豫豫,像是不想得罪傅大儒,一时间没能及时上前。 傅长鸣被林诗蕴冷待,感到男子尊严受创,脸拉不下来,伸手要去拽林诗蕴,本能性地试图利用力量差距使林诗蕴屈服。 他手指将要碰到林诗蕴衣袖,便感到一下剧痛,不由愤愤抬头,只见戴幂篱的女子手持梅枝,稳准狠地敲在他手上,使得他手背之上顿时浮现出一道狰狞肿胀的红痕,可怖极了。 傅长鸣气急败坏,将怒气转移到戴幂篱的戚杏身上,当众被人教训让他愈发难堪,他要找回面子。 傅大儒并未制止,默许傅长鸣欺负女子的行为。 怎料戚杏手里的梅枝成精一般一挑一抻,傅长鸣哪只手要抓人,哪只手便被重重鞭笞,整个人被打得嗷嗷直叫。 她握得好似不是梅枝,是削铁如泥的利剑。 第94章 傅大儒看着傅长鸣被人猫戏鼠般地教训, 跳梁小丑似的在原处抱头痛呼,滑稽极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太没规矩!太没教养!还不让她停下!” 林诗蕴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闷葫芦般不声不响。 傅大儒便同样仗着自己是男人, 天生的体力差距以及人数优势要去阻止戚杏。 戚杏瞥他, 多加入一个人照样应付自如,不过是二人一起挨打。她手上梅枝小臂长度, 遒劲有力, 经由她手后却像是什么至宝武器, 蕴藏着巨大力道。 她气定神闲,挥动着梅枝凛凛生威,有穿云破晓之势。 将二人痛击得自顾不暇, 根本无需林诗蕴再说送客,便抱头鼠窜了。 临行前傅大儒狼狈叫嚣:“如你这样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我等着林家在你手上败完!尔等这样不懂规矩, 一辈子也嫁不出去!”大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 两人离去,戚杏手指灵活地将梅枝在手上转了一遭, 含着笑意道:“抱歉,打了你的客人。” 林夫人嘴唇颤颤,几乎要昏厥过去, 从没见过这样不温柔的女子, 怎么敢打人!但忌惮戚杏手里梅枝, 她不敢说话,只在心中默默不满。 林诗蕴的同窗怎么这样!怪不得她去宫中上一遭学性子没有半分改变。 林诗蕴颇平和地道:“多谢。”她也是头一次知道戚杏有这种本事, 心中佩服。 戚杏右手持梅枝在左手虎口敲敲, 很诚实道:“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你最好多请些护卫来以防万一。” 林诗蕴颔首:“我明白的。” 戚杏莞尔, 喜欢与聪明人沟通:“你请的护卫来以前便由我来护你周全。” 林诗蕴不记得她与戚杏的关系有这么好,但她很清楚戚杏会这么做是因为什么。 春晖堂中,人人都爱周寅。 “多谢。”林诗蕴动动嘴唇,无以为报,只有万千谢意。 戚杏但笑不语,回到林诗蕴身后安静站着,但无人敢再小瞧她,以及她手上刚刚被她从地上随意捡起的花枝。 林诗蕴同戚杏道过谢,微微侧首,目光落在一旁管家身上。 管家遭她这冷冷眼风一睨,当即请罪:“女郎,我方才反应不及……” “领罚。”林诗蕴冷冷道。 管家神情一郁,满口发苦道:“是。”也不敢与林诗蕴讨价还价。 林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何苦为难管家,他也不是故意,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何必罚他呢?此事就暂且揭过吧。况且方才傅大儒也是好心,你还打人家,太没礼数。万一传出去,你的名声该差成什么样?日后还怎么嫁出去?” 林诗蕴淡淡的:“那不是很好吗?” 林夫人一怔:“什么?” “嫁不出去。” 林夫人反应一下,便要尖叫反对林诗蕴的想法。 “林诗藏。”在林夫人尖叫前林诗蕴适时叫出“林诗藏”的名字,成功让林夫人忌惮地闭上嘴,世界一片安静。 管家见夫人都求情不得,只好认命受过。 “若方才没有我同窗插手,让傅长鸣得手又是什么光景?”林诗蕴冷淡开口,“母亲似乎觉得与男人拉拉扯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林夫人面色倏忽惨白,她一向以三从四德严加要求自己,遭林诗蕴这么一说简直羞愤欲绝。她手指颤颤指向林诗蕴道:“你怎可如此辱我!”反应十分激烈。 尤其是林诗蕴毫不客气,在众人面前如此指责她。 林诗蕴不受影响,静静看着她道:“母亲不是觉得傅大儒是好心,我以为您很喜欢这样攀扯的好心。” 林夫人倒抽一口凉气,硬生生被气得哭了出来。她心中惶惶,不明白林诗蕴对她怎么完全变了态度。过去林诗蕴一直对她温和恭敬,可林大儒一死,态度完全变了。 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过去做的事对不起林诗蕴,可逃避使然,她一直不愿细思此事。但如今林诗蕴对她的态度让她不得不去想究竟是怎么了,她第一反应就是林诗蕴知道了。 可林诗蕴若知道了怎么还肯救她兄长? 林夫人早已被养得失去思考事物的能力,此时只会嘤嘤哭泣。 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吊唁,好在在灵堂前怎么哭都不显得过分,来客只当林夫人深情忠贞,倒也不认为有多异样。 林诗蕴也不去安慰她,由着她哭个痛快。 越是这样,林夫人反倒老实下来,认识到自己当真失去倚仗,不敢再说些惹林诗蕴不快的话来。 及至申时,宫中来人吊唁。是两波人,一波是晋陵公主派人,另一波是三皇子沈兰息派人。好歹都是宫中遣人出来吊唁,给足了林家面子,让女郎当家的林家不再让人小觑。 诸如怀着傅大儒心思这样的人见林诗蕴与皇家有些干系,一时间也都踯躅,不敢再如傅大儒那样大剌剌上门,多少要收敛些。 到傍晚人少了些,林诗蕴拨冗去水榭探望周寅等人。 周寅与谈漪漪正两眼亮晶晶地一左一右簇拥着摘下幂篱地戚杏,求着她讲详细些是如何惩治傅家父子的。 许清如笔下虽写着什么,却也不难看出注意力同样被吸引了去,耳朵竖起。 戚杏被挤在二人中央,向来端庄大气的脸上难得浮现霞色。她薄施粉黛,眼中含着包容的无奈。束发玉簪水色盈盈,手中梅枝古劲铮铮。 她眸光流转,见着林诗蕴如见救星,开口:“诗蕴来了。”她过去与林诗蕴并不怎么熟稔,但经过今日一事林诗蕴做事实在很合她口味,二人也算是共患难了一遭,倒一下子亲昵许多。 果然周寅与谈漪漪的目光暂时被林诗蕴吸引了去,让戚杏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实在不大擅长将故事讲得惊心动魄,因为在她看来收拾那父子二人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周寅与谈漪漪却对此很感兴趣,缠着她问东问西,细节都要到位,还一起激动地要她再演示一遍。 怪幼稚的,也怪可爱的。 许清如见林诗蕴来,手下一停,正好写完。她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将自己写好的东西送过去,也不需要林诗蕴领自己的情。 倒是周寅轻盈地迎上去问:“阿蕴,你怎么样?受欺负了吗?”她自发地关切握上林诗蕴的手,小心翼翼地上下检查起她来。 林诗蕴陡然被她握住双手,手上的体温传到心中,温热得让她不太适应。 “我没事。”她顿了一顿说道,“有戚杏在,她很厉害。”心悦诚服。 许清如一翻白眼儿,捻酸刻薄道:“只有戚杏厉害呢。” 林诗蕴便看向她,并不生气:“都厉害,辛苦了。” 这样平静的回答反倒让许清如不好意思再阴阳怪气下去,她与林诗蕴本就没有什么大仇,天生合不来罢了。 此时她略偏过头去道:“你家中人实在太多,丧仪过后可裁撤许多减少开支。” 她一停又解释道:“不是嫌弃你家穷,只是这许多雇人的开支全然可以省去,很没必要。” 林诗蕴认真听着点头:“我明白了,谢谢。” 许清如轻哼一声:“今日我去你家后院转了一趟,偷奸耍滑者不少,这也是人多的坏处。此时不太显,再过两日有你好受。” 林诗蕴定定站在原处,被周寅握着手,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不知道该怎么接许清如这话。 反倒是周寅松开林诗蕴的手,自然而然地到许清如桌前轻轻糯糯道:“虽是难题,清如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许清如被她恭维得欣喜,拿起桌上纸一扬:“我将你府上人分了三四一组,各组做什么皆已安排好。迎来送往、端茶倒水、挂幔守灵、烧纸添油等等皆有定论,够你应付丧仪了。至于后来摆席如何还要再安排。” 周寅转过头去看向林诗蕴,狡黠地冲她眨眨眼。 林诗蕴会意,向这里走来,诚恳道谢:“多谢。”她今日一天说了比过去到昨日还要多的谢谢。 许清如将纸交给她,欲言又止。 林诗蕴直觉敏锐,看向她问:“怎么?” 许清如犹豫了犹豫,直言不讳:“我也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论理说这是你的家事我不该插手许多,而且你我关系并不好,你也可能会并不相信我的话……” 林诗蕴默默看她,等她下文。 “你家中有人贪墨严重,我与谈漪漪合计过后发现大约是你家管家有些问题。虽不知你家过去是谁在管家,但实在……有够烂的,府上大权看似握在那人手上,实际上买入卖出契约签字皆是你家管家。府上有这么多人与他不无瓜葛,还有丧仪只不过一天,花销大得让人不可思议。” 许清如斟酌着道,谈漪漪也从戚杏身边离开凑上来跟着点头附和。她与林诗蕴关系也不够密切,陡然插手人家家事已经是被给足信任,现在还要说人家用了多年的管家的不是,着实有些没界限了。 二人说罢看向林诗蕴,有些紧张。 林诗蕴垂眸思索颔首了然:“我知道了。” 许清如对她这反应不满:“你就只有这个反应么?” 林诗蕴想了想说:“我并不信他,我会仔细查看账目,询问上下,从中找出异常好将他处置。” 谈漪漪兴奋地将账簿挪来道:“我已经找出几处异常,你可以瞧瞧,他做事好隐蔽,不仔细看真是天衣无缝。可惜时日太短,不然我能帮你更多。” 许清如张张嘴,没想到林诗蕴如此果断,同时对她的信任感到不知所措。 “我。”林诗蕴说不出肉麻话,“谢谢。” 周寅软了声调,如海棠醉日:“阿蕴的意思是她不信管家,更信我们,是不是?” 林诗蕴目光挪到水榭之外:“……嗯。” 作者有话说: 虎:善于解读内心的心灵导师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87节 第95章 送走众人, 林诗蕴沉默回到灵前,跪坐于蒲团之上,难得有脑袋放空的出神时刻。 灵堂中寂寂, 百炬耀耀。她眼底倒映烛火, 火苗失了颜色像是冷冷清清的秋水。她出神的时候很短, 很快便恢复原状,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方才许清如给她的纸张。 林诗蕴缓缓将手摊开, 将纸张展开, 其上是娟秀俊逸的小楷, 内容充实详尽,一看便是用心书写。 她略覆眼睫去想纸张的来源,许清如。 过去她因家中事情所缚, 不愿与任何人接触来往,生怕她们被自己连累,索性不去理会任何人。除了周寅以外, 她如今想来,自己并不了解春晖堂中的其他人。 对许清如她也略略有些印象, 她以为她是很讨厌自己的,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嘴硬心软。 林诗蕴心中陡然浮现出这么个词,指尖在纸张上轻轻摩挲, 心中升腾起些与场景并不相符的笑意。 还有戚杏与谈漪漪, 她过去从不知道她们还有这样大的本事, 也不知道她们这样善良,分明与她没什么交情却还愿意前来助她。 想到最后总离不开两个字, 周寅。 在阿寅问她是不是与家中干了几十年的管家相比更相信她们时, 她第一反应便是那是自然。 她们有相同的性别, 面对相同的大环境, 在一处上学,有一样的愿望,她为什么会不相信她们而去相信一个对她来说全然陌生的男人? 也不得不承认是她们陪她度过最难熬的第一日。纵然她性子沉稳,但年纪却并不大,哪怕凭借强大意志将一切安排,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茫然。然而经她们这么一趟,她却看清未来该如何走。她要尽快掌握林家,然后回春晖堂念书去。 接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只是需要劳心费神一些。 过去她将春晖堂当作暂避家中之处,现在发自内心觉得那里很好。 然而在第二日林诗蕴以为她们该回宫中去时,却在天蒙蒙亮又听说有客来吊唁。她跪坐在蒲团上回头看去,隔着重重天光只见女孩子们就站在堂外,姿态各异。 林诗蕴跪坐一夜,双腿发麻,此时毫不讲究地扶着棺木大大方方起身,颇惊讶地一瘸一拐向外走去。 “你们怎么来了?今日不该回宫么?” 许清如见她手上还拿着自己昨日写得纸张,咽下刻薄的话,将嘴一撇道:“还不是公主。” 戚杏解释:“公主昨日分别遣人到我们家中言明春晖堂乃是一体,不该放下任何人不管,说等你家事处理完再一同入宫。” 谈漪漪在一旁配合点头。 周寅软乎乎地靠着许清如站,冲林诗蕴羞涩地笑,像是沾了胭脂的春水般盈盈动人。 许清如比她稍高些,此时被她靠着不敢乱动,只对着林诗蕴警惕道:“我们都还没用早食,你该不会不管我们吧?” 林诗蕴貌似在考虑要不要管。 许清如睁大眼,不可思议:“你竟然还要再想想!” 林诗蕴罕见地露出个细微的笑弧,虽然微不可查,却诚然是笑了的:“好。” 谈漪漪目瞪口呆,小声凑过去对周寅道:“阿寅,她是笑了么?” 许清如同周寅挨得近,同样听到谈漪漪这话,眼角不由抽抽。 只听周寅声音清透:“啊,很好看。” 林诗蕴命昨日受罚后一瘸一拐的管家下令备饭,自己带着女孩们往水榭走。她走得尚不太顺溜,周寅上去扶着她慢慢走。 她还有疑问,不免开口问出:“你们这么早过来,家中不会责怪么?” 戚杏颇大气道:“阿寅想出了个好理由,早料理完你家中事就能早些入宫,家中倒也不反对我们过来见见事情。” 林诗蕴想,又是阿寅。 她抬眼细细看周寅一眼,周寅仿佛没察觉到她目光一样,温柔楚楚。 一并用过饭食,林诗蕴从腰间解下腰牌直接交予许清如。 许清如一愣,微微慌乱:“你做什么?” 林诗蕴正色:“若你不弃,我想将林家中馈之事暂托于你。” 许清如大惊失色,愤愤咬唇,盯着人看:“你发什么疯,我又不姓林,也不是你们林家的什么人,你怎可将这种事交托给我!” 林诗蕴只伸着手,手中拿着令牌,不说什么。 周寅与谈漪漪、戚杏凑在一处,三人目光灵动地瞧着二人之间你来我往,兴致勃勃。 许清如不意动是假的,林家规模不小,掌管一府,且正逢丧事,在旁人看来是棘手无比的事,对她来说却是莫大的挑战。但她又不是林家人,林诗蕴直接将管家权交给她算什么事情。 她犹犹豫豫,最终开口:“你府上的人怎会服我。”她也是给林诗蕴台阶下,免得她一时冲动后又后悔。 林诗蕴却说:“有腰牌在,他们不服也要服。并且,我相信你,你可以吧?” 许清如盯着她瞧瞧,将腰牌拿过:“我自然可以。”她都敢信她,她有何不敢大展拳脚的。 她拿着腰牌来回看了几遍,一旁管家再忍不住插嘴:“女郎,此事不大妥当吧。” 许清如捏着腰牌的手一顿,冲林诗蕴挑挑眉,意思不言而喻。瞧,她还未来得及管家,便有人跳出来反对了。 林诗蕴淡淡偏头看他:“哪里不妥当?” “诚如这位女郎所言,她并未我林家人,贸然掌管林家,只怕众人难服。”管家貌似恳切道。 林诗蕴问:“你姓林么?” 管家一怔,摇头道:“不姓……” “那你怎么能为林家管家?” 管家顿时明白她话中含义,变了脸色不说,支支吾吾地找起理由:“女郎年少,且又是女子,下人恐怕不服。” 林诗蕴眼神深邃,完全不似她这年纪该有的深沉,看得管家心中发毛,强装镇定。 “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姓林。” 这话实在伤人,颇有杀人诛心的意味,听得周寅等人都微微抬眉。然而想到他不声不响贪墨多年,便是在葬礼之上还欺林诗蕴无暇顾及又动手脚,这话便丝毫不显得过分。 管家顿时惨白着脸,看上去好不可怜,仿佛林诗蕴是多么冷血的人,干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然而在场并没人同情他,便是向来最心软的周寅也只是眨着眼看,并没有表示出动容。 许清如拿着牌子上下一抛,对管家道:“劳驾通知林府上下诸人半个时辰后在后院集合,我要见到每一个人,违者后果自负。” 她说罢也不看管家难堪的神情,悠哉地朝着林诗蕴带了挑衅问:“我可以这么做吧?” 林诗蕴点头:“不必问我,腰牌在你手上,林家大小事务皆由你掌管。” 许清如放下心来,又看向管家,似笑非笑问:“您该不会看不起我,不传这话吧?” 管家讪讪,看似很老实道:“女郎说笑了,怎么会呢?” 许清如笑道:“那就好,对了,我姓许。” 管家立刻知道许清如的身份,一时间显得更加恭敬:“我这就去传话。” 许清如笑着点头:“有劳。”她恩威并施,又不失礼数。 管家一走,她还继续瞧着手中令牌,很是喜欢的样子。 林诗蕴又到谈漪漪跟前同她道:“过会儿我将所有账本给你送来?” 谈漪漪本在看热闹,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揉揉脸道:“好!”十分有精神。 林诗蕴不清楚她能力大小,怕她劳累过度勉强自己,难得多话:“你慢慢看,不必着急,若不想看不看也无妨。”她少有与人温和言语,自己很不自在。 谈漪漪摆手:“没关系的,我很喜欢干这个!” 林诗蕴眉头微蹙,不知她是在客套还是当真如此,显得有些为难。 周寅看出她为难,颇乖巧在一旁为她排忧解难:“阿蕴,你放心吧,我帮你盯着她,时常让她休息。” 林诗蕴放下心点头:“好。”全世界她最相信的就是周寅。 谈漪漪对着周寅嘿嘿笑笑,感谢她为自己与林诗蕴间化解尴尬。 最后是戚杏。 不待林诗蕴到她跟前,她便爽朗开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 林诗蕴也不扭捏,直白诚恳:“昨日你说的请护卫一事我想了一下确实迫在眉睫,然而这段时日我不能离开府上,而此事我并不放心交由管家去做。”与聪明人打交道的语言艺术就是留白。 戚杏心领神会:“我懂了,今日我亲自去为你挑人,若不是我对手便也不必录用。” 许清如正端详着腰牌,闻言噗嗤一笑:“你不想给她选人就直说,何必找这么多托词?” 戚杏将眉一挑:“怎会?我可是真心实意。” 许清如与她较真:“世上有几人能胜过你!” 谈漪漪听得惊异非常,忍不住问:“戚女郎这样厉害么?” 周寅同样眨巴着眼,看上去天真无邪,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她天生神力,到晓事的时候才勉强能将自己力气控制住。别看她如今这样,小时候她控制不住力道,轻轻碰我一下,直接将我胳膊捏断了。”许清如说到这里显得颇为郁闷,又爱又恨地看向戚杏。 戚杏满脸无辜同她道歉:“抱歉,表妹,过去是我毛躁,如今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别看她看上去颇瘦弱,她能活撕一匹马呢!正常人谁同她打,可真是自讨苦吃。按你的法子选,怕是别想选出个合你心意的护卫来。”许清如毫不客气地揭人老底。 作者有话说: 虎:吃瓜! 第96章 谈漪漪咽了口口水, 略惊恐地叫出声来:“怎么,怎么活撕一匹马啊?” 戚杏瞥许清如一眼,笑对谈漪漪道:“别听她夸张, 没有那样玄乎。” 她和气地笑道:“我那时候还不太能控制好自己的力气, 见有疯马将要踩死街上孩童, 情急之下才不小心将马撕成两半。” 谈漪漪颇彷徨地望着周寅,一时间疑惑地问:“阿寅, 有区别么?” 周寅认真思索后答:“大约换做如今阿杏就不会这样做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88节 戚杏含蓄地点点头:“正是。” “啊?那会怎样做?”谈漪漪晕头转向, 求知若渴。 戚杏想想, 温柔道:“怎么说也不会这样血腥,至多一掌将马拍死。” 谈漪漪倒抽一口凉气。她脸色很快变得古怪,想到戚太傅想让戚杏入主东宫为太子妃, 一时间又为戚杏感到不值,一时间又感觉戚杏一拳能将太子打死。 “所以啊,怎么找打得过你的护卫?”许清如扯了扯嘴角问。 戚杏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就找一个能吃我一拳的?”看样子已是十分让步。 许清如直接同谈漪漪道:“漪漪, 之后是你管帐,你直接准备一下同人赔钱就是。”言下之意是戚杏一拳能将人打死。 谈漪漪听话极了, 顺从点头。 戚杏抽了抽嘴角,看样子无奈极了。 林诗蕴静静看着女孩子们笑闹,明明是冬日, 她却觉得像有阳光普照万物, 暖融融的。 过去她封闭心房应是错过许多, 但即日起也不晚。 几人谈了会儿天便操劳起手上事务,许清如捏着腰牌从林诗蕴那里要来昨日自己草拟的名册到后方去点数众人, 周寅跟着过去瞧热闹。 梅园中乌乌泱泱站着许多下人, 一片人声鼎沸。不知管家是如何传话的, 众人交头接耳, 看上去颇不安。 许清如带着周寅一踏入梅园,园中登时安静一瞬,二人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到最前方站定。 许清如将名册一合,纸张摆在最上,先对着众人笑了一笑,而后开口介绍自己:“我姓许,你们女郎请我管家,你们叫我许女郎就是。” 下方稀稀拉拉响起叫声:“许女郎。” 许清如对众人的怠惰模样也并未露出什么不满,略垂下眼睫慢悠悠继续道:“挪张椅子来,要带靠背的。” 下人们面面厮觑,不知她这是哪一出,犹犹豫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许清如不急,亦不觉得尴尬,站在原处等人动作。终于其中有人出列,到房中挪了凳子到许清如身后放好。 “做得不错。”许清如一面说着一面在椅子上坐下,“赏。”她自从荷包中取出一定碎银放入那小厮掌心。 人群中顿时哗然,这位许女郎出手实在阔绰。艳羡的目光纷纷落在方才搬椅子的小厮身上,不过是搬个凳子就能得到这么丰厚的奖赏。再看向许清如时,众人眼神狂热起来。 许清如笑笑,抬起头时顿时将面上所有笑容收起,肃着脸看向众人, 人们被她这变脸吓了一跳,各自噤声。 “可还有未到的?”她声音也冷了下来,让人有些反应不及。 管家早就心中有数,此时刻意恭谨答道:“还有两人未到。” “缘由?”许清如翻着名册闲闲问道,像不太在意。 “说手上还有要事要忙。”管家看似老实答道。 “我着你传话时说过无论何事暂且放下过来见我吧?”许清如将名册往腿上一放问道。 管家感到一阵压力,喏喏点头。 “哦,那发卖了。”许清如轻飘飘道,目光扫过众人。 听她说发卖,下人们下意识便是一个寒颤,怎么能说发卖便发卖人? 管家也想开口求情,倒不是多怜惜那两人,那两人是他刻意不要人来好给许清如一个下马威。他此时求情只是为了让许清如犹豫片刻。 但凡她犹豫,便要在众人心中折损威望。 然而许清如压根儿不容管家开口,晃晃手中腰牌问:“听不见我说话么?我年纪不大,胆子却比旁人大些。您若一直耳背,我也会胆子大地将您换了,我从不用无用之人。” 管家面色一僵,却又不好分辩什么。这位许女郎诚然胆子太大,她说要将他换了还真能做出这事来。纵然他在林家多年在林家也有些话语权,但到底不是林家的主子,许清如若硬要换他,虽不大可能真将他换了,总能办出来些让人难堪的事来。 权宜之下管家只得听从许清如的话,应道:“是。” 下人们见便是管家也不敢反抗,一下子明白这位看上去面嫩的许女郎惹不得且脾气不好。 一赏一罚,许清如轻描淡写便在众人心中奠定了一个赏罚分明的形象。 人人缩在一处,宛如鹌鹑,完全没有方才聚在一处说闲话的懒散。 见人人惧怕自己,许清如目的达成,又笑起来:“都这么紧张做什么?莫怕,我又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只要你们依着我做事,做好了我自然有赏!自然,做得不好或是不听话的,咱们该罚的罚,该卖的卖就是。” 她这么说,众人更加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惹她不快。 许清如款款将名单展开,上下扫了一眼后道:“阖府上下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老爷的丧事,我将尔等分作数组,各组有自己的事做。不拘旁的,只要你们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就是。” 人们垂首聆听,恨不能将她每一个字记在心中。 许清如开始唱名,每唱一名,被唱名者出列,她都会抬眼细细将人端详,似乎将人脸记住。 将各人分好组别,又将各组职责交代清楚,她沉默下来,留由众人细思之机,场上只有她将腰牌抛上抛下的清脆响声。 过了片刻许清如才重新开口:“都记住自己要做什么了么?” “记住了!”齐刷刷的,完全没有一开始的怠慢。 林家丧事井井有条地办着,不乏有别有用心者试图到林家来浑水摸鱼,礼行不通便用护卫解决,倒也不算困难。 吊唁之余,又该摆席。 当日请僧佛来做法事并念往生咒,锣鼓唢呐更鸣,林家人在灵前哀哭。 短短数日,林夫人便被搓磨地没了少女气质,只有年纪应有的疲惫,哭得十分真心实意,是发自内心的悲恸。 林诗蕴与她恰恰相反,只跪得笔挺,没掉一颗眼泪,显得坚毅无比。 来吊唁者见她毫不哀伤,私下议论纷纷。 “林女郎怎么不哭?好冷好硬的心啊!” “可不是么,棺材里躺着的可是她亲爹,她连哭一声也不,真是……” “她连亲兄长都能送入大牢,不哭她父亲也不奇怪。” …… 都是说林诗蕴的不是,人群仿佛已经忘了林大儒实际为林诗藏所杀,也忘了林诗藏过去是由林诗蕴代笔。 林诗蕴只是没掉眼泪,却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一样。 春晖堂的女孩子们一个个将眉头蹙起,很听不惯这些话。许清如平日里看起来与林诗蕴关系最差,这时候却冷笑起来,看样子要开始阴阳怪气旁人。 只听周寅轻轻袅袅开口,颦蹙间是万千愁绪:“作为同窗,我只看见阿蕴这两天将眼泪都哭干了,哀莫大于心死,想来也不外如是。”她声音不大不小,堪堪卡在众人话与话的缝隙之间,正正巧让人群中的每个人都听到。 女孩子们听着一怔,谈漪漪反应最快:“正是,阿蕴如今只怕哀伤得只靠一口气吊着,再哭一嗓子人怕是要力竭,昏过去了。” 人群也是一滞,向几人这里看来,没想到有人与他们意见完全相左,还像是知道真相一般。 戚杏与许清如明白过来,添砖加瓦。 “可不是么,她的眼泪这几天都流干了,如今能哭出来才是因为平时在装模作样吧?” “父亲被兄长所杀,没人责怪她兄长,她还要被人这样误解,真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了。” 她们很能睁眼说瞎话,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指点点,硬生生将舆论扭转过来。 吊唁者中一片沉默,没了方才指责林诗蕴的声音。 入殓、下葬。一抔抔土落在棺木之上,林大儒入土难安。 无论如何总算是将丧事熬过,林家一茬接一茬的大事一桩桩一件件被依次料理,如今统共算下来还有两桩大事,一件是将府内整顿完毕,另一遭则与林诗藏有关。 大约京兆尹也觉得此事怎么处理都不如人意,索性将林诗藏只关在牢中不管不问,等想出好主意再做处置。 索性林家忙于丧仪,倒也无暇理会林诗藏,真就不闻不问,将人撂在狱中,像是完全顾不上他死活一般。 林诗藏疯疯癫癫,又无人打招呼关照一二,狱卒自然不会对一个疯子有什么好脸。不过数日,他的疯病加重,人被折磨得够呛。 林夫人几次三番求林诗蕴将林诗藏救回,她本能地擅长趋利避害趋炎附势。林大儒已经死了,无法再保护她,林诗藏就成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可惜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林诗蕴,宁可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男傻子身上。 每每她如此恳求,林诗蕴只冷冷道:“兄长回来只怕父亲要走也走不安心,母亲是想让父亲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日日回来与您大倒苦水么?” 这话十分奏效,直接将林夫人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再提此事。 只是林大儒一下葬,她的心思重新活络起来,又想求林诗蕴将林诗藏快快救回。想想儿子在那样地方受罪,林夫人简直肝肠寸断。 也不枉她如此等待,真将京兆尹给等来了。 只是京兆尹到林府见着披麻戴孝的林诗蕴第一句话便是:“你这次报官所为何事?”显然不是主动过来。 作者有话说: 林家剧情终于要结束了,又要进宫了! 第97章 林夫人不由眼前一亮, 期期艾艾地望向林诗蕴,像已经确定这是林诗蕴寻来为林诗藏做主一样。 林诗蕴则不然,施施然转身后客气地同京兆尹见礼后才轻飘飘开口:“抱歉大人, 非是我有意麻烦大人, 实在是我如今走投无路, 只有朝廷可以依靠。”她垂下眼睫像是很走投无路的样子,实际上是在脑中梳理接下来该怎么说。 草稿是春晖堂中女孩子们一起为她草拟并润色, 并监督着她一句句背下。 京兆尹顿住, 联想林家如今孤儿寡母的困难情形, 便也不觉得林诗蕴事儿多只会给他出难题了,语气缓和许多道:“是出了什么事?” 林诗蕴便道:“有人在林府二十载贪墨数千两白银,还请您主持公道。” 立在一旁的管家霍然抬头, 凭这三言两语便知道林诗蕴说的是他自己,断然没想到林诗蕴这么快便查清账目,并如此不留余地直接请京兆尹来主持公道。 若只是府上发落, 他苦苦恳求之下倒也不会有多大问题,至多一通狡辩后略填银钱不再在林家继续干就是。 然而一旦报官, 无论在哪里贪墨都是重罪,要被重罚。且林诗蕴此举来得突然,让他措手不及, 连略遮一遮掩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须臾, 管家却入生了一遭重病般浑身软透, 几乎要站不住。 “你要告谁?”京兆尹瞥了眼立在一旁颤抖的管家问道。 “正是我林府管家荣富。”林诗蕴一字一顿,口齿清晰。 林夫人完全在状况外, 听林诗蕴状告管家, 嘴唇不由轻颤, 满脸不可思议, 下意识便向着管家说话:“怎么会……管家那样忠诚。”实在是很擅长给林诗蕴拖后腿。 管家听着林夫人呢喃像是找到什么底气般立刻下跪辩解:“大人明鉴,荣富为林家操劳二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视问心无愧,不知女郎是受谁蛊惑被谁蒙骗误解于我!夫人也可证明我的忠诚,是不是,夫人?”他看上去可怜极了,直接选中耳根最软的林夫人,在她不明不白糊里糊涂时让她出面做人证。 林夫人虚虚看着管家,见他不住磕头,不免心软,轻声道:“诗蕴,是不是你弄错了?管家在咱们家多年,一直很尽心尽力的。”她生动演绎了什么是胳膊肘向外拐,明明不知真相,却并不肯信林诗蕴的话,先袒护管家。 管家连连叩首:“正是,正是。大人明鉴,女郎明鉴!”显得很鞠躬尽瘁的样子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89节 京兆尹皱眉看向林诗蕴,弄不懂者一位主人状告,另一位主人求情是什么意思。 林诗蕴却问:“管家便是用这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骗过我父亲的么?” 管家磕头磕得一停,装作不懂:“您说什么?” 林诗蕴很平静道:“空口无凭,我自然不会麻烦大人白跑一趟。”她略抚一抚掌,下人们便带着一本本账簿入内,带着账簿入内的几名小厮与丫鬟后一道入内的有数十人,府上下人们竟是来了大半。 经许清如之手后他们如今都很听话,堪称令行禁止。 林诗蕴上前将有问题的十余本账本一一拿过呈上:“此为物证。” 又指着鱼贯而入诸人:“此为人证。其人皆由管家买入,可作证据。” 她又干脆利落地报上几名人牙子的名字,听得管家一阵心惊胆战,她所说之人这些年皆与他有生意往来,完全不可能是误打误撞。 林诗蕴条理清晰:“我所说之人皆与管家合谋,虚报高价将人买入府上牟取私利,请您将人提审明察。” 京兆尹听罢林诗蕴所说,目如鹰隼看向一旁跪着的管家。下意识的反应最骗不得人,只见管家面如金纸,一副被人说中的心虚模样,心中已了然大半。 管家如何也没想到林诗蕴操劳丧事之余还有暇将他错处一一挑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他命,已是后悔不已,满嘴发苦。 他不是不知自己过去犯下贪墨之事,甚至趁着林大儒的丧事大捞特捞。原因无它,他太小瞧林诗蕴了。但到现在为止他也不太明白林诗蕴究竟是怎么做到兼顾丧事又发现他的问题的。 便是林大儒也被他唬得团团转,林诗蕴是怎么会知道奴才买入买出差价,又发现账目不对的。 他若是知道谈漪漪是个善于观察生活的人便能解惑了。 管家终于害怕起来,口中仍在狡辩,称自己只是贪些小钱,未有数千两之多,实在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林诗蕴看他的目光如看死尸,已经可以盖棺论定他的结局。女孩子们的准备实在充分,所需证据早已齐备,只要奉上管家必然难逃。 她并不是一个人,管家死得不冤,但这话并没有必要告诉他。 京兆尹将账本收去,并遣人将人证物证带走到衙中提审。 一番大动干戈之后,林家显得空荡荡许多。兼眼下场景,林家便显得更加萧条,与往日奢华完全不同。 林夫人依旧在状况外,眼见着管家又是痛哭又是叩首甚至到了血迹斑斑的地步依旧被人拖走,一时心软,想同林诗蕴求情。 只不过林诗蕴早有预料般冷冰冰地望着她,将她看得心中一寒,登时将嘴紧闭,不敢再说什么。 京兆尹将尾扫完,又被林诗蕴叫住:“大人。” 京兆尹觉得她做事有些绝了,什么人都将官府送虽然是很信任官府的行为,但林家人几乎都被她送去官府,谁为她打理林家?做事只重眼前,不看之后。且将在府上做事多年的管家送入大牢也显得不近人情,传出去对她声名不好,旁人会觉得她太冷硬。 心念百转千回,他严肃回头问:“还有何事?” “关于我兄长。”林诗蕴淡淡道,一句话让林夫人与京兆尹都颇为震动。 “你说。”京兆尹转过身来,神情严肃。林诗藏对整个衙门来说都是一大难题,疯了的子杀父是头一遭事,若判不好,对未来处理此事便是开了不好的先河。但若是亲属有所要求,衙门在此事上参考纯受害者的亲属意见倒也不为过。 “父亲已去,如今家中只剩下我和母亲,实在难过。”林诗蕴面无表情地照本宣科背诵许清如写下的稿子,看上去属实有些怪异,有着极大的割裂感。 “兄长虽亲手杀了父亲,但说来也是无心之失。他神智痴傻,并非故意为之……”林诗蕴说到这里些微恍惚,倒不是思念兄长,而是想到她背稿子时一群女孩围在她身旁监督,许清如当时还颇不满地抱怨她语气又臭又硬,让周寅出来做示范。 什么话经周寅口中一说便显得柔袅婉转,让人忍不住想应承。 “你是想让官府放了他?”京兆尹审慎问道,不禁对林诗蕴另眼相看,但觉他还顾着手足之情,不是全然冷血。 “《周礼》中曾提‘三赦’:‘一赦曰幼弱,再赦曰老耄,三赦曰蠢愚’。兄长在三赦之中,合该从轻发落。”林诗蕴晓之以情后又动之以理,说起此话时比方才抒情时看上去正常许多。 京兆尹神情微动,林诗蕴的话是为他找到了很好的依据,他便道:“我回去考虑考虑,再与诸人商议后方才能给你准信,毕竟法不可违,此乃头一遭,当认真处置。” 林诗蕴颔首:“是,我也知道法不可违。大人可重惩我兄长,如此一来可保证礼法周全,只要留我兄长一条性命就好。”她态度看上去十分卑微,话里话外只要林诗藏不死就好。实际上她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但这么说起来便显得很通情达理。 京兆尹已经被她说服,决定严惩之后将人放回:“再做定夺。” “是,您慢走。”林诗蕴觉得自己好生疲惫,一辈子的演技都在今日用尽。 林夫人听不出林诗蕴的言外之意,只以为她是真心想让兄长回来,一时间看她顺眼不少,对她的害怕尽淡忘了。她觉得解决心中一件大事,有些得意忘形,不免出言:“阿蕴,我看管家着实可怜,兴许他只是无心为之。” 林诗蕴抱胸看向她,居高临下问道:“你知道他贪墨多少么?” 林夫人被她神情吓得瑟缩,含糊其辞:“数千两?” “是啊,数千两,母亲觉得很少?”林诗蕴低声问道。 林夫人不说话,看样子被林诗蕴说中心事。她被圈养起来,根本不知外界物价几何,不将钱当钱。 “母亲身上的衣裙能买百千套。若母亲以为是小钱,不愿苛责管家,不如为他将钱还上,我便放他一马,如何?”林诗蕴与她谈交易。 “我哪里有钱。”林夫人咬唇愤愤,认为是林诗蕴在刻意刁难自己。 “母亲又要做好人,又不肯出钱?林家现在今非昔比,没了父亲支撑,日后花销便不能这样大了。我已决定裁撤府上人员并裁减府上开支,母亲早做准备得好。”林诗蕴顿了顿又道,“兄长回来我会送到母亲那里,府上已经养不起下人伺候他,母亲巴巴地等着他回来,那便劳您自己伺候。” 作者有话说: 最近听到一句话说得很好,分享给大家:无剑之人亦会死于剑下 第98章 林诗藏挨了五十大板后被送回林家, 脏污的衣衫下摆是一片惊人的血渍。他面色惨白,眼见着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被林家下人接手抬回府上, 送去林夫人那里。 京兆尹最终采纳了林诗蕴的建议, 将林诗藏重罚以彰律法尊严, 又好心饶人一命以示人情。 林夫人正在房中岁月静好,陡然被送了个血人进来, 人惊厥得险些昏倒过去。待看清这是谁后, 她便痛哭起来, 也想不到叫郎中过来为林诗藏诊治。 还是下人提醒,林夫人才想起医治的事。但她并不认识什么郎中,只好派人去求林诗蕴,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向下落,对林诗藏的伤势没有半点用处。 一片淡烟疏雨。 “虎报即将刊行,林女郎即便不愿暴露真名也该有个代号, 今日我特来问问女郎想起个什么代号,并将银钱交予你。”鹿鸣侧耳倾听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不在焉道, 并将一袋银钱推到林诗蕴面前。 林诗蕴也不推辞,将钱袋接过,凝眸思索:“什么代号?” 鹿鸣回神:“无所谓什么代号, 什么都行。” 林诗蕴想了想说:“那就叫虎友吧。”十分果断。 鹿鸣挑眉:“虎友?” 林诗蕴面无表情:“没错。” “哪个虎?”鹿鸣问。 “老虎的虎。” “什么老虎?”鹿鸣饶有兴致地追问。 “慕虎馆慕的又是哪个虎?”林诗蕴忽而抬眸问道, 空气中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鹿鸣颇淡然:“老虎的虎。” 林诗蕴眸光一凝, 静静看他:“那看来我们说的是同一只虎。” 鹿鸣并没有什么兴趣的:“倒不尽然,世上老虎那么多, 你我说的怎会是同一只虎?未免太巧。” 林诗蕴几乎可以确定他对周寅心怀不轨且没有担当不敢承认, 眉头微蹙。 门外传来叩门声, 林诗蕴冷声:“何事?” 小厮答道:“郎君被送回来了, 遭打得很重,夫人让我来求您去请郎中。” 林诗蕴瞥一眼对面坐着的鹿鸣,略换了姿势道:“鹿神医,可有时间?” 鹿鸣审慎问道:“女郎想我有时间么?” 林诗蕴疲惫地按按太阳穴:“可以有时间。” 鹿鸣一本正经道:“医者仁心,我自然当仁不让。” 去你的医者仁心。 林诗藏伤势颇重,旧伤之上添了新伤是最致命的,看来他在牢中实在不招人待见,被折磨得够呛。 林夫人见到他身上伤痕累累便忍不住潸然泪下,捂着嘴抽抽噎噎。 林诗蕴扫她一眼,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会觉得阿寅与她相像,她们是全然不同的。又或者说阿寅只是像她想象中的母亲。 “郎君伤势甚重,尤其是股上敲击所致伤筋动骨,怕不好治。”鹿鸣叹息。 林诗蕴冷眼旁观他装模作样,冷冰冰问:“有性命之危么?” 鹿鸣摇头:“命倒是可以保住……”他说到这里一顿,又阖了阖眼,像是不忍言语般。 林诗蕴听到林诗藏不会死便没有什么要求,沉默下来看他演戏。 林夫人果然上当问道:“怎么了?” “这两条腿大约是废了,日后不能站立走跑。”鹿鸣慢吞吞道,满脸节哀顺变。 “夫人!” 林夫人晕了过去。 …… 林家琐事处理完毕,林诗蕴特意向宫中去信表示感谢,并表示可以入宫继续伴读。果然同日下午宫中便传出回信,公主先是对她嘘寒问暖一番关切。而后表示出自己的期盼,最后请众人于三日后入宫伴读。 周寅行李早已收拾齐备只等入宫。过了一个年节,她长了些肉,不像过去清瘦窈窕的一枝,有了些玉软花柔的艳色。但因她眉间的圣洁一点红艳色化作缱绻,让人可望不可及。 三日后各府马车向宫中去,不约而同在入宫的唯一大路上停下等候。 谢家马车姗姗来迟。 几辆马车车帘同时打起,女孩们两两相望,神色生动。 “一道?” “一道。” 马车们齐头并进,向宫中去。大约共患难总是最能拉近各人间关系的,而在林府的经历已经促使她们成为或许说不上及好,但她们绝对是彼此最可靠的同盟。 沈兰亭簪星曳月,如海棠醉日,面前摆着一众香料。便是正在做自己最感兴趣的事她依旧兴致缺缺,看上去没精打采。 低头轻嗅,她觉得香味合宜,盥洗了手预备亲手炮制。 “殿下,女郎们已经到宫外,各自回去将东西整理好便来拜会您。”绿枝打外面进来,搓了搓手驱散身上的寒气后欢喜地道。女郎们一来,公主想必就能展颜了。 沈兰亭果然眼前一亮,欣喜地站起,翻飞的水袖像是翩跹的蝴蝶,也不管案上摆着的香料了。 “为我更衣梳妆!”她一下子来劲,有精神打理自己。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90节 秦桑张罗着为公主梳妆,整座玉钩宫都鲜活起来。 沈兰亭梳妆打扮排场极大,人还未妆扮好,女孩子们却一同到了。与众人第一次到玉钩宫时不同,这次五人是一起来的。 绿枝奉送茶点,与众女郎寒暄:“女郎们这次来得好齐,公主还在收拾。” 谈漪漪也不见外,捧起点心小口用着道:“因为大家是一起来的。” 沈兰亭刚巧从内殿出来,闻言好奇问道:“什么一起来的?” 许清如端着茶的手一停,慢条斯理道:“今日很巧,大家不约而同一起过来的。”不止是不约而同,更是心照不宣。 沈兰亭总觉得气氛古古怪怪,抬头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最终目光落在周寅身上。但凡在有许多人的地方,她总是不爱表现自己的,温柔而乖巧地坐在原处作为倾听者。 “总感觉你们不同了。”沈兰亭托腮,阔袖扫过桌面,桌案上还有未被收起的香料,她马马虎虎地险些将香料皆扫掉,还是绿枝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将小碟子接住,搁远了些。 “有什么不同的?不还是一样。”戚杏笑笑,毫不扭捏。 沈兰亭目光在每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很聪明道:“就是不同了,感觉你们默契许多!我倒像,像外人了。”她说不清楚缘由,但拥有敏锐的直觉,足以察觉出不同。 林诗蕴瞬间明白公主的意思,眉头轻颦,不知道怎么解释较好。 许清如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顿时憋红了脸,才不愿承认她和林诗蕴有什么默契,张口想要反驳。 周寅却老实巴交地说明缘由:“大约是因为阿蕴府上的事。” 沈兰亭正因瞧不出关键而沮丧,就听周寅实话实说,顿时竖起耳朵笑起来:“还是阿寅老实,阿蕴府上……”她说了个开头便顿住,很敏感地闭上嘴,颇歉疚地看向林诗蕴,生怕她会因她的话而难过。 林诗蕴将唇一抿,认真道:“不打紧,不是什么大事。” 沈兰亭从她严肃的面色中分辨不出她究竟是客套还是当真如此。 “阿蕴从不骗人,她说没事就是没事。”周寅一脸相信地道,对林诗蕴百依百顺,没有任何不信服的客气。她这样全心全意的相信让林诗蕴很喜欢。 沈兰亭呆呆点头:“那在阿蕴府上是发生什么事了?”她眨眨眼,紧盯着林诗蕴的神情,但凡她有半分难过,她就不问了。 周寅想了想,露出腼腆神色,为难地推辞道:“我说不好,大家来讲可以吗?”她眼睫轻轻眨动,显示出郁美的神色。 许清如代劳,将林家上下发生之事娓娓道来。她讲起故事条理清晰,比林诗蕴讲来又更加生动有趣。很快吸引了沈兰亭的全部注意力。 随着许清如的讲述,沈兰亭的面色生动变幻,或忧心或发怒,听到最后她咬牙切齿地做出总结:“可恶!” 她柳眉倒竖,眼风扫向林诗蕴,神情柔和了些:“后来呢后来呢,这管家可有说是什么下场吗?” 林诗蕴很平静道:“沿袭三代子孙不得科考为官,填补空缺,杖责百下。” 沈兰亭听到这个结局才露出个稍微满意的神色,又有些遗憾:“他若是死了就更好了。” 林诗蕴出言解释:“他贪墨数目虽大,最后也填补上许多,因此只是杖责。若填补不上疏漏,便要处斩。” 沈兰亭这才了然:“秉公执法。”语气中依旧遗憾,很为管家没死掉而伤感。 她忧郁一瞬顿时生龙活虎:“怪不得你们之间有这样的默契,原来你们一道经历了这么多,共患难我是肯定比不过咯!” 女孩子们齐齐苦恼,又不知怎么安慰她好,她的确没有参与其中,任何安慰在此时都显得太不共情,高高在上了。 但沈兰亭也不是个会将自己困在情绪当中的人,她很快露出艳羡的神情,努了努嘴道:“好羡慕你们可以自由行走,若我能在……” 女孩们齐齐看向她,认真听她说话。 沈兰亭哇地一声险些哭出来:“我若是在我好像也只能用身份压人,完全不能同你们一样有自己的能力!” 作者有话说: 兰亭:汪的一声大哭出声!(流泪柴犬头 第99章 沈兰亭干打雷不下雨, 哭的声音虽大,眼泪却没掉下来一颗。干嚎。 林诗蕴发现端倪,没动弹。许清如先是心急, 很快发现异样, 闲适地坐在原处。戚杏按兵不动。谈漪漪则是看大家都不动, 自己虽焦急也还是一动不动. 独周寅傻乎乎的:“公主,别哭啊。” 沈兰亭看有人理她, 更加来劲:“阿寅, 我好没用!” 周寅轻声安抚:“没有, 我记得公主会调香,是不是?”她目光清澈地看向沈兰亭问。 沈兰亭本只是想找人哄她两句,没想到周寅这样认真, 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将假装擦眼泪的手放下,略带赧然:“我那不过是打发时间用的, 哪里算什么本事。” “打发时间都这么厉害吗?”周寅两眼亮晶晶地问。 沈兰亭被她夸得脸红,满口推辞:“没有没有!我真的只是随手所为, 真的很简单的。” 周寅煞是认真:“很简单吗?可是我不会。” 沈兰亭招手,让绿枝将制香的碟盘在桌上重新摆好,一本正经地对女孩们招手:“你们离近些, 我做给你们看。” 女孩子们纷纷凑上前来, 碍于尊卑不好到榻上去坐, 便都凑在桌前挨着挤着去看。 “你们坐呀!”沈兰亭抬头看众人张罗。 许清如答:“这不合适,您是公主。” “快坐下, 挡着我光了。”沈兰亭当然明白她们在顾虑什么, 但她喜欢大家, 尊卑便在她心中并不重要。然而礼法尊卑不可废, 她便用这种轻描淡写的方式来反抗。她甚至厌恶这尊卑,使得她与众人之间多出一道障壁,让她失去与众人拥有默契的机会以及自由。 女孩子们在榻上并肩坐下。 许清如与林诗蕴挨得略近了些,不自在地虚张声势瞪了她一眼。林诗蕴轻轻耸肩,浑不在意。 沈兰亭将各个碟盘摆好,开始指着其中每味原料同众人一一介绍。她平日不爱念书,此事说起制香却滔滔不绝。 其间她喝空了一盏茶来润嗓,说完后忐忑地看向众人,先谦虚道:“你们会不会觉得很无趣呀?” “没有没有。”她们非但不觉得无聊,还觉得沈兰亭说这些时与平常大不相同,十分吸引人。尽管她平常也是个自信的人,但此时她的自信与平日里物质上的自信截然不同,是出于精神层面的自信。她了解这些,对这些有足够的了解,能够言之有物,便显得自信。 周寅仔细听后认真道:“可真神奇,一样的原料先后次序与剂量不同,做出来的香丸味道也是不同的。” 沈兰亭点头:“是这样的。” 周寅笑了笑道:“也需要极丰富的香料知识才能做到。” 沈兰亭谦虚极了:“哎,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周寅噙着浅笑,歪了歪头:“这样想来,制香与制药倒有些相同之处。” 听她提起“制药”,原先一直眼睫低垂的林诗蕴轻轻掀起眼帘,以为她是想起鹿鸣。不止是她,许清如与谈漪漪也是这样觉得,三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有着心照不宣的秘密。 只听周寅继续道:“制药也是相同的药材不同的剂量药效也不相同。” 沈兰亭连连点头,私以为她说的很有道理,更欣喜周寅对她喜欢的事物同样感兴趣,很愉悦地接话:“的确,调香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剂量,增一分减一分就会让香气不同。我爱调香也是爱这变化万千的一点,一不慎便有大不同。你说的药理应当也是,可惜我并不通晓此道。平日我倒也想略学此道,只是在宫中不太好学。一来不好问谁,二来你们也知道的,我若是学医,总会让旁人生疑。若日后宫中出什么事,只怕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 她微微低眸,忧悒时没了盛气凌人的天骄之美,更让人心疼不已。她十分聪慧,举一反三,从方才许清如讲述的林家之事中学到要消除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首先要适当示弱,并且真诚地露出自己的弱点。 果然女孩子们脸上写满了对她的同情。 周寅面色黯然地楚楚看她,长睫微动,忽然道:“兰亭,你可以偷偷学。” 沈兰亭吃惊不已:“什么?”显然没想到向来循规蹈矩的周寅会说出这种离经叛道之语。 谈漪漪却不奇怪,过去阿寅也同她这么说过。若非如此,她才不能如此坚定地选择她喜爱的算学。 周寅顿时有些惶恐,很抱歉道:“抱歉公主,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些。” 这话在场几乎每个人都听过,是以再听她这么说都很自然地接受。 沈兰亭一拍额头当即补充道:“我并未怪罪你,只是一时有些惊讶……你会说出这些话。” 周寅羞涩地笑,像是一张未有墨迹与褶皱的白纸:“我希望你开心呀。” 女孩子们略略扬眉,只是看她哄沈兰亭,又想着公主在宫中束手束脚的确可怜,各自没说什么。 沈兰亭心头一热,很直白道:“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事,只是不知该寻什么书看,二来也不好往宫中带。” 女孩子们心说这才是主要原因吧。 周寅笑容异常真挚,莞尔一笑:“这倒好办,我有个朋友略通医术,他知道入门看什么书合适。” 鹿鸣。 众人心中再度浮现这个名字,以为她说的是他。其实这事倒用不着鹿鸣,她便是最好的师者,可以为沈兰亭择该看的书。沈兰亭该看什么由她决定。 沈兰亭听她为自己打算,感动不已,双掌一合道:“那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那就拜托你了啊,阿寅。” 周寅轻轻摇头,温顺开口:“并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谢我的。”像青涩的果子,能将人的牙酸倒, 沈兰亭正色:“该的,该的,你可是为我解决了一桩心事。” “为了报答你,我给你们表演个好玩的!”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眉开眼笑地同女孩子们道,看上去要展示什么像模像样的本事。 女孩子们同样来了兴趣,乖乖坐好,翘首以盼。 沈兰亭被众人齐齐这么一看,顿时有些紧张,着绿枝支了火盆放到地上。 一见她玩火,众人顿时有些紧张,生怕她烧着自己。 沈兰亭察觉,出言宽慰:“别担心,我经常这么玩!” 这么说实在是丝毫不让人放心,反而让人更担心了。 她从匣子中取出一块木质与食指圈起大小的红矿放在桌上,用铁杵将之捣碎,碾磨作粉。 红矿一碎,周寅嗅到味道,微不可查地将眉扬起。 火盆中火势正旺,绿枝支了铁架子覆于其上,沈兰亭紧赶慢赶地将红矿碾磨完毕,抽空抬头对众人吐吐舌头道:“哎呀,我准备得太久了,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女孩们只看她要做什么,一时间没什么头绪。 她将研磨好的红粉倒入空心竹筒之中,细看竹节之上还打了个小眼。而后她又取了另一只空竹筒,将二者用通心竹管以孔洞相连,而后出了口气。 “看好哦!”沈兰亭说着将形状怪异的竹筒放在铁架上,“还要再等等。” 她一举一动神秘兮兮,引得众人也好奇她究竟是要做什么,目光如炬地盯着在架子上受火烤的竹筒,一面心想青竹可真受得了这么高的热度吗。 竹筒被略烤了一会儿,有细小的噼啪声传出,沈兰亭忙使人用两只木棍将竹筒从铁架上夹起,轻手轻脚地放在地上。 “要好了!”沈兰亭一面吩咐人将火盆等物撤走,地上只留竹筒,一面对女孩们说,“还要再等一等,等筒子凉下来。” 周寅眼中闪过若有所思,再看向地上的竹筒时目光深深。 一群人便坐在这里等筒凉,一面聊些闲话。 又过了一会儿,筒子大约冷下来了,沈兰亭才接过秦桑手里准备已久的厚实手套戴在手上,将地上竹筒拿起。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91节 “这次是真的好了!“沈兰亭强调,“等着看哦。” 女孩子们眨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中竹筒,等着看其中是什么。 沈兰亭将竹筒缓缓打开,将原先地空竹筒底朝下直立在桌上。她转了转眼珠笑嘻嘻的:“你们先不许看,我先看一眼哦,万一没成就不给你们看了。” 谈漪漪发出一声善意的笑,其余人则有些好笑的无奈。 “好。” 沈兰亭这才将竹管拆下,动作轻巧地将竹筒打开,自己先期待地看了眼筒中,而后长长出一口气,看样子是成了。 “给你们传着看,小心些,别晃洒了。”她大方地将竹筒递过去,坐在最前的戚杏茫然接过竹筒,学着沈兰亭的样子低下眼看去,顿时恍惚了神色。 许清如本来也不是很感兴趣,然而见着戚杏震动的神色兴趣一下子上来许多,问戚杏道:“里面是什么?” 戚杏摇摇头,流连地又看一眼,而后大方地将竹筒递过去:“你瞧瞧。” 许清如接过,谈漪漪与她凑在一起,二人一同向其中看去,只见内里银白闪亮,像是藏了银河。 作者有话说: 本章制水银过程皆是笔者结合文献自己写的,没有可靠的科学依据,大家切莫尝试! 兰亭:一个自我摸索的化学家 第100章 一泻清波。 周寅目光从竹筒中的一汨挪开, 适当地露出内敛的欢喜模样,眨眨眼看向沈兰亭轻声细语问:“兰亭,这是怎么变出来的?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她像是已经很努力按下心中雀跃, 却又因为想不明白而迷惑问道。 其余女孩子们同样好奇, 随着周寅这话望向沈兰亭。 沈兰亭笑靥如花, 没卖关子,揭晓答案:“是丹砂, 丹砂以火锻养, 烟覆其上, 这便是烟下的东西。” “丹砂?”各色声音在殿中四下想起。大部分女孩子囫囵知道世上有丹砂这么个东西,却不清楚丹砂究竟是什么东西。 周寅拿着竹筒的手轻颤,轻轻叫了一声, 便吸引来所有目光。她顿时露出不安抱歉的神情,像是并没有想吸引人注意力一样。 “怎么?”林诗蕴难得开口。 周寅吞吞吐吐道:“倒是很巧,我舅母有孕, 家中时常有郎中请脉,有一次正巧见着姑父服用丹砂所制的药物, 便说丹砂中有毒,日复一日,毒素积少成多足以致人发疯丢命, 要慎之又慎, 日后不可再服用。”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顿时变了。 她们只知丹砂是药, 却不知还有这一重功效。 沈兰亭脸都吓白,生怕自己变成疯子。 周寅急忙补充:“不过不入口就没关系的, 别担心。” 沈兰亭轻抚心口, 长出口气:“吓死人了。” 女孩子们也松一口气, 不是怕公主出事, 是怕沈兰亭有什么意外。 周寅也一副后怕模样,吐出口气道:“不过这个。” 她晃晃手中竹筒,引得众人紧张兮兮:“兰亭拿的时候可要小心一些,丹砂有毒,不知道这个由丹砂所做,里面有没有毒。” 许清如略睁大眼:“丹砂有毒,这个为丹砂所做,自然也有毒。” 戚杏与谈漪漪认同地跟着点头。 周寅却道:“可它已经不是丹砂了。或许有不同呢?” 沈兰亭因她这句话而认真思索。 “再怎么也是丹砂做的,万变不离其宗。”许清如冲周寅挑挑眉道。 周寅对之一笑:“很有道理哦。” 听她如此说,许清如刚与之默契地相视一笑,就听沈兰亭道:“它不一定是有毒的,不过更可能有毒。”听起来像是前后矛盾。 “它从粉末变成了水。”沈兰亭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低声念叨起来,“倒是感觉与寻常的水不太相同。” 戚杏想起方才所见,补充道:“要粘稠些。” 沈兰亭感谢她的补充,十分认可:“是要粘稠些,可真神奇。我也是在调香中无意发现这一点,没想到试做竟然做出这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来,因觉着好看,才分享给你们的。” 谈漪漪颔首:“是很好看!诗词之中所说银河料想与此物一模一样。” 林诗蕴难得参与这种讨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沈兰亭笑起来:“古书上也有类似记载,将一样物什经过各种手段变作另一样全然不同的东西。岂不闻刘安在《淮南万毕术》中记载:‘曾青得铁,则化为铜’,铜遇到铁时。便有铜产生。如今大雍炼铜,多用此法。” 周寅顺着她的话道:“说不定兰亭所制也是什么尚未发现的新东西呢。” 沈兰亭自我怀疑:“不会吧?我只是随意所为,世上聪明人那么多,说不定早有旁人做出。”她在任何时候都自信张扬,独独面对自己喜欢的事业时总是畏葸不前,并不自信。因她所有研究都是闭门造车没有什么人分享,所以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在哪个层级,还以为自己是在小打小闹。 “聪明人多,动手的聪明人却不多,有机遇的聪明人就更不多了。”周寅不吝赞美。 沈兰亭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很有行动力地要纠察出此物究竟有何妙用,可惜苦思半晌没有什么出路,归根结底问题可用两字来形容“信任”。 滑稽的是她虽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在这宫中出了玉钩宫后她却不敢相信任何人。甚至在玉钩宫中,她也不敢人人都信。 生在天家,悲哀至此。 沈兰亭便耷拉下眉眼道:“可是要怎样才能知道它有没有用?要送去太医院么?我怕有人借此生事。” 女孩们神情同样凝重,突如其来感觉到沈兰亭并不似表面上看上去鲜花着锦,实际上处于一个烈火烹油的难捱境地。她看上去光鲜亮丽,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过去她并不在人前展示她的艰难,经林诗蕴之后知道交心必要主动坦诚,便不介意暴露困境,只是心中稍有惴惴,怕吓坏她们。 周寅担心地望着她,婉转开口:“兰亭……” 沈兰亭忙道:“哎,我没什么事,什么都不缺,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啦。况且我真没有那么可怜,别的能耐没有,护你们周全倒是绰绰有余。”她这句话说的又是事实。 众人心情复杂下来,收敛眼神,悄悄心疼。 周寅忧愁望她,眼里像在下着一场绵绵的雨。她轻轻甩头,耳珰叮当:“要验证它有什么效果倒也不难,兰亭若信我,请将竹筒交给我。” 沈兰亭眼睛一亮:“阿寅,我当然信你!” 周寅将竹筒认真盖好,微笑道:“我托人将此物送出宫去,让我那位可靠的郎中朋友帮你查查它有什么效用。” 沈兰亭双掌一拍,笑逐颜开:“我自然信你,交给你了!” 周寅似乎很为她的信任而欢喜。 其余女孩们各有神色,似乎被周寅“郎中朋友”四字触动。 沈兰亭眼珠一转,忽然问道:“阿寅,我听你提了数次你那郎中朋友,他是什么人?是男是女?” 几人同时看向周寅,等她答案。 周寅并不显得无措,很自然地歪歪头道:“他就是为我舅母安胎的郎中,如今在京中小有名气。是慕虎馆中的医者。” 而后她又补充一句:“是男子。” “是男子?”沈兰亭兴奋地睁大眼睛,又察觉到自己此举过于暴露自己的内心想法,“他模样如何?年纪多大?” 众人抽抽唇角,气氛轻松起来。 周寅认真思索,轻言细语:“美丑之事各人有各人自己的看法,不尽相同。”她似乎很为要断定一人好不好看而为难。 “哎呀,你只管说在你眼中他算不算好看就是。”沈兰亭嘻嘻地笑。 众人竖起耳朵去听,都很感兴趣。 其中除去沈兰亭外只有戚杏不认得鹿鸣,但听周寅说她那位朋友是名郎君,便也不由自主好奇起来。 周寅单纯一笑,尾音轻漾:“在我眼中啊,算好看的。”她坦坦荡荡承认,却让人摸不清她究竟喜不喜欢鹿鸣。 只见她对众人又道:“大家都好看,比他还要好看。”这么一听人们便明白她大约对那位朋友没什么意思。 “年纪我倒不清楚,此事我倒不好问,看模样应当与我年纪差不多大。”周寅一本正经地回答。 沈兰亭察觉周寅在感情之事上并不开窍,不由嘿嘿笑笑:“那可真厉害!”对鹿鸣没什么兴趣了。 她换了个姿势歪着,显得轻松随意:“对了,这次你们入宫,就能在宫中自由行走,到各处去转转了。这算是太苑的一个规矩,学满一季便是太苑的正式门生,有在宫中自由行走的权力,除去后宫,其它赏景的地方都可随意去逛。” 女孩子们相视一眼,到底年轻,有些跃跃欲试的期待。到底年纪都不大,整日困在一处是件乏味的事,能多加走动实在是为日子添了不少趣味。 沈兰亭笑眯眯的:“早知道你们今日要来,我早早计划好今日要带你们在宫中好好玩上一玩。咱们也不去远处,玉钩宫外有一片湖你们知道吗?叫分金镜。” 她们有所耳闻,纷纷点头。 “等会儿我带你们去游湖!”沈兰亭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已忘记自己无人可信度处境,兴致勃勃地想着带人游湖的美事去了。” 谈漪漪高兴地与扯周寅衣袖,与之一通眉来眼去。 戚杏思虑周全,轻咳一声为保险起见问:“先生留的文章大家可写完了?” 谈漪漪正眉飞色舞着,闻言面色大变,抱头痛呼:“完了完了,我还剩下小半未写!” 沈兰亭更要昏厥过去:“你还是小半未写,我一字未写。”从太苑得了假期她便整日吃喝玩乐,将先生留下的任务全然忘记。如今被戚杏陡然点出,她惊得满背冷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众人文章多少有些缺陷,即使已经写完也有不足,需要润色。 游玩计划尚未开始便宣告失败,女孩子们一同在一颗珠用了午食便各回各院赶作业去了。 周寅倒无甚好修补,她本就将文章刻意往中庸处去写,自然无需润色。看众人匆忙,她特意不动声色地独自出了玉钩宫,往沈兰亭说的分金镜去。 总要给大家一个机会,她的计划才好推动。 自然,主动权绝对掌握在她手中。 作者有话说: 终于过度完了! 虎:大家在我心中都是一样好看! 第101章 馀霞散绮, 残阳如血。落日余烬星星点点撒在天边,彤云似絮,像燃烧后的余屑。 湖如其名, 分金镜。闪着粼粼波光的湖面仿佛一面遭阳光反射的镜子, 湖形如七月初七的月。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92节 日光刺目, 周寅站在湖边茸茸的芳草地上轻轻抬手遮在眼前。 她一人来此赏景,甚至连个丫鬟也没带, 与静谧的景色融为一体。 寂静被脚步声打破, 周寅遮着眼回头看去, 是在分金镜当值的小宫女怯生生地向她过来。她将手放下,路痴颇温和的笑容,等人开口。 “女郎可要划船游湖或是垂钓吗?”小宫女见她和气, 松一口气,话都能说顺溜了。在胜景处当值比不得在主子宫中,少见贵人, 但凡服侍总要加倍用心。她虽不知眼前女郎是何身份,但见其衣着举止, 便知是主子而非宫人。 “请不用麻烦,我只是随便走走。”周寅轻声细语,带着些颇害怕麻烦别人的不安。 “是。”小宫娥心中纳罕, 少见这样和气又客气的贵人, “我便在不远处当值, 您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是。” 周寅受宠若惊地点头:“麻烦你了!” 小宫娥心情大好地退下,很为与这样一位和善的女郎说过话而感到愉悦。 周寅重新回过身去以手遮阳极目远眺。她无需垂钓, 向来愿者上钩。她感到肩头被拍, 像是还以为是方才的当值小宫女, 轻轻曼曼地回身, 语带盈盈笑意:“还有什么事吗?” 待抬起头时,她如水目光一滞,化作讶然:“王二郎君?” 王栩一身天青色常服未配大氅,在冰雪消融的晚冬未免显得单薄但风度十足。他面上同样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眉眼精致得宛如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好巧啊,周女郎,在这里遇到你。”王栩笑眯眯地看向周寅,笑容让人感到清爽无比。 “好巧。”周寅语声摇曳,目光澄明地望着他,想的却是愿者上钩。 王栩不用她迁就回头,自发走了两步同她并肩而立,颇熟稔地与她对话,仿佛二人是多年好友:“春晖堂明日便开了吧!” 周寅与他站得不远不近,有些紧张地点点头答:“是。” 似乎感到自己这样一问一答太僵硬,她想了想礼貌回问:“您已经散学了吗?” “下午学六艺,闲来无事,我偷溜出来放放风。”说到这里他对周寅眨眨眼,少年气十足地与她玩笑,“你不会去夫子那里告我的状吧?” 周寅惊得眼睫颤颤,苦恼望他,摇摇头,又开口道:“偷溜不好。”她欲言又止,螓首轻抬。 王栩摸摸鼻子,显得略心虚,温声保证:“下次不会。” 周寅并不需要他保证什么,他学与不学与她无关,但在此时她却弯起眼睛对他笑笑,给予正面的情绪回应,像是很满意他如此听话。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认真看着他问:“对了,上次正月十五,你家中……怎么样?” 听她提及正月十五之事,王栩眼中一闪而过一抹冷意,再抬起眼时又是笑容和煦:“啊,别担心,没什么大碍!只是草草烧了我与大哥二人的房子,好在救火及时,未酿成什么大祸,只有一二人轻伤。” 周寅听闻有人轻伤,眼中顿时布满慈悲的怜悯。 王栩见她情绪不振,温柔出言:“放心,当时立刻叫郎中来瞧了,也赏了银钱作为补偿。” 周寅冲他浅浅笑,夸道:“郎君心善。”夸赞又不要钱,且可以轻而易举地满足对方的情绪价值,实在是很简单的工具。 王栩一笑:“比不得你。” 周寅一派天真,似是无意问道:“对了,是怎么会走水的,知道缘由后可要当心呀。” 王栩忽而一脸正经地看她,严肃得让她不由跟着紧张起来。他略停一停,方才开口:“说起正月十五,崔骜……”他像是不知怎么开口。 周寅眼睫低覆,听到崔骜的名字后,神色一瞬有些不自然。 王栩一直盯着她看,自然没错过她面上神情,天青袖子下的手指紧紧握起。他装作没有看到,清了嗓道:“事后查明那把火是崔家家丁所放。” 周寅倒抽一口凉气,不可思议:“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家丁说他无意为之,非受人嘱咐。王家开罪不起崔骜,只好由着他将人暴打一顿权当出气,又收下他的赔礼。将此事按下。”他平静讲述,难得没有什么神色,“然而主谋是谁不言而喻,一个下人怎会有此胆量作乱。” 周寅犹豫着问道:“是崔骜?” 王栩凝重颔首,又做补充:“我并非无端猜测,他纵火之前便同我与大哥说过让我二人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你若不信,也可问我大哥。”他此时一口一个大哥叫得颇为干脆,在与王雎独处时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除非他刻意要恶心王雎。 周寅眉头微蹙,像在思索。 王栩神色放轻松了些道:“我同你提及此事并非要抹黑崔骜,甚重你信不信也无妨,只是想借由此事告诉你警惕他些。若他欺负你,你尽可同我道。” 周寅正儿八经地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她又直率问道,嗓音绵软:“可他若真欺负我,王家都惹不起他,我与你说岂不是让你干着急?” 王栩一窒,很快想到完美答案:“王家无法得罪他,王栩可以。” 周寅左手遮阳,在掌心下略歪了头看他,像是没有听懂他这句保证是什么意思。 察觉到她用手挡太阳,他抬腿上前到她身前而后回身,将她笼罩在自己的影子当中。 眼前一瞬清凉,周寅缓缓将手放下,微微讶异地看向王栩。 “还晒吗?”他咧嘴一笑,颇自得地问。 周寅下意识摇头,紧接着便忐忑不安地问道:“可这样你会不会太晒了?” 王栩挑眉:“不会,我正好穿得薄,太阳晒晒也暖和。” 周寅悄悄舒了口气,难得上下打量他一眼,慢吞吞地赞成:“是好薄,不冷吗?”她说着抬手,拽了拽自己毛茸茸的袖口,二人像不在同一个季节。 王栩夸张地搓搓胳膊,装模作样地嘶嘶两声:“好冷!” 周寅张大眼睛,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啊?那要怎么办?” 王栩盯着她看,沉默在二人之间回响。她依旧满脸关切,却又因为突如其来地沉默而有些怯怯。他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闪而逝,倏忽由瑟瑟发抖变作满面笑容:“逗你的,我没这么冷,只有一点冷。” 周寅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他。 他笑罢轻咳两声,压低声音问:“你没生气吧?” 周寅后知后觉回答,慢条斯理:“干嘛生气?天冷,便多穿些。”语气永远温柔。 谁知王栩却摇头:“不成,稍微冷着也好保持清醒,更何况……”他刻意不说下文,吸引周寅的好奇心。 周寅侧目看他,温顺开口,一字一顿问道:“何况什么?” “何况若穿得厚重,总难免臃肿,如此一来便不风流倜傥。”王栩噙了笑看她,实话实说。 “啊?”周寅惊讶不已地看向他,一时间不知接什么话好,无奈失语。 王栩点到为止,说起别的,略为迟疑:“对了,过年时我听说你表兄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周寅收起惊讶,神情黯然得水到渠成:“并没有好,是怪病呢,需要在家中长期闭门静养才是。” 王栩没想到触到她伤心事,当即道歉:“抱歉,我无意……不过我常在京中慕虎馆买药,与馆中那位知名的鹿神医算是相识,可以请他去为你表兄瞧瞧。” 周寅意味不明问道:“是吗?” 王栩一本正经:“正是。” 周寅凝眸拒绝:“多谢,只是家中已经请鹿神医来看过,鹿神医也束手无策。” 王栩一怔,接话:“若鹿神医没什么办法,其余郎中应当也无法了。” 周寅垂头丧气,瞧上去忧郁静美。 王栩忍不住出言开解:“担心也无用,不如将此事淡忘,说不定在不经意哪日便突然好了,到时候还是惊喜。” 周寅幽幽看他一眼,轻轻点头。答应虽答应,她却并未展颜。 见她愁眉不展,王栩温声说些开心的让她愉悦:“今年要热闹了。” 周寅轻飘飘看他,看上去没什么兴趣,却还是很捧场地开口:“什么热闹?” 王栩很喜欢她说话这个调调,尤其是在她问问题时尾音无意识上翘,有种招人而不自知的吸引力。 “过些日子天一暖和今圣寿诞,万国来朝,热不热闹?”王栩坏兮兮地挑眉问她。 “热闹。”周寅老实答道,实在看不出对此事有多期待,也无视他的丰富神情。 “到时候咱们也有幸到宴上去。”王栩笑道。 “嗯?”周寅疑惑。 “圣上向来包容,会叫宫中所有有身份的人参与其中。”王栩同她解释,“届时你我二人也可参加。” 周寅懵懂点头,看上去依旧提不起劲儿。 王栩也无法了,忽而灵机一动开口:“你颊上落了根睫毛。”并用手在自己脸上轻点为她指出位置。 周寅缓缓抬起手按他所指去碰那根落了的睫毛:“这里吗?” “再向右些。”王栩爽朗地看着她笑道。 周寅手指向右挪了些,用目光示意他问。 “过了,向左一些。”他一本正经,煞有其事地说道。 周寅便将手指挪回了点,用手指蹭蹭脸颊:“这里?” “不是。”王栩突然靠近她,像是忍无可忍,要自己伸手为她将睫毛抹去。 “你们是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雄竞起来。 第102章 周寅不知是被王栩吓得还是被那突如其来一声吓得脚一软向后仰去。 王栩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 本想扶住她手臂好让她免于跌倒,却错判她后仰之势,一把握住她肩头。 她本就束得不牢固的长发因这乍落乍停一散而开, 满头青丝如落九天的银河一倾而下, 落他满臂。 叮当—— 作绾发用的天水碧的玉簪自她头上滑落, 坠入积冰结霜的泥土之中。 周寅认命般闭上双眼,眼皮因害怕而轻颤, 似乎已经接受自己落入尘泥的命运。 王栩一阵恍惚, 纵然他是攻略者, 却也难免因眼前美轮美奂一幕心头大动。他手上是她裙衫的丝绸触感,心中柔情与惊艳交相涌动。 像是察觉到自己久未落地,周寅缓缓张开双眼, 眼睫忽闪像是振翅欲飞的蝶。 王栩正巧看入她眼中,只觉时光在此刻被冻结。她的眼像是幽深的湖,轻而易举让人深陷其中。 丝履与泥土摩擦的脚步声传来, 周寅率先回神,几乎是从王栩手上飞离, 退后数步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像还未反应过来簪子掉落,但觉头发不对劲,于是懵懂地伸手以指为梳, 手指自发顶滑落至发尾, 畅通无阻, 这才如为掩饰慌张般低头去寻发簪。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93节 来人在她身后站定、弯腰、屈指捡起她沾了泥土的碧玉簪藏于掌中,而后起身三两步到她跟前站好。 周寅遍寻不得, 被人点名:“周女郎。”击冰掷玉般的清透嗓音琅琅响起, 与此时此刻的天气一样寒凉。 周寅抬头起身, 像是感受到眼下情形的尴尬, 面上泛起一层蔷薇粉,叫道:“三皇子殿下。” 沈兰息听她如此称呼眉头下意识皱起,为什么会变,明明年初四菩提寺行像时他们之间不是这样。 王栩终于回神,心中依旧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不影响他嬉皮笑脸:“阿息,怎么也暗地出来?”他是笑问,语气中也带着笑意,心里却没有一星半点儿想笑。 默契的是他与周寅皆对沈兰息方才的远远一问避而不谈。周寅大约是因慌张忘记,王栩则是刻意想他误会。 大家都是男人,即使遮掩,也能够隐隐约约嗅到彼此间的相同想法。他虽不知沈兰息与周寅间发生什么,却敏锐地意识到沈兰息对她不同。虽然尚不清楚这份不同究竟是哪种不同,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不同的想法便已经足够让人警惕。 王栩的复杂心情又添上一份危机感。 沈兰息悄悄深吸口气,与王栩面对面,他难免心中有愧。毕竟王栩早早便告诉他他对周寅有意,还再三向他确定他不会对她有意。他保证得好,却没有恪守信用做到。 “见你不在,我担心你出什么事,便跟着一道出来了。”理由冠冕堂皇,说到这里他又刻意装作无意看周寅一眼,“抱歉,打扰你了。” 王栩眉头上挑,照样笑着:“原来如此,下午学琴,你知道我素来对此不感兴趣,所以溜出来透透气,倒没想到在这里正好遇到周女郎。” 哪有什么正巧,所有正巧都是蓄谋已久、处心积虑罢了。过去沈兰亭爱慕他时他便借机在玉钩宫中安插了自己的眼线,好监视玉钩宫内的风吹草动。今日也是周寅一出宫他便得了消息,立刻向着这里来了。 周寅夹在二人之间微垂螓首一言不发,对眼前场景没有什么办法一样一言不发,任由二人你来我往。 她看上去总是最被动的那一个,被动地接受一切感情关系,被动地任人推着走。 沈兰息尚在想着周寅为何一下子又对他如此冷淡,难不成是王栩在这里的缘故?越是聪明人想法越多,他心念一瞬间便百转千回,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三人站在此处,各有自己想法。 沈兰息紧握手中玉簪,此时已经想到莫非周寅同样对王栩有意才刻意冷淡于他以免王栩误会,如此一想他已经是满口发苦。 “那实在是……很巧。”他此言并没有其它含义,只是随口一道。 偏偏王栩心虚,听什么都像阴阳怪气自己。他压下眼睫笑道:“是很有缘,是吧,周女郎?” 周寅没作声,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王栩不解:“什么?” 周寅这才怯生生地抬头看他:“刚刚,多谢。”她语声婉转,轻声呢喃。 王栩被她这句话瞬间勾起适才她长发倾泻的一幕,不由微微出神。 沈兰息矛盾极了,明明王栩在此他该极力与周寅撇清关系,偏偏身体里又像是有另一个他,嘶吼着让她与周寅接近。 他阖了阖眼,玉簪带来的凉意使他清醒了些。他终于记起自己还拿着她的发簪,心中萌生出一股窃喜,面上保持镇定,平静抬眼看向周寅,伸手向她掌心平摊,带着泥的玉簪躺在他掌心。 周寅不由看他,四目相对,她的目光沾之即离,似在躲避什么。沈兰息向来冷情冷性,难得被她的逃避态度惹恼,想抓着她问个明白,好在理智尚在他没有做出过分激动,但心中像有把无法熄灭的火在烧。 “多谢。”周寅向他行礼道谢,侧过脸不看他,抬手去拿他掌中玉簪。 沈兰息难得没风度地五指并拢合起,不让她拿。 王栩观他此举轻轻扬眉,似笑非笑地直看向沈兰息,这动作实在是像极了逗弄,实在是司马昭之心。 周寅抓了个空,错愕地看向沈兰息,不解其意。 沈兰息将手收回,淡淡开口:“脏。” 周寅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的可怜。 沈兰息将玉簪横握,为她掸去簪上尘土,又用帕子将之从头到尾擦了一遍,保证其光洁如新才重新递出去。 “好了。”他道。 周寅犹豫片刻才重新伸手去拿,指尖像羽毛轻轻划过他掌心:“谢谢。”她的语声也像羽毛划过他心尖。 他想,他逾矩了。 她一手持着他擦拭过的玉簪,另一只手将一大把乌黑秀发握住,双手并用,试图将长发再度绾起。紧张所致,一而再再而三她都没能成功,总有一束长发不受控制会落下来。 沈兰息与王栩看得皆有些眼痒与心痒,想为她将那一撮不听话的头发捉住,但都未轻举妄动。 她胆子太小,贸然动作只会惊吓到她。 那一缕头发终于被她发现,簪入发间,沈兰息与王栩皆在心中松了口气,不知不觉被她牵动。 将头发绾好,周寅似乎好了一些,不再似一开始三人会面时的尴尬与慌乱,整理情绪道:“谢谢。”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王栩无奈笑笑:“不会意思啊周女郎,打扰你赏景了。” 周寅轻轻摇头:“无妨。”或许因为头发是她自己绾的,并不像她平常那样有着一丝不苟的整洁,有些毛绒绒的乱发,反倒有种随性凌乱之美。 她又道:“我看好了,便不打扰二位兴致,先离开了。” 沈兰息一声不吭,只看着她。 王栩则像是与她关系很好,随意道:“要送你吗?” 沈兰息呼吸一顿,但他不能再多说什么,那样便太过明显。尽管端正持守如他已经觉得自己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足够明显,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未着寸缕将整个人以及所有心思暴露在她面前。在看他来自己做得已经过了。 周寅轻摇摇头:“太麻烦了,这里离玉钩宫很近,我走着就能回去。” 沈兰息暗中松一口气,却听王栩玩笑似的不依不饶道:“我不怕麻烦。” 周寅像是不知道怎么应对他般无奈而苦恼地望着他,不会回答。 沈兰息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为她解围,就听王栩少年气十足地笑起来:“别紧张,开个玩笑逗逗你罢了,不会让你为难。”他说到最后语气温柔无比,不像往日那样说什么都颇玩世不恭,让人分不清真假,亦或是正经与玩笑。 周寅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轻轻低头,没再道谢,只说:“我告辞了。” 她步履匆匆地转身离去,留给二人一抹背影。 王栩沉浸在她临走前那一眼中,那一眼包含万千情绪,他想她或许有那么一点喜欢他了。 于是他问系统:“查询攻略目标好感度。” 系统停了一下才回答他:“百分之五。”只说了这四个字便没声音了。 王栩倒不意外,这点好感度在他意料之内,总之聊胜于无,好歹是一点点开始增加,积少成多,总有机会的。 万事开头难,有周寅方才那一眼,他看沈兰息顺眼许多。总之沈兰息并不是攻略者,一个npc还能胜过玩家不成? 他刚要开口叫沈兰息,系统却主动开口:“你刚才望着周寅出神许多次,你该不会以身试法,真对她动感情了吧。”系统的语气没有方才报好感度时的冷漠,不难听出其中略带慌张。 王栩认真想想,脑海中语气莫名:“是又怎样?之前我不是便说过我的攻略方式是真心换真心?她喜欢我百分之五,我也喜欢她百分之五咯。”他说得像是自己能精确控制喜欢人的程度一样,系统也分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 系统像在劝他:“可她不过是一个虚拟人物,你现在有多真心以待,日后功成身退便会有多痛苦。” 王栩满不在乎:“我把握得住,即使是真心。” 系统便不再多劝。 “话说回来,与她成亲算是任务完成,是挺考验人的。”王栩带着笑意在脑内随口道。 系统却道:“谁说成亲就是完成任务?” “嗯?” “与她成亲后将她困于后宅一生一世才算是任务完成。”系统声音里没有情绪。 作者有话说: 王栩开始立flag了,我也立个flag,明天起每天写不够四千字就是小狗! 第103章 “你在说什么?”王栩难得连带面上跟着一起皱眉, 平日他怕别人发现他脑中藏有系统,练就了控制神情的好本事,脑海中出现什么消息他脸上向来滴水不漏, 能够维持正常神色一心二用, 这次例外。 “我记得很清楚, 合同上明明写的是与她成亲便算任务完成。”王栩语气里没了玩世不恭,十分严肃地与系统辩驳。 “你记错了。”系统声音中没了人情。 “不可能, 达成条件我怎么会记错。”王栩自信自己不可能记错, 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如果他连任务目标也记不住还怎么做攻略者, 更不必说做攻略者中的翘楚。 “你记错了。”内容不变,系统语气加重,笃定得让人不由自我怀疑。 王栩却没有摇摆, 只说:“不可能。” 系统幽幽道:“孰对孰错任务结束你回到现实世界取出合同一看便知,若是公司的错,公司要按照合同进行赔偿, 但你现在想要完成任务,必须达成我刚刚说的任务目标。” 王栩潜意识感到不安, 明明不过是参加一场游戏,他却隐隐觉得自己陷入某场盛大阴谋当中。 他强行忍住内心不适与系统交涉:“我要求现在查阅合同。” 系统冷淡道:“已经进入游戏,一切无法回头。或者你现在选择退出游戏去看合同, 当然, 试玩没有存档, 不保留进度,也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言下之意是他想要看合同只有放弃这场攻略。 王栩看似掌握主动权, 然而陷入两难境地。他目的性很强, 很快捋清事情脉络。他看合同是为了确定任务究竟是什么好进行攻略, 而现在退出虽然能看到合同内容, 却反而违背了他的初衷。能看到合同但无法继续攻略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但还有一事使得他犹豫。 即危险。 他总觉得这场游戏不对劲。别的不提,仅任务目标变更这一点就足够可疑。他向来是个相信直觉的人,敏锐的直觉使他在游戏中做出不少次正确判断。 他该相信直觉退出游戏,但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丰厚的奖励实际上也是一种危险的体现,但王栩又想一场游戏能有多大危险? 最终他又变成平日含笑的一副嘴脸,轻描淡写道:“这样啊,那我退出好了。”他并不是真打算退出游戏,而是在试探系统。 系统停了一瞬,古井无波道:“试玩阶段没有主动退出游戏功能,你可以选择自尽回到现实世界。” 这话说来平常,却让王栩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一个念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他自尽后,真能回到现实世界么? 王栩悠然道:“开个玩笑,我怎么可能退出游戏?好不容易我和周寅才有所进展,最后赢家一定是我,我怎么可能放着奖金不要跑去自尽。” 系统沉默半晌最终“嗯”了一声。 王栩玩笑般道:“不过我该不会真自尽了也回不去吧?” 系统语气莫名:“怎么会?” 王栩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笑了一声,回神只见沈兰息负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于是笑笑道:“阿息,还要赏景吗?” 沈兰息顿了一顿道:“都可。” “那便再站一会儿?”王栩笑问。他性格主动,沈兰息性格被动,二人性子互补,因而算得上有缘。 沈兰息点了点头,虽然在这里停留并没有什么意义,但他想王栩或许有话想说,于是答应下来。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94节 “好。” 王栩眯了眼去看天边斜阳,若无其事直白问:“阿息,你觉得周女郎怎么样?” 沈兰息恍惚一瞬,佯装冷静回答:“很好。”他尽量表现出冷静客观。 王栩忽而转头看向他笑道:“哎?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问你时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沈兰息不记得他之前有问过他这种问题,保持沉默。 王栩也不记得自己之前有没有问过他这种话,不过是随意诈他,就像刚才诈系统那样。但凡他刚刚说要退出游戏时系统有半分阻拦时意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立即退出游戏。 “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王栩含糊道。 “我不记得了。”沈兰息实话实说。 王栩眉头一挑,笑起来:“其实我也不记得有没有问过你这问题,逗一逗你。” 沈兰息心情复杂,既情愿他看出他的心思好不必遮遮掩掩,又怕他看出来自己不守信诺,一时间矛盾极了。 “不好笑吗?”王栩反问,“话说回来,你与周女郎什么时候这样熟了?阿息。”沈兰息并不是一个会轻易为人掸去发簪上泥土之人。 “有吗?”沈兰息低着头问。 “是啊,觉得你不是个会随意为人拂去尘埃之人。”王栩实话实说,端要看沈兰息如何作答。 沈兰息究竟喜不喜欢周寅并不重要,他说自己不动心,他就可以一直道德绑架沈兰息,让他无所作为,只当旁观者。 沈兰息的道德水准很高,这也是王栩敢这么做的倚仗。 听王栩如此随意问话,沈兰息心中不由自主一紧,强作淡定垂下眼道:“信手为之。” 王栩并不意外他这么回答,笑了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也发现周女郎是很好的人,心仪她了。” 沈兰息摸不准王栩这么说的意思,但瞬间觉得一张脸火辣辣的。王栩越是这么说。他越想到自己过去答应王栩的话,顿时无地自容。 “阿息。”王栩转过身直勾勾地看向沈兰息,“你对周女郎可有意?” 沈兰息一瞬无法思索,脑海中一片空白,惭愧使得他保持清醒,他听到自己说道:“不。” 王栩脸上便露出真诚灿烂的笑容:“啊,还好还好!” 沈兰息问:“什么还好?” “还好你对周女郎无意,不然我一定会感到非常为难。”王栩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悄无声息地道德绑架沈兰息。 沈兰息庆幸自己没有说出实话,闭了闭眼道:“我不会让你为难。” “哈,阿息,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得到沈兰息的保证,王栩心情大好,眉开眼笑。 …… 玉钩宫外一片静谧,没有人来人往。 周寅轻拢斗篷垂首慢吞吞行走在宫道之上,从背后是清隽孱弱的一道身影。 她感到发顶一阵异样,螓首一低,便看到缀着白梅的花枝从头顶落下。她下意识伸手去接,短小的花枝稳稳落在她掌心。其上梅花开得正好,让人联想到岷峨雪浪之语。 她握着花枝回头看去,眼底映入少年身影。 只见崔骜脑后马尾高束,一身玄衣坐在周寅身后的宫墙之上。他手里拿着剩下半截白梅枝,显而易见就是他将一整只树枝撇断,丢了半截轻轻砸她来吸引她注意力。 然而周寅看清是他以后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反应,她将自己手里半截梅花枝一丢,极冷淡地转身就走。 崔骜愣了一瞬,明明正月十五她答应努力与他好好相处,怎么说话不算数? 他急了,从墙头一跃而下去追步履匆匆的她:”周女郎。” 他叫,周寅不理。 崔骜人高腿长,三两步便将她追上,不解问道:“你怎么了?” 周寅一言不发,埋头向前走。他离得越近,她便走得越快,像是想要将他甩开似的。但她哪里走得过他,他像牛皮糖一样跟着她,还叫她。 “周女郎?” “周女郎。” “周女郎!” …… “周寅!”崔骜最受不了她对他不理不睬,于是连名带姓叫道。 他不叫还好,一叫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周寅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像是见着什么恶鬼,畏惧他至极。她忽然提着裙子小跑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行。 “我哪里得罪你了?”崔骜快步跟上,恨不能咬上她一口,气恼追问。 系统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你追我逃的场面,还忙着安抚崔骜,怕他行事过火伤害周寅起反作用:“你冷静点,她现在看上去很怕,你越咄咄逼人,越只会起到反作用。” 周寅对此充耳不闻,避他如蛇蝎。 崔骜也对系统的安抚充耳不闻,偏想她开口,伸手去抓她手腕。 周寅骨架太小,他一手抓住时有些梦幻的虚无感,呆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寅被他拉住,惊惶回眸,一眼直接将崔骜看得下意识将手松开。她像被猎人追捕的小兽,泪眼朦胧欲泣不泣地看着他。 趁他发呆之时,周寅抓紧时机挣脱而去,拐了巷道,钻入玉钩宫中消失不见。 独留崔骜在原处干站半晌,满腔怒气又被周寅那一眼看得化作绕指柔,憋在心里不知如何是好。 待他反应过来时,他一拳擂在一旁墙上,不顾指节疼痛,面色难看道:“有人算计我。” 系统忙问:“什么算计你?” “肯定有人在周寅面前说了我什么,不然她绝不会突然态度大变。”崔骜冲动,不是傻子,看到周寅的过度反应后渐渐明白过来可能是发生了什么。 “……”系统无言,又问,“那怎么办?” “查啊。”崔骜冷笑起来,眼中凶光毕露。 …… 月华如练,梧桐影冷。月光如沈兰亭所制水银一般一泻而下,明明是夜里,加上宫中各处交相辉映的烛火让整座皇宫亮如白昼。 三皇子宫中静谧无声,沈兰息独坐书房。 他眉目疏冷,眉骨、山根、鼻梁在烛火的阴影下更显得走势甚佳。他手中执书,目光却落在不远不近的烛火上,并没有看书的兴致,也不觉得刺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宫室之外很快传来惊慌无措的哗然之声,将他从出神之中惊醒。他眉头一皱披上外衫要向外去问是怎么回事,书房大门外先传来隐隐压抑的慌乱之声。 “殿下。” 沈兰息隔门应答:“何事哗然?”而后自内将门打开,肉眼可见地带着淡淡疲惫。 “殿下,崔小将军持械闯入宫中,要寻二郎君的不痛快呢。”宫人面色焦急,尽量让语气保持镇定道。 “人现在在何处?”沈兰息眉头微蹙,开口问道。 “禁卫军阻拦,却也不敢伤害崔小将军,步步后退,如今大约要退到二郎君那里去了。”内侍冷汗涔涔,想到那位混世魔王一往无前的杀神气势便不由打了个寒噤。 沈兰息抬手揉揉太阳穴,无奈开口:“带我过去。” “是。”内侍不敢怠慢,怕晚去一步便要发生什么流血事件。忙在前引路。 未到王栩住处,远远便见院子外被内侍与宫人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有兵械相击之声。 见沈兰息至,人群自发让出一条道路供他通过。 一入院中,下人们退得远远让出一大块空地出来供二人刀剑相击。 崔骜提弯刀,王栩持长剑,刀剑铿锵,银影闪烁。 “你有病吧,来我这里发什么疯?”王栩只着中衣,看样子是在睡梦中被人薅起来,因此也没平日里的好脸色。 崔骜冷眼看他一言不发,弯刀在他手上凛然翻飞,显然不是在与人闹着玩,动了真格。他在边关出生,多年来练刀不辍,显然不是王栩能相提并论的,很快占据上风。 王栩咬牙抵抗,对上崔骜凶光四射的双眼,脑海中逐渐澄明,像是明悟过来他为何发怒。明明他狼狈闪躲,却能在此时带上笑意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崔骜,做什么事时总要想到世上是有报应一说。” 崔骜依旧不应,刀使得愈发凌厉。 沈兰息未拿兵戈,在众人惊呼声中跃入阵中,挡在崔骜与王栩之间。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汪!!! 第104章 崔骜冷瞥沈兰息一眼, 语气毫无温度:“让开。” 沈兰息寸步不让:“崔骜,你逾矩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但这里是我的宫殿, 你要发疯也别在这里发疯。”与往常不同, 他向来冷淡, 此时却展现出锋芒锐意。 崔骜重复:“让开。”看也不看沈兰息,只盯着另一侧的王栩看。 王栩甩甩手腕, 似笑非笑地看向崔骜, 眼里挑衅意味十足, 生动形象地演绎出什么叫不作就不会死。 崔骜挥刀而上,根本不顾忌沈兰息,引得众人惊呼:“殿下。” 弯刀力劈而下, 刀尖堪堪落在王栩额头之上,众人只见他嘴唇动动,崔骜刀尖便一动不动, 没有加深力道。 即便如此,刀尖却依旧刺入王栩皮肤, 将他额头划破,顷刻间鲜血淋漓。 旁人离得远不知王栩说的什么,沈兰息却看得真切, 那分明是两个字, 周寅。 王栩面色白了一白, 忍疼笑道:“好了,这下明天更能找她博同情了。” 崔骜被他这句话气得手抖, 看样子想直接将他劈成两半。 “你如果杀了我, 她这辈子便更忘不了我, 也更要迁怒于你。”王栩像感觉不到疼痛般慢悠悠道, 看似淡然,背后早就湿透。 他在赌,赌崔骜顾念周寅不会杀他。 沈兰息将手一抬,趁崔骜不备打掉他手中弯刀,刀立刻被禁卫军眼疾手快地捡起,三人被团团围住。 王栩这才算能真正松一口气,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牵扯得额上伤口作痛。 他轻嘶一声,抬手擦擦额头,揩了满袖子的血,无奈笑笑。 沈兰息吩咐:“传太医。”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95节 内侍急忙应下:“是。”当即急匆匆地去太医院叫人。 他又看向崔骜,冷冷淡淡:“敢做敢当?” 崔骜这才将目光从王栩身上挪走,寒光四射地看向沈兰息,冷嗤一声。他心中憋闷,怒气泄了半截儿,如今对谁都没好脸色。自然,哪怕他正常时对别人也没有好脸色过,仿佛大家天生欠他什么。 “你待如何?”崔骜反问,大有要和沈兰息针锋相对下去的意思。他没找成王二的不痛快,便想看沈兰息要做什么。 他对沈兰息并没什么印象,依稀记得他从庙中出家归来,性格也是同和尚一样枯燥乏味。 “我不好处置崔小将军,咱们去父皇面前论个明白。”他将“告家长”一事做得轻描淡写、风度翩翩。 崔骜将眼一眯,烦透了他:“这么晚了,意气之争,有必要惊动皇上?”他倒不是怕见皇上,皇上对他向来看护有加,只是嫌麻烦,皇上知他顽劣又要啰里八嗦。 沈兰息只回他一个字:“有。”让他没有反悔的余地。 崔骜不耐烦地将眉一皱,看向另一个当事人。只见王栩正用中衣袖子止血,狼狈不失风度,淋漓鲜血大片大片洇湿袖子,有些可怖,亏他还能稳稳站着。 崔骜眼中被鲜血填满,一瞬失去所有神色,直愣愣地看着王栩袖子上的大片血迹,整个人轻轻颤抖起来,变得苍白冒汗。 王栩也正好看过来,对于二人去找皇上评理一事没太大意见,只是提醒崔骜:“崔小将军说话时动动脑子,连累旁人的话不要乱说。” 沈兰息眨动的眼睫一凝,佯装听不懂他说的什么。然而结合方才他那一句“周寅”,再加上他如今这一句话,一切不言而喻。 如今看来崔骜与王栩的矛盾核心是什么已然明了。 崔骜。 他又不意外崔骜也会心动,因为周寅是很好的人。 “你怎么了?”王栩细心发现崔骜的不同寻常,狐疑问了一句。他不太相信崔骜有装模作样的脑子,看样子更像是犯病。 沈兰息闻言抬眼看向崔骜,此时他整个人大汗淋漓,像刚被人从池塘中捞出。 与此同时,崔骜脑海中的系统狂叫:“崔骜!崔骜!你醒醒!” 沈兰息同样看出不对劲,冷声叫他:“崔骜?” 崔骜像是被他这一声叫醒,僵硬地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向沈兰息。 沈兰息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来,向后退去,崔骜疯了一样扑上来。 …… 翌日又回到了要起大早到太苑读书的日子,沈兰亭却难得神采奕奕,没有半分困顿,更不必说赖床之举。她甚至比林诗蕴起得还早。 如今女孩子们亲近无比,都聚在一处用早食。 沈兰亭这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谈漪漪与周寅一同最迟来的。待二人坐好,她便用食指轻扣桌面,发出嘟嘟两声将她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来。 众人看她,她压低声音,煞有其事道:“昨儿夜里宫里发生了件大事。” “什么大事?”谈漪漪心直口快,直接问道。 沈兰亭清了清嗓,宣布:“昨儿晚上崔骜去我三皇兄宫中发疯了!” 女孩们顿时来了兴趣,好奇发问:”怎么回事?” 崔骜发疯她们并不意外,牵扯到沈兰息倒是稀奇。 “好像是与王栩有什么龃龉,我也并不清楚。”说起王栩,沈兰亭神色一切如常,“不过他昨日先将王栩的头刺破,而后又对三皇兄宫中每个人大打出手,简直……和疯子一模一样。最后还是父皇那里听说来人将他捉拿,才让他消停。” 女孩儿们听得直皱眉,显然是个正常人都无法接受崔骜的野蛮行径。 “后来呢?圣上如何处置他的?”许清如夹了一筷子溜鸡丝送入口中问。 “后来啊。“沈兰亭神色不大满意,“后来父皇赏了三皇兄好大一堆东西作为补偿,崔骜昨夜被抓到父皇那里,到现在还没什么动静,不过父皇应当不会怎么处置崔骜,过去他也发过疯,从来都是不了了之,父皇对他可宽容了。”她努努嘴,不大高兴。 众人对此颇感意外,深感皇上对崔骜太过纵容。 “为什么皇上对崔骜这么好?”谈漪漪怎么想都觉得在宫中发疯一事是很严重的事情,轻拿轻放实在离谱。 “因为他有个好爹咯。”沈兰亭实话实说,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大对劲,因为真说起来她爹才是最好的。 女孩们对此了然地点点头,再度认识到崔骜在皇上心目的地位,对他避如蛇蝎。 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他到底是发的什么疯?”戚杏搅着豇豆粥问。 一众人看向沈兰亭,等她答案。 沈兰亭苦恼地挠挠头道:“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他有疯病,但说不好是什么疯病,毕竟他平日里便不大正常。” 女孩子们颇认同地齐齐点头。 “不过我小时候见过他发疯呢!”沈兰亭眨眨眼睛道。 “怎么个发疯法?”许清如好奇问道。 沈兰亭招招手,众人凑近了些等她下文,只听她轻声道:“崔骜刚到宫中的一年里从未踏出宫门一步,但一开始的半个月里每日清晨他宫中总有人盖着白布被送出来。父皇当时遍寻天下名医,最后好像是个民间郎中使他病情有起色的,一年后他才正式从宫中出来在所有人前露面。他刚露脸时整个人看上去阴冷极了,都不像人,像是一只不能见光的妖怪。” 众人不由感到毛骨悚然,只觉得沈兰亭越说越可怕,崔骜在她的描述中简直像个怪物! “他吃人吗?”谈漪漪搓搓手臂问道。 “怎么会!”沈兰亭失笑,不确定道,“我想他的疯病应当是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人,我也是乱猜的,不能确定。”她皱皱鼻子,看上去怪害怕的 女孩们面色凝重,各自轻抽一口凉气。 崔骜的疯病过去只在道听途说中出现,她们只是听说,并不了解,因而不觉得有什么。昨日崔骜切切实实发疯她们才感受到他确实是个危险的疯子,便忌惮他极了。 疯子做事不计后果,也不讲道理。万一被他惹上,实在是无妄之灾。 众人说到这里不由看向周寅,为她后怕极了。崔骜曾到春晖堂中发疯,当时周寅险些被他欺负,也巧,当时便是王栩出手相助。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王栩会成为崔骜的发疯对象。 周寅面前的食物看上去没动多少,白着脸坐在原处,看上去可怜兮兮。 “没关系,他这一疯应当又要被关些时日呢?“许清如小心假设,以期能给周寅些安全感,还不忘向沈兰亭使眼色,让她帮着说两句。 沈兰亭很快明白过来,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他又发疯,父皇肯定要找人给他瞧病,一时半会儿他肯定要被关在宫里。” 戚杏补充:“无妨,还有我在。他真敢来这里发疯,我就让他走不回去。”很叫人安心。 “要去太苑了,还是先想一想怎么过夫子那一关吧。”林诗蕴一直默默用膳,听到崔骜是疯子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到这会儿已然快要将饭用完,是一群人中最快的。 诚如她所言崔骜并不是此时她们最担心的,至少他一时半会儿不能出来,她们最担心的是要进学了,夫子该一一查验她们年节之余对学问可还上心,并且要点评布置给她们的文章。 林诗蕴这话一出,女孩们心中对崔骜的那点畏惧顿时暂且搁置,一个个发起愁来该怎么面对夫子。 “秦桑,去将我的书拿来!”沈兰亭大声叫道。 “这是做什么?”许清如问。 “我那文章是昨日一下午作出来的,水平我自己心中有数,只怕能将夫子气死。”她嘿嘿笑笑,明艳的一张脸上多了几分傻气,“我还是温温书,将书背劳,夫子若实在生气我就背书给他听。” 众人一想,也算是个办法。 谈漪漪顿时道:“那我也背背。”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汪! 第105章 春晖堂外簇簇白木槿已经冒出绿芽, 碧澄澄的,在一片霏霏霭霭的晨雾之中分外惹眼。 堂中极静。 “春天要来了。”不知是哪个女孩子心有所感小声说了这么一句,很快被仓促的脚步声盖过。 魏夫子躺在躺椅里一摇一摇, 见她们第一日来得得甚早, 毫不客气地露出吃惊神色。 沈兰亭抽抽眼角, 很是得意:“夫子,我们今日来得早吧?” 魏夫子扶着扶手坐直, 点头赞同:“新年新气象, 是不一样了。” 他说这话时女孩子们各自在自己位置上跪坐完毕, 一并将书箱中的各类东西取出在矮几上摆好。 魏夫子起身,略理仪容,先打量众人一番, 而后严肃说起今日课业安排:“临过年时我与你们布置了一篇文章叫你们带回去做,可都没忘吧?” 女孩们齐声:“没忘。” “许清如,你将文章都收上来, 我先看你们文章作得如何。”魏夫子捋捋胡子又道,“你们也莫闲着, 我看文章时你们将《大学》温故知新。今年学了《大学》以后要学《论语》,下午助教会送《论语》来,你们回去闲来无事之时也可先看看。” 许清如得令冲林诗蕴挑衅笑笑, 而后将一沓厚厚文章收上。 魏夫子坐回他摇椅中拿起纸张凑近了看, 人几乎要贴在纸上去。 沈兰亭看着夫子的模样不由无声地淘气笑起来, 冲周寅轻咳两声,将她注意力吸引来后学着夫子的模样从桌上拿起纸贴在脸上看。 周寅忍俊不禁, 掩唇轻笑。其后她又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大好, 收敛不少, 眼睛还在笑着。 魏夫子一目十行, 看得极快,与之对应的是他不断变幻的神色。他时而抚须陶醉,时而眉头紧皱,态度鲜明无比。 沈兰亭心虚,根本看不进书,一见夫子皱眉她便小声嘀咕:“完了完了,夫子定是看见我的文章了。” 谈漪漪忍不住道:“也可能是我的。” 到巳时时,魏夫子将手中纸张整理好,沙沙声使得女孩子们纷纷抬眸,而后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魏夫子面无表情,乍一看让人瞧不出喜怒。 “说实在话,你们交上来的这些文章实在出乎我的意料。”魏夫子沉声道,让人听不出究竟是好得出人意料还是坏得出人意料。 “我未教过你们作文便让你们作文也是有看你们底子如何的意思,方才一看之下有些文章倒让我耳目一新,有些文章虽然并不出彩,但足以看出十分用心。”魏夫子目光扫过每个人,女孩们老老实实跪坐,皆不抬头。 “但是!”他语气忽然严厉,“也有人的文章毫不用心。”他目光这下不再逡巡,直接落在沈兰亭头上。 沈兰亭硬着头皮坐立难安,刚要开口认错,只听魏夫子又道:“不过念在这人实话实说份儿上,此事暂且搁置,待我教完如何作文后令写一篇呈上。” 沈兰亭老老实实答了声“是”,不打自招。她自己都觉得临时赶出的文章让人不忍卒读,因而在文章最后她老老实实说明自己将文章忘了,是一日之内写出来的,但是是自己写的,没借助外力的帮助。没想到因为这个夫子反而高抬贵手放她一码。 魏夫子便将文章拿出品评,其中当属林诗蕴的立意最新,许清如则是文章架构最为工整,若参加科举考官最爱取中的。戚杏稍逊二人,但被魏夫子评为同样出色。至于周寅与谈漪漪则是他口中文章虽不出色却十足用心的一类。 夫子以许清如与林诗蕴的文章为例,一讲构造,二讲立意。 “所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文章之道,一来反应眼下之事,二来为现实而作。”魏夫子一本正经讲道,“圣上既将你们托付过来,我平日如何教旁人便也如何教你们,绝不会藏私。”他未将话说得十分明白,暗指虽说她们是女郎,但郎君要学什么,她们也需学什么。 “下月初九春闱开始,届时他们考完一场我便拿来试题让你们练练手。”魏夫子淡淡道,心中却叹一口气。 她们接受良好的教育却无法参与科举入朝为官,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无法完成抱负。尤其是在他看来这些女孩中的林诗蕴与许清如天赋之高更胜男子,简直令他扼腕叹息。而拿来科举试题给她们做一是一种弥补,二来也是看她们能做到什么程度。她们做得好他开心是不假,但也更加感到可惜。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96节 林诗蕴神情微动,抬头看了夫子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她垂眸看向自己微微畸形的右手,不知想到什么。 “说到时事,如何了解当朝发生之事也是作出好文章的关键。但如何了解,则是需要自己留心。”魏夫子一本正经,倾囊相授。 女孩们认真听着,记在心上。 “不过我倒有一物可作推荐,只是一说。”魏夫子弯腰,从他书箱中拿出一卷长形纸张。 周寅瞥了那物一眼,乖乖巧巧坐在原处不动。 “这是什么?”沈兰亭已经忘了自己交的文章之事,兴致勃勃地好奇问道。 魏夫子瞥她一眼,抽下系带丝绦,颇珍重地将报纸展开解释道:“这是京中一家医馆弄出来的东西,叫做虎报,其上多是与当世节日有关的锦绣文章。我最爱其中化名‘虎友’之人的文章,笔锋奇诡,令人神往。” 林诗蕴略阖了阖眸,看上去有些听不下去夫子的话。她微侧过脸,正巧撞进周寅眼里,难得见她看着自己促狭地笑,一时间无奈之余心头也涌起些许好笑。 魏夫子仍在滔滔不绝,林诗蕴整理好心情,只当不认识虎友,人一下子便平静下来了。她信手翻开书页,默背起《大学》。 魏夫子讲课向来发散,照例是没讲完如何写文章便散学了。 “你一会儿去哪?”谈漪漪收拾书箱一面问周寅道。 “我想去躬行楼转转。”周寅温温柔柔道,一捧如水长发落在她侧脸,显得她秀美至极。 谈漪漪揉揉眼道:“那我先回去了!我想去分金镜转转。昨日回来我就回去改文章了,还没来得及去瞧瞧美景。” 周寅点头:“好。” 两人都不是小孩,无需牺牲自己的时间到哪里都时时刻刻你跟着我我跟着你。 躬行楼面南,冬风渐去,迎来东风。 日光融融,一片辉耀灿灿。偶有北迁回来的鸟儿隔窗啼鸣,窗外还未春发的树影透过茜纱窗落下斑驳光影。 周寅拾阶而上,光影漫上她挺翘鼻梁,定在颊侧,合着她微垂长睫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周女郎!”一道压抑着惊喜的嗓音在楼中响起。 周寅停下继续上楼的脚步回首看去,只见沈兰珏站在日光里笑容腼腆。 “太子殿下。”周寅轻声叫道,隔着木阶的木质扶手与他行礼问好。 她不过去,沈兰珏很自觉地向她这里来,到台阶下站定。她站在楼梯中央,他站在楼梯下方。 周寅垂眸俯瞰,纤长而直的睫毛轻覆,半掩着乌沉沉的眼瞳。 “好久不见。”沈兰珏日日都在想与周寅重逢时要说什么,在心中排练推演了无数遍,但方才一见她什么词都忘了,只会说一声好久不见。 周寅歪头笑笑:“好久不见。” 沈兰珏不知是太久未见她还是什么,觉得周寅今日与过去不大相同。但具体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他绞尽脑汁想话题与她搭话:“周女郎今日是来借什么书?” 周寅轻轻袅袅道:“夫子讲完《大学》要讲《论语》,今日刚发了新书。” 她说着低头从书箱中拿出新书冲沈兰珏扬扬,将书抱在胸前道:“我想借两本论语注疏对照着看。” 沈兰珏两眼一亮,找到共同话题:“我知道有几本注疏很适合初读论语者看。” 周寅轻应一声:“嗯?” 沈兰珏很拘谨道:“我带你去看?” 周寅仿佛受宠若惊,小声道:“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沈兰珏急忙答道:“不会,我乐意之至!”仿佛有人在催着他回答一样。 他说完眼巴巴地望着周寅,等她下来。 周寅居高临下定定瞧他,更喜欢现在这个姿势看他。她眼睫微动,踩着台阶一阶阶下来,到沈兰珏跟前站定,与之保持适当距离。 “跟我来。”沈兰珏在前方带路,周寅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慢吞吞地跟着他走。 沈兰珏同她闲聊:“虽说君子不背后论人短长,不过昨日三皇弟宫中之事周女郎应该有所耳闻?” 周寅慢慢点头,温声答道:“听说了的。”她并不说明是沈兰亭所说,很为沈兰亭名声着想。 沈兰珏便道:“一会儿在躬行楼看完书我要到三皇弟那里去看望一番。”他本就该直接去沈兰息宫中,但想见周寅,到底还是先到躬行楼来。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等着周寅。 周寅双手自然下垂,骨节如玉:“辛苦了。” 沈兰珏笑笑,又有些无奈:“作为长兄,是应该的。且今日春光堂中只来了三人,想来王二郎君伤势颇重。” 周寅好奇:“只来了三人?” “是啊,我、王大郎君还有三皇弟。”沈兰珏道,“王二郎君还有崔郎君都未到。” 周寅惊讶:“一下少了两人,这样严重,好可怜哦。” 沈兰珏道:“正是,听说王二郎君受了颇严重的伤。至于崔郎君,不大好说……” 周寅轻叹。 沈兰珏不知想到什么,问道:“周女郎等会儿和我同去吗?”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06章 周寅听沈兰珏邀请自己一同去沈兰息宫中, 不由适时作出吃惊神色,不大理解地看向他。她脸上的懵懂像是云山雾罩,嗓音似玉璧轻叩:“我与他们并不相熟, 贸然前去会不会不大好?” 沈兰珏听罢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 停下脚步转身向她, 很快道歉:“抱歉,是我疏忽了。” 周寅倒十分通情达理地体谅他, 绵软开口:“没关系的, 不过能不能请您帮我一个忙呢?” 沈兰珏正色, 恨不能为她抛头颅洒热血:“女郎请讲。” 周寅弯了笑眼对他道:“您去时能带上我的问候吗?虽然我与他们并不相熟,不大方便过去探望,但到底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我对此非常同情……” 沈兰珏一愣,面上更加火辣辣的,为她的善解人意而羞愧, 不由嗫嚅道:“好,抱歉。” 周寅安抚他般笑着强调:“真的没关系。” 沈兰珏憋了半晌, 最终憋出一句:“周女郎是很好很好的人。” 周寅面上自然而然地生出绯色,如桃夭般动人。 为周寅认真择出两本方便入门《论语》的注疏后沈兰珏匆匆离去,今日倒无法在躬行楼与周寅共同看书。等周寅已经用了一段时间, 他要尽快去三皇弟宫中探望。 沈兰珏将书双手交由周寅, 周寅双手接过。 他轻咳一声, 很不舍道:“那我便先过去了,你的话我会带到。” 周寅认真与他告别:“您慢走。” 沈兰珏去时一步三回头, 周寅便抱书站在站在书架前含笑目送他离开。 王栩歪在床里, 额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 洇出淡淡血迹。除去面色过白唇无血色以外他看上去还好, 至少还笑得出来。 见沈兰息带沈兰珏过来,他手肘撑床试图起身行礼。 沈兰珏温和而不失威严地制止:“你受伤了,不必多礼。” 王栩顺势重新歪回去,连多推辞一次也不,顺水推舟答应下来:“感谢您的体谅。” 沈兰珏打量他一眼,俊秀的眉眼间夹杂几分严肃:“崔骜过分了,父皇会好好罚他。除额上以外可还有其它伤势?” 王栩笑答道:“其余都是些皮肉伤,倒不打紧,太医已经看过,也上了药。” 沈兰珏神情松缓了些,又照例询问了些其它问题,便该离去了。他还不忘答应周寅的事,微妙开口:“还有,我要为周女郎带两句话。” 王栩一下子坐正,沈兰息眸光一深。 “周女郎?”王栩问道。 “是啊。”沈兰珏笑道,“来时正好遇到周女郎,她听说我来这里,特意拜托我带来问候,希望你们可以快些好起来。”他说到周寅时双眼放光,其中情意让人一看便知。 王栩眼睫一压,泛出笑意:“我知道了,多谢殿下。”眼里并没有什么真心实意的笑意。 沈兰珏浑然不觉:“我命人送了祛疤的药来,日后或许你能用到。” 王栩恭顺道:“多谢殿下。” 如是沈兰珏又关切两句,这才离开,殿中只剩下沈兰息及一众内侍。 王栩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看上去不大高兴的样子。 沈兰息驻足原处,不知在想什么,最终被他不断翻身打断思路,开口问道:“怎么了?” 王栩终于被注意,猛坐起来一下牵扯到头上伤口,不由轻嘶一声。 “伤口裂了?”沈兰息蹙眉问,“我让人叫太医来给你重新上药。” 王栩摆手:“不必麻烦,倒也不是很疼。我额上不疼,心中难受。” 沈兰息语气平静问:“怎么?” 王栩这才说到重点:“你说周女郎知道我受伤怎么不来看我?要太子殿下代为传话?” 沈兰息一闷,答不上来,头有些疼。 他如今知道太子、崔骜以及王栩皆对周女郎有意,算下来春光堂中只有太子伴读王雎不知对周女郎有没有意,实在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大约她不方便过来吧。”沈兰息模棱两可道,既盼着周寅过来,又矛盾地不想周寅过来。她若过来他也可以借机见她,但她若来了又代表王栩在她心中有些重量。 王栩却顺着他这敷衍的话往下道:“阿息,你说得对!毕竟是太子殿下,她也不好与殿下一同过来。不过周女郎是很害羞的人,她不好意思过来也是人之常情。” 沈兰息默默听着,不予置评。 王栩却又道:“可是我好想她能来看看我啊。”听起来沮丧极了。 他补充:“如果周女郎能来看我一眼,我一定就立刻好了。” 沈兰息一本正经:“怎会?她的目光又无肉白骨的功效。” 王栩一顿,笑道:“阿息,你好生无趣。” 沈兰息微微皱眉,后知后觉他话中含义,只听王栩又道:“阿息,既然说到这里,你不若帮我个忙?” 沈兰息一顿:“帮你请周女郎来?”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97节 王栩点头:“正是,可好?” 沈兰息脑中尚在思索,嘴先答应下来。 王栩听他答应下来后目光倏忽一深,而后道:“她若不方便来也不要勉强她,我盼着她时时刻刻开心。”听起来体贴极了,实际上是为周寅不来找台阶下。 沈兰息颔首:“我知道。” …… 沈兰亭坐在殿中不时偷瞄三皇兄,待他感受到要看过来时便顿时鬼鬼祟祟将目光移开。 “你做什么?”沈兰息直接发问。 沈兰亭没想到被抓个正着,讪讪道:“皇兄吃茶,我已经派人去请阿寅过来了。” 沈兰息很给面子地端起茶碗浅抿一口,思索起正常兄妹之间平日闲聊些什么,于是问起沈兰亭课业如何。 沈兰亭顿时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想与三皇兄说话了,硬着头皮应付他胡乱敷衍。她头昏脑胀,本可以说些周寅在春晖堂中的闲事转移话题,但又觉得阿寅并不喜欢她三皇兄,说这些不是很好的行为,于是老老实实一问一答。 在一片煎熬中周寅终于来了,还是去学堂时那一身衣裳。 “公主,三皇子。”周寅软声见礼,清澈的眼转向沈兰息,知是他有事要见。 沈兰亭眉开眼笑,见着周寅高兴,不用被皇兄审问更让她高兴:“阿寅!”这不是见着阿寅,这是见着救星了。 沈兰息开门见山:“借一步说话?” 周寅温顺点头,怯怯应下,随他到偏殿去。 沈兰息开了个头:“我……” 周寅静静看他以示礼貌,然而沈兰息不小心看入她眼里一下子失语,忘记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什么?”周寅轻声问道,沈兰息想一定是自己停顿太久,让她感到惶恐,她才难得主动开口。 一念及此他便感到羞愧至极,只觉得自己将一切妄念展露在她面前。 “我此次来是受人之托。”沈兰息尽力平静道。 周寅温柔看他,静候下文。 沈兰息又觉得她一无所知,稍微镇定:“昨夜我宫中发生之事女郎可有所耳闻?” 周寅答道:“回来时遇见太子殿下,略有耳闻,您可还好?” 尽管她的关心更像是礼貌,但他还是无可避免地为此感到熨帖。沈兰息本想说没什么大碍,话到嘴边却变成:“手腕有些疼。” 周寅略睁大眼,紧张兮兮地说起废话:“可要紧吗?” 他发现撒谎让人上瘾,尝到甜头后便忍不住一瞒再瞒:“有些要紧,但也不是很要紧。” 周寅眉头轻蹙,诚恳道:“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沈兰息动了动唇,尽量压下唇角的向上趋势,轻轻答应,险些将王栩的交代抛诸脑后。他略正色,语气略冷了些道:“我没大碍,王二郎君情况却不太好。”他略略抬眼看向周寅,等她如何反应。 周寅轻轻捂嘴,像担忧极了,但这份担忧又像是她对任何人都会有的,而不是只对王栩。 沈兰息垂下眼去,终于问出口:“你要随我一同过去看看吗?” 周寅闻言定定看他,眼中神情莫名,忽然问道:“殿下今日前来寻我,为的就是这件事吗?”她语气轻轻,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兰息忽然心慌,直觉自己若真回答了“是”周寅一定会不开心,可是不这么回答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来这里的确是为着王栩的托付。 “是吗?”周寅抿唇,重新问了一遍。 沈兰息被她重新发问问得措手不及,下意识喉头一滚,答了个“是”。 “是”字出口,他便顿时感到周寅态度一下子冷了下来。她脸上难得没了笑意,郁美地站在原处,让沈兰息顿时慌张不已。 他试图找话来补救,却不知说什么好,动了动唇木然要说一两字来打破僵局,周寅却抢先了:“好。” 这一声“好”听得沈兰息心尖一颤,他顿时道:“你若不愿,不必去的。” 周寅却看上去疲惫极了,将目光移向远处,不再看他:“这些与殿下无关。”一下子与他生分开来。 沈兰息只觉得她永远不想看向自己了。他隐隐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却又不甚清楚,于是造成眼下犹豫不决的场面。 他一时间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堵在嗓子眼儿说不出口,憋在心中又酸又涩。 周寅又补了一句:“殿下为此而来,是希望我去的,不是吗?”她轻声问道,却又不是问话,更像是在对自己如此道。 不是! 沈兰息顿时明悟过来她为何态度大变,顿时满口发苦,想要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一举一动确实证实她所言,连解释也解释不得。 “殿下,走吧。”周寅淡淡的,与他疏远极了。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qaq! 虎:都是假的 第107章 二人一路无话。 周寅是看上去心灰意冷不想说话, 沈兰息则是沉浸在把事情搞砸的懊丧以及对周寅的愧疚之中。 轿辇落地,沈兰息立刻从轿中出来。另一侧周寅的轿帘已经被抬轿的内侍掀起,她正从其中矮身出来, 动作规矩得一丝不苟。 沈兰息远远叫了一声:“周女郎。” 周寅自轿中完全出来才看向他, 眼睫轻压, 轻应一声。除去没什么胆怯以外,简直与和他初次见面时没什么分别。 烦躁在他心中渐渐蔓延开来, 但他并不是个会对旁人发火的人, 更不是个会对周寅发火的人, 两人于是在沉默之中由宫人引着向宫内去。 “我本意不是那样。”沈兰息满心都被此事牵萦,只想同周寅解释清楚。 “您不必多说,周寅明白。” 她不明白。 沈兰息完全悔为王栩帮忙, 但如今改悔显然已来不及。他愿意改,她看样子已不愿听。 缄默中人的办事效率似乎总会提高许多,周寅与沈兰息一前一后很快到王栩殿外。 沈兰息望他背影清隽优雅动了动唇, 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在心中叫了一声周女郎。 正巧有人刚送了煎好的汤药来, 王栩正靠坐床头一手端着药碗,看上去颇苦恼,像还怕苦, 不肯吃药。 听到脚步声他带着期盼向殿外看去, 便看到周寅跨过门槛步入殿内, 惊喜得他顿时将药碗搁在床头,要撑着起身下床接周寅过来。 周寅见他动作, 步履不由加快了些, 略带焦急地叫住他:“你别乱动。”尾音摇曳。 王栩动作更快一步, 径直趿上鞋子从床上下来迎向周寅, 堪堪到周寅面前故作虚弱地脚软,得逞地被她轻轻扶住。 沈兰息跟在周寅身后格格不入,撇过眼去。 殿内一众内侍欲上前帮着伺候,被王栩用眼神警告着退下。 “二郎君,你快回床上躺着。”周寅一面小心翼翼地隔着衣袖搀着王栩往床边去。 王栩笑嘻嘻的,见了她后唇角便不曾落下:“我没有大碍,只是额头受了点伤,腿脚还好,原本去太苑也无妨。但大家太过小心,总要我躺在床上修养。”他可怜巴巴地同周寅诉苦,说到最后有些委屈。 周寅安抚他道:“多小心些总没有错。” 王栩专心听她说话不由笑笑:“我听你的。”话音一落便感受到她扶着他的指尖轻轻一颤。 周寅扶着他在床边坐好,这才轻轻松手,退在一旁。 王栩自然而然地与她闲聊:“搬椅子来。不过我倒情愿这伤是伤在手脚而非额上。” 内侍挪了两张椅子过来,一张摆在周寅身后,一张摆在沈兰息身后。王栩让人搬椅子来,如此周寅想立刻走反而不好意思开口。 周寅顺势同内侍道了谢后坐下,惊讶地叫了一声:“啊?”好像不明白王栩为何这么说。 王栩含笑道:“若日后额上留疤可怎么办?看上去总不美观。” 周寅眉头轻蹙,看样子在为他思索。 王栩欣赏一番她神色才出言宽慰:“我不过是玩笑之语,哄女郎展颜。样貌若有损毁虽然可惜,至多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让人觉得难过了些,倒不会因破相而如何。女郎宽心。” 周寅瞧瞧他,温声道:“郎君豁达。” 王栩又俏皮道:“改日我托人出宫去慕虎馆求两贴祛疤的药,一定有用。” 周寅顺从附和地点点头,一派乖巧。 沈兰息与殿中内侍无异,站在一旁看二人互动,完全没有插话的余地。 王栩似乎察觉到这一点,转头看向沈兰息道:“阿息,你若有事不若去忙?在这我总觉得怠慢你了。”他还不忘冲沈兰息眨眨眼,用口型对之道了一声谢谢。 沈兰息一瞬感到无比难堪。如果周寅不在这里他不会觉得难堪,如果他对周寅无心,他也不会觉得这么难堪。 但最让他难堪的还是即使二人间根本没有他存在的位置,即使王栩几乎是直说让他离开,他依旧想故作不懂留在这里。 他若有些骨气与尊严也该爽快离去,偏偏他不想走。 “阿息?”王栩又问了一声,以为他在走神。 沈兰息不由看向周寅,但她没施舍他半个眼神,只垂眸而坐。 “好。”他明白了,转身离开。 身后王栩还在笑眯眯地同周寅解释:“周女郎,阿息就是这个有些古怪的性子,你别见怪。” 而远远的,她那一声“嗯”他听得并不真切,分辨不出她是真答应了,还是他幻想的。 王栩刚要窃喜能与她二人相处,便听内侍从外面进来汇报:“二郎君,大郎君来探望您了。” 他笑容僵在脸上,凝了碧色的眼里似笑非笑,简直要将人拒之门外。他本想找借口说自己怕大哥担心,不想让他进来探望从而将人拒绝,但又怕惊扰周寅使她离开,只好应下:“大哥好不容易来一趟,还不快请。”不是好不容易来一趟,是来得头一趟。他敢保证他这位便宜亲哥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周寅在他这儿才特意而来。 周寅犹豫一下,慢吞吞开口:“大郎君既然来了,我可以离去吗?以免耽搁您与大郎君说话。” 王栩忙道:“女郎莫走。” 周寅带了淡淡疑惑看向他。 王栩胡言乱语:“我与大哥有些矛盾,并不想与他单独见面,还请周女郎在这为我解围,先莫要离去。”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沈兰息要了解一些周寅,譬如此时他不想周寅离开,说的并不是自己有多不舍得她,那样只会让她跑得更快。他请她帮忙,心软如她,通常无法拒绝。 周寅果然微微垂眼,柔柔弱弱地答应下来:“好。”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98节 王栩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来,关切地嘘寒问暖:“你饿么?你渴么?爱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同我说。你是来看我的,我总要招待好你才是。” 周寅很怕麻烦似的急忙摆手:“我不饿也不渴,郎君不必如此麻烦。” 王栩看着她一笑,对宫内伺候的内侍道:“那就拿最好的点心与最好的茶来。” 周寅轻叹,像是对他感到无奈。 王栩笑吟吟看她,忽然想起什么,面上笑意顿收,看样子想说什么,却又顾忌宫人不好开口。他眨眨眼,对周寅道:“周女郎你近些,我有话想对你说。” 周寅由坐得笔直变作稍稍倾身,依旧保持姿态,说实在倒并没有离近多少。 王栩见她动作不由失笑,沿着床沿挪去,一下子离她近上许多。 周寅下意识要向后避让,就听着王栩吐出两个字,一下子停下退后动作。 “崔骜。”王栩轻声问,“他昨日是不是去找你了?” 周寅面色倏然一变,惊慌失措地看向王栩,慧心明秀地明白他想说什么,长睫不受控制地颤抖。 王栩安抚性地看她一眼却没法用,只好大声叫她一声:“周女郎。” 周寅仓皇回神,眼中沁出泪来,低道一声:“抱歉。” 王栩是想利用她这一份愧疚好让她因愧疚而对他有求必应,然而她的痛苦模样却让他犹豫是否要这么做。但犹豫不过一瞬,他也只是一瞬间有良心的存在,这份存在很快被利弊心而取代,周寅越是愧疚他越该这么做。 “周女郎。”他语气严肃了些,引得周寅凄凄看他。 “我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愧疚。”但你已经愧疚了那就不关我事了。 “我是想告诉你小心崔骜。”王栩一本正经道,让她愧疚之余更加厌恶崔骜,他一贯善于给人上眼药。 周寅眼中泪退了些,轻轻颔首:“我知道的,只是连累了你,抱歉。” 王栩摇头:“我不怪你,你莫说这种话。” 周寅轻轻垂眼,长睫将眼中神色掩去,看不出是怎么想的。 “他到我这儿闹了一通被捉了去只怕不会甘心,虽然短时间内无法脱身,但终有出来的一日,所以你一定要加倍防备。”王栩仔细叮嘱,为二人树立起同一张靶子、同一个敌人,即崔骜。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来往就该密切一些。 周寅阖了阖眼,像认命了,而后睁开眼坚毅地看向他道:“二郎君,你放心。” 王栩心头一跳,不明白她要他放心什么,只听她如含了冰般以一股赴死的勇气道:“事情皆由我而起,他若要寻仇,那便寻我报仇吧,尽管我并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连累你的。” 王栩心一沉,在须臾间措辞完毕:“我怎能袖手旁观?” 周寅坚毅地缓缓摇头,看上去心意已决:“日后我会与二郎君划清界限,以免郎君受到牵连。” 王栩难得愕然,没想到自己做得太过,反让周寅破釜沉舟,登时头疼起来,也不知是伤口发作还是周寅所致,亦或是二者兼有。 他这边头疼脑热着,王雎抱琴而入,颇有清风朗月风度翩翩的超然气质。 王栩瞥一眼他,见他这副花枝招展的模样便忍不住在心中冷笑,真是万事齐备了才来。 “大哥。”他遥遥看着王雎,似笑非笑叫了一声人算是问好。 王雎目光在内殿中逡巡一圈,落在已经施施然站起的周寅身上,面上寒冰化了些许,看着周寅清清冷冷道:“二弟。周女郎也在。” 周寅同他见礼:“大郎君。”她眸中带了年纪该有的好奇,难得没有立刻低头,而是多看了两眼他抱的琴。 王雎在脑海中同系统炫耀:“怎样?我不远万里抱着这东西过来有用吧?” 系统在他收到消息带琴出门时还忍不住吐槽他这行为又招眼又笨,此时不由问:“你知道她喜欢琴?” 王雎:“不是,我最擅长这个。”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明天一定! 虎:崔骜伤的你我愧疚什么?我不理解 第108章 王雎将琴由竖抱改为横放膝头, 周寅的目光便随着他一举一动而挪动。 将琴横放好,王雎抬眼看向周寅,嗓音冷郁:“周女郎。” 周寅正感兴趣地盯着他的琴, 闻言像被吓了一跳, 很不好意思应道:“在。” 他直白地问:“女郎对这琴很感兴趣?” 周寅像以为自己给他带来困扰, 很抱歉地把目光挪开,轻声道歉:“对不起。” 王雎目光清澈, 如高山之巅的冰雪, 凛然清贵:“为什么道歉?”他像什么都不明白似的。 王栩插嘴:“因为你可怕, 讨人厌咯。” 王雎眉头轻轻皱起,被王栩嘴欠也不恼怒,反倒借此在周寅面前博同情:“是……吗?” 王栩似笑非笑, 看他演戏,看不下去。 周寅急忙摇头分辩:“不是的。” 王雎将琴直接递出,未在此事上多纠结。 周寅睁大双眼, 不明所以。 “你感兴趣,给你看看。”他垂下眼, 如是说道。 周寅手指微动,看样子意动想接过他手中琴,但又因为二人并不熟稔而畏葸不前, 最终拒绝道:“多谢您, 但不用这样的。” 王雎不解:“你既然感兴趣, 为什么不愿意接过去看看?” 王栩笑道:“因为她和你不熟,不愿意麻烦你咯。” 王雎看向周寅, 眼中藏着“是吗“二字。 周寅缄默不言, 用沉默告诉他答案, 是这样的。 王栩笑说:“我虽然不通琴艺, 库里却有几架琴,你若赶兴趣一会儿我叫人拿几架来你挑。” 周寅轻轻摇头:“无功不受禄,您不必这样。” 王雎在心中大笑:“哈哈,原来他们两个也不熟啊,二哥别说大哥。” 他面上同样显示出矜贵来,清清淡淡道:“周女郎与你也不熟,就别为难她了。” 王栩笑容僵在脸上,只听王雎另道:“虽说我与女郎并不相熟,但我与琴技很熟,女郎若对此感兴趣尽管问我,我很乐意将琴技传与更多人。”他的理由冠冕堂皇。 周寅神情一动,轻轻点头。 王栩见她神色动摇,不愿她与王雎有过多牵扯,当即将眼一闭,轻嘶一声。 周寅果然被他吸引注意力,拧眉看向他问:“怎么了?伤口裂开了吗?” 王栩慢吞吞道:“有些发疼。” “发疼就请太医,对症下药,我们又不会看病。”王雎不给面子,大肆拆台。 王栩简直想将一旁放着的药碗扣在他头上,似笑非笑:“既然如此,大哥还过来做什么?” 王雎不咸不淡:“看看你。” 王栩学他:“你又不是太医,看了有什么用?” 王雎非但没有反驳反而点头承认:“说得没错,周女郎也不是太医,看了想来没用,你我还是离开吧。” 周寅莫名其妙被牵扯进兄弟之间的口舌之中来,不知所措地看看二人。 王栩笑看向王雎,语带笑意,只是内容不大客气:“大哥说笑了,你与周女郎怎么一样?” 似乎向越来越奇怪的方向发展。 王雎点点头问:“哪里不同?” 王栩懒得与他虚与委蛇,随口敷衍:“自然是哪里都不同。” 二人你来我往成功将彼此折腾得皆心情差劲,周寅在一旁闷不作声,以免战火烧到自己头上。 最终王雎先行离去,王栩又多留了周寅一盏茶时间才与她分别。多留她一会儿既是因为想与她多相处一会儿,也是免得王雎在路上刻意与周寅制造偶遇。 然而周寅从沈兰息宫中出来正欲乘上轿辇,便看到王雎百无聊赖地抱琴站在宫外像在等谁。 听到脚步声他略略抬眼,叫道:“周女郎。” 周寅看他,礼貌客气地再度与之见礼。 王雎一本正经地问:“你喜欢琴吗?”问得好直接。 周寅像是被他问愣了神,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懵懂地望着他:“我……”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没有别的意思。”王雎看似坦荡真诚,“若你喜欢琴,可以问我。” 周寅看上去自在了些,他表现得看起来是为琴而不是为她,这让她像是放松警惕了般轻轻点头:“我很敬佩弹琴弹得好之人,很厉害。” 王雎面上云淡风轻,只说:“并不算什么,只要刻苦勤勉,都能学会。” 周寅微笑:“您抚琴一定很厉害。” “嗯?”王雎问。 “不然不会时时刻刻将琴带在身边,是以琴为友吗?”她羞涩笑着,明明语言诚挚无比,却又让人不得不感到有些阴阳怪气,阴阳怪气他抱琴卖弄,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 但是周寅怎么会阴阳怪气别人呢?一切都应当是错觉。 王雎张了张口,谦虚道:“我只是略通而已,你若想学,我可以托人在宫外为你找一架适合你的琴。” 周寅看样子要立刻拒绝,却被王雎打断:“你要给钱。” 周寅顿时松了口气,反倒很庆幸道:“一定。” 王雎侧站了些好立在风口为她挡风,问起她对琴的期望。 周寅目光清澈,毫不做作,很真诚道:“我并不了解这些……” 王雎也没露出任何嫌弃神色,仔细斟酌后道:“我需了解你的情况才能为你选琴。”他渐渐不动声色引她入他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之中。 周寅虚心请教:“您请问。“ 王雎问了她些个人喜好,又沉吟道:“还需你试一试琴。” 周寅诧异,乖巧问道:“要如何试?”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99节 王雎压下眼道:“你明日去太苑吗?” 周寅单纯点头:“去的。” 王雎应道:“那便明日散学后见,我的琴先供你试试,我再看你习惯为你选琴。” 周寅偏头想了想,轻轻答应下来,不忘感谢:“多谢您,麻烦您了。” 王雎看了眼天色像个冷淡的君子般开口:“今日天色已晚,你快回去吧,明日见。” 周寅与他道别,微微欠身:“明日见。” …… 跳丸日月,斗篷披风收起,换上轻便清新的春装。 京中如今十分热闹,春闱将始,各地举子在京中扎堆,等候春闱。而京中如今最受读书人欢迎的两样东西共出自一家,即慕虎馆。 这两样东西一样是学子们期盼自己能上去扬名的虎报。虎报排版精美,文章动人。更有大儒高官常在其上发表文章,若有幸登报,报酬丰厚不说,更算是与他们齐名,足以让大多数读书人艳羡不已。 另一样则是则是时下读书人几乎都会佩戴的“眼镜”,为慕虎馆那位奇思妙想的鹿神医所制,大大方便了那些目力模糊的读书人。不过鹿神医说此物并非他一人所想,更是有一位亭女郎相助才有眼镜问世。 眼镜以丝绦串联,系于脑后,读书时用,日常视物也能用。只是配镜过程不易,只有鹿神医掌握“随目对镜”之法,且一副眼镜难制,需人精心雕琢。但鹿神医并不收许多钱,也不为谁开后门,只说先到者得,是以不少并不富裕的读书人脖子上都挂着眼镜,他们对鹿鸣的恩情感念于心。 他明明可以高价售卖,却并未如此做,众人便想他这都是为了寒门着想,且联想到他同样出身贫寒,更加共情于他。 宫中时光如水,向远方去,一去不回。 分金镜上葱蔚洇润,丝弦如缕,声声不绝。白皙修长的手指扫弦而过,顿时铮铮,勾、按、提、压,看得人眼花缭乱,足见人记忆高超。叮叮咚咚的动人琴声时如甘洌清泉,时如奔腾大海,叫人听得心旷神怡。 周寅目光鬼使神差地自琴上离开,落在正弹琴的王雎身上。 王雎感受到她动作,不受控制地心慌意乱,微一愣神,便错了调。 周寅一怔,并未直接将他打断,眉眼间反而蓄上天真笑意,托腮静静听他继续弹下去。 小舟随水而飘,泛舟湖上,王雎对上周寅笑眼有些恍惚,分不清是水动、船动、还是心动。 躬行楼内左图右史,古朴无颜色,楼外却草长莺飞,隔着窗棂被风送来一枝春。 倏忽入目浅碧色,沈兰珏笔尖一滞,先看对面坐的周寅。她长眉微蹙,似在解着棘手的题,甚至不曾察觉他的目光。今日她一身青色衣裙,与那一点绿芽不谋而合。 意识到她专注题海,沈兰珏难得地略失分寸,胆量大了些定睛看她。他少有距离周寅如此近的时候,也少有能如此专注看她的时候,一时失神。 她看上去在潜心思索,捏着笔的指腹微微泛白,是在用力。 沈兰珏看得想为她抚平一切困难,却又知道该让她自己解出才为最宜,因而比周寅自己还要煎熬地为她揪心。 他见她眉头拢起宛如远山,过了不知多久才见她眉头缓缓纾解,在纸上落下笔来。 见她得出解法,沈兰珏比自己解出难题还要高兴。 大约是注意力回笼,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抬眼,将他看了正着:“殿下,怎么了吗?”她垂眸扫自己一眼,看仪容是否有不整。 “没,没什么。”沈兰珏顿时收回目光,有些结巴,“你答出来了吗?我可以帮你过目。” 周寅将纸张一推,含了些少女的俏皮道:“夫子,请。” 她此言一出沈兰珏顿时面色涨红,像熟透的红果。今年以来沈兰珏课上进学,课后则在躬行楼中为周寅讲解他今日课上所学,因而周寅此时称他一生夫子并不过分,是他反应大了。 周寅微微惊讶地望着他,像是不明白他怎么有这种反应。 沈兰珏却想他如今应当是与她熟稔不少,她会在他面前说笑。 一颗珠内沈兰亭手中转着茶碗,眼珠也不住乱转。绿枝自门外入内,不敢看三皇子脸色,只行礼后便答:“周女郎身子依旧不适,不方便见三殿下。” 沈兰息每周都来一次,得到的答案却都一样。 沈兰亭顿时感到殿中骤冷,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副眼镜冲沈兰息道:“三皇兄莫气,你视物可有困难?我送你个东西。”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今天本来可以但是脖子扭了!痛哇! 第109章 虽是早春, 却也是春,是淡烟疏雨,雨膏烟腻。 春晖堂里, 魏夫子扶扶眼镜发放手中考卷:“今年春闱可不容易, 下雨考试, 要冻死人。” 沈兰亭没太多要考试的紧张感,在她看这更是随意做一做科举试题罢了, 因此很放松地问:“真会冻死人吗?”不大相信的样子。 魏夫子瞥她一眼, 继续手上动作, 没好气道:“你以为他们像你们一样是在这里考试么?虽在京城参与春闱,但考舍只容得下一人坐着书写,白日答题, 晚上将座椅下方的板子拉开便拼出半张床叫人休息。一旦下雨,考舍虽不会漏雨,但也绝没有炭火让人取暖。如今寒冬刚尽, 春寒料峭,一下雨正冷, 且现在的学子只会苦读,哪受得了风吹雨打。一旦遇着风雨,不少考生不是因为答不出题而落榜, 而是根本撑不到将题解出就要病倒了。” 沈兰亭缩缩肩膀挑起眉头, 捡自己好奇的问:“半张床要怎么睡人?” 夫子答:“坐着睡。” 女孩们略略睁大眼, 似乎对这样苛刻的环境感到不可思议。 魏夫子将考卷整理好,由助教分发下去:“这是他们昨日考的一科, 你们来答答试试。” 女孩子们顿时正襟危坐, 等待答题。 林诗蕴将笔握紧, 带了迎难而上的勇气严肃面对将要发下来的卷子, 长睫一眨不眨。 或许旁人并不将这样的考试当作一回事,只当练笔用。但对林诗蕴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纵然并不正式,但她一定会全力以赴。哪怕她的成绩并不会被记入,但她依旧想好好地、全力以赴地做完这些考卷。 她不比他们差,不比任何人差。 由助教发卷,魏夫子往躺椅上去,躺着打量跪坐的女孩儿,目光最终落在严肃的林诗蕴头上。 他默不作声地从腰间抽出两卷纸页,一份儿是虎报,另一份儿是林诗蕴年节后回来呈上的作业。 他将两份纸张打开,戴着眼镜仔细查看对比,想到老朋友光禄大夫这两日与他说的话,他不由从纸页中抬起头,再度打量林诗蕴一眼。 这些文章无疑出自一人之手,真有此等大才,过去的可惜感重新蔓延上他心头。 可惜她要坐在这里才能答卷,可惜她不能参与科举。 女孩子们原本或许并不太正视此次考试,只按夫子所说当作随考。但卷子一拿到手,她们顿时正色,不甘在心头涌起。 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不能参加科举? 察觉到气氛变化,魏夫子再度抬头,只见人人落笔,忍不住在心中轻轻谈一口气。他自然发现了每个女孩落笔前后的不同,便更加重复起拜师那日的心情。 聪慧地清醒着究竟值不值得? 春闱一连办了三日,春晖堂也连着考了三日试。三场考试下来,饶她们并非在考场作答,也同样如生了一场大病般元气大伤,萎靡不振。 魏夫子看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索性放了她们一日假好让她们好好歇息。 会试要一月之后才放榜,春晖堂中成绩出得自然更快,但为了与科举试卷共同品评,魏夫子硬生生将卷子压下不提,足足等了一个月才拿了一叠文章到春晖堂中去。 一月过去已至四月,柳亸莺娇,桃红浅碧。 经过一月时间,女孩子们差点儿忘了答科举试题之事。一道宫墙之隔,宫外事宜她们在宫中知道得并不明晰,还是夫子主动提出本堂课内容时大家才反应过来。 “今日不讲《大学》,讲一月之前的试卷。”他一本正经,像是在说什么没什么了不得的话,却引得下方一阵议论。 当日写的时候大家诚然是怀着愤懑的心情,不甘心因为性别不同便无法走科举之路。一个月时间过去,愤懑之情渐渐隐于心中,却又因为卷子重新出现而再度点燃。 “我都以为自己要忘记了,原来我一直不曾忘记。”沈兰亭如是道。 谈漪漪哪怕在四书五经上并不感兴趣,但在醉心数术的影响之下她的思想早已慢慢与当世“正常”思想偏移。她觉得不公!哪怕她考得不好,但她该有去考的权力。凭什么蠢男人考得?她考不得? “凭什么?”谈漪漪小声道,手指藏在桌下将矮几抠出几道印子来。 戚杏听见她这一声反问,淡淡笑笑,眼中并没什么笑意。 周寅、林诗蕴与许清如是不说话三人组。周寅是内敛羞涩不爱说话。林诗蕴则是早期家庭影响,到现在还不习惯多说话。许清如则显然有心事,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魏夫子吩咐助教将卷子发下,林诗蕴与许清如手中发了四张纸页,其余女孩子手里都有五张。其中两张是许清如与林诗蕴的文章,另三张则是本次科举状元、探花、榜眼三人的文章。 纸张落在手上,女孩们出于好奇去看,却很快沉浸其中,专注去欣赏每一篇文章。 魏夫子不言不语,眼中情绪复杂,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待动作最慢的周寅抬起头来,魏夫子终于宣布品阅时间结束,并道:“本次成绩,都惨不忍睹。”他一个大喘气后公布此次成绩情况,待说出“惨不忍睹”四个字后女孩子们齐齐轻叹口气,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像蔫儿了的花。 魏夫子又道:“但前两日题目尔等甚至不曾涉猎,我已看过,但凡所授你们者你们起码答得起码都是中规中矩,本次会试共取四百五十人中,若你们能保持此等水平到底,取中应当不难。” 沈兰亭展颜而笑,不可思议:“夫子,我也可以吗?” 魏夫子看了她一眼带了点无奈却仍绷着脸道:“可以,但你须得保持住如今的态度。” 谈漪漪同样惊讶问道:“我也成吗?夫子?”她平日花在春晖堂中课业的时间远不及花在自己感兴趣的数术之上得多,只是课后偶尔与周寅与林诗蕴探讨些课上疑问,没想到自己也能达成如此成就,还以为是夫子为了安慰他们才如此道。 魏夫子瞥她一眼:“成。”他也微微诧异,对学堂中每个女孩都有所了解,没想到谈漪漪文章写得满是匠气,答起题来倒很有巧思。 谈漪漪立刻转过头来喜滋滋地同周寅小声分享喜悦:“阿寅!” 周寅同样轻声夸赞:“真厉害!” 而魏夫子目光难得停驻在周寅身上,心中轻微掠过一丝狐疑。 准确来说整个春晖堂他最难注意到这位文静内向的周女郎,不是他偏心,而是稍不留神就很容易自然而然将她忽略。 她是最应刚刚他说过“中规中矩”的四个字,整个人自上而下都是儒家之道最为推崇的“中庸”之道。她无论学什么都是在学堂中中游,让人挑不出什么闪光点,但也没什么错处可罚。 她像是圆,也像是水。 魏夫子不是没有想过她藏拙的可能,但怎么可能呢?若要准确算对每次名次,需要多强大的答题技巧,以及对其他人多丰富的了解,还有考试时各种意外,一个不慎她便会名次偏高或偏低。且说周寅藏拙也不大对,她遇着不懂的问题从不避讳,总会怯怯来问,勤勉付出与她的成绩反而不太相符,应该更进一步才是。 种种情形,他反倒更相信不过是次次巧合。 魏夫子回神,沉声又道:“但文章向来是你们擅长的,甚至超过一些举子。” 听出他是变抑为扬,女孩们提起些兴致等他下文。 “不过你们中文章最佳者亦与此次前三人有所差距,方才给了你们看文章的时间,你们应当能从中体悟出差距来。”魏夫子说教道,“不过这也应该……”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道清透冷冽的嗓音打断,林诗蕴难得主动开口:“为什么应该?”目光像高山之巅未融化的冰雪一样冷澈投向魏夫子,看上去对这句话不满。 魏夫子一愣,心平气和地与之解释:“他们苦读多年,学识要更扎实,且从文章内容上你们也能看出你们与他们认知的充实程度差距多大。” “差距可以弥补。”许清如在此时开口,难得与林诗蕴有同仇敌忾的时刻。 林诗蕴闻言侧目看她,她却目不斜视,仿佛不是在声援她般继续说道:“但绝不该用‘应该’一词形容,仿佛胜不过他们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承认如今我们确实不如他们……” 戚杏适当她挑着她换气的时机快速补充:“经义之上不如。”她潜意识活动活动手腕,显示出在其它一途上她着实不见得并不如谁。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00节 谈漪漪努嘴,暂同点头,对夫子方才那两个字感到不适,自她们三人齐心合力点出,她便瞬间明悟,想通是哪里不对。 哪有什么应该之事!她们不应该不如他们,也不应该没有参与科举的权力。 不应该才对! 沈兰亭难得正经起来陈词:“没错,夫子也说了不如的缘由,但日日学下去也不该还是“应该”。士别三日都当刮目相看,万事万物须臾变化,哪有什么永远的‘应该’?”她说完舌头在口腔中动动,一番咬文嚼字简直要让她舌头打结。 周寅一本严肃地发言:“大家说得对。”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10章 魏夫子怔忪过后, 舌尖发涩,一时失语。他定定瞧过每一名女孩,见她们脸上或多或少有着蓬勃的怒气, 最终竟然起身向外走去。 没什么神色, 看不出生不生气。 助教在魏夫子身边做了多年帮手从没见过这场面, 惊得呆在原处不知所措。他左右四顾,看看怔愣在原处女郎们, 终于回了些神:“我去看看夫子, 公主与女郎们在这里稍等片刻。” 沈兰亭关键时刻毫不含糊:“你且去。” 助教立刻追出门去。 女孩子们面面厮觑, 尚有些没回过味儿来。 谈漪漪倒没多少害怕,反倒有些隐隐约约的畅快,但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夫子是生气了吗?” 许清如低下头去看本次前三的文章, 答了一句:“大约是吧,我们这样应该是算顶撞师长?”她反问道。 戚杏灵活地将笔在指间一转,笔尖明明蘸了墨汁, 却因她转笔技艺高超而未溅出任何墨珠:“是。” 沈兰亭忧心忡忡:“夫子不会被我们气死吧?” 周寅指尖在桌沿轻轻划过,温温柔柔开嗓:“不会的, 夫子学富五车,是很大度的人呢。他胸襟宽广,不会生气的。”在她眼中万事万物都美好极了, 她总有着最美好的想法。 林诗蕴轻轻看她一眼而后道:“没关系, 是我开的头, 夫子要罚罚我一人就是,与你们无关。” 其余女孩听见她这话纷纷皱起秀眉, 许清如将卷子往桌上一拍, 愤愤看向林诗蕴:“以为谁敢做不敢当?需要你一个人来顶着, 别太将自己当一回事儿!” 林诗蕴眉头轻挑, 没有还嘴。 沈兰亭则道:“咱们每个人都说了,夫子要气也是气所有人,可不会挑挑拣拣着气,所以谁也别想私自将过失都揽去。” 谈漪漪赞成:“就是,有责任咱们一起担,谁都不要一个人担责。何况不是有个词儿叫‘法不责众’,咱们一块儿,总比一个人受罚要罚得轻些。” 戚杏赞成点头并道:“何况我倒也赞成阿寅的话,夫子不见得是生气了。换作是我,我就不生气的。”她以己度人,眼界开阔。 许清如略瞪了眼:“他都跑了!” 沈兰亭听着痛苦地皱皱眉,用手在眉上搭了个棚,深以为魏夫子去找她父皇告状去了。她已经在心中措起辞来父皇若来兴师问罪自己该怎么回答。到底大家是她点入宫中来,她要为大家负责。 说实在的她如今对于失去父皇宠爱一事并不再像从前那样患得患失,不因为别的,因她如今家底儿丰厚,腰杆子自然硬。 过去她当公主的钱当然不少,足够她一生富贵荣华,但这一切都太虚幻。荣华富贵是她父皇给她的,看似在她手中,但随时可能被收回。一但父皇不再宠爱她,她便会顿时失去所有倚仗,没有权力,没有金钱。 但现在不同了。她调香时无意研究出的水银与能将自放大缩小的镜片竟有大用处,正巧周寅与慕虎馆的神医相熟,她在周寅牵头,以及许清如与谈漪漪的共同帮助下与慕虎馆达成协议,慕虎馆每卖出一份此二者制品她便能收到二成利润。 积少成多,这已经是一笔很可观的财富,虽然不能与父皇的赏赐相提并论,但却是她依靠自己所得,且可以牢牢掌握在手中,还会一日日增多的底气。 所以哪怕是与夫子针锋相对她也并不是很怕,何况她认为值得。 虽然旁人可能会以为如此抠字眼是刻意与夫子作对,可是不该退让。一旦习以为常便有千千万万个“应该”,就像每个平常的事情那样。 要寸步不让。 春晖堂中气氛颇压抑,魏夫子久久未回。 谈漪漪无心再看什么文不文章,胡思乱想:“夫子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该不会是被气坏了,自尽了吧?” 沈兰亭倒抽一口凉气:“不至于吧?这样刚烈?” 周寅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轻轻掩口,满脸慌张:“我们出去找一找夫子吗?万一他真有不测……” 林诗蕴知她心善,为了使她安心,也看夫子太久未归怕他一时半会儿钻牛角尖真寻短见,于是答应:“去找一找吧。但是我不后悔我那么说。” 许清如轻飘飘开口,仿佛不是接的她的话一样:“我也愿意去找,也不后悔这么说。夫子若因为这个气着,是他心眼儿太小。本就没有什么应该一说,是他用词不对。” 戚杏直接用行动表明态度,毅然自桌前站起,将笔轻悄悄一掷,毫笔不偏不倚地挂在笔架上。 女孩子们纷纷站起,一道往门外去。 正巧,魏夫子与助教向内走。 下意识的反应不能骗人,女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示出十分惊讶的样子,小声叫了一句:“夫子。” 魏夫子将眉一皱,如皮皱的红薯,没好气道:“都杵在这做什么?学不上了?书不念了?” 沈兰亭听出他语气中的不予计较之意,灵动地眨眨眼,笑嘻嘻道:“我们看您半晌没回来,担心您呢,这都想着出去找您了。” 魏夫子冷哼:“巧言令色!还不让路!” 女孩子们顿时左右让出条路容魏夫子通过,一面低下头去悄悄交换眼色,感觉夫子像是生气,又不像太过生气,至少还肯理人,说明问题不是很大。 魏夫子入内,女孩子们也跟在其后各自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 只见魏夫子站定,面色隐隐有些不自然。他咳嗽一声,才开口道:“继续上课。”看样子是打算直接忽略方才的矛盾,当作一切都未发生过。 女孩们有些一拳打进棉花里的茫然。虽然她们浅浅松了口气,毕竟夫子没有出什么意外,且看上去也不像同谁告了状,她们该为这样的结果而庆幸,但总不自在。 这件事不该被囫囵过去。尽管这么说或许有蹬鼻子上脸之嫌。明明夫子都不计较了,她们也该将此事揭过,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然而,然而。 魏夫子讲起课来还是十分专业,没受任何情绪影响,以前三名的文章为范本教起如何作文章。 为了胜过他们,春晖堂的女孩们也暂时放下心中芥蒂,专心听起课来,并在纸上记录。她们完全接受得了自己暂时不如人,但不能接受一个应该将一辈子前途断定。现在不及并不意味着以后不及。 魏夫子讲作文章的四大要素理、法、辞、气,又讲这四要素的评价标准为清真雅正。 纲常伦理立身,理要讲得正。文章章法严谨,脉络清晰。辞则重内容,言之有物为主。文章气象更要令人耳目一新,读之有精神焕发之感。 魏夫子另讲了如何化用例子与文章题目完美结合,又举不少写文章时常用例子,记不记下端看个人。 直到该用午膳,魏夫子才将话截了算是讲完。不容人提问,他便匆匆离去,像刻意躲人似的。 “跑得真快。”有女孩感叹。魏夫子这把年纪腿脚依旧如此麻利,走起路来带着风一样一溜烟儿人就没影了,实在是跑得很快。 众人用饭兴致并不大高,总觉得事情如没解决一样半悬着让人不舒坦。且魏夫子的态度也说不好是个什么态度,像是不在意又像是心存疙瘩,不然这来去匆匆的算是怎么回事。 一并到了午膳用罢稍歇一会儿,魏夫子重新赶来上课,十分准时,与往常一样。 他沿着上午未讲完的内容继续向下讲,滔滔不绝,引人入胜。 直到该散学时魏夫子才看一眼刻漏,意犹未尽地收声,并不打算拖堂的样子。他慎之又慎地将手中纸页卷好,如在拖延时间,本该宣布一声“散学”,却迟迟未说出口,像在酝酿什么。 “上午之事。”他开门见山,一句话突如其来,让人意外极了。 她们还以为夫子要绝口不提此事。 “我用错了词,感谢你们斧正。”魏夫子尽量看上去面色平静,好似不受什么影响一样淡然言之。然而他略紧绷的胡子宣布他的心情远没有看上去那样平静。 这是在道歉么?是在道歉吧。 女孩子们不确定且不可思议地想着。 “但是。“他语气急转,故作不屑,又变成了那个不好对付的、让人又爱又恨的小老头,“你们要想有状元榜眼的水准可还差得远呢!” 女孩子们挑挑眉,完全没有被打击到。差得远才正常,若相差不远这状元岂不是谁都能考得?况且差得远才更有挑战性,也更激发她们的好胜心。 “是。”女孩子们以各种语气回应。 魏夫子似是觉得这样打击她们一番舒坦许多,翘起胡子轻哼一声,这才满意离去。 等他确实带着助教走了,春晖堂里终于响起嘻嘻哈哈的笑声。 “夫子嘴可真硬,我险些没听出来那是道歉!”许清如看上去心情不错极了,出言打趣。 “一大把年纪了,可以理解。”沈兰亭欣慰道。 “的确。”说话的时间戚杏已经将书箱收拾好。 谈漪漪:“夫子可教也。”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周寅笑笑。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11章 魏夫子说她们不如三鼎甲既是抹不开面子的气恼之言, 也是实话实说。女孩子们平日虽嘻嘻哈哈,却是最为要强的。她们既然在夫子跟前说了总有一日能超过这三人,便是真心要超过, 而不是随口一说。 自此之后女孩们更是努力, 咬着牙要更上一层楼。 魏夫子察觉这些变化, 暗自肯定,面上却没露出什么端倪。他深为女孩子们那日的反抗所震撼, 但多年太苑经历使他无法抹开面子放下身段彻底道歉, 只好用他自己可以接受的方式致歉。 好在女孩子们聪明, 都明白他的意思。但那日的震撼让他始终无法忘记。 他见到了来自于女孩的不屈反抗,她们不是在反抗他这个师长,而是在反抗历来如此, 在反抗他不敢说的一些东西。 所以他并没有感到被冒犯。 春风得意马蹄疾,春闱之后有人得意有人失意。无论得意与否,日子照旧一日日向前, 不容人有太多沉浸的情绪。 春闱一过,京中热闹不减, 反倒愈发热闹起来。 原因无它,因陛下寿诞将至。 尽管此时离陛下寿辰还有一月有余的功夫,但京中已渐渐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外乡人到来。高鼻深目、棕发蓝眼, 什么模样都有, 很引人注目。 宫中亦然, 虽还未见什么生面孔来,却已经开始张灯结彩, 各处显示出热闹的气氛。 玉钩宫照例也是要彻底洒扫再一番装饰的, 连带着周寅几人同样受到余惠, 将房间好好整理一番。 沈兰亭本就爱到周寅那里去, 加上与慕虎馆的联系后她便更爱往周寅那里去了。抱着一匣子金银,沈兰亭脑袋搁在匣子上方没话找话:“阿寅。”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01节 周寅正翻阅佛经,闻言温柔侧目:“在的。” “我父皇要过生辰了,你说我送他什么礼物好?”沈兰亭眨眨眼拍拍下巴下方抵着的盒子问道,暗示自己如今十分有钱。 周寅转过身来,缓缓蹙眉,专心为她想般作沉思状。 实际上沈兰亭对送父皇什么礼物全没有过去那样上心,过去她是千方百计想要讨好父皇,生怕惹他不快,如今她的态度只有四个字,也就那样。实在不行她送样十分名贵的东西去以显孝心,没有人不喜欢宝贝。 周寅仍在认真为她思索,长睫轻扇,显得有些苦恼,看得沈兰亭都不忍心为难她了,直想开口说“别想了,随便送送吧”。 但又毕竟是她先提出让周寅帮忙的,不好这么轻佻,于是狡黠地在房中扫视后目光一定,双手交叠在盒子上而后下巴放上去道:“阿寅。” 周寅抬眸:“嗯?” 沈兰亭抽出手指指那一排灯问:“阿寅,你说我送父皇一盏你那种长明灯怎么样?祝他万寿无疆。”听起来实在是敷衍极了。 周寅神色微妙,慢吞吞道:“那个太简陋了,送予陛下好像不太妥当。” 沈兰亭也不过随便一问,讪讪笑笑:“我随便说说。” 周寅点点头,莞尔一笑:“何况陛下健在……” 沈兰亭倒抽一口凉气,捂着耳朵不敢再听下去,求饶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太可怕了!” 她要真送这个去父皇知道寓意后只怕要气得当场斩了她。 同周寅说了些闲话,沈兰亭才想起此次前来的主要目标除了取慕虎馆送来的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提醒周寅。 “对了阿寅,三……”沈兰亭说了个‘三’字立刻改口,亲哥咳一声道,“我得了个小道消息,父皇将要过五十寿诞,因是整数寿数,又为了彰显仁善,要大赦天下。” 这声“三”实在很微妙,是沈兰亭刻意为之。她是个嘴巴很严的人,不想泄露的信息是半分不会从她口中说出,这一个三字已经足够说明信息来源是谁。 三皇子沈兰息。 沈兰亭在心中默默感叹,她已经努力为三皇兄找存在感了,二人不成真怪不得她。 周寅附和地做出赞许的敬佩神色:“陛下真是宅心仁厚。”像是没留意她说的那个三字。 沈兰亭摆摆手:“那个不重要,你想啊,连牢房里那些囚犯都会被放出来,那关在父皇那里的,自然也要放出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言语太直接刺激到周寅。 周寅一怔,像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沈兰亭说的是什么意思,一下子白了脸,颤颤吐出两个字:“崔骜?” 沈兰亭艰难点头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关了这么久了他也该有些长进,总不至于在我父皇身边没有半分进步。何况玉钩宫也不是吃素的,有禁卫军巡逻,出去散学路上要小心些,也没有其它要注意的。阿寅,你安心。” 周寅看上去不安极了,却又为着让沈兰亭别担心最终轻轻点头,看上去很是失魂落魄。 沈兰亭轻轻叹息:“别怕,戚杏会保护我们的。” 戚杏:? 周寅因知道此事后一直伤怀,总是心不在焉,连手中佛经也看不下去,看起来没精打采的模样。 沈兰亭瞧着心生愧疚,但此事她又不能不说,总要周寅早做打算得好。万一哪天散学路上突然冒出来个崔骜,岂不是更加吓人? 周寅强作欢颜安抚沈兰亭几句,看上去更让人担心了。她推说自己想静一静将沈兰亭送走,自个儿将门窗一关端坐在房中不见半分怯色,眼睫忽闪间一道接一道计策自脑中涌出。 不是如何躲避崔骜的计策,是如何将他的价值发挥到最大限度的计策。 她哪里会怕崔骜呢?明明是崔骜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受她掌控。她看上去是弱势,但甚至连崔骜自己也没有发现在这段关系中她才是绝对的掌控者。 哪怕发疯他也是为她而疯。 周寅对着镜子里绽放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她该开心的,开心的时候最适合这个笑容。 只是周寅先遇到的不是崔骜,而是沈兰息。 四月时节,常有柳絮因风而起,洋洋洒洒,看上去喜人却又恼人得紧。一个不慎,袖笼领褖便会黏满白毛。这还不算什么,若在路上说笑,飞入鼻中口中的也不少见。 周寅是很清静的人。这份儿清静不仅在于她爱独来独往,更是因为她行在路上柳絮并不怎么往她身上黏,一日下来也不见她身上有什么白毛,很叫其他女孩子们羡慕。 她们也研究不出是什么缘故,周寅却想应当是万物有灵。 她向来使动物畏惧,草木大约也是怕她的,不敢接近。 越到暮春,柳絮飘得越让人心烦。自躬行楼下来,便是扑面而来的团团柳絮。 沈兰珏作为一国太子近日忙碌极了,去过太苑又要到前朝去,跟在重臣身边看如何处理事宜一并帮手。 沈兰珏位置很稳,没人可以动摇他的太子之位。 然而无论沈兰珏在不在躬行楼,周寅都照旧要去躬行楼。她去躬行楼又不是为了沈兰珏,躬行楼中书卷浩如烟海,实在比男人的诱惑力要大上许多。 天黑得晚,周寅从躬行楼出来时天地间依旧亮堂堂,完全看不出是傍晚模样。 周寅一下子便看到比花草树木更加亮眼的沈兰息,扭过身去要回楼里。 沈兰息见她折身要回立刻叫:“周女郎!”二人已有一个多月不曾说过话,便是平常在路上看到沈兰息,周寅都要远远避开他。 周寅充耳不闻,提着裙子往楼里去。 沈兰息快步追上来,声音戛然而止。 周寅将要踏入楼中,脚步一顿,背影轻轻颤抖,最终无奈转过头来,一看之下却立刻紧张地向前奔去。 沈兰息靠在树上剧烈喘气,胸口像张风箱一上一下。他伸手去摸腰间,颤抖的手却很难将东西抓稳,虚虚抓住锦囊下碎碎的璎珞一提,入手空空。 周寅跑到沈兰息跟前才发现他鼻子里依稀被白絮塞住,于是一面抽下他腰间锦囊,一面用手帕在他鼻子上捏了一把。 关乎生死,沈兰息倒也不笨,顾不上身份气度,配合地擤了一把鼻涕。 没了飞入鼻子里的白毛,沈兰息看上去明显好了不少。周寅轻车熟路地将帕子塞在他尚无力的掌心,把药放在他鼻端让他嗅闻。 这次比上次情况好上不少,沈兰息背靠大树渐渐缓了过来。 周寅抿嘴将他药瓶放好,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沈兰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明明形容狼狈,眼里却是快乐的笑意。 周寅像是看不得他这副模样,默不作声地将目光移开,宁愿盯着地看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这么站了一会儿,沈兰息轻咳两声终于能说话,嗓音微微喑哑:“周女郎。” 周寅抬足要走,看样子根本不想与他多说两个字。 她的云袖一角被沈兰息无力拽住,只听他虚弱哀求:“我错了,别走。” 周寅一顿,站在原处,没走,倒也没有回头。 沈兰息十分上道,不用她说什么便继续道:“我不该为了王栩去请你过来,我不该为王栩做任何与你有关的事。” 周寅垂下眼睫漠不关心地想,男人真心喜欢一个人时实在愚蠢,根本不需要你解释什么,会主动为你的一切行为找到最合适——最合他心意的理由。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脖子好了好像! 第112章 周寅低着眼捏着广袖一角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出, 一言不发。 “对不起。”沈兰息低声下气,带着些哀求的意味道歉。他无师自通如何低三下四,很有这方面天赋。 周寅抓着自己的袖子看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再度撩起薄薄的眼皮, 连接眼尾划过一道精巧弧线。她的眼睛像清幽的湖, 目光似深邃的海,眼瞳深处隐藏着漩涡, 让人稍不留意便会深陷其中。 她转头看向沈兰息轻声问道:“那怎么办?” 沈兰息正色:“我不会再为了王栩求你做什么, 不会再为他传话。。” 周寅轻轻缈缈地叹了口气, 对他这个回答显然说不上满意。 沈兰息不安地望着她,不知道哪里还令她不满。 她在叹息后低声道歉:“抱歉,这段时间是我任性了。”隐隐有不再与他置气的意味。 沈兰息将唇一抿, 忙温声道:“是我做得不好。” 周寅看上去兴致并不高,恹恹压下眼睫。 “别不理我。”沈兰息难得能与她说上话,这会儿哪还有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只将她当宝贝哄着。 周寅轻飘飘瞥他一眼,沈兰息只觉得被她看得整个人都浮了起来。她终于笑起来, 带着淡淡无奈道:“你在说什么啊?”似乎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羞涩,故作不知他这话的意味还让气氛正常一些。 沈兰息遭她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实在逾矩,脸腾的一下如火烧般灼热。 “我……”沈兰息支支吾吾, 不好意思。 “这个时节殿下还是少在外常驻, 柳絮飞天, 对您身体不好。”周寅温声开口,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她伸出手在空中虚虚一接, 零星几片落在她掌心。 沈兰息温柔望她, 点点头苦涩道:“我明白, 往常是不会在外多待, 今日有事要同你说。” 周寅正色,略带好奇问道:“是什么事?” 沈兰息同样正经下来,一本正经:“崔骜已经被放出来了。” 哦。 周寅适时白了脸色,惨然看向他:“多谢,我知道了。” 沈兰息见她害怕,温声安抚:“我不会再让我宫内之事重演,你放心,我向皇妹那里送去不少禁卫军日夜巡逻,断不会让他伤害到你。他若回太苑,我也会为你看着他。” 周寅却抓错重点:“为我?” 沈兰息听得这泠泠二字一怔,微微颔首,胆大了些道:“是,为你。” 周寅小声“哦”了一声,没继续说什么,沉默下来。 他的心便随着她的沉默起伏,一双眼目不转睛地觑着她。 然而她没有分给他任何目光,却占据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周寅嗓音绵软。 沈兰息看一眼天色,颇不舍道:“我送你。” 周寅这次倒没拒绝,与他并肩走着。 沈兰息没话找话:“陛下近来寿诞,宫中不大太平,你多留心。” 周寅觉得他这“陛下”两字十分有趣,明明是圣上的亲儿子,却与之很是生疏。下意识总是不大容易骗人的,沈兰息之所以这么说,大约与陛下是不怎么亲近的。 自躬行楼回来,周寅去谈漪漪那里叫她一起到林诗蕴那儿一道用晚食,并于晚食后一并探讨今日所学。 直到各院挂了烛火,周寅与谈漪漪各自回院。玉钩宫诚然戒严不少,女孩子们的院外有一班接一班的禁卫军巡逻。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02节 周寅回院子照例是先为灯添油,而后叫水沐浴。课业是已经在林诗蕴那里做完了的,不必再过多费心。 这时候沐浴远不及冬日那样受罪。 春衫正薄,周寅靠坐窗边。夜风袭来,她身上的素纱裙被风吹动。星光漫卷,洒下璀璨流光。 烛光与月光交厢辉映,倒映在她深邃眼底,一线明灭。 在这里服侍的宫人们拥有相对来说的更大自由,因周寅实在是个很好伺候的人。她需要什么时会给出明确指令,大家只要按照她的指示去做,往往就能得到她的赞赏。而她大多时候并没有什么要求,她没有口体之欲,大多数时间做好洒扫工作外宫人们便没有其它需要劳动的地方。 她也不需要陪伴,更多时间是自己坐在房中读书,实在很修身养性。 譬如此时此刻,周女郎沐浴完毕便没有需要她们忙碌的时候,她们多是在房中歇息。院外是有禁卫军把守,总出不了什么大意外。 呼呼风声过,周寅耳尖微动,或想着要起风了转过头去欲关窗。 便是四目相对。 系统在崔骜脑中聒叫:“你这个出场一点都不浪漫,简直像是男鬼!周寅会被你吓坏的!”系统仍延续着它们时代的称呼习惯,即着重强调男人的性别,譬如男鬼、男教师、男司机等等 一月多时间未见,崔骜看上去略变了些,更加劲瘦也更加沉默。过去他看上去像是个愚蠢的美男,现在看上去是个缄默且愚蠢的美男。 但他的身材与气势很能恫吓人,所以周寅仿佛毫无防备地被他这么一吓向后倒去,直要掉下矮榻。 崔骜向窗内一跃将她捞起,另只手轻忽地将窗关上,落地时没有声响。 周寅晕头转向,下坠带来的刺激感使得她本能地将眼闭上,待站定才缓缓睁眼,带着些傻气道:“多谢。” 她说完仿佛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始作俑者,于是难得面带气恼地咬了咬唇。偏偏她又很怕崔骜,便造成眼下不知该用什么情绪面对崔骜的场面。 崔骜看着她默默赌气模样觉得她可爱极了。她平常温顺柔和时总让他有种面对一个完美假人的错觉,生气时看起来反而灵动许多,有了活气。 “只是因为她漂亮,生气又没有什么实质杀伤力你才会觉得她可爱吧。”系统吐槽道。 崔骜想了想没承认也没否认。 系统还在滔滔不绝:“如果她模样平平对你摆出赌气模样你绝对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有耐心。” 它最后总结:“颜狗!” 崔骜被它揭开浅薄的内心所想顿时恼羞成怒:“闭嘴,吵着我思考怎么和她搭话了。” 系统简直要嗤笑出声,就看他能想出一个多么粗浅的计划。 不等崔骜想到什么搭话技巧,周寅默默掉下泪来,自然没逃过一直观察着他的崔骜法眼。 崔骜见她落泪,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喑哑开嗓:“你别哭啊……” 周寅含泪瞪他,尾音摇曳:“你小声些。”她一开嗓就受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崔骜手足无措,想为她抹泪又觉得自己若是上手她一定会更加伤心,只好焦急且干巴巴地重复:“别哭。”但很听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与他本人产生极大的反差感。 即便如此也无法取悦周寅,她哭得伤心极了。 大约房中不大不小的动静被偏房的妙华听到,她到窗外隔窗问道:“女郎?您可有什么吩咐?” 崔骜这时候倒与周寅难得有两分默契,对视一眼。他倒是破罐子破摔,大不了被抓住再被教训一顿,但她看上去紧张兮兮,连带着将他也带得莫名其妙的紧张。 周寅轻轻抽抽鼻子,看上去是故作轻松地开口:“我没事,只是方才打盹儿梦见有狗咬我,被吓醒了。” 崔骜发现她实在很不擅长撒谎,说谎话时鼻尖和耳根都是红的,睫毛和发丝还因为心虚而细细密密地颤抖起来。 崔骜的确如系统所言是只颜狗,而且还是只性格强势的颜狗,周寅不止是长相,连性格都很合他胃口。 “她说你是狗。”系统很贴心地予以解释,生怕他听不懂。 崔骜理也不理,和没事人一样。 妙华很关切地问:“女郎,您要用安神茶吗?” 周寅忙道:“不用这么麻烦!”恍若惊弓之鸟,眼睛瞬间瞪大,一副害怕被人抓包的心虚样儿。 “请快回去歇息吧,时候不早了。”她温声嘱咐,此时此刻是真心实意的。 妙华像是还不放心,又问道:“那女郎需要我进去陪你一会儿吗?” 周寅指尖还因说谎带来的不平静而轻轻颤抖,小声开口:“没关系的,早些休息。” 她真可爱。 崔骜盯着她看,目光的存在感太强,让周寅不由烦恼地看向他。 妙华一无所觉,很爽快地应道:“是,那我就不打扰女郎了。您若有什么吩咐记得叫我。” 周寅明知道她看不见还在房内点头答应:“好。”乖巧得让人心折。 听着妙华渐渐走远的脚步声,周寅轻轻地、长长地出了口气。她像因为刚闯过一道难关而放松,一时之间忘记还有崔骜这回事。 崔骜见她柔软下来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非要开口烦人:“周女郎?” 周寅像是才意识到他还在这里,惊恐抬头。 崔骜怪只能怪自己破坏气氛,见她已经含泪又要哭了,急忙制止:“别哭,你别哭,只要你不哭我做什么都行。” 周寅眼睫悬泪,晶莹剔透,倒是瞬间不哭,看着他问:“真的吗?” “真的!”崔骜大言不惭,“只要你别哭。而且你不是说你被狗咬吗?我是狗!” 这一计直球使得系统上不来气。 果然周寅震惊地看向他,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汪汪汪!”崔骜兴致所至学起狗叫,与真狗叫无异。索性他还没蠢到大声狗叫,依旧记得周寅叮嘱他小声。 周寅终于受不了:“你别叫了……”她有气无力,像是因和狗沟通而困扰。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崔骜:汪汪汪汪! 第113章 系统已经沉寂在崔骜的脑海中一言不发。 周寅似乎完全被崔骜不过脑的怪异举动震撼, 一时间忘记对他的害怕,只感到困扰。 崔骜听了她话收敛了些,反应过来时大约也觉得自己那样愚蠢无比, 难得保持安静。他偷偷看她, 见她眉间隐隐哀愁却不再哭泣, 心想自己的话还是有些用的。 虽然她看上去并不是被他的话打动。 “我不哭,做什么你都愿意?”周寅看着他, 又问了一遍。她眼眶尚带着哭过的红意, 紧张而胆怯地盯着他, 看上去带着故作坚强的脆弱。 她没有任何底气,和他对话的唯一勇气还是来自于他随口一句保证。 崔骜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慢吞吞道:“是。” 他便看到再度确认的周寅松一口气, 像有了不少安全感。 崔骜想而这份安全感来自于他。 周寅鼓起勇气开口:“可以请你离开吗?” 崔骜一张脸顿时臭了下来,干脆利落道:“不可以。” 周寅不可思议地望着崔骜,眼角上翘, 瞳仁张大,似乎被他气到, 半晌才愤愤道:“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崔骜心虚,摆摆手,毛毛躁躁道:“换一个, 除了这个。” 周寅抿唇不语, 低头也不看他了。 崔骜同她抱怨:“我难得被放出来, 一出来就过来寻你了。你让我走,我怎么甘心。在皇上那我吃药吃得嘴里都要长茧, 每日还有菩提寺的僧人来为我念经驱邪。” 周寅语调奇异:“念经?” 崔骜听她感兴趣, 急忙同她讲解:“是, 我的病需要清心凝神, 陛下便请了那里的高僧来念经,听得我脑仁儿疼,也没感觉出有什么用。” 周寅将头一撇,不开心了。 崔骜不知哪里又惹她不开心,一头雾水地凑上去问:“你怎么了?”他一个头有两个头大,感觉身边处处是雷,一个不慎就会踩雷,使她不快。 周寅低眸,像是忍无可忍般开口:“你好轻佻。” 崔骜一愣,摸摸鼻子道:“或许。” 周寅似乎被他这副随随便便的态度惹恼,忍不住小声道:“你这样不敬神佛,会有报应的。” 崔骜从没见过她这样,被诅咒没生气反而笑了:“什么报应尽管放马过来,我不怕。” 周寅看看他,没说什么。 崔骜不明所以,感觉她情绪又低落下来,不知道哪里得罪她。 “怎么了?”他问。 周寅显得有些疲惫,摇摇头:“你快走吧。” “为什么总要我走?”崔骜执拗问道。 周寅不解:“您留在这里才是不对的吧?”她向来温和,便是恼怒与人辩解,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 崔骜一瞬无言,闭上了嘴。 周寅叹气,轻轻缓缓道:“崔郎君,我……不知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针对我。但,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她郑重向他行了一礼。 崔骜僵在原处,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沉默令周寅心惊胆颤,向后退了两步规避风险。 这两步让崔骜终于醒神,压抑着情绪问:“你觉得我是在针对你?” 周寅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颤巍巍地看向他。 “你觉得我做的一切是因为你得罪了我,我才刻意捉弄于你?”崔骜终于明白他与她为何一直说不到一起去,从出发点就是错的。他费尽心思接近她,却被她认为是刻意捉弄惩罚。饶是周寅对他与众不同,崔骜心中仍无可避免地升起一股怒火,有种真心被人糟蹋之感。 “不是吗?”周寅惊讶极了。 崔骜被气得攥紧拳头,哑声开口:“我那分明是……”喜欢啊。 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喜欢”二字。她已经误解了他的感情,此时再说与自取其辱何异?他这时候又偏偏要面子,没了刚才那股不要脸的劲儿。 周寅静静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又像是还懵懂着,最后小声道:“不管您出于什么目的,都让我感到很烦恼。虽然不知哪里得罪了您,还请您宽容则个,放过我可以吗?”她说得可怜兮兮,却让崔骜听得心如刀割。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03节 “我带给你的,只有烦恼?”崔骜怒及反而冷静下来,反问道。 周寅轻轻点头,很为难道:“初次见面您便冒充宫中车夫接我,就已经让我吓去半条命,惶惶多日不知是得罪了谁。” “我做你车夫,你怕什么?”崔骜艰难问道。 “可我并不认得您,您如此做只让我害怕。旁人都是车夫来接,您看上去却并不是普通车夫……与旁人不同,我很不安。”周寅轻声道,“且我有不同,会招致旁人注意。我出身普通,很怕在宫中惹人注目。而您带给我的就是我最怕的。” 崔骜一震。 “而后我又在春晖堂中看到您,您看起来很是吓人,多亏王二郎君出面……”周寅继续道。 崔骜打断她:“我那日只是想去见你。” 周寅错愕:“是吗?可……那日大家都很害怕。” 崔骜嘴唇发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后来每次见您我都很惶恐,每次见到您您都会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困扰。”周寅低低道。 崔骜不可置信:“我每次都只给你带来困扰?” 周寅颔首。 崔骜全身血液上涌,脑门充血,咄咄问道:“年节那日你我明明有说有笑。” 他不说如此周寅还冷静着,一提到年节那日周寅反倒惶惶看他:“那日我是对您有所改观,可后来王二郎君告诉我王家的火是您所为。” 崔骜后背顿时绷紧,说不出狡辩之辞。对上她惊恐目光,他说不出“我是为了与你独处”这句话。 “您后来还去三皇子殿下宫中大闹一场,又伤了王二郎君。”周寅抬眸凄楚看他,“是因为我吧。我那日反应让您知晓王二郎君与我说了年节之事是不是?所以您才伤他,是我对不住他。” 系统这下更是什么也不敢说,崔骜原来每一步都走得错到不能再错。他以为的喜欢,给她带来的除了痛苦只有痛苦。 崔骜脑中一团浆糊,双目无距问道:“那今日呢?你见到我,便没有半分欢喜吗?” 周寅奇怪地看他一眼,摇摇头:“我怎么会欢喜?”听起来她是真不知自己为何该欢喜,便让崔骜更加苦涩了。 崔骜果真满嘴发苦,黯然道:“陛下一解禁,我第一个来寻你。” 周寅垂了垂眼道:“可您夜半闯入,若让人发现,您不会有碍,但我该如何自处,您想过吗?我真的很喜欢春晖堂,喜欢在那里念书,这对我来说都是很珍贵的事情。” 他没想过。 “所以,您可以放我一马吗?”周寅凄楚望他。 崔骜彻底顿在原处,被周寅这凄楚的一眼看得心惊,几乎想要仓皇逃走。他没想过自己竟给周寅带来这么大的苦楚,亏他还一厢情愿地以为周寅该倾心于他。 他以为她让他离开是在与他打情骂俏,却没有想到她是再真心实意不过。 “……对不住。”崔骜恍惚道。 周寅摇头:“我受不起您的道歉,只盼着您能高抬贵手。” 崔骜不想再听她说什么放她一马的话,含糊道:“我这就离开,对不起。”他一生中从没说过这么多次道歉的话。 周寅终于松了口气,可见面对他时有多紧张,诚然是被他害苦了。 在她期待的目光里,崔骜僵硬地将窗开了丝缝儿,看四下无人,才回头又对周寅说了一声:“对不住。”这便将窗户打开自檐间飞去。 周寅目送他离开,施施然将窗关上。 愧疚比爱更加可靠。 崔骜这一走又如过去那样每次招惹周寅后要有一段儿时间不见踪影。得知崔骜出来后人人为周寅捏一把汗并为她警惕着,连沈兰珏也抽空推了些事宜在躬行楼中陪了周寅二三日。他倒是不清楚周寅与崔骜间的事情,只是崔骜危险,他不免与周寅多提两嘴,以免她招惹上崔骜。 只是崔骜并不如众人想象的那样迫不及待地去寻周寅,反倒每日失魂落魄地到春光堂中进学。虽看不出他在学什么,但人很齐全的坐在那里。一连数日如此,众人倒不觉得他会改过自新,只是觉得他是在酝酿什么大事。 他一直如此,人们虽还警惕着他,却也因为他无动静而不免放松些警惕。 春光堂用午食时没什么声响,不比春晖堂,这里每个人各有心事,并不愿多交流什么。 崔骜并不挑食,他习武常多吃多动,因而每次吃得最光也是最快。将碗盘收回食盒之中,崔骜霍然站起,所有目光顿时落在他身上,监督着他一举一动。 崔骜无视所有人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向额上尚带着血痂的王栩。 王栩执筷的手一顿,说怕倒也没有多怕。更何况他心中隐隐有兴奋,将崔骜当作他与周寅间的转机。 因怕崔骜寻仇牵连于他,周寅已经一个多月不曾理会他了。若崔骜真对他做了什么,他倒是可以借此事重新与周寅说上话。 沈兰息眉头皱起,虽不会再为王栩去拜托周寅,但王栩是他朋友,更是他伴读,他还是要护着的,便将碗筷放下站起身挡在王栩面前问:“你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我好没用! 第114章 崔骜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气势汹汹, 很像要找人不痛快。他冷瞥一眼沈兰息,懒洋洋开嗓:“我又不揍他,你怕什么?”听起来实在不能让人信服, 但倒让人稍放下心, 至少他说话逻辑清晰, 没有发疯。 虽然陛下将崔骜放出来便足以让众人确定他的疯病暂时好了,但没有自己亲眼看过, 多少还是忐忑。亲眼目睹他能与人正常交流, 人们才放下心来。 沈兰息丝毫不信, 静静打量他,分毫不让。 王栩却在他身后道:“阿息,无事, 让他过来吧。” 崔骜直勾勾盯着沈兰息,沈兰息这才缓缓让开。 崔骜嗤笑,向王栩走去, 低眸看到他额上伤口,笑容更恶劣了。 沈兰珏将书放下, 见势不妙随时随地准备叫停制止。 王栩半眯了眼看向崔骜,微微一笑:“崔小将军这是来做什么?同我道歉的么?”他讲话绵里藏针,专拣崔骜不爱听的说, 生怕他不生气。 崔骜却没如他所想大动肝火, 反而就坡下驴地点点头:“没错。” 这下换王栩吃惊, 戒备地看向他,不明白他是又缺少了哪一根筋在这里胡言乱语。 沈兰息凝视着崔骜背影, 略压下眼, 阴翳遮住了他的眸光, 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崔骜俯瞰着坐在地上的王栩, 对他笑笑,眼中恶意丝毫没有消退。在这样充满恶意的目光作为调剂下,他慢慢开口:“对不起啊,王栩。” 众人愣住,没想到崔骜真在道歉,更加不明白他是在发什么神经了。 王栩眉头已经拢成一座矮丘,警觉开口:“你做什么?” 崔骜咧嘴:“我在和你道歉啊,你没听到么?那我再道一次。” “对不起啊,王栩,我不该拿你撒气,把你弄伤,是我不讲道理了,抱歉。”崔骜一字一顿道,明明是在道歉,却趾高气昂得不得了,一听就没几分真心。 王栩看着他不言不语,众人也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崔骜藏不住什么心事,很快又道:“你这么喜欢告状,该去告状说我和你道歉了吧?” 王栩顿时明白他在做什么,瞬间被他气笑。他哪里是在和他道歉,他分明是要他去周寅跟前说好话。 崔骜理直气壮地盯着他,满脸写着“你快去啊”。 王栩冷笑:“滚。” 崔骜低眉看他一眼,难得被这么骂也不生气,转身回原处去坐下,任由众人打量。 系统无力道:“你发什么神经?” 崔骜漫不经心在脑海中回它:“我在忏悔过去做的一切。” 系统忍不住道:“我看你没有半分悔改之心。 崔骜带了几分烦躁道:“我只对不起周寅,王栩那是他自己活该。”看得出他着实没什么悔改之心。 “他肯定不会去传话。”系统表示。 崔骜:“他那么喜欢背后说人,我做好事不说只说坏事是吧。” 系统忍不住道:“你们是竞争对手,他怎么可能说你好话。” 崔骜冷冷:“真小心眼!” 系统懒得理他。 但崔骜不知道王栩是打算去寻周寅的。虽然崔骜举动实在气人,但他这并不真心实意的道歉也为王栩带来一条明路。 周寅怕连累他而与他划清界限不肯理他多日,他正好借崔骜这话与周寅说明崔骜大约知错就改,二人也可恢复过去那样。 他不想帮崔骜这个忙,但为了自己,这个忙他不得不帮。 只是正巧赶上每月两日休假,他倒不能立刻去寻周寅,再怎么样也要等到假日之后。 难得放风出宫,周寅照例是要回谢家去的。此番回去更是有要事,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皇上寿诞的礼物。 春晖堂已经获准参与寿诞,尽管极大可能只在宴会一角,但既然出席,便要送上礼物以示对天子的尊敬。 马车辚辚,因近夏日,天总黑得晚,到谢家时天还亮着。 谢夫人如今十分显怀,尤其换上春装,更显得她肚腹隆起,看上去让人很为她捏一把汗。不过她精神看上去倒很不错,面色红润光泽,一看就是身体养得很不错。 周寅一回谢家照例先去拜见她,目光在她肚子上多停了片刻。 留意到周寅目光,谢夫人和气笑笑冲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周寅顺从地站起款款到她身边去,好奇看向她叫:“舅母?” 谢夫人抿嘴笑笑,一把牵住周寅的手道:“我看你对你这未出生的弟弟妹妹很感兴趣,要不要摸摸它?” 周寅却摇头,轻声道:“还是不了,舅母。”她语声怯怯,看不出许多抗拒,更多是关切。 谢夫人倒笑:“怕什么?你呀,就是胆子小了些,不用这样拘谨的。鹿神医常常请脉,说我胎相很稳,你且放心。”她以为周寅是怕摸坏了她才不肯摸,于是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放。 周寅的手轻轻落在谢夫人的肚子上,整个人看上去紧张兮兮。 谢夫人看她这样紧张忍不住笑,不再为难她,将她的手拿了下来,还笑呵呵问:“感觉如何?” 周寅实话实说:“我太紧张,没留意是什么感觉。” 谢夫人拉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下,谈性甚高:“那你要不要再摸一下?好好感觉感觉是什么滋味儿?” 周寅苦笑,忙道:“还是不了。” 谢夫人也没难为她,笑道:“如今还好,月份儿再大些就能感受到它在肚子里动。” 周寅眉头轻轻蹙起,轻声问:“动?” 谢夫人点头:“正是,月份儿一大它也长大了,就时不时会在肚子里动一动,伸伸手脚。隔着肚子你还能看到它在哪里动弹呢!”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04节 周寅眉头紧锁,不太理解:“看到它动?” 谢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误会了,笑着解释:“它一伸手脚就能看到肚子上凸起一块儿。” 周寅看看谢夫人的肚子又看看谢夫人,最后还是道:“舅母,你可一定要保重身体。” 谢夫人含笑:“我会的。” 周寅却道:“舅母,我说的是保重你自己的身体。” 谢夫人一愣,一下子没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周寅要她保重的是自己的身体而非肚子里的孩子,直到周寅从谢夫人这儿离开往老夫人那去谢夫人才有所明悟,一瞬间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肚子,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妙华随着周寅往外走,一面笑道:“看夫人状态很好呢,女郎不必太过担心。” 周寅轻轻点头,微垂着眼。 “女郎,夫人的肚子那样大,摸起来有什么感觉?”妙华好奇问。 周寅慵懒抬眼,作思索状:“我实在没大留意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些可怕。”她眼睫轻颤,畏畏怯怯,显示出一种病弱之美。 “可怕?”妙华瞪大眼问,“怎么会可怕!” 周寅点点头,低声道:“是啊,肚子本来是像你我这样平坦,忽然变得那样高,不可怕吗?” 妙华打了个寒颤,喃喃道:“可是每人怀孕都会这样啊……” 周寅忽然转头看向她,露出一个奇异的神色,这神情让妙华一瞬间恍惚,读不懂周寅的心思。 只听周寅语声空灵:“我觉得……它们都是怪物。” 妙华只会按她所说思考,像被蛊惑了一样询问:“怪物?” “是啊。”周寅淡淡的,“母亲有孕,身体里多了一个人,原本只用于支撑一个人生存现在需要支撑两个人,这表明什么?” “表明什么?”妙华反问。 “这表明它在和母亲抢东西。”周寅朱唇轻启,“女子一旦有孕总需要多倍进补,好让体内的孩子与自身勉强维持健康。” 妙华感到一阵恶寒。 周寅抬起眼道:“常有女子因种种情形保不住孩子。” 妙华点头表示明白:“那是身体太弱。” 周寅却看着她问:“为什么不是身体觉察出胎儿威胁太大,主动将贪得无厌的怪物杀死?” 妙华心中恶寒更甚,简直要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周寅却又笑了,细声细气道:“我不过是随意说说,别放在心上。” 妙华不知点头是好还是摇头是好,完全被周寅所说震慑,感到恐怖又恶心。 周寅抬起手在她发顶虚虚摩挲两下,温柔道:“好女孩儿,别害怕。”她的语言仿佛拥有莫大力量,她柔和的言语又像是有佛光加持,让妙华像真不是那么怕了。 自谢夫人那里出来她又向老夫人那里去,晚上照例是谢家一家人共同用饭。用过饭后谢大人特召周寅单独会面,问了问她对陛下寿礼有何看法。 周寅照例是说但凭舅舅做主,让谢大人欣慰她听话之余又感到有些憋闷。他这外甥女就是个没脾气的人,永远是一副但凭吩咐的模样。 谢大人未说要送什么,只道让她临走时再来这里一遭,看来是对寿礼已有了眉目。 夜里周寅与谢家三姐妹挤在一处说小话,夜里也是宿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谢家变了不少,家中请了女夫子来教习她们,看似与过去相同,却又不同了。 “父亲似乎有意让大姐姐当家。”谢苗敏锐道。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15章 “当家?”周寅被挤在谢苗与谢荷中间, 墨发披散后将上半身裹住,显得颇为娇小。她微微侧目,像是不解其意。 谢荷摆摆手道:“别听她的, 她嘴笨, 我来同你说, 她说的当家的意思是父亲有意让大姐姐像之前……谢琛那样继承谢家。”她说到后面两眼放光,显然对父亲这一举动非常满意。 周寅像还是懵懂般眨着眼, 像不太明晰是什么意思。 只听谢荷继续道:“原先我们都以为父亲母亲会将谢家的希望寄托在母亲肚子里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如果他是男孩儿的话会让他继承谢家。但现在那个孩子是男是女似乎并不重要, 因为父亲开始带大姐姐出门见人。”她说到这里颇艳羡地看向谢荇。 谢荇轻轻点头,温柔而坚定地看向周寅,整个人像是变了许多。回首往昔, 她与冯郎君之事就像是一场旧梦,她自己都记得不大清楚,唯一深刻的只有一句结论:远离男人。而在这世上除了她以外就只有表妹与映红知道此事, 不过映红已然远走,表妹又是最会为人保密的, 那样的蠢事她做过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真好。”周寅轻声道,不难听出她语气中的淡淡喜悦。 谢苗嘿嘿一笑, 对着谢荇挤挤眼道:“日后大姐姐择婿定然是要招赘入咱们谢家的, 是不是?” 谢荷难得没反对她, 反倒跟着笑:“可不是吗,大姐姐以后要找的夫婿出身倒不是很重要, 但一定要温顺、听话, 能帮大姐姐处理家务事。” 谢荇如今已经不会谈到这些再脸红了, 因父亲时常带她出去, 她已经很见过世面。再加上她本就是贞静的性子,磨练之后更为稳重,此时很淡定地接话:“没错,顺从第一。”她不需要一个很有个性的丈夫,也不需要他多么爱慕她,只要他安分守己,不惹事生非就是。 随着父亲带她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眼界渐渐开阔,情爱对于她来说在心中所占比重越来越小。相反,如何管理好谢家,不让谢家没落对她来说成为更加重要的事情。 她便越发感激原先的兄长,即谢琛离家出走。若非他鬼迷心窍一时兴起,她哪里能得到真正接管谢家的机会。尽管谢琛如今在外面过得好与不好尚未可知,但如果给她一次机会来让她选择兄长出不出走,她会对兄长说一声对不起,然后让他走得远远的。 兄长诚可贵,权势价更高。 四人七嘴八舌叽叽咕咕说起夜话。 既开了夫婿相关的头,她们便顺着这话题延伸下去。三姐妹在家中大约不知聊过多少次相关话题,周寅便成了被追问的重点对象。 “表姐,你在宫中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出色的男子?”谢苗好奇问道,话音一落,谢荇与谢荷同时看向她。 周寅眨眨眼,认真摇摇头道:“都一样的。” “欸!”女孩儿们面面厮觑,“原来没多大分别吗?” 周寅微微一笑:“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也是一样的。” 三姐妹顿时觉得男人好扫兴,一时间也没有再谈论他们兴趣,转而问起周寅平日里学些什么。 周寅也不吝啬言辞,从床上下去,在耀耀油灯中提笔落字,而后又踩着鞋子爬回床上,将纸张递了过去。 “平日学得都是这些。”周寅为她们解释。 三人凑在一处看纸上内容,惊讶不已:“这都是兄长过去读的书。” 周寅点点头,很郑重道:“你们也看。” 谢苗只想吃好吃的,当即将自己从中摘出:“我年纪还小,日后再说。” 谢荷则将手中纸一扬,轻嗤一声:“什么男人看的东西,我才不看。” 周寅将纸捞回,塞回她手中:“要看的。”难得态度强硬。 因是周寅亲自将纸塞回她手中,她到底给了薄面,没再次丢掉,只撅着嘴道:“有什么用?他们学是为了科举,我们又不能参加。” 周寅一本正经:“万一哪日可以参加,没准备反而可惜了。” 谢荷向后一倒,好在床足够大。她将纸往眼睛上一盖,将光遮住大半,低声咕哝:“哪有那么一日。”话虽如此,但周寅都这么说了,她倒也不会拒绝就是。 只有谢荇从她一开始说起便很赞同地配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要与男人打交道,便要学他们所学,好能更了解他们的想法。 窗外渐渐有虫子叫起来。在一片虫鸣声中,周寅轻声道:“他们越不想我们看什么,学什么,我们就越该看什么,学什么。” 谢苗似懂非懂,谢荷与谢荇却完全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只是这话不像柔弱懵懂的表妹会说的话,大约书读多了,人也会变得坚强不少。她们并不认为周寅思想上的变化是坏事,坚韧一些反而更好。 几人说着话直到有了困意,后来断断续续的,不知谁先睡着。 次日家中无事,谢苗贪睡,谢荇要在家中管家,周寅便与谢荷一道出门逛逛。 谢家马车古朴低调,胜在宽敞。车中除去二人还有两名侍女,不过坐得位置很怪。原该一对主仆坐一边儿,谢荷偏偏与周寅坐在一处,叫妙华与她的侍女并肩而坐。 谢荷满脸嫌弃,口中却滔滔不绝地与周寅说些她入宫这段时日京中的变化。 “这段时间京中来了不少大雍以外的人,不少人长得很引人注目,一眼就能看出与咱们雍人不同。这时候能来大雍的别国人应当都很有身份,路上若见了咱们稍避一避,总之他们在这里也待不长久。”谢荷昂着下巴道。 周寅温顺点头顺从她:“好。” 谢荷这才看向她,闷声问道:“你在宫中可见到过怪模怪样的人?” 周寅摇摇头,凝眸道:“还没有。” 谢荷嗤笑一声:“也是,这些人只怕还不配到宫中住,都是外乡人,我大雍才是天下正统。” 大雍相较附近诸国算是国力最为强大者,只是大雍尚文并不尚武,守成易,建树难。纵然皇上有开拓疆土之心,但练兵非一朝一夕之事,只好暂且按下。但对周围诸国来说,大雍是需得仰视的大国。是以大雍皇帝寿诞,万国来朝。 “来,你向外看。”谢荷说着轻轻打起帘子一角,叫周寅来看。 周寅轻轻凑过去,与她头挨着头。 谢荷顿时涨红了脸,僵硬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只见京城大街上来往不少与雍人模样有出入的人,个个入乡随俗地穿着大雍服饰在街上闲逛。 街上小贩这段时间大约见多了不同模样的人,这会儿已经不显得新鲜,一如往常在街边叫卖。只有些不常到街上来的读书人与贵女才时常回头相望,看个新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真新奇。”周寅软软糯糯道。 “这会儿看够,一会儿下去可别跟乡巴佬一样左顾右盼看个不停,丢我的人。”谢荷鼻孔出气,趾高气扬。她如果脸不这么红,话能说的更有气势。 “好。”周寅尾音摇曳,当真没见过世面一样扒着车窗,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认真看起外面。这副乖巧姿态让人不忍苛责,只想让她看个痛快。 她目光倏忽一凝,有人回头看来。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一双湛蓝如洗的一双眼,像是最干净的天色。以及他金色的下睫间一粒鲜艳得能滴下血来的一粒红痣。 薄唇、深目、高鼻、浓眉,组合成了那人的模样,依稀可见他帷帽下的发色与眉毛同色。一样的金灿灿。 而从他的视角来看便是莫名其妙感受到一股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回头顺着看去,只看到一驾平平无奇的马车,以及马车车帘后的一双眼。 女孩的目光清澈如水,又像是明净的琉璃。她就这么随意看过来,便有穿云破雾之效,一眼看进人的心中。 二人四目相对,那双眼睛弯弯,是在笑的,笑起来时像有星星在她眼底闪烁。她向他露出一个善意的、毫不做作的笑容,便随着不疾不徐的马车与他擦身而过,就像是对世界上任何一个陌生人那样,她看向别处,或许是街上的任何一个人。然后马车到他前方,他便失去了那双眼睛的踪迹。 司月顿了一顿,而后漠然地放下手中泥偶,自有手下为他买下他碰过的东西。 他古井无波的心终于乱了几拍,但仅仅只有这两拍过后便立刻恢复平静。 “你刚刚在看什么?”他脑海中系统叽叽咕咕地问。 “那辆马车上写了‘谢’字。”司月平静回答。虽然只有一眼,但这一眼已然足够他了解自己想要知道的内容。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05节 系统立刻惊喜叫道:“谢?那不是……” “是,我们的攻略目标如今正在谢家暂住。”他是外乡人,却对京中事情了如指掌般,至少有关周寅如此。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跟上马车,让我们去制造偶遇吧!”系统出谋划策。 “没必要。”司月不急不躁,“我和她,迟早会相见。”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新人物上线!打起来!打起来! 第116章 “还没看够吗?”见周寅一直看着窗外, 谢荷百无聊赖问道,一面在心里悄悄嘀咕哪怕去了宫中很见过世面,表妹依旧能对万事万物保持着新鲜感。 当然那些外邦人模样确实让人感到新鲜。 周寅这才回过头来看向谢荷, 笑眼弯弯:“看够了, 蓝眼睛, 很漂亮。” “蓝眼睛怪死了,才不好看。”她觉得如周寅这样漆黑如墨的眼睛最好看。 周寅笑吟吟的, 也没反驳。那双蓝眼睛让她想到小时候的玩伴养的狸奴, 这种软绵绵的小东西总是很脆弱。当锐器划过皮毛, 便没了声息。她想蓝眼睛都是一样脆弱,可惜她并没有爱惜弱小的本能与习惯。 她只觉得这样的眼睛很漂亮,想要取出来收藏。 马车在琴轩外停下, 今日上街的主要目的本就是谢荷想买琴,周寅帮她参谋。戴上幂篱,二人一道自马车上下来步入店中。 琴轩中并无几人。 隔着幂篱, 周寅低声絮絮同谢荷说起择琴的注意事项,皆是她从王雎那里学来。 王雎着实精通琴艺, 也很懂择琴之道,这两者对他来说不过小道,他不吝于向周寅倾囊相授。而周寅学得认真, 在王雎看来她学得如此认真, 心中应当也是有他的。不然这样枯燥乏味的内容, 她怎么学得进去? 饶是店中没什么人,周寅讲话声音依旧轻轻, 谢荷本随意听着, 倒也被她吸引了去。她温声说着择琴的要处, 又将每类琴适合哪一种人介绍得明明白白。 大约是说得多了, 她有些口渴,正要转身向随侍的小二要一杯水,入眼的不是小二,却是让人略为眼熟的身影。 周寅抬眸,看到黑色幂篱下的浅浅金影,心想,是猫咪。 系统在司月脑海中叫道:“什么总有一天会见面的,你分明派人跟着谢家马车一路追过来。”司月实在闷骚,一副见了攻略目标不为所动的运筹帷幄模样,实际上还是难以放下。 司月没理会脑海当中聒噪的系统,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戴幂篱的少女,喉头一滚说了一句句在场绝大多数都没听懂的话。 谢荷警惕地将周寅拉到身后,自觉竖起尖刺呈保护姿态。 司月身后有护卫上前翻译:“我家主人说听您的话受益匪浅,对您说多谢。”这自然是对周寅说的。 周寅轻轻颔首,又摇摇头,意思是不必感谢,也不知道他们听了多久。 司月压低声音又说两句,护卫代为解释:“我家主人说受女郎恩惠无以为报,您与这位女郎今日无论看中什么瑶琴皆由我家主人付账。” 谢荷没什么好脸色,试琴的心思被搅和得一干二净,并不想与这外邦人有何牵扯。但比起谢苗,她更晓事,知道人情债需还,才好没有牵扯,因而并没直接拒绝,轻声对周寅道:“咱们快随意选一架然后走人,不理他们。” 周寅看上去有些为难,认真道:“为你选琴,我不想随意。” 谢荷脸一下子热起来,看一眼那群外邦人,见他们像是没有什么恶意,索性破罐子破摔:“那你好好挑一架,挑把贵的,让他们下次不敢装大方。” 周寅懵懂地应一声:“啊?二表姐,我会认真为你挑选。”这时候为表姐挑琴成了她最要紧的事,倒是一时间忘了那些外邦人。 司月等人便站在店中看她一举一动。 司月鲜少主动开口找系统说话,这次难得开口:“没想到你们设定的攻略目标会是这种性格。” 系统平常话多,涉及攻略目标时则一改往昔话多,变得审慎无比:“你认为该设定成什么样的攻略目标?” 司月淡淡:“不是我认为该设定成什么样的攻略目标,是你们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设定有问题?她这种性格,只要娶了她,不需要怎么限制她也会一辈子乖乖待在后宅吧。” 系统与他重新提过攻略成功的前提,司月当时不置可否,并没有直接对此提出异议。但比起系统他更相信自己的大脑,即他认为系统在任务成功的前提上动了手脚。而且自从他进入游戏,一切都显得那么古怪。 系统声称是内测游戏,各项功能做得不完善,就连退出游戏也无法主动退出,只有通过自杀才能回到现实世界。但游戏的内容却完善至极,他甚至没有出生在大雍,而是在毗邻大雍的乌斯藏国,足见地图之大。游戏无法自由进出但地图甚至文化都十分完善,这本身就是很矛盾的事情。 而地图中人物的完善性也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完全看不出任何npc的影子,每个人都如同活生生的人,看不出任何游戏架构师偷懒的迹象。 甚至到现在为止借助身份的便利,他都没有触摸到游戏的边界。 他怀疑游戏只是一场骗局,但不确定骗局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这份不确定在见到周寅以后变得更加不确定。 如果周寅性格强势或是内敛沉稳,他心中都能有所猜测。但她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这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 她太普通,像每个柔弱女孩那样,甚至还需要姐姐的保护,暂时看来是这样的。 系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以验证他对她性格的推测,反问道:“难道任务难度低不好么?” 司月不冷不热道:“只是觉得矛盾。” 一来一去谁也没有透露口风。 而周寅在这时已按谢荷的喜好为她选好了琴,软乎乎地拉着谢荷的袖子摇她胳膊:“表姐,试一试吗?” 谢荷被她抱住的那只胳膊木棒般僵硬,闷声道:“我知道了!”她像炸了毛的猫将手臂从她怀抱中抽出,堪堪跪坐下去信手拨弄琴弦。 周寅贴着她坐下,离她极近,使得谢荷鼻端都是她身上那股清冷的甜香,抚琴都抚得不大自在。 但试了两下,谢荷发现周寅为她选的这把琴实在很适合她,她一时间感慨周寅对她的了解,一时间又感慨周寅对她用心。 “就这一把吧。”谢荷双手压弦,向后吩咐小二。 小二咧嘴应下,为她将琴拿起装好,不要人多说,司月身边的护卫自发上前与老板交涉并付钱。 周寅抬眸怯怯地看看司月,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将头低下去,看上去不打算与他再有什么瓜葛的样子。 司月隔着幂篱一直在观察她,见她动作,低头吩咐一旁护卫两句。 那护卫便出列,到周寅跟前站定道:“我家主人有意买琴,但对琴之一道并不精通,希望女郎能出手为他选一架适合他的琴,他定有重谢。” 周寅像被唐突了般吓了一跳,躲在谢荷身后只露出一双眼好奇地盯着司月看。 司月整个人藏在幂篱之下,除了依稀可见的几缕金发,旁人并不能看清他的模样。 谢荷不知他什么模样,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接近很没好感,直想翻个白眼儿取笑他一番会弹琴吗,到底还是忍住。毕竟是对方为她付的买琴钱,算下来又像是她们欠了他般,算不清楚了。况且她虽是周寅表姐,但周寅是独立的人,她需得征求周寅的意见再做决定。 “你愿意帮他这个忙吗?”谢荷回头问道,又悄悄小声补充一句,“愿不愿意都看你,别委屈自己。” 周寅犹犹豫豫,微垂螓首,像是还没考虑好。她纠结半晌,又轻飘飘地看司月一眼,最终温顺地点点头,嗓音软糯:“不过不必重谢,就当作这把琴的谢礼好了。” 护卫不知这该如何处理,转头看向司月。 只见司月缓缓点头,护卫便知道该如何应对,向着周寅道谢。 周寅像是不习惯极了旁人对自己道谢,手足无措地应对,带着无奈道:“不必多谢。”她尚在与人推辞,黑压压的影子覆压而下。再抬起眼看时司月已经站在她面前,正等着她。 小二将琴递给谢荷的丫鬟由之抱着,谢荷惦记着自己的琴,又见司月过来,只好提起精神应付他:“你做什么?” 司月扫她一眼,重新看向周寅:“看琴。”他嗓音压得极低,伴随着人类心脏发出的沉闷心跳声,引发共鸣。 谢荷愣住,低声吐槽:“原来会说雍话啊,既然如此还要人帮忙传话,可真是……” 司月并不在意旁人看法,只等周寅下文。 周寅也像是被他会说大雍话一事吓了一跳,一会儿才歪歪头问:“不知您买琴是为了什么?” 司月慢慢开口:“为什么,重要吗?”他带着试探开口,貌似平静。 周寅一无所知般笑笑,带着羞涩道:“自然重要。若您买琴是为了装饰,我便为您挑一架模样好看的琴。若您买琴是初学练手,我便为您选一架适合初学者的。若您已通琴道,我便按您喜好选一架合您心意的。须知出发点为何,方能对症下药呀。”她语气温和天真,便是说的话别有深意,也因她的语气让人难以多想。 司月语声平平:“我未学过琴。”点到为止。 周寅点头表示了然,一面绕着店慢条斯理地走好不错过每一架琴,一面柔柔问他:“您喜欢什么样的纹样。” 司月答:“都可。” 她又问:“材质呢?” 司月:“都可。” 司月不怎么爱说话,周寅也不是会主动与人交流的人。例行问过几个问题,二人并肩绕店而行以寻琴。 他压下眼睫注视着她一举一动,只见浑然天成的女孩子气息,心中已经按照她的性格制定起以她为目标的攻略计划。 与旁人的攻略手段不尽相同,他在进行攻略时更注重计划,讲究保持绝对理性。更通俗来讲就是绝不动心。 “郎君。”司月闻言看向她,尽管看不到她的模样,却能感受到她穿云破雾的真挚视线。 “那一架,试试可以吗?”周寅小心翼翼指着墙上挂着的黝黑泛绿、貌不惊人的古琴问道。 司月对琴并没有什么兴趣,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时当然不会拒绝,略略颔首答应下来。 她似乎因为他的赞同而更加开心,司月观察着她的动作中带上了细小的快乐而判断着想。 “请为我取下那一架琴,有劳。”周寅轻柔开口,讲起话来带着拜托人的尊重。 司月不明白她这份对人的过分尊重来自何处,暂且在心中将她评估为过分好说话。 小二为她将琴取下,在琴案上放好。周寅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温温柔柔叫他:“郎君。” 司月不习惯这个称呼。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司月:绝对理性 第117章 两日时光如流水, 匆匆而过。 临要进宫时谢荷特意拉着周寅提醒:“咱们上次在街上遇到那外邦人你还记得吗?我后来想想他衣着虽低调却不是一般面料,更有众多护卫随行,想来身份并不一般。此番你入宫正逢陛下寿诞, 不出意外会有许多外邦人到宫中去, 说不定你能遇见他……”她眨眨眼睛看向周寅, 只为她陈明利弊,并不干涉她的选择。 周寅温顺地垂下眼睛答应道:“只是一面之缘, 当场便两清了, 再见面时不一定能认出他呢。” 谢荷想想觉得她这样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又叮嘱她道:“宫中最近多事,你多保重。” 她又不是个习惯温言软语的,很快将头一撇:“别连累了家里。” 周寅笑笑:“好。”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06节 听她这么老老实实答应, 谢荷顿时觉得她榆木脑袋,气得说不出话,笨死了。 周寅握握她的手说:“二表姐, 我知道你对我好。” 谢荷一愣,说起话顿时结结巴巴:“谁对你好了, 自作多情,快走!” 周寅笑吟吟地看人,什么也不说, 将谢荷看得将她往马车上推。 再度入宫, 周寅先去见了王雎, 向他表示感谢。二人并未相约过在东宫会面,心照不宣地有着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基地, 即分金镜。 湖光山色, 碧波粼粼。杨柳生烟, 水暖湖廊。 泛舟湖上, 照例是王雎信手拨弄琴弦,曲调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周寅托腮与他相对而坐,乌发垂落在她腰际,勾勒出她玲珑纤细的身姿。 “多谢你啊,大郎君。”春风吹动芳草,影影婆娑,周寅就在春风里笑看向他,带着泛春困的慵懒。 “谢我什么?”常常见她,王雎终于生出些抵抗力来,不会被她看一眼便弹错调子。 周寅便同他说起为谢荷买琴之事,自然省略司月相关。 “若不是你教我这些,这次就难办了。”周寅开口轻轻糯糯,带着些依赖的意味,很容易让人的被需要感得到满足。 王雎没想到教她的她用心学会不说,还能学以致用,一时间颇觉得她对他用心。 他一压琴弦停了奏乐,在一片静谧中泠泠道:“你用得上就好,我可以多教你些。”他忽然很有教学欲望,想将所学都教给她。 “啊,这样会很麻烦吧?”周寅翘起唇角推辞,在心中估算他的利用价值。 王雎的琴的确是一绝,除了非凡的琴技外,他更能谱出让人闻所未闻、耳目一新的曲子。 “教你,不麻烦。”王雎清清冷冷,在她面前显示出高岭之花平易近人的一面,好让她认识到她对他来说是与众不同的,以此来获得她的好感。 周寅笑笑:“那谢谢你。” “不必言谢。”他道。 周寅转而问他:“陛下寿诞你是打算送他一曲作为寿礼吗?” “没错。”王雎问,“你想听么?” 周寅变托腮为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想的,可是这是献给陛下的礼物不是我的礼物,我还是寿辰那日沾陛下的光听吧。” 王雎便问:“你什么时候生辰?”他问过之后显示出怅然来,意识到自己这话逾矩。 周寅顿时面色通红,薄嗔他一眼从船上起身。船本就泊在岸边,她一番摇摇晃晃,抬脚踏在土地上,一步步向外走去。 王雎抱琴,起身欲追。 周寅远远回头,羞恼地冲他摇摇头。 王雎听话站在船头,看着她一步步远去,唇角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弧,问系统道:“查询目标好感度。”他想周寅已经会在她面前羞恼,对他应该是不同了些。 系统隔了一会儿才答:“百分之十五。” 王雎眉头微皱:“才这么一点。”他以为怎么也有百分之三十。 系统不言不语,似乎在用沉默抗议他不相信自己的评判。 从分金镜中出来,没走两步她便迎面撞上沈兰息。 “殿下。” 私下相对,沈兰息又觉得像是回到行像当日,她对他言语随意,不拘于规矩。因而他恍惚一瞬,才勉力平静道:“周女郎。” 周寅莞尔:“殿下怎么在这里?” 沈兰息实话实说:“我刚从皇妹那里回来。” 周寅略略张大眼睛,像颇意外他如此似的。 沈兰息便自觉为她解释:“王栩如今正在玉钩宫外,我刚刚与他一道过去。” 见周寅面色隐隐约约有变化趋势,他急忙解释:“我是想见你才一同过去,看你不在便回来了。” 周寅微笑,并没有和他交代自己方才去了哪里的意思。 “不过他还在那里等着,是要等你回去。”沈兰息实话实说,心中不想她回去,更不想她见王栩。 “等我?”周寅诧异,像是还不明白王栩的心思,不知道他为何要等自己。 “是崔骜又伤害他了吗?”她忧心忡忡,像很担心别人会受她牵连而被伤害。 沈兰息否认:“没有,他好得很,大约是找你有话要说。”秉持君子之风,他到底没有透露王栩心仪她之事,也或许是因为他打心眼儿里不想让周寅知道此事。他没有信心,猜不透她的心思,便不知道她会做出如何回应。 周寅舒了口气,很慈悲道:“人没事就好。” 沈兰息便问:“你要去见他么!”莫名其妙地询问。 周寅不解看他,眸中清澈,清清淡淡地反问:“为什么不?”她眼神清凌凌地投向他,让他感到自己的心思一览无遗地暴露在她眼前。 “总不能他一直在那里,我便一直不回去了吧。”周寅无奈笑笑,长睫轻动。 “是。”沈兰息为自己的想法而惭愧,又不由道,“我陪你去见他?” 周寅歪了歪头看向他:“你方便去见他吗?和我一起。”她轻轻开口,将沈兰息问得一愣。他整个人浑身颤栗,不堪的内容似乎为她所知。 他心仪她,在王栩三令五申之后依旧无药可救。 而他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她轻轻道:“你不是刚刚从那里回来吗?再随我一同过去,或许会显得有些怪异,方便这样吗?” 沈兰息在心中重重出了一口气,若无其事道:“是我失察,或许不太方便。” 周寅静静看他,片刻之后才淡淡一笑:“没有多远,请放心。” 沈兰息颔首,总感觉她的目光深刻而绵长。他张张嘴,说不出什么来,只好顺着她的话道:“保重。” 周寅定定行礼:“我先告退了。” “慢走。”沈兰息道。能与她多说两句话已经是他今天的惊喜,他原先甚至以为今日见不到她。 转过长街角,便将要到玉钩宫。 周寅右肩一动,向右回头看去,空无一人。正懵懂着,她左边便传来一声轻笑,将她吓得一颤。 她向左转,只见王栩眉开眼笑,显然心情不错。 周寅抚抚心口,嗔怪道:“吓我一跳,王二郎君。” 王栩双手合十作抱歉状:“对不起,吓到你了。” 周寅抿唇一笑,被他动作逗乐,轻轻软软道:“没关系的,没有很吓到。” 王栩见她这副好说话的样子不免心头一软,怕她反应过来不让他在这里久留,他索性先发制人说出目的:“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周寅看上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惊喜,却傻乎乎地随着他一同开心:“什么好消息?” 王栩见她感他所感,只觉得她看上去笨笨的漂亮,心一热,与她分享:“崔骜同我道歉了,日后应当不会再随便发疯。” 周寅眼波流转,有惊喜闪动:“那真是太好了。”她从不问“真的吗”这类话,像是全心全意信赖着他,为他开心而开心。 王栩点头:“是很好,所以你不必再担心什么。” 周寅翘起唇角笑笑:“听到这个消息我才放下心。” 王栩眼亮亮地望着她道:“你日后不要再躲着我了。” 周寅怔愣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之前怕再连累你受伤。”她说到这里显得有些无助,让人不由自主想为她扫清一切让她皱眉之事。 她抬手指了指他额头上的伤疤,眼中萌生出淡淡忧愁:“再让你受这一回罪,我的罪过就太大了,在菩萨面前赎不清的。” 王栩看她神神叨叨的模样一瞬间失笑,半开玩笑道:“若赎不清,拿自己来赎如何?” 周寅懵懵地望着他,像还没反应过来。 王栩一笑:“开玩笑的,日后莫再躲着我。” 周寅像是这才听懂他的话,乖巧点头:“好。”直接忽略他上一句话。 王栩眼中笑意更甚,把握度把握得极好,在与她没有共同话题时绝不多说废话浪费时间来降低彼此间的新鲜感。 他右手撑着下巴道:“我没事了,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好消息便来与你分享。” 周寅对他腼腆笑笑,带着些甜甜笑意道:“多谢。” 王栩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还是要提防着崔骜,知人知面不知心。” 周寅接受了他的好意认真记下:“我会的。”看上去对崔骜很有戒备。 王栩满意,要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但道:“你还有事么?若还有事我便不烦你了。若无事,可想去哪里玩玩?我陪你去。” 周寅温吞道:“还有夫子留的课业没写完,要回去写。” 王栩眨巴眼:“那便去吧,可惜我学问实在不精,不然你不会的还能教你一二。不过要论玩乐宫中可没人比我在行,若你不开心便来寻我,我带你去玩。”他先示弱拉近二人间距离,又用玩乐试图找寻共同语言,将个人能力不足问题轻描淡写地化解,让她记着他时只有开心。 周寅心说不要紧的,总有学问厉害的人帮你代劳,面上温温柔柔道:“好,那我先回了,二郎君。” 王栩点头,不忘在她临行前再叮嘱她:“下次见我,不要再躲着我了。” 周寅款款向玉钩宫去,闻言不由回头对之一笑,含羞带怯地轻轻颔首。 自玉钩宫正门入,周寅回去拿了书箱,又从西偏门出,向躬行楼去。她实在很日理万机,应付完这个又要应付那个。好在不是日日需要如此,除休假回宫,平日她都会不动声色将各人排开,分别见面,有条不紊地进行处理。 纵然沈兰珏最近忙忙碌碌无暇到楼中与她一同看书,周寅照例往躬行楼去。躬行楼中除看守的当值内侍外再无有其他人,周寅上楼时刻意放轻脚步,整幢楼静悄悄。她径直向二楼放了《论语》有关区域去,自书架前认真挑选。 略站了一会儿,楼下响起动静并不小的脚步声。 周寅自然地抬手从架上将书取下,信手将书翻开,垂下眼睫看起书来。 脚步声声中依稀能听得见各种人声,其中能听到躬行楼入门处看守小内侍的介绍声。 人群在一层逗留片刻,向着二楼来。 周寅如看书看得入迷,两耳不闻窗外事,站在烂烂融融的日光里整个人都显得柔和极了,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在随着阳光跳跃。 沈兰珏在人群中央温和儒雅地笑,亲切又不失疏离,礼数十分周全。他两侧站着与大雍人模样不同的外邦人,统共三四人,其中就有金发蓝眼的司月。 与其它同沈兰珏搭话者不同,司月目光不在沈兰珏身上,而是落在一排排书架之上的书籍上。 “小心台阶。”走在最前的内侍提醒身后诸位贵人,一步到了二层,环顾四周后顿时讪讪,在前引路道,“二层藏书多与四书五经有关,诸位请随我来。” 沈兰珏一到二层便留意到书架前捧书而观的周寅,骨子里本有些懒洋洋的倦怠顿时一扫而空。若非场合不对,他实在想撇下众人去与她打招呼。 她看上去看书看得太过入迷,直到人都到了二层她才反应过来,于是手忙脚乱地将书合上,无措地侧目看向众人,下意识蹭向书架后,试图将自己用书架遮挡起来。 随行而来的诸藩国王子同样一眼看到窗前看书的少女,一眼过去眼中多有兴味,操着并不流利的大雍话热热闹闹问起内侍:“那女郎是谁?” 司月同样凝眸看去,正巧与她对视,尽管只有一瞬,他也认出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07节 沈兰珏听众人议论周寅心内不虞,面上虽仍保持风度:“那是我大雍贵女,公主殿下的伴读女郎。”他并不欲与人过多解释,甚至连周寅的名姓也不想告诉他们,一面示意内侍带人继续参观。 内侍喧声吸引诸人注意:“学四书先学《大学》,咱们先去看躬行楼中藏书与《大学》有关者。” 便是这一打岔,众人回过神再去看时,书架前哪还有周寅的影子,像一场好梦。 作者有话说: 今日不汪! 第118章 重新回太苑念书, 出入春光堂者多了数张模样招摇的生脸。 “昨日我回去的时候遇到蓝眼睛,将我吓了一跳!”谈漪漪心有余悸地眨眨眼,手指捏着玉箸发紧, 面前摆着一整块肉未动。 许清如点头附和:“我也瞧见了, 不止一两人呢。”她今日中午还未用下什么, 只捡了两片绿叶菜吃。 沈兰亭送了块如意糕到口中,含混不清道:“那群人是大雍各藩属国的王子, 特意来为父皇祝寿。因仰慕我大雍文化, 父皇宽宏大度, 特许他们在大雍时到太苑进学,以了解我大雍文化。” 戚杏瞧上去冷冷淡淡,显然对外邦人没有什么好感, 说起话也难得带刺儿:“也要他们能跟得上春光堂讲了什么。” 林诗蕴轻轻颔首,同样认为学业差距巨大并非能一蹴而就,一夜之间就能弥补的。因而哪怕他们去春光堂进学, 也学不到什么。她不觉得陛下此举宽宏,只觉得不过是为了面子说得好听罢了。若真有意让他们学习大雍文化, 便该如对公主般另设一班。 周寅坐在一旁弯着眼睛听众人议论。今日午食送来的是烩鹿肉,为保持其风味一整块送来未作切割。她手上牙箸如刀,在整块鹿肉上沿着脉络轻轻一划, 肉便被她用筷子如庖丁解牛般解开, 顷刻间汁水丰盈, 却又硬生生被锁在肉中不得外溢。鹿肉被分割成一块块同一大小的模样,她这才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块鹿肉用着。 沈兰亭眉飞色舞地与女孩子们分享自己所知的消息, 分享过后见大多数人未动盘子里的鹿肉, 她翘起唇角笑:“怎么都不吃鹿肉?做得很好吃的。” 许清如将眉一横, 颇嫌弃道:“送这样一整块如何吃?要人拿着一口口啃吗?我才不要, 和街上没吃过饭的花子一样。” 沈兰亭笑眯眯的,技痒:“我帮你分开!” 许清如压下眉眼看她,轻轻挑眉。 沈兰亭实话实说:“近日看了几本医书,书上有画各种动物肌理走向,可惜我又不能真将什么动物给割开,快让我用你的鹿肉过过瘾!” 许清如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哭笑不得之余将盘子爽快递给沈兰亭:“喏。” 沈兰亭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云袖半挽,以筷子为刀,一手一只筷子小心翼翼地将肉分割开来。 她有些手颤,做起解剖之事还不大娴熟,酱汁无可避免地溅在手上,但人却高高兴兴。 女孩子们看着她的目光里有钦佩、好奇、惊讶等各种正面情绪,沈兰亭没有感知到恶意,松了口气,生疏的动作渐渐流畅。 她将一盘肉分开,虽然其中有大有小,但撕开得算很顺利。她将盘子重新送到许清如桌上,不无得意:“怎么样?还有谁要吃鹿肉?” 戚杏的鹿肉已经凭借自己力道撕开,谈漪漪甚至林诗蕴都很赏脸地将肉送到她那让她练手。她们想不想吃鹿肉另说,都是乐见沈兰亭做自己喜欢的事的。 周寅一脸歉意,将盘子举起:“我的鹿肉已经被御膳房分好了。”仿佛这是什么错事。 沈兰亭本是随意扫了一眼,顿时面露惊诧,招手道:“阿寅,你的鹿肉给我看看!” 周寅温顺地将装有鹿肉的盘子送去,只听沈兰亭惊道:“好厉害的刀工!” 众人便一同凑过去看,见鹿肉切缘整齐,一块块大小相同,肉眼瞧不出任何分别。女孩儿们顿时深有同感,纷纷赞同起来。 沈兰亭一下子有些沮丧,不免感叹:“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本事?” 戚杏安慰她道:“这是拿刀切的,你用筷子,自然有所不同。况且老厨子都练得一手好刀法,你既是初学,又是自己摸索,已经很厉害了。” 众人跟着点头。 沈兰亭这才重拾了些勇气,细细端详一阵,感慨万千:“可见做厨子与做郎中是很有共通之处的。” 谈漪漪嘴角抽抽,欲言又止:“倒也不是。” 沈兰亭好奇看她。 谈漪漪一本正经道:“厨子了解食物就好,可人是不能吃的。” 林诗蕴认可:“没错。” 沈兰亭听得一哆嗦,很为难道:“我可不想将人切开。” 周寅听得入神,眉眼含笑。可不将人切开又怎么了解人是什么样的? 用了午膳夫子照例过来讲学,待将课业内容讲罢,他难得多说两句:“陛下寿诞将近……”他起了个头,女孩们听着便有些意兴阑珊。近来宫中实在没有新鲜事,凡有什么事必然与陛下寿诞有关。 魏夫子起了个兴继续道:“太苑是有每逢陛下寿诞为其作文章而后由陛下点评的习惯,一来查验学子学业如何,二来太苑由陛下所设,此举也是回报陛下。你们既到太苑进学,也是太苑学子,照例也是要写这文章的。内容不限,三日之内做完交来。近日我也不布置其它课业,你们尽快将文章完成。” 女孩子们面面厮觑,最终齐刷刷地乖巧应下:“是。”写文章虽不是简单的事,但让她们写是比不让她们写要好的,至少在这时候春晖堂与春光堂被公平对待。大家都要写,谁都别想跑。 魏夫子将任务传达完毕,还有话要说:“届时陛下寿诞,今年来了不少外邦王子,陛下极有可能为着热闹让尔等比试比试。自然,比试更可能由春光堂出面,但也不尽然。你们这段时间多看看书,到时若真去比,也是尽力。” 沈兰亭瞠目结舌,没想到她父皇生辰还要她们忙碌,惊异问道:“要比什么?” 女孩们齐齐看向夫子,等他下文。 魏夫子捋捋胡子,一本正经:“自然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一片哀嚎。 魏夫子传达完毕,一摇一晃地离开。 春晖堂中顿时热闹起来,女孩子们交头接耳,不知道写什么好。 “内容不限?限不限写多少字数?我赋诗一首如何?”沈兰亭很快找到捷径,机智地想出敷衍对策,可谓是糊弄学大师。 许清如嘴角抽抽:“夫子特意说了要文章,而且是要呈予陛下的,陛下还要点评,公主多少用心些。” 沈兰亭双手抱头,忍不住想嗷嗷大叫。虽然她如今对学习还算上心,但人总有不擅长的,写文章就是她所不擅长的,每每下笔总让她绞尽脑汁,一旦涉及总让人烦躁。她对写文章一事向来敬而远之。如果让她为父皇表演将一头鹿切开,她还是很愿意的,但她父皇大约不太愿意。 谈漪漪已经开始拽起自己头发,忍不住道:“夫子还不如限制内容,点明要我们写什么。这样什么都不限,我都不知道写什么好了。”她有一定的选择困难,夫子不指明要写什么她就不知道要写什么,脑海中有百八十个点子。 戚杏能文能武,虽不及林诗蕴与许清如那样在文章一道上颇有造化,但比谈漪漪与沈兰亭要强上不少,此时此刻不至于抓耳挠腮。受祖父影响,她很根正苗红,文章内容自然也脱离不了这些主题。 “应当是要歌功颂德吧。”她好心为谈漪漪指明方向,让她不必摇摆不定。 谈漪漪精神一振,找到前路,万分感谢:“歌功颂德最为安全,我就写这个了!” 沈兰亭一拍桌子,加入其中:“我也写这个,夸人总没错,没人不爱听人夸奖。父皇虽然总是谦虚,但都是装的,别人夸他他心中高兴着呢。”她后半句话若被传扬出去皇上定然要处置她,只是在场每个人都很可靠,并不会出卖她就是。 她们是朋友。 林诗蕴看一眼无时无刻都天真笑着的周寅,低声问道:“你也写这个?”她似乎另有主见,不与人为伍。 周寅羞涩点头,看上去诚挚无比:“想不到别的要写什么,这个好写一些。”她看起来不擅长作文,能力十分平庸。 林诗蕴没流露出任何嫌弃之色,甚至想为她代笔写一篇文章好让她不那么烦恼。但这个想法一出便被她自己否决,紧接着她便唾弃自己被父兄影响,竟然用自己最讨厌的行为做处理方式。若阿寅知道她的想法,定然要同一唾弃她。不,阿寅向来是最温柔的。哪怕知道了她也只会安抚自己不要做不喜欢的事。 皇上寿诞将近,上至宫妃公主,下至内侍宫人皆一日赛一日的忙碌。 太苑受影响同样人人忙碌,一片蔚为紧张的氛围。春晖堂中尤甚。 沈兰亭忙得焦头烂额,多是将功夫都花在看书上,将学的没学的一阵恶补。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此时多磨磨枪,真要比试时总不至于丢大人。 她忙得有些错乱,屡屡大放厥词,很是目中无爹。好在春晖堂中没有外人,众人听了在心中悄悄赞同,然后装模作样地拦她一拦,让她不要说这些。 “有权力可真好,父皇能让全大雍的人为他寿诞忙碌,真了不起。”沈兰亭学会了魏夫子的阴阳怪气,真是他的得意门生。 周寅轻轻一笑,玉软花柔,盈盈动人,看起来再单纯无辜不过,但她心中却很认同这句“有权力真好”。 曾有人对她说权力是世上最好的东西,掌握了权力便能掌握世间一切。她出身低微,无法与权力作对,便要先迎合权力,向权力低头。要容忍,要顺服,要容忍,要唯唯诺诺,要低声下气。 直到有一天她成为权力本身。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19章 寿诞如期而至, 将要熟梅时节,天爱下雨。蒙蒙亮时,便闻一阵淅沥, 一片雨膏烟腻之景。 宫中见落雨之人心中都暗道一句不好, 发起愁来。寿诞落雨可不是吉兆, 且礼部早在御花园中布置好一切,如今遭雨一打, 什么耀目彩绘、旌旗猎猎, 都成了泡影。 好在礼部准备周全, 另在昭阳殿设下筵席以备不时之需,这时便用上了。 只是备选总不比第一选择来得让人愉悦,尤其是对于当今圣上来说。 周寅醒来, 目光清明,不见半分困意。她一板一眼地跟随身体养成的习惯更衣梳洗,一举一动更像是在完成每日必须完成的任务那样。 “女郎, 下雨了。”妙华对镜为她比着两样首饰,看哪一样更与她身上衣裙相衬。 周寅乖巧坐在镜前任人摆弄, 眼睫覆压,垂眸望着手中经书应道:“下雨天,会凉快些。”今日是不必去太苑念书的, 但也不能出宫, 一切静待旨意。 她好模样, 略略妆点便足够漂亮。况且今日主角并不是她,她也不过是比往常打扮得更加正式, 但低下头去便在人群中显得并不起眼。 随意用了早食, 女孩子们不曾商量过自发到她这里来。她像是衣衫上的纽扣, 束带上的环节, 将人连结在一处。 沈兰亭面色不佳,显然颇了解宫中诸事,带着些情绪道:“今日下雨,父皇面上不会说什么,心中定然不痛快,有人要倒霉了。” 众人对她发言并不感到意外,这些日子在学习的高压下这位大雍最受宠的公主吐露过不少真心话,大略就是皇上做皇上不太行,做亲爹也不大行。 过去要仰仗皇上活着,她不敢有怨言,如今手头宽裕,不需要父皇也能好好活着,她便有些敷衍了。她甚至不想再做什么公主,虽然她锦衣玉食惯了,从小娇生惯养,过不得苦日子,但她如今也有养活自己的本事,能保证自己不做公主依旧富贵生活。 没人天生爱讨好别人,不过是生计所迫。若她当真毫无怨恨,便不会在酒醉之时同周寅说起她母亲之事。皇上剥夺人伦天性来稳固自己的统治,违背人性,人们人前不敢有怨言,心中如何想只有自己知道。 “隔墙有耳,小心些。”许清如一面看书一面象征性地提醒她两句,但房门微敞,房中无人服侍,也没有外人能听着她这话。 “不过今天有雨,陛下有什么不开心的?他不喜欢雨天吗?”谈漪漪直截了当地问。 “哪里是不喜欢雨天?”沈兰亭失笑。她与谈漪漪比显得成熟,与许清如等人比又显得幼稚些。 “我父皇他是小心眼儿,一点莫名其妙的事都能惹得他不高兴。”沈兰亭实话实说,胆子未免太大。 戚杏提醒她:“声音小些,我们听听就得了。”她们总不能捂着公主的嘴不让公主说话,只好对她多加提醒。 沈兰亭还是聪明的,只在女孩子们跟前说这些,努了努嘴道:“我只同你们说这些。” 她打开了话匣子索性将书一丢,兴致勃勃道:“你们知道吗?我小时候大皇兄哪里做得不让父皇满意,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譬如皇兄衣衫上的样式他不喜欢,父皇表面上很宽宏大度似乎不在意,他背地里可气坏了,之后非要冠冕堂皇寻个很莫名其妙的由头将大皇兄发落一通。”她说的大皇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子沈兰珏。 “还有我小时候若惹得他哪里不喜欢,直觉告诉我一定要当场哄他哄得眉开眼笑才好,不然他定然会在日后随便找个理由处罚我。而据我多年与他相处,发现他一旦不高兴脸色就会稍冷下来,眉头下压,我可是很大方和你们分享这些,够意思吧。”沈兰亭轻声道,很快又乐观起来,“大约正是因为我发现这一点,将他哄得开心,他才最宠爱我。” 女孩子们听得一愣一愣,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想到皇家的经这么难念。如此看来她们实在是同病相怜,个个家门怪不幸的。 谈漪漪忍不住道:“真是……”她找不到词来形容陛下这种行为,感到阴阴的。 戚杏意会她的意思,认同道:“我祖父虽然古板,逼我做我不爱做的事,但不至于这么当面不说背后再罚我,不然我都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还是这样不可思议的理由。”她想想对着亲人还要如此勾心斗角便头大,恨不能一枪将这样阴气森森的人戳死。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08节 林诗蕴似乎置身事外,并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微微垂下眼睛,心中想着还好她家里惹人厌烦的都不在人世了,如此倒是轻松。他父兄伎俩虽然拙劣,但也是这样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可见天下拿捏子女的手段万变不离其宗。 许清如纠正戚杏的看法:“不要比烂。” 戚杏笑笑,很是豁然洒脱。 她与祖父多年的相处经验没有别的,只有六个字:左耳进右耳出。祖父要她做什么她就听着,既不答应,也不会按他所说去做,更不放在心上,只是表面上没有直接拒绝。这样做她祖父以为她答应了,高高兴兴,而她也不用被祖父念叨,同样高高兴兴。 祖父不让她练武,只让她做端庄的高门贵女,于是她自己悄悄练,二人都很高兴。祖父想让她嫁与太子,她便老老实实入宫,但和太子半分交集没有。总之祖父也不能去问太子我孙女可有好好与你交流,若问起她她便说太子对她无意,祖父可能这时候不大高兴,但她还是高兴的。 沈兰亭继续道:“这次下雨定会惹得我父皇他不痛快,日后定要随便找理由发落不少宫人,等着瞧吧。”她语气十分笃定,已经确定皇上定会这么做。 女孩子们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种行为,十分无言。 “何必这么做,他不开心,当场发作就是了。”谈漪漪喃喃,十分不解。 沈兰亭无奈:“他若是因为天气随意发怒那不显得脾气很大?旁人犯错他再处罚,才显得有理有据,让人没有怨言。” 女孩子们一阵恶寒。她们过去并不了解皇上,如今听沈兰亭三言两语,顿时对皇上观感极差,觉得这人好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好小肚鸡肠莫名其妙。她们未曾受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洗脑,并没有誓死孝忠皇上的念头,能很客观地看待皇上。 窗外濛濛雨下得并不大,只是并不见停。不少宫人未穿戴雨具沿着宫墙捧托盘缓行,托盘上有伞罩着,其中物件不能弄湿,但宫人如何被风吹雨打看上去并无干系。 太苑可以因寿诞而停学,但大雍不会因为寿诞而停止上朝。皇上非但没有散朝,反倒更加勤勉,今日朝会时间更长,直到巳时才散,好让人更加称赞他是明君。 大臣们下朝急忙赶回更衣,再到宫中参加寿宴。 皇上看着窗外不停歇的雨一阵沉默,很快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对宫人边走边道:“走吧,回去更衣。这寿诞啊,孤说了从简从简,可是礼部非要大办。都是孤的股肱之臣,又是为孤着想,孤也无奈,又不好罚,只好应下。” 伴驾的大太监躬着身子,人跟在皇上身侧,整个人简直要低进尘埃中,笑呵呵地答应:“您勤勉多年,奴才、诸位大人、还有天下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礼部的大人们自然是心疼您的,才会这么操办。” 皇上眉头舒展了些,口中犹在念叨:“哎,如此大操大办实在劳民伤财……”他说着将眉皱起,俨然一副忧国忧民的明君模样。 大太监忙开解道:“万国来朝,是该办得妥当些,也好震慑那些边陲小国,免叫他们起不该起的歪心思。” 皇上这才展颜,只是看了一眼天色,又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你说得对,孤这生辰不是办给自己,更是为了我大雍的安定。只是今日落雨,总不太方便。”他想说的不是不太方便,而是不太吉利,但自己总不能说自己的寿诞不吉利。 大太监心中一沉,面上不显,还要绞尽脑汁地想些祥瑞之词来安抚陛下。但此时时光太短暂,他还没想出什么吉祥话便要应对,只好道:“不过礼部的大人们向来准备全面,昭阳殿布置得也很好。” 皇上面色冷了些,但依旧书生一样地笑,颇为儒雅:“你说的是,换了衣裳就且去看看吧。” 大太监看陛下这副云淡风轻的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心里反倒更沉。他为礼部诸位大臣在心中捏把汗。 陛下如今虽然什么也没说,甚至还颇为赞赏他们,但一段时间过去陛下定要以小事为由发落他们。 真正原因不是别的,是今天有雨。 宴席正午开席,皇上换了衣裳又去御书房处理政事,直到将要午时才从御书房中出来,往昭阳殿去。 大太监又少不得是一番恭维,称赞陛下太过勤政爱民,又关切陛下要保重身子。这番敬仰姿态终于让皇上因雨而郁郁不快的心情明亮了些,再联想到一会儿面临的盛大排场,他终于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然而再看殿外仍下着雨,想到今日在御花园中举办宴席无望,他多少又郁卒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作为皇上已经看上去足够出色。为何上天不与他多些恩赐,给他今日一个晴日?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20章 时辰一到, 各宫浩浩荡荡地向昭阳殿去。前朝后宫,齐聚一殿,以屏风隔断。 越临近去昭阳殿的时候, 沈兰亭话越少, 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魂儿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女孩子们渐渐察觉到她不寻常之处,各自交换个眼色, 最后由许清如问:“公主?” 沈兰亭根本没听见般并不理人。 许清如下意识看看周寅, 潜意识里将她当作主心骨。周寅正巧不知所措地看向她, 这一眼虽然无助,却让许清如心中稍定,又略大声叫了一句:“公主!” 沈兰亭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带着嗔怪看向许清如:“做什么?吓我一跳。” 她这样如常回答让众人松了口气,看样子困扰她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见不是大事, 许清如直截了当道:“差不多该是时候往昭阳殿去了,看公主走神儿, 在想什么?” 沈兰亭顿了一下,最终很坦诚道:“我在想我母妃,这两日太忙我都忘了, 今日去昭阳殿是能见着我母妃的。” 女孩子们一下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宫中规矩她们多少清楚, 不让母子相见,能这样见上一面实在是殊为不易。 周寅柔声开口:“是好事啊。” 听到她出声, 女孩们一愣, 不由想起她父母俱已不在世上的事, 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沈兰亭心中一愧, 有些无措。自己好歹还能见到母亲,周寅是想见母亲也见不到了。 房中一片沉郁。 只听周寅笑吟吟又软软糯糯道:“开心一些,公主。” 众人这才明白她是为了劝沈兰亭放宽心才如此道,纷纷很配合地开口:“是,该高兴些。” 沈兰亭揉揉脸道:“走吧,咱们去昭阳殿。我倒还好,没有很不开心,只是近人情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母妃。” 戚杏爽快道:“见着便情之所至自然而然了,此时莫想太多。”她践行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原则,并致力于将这一原则发扬光大。 “也是。”沈兰亭同样不是会自苦的人,很快变得豁达,起身带着女孩子们向外去,在外的宫人忙取伞出来撑着。 宫道上向来肃穆萧条,今日难得热闹。尽管落雨,依旧一派喜庆祥和的氛围。 昭阳殿正门供朝臣及外邦使者入内,偏门则供后宫诸人入殿。无论在后宫之中品阶再高,有多风光,能走的却只有偏门。而哪怕只是京官中身份低微者,也有资格从正门进入。 昭阳殿外长阶之上布满盆盆奇花异草,沾了雨露绕阶盛放,霏霏霭霭,绚烂夺目。兼之带来芬芳,所经昭阳殿者身上皆沾染馥郁,令人心旷神怡。 座次是早早安排好的。沈兰亭再受宠也只是公主,与后宫宫妃公主坐在一处。女孩子们作为沈兰亭的伴读,坐在沈兰亭之后,比一般嫔妃公主还要靠前。 一道屏风之隔,另一侧是朝臣百官。 殿中燃麝香,以金箔涂壁,地上铺以牡丹纹饰。另有文武百官应酬寒暄,一片喧哗。 沈兰亭坐在屏风后看不出高不高兴,端起公主风姿,威仪无比。周寅等人陪侍其后则低调许多,各自低下头去没有神色。 品级越高,来得越晚,是宫中无言的规矩。 秦贵妃作为皇后之下后宫第一人姗姗来迟,待偏门的内侍唱名,后宫诸人站起齐向宫门,至秦贵妃入内,所有人向秦贵妃行礼。 皇上貌若寻常书生,温文儒雅,而沈兰亭娇艳明媚,自然遗传母亲的好相貌。 秦贵妃踏入昭阳殿的一刻整座昭阳殿似乎都亮了一亮。她一身绛紫色宫装,岁月犹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却依旧不掩天姿国色。她衣袂翩跹踏入殿内,仙姿灵耀,风华绝代。 与极有攻击性的容貌截然不同,秦贵妃性情随和,温和向着众人一笑,嗓音轻柔:“免礼,请坐。” 众人这才起身重新坐下。 秦贵妃在最前坐好,目光有意无意在殿下一扫,微微一凝。 似是母女连心,沈兰亭正好抬起头来,二人目光顷刻间对上,有千言万语。但目光相接只是一瞬,几乎是沾之即离,表现得极为冷淡。 沈兰亭垂下头去,秦贵妃同样垂下眼帘,不是亲母女般。 女孩子们自秦贵妃入殿起便观察着她一举一动,瞧见二人间来往不免在心中唏嘘。她们是知道公主私下对秦贵妃并不冷淡,甚至还会为见到秦贵妃而紧张。但碍于宫中规矩,即便再多思念孺慕都要藏在心中。 刻漏滴答,午时已到。 大太监腰几乎对半弯去,头深深埋低,尖声唱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无论前朝后宫,这一刻齐齐起身,弯腰向宫门,随皇上皇后动作一步步由殿门转向主位。直到二人齐齐登上金殿最上,大太监再唱:“拜!” 所有人齐齐撩袍下拜,以首贴地,行礼道:“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皇上顿时笑道:“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众人这才起身,纷纷落座,等待皇上发话。 皇上坐好,居高临下俯瞰众人,胸中意气风发,微微一叹,感慨万千道:“今日为朕之生日,生日可喜乐……”他说着说着字不成句,似要涕泣。 皇后雍容大度,及时在一旁劝慰:“陛下自当时时喜乐。” 昭阳殿中人齐声附和:“陛下应当时时喜乐。” 皇上被众人情绪感染,终于有了笑意,却摇摇头道:“人生一途,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哪有时时喜乐的道理?” 戚太傅反应最快,率先说道:“愿为陛下排忧解难。”不愧能坐上太傅之位。 众人争相效尤:“愿为陛下排忧解难。” 皇上龙颜大悦,摆摆手道:“哎?今日不谈政事,只享宴乐。”他说罢看一眼一旁站立的大太监。 大太监立时道:“开宴!” 熏风拂过碧瓦朱墙,昭阳殿中悬挂的铃铛轻响。宫人们鱼贯而入,整齐划一,半挽衣袖向每人杯中斟酒添茶。 乐人击缶敲鼓,殿中顿时被舞乐充满。舞姬自殿两侧翩然而入,如穿花戏柳的蝶,片叶不沾身,最终在中央空出的大块空地上款款而舞。 她们目光灵动,腰肢纤细,罗裙热切翻飞,裙边花纹随舞而动,与殿墙上金箔交相辉映,叫人不由屏息,看花了眼。 谈漪漪隔着屏风依稀能瞧到绰绰影子,看得痴痴,不由自主感叹:“真好看!” 周寅应道:“好看!”她眼中是最完美的赞赏神色,像是真的很欣赏这舞姿一样。 沈兰珏坐在皇子之首,目光中朝对面投去。礼部布置昭阳殿时他便来检查过,默默将座次表记在心中,如今是知道周寅坐在哪里的。虽隔着屏风,他却像是能亲眼看到她一样。 王雎作为沈兰珏的伴读自是与他坐在一处,同样无暇理会舞姬,以桌为琴,手上小幅度弹奏,为接下来表演做准备。 沈兰息一副与世无争的淡漠模样坐于殿中,无论歌舞还是奏乐都与他无关。他此时不像三皇子,更像是菩提寺中的明净。 王栩与他共坐,二人心照不宣地不如过去那样亲如兄弟,默契地疏远不少。说是疏远也不准确,只是不像过去那样交心。王栩见着沈兰息还是会亲切叫他阿息,沈兰息也会答应,只是各人心中各有心思。 崔骜坐于沈兰息之后,动作随性不羁却又在礼数允许的范围之内。他盯着场上款摆的舞姬,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生茧的手指在桌上随着鼓点轻敲。 至于坐在使者团最前的司月则是面色如常地欣赏大雍歌舞。而说是欣赏,或许用观察来形容更加合适。 面对风格截然不同的舞蹈,司月心中的惊疑越发深重。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同样一道舞蹈也不仅仅是舞蹈,更能传达出不同的文化底蕴。舞蹈完全没有相似,也证明两国文化之间没有任何相似,更说明游戏公司在制作游戏时的用心程度未免过高,连一丝为了省事的借鉴也没有。 自他进游戏以来他便没有找到过一个bug,这绝不是一个未完善的内测游戏该有的程度,他根本无法想到合理的解释。 司月深思,一曲终了,舞姬退下,换另一道歌舞进殿,并传膳。 伴随歌舞以及传菜宫人们的来往,原先因陛下圣威而寂静无声的昭阳殿渐渐热络起来。不同大臣有不同的效用。朝堂上不仅有忠心耿耿的谏臣,也要有起调节作用的圆滑臣子。 彼时他们便发挥了大效用,一言一语地叫起好来,并奉承起皇上。 皇上但笑不语,放任此举,臣子们见风使舵,纷纷效仿。 司月注视着眼前一切,心中默默分析。如果大雍皇帝寿宴是一个大剧情,那么现在发生的一切就是过场动画,总会有大事发生。然而过场动画都做得这样精细。 他心中一阵阵惊疑骤起,耳中似乎生出一道隔膜来,听起周围声音都是闷闷的。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09节 当一切正常想法都无法用逻辑解释时,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是真相。 第121章 宴酣之乐, 金石丝竹,凤舞鸾歌。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便到了各人向陛下呈上礼物的时候。 皇上高坐在御座之上眼含无奈地看着人人上前敬献礼物, 嘴角轻轻向上翘着。每有一人上前来, 他都要莫可奈何地摇摇头,显示出自己是不得不收下。 一旦遇着贵重礼物, 他更是要唉声叹气, 再三强调日后不可再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才让大太监将之收好。 后宫三千、公主皇子、文武百官所献礼物五花八门,令人大开眼界。有如王雎那样送如曲子这般无实物的礼物,更多是送看得见摸得着的奇珍异宝。 皇上大约是每年都要经过这么一遭, 除却无可奈何以外看不出对哪件礼物有多喜欢或是不满,至多说一句“有心了”。除却贵重外,倒没有哪样格外新奇, 人们看得兴致缺缺,还要打起精神, 待位高权重者送上礼物时还要交口称赞。 大雍国人送完礼,便轮到外邦使者献礼。此次寿诞使者百余人之多,代表大雍周围十余小国。其中又有三四国家为表对大雍忠心由王子亲自前来祝寿, 司月便是其一。 一道外邦使者献礼, 诸人纷纷打起精神来。因地域文化不同, 外邦献礼年年千奇百怪,很有趣味。 不少大臣将之当作一项取笑的娱乐项目, 因有些小国实在落后, 送来的礼物令人发笑。大雍臣子见状优越感尽显, 偷偷发笑。 譬如眼前便是理国使者进献, 金银财宝看上去成色并不大好,除却这些,他们还献上理国特有的山中之物,如正在笼中乱叫的长尾锦雉,昭阳殿一下由金碧辉煌变得十分接地气,如菜场般。 大雍人看着那只咯咯乱叫的锦雉憋笑憋得为难,不少大臣眉毛抽搐,几乎要捧腹大笑。 理国使者很朴实地站在殿中,显得拘谨极了,看样子很对这样隆重的场景不适应。尤其在感受到周围的嘲笑后他脸红脖子粗地站在原处,不上不下,还要维持一国尊严而不能退却。 皇上心里同样在笑,但面上还在维持一国之君的风度,温和宽厚道:“理国一片赤诚,孤已收到。为答理国一片赤子之心,待尔等回国时捎上些大雍之物,也不辜负这些礼物。”这便是看理国可怜,有意接济的意思。 理国使者闻言更是面红耳赤,局促不安,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固然他这一趟来正是为了向大雍求助,但被施舍还是让人的自尊受创,心里难受。 收下理国的礼物,长尾锦雉被送去百兽园,鸡叫声渐行渐远,昭阳殿终于恢复平静,只是禽类身上的气味儿尚留在殿中,怎么也无法恢复如初。 后宫嫔妃坐在屏风后面则无需如前朝大臣那样憋着,此时一个个用帕子掩住口鼻,眼里带笑。 理国使者压轴下去,场上便只剩下乌斯藏国还未进献,众人目光便纷纷落在司月身上。因他样貌与大雍人大不相同,不少人挪不开眼,目光在他流连。 司月面色近乎惨白,在蓝眼睛的衬托下变得更加苍白。他身旁的内侍小声询问:“王子?王子?” 司月勉强回笼理智,目光机械地在众人脸上扫过。看着一个个真实的面容与神情,他更是一阵恍惚。 系统见他神情不对,在他脑海中叫他:“司月!司月!” 皇上不知发生什么,见他神色有异,眉头微皱看人,和善问道:“乌斯藏国王子,身子可是有何不适?” 司月抬眼,目光与皇上相撞,引得皇上眉头皱得更深,倒让司月自己脑中瞬间清明。 他潜意识选择影响最小的解决方式,当即站起垂首恭敬答道:“回陛下,我自小有怪疾,见到尖嘴动物便会畏怯,还请陛下恕罪。” 这下众人再忍不住,昭阳殿中爆发出一片笑声。 谈漪漪忍不住捂着嘴笑:“世上怎么有人怕尖嘴动物的呀?他若看到鸡汤里的鸡也会害怕吗?” 戚杏等人本来还没觉得此事有多好笑,听着谈漪漪这句话再忍不住,自觉缺德地轻笑起来。 司月眉眼低覆,叫人看不见他眼底神色,但一直将自己姿态摆得极低。哪怕在面对众人的讥嘲之时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以示弱,倒让人看了不忍多笑。 而刚坐回位置上的理国使者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又重新变得羞愤,甚至觉得这位乌斯藏国王子故意撒谎,好让理国难堪。 有大雍臣子带着些羞辱意味为哄皇上发笑刻意问道:“王子殿下看到鸡崽儿也会怕吗?” 司月自然而然应道:“是。” 昭阳殿中笑声更盛,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 司月便低头站在那里作为众人取乐的工具,背影轻轻颤抖。 无论司月怕尖嘴动物是真是假,皇上龙颜大悦,眉头也不皱了,看着司月难得发出爽朗笑声,让殿中大雍国人几乎惊掉眼球。 皇上许久不曾如此开怀,不论是司月怕尖嘴动物还是他恰巧让理国使者难堪在他看来都是那么好笑。他笑罢轻咳两声欲挽回颜面,再度温和开口:“是大雍思虑不周,让王子受惊了。” 同样他对司月亦是大有改观。过去因为司月花里胡哨的外貌他对之隐隐不喜,如今看来是个绣花枕头,他舒心不少。软弱些好,无能些好。 司月摇头,有些内敛道:“非大雍之过,是我之错,讳疾忌医,不肯在人前提起这毛病,怕丢人。”他如此低声下气,将半真半假的事硬是说得和真的一样,又是引得一阵笑声。 皇上嘴角不自觉向上勾,对大太监道:“差人将王子桌上的禽物撤下,另上两道安神补气的菜来。” 雍人又是一阵低笑。 大太监立刻差人撤席,效率很高。 “多谢陛下体谅。”司月语气低弱,像没面子极了一样。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上去很是尴尬。小内侍低声叫他,他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很呆板地顺势介绍起乌斯藏国的礼物。 相较于理国,乌斯藏国的礼物果真颇丰,满车的金银珠宝珠翠碧翡亮花人眼。哪怕是雍国大臣也忍不住看直了眼,在心中暗叹乌丝藏国国力。 “另有乌斯特有汗血马一匹进献陛下,因不便牵入殿中,故令叫人送去百兽园,愿陛下万寿无疆。”司月卑顺恭敬,态度让大雍人都感到很舒服。 皇上见到如此珍宝心中大动,另听得汗血马,他简直要拍椅站起。硬生生忍住激动之情,皇上再看司月便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声音温柔到不知何处去故作推脱:“乌斯国如此厚礼,孤真是……” 司月忙道:“除此之外,乌斯藏国也有一事相求,望陛下准许。” 皇上顿时冷静下来,望着司月笑容不变,没说同意也没有拒绝,只笑道:“你且说来。” 司月下跪叩首,方才郑重道:“乌斯藏国仰慕大雍文化已久,奈何路途遥远国人识大雍字者难至,故而之前只得怀揣此梦想。如此我远道而来,为陛下贺寿是大事,大事之余还有小事,父王希望我能学习留在大雍学习文化直至弱冠,还请陛下能收留我做门生。” 系统听他语气无波无澜地说起此事,终于松一口气,确定他已经从刚才莫名其妙的犯病状态脱身,重新变得清醒。 哪里是乌斯藏国要司月来求学,司月从出生起便开始谋划。不止是谋划如何攻略周寅,更是谋划如何让整个乌斯藏国为他所有。经过十余年的布置安排他弑兄毒父,渐渐将整个乌斯藏国纳入手中。偏偏他并不即位,乌斯藏国对外国王仍是人们不知已经中毒的老国王,而真正掌权者则是司月。 真正的高级玩家。系统隐隐知道他与其他攻略者的不大相同之处。 他在现实世界中便与其他温顺听话的男子不同。在星际世界司月的母亲与姐姐相继去世,他作为最大嫌疑人却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然后他便以参加攻略游戏为生。而进入到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他向来不爱言语却难得对此夸赞。 至于他为何会反常,系统心中存疑,却并没有立刻追问。真说起来这也不过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不少玩家进入游戏后偶尔会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再顶尖的攻略者也难说自己内心一直坚定。 众人没想到司月开口是为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尤其看他谨小慎微生怕自己不能留在大雍的模样众人心中的自信感越发强烈,脑海中已经将藏国当作未开化的蛮夷之地。他们金发蓝眼本就与大雍审美不符,再加上司月如此渴慕大雍文化,自然会以为乌斯藏国都是兽人一样。 皇上在心中大松口气,本就是件微不足道之事,尤其司月留在这里对大雍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甚至可以以司月为由头明面为邀,实则威逼诸藩属国王子来京中学习为质子好更进一步掌握诸国。 而此计若成,诸国对大雍敢怒不敢言,矛头便会直直指向开先河的司月。 听闻司月之言,攻略者们直接看向他,试图分辨他是否是同行。 相比之下女孩子们的反应更为直接。 “乌斯藏国仰慕我大雍文化,还算有些眼光嘛!”沈兰亭慢吞吞喝汤一边点评。她目光灵动,偶尔轻轻掠过前方的秦贵妃,做得谨慎极了。 林诗蕴静静望着屏风,难得开口:“他求学之心不诚。” 许清如很快接上她话,轻哼一声:“你又知道了?” 女孩们纷纷好奇看向林诗蕴,想知道她是怎么瞧出来的。 林诗蕴面对诸多目光本想措辞开口,但又嫌人多,索性道:“我随便说说。” 许清如“嘁”了一声,倒没不依不饶让她一定说个一二三四出来。 只听皇上满怀笑意道:“这样小事,何须如此重礼?乌斯藏国太与孤见外了。”说着厚礼夜没见他不收。 他颇大气道:“你便留在大雍,孤绝不会薄待你。待寿诞过后你便一同去太苑进学,孤专为你指一位夫子教你。”皇上果真不是不知让这些外邦王子直接随春光堂学习太难,只是连敷衍都懒得。 司月看上去几乎喜极而泣,忙谢恩道:“多谢陛下,不牢陛下如此费心,我与雍国诸位殿下一同进学就好,您千万不要为我破例。”他似乎感恩戴德,又连磕几个响头。 皇上想了想倒也答应下来,到底是蛮夷之人,太苑的夫子眼高于顶。若真要谁教习司月从而闹出麻烦事反倒不美,于是他温声道:“哎,你快起来,孤依你所言就是。” 司月这才停下动作,感激涕零:“多谢陛下。” 昭阳殿中一番和乐景象。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司月:扮猪吃老虎! 第122章 虽然今日落雨使得皇上不快, 但其后发生的桩桩件件还是令他十分满意。他难得龙心大悦,在热闹的气氛中沉醉。 他连饮三杯美酒,皇家规矩所谓食不过三, 酒水亦然。大太监在一旁见了心中暗急, 想制止皇上行为又不能直言。一旦直言皇上此时不说什么, 必当怀恨在心,日后定会找理由发落他。但若不制止, 皇上自己坏了规矩是大事, 他看护不力, 同样要被发落。 见陛下要饮第四杯酒,情急之下他道:“陛下!” 皇上送酒的手一顿,看向大太监, 不知他有什么要说。 被陛下看这一眼大太监几乎心神俱丧,大脑下意识转动,脱口而出:“太苑。说到太苑, 陛下,您还未带群臣品评今年太苑文章。” 皇上无奈笑笑:“倒忙忘了, 着人将文章拿来。” “哎。”大太监应下,随意指了内侍去将早已备好的文章来。 皇上再伸手去摸酒杯,骤然想起自己已过三杯, 于是将手收回。 换给司月的配菜已经呈上, 司月自然又是对着陛下一阵感恩戴德, 比雍人还要尊敬大雍的皇帝。 “可惜今日有雨,不好去百兽园中观兽, 不然朕今日便能一睹乌斯藏国汗血马的风采了。”皇上说到这里很是遗憾, 因为不能立刻看到汗血马。 司月缓声道:“马已经是大雍的马, 您想看日后何时都看得, 它也跑不掉。”这话说得很有水准,直接说到皇上痒处,极大程度地满足了皇上的虚荣心。 皇上面色顿霁,笑道:“不过今日虽看不得马,但能满足你的愿望。” 司月不解:“我的愿望?” 皇上笑道:“你不是仰慕大雍文化?今日正要品评太苑文章,王子也一道看看。” 司月立刻兴奋起来,看样子仰慕大雍文化一事的确不似假话:“多谢陛下。” “还有诸位大人,一道品评吧。近日忙于国事,倒将此事一时忘了,是我疏忽。不过今日也巧,王子正好在此,便将所有文章都展示一遍吧,共同选个魁首出来。”皇上颇随意道。历来都是皇上个人排序后将最优文章拿出,由大太监诵读,再由文武百官点评一番。自然所谓点评只有夸赞,没有任何批判。毕竟是皇上亲自选出的魁首,谁敢不认?更重要的是魁首每次都是太子沈兰珏。 皇上话音一落,大臣们便立刻关心道:“陛下一定要以龙体为重,莫要太过操劳。” 今日要共同点评,大臣们不敢拒绝,却也不敢真发表什么意见来。若真要选,他们自然还是老样子,选太子总没错。 皇上听到众臣担忧,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话听来倒都很顺耳,于是他愈发显示出自己的勤奋:“孤心中有数,爱卿放心。” 大太监此刻斗胆插嘴:“您一旦操劳起政事便是最没数的,忙时一日睡不上一个时辰,奴才看着心惊胆颤,叫人如何能放下心去?” 他这样贸然开口也是在赌,赌皇上不会生他的气。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10节 而大太监这样插话皇上也不见有任何不悦,只是带了些严厉道:“好了,此等小事无需在大人们面前提起。再有下次孤定要罚你了。”意思是这一次就放过他了。 大太监哪里听不出皇上的言外之意,知道对方对他此举心中满意,只是面上不好说。 大臣们便爆发出更殷切地叮嘱,要陛下哪怕是为大雍着想也一定保重龙体。 皇上对这些嘱咐十分受用,看上去无奈且感动,最后只好道:“孤知道了,孤会保重。”俨然一副明君模样。 至于大臣们却没有因皇上的保证而有所停歇,依旧说着关切的话。 女孩子们对皇上操不操劳并不感兴趣,只想着自己的文章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念出。 “完了。”沈兰亭与谈漪漪默契地齐声道,俱是两眼一黑,感到前方一片黑暗。皇上要将所有文章拿出念简直是在对她们公开处刑。 许清如心中涌起激动,表面上瞧起来还算镇定,只是不由得轻轻看向林诗蕴。 林诗蕴还是往常那副泰山崩于前依旧不会为之所动的冷若冰霜的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些紧张。 而戚杏也难得显示出些不自然,她那文章写得没走心到哪里去,没想到竟然要被公开。祖父听了她那文章只怕要气晕过去,哎。 司月心中全然没有面上的半分激动,颇冷静地想着既然如此周寅作为太苑中的一员文章也定然会展示出来,他可以借此判断出她的能力。 跑腿儿的内侍腿脚麻利,很快将文章从御书房取来交给大太监。 皇上打眼一扫倒有些惊讶,将话问出口来:“今年的文章这样多?”比往年多了一倍有余。 大太监提醒道:“晋陵公主也入了太苑。” 皇上向来将晋陵公主进太苑当作小打小闹,根本未放在心上。她入太苑那点儿小心思他作为父皇哪里会不清楚,不过是疼爱女儿由她去了。不过若早记得此事,他定然不会说展示太苑所有文章的话。既为沈兰亭留些面子,也为皇家留两分薄面。 他做出如此决定原本是想为太子造势,倒是失策了。 昭阳殿中众人已然收声,安静等着大太监念文章。 皇上自然是要在开始前发表演讲的,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此番评选诸位从心便是,莫要因各种缘由偏了心去。” 朝臣们自然满口答应:“正是,正是。”但会不会这么做是另一回事,只是表面上显得公平公正是真的。 皇上似乎很乐见这样的公平,看看大太监,示意他可以念了。 大太监上前两步,清了清嗓要念,拿着纸张的手一顿,其上赫然是“沈兰亭”三个大字。一片鸦雀无声中大太监念了起来:“第一篇是晋陵公主所作……” 龙椅上的皇上扶着扶手的手一紧,眉头便是一紧,显然不对沈兰亭能作出好文章抱有任何希望。但他也没想到第一篇文章就是她的,而大太监已经念起文章内容。 沈兰亭向后一倒,被戚杏稳稳接住。她双眼毫无神采地看着前方,看样子已经失去生的希望。 朝臣们听到“晋陵公主所作”时便忍不住一笑,端要看看这样容色倾城的公主能作出什么好文章来。他们皆知沈兰亭在太苑中进学,却断定她是绝学不到什么东西的。对于这位公主他们实在很了解,漂亮、娇气、讨喜,但就是不爱学习,吃不了苦。 然而在大太监一字一句的诵读声中笑声渐停。 晋陵公主这篇文章说不上词藻有多华丽,也说不上内容有多巧思,但行文却很流畅,最为难得的是言之有物。虽然立意很俗,是夸皇上的,但晋陵公主显然很仰慕皇上,能将文章写得这样真情实感。 皇上也没想到晋陵还能作出完整文章,非但是完整文章,还是有些水准的文章。作为公主,她非但没有辱没皇家颜面,反而给皇家长脸,一时间有那么些出神。 昭阳殿内响起掌声来,大臣们你一眼我一语称赞起来。 沈兰亭听着掌声分毫没有恢复精神,只觉得朝臣们是为了奉承父皇才这么做的,与她自己的本事无关,她觉得怪尴尬的。 一旁宫妃公主凑趣地伸过头来赞赏沈兰亭,她们是真心实意觉得她写得好的。 越是如此,沈兰亭越觉得不好意思。她不过是比她们多学了些,有了进太苑的机会,根本不该因比她们强些就高高在上。 尤其是看到她们其中真心实意的赞美,她便更觉得过意不去。想到只有自己有这个机会而她们没有,她甚至觉得过意不去,想做些什么。 她觉得自己好奇怪。 谈漪漪真心实意地夸赞:“我觉得比我写得好多了,大家还给你鼓掌呢,公主。” 沈兰亭叹息:“旁人不懂,你还不懂吗?我哪里写得好,大家只不过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才这样。我若不是公主,他们看见这样的文章只怕气得胡子乱抖,大骂‘这是什么东西’。” 谈漪漪被逗得一笑,又诚挚道:“别妄自菲薄,我是真觉得很好。” 林诗蕴也道:“不错。”虽然只有两个字。 沈兰亭一愣,转头看向林诗蕴,摸不准她是在哄自己还是真这么觉得。 屏风之外,皇上发言:“晋陵进步甚大,是用心学了,当真出乎我意料。”当然,沈兰亭如此真心地称赞他这个父王更让他愉悦,不枉他如此疼爱。当然沈兰亭学业进步也叫他很开心,不过他开心倒不是沈兰亭成了个多么有才华的人,而是他果然是个完美的人,让女儿继承了他的才学与智慧。 沈兰亭正郁闷着,还不至于郁闷到失去理智,很聪明地起身谢过夸奖。 一番讨论过后大太监继续向下念,然后发现: 谈漪漪很真情实感地夸赞皇上。 戚杏很真情实感地夸赞皇上。 周寅很真情实感地夸赞皇上。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什么夸夸群。 第123章 无功无过, 平平无奇,但也让人挑不出错。 司月垂下眼睛作出客观评判,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周寅那就是“平庸”。似乎能从她的文章辞藻中看出她的努力, 但努力并没有什么大用的样子。目前来看她除了一张漂亮的脸外似乎没有任何长处。不, 或许也是有的, 她和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女子一样温顺柔弱。 沈兰亭还能凭借过去与现在的反差赢得溢美之词,但其后并没有什么十分让人惊艳的内容, 不过在大臣们眼中女子能写出这样文章已经殊为不易, 他们很赏脸地鼓掌, 并居高临下地夸赞。 但到底比不得春光堂。然而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用进学不到半年的春晖堂与春光堂相比已经是某种程度上对她们的认可。 大太监将周寅的文章放好,看一眼纸页上的名字,先报姓名, 再念文章。 离皇上颇远的坐席上谢大人悄悄松一口气,他只盼着周寅能如此平平安安在宫中过每一日,并不希望她冒进犯险。 众人本并不专注地听着, 大太监念了个开头,朝臣们便纷纷不由自主坐直, 带着两三分意外认真听起来。 越念,殿中越发安静。 一篇文章终了,群臣百官与附近相熟之人各自交换眼色, 遇着真正写得好的, 他们反倒不知如何下嘴去夸, 赞美之词仿佛十分金贵。 因前面他们还能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去审视,毕竟遇到没有威胁的可爱动物时人总不吝于夸赞, 就连它们的反抗也显得憨态可掬, 让人觉得无伤大雅。 但许清如此文在他们心中可比男子所写, 让他们先前“不过尔尔”的想法被狠狠打脸。而他们下意识对许清如的文章有所抗拒, 即便老练如他们完全感受得到其中的稚嫩之处,但这已经足够让他们产生出畏惧情绪,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畏惧,只将此当作抗拒,然而他们的确在害怕。 他们害怕女子有才学。 方才周寅几人在他们接受的范围之内,许清如不然。 他们警惕地不知怎么夸赞,却没能违背本能,鼓起掌来。 许清如坐在原处听得掌声悄悄松一口气,但还是失落。她想自己做得应该不错,但反响并不热烈,让她难免对自己产生质疑。 周寅悄声凑过去同她道:“清如,你好厉害!” 许清如抿了抿嘴苦笑道:“哪里厉害,大家都……” 周寅轻快地打断她的话:“大家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许清如不由跟着她从全新角度看问题,觉得这个想法可接受许多。 林诗蕴眉头轻轻皱起,面色泛冷。 相比于臣子们,皇上的危机感并没有那么强烈。他坐得高,能威胁他的就少,因此他能够心平气和地开口称赞:“有女状元之风。” 众人心想好高的称赞! 不过皇上已经拿出态度出来,臣子们有样学样地交口称赞起来,一口一个女状元叫着。 许清如被叫得面红耳赤,硬生生将手里捏着的裙子掐得鼓起来。她双目泛光,为这一句夸赞实在努力良久,如今终有回报。 周寅叫她:“状元。” 许清如一愣,笑道:“你也跟着他们乱喊。” 周寅笑吟吟的:“状元。” 许清如静静看着她,忽然一笑,跟着道:“状元。” 许大人坐在人群中,左右满口恭喜,却不是夸许清如如何如何,而是夸他。 “许大人,你可真是教女有方,让我等羡慕啊!” 许大人呵呵地笑,还要谦虚:“哎,是太苑厉害,春晖堂厉害,夫子教得好,我可不能揽功。” “哪里哪里,若没有你请人为许女郎开蒙,她如何能如此出色?” 他们开始剥夺起许清如的成就,认为她的出色来自父亲、来自师长、来自太苑,但不来自她本人。这样说着说着他们自己都信了,心中舒坦起来。本就是外界扶持,不然一个小女子哪里能有如此本事。 许大人摆手笑道:“出色?可不能夸她,她这孩子怎么说呢?脾气大得很,也就写写文章稍微能拿得出手,平常又强硬又好胜,可让我头疼坏了。” 众人听得许清如如此多缺点反倒纷纷笑起来,内心的戒备散去,毫不怀疑许大人的话而附和着。 “哎?许女郎有才情,脾气大些也正常。” “正是,小女子有脾气再正常不过,何况许女郎如今年纪还小,娇纵些也无妨。只是日后总要改一改这脾气的,不然日后出嫁可有些麻烦。” 许大人连连点头接话:“正是,正是。” 他说着端起酒盅颇沉闷地抿一口酒:“是我不好,没能将她教好。我夫人之事你们也清楚,若非没有母亲照拂,她也不会养出个这样的性子。”他话锋一转,顺理成章地卖起惨来。 众人想起这茬子事立刻安慰他起来。 “哎,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了,情分也够了,何不再娶一个?” 许大人立刻正色道:“此话休得再提,不然我要恼了。我这辈子只会有这一个夫人,无论她什么样,她都是我夫人。” 诸人便悻悻的,又开始称赞起他的长情与忠贞,将许清如的事情抛在脑后。 而大太监待喧哗声较小后清了清嗓,念道:“太苑春晖堂最后一篇,林女郎所作。” 昭阳殿听到“林”字时立刻安静下来,人们脸上展示出怪异复杂的神色。虽是过年时发生之事,但到如今事情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被人渐渐忘却,参与此事讨论者反而越来越多。 这件事便是林诗蕴为林诗藏代笔一事。 纵然事件中的一位已经不在人世,但林诗蕴在,虎报在,虎友在,此事便不会有消停的一天。 虎报一旦刊行,人们便能看到虎友雄奇瑰丽的文章,而她的行文风格与先前麒麟子林诗藏的风格几乎一模一样。 至于林诗蕴是否为林诗藏代笔,读书人对此心知肚明。姑且不论光禄大夫赵大人家那一场精彩纷呈的元宵宴上林诗藏大喊大叫说出真相,再加上那三篇文章本就是虎报先刊林诗藏剽窃,最令人信服的一点还要属林诗藏已经不在世上,但与他风格一模一样的文章还没消失。且缓缓增加着。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11节 林诗蕴是虎友是读书人中心照不宣的秘密,但也有一部分人死活不愿意承认虎友是个小女郎。 他们坚信是虎友为林诗藏代笔,但林诗蕴不是虎友。 大臣们茶余饭后也爱提两嘴这事,他们不比读书人那样不肯接受现实,确信林诗蕴便是虎友,并在背后称之为“精怪”。 然而平日从分虎报上看虎友的文章是一回事,在昭阳殿中听大太监念林诗蕴的文章是另一回事。 大太监不知道这些弯弯绕,已经诵读起来。 皇上坐在御座中随着大太监的念诵飞入林诗蕴用文字构建的奇诡世界中去。 她没有写贺寿词也没有写赞美之语,按照自己想法写了篇绚烂的故事。 一个读书人用功读书时打了个盹儿,梦到自己飘飘然飞升上界,有仙子服侍,有吃不完饮不尽的蟠桃美酒。他在睡梦中已忘了读书之事,也忘记过去所学,沉迷享乐。 直到一日他听到天边传来读书声,只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仙子化作奇形怪状的妖怪,食物也成了腐烂的心肝,瑶池仙境变作刀山火海。哪里有天界,他去的分明是地狱。只差一步,他就要被妖怪彻底困住,化作腐烂心肝中的一个。 读书人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面前还是自己的桌案笔墨,却恍如隔世。自此他摒弃一切诱惑,专心苦读,终成一代大儒。 文章通篇用词绝妙,字字无可替换,尤其是初入天宫以及仙子变妖怪那两段简直让人拍案叫绝,仿佛走入文章之中,用读书人的眼睛与之一起见闻。 大太监念罢,昭阳殿中久久无声,便是皇上也还兀自出神,似乎在她构建的文中世界流连忘返。 女孩子们看惯林诗蕴的文章也觉得她这一篇写得实在惊艳。 许清如撅了撅嘴最后很爽快地小声道:“这次算你赢。”她输得心服口服。 林诗蕴转头看见许清如还撅着嘴,眼睛一瞬弯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变作平日模样。她淡淡的:“是我取巧,写了我本就擅长的类型。若我写策论,定不如你。” 许清如诧异抬头,对上她平静的眼,飞快撇过头去小声道:“那是自然。”她悄悄扬起嘴角,想着林诗蕴应当看不见她在笑。 昭阳殿众人渐渐回神,殿中掌声由稀稀拉拉变得逐渐热烈,最后到绕梁三日经久不绝。 这才堪为麒麟子,文武百官一面鼓掌一面这样想道。经今日一事,再也不会有人对虎友是谁有疑问了,如果这篇文章传扬得出去的话。 在一片掌声中周寅看向林诗蕴,很认真道:“我不喜欢这个结局。” 其余女孩儿们顿时紧张起来,生怕林诗蕴因她这句话不高兴。 谁知道林诗蕴跟着正色道:“我也不喜欢。” 许清如抽抽嘴角:“你写的你不喜欢。” 林诗蕴一本正经道:“我原先写的结局是读书人被妖怪吃掉,妖怪吃了他的心肝后重新变作仙子,又有新的读书人来,仙子去迎接新的读书人。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女孩子们纷纷打了个寒颤,无言地看着她。好黑暗的结局! 林诗蕴又道:“后面那结局是夫子改的,说是皇上寿诞不宜是这种坏结局,还是要劝人向善。” 女孩子们听见这话忍不住一个个笑起来,几乎可以看到魏夫子收到林诗蕴的文章时先是兴奋看到最后又愁眉苦脸的模样。怪不得后几日魏夫子一直叫林诗蕴改文章,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谈漪漪好奇问:“原先你是想讲个什么样的故事?要小心人生路上的各种诱惑?” 林诗蕴轻轻摇头:“不是。” 戚杏问:“那是什么?” “男人只配下地狱。”林诗蕴一本正经地开了个玩笑,女孩子们瞠目结舌地看向她,没想到文章立意竟是这样。然而联想她家两个男人,她这个立意又没什么问题,她父兄是只配下地狱的。 她问:“不好笑吗?” 周寅很配合地轻笑出声。 许清如才意识到她在开玩笑,难得没礼数地一翻白眼儿:“可真是太好笑了。” 究竟是什么立意林诗蕴到最后也没有说明,或许她刚刚说的本就是实话,不过用“玩笑”二字带过。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另妇女权益保障法二审稿征求意见中,大家可以去了解一下这个,为自己发言。今天是最后一天。 第124章 皇上渐渐回神, 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夸起。林诗蕴的文章写得太好,好得完完全全出乎他意料。如果说许清如的好还在他的意料之中,林诗蕴的优秀则完完全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甚至下意识怀疑这篇文章不是出自她之手。 但这股怀疑只是一瞬, 太苑之中弄虚作假并不可能。 这篇文章真是个小女郎所作。 皇上心情十分复杂, “女状元”之名方才他已许给许清如,状元之上还有什么?他一时之间想不出来, 竟然夸无可夸。显然他将许清如当作春晖堂学力巅峰, 但没想到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大善!”他最后道,虽然言辞简短,但其中喟叹之意人人听得明白。 众人跟着称起善来, 夸奖的言语之间颇有内容,人人纷纷指出文章的优秀之处,交口称赞滔滔不绝, 一时间大太监都没找到插嘴的空隙来宣读下一篇文章。他只得暂时闭口不言,等大家谈兴尽了再说。 “方才念到仙子变鬼, 蟠桃为心肝时我浑身一哆嗦,整个人像被劈头浇了一盆冷水,毛骨悚然!” “我还是最喜读书人初入天界那里, 字字仙气浩渺, 令人心驰神往。” “我则喜欢仙境变为鬼蜮那里, 文字变幻老练狠辣,鬼气森森。若非……我真要怀疑林女郎可是游过仙境与鬼蜮了。” …… 众人听得这句话心中一动, 想到民间那些读书人因嫉妒说林诗蕴是精怪所变, 倒是不无道理。 然而林诗藏有如此才学时人们只会大加称赞他, 说他是文曲星转世, 换做女子,他们总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 讨论愈演愈烈,好文章总能激发人的谈兴,不见有削弱的势头。 大太监迟迟不得念下一篇文章,转头看向陛下请示。 皇上陷入御座中并未看他,似乎还在反复品味文章。 得,这下大太监便袖手在一旁站着,等殿中声音小些再说。 “我看今日头筹是阿蕴拔得了。”沈兰亭兴致勃勃,很乐见林诗蕴夺得魁首。 许清如轻哼:“可是还有春光堂的文章还没念呢。” 沈兰亭笑嘻嘻的,借着有屏风遮挡外界反正也看不进来,将身子伸得很长同女孩们说话:“大皇兄还有三皇兄的文章我都看过,厉害是厉害,但十分无趣,每每我难以入睡便会借两篇来看。他们写得大约很有水准,但我又看不懂,有什么用?看得懂的才是好文章。”她说的是大实话,太子与沈兰息的文章过于高深,不如林诗蕴的来的吸引人。在她心里,能够打动她吸引她的才是好文章。 林诗蕴眉头微动,轻轻看向沈兰亭。 谈漪漪同样有样学样将自己伸长来声援沈兰亭:“公主说得没错,就像书嘛看得进的才是好书,让人看不进的就是废纸。” 周寅跟着点头,虽然还没念春光堂的文章,偏袒之心昭然若揭:“阿蕴的好。” 戚杏同样颔首,票数给谁不必多说。 许清如将头一偏:“我自然也是向着春晖堂的。”她努力表现得是偏向春晖堂而不是林诗蕴。 林诗蕴却正色道:“莫要如此,你们觉得哪个好选哪个就是。”她从未被偏袒过,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这股滋味儿。 许清如看她一眼,觉得她聪明归聪明,有时候又蠢极。 昭阳殿中众臣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们议论得有些过于久了,有眼色地纷纷收声,殿中再度静默下来。 大太监重新拿起纸页道:“接下来文章来自太苑,春光堂。” 第一篇好巧不巧是崔骜所作,与沈兰亭几人的文章相比相差甚远,莫说与许清如、林诗蕴相比了。而他还恰巧是林诗蕴后第一个展示的,便被对比得十分惨烈。他写得本就不好,现在大太监念都念得不大顺溜,只衬得更差了。 不过崔骜看上去也并不在意此事,仍旧不歪不正地坐着,眼睛只看着屏风那边,面上没有半分羞赧之色。 大太监很快便念完了。一来崔骜写的东西会激发人的潜能,让人在诵读时不由自主加快速度。二来崔骜写得实在很短,想念久一点也没得念。 因此在结束时众人还有些面面厮觑,脸上若是能显示出文字,那写得必然是“这就没了”。 是的,这就没了。 皇上对崔骜有几分文学水准再心知肚明不过,没想到今日大庭广众丢人的不是他闺女,是崔骜。尤其是在林诗蕴之后被展示,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倒霉。 皇上只觉得意兴阑珊,听了林诗蕴的文章后再听谁的都没滋没味儿,崔骜的文章简直是在往他耳朵里倒垃圾。 但面子还是要给的,那是崔大将军的独苗。 于是皇上开口:“简洁明快,不错。” 沈兰亭嗤的一声笑出来:“父皇总是对他这样宽容,这样的文章也能说出不错二字来,可真是心偏到乌斯国去了。” 周寅温温柔柔开口:“纵他不见得是对他好呀。” 女孩儿们听见这话微一悚然,纷纷看向她。 见自己被众人瞧着,周寅像是分外意外,软声问:“怎么了?” 女孩子们见她一脸天真懵懂,一时间也有些迟疑,想着大约是她们理解不对,阿寅怎能说出这样有深意的话。 皇上纵着宠着崔骜,却不是为了他好,众人多往深处想想都觉得可怕,再不敢深思。 谈漪漪未想那么多,直接问道:“纵他怎么不算对他好,他在宫中作威作福的。” 周寅浅浅一笑,眉眼间略带忧郁:“现在有皇上在他可以随心所欲,若哪日……我失言了。” 众人顿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与她们想的所去甚远。 阿寅大约是触景生情,想到自己父母不在,日后再无人为她做主,便为崔骜的未来担忧,实在太过善良。 而她们想的则用二字便可以很好概括。 捧杀。 崔骜的文章实在没有什么可讨论性,大太监很快念下一篇文章。 王栩还是谦虚了,虽然他自称自己学得差劲,但文章写得却很不错。可惜众人怎么听都难以集中注意,还沉浸在林诗蕴的文章里,下意识去想仙境鬼蜮,都听不进大太监在念什么。 念完后众人兴致缺缺地鼓掌,照例称赞,很没灵魂。 皇上的称赞也很没灵魂,套话随口说说。 而后是王雎。王雎作了一篇《论琴》,偏殿等待表演的乐师们听得津津有味,昭阳殿中众人酒足饭饱,听得犯困,很适合在睡前一念。 但王雎也不大有所谓,他本就不可能夺得魁首,写这篇文章只是为了给周寅听。 其后三皇子沈兰息的文章比王雎还能哄人入睡,他作了一篇颇为详尽的佛门相关文章。文章共数十页,还有许多旁人无法理解的佛教用语,而他也没有解释这些词语的意思,听得人更是云里雾里,昏昏欲睡。 皇上坐在御座中眼皮打颤,几次三番险些将眼睛合上。若这是旁人的文章他早就说一声够了叫停,偏偏这是沈兰息所作,他对之有愧,又听这文章虽枯燥但属实有心,便耐着性子继续去听。 沈兰亭远没有这种毅力,一连打了数个哈欠。打哈欠是会传染人的,她一开头,众人纷纷跟着打起哈欠来。屏风后一片打哈欠的。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12节 谈漪漪眼泪都出来了,轻轻同周寅道:“帮我看着些,我眯会儿。”她说着将手往桌子上一架,手撑着头将眼一闭。 周寅乖巧点头,帮她留意四方。 殿中冰盆换了一茬,茶水也换了一轮。大太监念得口干舌燥还要继续念叨,舔了好几次嘴唇不说,还偷偷幽怨地看了沈兰息好几眼。 沈兰息垂眼淡定坐着,不见半分困意。他似乎还在认真听着自己的文章,实在令人敬佩。 林诗蕴后人人文章都显得乏味无比,甚至让人难以记住内容,最关键的还是林诗蕴太犯规了,写了一篇人人听得懂,又极能调动人情绪的文章。但能调动情绪也是她自己的本事,换旁人来,将这故事交给旁人再写一遍,定然是没有这样效果的。 终于将这段儿时间熬过,到最后一篇文章,太子沈兰珏的手笔。 人们轻轻拍脸让自己清醒些,打起精神来听太子的文章。 沈兰珏的文章是一篇策论,策论总结了古今以来水利修缮的不足之处与可取之处,并用自己招募工匠的试验成果来提出改善的可行思路。 过去沈兰珏写的也是这种策论,朝臣们那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今日听了林诗蕴的文章再听太子的,固然是妙极,但在生日时谈国事总让人有种不在朝堂还要做事之感,扫兴极了。 尤其是策论总比不得故事有滋有味儿,有人心渐渐偏了,但还是很快清醒过来。这哪里能不选太子呢?林女郎写得固然是好,可她到底是个女郎,如何能与太子相提并论?况且让一个女郎夺得魁首传出去还以为大雍无人了。 沈兰亭颇兴奋地听着大太监念着大皇子的文稿同林诗蕴道:“阿蕴,果然你比我大皇兄写得好!” 林诗蕴却摇头道:“策论与故事无法相提并论,硬要比较并不公平。太子殿下言之有物,若比策论我不如他。”自然,若比故事沈兰珏也不如她。 许清如没好气道:“比什么策论,你写的又不是策论。” 林诗蕴看她一眼,似有笑意。 许清如扭过头道:“若比策论,我才不如他。” 林诗蕴道:“现在不如。”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25章 谁是魁首? 原本这是个并没有悬念的问题, 但因为春晖堂的加入变得有了那么些悬念。尽管这份悬念堪称微弱,人们心知最后的答案会是什么。但因为林诗蕴的文章实在是太好太好,不少人心中一边想着绝无可能, 一边又偷偷想着“万一呢”? 万一林诗蕴是魁首呢? 朝臣你一言我一语, 看似还在讨论太子的文章, 实际上心都飞到最后的魁首论定之上。 有胆子大的已经开始讨论起两篇文章孰更胜一筹。 太苑中夫子们交头接耳,说的正是此事。 “老魏老魏, 你可是教出来不少好学生, 真是有本事啊!” 魏夫子似笑非笑, 比往常在春晖堂时要更加阴阳怪气:“我没什么本事,若有本事当初也不会去春晖堂教书了。不过是学生争气,与我没多大干系。”他听不惯那些将功劳都往他身上推的话, 直接了当地说出女孩子们的努力,好让旁人听个明白少说两句。 至于去春晖堂教书一事其中的猫腻他也是后来偶然得知。那日是抽签决定谁来春晖堂教书的,偏偏让他抽着那张写了“晖”字的纸条, 于是定下他来春晖堂教学。 实际上那日无论他抽哪张纸条结果都是一样的。不为别的,因人人手上的字条都写了“晖”字。只不过他们早有商量, 皆不动声色,于是他见自己的字条上写了“晖”字还以为是自己倒霉抽到,于是站了出来。 夫子们一噎, 俱觉得很难与他交流。然而今日林诗蕴一篇文章若能传扬出去也着实是让魏夫子扬名, 连女郎都能教得这样好, 令人艳羡。 “可惜今日魁首……女郎到底是女郎。”魏夫子在太苑中本就因为脾气古怪与大家相处不来,这时候他一举一动都叫人觉得是在炫耀, 便忍不住拿话刺他。 “你什么意思?是说太子以势压人, 非靠真才实学?” 说话那人脸都白了一瞬, 结结巴巴道:“休得胡说八道!” 魏夫子冷笑一声, 睨他一眼,轻视之情不言而喻。 只有春光堂那位主讲四书五经的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原处,没有参与这场口舌争锋。 “老魏,莫要如此咄咄逼人嘛。”有人笑道,“太子拿魁首也是对你好。” 魏夫子瞥他一眼,端要看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若林女郎越过太子拔得头筹,锋芒太露,反而不好啊……陛下寿宴抢了太子风头,怕是危险。”那人又道。 “你是觉得太子不如个小女郎咯?”魏夫子向来吃软不吃硬,旁人横一分,他要横上十分。 “怎会!” “那你什么意思?”魏夫子咄咄逼人,很擅长与人吵架。 “我是为了你好!你真是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魏夫子见人急了非但没脸红脖子粗的要与人争辩,反倒懒洋洋起来,如他平日里躺在躺椅中一样:“依公高见,我该如何做?”凡做事说话必有目的,他想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显然不是真心要恭喜他。 几位夫子相视一眼,终于说出心里话。 “不过是些女郎,最大也只是公主,你这样用心教学,她们日后又无法科考,岂不是白白用心?且容易将你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倒值得吗?不若随意教教,识字明理就好,这样你也过得安逸。” 魏夫子听后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涌起,伴随的还有一股绝望的火在烧。明明世上女子不过就这几人有幸学四书、作文章,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容不下!容不下! 他们见着女子略有出息便忍不住出手阻拦,生怕世上女子纷纷如她们一般优秀。 他气得简直想拂袖而去,但还记着这是皇上寿诞不得放肆,压着怒气问:“识什么字?明什么理?” “识得读女四书的字,明相夫教子的理。” 魏夫子气急反笑,目光自每人脸上掠过,突然冷静下来。他呵呵一笑,心平气和道:“诸位,我方才便说了,她们学得如何并不由我。我的确是随便教教,奈何学生太过聪慧,一学便学得好,我能有何办法?总不能将人打傻。”他颇为矜持,越不居功越显得面目可憎。 凭什么天才都跑到他那里去了?! “至于林女郎,她的文章皆为自己所作,我不过帮着润色两笔。各位都心知肚明。林女郎的文章换做你我,不见得能写成这样。所以各位,真是我随便教教,还是学生擅学罢了。”魏夫子在气人一道上很有造诣,他看出眼前这些人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女子自身优秀,是以字字句句的中心便在这一点上。 果然人人几乎被他气得无话可说。人家都说自己是胡乱教的,他们还能再多说什么? 瞧着旁人生气,魏夫子便发自内心地笑了。他笑过之后心中生出莫大的荒凉感,林诗蕴过于优秀若真威胁到皇家颜面,届时她处于险境,他作为夫子也脱离不了干系。 这些人,这群人! 难道当真要如他们所说随意教教?那岂不是违背师德!阻止一个人变优秀,无论男子女子,孔夫子知道都要降罪的。 魏夫子手脚冰凉地坐在原处,只听上方皇上道:“好了。” 文武百官顿时收声,他们的确是噪音的主要来源。相比于他们,后宫众人多是安安静静坐在屏风后面。除却司月闹出笑话时她们听着笑笑,说到文章时便只会随众鼓掌,做不出什么点评。屏风外说好,她们便鼓掌鼓得热烈。屏风外不怎么夸奖,她们也就略抚两下以示礼貌。 “文章都展示完了,诸卿有何看法?此次魁首,诸位更属意谁?”皇上淡淡开口发问,似是闲话家常。他问也问的是自己的爱卿,并不将后宫众人放在眼中,便是皇后也只能坐在一旁展示端方仪态,插嘴不得。 座下无一人真敢将此话当作家常,慎之又慎,此时倒没人争这个先,纷纷沉默。 便又到那些烘托气氛的大臣发言的时候了。 “自然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若论第二,谁敢称第一?” “太子殿下忧国忧民,该当魁首。” …… 有他们先开口,群臣略略放下心来,跟着称赞起太子。语声纷繁,竟无一唱反调者,人人口中皆说太子。 沈兰珏被交口称赞却没有任何欣喜之色,他微微凝眸略苦恼地看向屏风之后,想说自己的文章与林女郎的文章相比并不公平,却又担心忤逆父皇,反倒将春晖堂陷入危境。但他又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称赞,也心知肚明这些称赞中大部分不是出自真心。 沈兰亭恨得牙痒,怒喝了一杯茶浇浇心中火气,小声骂道:“我呸!” 纵然女孩子们有所意料林诗蕴拿不到此次魁首,却也没想到大臣们竟敢这样不要脸,完全是一边倒的夸奖,提也不提林诗蕴。 偏偏皇上又不问后宫只问前朝,她们连说话的权力也没有。 许清如同样愤懑,几乎要将桌角抠掉。 林诗蕴轻轻撇过眼去,冷冷开口:“莫气。” 女孩子们一愣,看向她。 她浅浅摇了摇头,似乎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林诗蕴着实不意外,相比于过去她的作品连属上她的名都不能,如今她至少能拿着文章说这是林诗蕴所写,似乎已经是有长足进步。但她并没有因此满足,然而不满足又如何?她总不能让女孩子们一道怒气冲冲地向皇上要个说法。 她更情愿大家好好的。 心中失落无可避免,但尚且可以忍受。 周寅却柔柔软软地开口,不见半分沮丧:“没关系,大家会重新认识到自己内心的。”她似乎并不担心林诗蕴会得不到魁首,不知信心从何而来。 女孩子们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周寅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实际上周寅有许多时候说的话都带给人一种玄妙之感,通俗来说就是一种逃无可逃的宿命感。 她们还迷糊着,尚没等到周寅的答案,屏风外又有动静。 皇上听着众人议论不辨喜怒,待一阵阵太子之声稍歇后他才问:“太子文章便如此好?诸位卿家都如此属意太子?”听着也不生气,只是随口一问。 众人一愣,顿时冷汗涔涔,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过去太子得魁首时因差距太过悬殊,也有大臣凑趣提名些其他人的文章。然而今年反倒因为有林诗蕴这么个大敌,众人爆发出罕见的精诚合作的力量,一致推崇太子,却忘记了口径太过一致会招致帝王警惕。 任何一位正值壮年的帝王可以允许自己有继承人,但绝不会允许自己的继承人在百官中声望过高,一呼百应。 他们是父子、是君臣、也是竞争者、是隐藏的敌人。 人们在这轻轻一问之下意识到自己哪里做错,生怕被当作太子党羽而被牵连,一时之间纷纷改口。 “林女郎的文章奇诡,余以为不错。” “清奇冒险,抓人心肺,不错。” “我不如她。”这个“她”指的是谁自不必多说。 …… 竟然真如周寅所说,大家重拾本心了。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虎:预言家罢了 第126章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13节 沈兰亭搓搓肩膀, 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戏剧性一幕,一时间无言。她差不多明白眼前的变化是怎么一回事,但亲眼目睹依旧会觉得荒诞无比。 文武百官上一刻还在将太子夸得天花乱坠, 下一刻为求自保便立刻转而夸起林诗蕴。即便如此, 他们夸起林诗蕴时也并不敢将话说得太死, 只说她文章哪里哪里好,并不说她堪为魁首之类的话。 她顿时觉得没劲, 没劲极了。 人人不说真话, 在这样条件下选出来的魁首又有什么意思? 但纵然这样, 这魁首还是要争的,不能因为不公便不争了,一寸寸的让步只会换来越退越多, 越退越远。 谈漪漪万分感慨,转头看向周寅道:“好厉害!猜对了!” 周寅内敛而羞涩地一笑,纤长的睫像是轻轻颤抖的蝴蝶。她因为被人夸赞玉面爬上淡淡绯色, 柔和开口:“我只是觉得阿蕴写得很好,绝不该被埋没。大臣们都是国之栋梁, 最为通情达理,只是一时间没想明白罢了。待想明白,便知道阿蕴很好很好了。” 她一派天真懵懂, 还相信着人类的美好心灵, 像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私心。 沈兰亭张张嘴, 想同她说大人们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变了态度,但又觉得她有这样一颗赤子之心实属不易, 还是什么都没说。 让她觉得世界是她想象得那么美好也挺好的。 在一片夸赞声中, 皇上再度开口, 看向众人问:“那依诸位爱卿之见, 此次魁首定为林女郎最宜?” 大臣们哪里真能让一个女郎当上今年的魁首,被这么一问又支支吾吾说起不好。 戚杏一直看热闹似的看人变脸,到这时候终于被他们来回变幻的嘴脸气到,恼怒起来:“出尔反尔,令人发笑。”她紧紧捏着筷子,看样子恨不得将筷子当飞刀飞出去。 许清如将眼一闭,耳朵一捂,眼不见心不烦。 “哎。”皇上露出些苦恼之色,絮絮地道,“孤既觉得林女郎的文章引人入胜,又觉得太子的文章行之有效,倒也是难以抉择。本想看看诸卿意见,看来诸卿与孤一般左右为难。依爱卿所见,此次魁首该如何选定?” 众人也拿不出个合适章程,犹犹豫豫,难以决断。 皇上看上去也不急,目光在殿下逡巡一圈,最终一定,落在不敢插嘴的司月身上。他兴致盎然地发问:“乌斯国王子。” 司月被点名,紧张地豁然站起,对陛下道:“陛下叫我司月就好。” 皇上也嫌拗口,遂了他意:“司月,依你所见,此次文比谁该是魁首?” 司月微微皱眉,似在认真思索,最终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对大雍文化还只是略通皮毛,听着人人的文章都觉得很好。若要我说谁的更好,我也选不出来,能不能人人都当魁首?”他这样明显敷衍奉承的话说来却很真心,尤其是最后他天马行空的一句话更令人发笑,听起来实在很没常识,让人原谅他的愚蠢。 皇上哈哈大笑,将司月当作开心果:“若人人都是魁首,这魁首还有什么意义?” 司月顿时赧然,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意义有多愚蠢。 然而皇上说罢自己却一愣,目光深邃起来,像有了成算:“不过司月这话倒给孤一个灵感。既然林女郎与太子文章皆十分出色,此番便定为两名魁首。” “两名魁首?!”殿中一阵惊讶之声,人人似乎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沈兰珏似乎松一口气,为这个结果而感到放松。 殿中除他以外似乎只有另一当事人,既林诗蕴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其余人要么在意料之外,要么不肯多一个魁首。 窃窃私语在殿中盛行,人人交头接耳。 “陛下真是……世上怎能有女魁首?未免胡闹。” “可不是吗!林女郎文章再好,也不过是用以娱人罢了,安能与太子殿下所献之策相提并论?” “还是陛下仁厚,给予这样大的殊荣。” “文章哪有高地贵贱之分?是你们一双眼带着高低贵贱看人,才觉得文章有高低贵贱!”这是魏夫子听不下去,加入战场。 …… 沈兰亭心知这已经是极限,此时再不甘心也只好接受,小声嘟囔:“倒是便宜大皇兄了。” 林诗蕴也未自谦,说些什么不如对方的话,只静静坐着,仿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皇上心意已决,无论大臣们说什么他也不为所动,只坐在上方默默听着。 片刻,他才轻飘飘看了眼在一旁侍立的大太监。多年默契,根本无需皇上开口,大太监便明白皇上意思,轻手轻脚地从一旁退下,为陛下草拟圣旨去了。 殿中又续新茶,宫人捧了茶点。有吃有喝,人便有精力吵嘴。 皇上坐在上方,似乎很乐意看见他的臣子之间你来我往彼此争吵。作为皇上,他只怕他们不吵,和睦相处。 他选定两位魁首一是因为林诗蕴的文章的确出色,他不愿落得个小肚鸡肠的名声。总之捧一个女郎对他的地位没有任何威胁,却能够压一压太子的气焰,使得他不要如此得意忘形。 沈兰亭喝多了茶,正巧拟旨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她索性对周寅道:“阿寅,我茶喝多了,你陪我去换件衣裳好不好?很快。” 周寅哪里会拒绝人,很乖巧地答应下来:“好。” 沈兰亭便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弯腰向左侧殿去,好巧不巧,秦贵妃也来更衣,只带了贴身丫鬟。 二人目光交汇,沈兰亭嗫嚅着,周寅软声开口:“公主,慢慢更衣,我在殿外等你。” 沈兰亭回神,恍惚地点点头:“好。” 周寅抬头看了眼那侍女,那侍女顿时浑浑噩噩,跟着周寅往外走。 秦贵妃像要将人叫住,但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她打心眼儿里是想与沈兰亭独处一会儿的,哪怕只有片刻。 周寅离开时仔细将殿门带上,殿中只剩下秦贵妃与沈兰亭二人。 沈兰亭近人情怯,不敢看秦贵妃。 良久,只听宠冠六宫的秦贵妃万分小心地问:“你最近过得可好?” 沈兰亭骤然抬头看向母妃,轻轻点头:“我很好,母妃呢?” 她这一句话便让秦贵妃顿时红了眼眶,点点头道:“你过得好我便好。” 殿外熏风习习,略站一会儿便让人鼻尖冒汗。周寅捏着帕子举手遮阳,秦贵妃的贴身侍女还在琢磨自己怎么就跟着这位女郎出来了。 不远处一道蓝色身影向这里走来,在春夏之交看上去颇为清爽。蓝衣服与那人的蓝眼睛一模一样,显眼的还有他金色的发。 侍女常年深居后宫,未见过生人,竟然想向周寅去躲。 周寅将遮阳的帕子拿下去,歪了歪头看向那人。 司月目不斜视地从二人身边经过,见前方无人,又不好意思地退了回来,用湛蓝如晴空的眼看向周寅道:“抱歉,我与内侍走散,又在宫中迷路,请问女郎知道如何从这里去右偏殿么?”他大雍话说得极好,不带任何口音,完全让人听不出他是外乡人。 周寅垂下眼睫,礼貌地不与他对视,温声同他讲起如何回去。即使他大雍话说得很好,周寅为他讲回去的路时语速依旧慢悠悠,似在照顾他的听力与理解。 司月听罢压下羽睫像在脑海中重复周寅的路径引导,最终抬眼时带了些苦恼:“对不起,我来宫中时间不久,还不大记得住宫中路径……”言下之意大约是希望周寅能带他过去。 周寅转过头去看她身后不敢见外邦人的侍女,最终道:“姐姐,若公主换好衣裳能请你告诉她先回去,我很快便回殿中吗?” 侍女知周寅全然是为她才帮人引这一回路,满口应下。 周寅这才看向司月:“我带你回去,请随我来。” 司月定定看着她,眼中潜藏的神色令人心慌:“多谢女郎。” 周寅在他前方带路,司月跟在她身后半步左右,亦步亦趋。 “我们见过。”司月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突然这么说,有试探周寅的意思。 周寅脚步不停,走得端庄,裙摆甚至没有漾动。她背对着司月,语声温温柔柔:“我记得你的眼睛。” 司月一顿,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眼睛。 只听周寅又道:“在马车上,我见过你。” 司月便道:“不止马车。” 周寅顿时停下脚步转过身要问他还在哪里见过自己,偏偏司月没预料到她会忽然转身,被她一头撞上。 “抱歉。”周寅捂着额头同司月道,好在他颈上没带什么东西,总不至于将她割伤。 司月摇头:“是我没留心你停下来,你还好吗?” 系统看见他在这里道貌岸然地嘘寒问暖只觉得毛骨悚然。 周寅用掌心揉揉额头,慢吞吞将手分享:“我没事。” 谁知道司月看见她额头却轻轻一笑:“红了。” 周寅不好意思道:“一会儿就好了,您还在哪里见过我?” “多了。”司月道。 周寅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向他。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27章 “多了?”周寅看进司月碧蓝如洗眼里, 在一片澄澈中懵懂发问。 司月煞有其事地点头:“嗯,很多次。” 雨后天空干干净净,日影移转, 刺目的阳光使得她懒散地略眯起眼:“我不记得了。”听上去有些抱歉。 “没关系。”司月笑起来, 和万里无云的雨后晴天一样让人舒心, “我告诉你啊。”他看上去温和无害,像是绵羊。 周寅柔柔看他, 等他下文。因是春夏之交, 哪怕今日一开始下雨, 衣裙依旧是最轻盈的云容纱所制,远远看去像是云霞依偎在她身侧。她的上衣领口比之平日开得大些,肩颈连成好看的弧度。 司月凝视着她道:“那日是我托你选琴。”他目光落在她优越的肩颈之上, 有些心不在焉。 脖颈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而她身上最薄弱的地方就这么显示在他眼前。 实在让人蠢蠢欲动。 “是你!”周寅顾不上阳光明媚错愕看向他,而后天真笑起来, “好巧。” 司月回神,郑重点头:“是很巧。” 他竖起一根手指:“还有一次。” 周寅微微歪头, 学他说话,只不过语气不同:“还有一次?”天热的缘故,人总爱出汗。她站在他面前, 一阵阵清幽甜香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子里钻。他不大确定是不是有这样一股香味, 也不确定这股香味是否来自于她。 司月在香气中笑起来:“嗯, 在躬行楼。” 周寅眨眨眼回想后想起来了:“那日太子殿下带人去躬行楼……”她语调与咬字都有种独特的悦耳,与司月的字正腔圆相比她反倒更像外邦人。 “是那一次。”他道。他薄薄的眼皮轻撩, 划出动人弧线。 周寅想了想笑起来, 笑靥如花:“也好巧。”她的长发随着她轻微动作而在太阳下跳动, 翻着浅浅的棕。 司月笑而不语。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14节 远远能见着大太监捧着装了圣旨的鎏金红漆木匣快步而来, 两侧有小太监打起华盖。不是为他打的,是为他手中匣子打的。 “圣旨到了,我也该快些回去坐着了。前面游廊左转就是左偏殿,可以明白吗?”周寅定定瞧着他问,看样子若他不明白,她还是会为他引路送他过去。 “明白。”司月动动嘴唇,“多谢。我会在大雍待很长一段时间,日后亲自答谢你。” 周寅受宠若惊,不禁羞涩一笑:“举手之劳,请不要客气。若说答谢,也是我该答谢你。” 司月一怔:“为何?” 眼见着大太监快到昭阳殿外,周寅来不及回答,连声道:“我先回去了,若有缘,下次见面再告诉你为何,你也快回去吧,还记得怎么走吗?”她再三确认,生怕他是因为怕麻烦她而胡乱答应,十分贴心。 “游廊左转。”看样子记得很是清楚。 “对的,再会。”她小声道,提着裙子转过身去小跑着离开,裙摆迤逦翻飞,一片好风景。 直到看不见周寅,司月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快步向左偏殿去,经由偏殿坐回原处。他静静看着屏风之后,尽管只看得到隐隐约约的影子,对于其后是谁看得并不真切,但他还是看了过去。 “你在想什么?”系统问。它隐隐察觉到司月的心态发生变化,却不太好说是哪里变化,索性问出声。 “她很擅长漂亮。”司月在脑海中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啊?”系统摸不着头脑,“她本来就很漂亮,什么是擅长漂亮。”即便是系统在见到周寅后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貌。 司月淡淡的:“她长得漂亮,她也很善于发挥自己的漂亮。” 系统没太听明白。 司月也没过多解释,坐在原处一副低眉顺眼的卑顺模样。她很善于发挥自己的漂亮,通俗来说就是她很擅长让人对她心动。 周寅从偏殿入内,在座位上坐好。 沈兰亭终于等到她回来,长长松了口气,小声问她:“把那人送回去了吗?”看样子秦贵妃身边的侍女已经与她说明缘由。 周寅颔首:“已经回去了的。” 沈兰亭放松点头,低声应道:“那就好。哎,都是我,若不是我你也不用走上这一遭,平白无故怪倒霉的。”带了三分歉意。她知道若不是周寅为了让她和母妃单独说会儿话也不至于退出房门,就不会遇到那个王子了。 “没关系的,只是走几步路。”周寅一副好脾气,像永远不会怪罪任何人,“你怎么样?” “我……我很好,多谢你。”沈兰亭担心被人撞见,并未敢多与秦贵妃多说两句,但只这几句话便足以让她回味好一阵子。 母妃在后妃中算过得不错的,但她仍觉得母妃并不快乐。若是,若能将母妃从这种处境中脱身该多好。 “谢我什么?”周寅轻轻笑,眼睫眨动间日光落在她蝶翼般眼睫下的星河似的眼底,“你开心就好。” 沈兰亭便笑起来:“我很开心。” 上方皇上已将圣旨过目,确定无误后大太监又捧着圣旨去加盖玉玺。 一来一去又过去半晌时间,日影渐移,夕阳西沉。众人已坐在昭阳殿中半日,聪明人早就借着更衣的机会出去透了好几次气。看此架势,晚膳也是要在昭阳殿中用。 皇上说寿诞浪费并非空穴来风,每办一次寿宴的的确确要耗费不少财力,毕竟要大宴三日。索性大雍如今虽然有走下坡路之势,但尚算得上昌盛,办寿宴虽然伤财,却还办得起。待国家真到衰败之期,便是连陛下寿宴也办不起了。 大太监终于捧了加盖玉玺的圣旨来,由陛下再次过目确认无误后便自阶上而下预备宣读。 昭阳殿众人整齐划一跪下接旨。 大太监便念起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阳殿大比,太子沈兰珏,伴读林诗蕴洁己自修,才优经世,奋迹于前,授尔等为此次魁首,奖黄金百两,珍珠十斛,钦此。” “儿臣领旨。” “民女领旨。” 众人齐叩首。 圣旨只有一张,大太监犹豫也没犹豫,直接将圣旨交予太子,众人这才起身。 林诗蕴没拿着圣旨也没有半分气恼,心平气和地站起。 后宫嫔妃公主们总算知道谁是林女郎,终于灵动了些,纷纷看过来,大胆活泼些的还会远远道一声“恭喜”。 林诗蕴虽然爱冷脸,但对于旁人的善意还是不会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凡是有向她道喜的她一旦听到声音便会看向声源轻轻点头以示感谢。 她这样不冷不热的反应不知引起嫔妃们的什么兴趣,让众人一下子热情起来,高声对她道喜,只想让她扭过头多看她们一眼。 倒也很好理解,林诗蕴能与太子齐名在她们眼中实在是很厉害的人。一个女子竟然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还能如此在昭阳殿上大放异彩,真是让人佩服极了。 而林诗蕴此举更是让她们隐隐意识到原来女子是可以不被宫闱束缚,同样可以写文章,胜过男子。 她们想自己这辈子大约只能幽居深宫终老,但林诗蕴还有希望越来越好,所以将自己朦胧的希望寄托在林诗蕴身上。 林诗蕴是她们心中的希望,也是她们想要成为的。 “好热情啊!”谈漪漪感叹不已,左顾右盼。 “都是恭喜她的,可让她长脸了。”许清如撇撇嘴道,暗自决定下次自己也要写出好文章来,至少要胜过这次的自己。 沈兰亭触景生情,心中有些难过:“若是人人都能入太苑进学便好了。”她说完就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她能进太苑有伴读已经是优待,是破例,皇上怎会为人人破例。 她抬起头便看到秦贵妃含笑看着她而不是林诗蕴。 在秦贵妃这样的母亲眼中,无论旁人再如何出彩,她都觉得自己女儿是最为优秀的。 今日在左偏殿中秦贵妃还特意夸她文章写得好,很让人骄傲。 沈兰亭当时便想只是为了母妃也想再多学一些。 周寅安慰她似的说:“我们都能进学,她们也能的。总有一日,她们一定能的。”她语调奇妙,有着让人不得不相信的魔力。 沈兰亭勉强笑笑打起精神,只当周寅这是拙劣的安慰,喃喃道:“或许会有这么一日。”她说罢又觉得如此自苦并不像她自己,且林诗蕴当上魁首是好事,她这样唉声叹气实在好没意思,于是甩了甩头振作起来。 一道屏风之隔,另一侧则是交口恭喜起太子。 沈兰珏沉稳坐在原处只是微笑,很有堪当大任之风。他手握圣旨想的不是其它,而是在想一会儿宴后或许可以借交圣旨给林女郎从而与周寅见上一面。这一段时间他为了父皇寿诞颇忙,很少与周女郎见面,上次见面是带着异族王子到躬行楼去正好与她偶遇。 他想自己与周女郎是很有缘的。 吃席也颇能折磨人,譬如参加这样白天坐到黑的宴席也是一种考验。 宫人们进殿来添晚食,一派觥筹交错间皇上开口:“明日便去百兽园看看汗血马。”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虎:我是真的很漂亮 第128章 可见皇上是一直惦记着司月送来的那匹汗血马的。 群臣无一人反对, 静听皇上吩咐。皇上一年到头忙于政事兢兢业业,也就这三日寿诞能略略放松,是以没人会在这时候触他霉头。 推杯换盏, 乐人舞姬再度入内。昭阳殿外, 金乌西沉, 浮云向晚。 直到羊角灯悬垂,漫天星斗映照万物, 月华如练一洗大地, 寿宴才算结束。 皇上携皇后率先离去, 众人叩首相送,宴便散了。 直到不见背影,在戚太傅的带领下文武百官才按品级先后站起, 屏风另一侧则是在秦贵妃的带领之下纷纷站起。 前朝从昭阳殿正门出,后宫则从偏门离去。 女孩子们向外去,嫔妃公主们小心翼翼地跟在她们身旁, 在殿内离得远,向外走时则能离林诗蕴近些, 看清她究竟是什么模样。 林诗蕴感受到各种各样的目光,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淡然地任人打量。 自门中出来, 双方如涓涓支流汇合于殿外。不止是后宫诸人, 前朝百官也好奇这位林女郎究竟是什么模样, 不少特意自正门来看她的。待见她模样与林诗藏几乎一模一样,百官面色古怪, 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最后还是看上去有风度地祝贺起她来, 只是祝贺的话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刺耳。 “林女郎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有君子之风。” “林女郎文章优异,叫人拜服。” “女魁首,实在是我大雍朝头一遭,林女郎这一回算是开天辟地,给整个林家增光添彩了。” “女魁首真是让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能以女子之身夺得魁首,林女郎想必在背后付出不少努力,令人敬佩。” …… 女孩子们听得纷纷皱眉,抬眼看向满口道贺的臣子们,目光中带了薄薄怒气。偏偏他们又是一副“我这么说是为了你好”的理直气壮模样,她们一旦反驳反倒显得自己不大度,旁人明明口口声声说恭喜她们还生气。 沈兰亭看不得谁受委屈,在她看来是自己将她们接进宫的,便有义务要护她们周全。 是以她艳光四射的脸上显示出生机勃勃的怒气,冷冷笑道:“魁首便魁首,女魁首是什么意思?” 果然被群起而攻之。 “公主这话好生奇怪,林女郎是女子,称一声女魁首有何不对?” “正是,难不成林女郎其实不是女子不成?还不能提此事了?” “林女郎模样的确肖似其兄,简直与之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兴许林女郎也不愿意被人总是提及女子身份,公主这才生气。” …… 简直是胡搅蛮缠。 论起打嘴炮,沈兰亭与这样言官相比究竟差得远了。她的原本意思一再被人曲解,连带着林诗蕴一起被人误会,急得她咬牙切齿,想和人大吵一架。 沈兰珏从人群外进来,眉头微拢。他远远便听着人群中争吵频频,生怕周寅她们吃亏,立刻便来了。 果然他一到人群立刻安静一瞬。 “在争什么?”沈兰珏问,有为人做主的意思。 来“贺喜”的臣子们相视一眼,笑将起来:“林女郎得了女魁首,我等前来向她道喜,没想到惹得公主不快,是我等之过。”他们先发制人,隐去自己言辞中惹人恼怒的地方,暗中将沈兰亭污了一把。听起来像是沈兰亭容不得人,嫉妒他们向林诗蕴道喜似的。 沈兰亭听他们狡辩心中更气,恼得要开口解释,却被人抢先。 轻轻软软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 “太子殿下真是不比女子差,有林下风致之风,咏絮之才。” “殿下文章优异,叫人拜服。” “男魁首,实在是我大雍朝头一遭,太子殿下这一回算是开天辟地,给整个皇家增光添彩了。” “男魁首真是让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能以男子之身夺得魁首,太子殿下想必在背后付出不少努力,令人敬佩。”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15节 …… 沈兰珏一头雾水,哭笑不得地看着一本正经开口的周寅。他少见她一下子说如此一大串话,反倒觉得新奇。 他没有感到被冒犯,渐渐察觉是怎么一回事,臣子们却无法太子殿下被人这样说,一个个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狗,义愤填膺地大叫起来。 “你怎么敢如此侮辱殿下!” “简直欺人太甚!” “满口胡言!满口胡言!竟敢如此大放厥词,还不将她拿下!” …… 沈兰亭见臣子们被周寅三言两语激怒,心里的怒气散去,反倒笑了起来。她将眉一竖,很了不起道:“谁敢动她?”今日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这些人欺负周寅。且她大皇兄也在这里,她底气就更足了。 周寅满脸错愕,不可思议地看着急冲冲的大臣们,轻轻歪了歪头,一脸天真:“这不是刚刚大家说林女郎的话么?” 众人一愣,顿悟她是什么意思,一下子面红耳赤,臊得说不出话来,像被她打了几耳光般无地自容。 女孩子们刚才就觉得阿寅这话耳熟,很诧异她竟然敢胆子这么大,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些的确算得上大逆不道的话。现在她们才后知后觉她将方才这些大人们说林诗蕴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下来,只是把主语由林诗蕴换做了太子殿下。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的记忆力实在惊人,学得一字不差,连那些人说话时的神情都被她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们方才用这些话说林诗蕴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周寅用这些话说另一个男人时他们便接受不了了。 他们一口一个“女魁首”叫得欢快,周寅叫一叫“男魁首”他们便像受到莫大的侮辱般。 周寅山水明净地笑起来,单纯的笑颜如同清溪:“我只是学了学大家说过的话,大家怎么这样生气?是我哪里做错了吗?”她说到最后声音小起来,漂亮的脸上显示出忐忑的神色,怯生生地看着众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她越是如此越是气人。旁人若承认自己被她气到便是自打嘴巴,证实自己双标。但不承认却又是假话,因为他们真的被她气得够呛。 沈兰珏见她害怕,已经弄明白是哪回事,自觉又看到她狡黠聪颖的一面,愈发觉得她可爱极了,不由出言安抚:“你没错,莫怕。” 周寅抬眼感激地看他,像头怕生的鹿,满眼都是对他的信赖。 沈兰珏冷下脸去扫众人一眼:“无事便散了吧,父皇寿诞,莫生口角。” 言语官司,都是阴阳怪气,沈兰珏不好偏帮。且周寅的还击实在令人赞叹,算下来反倒是那些以讽谏为主的文臣落了下风,他轻描淡写地将事情揭过,是在帮周寅小事化了。 臣子们心中憋着一股郁气,闹事不成反被人以同种方式羞辱回来,心里隐隐恨上周寅。然而看她一副懵懂模样像是什么也不懂,他们又觉得她不过是歪打正着想出此种解法,与她计较太过掉价,只好憋闷着退下。 林诗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冷眼看着众人,愈让这些大臣们觉得自己如同跳梁小丑在她眼前蹦跶。见人要走,她终于肯开口,冷言冷语:“诸位男大人,慢走。”她语气平静,不见任何波澜起伏,让人听了越发感到是被她嘲讽。 她这句话一出,如同木棍捅了蜂窝,让灰溜溜要离开的众人炸开锅。 大人便大人,世上哪有“男大人”这一说?听起来奇怪不说,更让人莫名其妙觉得这是一种侮辱。 看人有跳脚的趋势,林诗蕴不冷不热地补上一句:“女魁首在这里祝各位男大人一路顺风。” 众人便无言。林诗蕴都自称女魁首了,再叫他们男大人也是很公平的事,无论他们听起来有多不适。 沈兰珏目睹一切,未做制止,见人拂袖而去,眼里带了两三分笑意。 于情,他是三公主的长兄,而周寅更是他心仪对象,他向着她们合情。于理,是那群文臣先来挑衅,阿寅她们不过反击,他向着她们更合理。 自认为一举一动合情合理的沈兰珏从袖中拿出圣旨,众人见着圣旨,犹豫着要拜,被他立刻制止。 他此时不似在前朝时那样一举一动不怒自威,倒很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这道圣旨已经拜过,不必再拜。” 女孩子们便听他的,没有再拜,只好奇他是来做什么的。 他将圣旨双手递到林诗蕴面前,语气轻快道:“林女郎,这次我不如你,圣旨该赐予你。”他颇洒脱,不像很在乎面子的人,可以轻描淡写地承认自己不如旁人。 林诗蕴看看他手中明黄圣旨,又看看他,并不自傲,很冷静地同他道:“故事与策论本就比无可比,殿下不必自谦。”她不知太子为何向她示好,但他觉得策论不如自己的故事这个理由委实有些拙劣。 沈兰珏温和微笑:“我不是自谦。今日魁首评比原本是按人心所向选出。我的策论或许不差,但听得懂的,愿意听的却不多。” 说到这里沈兰亭与谈漪漪相视一眼,悄悄吐吐舌头,她们两个就是典型的不愿意听的。 “而你的文章却能吸引打动所有人。虽没有公开评选,但愿意听你的、听得懂你的人显然更多,所以我说这次我不如你是心服口服,并非自谦,圣旨该给魁首,还请你莫推辞。”沈兰珏心平气和地开口,说起话来当真有理有据。 林诗蕴静静看着他,确定他这番话发自内心而非面子之谈才双手接过他手中的圣旨道:“多谢殿下认可。”这是她应得的,她不会推辞。 沈兰珏笑道:“要谢该谢你自己,你的文章写得实在很好。” 林诗蕴轻轻颔首,没有谦虚。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29章 圣旨送出, 不见太子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林诗蕴略等了一等见他还在原处站着,便开口问:“殿下可还有事?”他站在这里让她们不好回宫。 这一刻沈兰亭福至心灵,立刻明悟大皇兄在此的真实缘由。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哪里是来送圣旨的? 沈兰珏遭林诗蕴这么一问顿时有些尴尬, 下意识看向微垂螓首亭亭而立的周寅, 最终覆压眼睫道:“没什么事了。”人多眼杂,他并不想为周寅招致风言风语, 因而到嘴边的话又被他重新咽下, 当作无事发生。 周寅似有所觉, 轻轻抬眼,正巧与他四目相对。她对他冁然而笑,似是明白了他的好意, 与他有着心有灵犀的默契。 沈兰珏便觉得今夜有这一眼已然足够。 林诗蕴冷静且理智道:“既如此,我等便告辞了。” 沈兰珏温文尔雅地一点头:“慢走。” 沈兰亭看看大皇兄,见他果真没什么话要说似的一时间有些困惑, 倒没影响她告别:“皇兄再会。” 沈兰珏颔首,目送她们离去。 不远处站着春光堂中不少人, 看样子是原本打算向这里来的。见女郎们离去,也就各自散了。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没有人单独与周寅说上话, 就相当于大家都与周寅说了话。 实在是让人感到疲惫的一日, 哪怕只是坐在座位上吃了半日席也因为需要应付皇上而使人感到心累无比。 周寅沐浴完毕, 文秀地坐在床边由夜风将发吹干。将要入夏,风是热的。 她皮肤本就白皙, 在蒸汽的蒸腾后愈显得晶莹剔透, 如成色上佳的白玉, 入手温润, 泛着莹莹微光。 她手握书卷,看书时目光十分专注,黢黑的瞳孔像是深不可测的湖,藏着万千秘密。只不过她上半身姿态还算得上娴雅,下半身动作则与此二字全不沾边。她的脚未穿靴袜,懒散地垂在榻下。 院子里静悄悄,只有断断续续的蝉鸣声可闻,像是某种哀歌。 周寅肩上一动,回头看去。 房中跳跃的烛火斑驳陆离地投在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看样子也是沐浴后来的。他头发半干不干,束作高马尾在头顶,换了件墨蓝色的圆领窄袖长衫,浓睫半垂,滤去烛火带来的柔光,心虚地抢先小声开口:“我没进房中。”言下之意是不进门便不算唐突。 周寅将脚缩回长裙下,这个微小的动作自然没逃过他的眼,叫他不自然地别过眼去不看她。 她带着些无奈看他,与他隔窗而对,轻轻糯糯地开口:“崔骜,你有什么事?”大约是他对王栩道歉有些用处,她看上去不是很怕他。 崔骜看了看院中,又看向她:“让我进去说话?被人发现了不好。”颇为她着想似的。 周寅坐直,弯腰到榻下去,看样子要找鞋给他开门,轻声细语:“你等一等,我找找鞋子。” 崔骜听到她这句话莫名其妙脸红起来,低声道:“不用那么麻烦。”他说着一撑窗棂,轻盈地从窗外翻进屋内,还很体贴地没沾她的榻。 周寅被他吓了一跳,停下找鞋的动作,跪坐在榻上莫可奈何地看着他问:“你怎么总是……”总是这个时候来,每次来总是这样。 崔骜指指窗户,顾左右而言他:“没关。” 周寅便转过身去伸手将窗关上,重新看向他,用目光询问他来做什么。 崔骜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还是不说正事,只问她:“我同王栩道歉了,你知道吗?” 周寅点了点头,眼中泛起些笑意:“王二郎君同我说了,你做得很好。”她如同在训狗,在他做得好时便给予夸奖。 崔骜得到夸奖,昂首挺胸,又泄气地同她保证:“他就只会告状,不过我日后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你不高兴了。” 周寅瞧瞧他,扯扯裙边道:“可是你今天这样来,我不喜欢。” 崔骜上前两步,周寅蹭着向后退去,消瘦的背抵上窗台。 他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并没发火,反而示弱:“我与沈兰亭关系不好,到玉钩宫来找你她肯定觉得我是要害你,不肯让我见你。” 周寅似是偏过头想想,好像的确会是这样。 崔骜软了语气道:“白日我来找你,不便掩人耳目,总容易被人发现,我担心对你名声不好,所以只好晚上来。”说起来有理有据。 周寅想了想说:“可晚上来若是让人发现,岂不是更不好?” 崔骜便看着她问:“那怎么办?” 周寅诚恳道:“或许不来就好了……”她越说声音越小。 崔骜被她气笑:“不可能。”一面单手拎了凳子到她榻下坐着。 周寅轻飘飘叹了口气,不肯看他。 “跪坐着舒服吗?你随意坐也无妨。”崔骜自己就不是个会老老实实坐在那儿的人,看周寅端正地跪坐在那里便觉得她蛮憋屈的,想让她放松一些。 周寅垂眸看了眼地上,尾音摇曳:“没穿鞋子。” 崔骜脸一红,从椅子上起身,俯身去榻下为她找鞋。他拿起鞋子,晕头转向地握着她的绣履,很手足无措。 “给我呀。”周寅看他六神无主地拿着她的鞋子,小声提醒他。 崔骜“哦”了一声,慌乱地将鞋子递过去。 周寅接过鞋子,看着他道:“转身。” 崔骜闷头转身,十分听话,脸色带着不自然的红色。 系统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纯情的一面。它以为崔骜要么是疯子,要么不疯的时候也是个一点就炸的。 周寅将鞋子套好,终于不必跪坐,将脚踩在脚踏上后才慢吞吞道:“好了。” 崔骜重新转过身来,没敢抬眼看她。他低眉顺目,正好看到她长裙下露出半截白皙的脚腕。 她未穿罗袜,裙摆之下的脚腕纤细,跟腱狭长,苍白羸弱地显示出其上盘桓的淡紫色血管,像某种附着的花枝,带着妖冶的味道。 崔骜的目光像被灼伤,再度看向别处。 周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压下眼中兴味,乖巧开口:“你还没说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崔骜想起正事道:“我发现了个看风景的好地方,想邀你同去。”他忐忑开口,小心措辞,生怕她拒绝。 周寅像是很错愕地看向他,没想到他会发出这种邀请一样。她为难地看看他,看样子想直接拒绝,但又因为心地善良,她并不是个善于拒绝别人的人,所以还在犹豫。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16节 “在哪里呀?离宫中远吗?”周寅温温柔柔问道,似乎若是太远她就有理由不去了。 “就在宫中。”崔骜见她口气松动立刻表现道。 周寅一顿,又问:“什么时候去?” 崔骜道:“明日,明早。” 周寅惊讶地瞧着他道:“可明日是陛下寿诞,要随侍去百兽园。” 崔骜笑道:“不耽误伴驾,很早便去,去看一看就回来。” 周寅踯躅着,并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 崔骜祈求地看着她,从没这么低声下气过。即便她不答应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求她答应。 周寅像是被他看得心软,小声问:“很早去?去看一看就回来?绝不耽误伴驾?” 崔骜听她隐隐有答应之意,当即应道:“绝不耽误,只是你要早起些。” 周寅问:“要几时起?” 崔骜算算时辰道:“卯时之前。” 周寅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才道:“这么早……几时回来?”她像是很不放心崔骜,方方面面都要问个清楚才行。 崔骜此时展现出少见的好脾性,她问他便答:“辰时之前回。” 周寅终于做出决定,不大情愿般道了一声:“好。” 崔骜脸上罕见地挂起笑容,不似平日里那样古怪阴沉,隐约有那么一星半点少年意气:“早晨我来叫你。” 周寅摇头,拦住他道:“我自己起就好,宫外见?” 崔骜愣愣地点头,没想到有一日与周寅约定见面,犹感到有些不真切。 已约定好,不见崔骜离开,周寅只看着他,希望他能自觉走人。 崔骜虽没有这个意识,但系统有,提醒他起来:“崔骜,你该走了,周寅还要休息。” 崔骜后知后觉,换做平常他肯定不会这么快离开,但明日要与周寅早起见面,他再不舍还是道别:“我先走了,明早玉钩宫外见。” 周寅轻轻点头:“明早见。” 她又道:“你从正门走吧,不要翻窗子了。日后……兰亭那里我与她说说,你来找我通报一声就好,不必遮遮掩掩。”她讲起话来温温柔柔,很容易让人心动。 崔骜被她的温柔完全打动,胡乱点头。 周寅从榻上慢条斯理地下来,在前方带路,将大门打开。 崔骜回神,已经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到门前,最后道:“我先走了。” 周寅静静看他,微微一笑:“好。” 崔骜头一次从她正门离去,遭熏风一吹,清醒不少。他还顾念着动静太大会将人引来对她不好,回头看她一眼便凌空离去。 踩在房顶的赤瓦之上,系统终于开口:“崔骜。” 自从周寅那里出来,崔骜脸上的罕见笑意便没下去过,他连在脑海中回答系统的语气都轻快无比。 “干嘛?” 系统不得不提醒他:“你是攻略者,是你要攻略周寅,不是周寅攻略你。” 崔骜沉默,脚下一滑,房上红瓦松动。他眼疾手快弯腰伸手一接,将险些落下的瓦片接在手里放回原处,人就势一躲藏在房后。 下方巡逻的禁卫军抬起头看看,未见端倪,重新交接。 待人禁卫军交接离去,他这才直起身子踩在房上小心行走。 “我知道。”良久他才回应,久到系统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件事。 崔骜越是这个态度系统越发警惕,不由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总觉得你像是被她攻略。” “她是攻略对象,是游戏公司构建出的假人,这里也不是真的,是游戏世界,你千万不要对她心动。”系统不放心似的再三提醒他。 崔骜在脑海中冷笑起来:“放心,我比任何人都想从这里离开。” 他这句话将系统吓得噤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崔骜无论是面上还是心中都没了笑意,缄默回宫。 …… 坠兔收光,月落星枕。浓阴渐长,杏肥梅黄。 崔骜一夜未睡,眼下平添两块乌青,显得他煞气更重。他脑后依旧高束马尾,看似闲散随意,却又换了身玄色锦衣,以玉革带束腰,衬得他整个人劲瘦修长。 他倚靠宫墙站在暗处,身上难得未佩宝刀,只蹬着黑靴,干练利落。 他眼睫低覆似要睡着,直到耳尖一动,才抬起头来看向宫门。 是一长串交接的宫娥。 崔骜对此没多大兴趣,向暗处站得更深了些。换班的宫娥沿宫墙行走,并未留意暗中还站着人。他连呼吸都是轻的,叫人不易察觉。 “崔郎君?”细微的叫声响起,崔骜精神一振,几乎立刻抬眼看去。 少女乌发雪肤,圣洁无瑕的容貌在黑暗中愈显得澄净。 崔骜从暗中一跃而出向她道:“我在。”不待她向他这里来,他径直向她而去。 尽管二人不过相约游玩,但因天都未亮,说话与动作都不由静悄悄的,于是便自然带了三分偷偷摸摸的旖旎。 “要去哪?”周寅睁着明澈的眼问他。 崔骜打量她一眼,将手递给她:“走着太慢,你拉好我。” 周寅瞧瞧他伸出的手,自然不会与他交握,而是小心翼翼地攀住他手臂。 崔骜也不气馁,低声嘱咐再三:“一定抓好。” 周寅温顺应下,又加上另一只手,很认真道:“抓好了,不过到底是要去哪……”她最后一个“哪”字没说出口,崔骜直接带着她腾空而起,在各宫各殿间腾挪。 周寅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惊得,总之脸色惨白地挂在他手臂上。 崔骜带着她走,抽空看她一眼,见她苍白面色,忙停步驻足,二人晃悠悠地站在房顶之上。他出言问:“要停一停再走么?” 周寅连连摇头。 崔骜彼时已觉得自己此次的攻略行动大约要以失败告终,他似乎吓到周寅。但来都来了,他咬咬牙索性一走到底。 “你若是怕便闭上眼,我绝不会伤着你。”他罕有地温柔开口。 在夜色的掩护之下两道身影越飞越高,直到整个宫中最高处。 双脚再度踩到实处,人已经到了。 崔骜立时低头看她,见她乖巧地闭着双眼,心中顿时温澜潮生,不自觉向她凑近。 作者有话说: 今日无汪。 系统:是你攻略她不是她攻略你。 崔骜:我知道(嘴硬 第130章 崔骜鬼使神差地一寸寸靠近她, 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 扑通扑通。 他脑海中乱糟糟,努力想让自己的心声安静些再安静些, 偏偏起反作用。他的心跳声非但没有减弱, 反而变得越发强烈。 他懊丧地想自己心跳这么大声, 周寅一定听到了。 像是印证他这个想法一样,她缓缓睁开眼。 彼时下方万籁俱寂, 灯火熹微, 唯有漫天晚星作照明用, 能囫囵看清彼此的轮廓。 她眼底有星光熠熠,如碎银,如流星, 落在她星湖似的眸中。 近在咫尺,崔骜几乎可以去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周寅轻轻偏过头去四下瞭望,惊喜地小跑两步到栏杆前, 回头看他:“好漂亮。” 楼无封顶,上方以天为盖。这里大约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 极目远眺,整座皇宫风光一览无余,就在脚下。 崔骜见她跑开, 心中一阵怅然, 很快跟上她道:“漂亮吧?我好不容易发现的这里。” 周寅扶在栏杆上向远处看, 夜风徐徐将她垂落在肩头的乌发吹动,像是招摇的乌缎。她侧过头来看他, 飞舞的发丝遮住她的眼鼻。 “这是哪里?”高处不胜寒, 她轻轻以帕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崔骜眉头一紧, 利索地将外衫脱下递过去:“你别风一吹染了风寒, 新的。”他口中“新的”指的是他的衣裳,也诚然是新的,每次见她他都要着新衣,即使她似乎从未发现过这一点。 周寅将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崔骜却在她这样的眼神里败下阵来,看向别处,只将手伸着,手里攥着外衫。 明明在二人间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从力量来说都是他占优势,他却在面对她时永远莫名其妙处于下位。 “可是你怎么办?”崔骜听见她婉转发问。 “我习武,不畏寒,你别病了。”他略带急切道。 崔骜手里一轻,衣衫被她接过。 “谢谢。”她小声道谢,将外衫抖开披在身上。 她算不上娇小,但崔骜比她高大许多,外衫即使是披在她身上依旧显得宽大无比。且她从未穿过玄色衣衫,浓浓墨色穿在她身上与她纯然气质杂糅成矛盾感,明明并不合身,却让人挪不开眼。 崔骜定定看着她,一时间狼狈得忘了言语。 系统但见眼前一幕,已经生不起唤醒崔骜让他攻略的想法。旁观者清,它似乎终于意识到周寅的可怕之处。 她明明是攻略目标,却能够轻而易举地将攻略者反攻略。 天边渐渐放白,黑色一点点褪色,化作深蓝。 “这里是观星台。”崔骜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回答她在好久之前问的问题,“观星台是钦天监日常观星之处,不过本朝钦天监是个闲职,并不怎么观星,这儿几乎都荒废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17节 周寅抬起头向上看去,见星罗棋布,映照万物,不由带了几分嗟叹之意道:“这样好风景,若荒废了,未免可惜。” 崔骜背靠栏杆认真地望着她道:“如今你来,便不算可惜。”他说完自己都是一愣,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么浪漫的话。 周寅也一怔,轻轻笑起来,在他玄衣的衬托下越显得白皙。她侧过头看他,带着三分笑意与好奇道:“你好好说话的时候很好啊,平日为什么不愿意好好同人说话?”他平常像活阎王,对谁都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她飞快地补充:“抱歉,如果这个问题冒犯到你,可以不回答。” 崔骜抿了抿嘴道:“没什么,只是同旁人没什么好说的。”他平日里对旁人那副拽样才是他正常的样子,与她好声好气说话反而不正常。 周寅静静看他一会儿,这样的目光总会让他感到心悸,最终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又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崔骜直觉这是个好时机,近乎莽撞地开口:“我父亲战死疆场……”他开了个头顿时不想往下讲,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奇蠢无比,连卖惨都卖得滑稽极了。 他闭嘴不想多说,却被周寅温柔看着,这目光极大程度上鼓励了他,让他觉得或许自己表现得也不是那么蠢。 于是他继续道:“那一战十分惨烈,我当时虽然被父亲带在身边,却侥幸活下来。”他说到这里喉咙发涩,声音发颤。 系统完全阻止不了他向周寅暴露自己的软肋,只能希望崔骜这么做可以误打误撞将她打动。 周寅眉头轻轻蹙起,担忧地看向他。 她的关切神情简直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他想要得到她更多的关注、关心甚至疼爱。 “是场胜仗,但我到现在为止也不敢回想那夜,我是被后来的援军从尸山血海里挖出来的,我父亲的幕僚以肉身护我保下我的命。再后来陛下派人接管军队,我被接入宫中养在陛下身边。”他将自己的过去一一说明,简直是在向周寅撒娇。 周寅眉头越皱越紧,眼中蓄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很同情他似的。 崔骜嗓子哑着问:“你该听说过我有病吧。” 周寅为难地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 崔骜低声道:“我前些日子还因为王栩又犯病了。”他毫无顾忌地向她暴露自己的脆弱。 周寅轻声道:“也听说了。” 崔骜低下头去不看她,像只失落的大狗:“那一战之后,我常常觉得自己还没能从战场上脱身。我刚入宫的时候总做噩梦,闭眼是大片大片的血。陛下派人来伺候我,那些人尖叫,我才发现不知何时我将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我做这些事时根本无知无觉,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后来陛下请人来为我医治,我手脚需要时时刻刻被缚起以免伤人,一日三餐要喝安神汤,一年后才略微好起来。到现在,我勉强与正常人无异,只是不能见血。”他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暴露在她面前,等待她的垂怜。 系统一句话也不敢说,正常游戏给玩家带来这种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玩家可以要求立刻退出游戏并索赔。 可惜崔骜以游戏正在内测被驳回退出游戏的要求,又因一开始皇上对他无微不至的看管使得他自杀未遂,使得他硬生生在创伤后遗症中熬到现在。他稍微被治好后便秉持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也不再说要立刻离去的事,试图完成攻略后再向游戏公司提出索赔。 周寅眉眼间蒙了一层朦胧的哀愁。她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好像在这样大的痛苦之下说什么都太浅薄了。 实际上她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觉得崔骜主动示弱的举动蠢极了。 为什么会因为虚无缥缈的喜欢便能将自己的短处和盘托出? 她永远不会这么做。当然比起这么做,她更不可能喜欢上谁。 “我不会伤害你。”担心周寅会因为这个害怕他,崔骜赶紧做出保证。 周寅温声细语:“我不怕你伤害我,日后我若流血不让你看着就是。我只是……”她轻飘飘地叹一口气。 “只是什么?”崔骜追问。 周寅柔婉地看着他,软声道:“我只是觉得,你太苦了。” 崔骜愣在原处,被她这句话打动,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又犯起老毛病,一旦被她专注地看他反而要先败退,不敢与她对视。他总觉得她的眼太深,能将他吸进去。 “天,天要亮了,你看日出。”他少有这样羞赧的时刻,只觉得自己几乎再承受不住她目光,急忙转移话题。 周寅很单纯地顺着他话转过头去,天由墨蓝色变作鱼白,隐见红日在宫墙之下。 “天要亮了。”周寅感叹,手搭在朱红栏杆上看向远处。她看似扶着栏杆,重心却在自己身上,并未作倚靠。哪怕栏杆就此断裂,她也会安安稳稳站在最高处,完全不会掉落。 彤彤愈渐高上,一跃天际,旭日高悬。 云霞绚烂,皇宫在一片绮丽之中美轮美奂,让人感到并不真实。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斗拱飞檐,错落有致。 她在看日出,崔骜在看她侧脸。 担心她看得无聊,他指向西侧:“从那边看,能看到宫外。” 周寅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远远依稀看见宫外景色。 米粒大小的人头攒动,走街串巷。卖浆子饮的、卖菜的、卖油的、卖花的等等,又有驴、骡、鸭、鹅等牲畜家禽,一派热闹街景。 向远处,是青砖灰瓦,水暖河桥,长街短巷。 再向远处,是垂杨芳草,艳杏夭桃,千红万紫。 极目之处,是巍峨山脉延绵不绝,丹山红色,被赤霞染作错金色。 许久,周寅收回目光,再度看向崔骜,弯了眼睛:“谢谢,很好看。” 崔骜长长地缓缓地出一口气,得到她这一句谢便足矣,她是满意的就好。 “你喜欢就好。”崔骜干巴巴道,头一次气起自己没有好好念书,只能说些“你喜欢就好”之类的十分朴实的话。 周寅似乎察觉到他心声,浅浅笑起来。 之后崔骜做梦似的送她回玉钩宫,一夜未睡加上他自以为与周寅今日关系进步飞速,他如踩在棉花里,晕乎乎的。 系统忍不住道:“今日还要跟皇上去百兽园,你不再睡一会儿?” 崔骜很果断利落道:“我睡不着。”他回到自己宫中往床上一倒,人闭上眼睛心却在叫嚣。 系统沉默一瞬,小心翼翼道:“你还分得清游戏和现实吗?”依它看崔骜对周寅的那股劲头,实在不好说他是不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创伤,即分不清虚拟与现实。 崔骜立刻冷下脸来,语气冷冷:“不用你管。”可见他与系统的关系差劲极了。 “我比任何人都想离开这里。”崔骜依旧是那句话,系统却不大相信了。 …… 即便是寿诞三日,皇上也照例是要上早朝的,以彰显出他的圣德。他为了维系自己的名声已经精心维持多年,绝不会因为寿诞放纵。 早朝之后,昨日未用上的御花园宴席今日倒能拿出来用,正巧用作午宴。 御花园中春深深的百花正好,嘉木繁荫,有高树遮阳姑且不算很晒,但暑热难挡,便是各桌前摆了冰盆也难以抵御自脚下升起的蒸汽。 皇上坐在百花深处,汗流浃背,又不高兴了。他面上还端着滴水不漏的宽和笑容,暗地里几乎将牙咬碎,暑热难熬。 沈兰亭瞥一眼她父皇的脸,打起扇子掩唇嗤笑一声,撇撇嘴道:“父皇又生气了,礼部这次要遭大殃,怪倒霉的。”她扇着扇子倒不是很热,主要是随着年岁日益增长,她便看她父皇越发不顺眼。如今看他在上面受罪,她都觉得自己这里凉快不少。 开心自然凉,大约是这么一个道理。 胖一些或年事高的大臣坐在此处面色发白,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像参与宴会,像是在受罪。 谈漪漪面前菜色未动几口,很卖力地吃着冰碗。她忽然稀奇地发现新鲜事,凑到周寅身旁去仔细观察她,才震惊道:“阿寅,你是不会流汗么?” 周寅不由失笑,很不好意思道:“早在过年时鹿神医来过家中请脉,说我气虚体寒,大约是这个缘故。” 气虚体寒是为了让她能在家中静养便于行动的托词,自然是假话。她将这个理由用在此时,自然也是假话。 原理大约是心静自然凉。她的心不会因为任何事物有所动摇,所以暑热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不重要,才会清凉。 谈漪漪听了却担忧起来:“我都不知道此事,如今怎么样了?” 周寅说起谎来如喝水一样自然,呼吸没有半分紊乱:“日日吃药,应当好了不少。” 谈漪漪却丝毫不放心,更将她当作瓷娃娃了。 一场午宴草草用罢,皇上堪称迫不及待地带着人往百兽园去。 百兽园在宫中西北角,不与任何宫院相连,算是另辟出的一块地方,用于豢养各藩属国送来的珍奇异兽。 汗血马本该被送去御马监立刻与本国好马配种,好繁衍出大雍好马之上更好的马以作军马留待军中来用。但因它实在与常马不同,皇上并不舍得立刻将之拉去马监配种,总要自己看一看骑一骑才肯放手,因而才被送到这里来。 还未到百兽园门前,只远远过来便闻得一阵并不好闻的动物味道。 毕竟其中豢养活物,但凡活物便总有气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抹得一干二净的。 而见驾来,百兽园中侍奉的内侍离开出来接驾不提,更是放声哭诉。 “陛下昨日送来的马好厉害,踢断了园中三个内侍的肋骨。” 作者有话说: 今日不汪。 无论虎对谁假以辞色,都是假的。现在他多开心,以后就有多伤心。 第131章 听到马踢断人肋骨的消息, 皇上即使风度尚佳也不由轻轻将眉头皱起。诚然他是想说百兽园的这些内侍未免太过没用,但一位仁德的皇帝显然不会在此时责怪下属。 于是他宽厚地开口,关切问道:“人如今如何了?可遣太医看过?”这话则未免装模作样过甚, 内侍受伤哪里请得动太医。 答话的百兽园总管不由得面色一僵, 答道:“已经请人看了。”只是请了宫里懂些医术皮毛的宫娥来看过, 一并草草包扎了,至于能不能好全看个人命数。 皇上点点头随意感慨道:“未免太不小心了。”他轻描淡写地将三人身残盖棺定论为太不小心, 在于其并不愿意在司月面前丢人。 若直接承认三人是被马踢断了肋骨则不免显得大雍无能, 连一匹马也驯服不得。 百兽园总管几乎立刻明白皇上的意思, 立刻磕头认错:“奴才知错。” 皇上和煦笑道:“无妨,起身带路,孤看看是什么样的好马性子这样烈。” 百兽园总管这便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尘土, 弯腰驼背地在前方带路。 沈兰亭以团扇轻掩口鼻,压低声音对女孩子们道:“这个也要倒霉。” 女孩子们同情地看看这位总管,大约过些时日在宫中就见不到这位总管了, 他还不知道未来早已被注定,皇上已然是将他记恨在心, 只等日后发落。 百兽园总管带路,众人忍着古怪味道跟着皇上向园内去。皇上有左右内侍打着华盖遮阳,其余人是没这待遇的。 园中很有自然旷野之美的气息, 一片草木润泽, 生机勃勃。踏足园中, 便能感受到园外所感受不到的意趣。 狮吼虎啸,狼嚎马嘶, 兼有禽鸟嘲哳, 猿啾啾忽呦呦, 热闹非凡。 皇上负手在园中行走, 随意找些话来与人闲谈,以免场面太冷。他余光看到崔骜难得萎靡不振,不由好奇问道:“崔骜?” 崔骜被点名压根儿没有反应,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感受到诸多目光使然,他终于懒散地将眯起的眼张开。 皇上略挑挑眉,重新发问:“你这是怎么了?昨儿夜里没睡好?”他倒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只想着他前两日刚犯病,如今这样无精打采可别是旧病复发,万一走着走着他将刀架到自己脖子上就不太好了。 崔骜懒散答道:“昨儿在宴席上吃得太饱,回去躺床上半天睡不着,于是起来打了套拳,结果脖子有些扭住,便辗转一夜没有睡好。是臣失态,还请陛下见谅。” 皇上听他对答如流放下心来,知他不是再度犯病就好,语气松快许多:“哎?脖子现在如何?可还扭着?需要孤请太医来为你瞧瞧吗?” 与对百兽园总管时大不同,此时他直接要请太医来为崔骜瞧病,根本不问“可是请过太医吗”这种虚话。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18节 凡事怕只怕对比,百兽园总管在前面走着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百兽园虽在宫中最偏处,除去各节日外几乎无人问津,总管却尽心竭力地将这里打理得妥帖,这儿就像他的家,而园中的小内侍就像他的孩子。这里的内侍本就不负责驯马,为了将马牵入马厩内被白白踢了一通不说,如今还可能因此担上罪名,实在令人寒心。 崔骜打了个哈欠道:“不过是小伤,现下已然好了许多,不劳太医再走一遭,只是转头还有些不便。”他一面说着这些一面努力不朝周寅的方向看。 皇上便露出遗憾神色:“本想着一会儿让你去驯马玩玩,既然你脖子扭了,倒也罢了。” 崔骜十分意动,但一夜未睡加上清晨激动一番,他现在已经很累,最后还是道:“今日不成了。” 皇上本想让崔骜去驯马,他武艺高强,定能将马驯服,也好向诸藩属国展示我大雍国力。但如今崔骜不成,他便盘算起让谁驯马合适。 若要武将驯马倒也驯得,只是未免大材小用,显得大雍太过笨重。 约莫半盏茶功夫到了宽敞的马场前,空荡荡的马场只有一匹马在绕场奔跑。 百兽园总管腰间挂着钥匙,并未直接开门,而是站在门外恭敬道:“陛下,到了。” 他又补充道:“陛下,那马性子太烈,还是先莫进去得好,以免误伤龙体。” 皇上如没听见他的话般凝视着园中骏马,久久挪不开眼。他身后也适时地响起各种称赞之声。 “好神异的骏马!” “天马也不外如是吧!” “好马!好马!” …… 马场中的汗血马神骏非常,马腿修长,四肢匀称,身高体阔,头宽颈细。它在马场中肆意奔跑,步态轻盈无比,神气昂扬,便是在这样高温下也不见有任何疲渴之态。 戚杏的手指蜷了又蜷,心痒难耐,严重化满是斗志,忍不住道:“真想骑它一骑过过瘾!” 谈漪漪心有戚戚:“它看上去比我高许多,我大约是上都上不去的。” 沈兰亭深有同感:“它一脚看起来能踢死我,那几个内侍只被踢断肋骨也是万幸。” 周寅好奇地看着这匹金灿灿的汗血马,温软开口:“果然与大雍的马很不相同。” 似是听到她这句低喃,司月远远转过头来看她,似乎有话要说。 戚杏很专业地同她解释:“马在军事上占有重要地位,而马匹的好坏程度更与整支军队的战力息息相关。畴骑是有史以来最早的骑兵,所谓骑兵则是主要以马等动物为坐骑以及士兵组成的部队,所以马非常重要,甚至能决定战场胜负。”她说起这话来双目放光,滔滔不绝。 周寅认真侧耳听着,女孩子们甚至周围其余人都不禁专注听她说起来。今日除皇后外没有宫妃为伴,都是前朝大臣与公主皇子。 戚杏还没发现自己吸引了旁人的注意,继续对周寅道:“而乌斯藏国的汗血马更是马中佼佼。‘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说的就是汗血宝马,马的极速为每日一百五十里左右,而汗血马一日不吃不喝带上骑兵也能跑上四百里。说汗血马比我大雍的马好的确不是虚言,若能将这匹宝马与我大雍马做配加以繁育出后代,也能大大改善我国马匹。只是这样好的一匹马做种马未免太可惜,若能多上些这马就好了。” 周寅很是崇拜地望着她,发自肺腑地赞叹:“阿杏,你好厉害,懂得好多。” 戚杏面上爬上淡淡绯红,忙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周寅等人缀在队伍偏后的位置,身旁都是三四品官,听她说来忍不住纷纷赞同点头。 戚杏没想到还有众多人听到,并对她表示出认可态度,一时间颇为惊讶。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前方随侍陛下左右的祖父,见他并未听到似的,这才轻轻松了口气。祖父若知道她在人前不端庄,反而说些与《女则》、《女诫》等毫不相关的闲话,定然又要生气。她也不是很怕祖父,只是敷衍祖父还要浪费精力,实在累人。 而队伍最前,皇上已忍不住要到马场中去更近距离接近宝马。 连崔骜也看得兴奋起来,困意都赶走不少。可惜他刚刚已经在皇上面前说过今日不骑马,让他实在后悔。 “陛下,此马性子甚烈,若不能将他驯服,凡接近者都会被他重伤,您三思啊!”百兽园总管费尽唇舌劝阻皇上不要在兴头上立刻入内。 皇上眉头一皱,兴致受阻,心中不快。但他心里也清楚总管说得没错,于是压下郁气缄默不言。 司月适时道:“陛下,这马的确性子烈,便是我在乌斯藏国时也有许多次险些被马误伤。” 众人听着他自揭其短忍不住一笑,也从侧面意识到这马脾气有多差。 皇上便感兴趣地看向他笑道:“司月王子,你是乌斯藏国人,这是你们国家的马,你该有法子吧?” 司月立刻推辞道:“陛下恕我无能,我并不擅长御马……对此实在是无能为力。大雍人才济济,定然有能人能做到此事,还请陛下莫为难我”他说起话来颇心虚,看上去真不擅长此事。 皇上笑笑,倒也没难为他硬要他去驯马,思索起来要谁来驯这匹马合适。 他心目中最佳人选崔骜看上去倒是兴奋,可惜好巧不巧他今日扭了脖子上不了马。太子是定然不合适的,驯马危险,万一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跌伤了腿脚,那可是大事。而三子沈兰息又因病体之故习武不过强身健体,让他驯马他哪里驯得?而另外两个伴读据他所知也不擅武。还是叫禁卫军来?或者让武将来驯?那又未免显得太煞有其事,大材小用。 他一时间竟想不到合适人选,不由将眉皱起,面露难色。 朝廷百官见陛下思考顿时保持安静,好给他一个良好的思考环境。不用陛下开口,众人也隐隐约约能猜出他顾虑。只是猜到是一方面,为他排忧解难又是另一方面,他们总不能自己上。 而在一片静谧中一道轻松愉快的声音响起:“臣看这宝马实在心痒,陛下可否让臣上去一试?”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少年锦衣华服,黄衣青裤。 是王栩。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32章 皇上面上顿时浮现舒心的笑意, 抚掌赞道:“好!不愧是我大雍人,英雄出少年!你且去一试!” 王栩领命应道:“臣领命。” 百兽园总管将马场钥匙取下交予王栩,还不忘再度强调这马有多烈性, 以免王栩轻视于它。未驯成马丢人是小, 一旦摔残了却是大事。 “王二郎君, 您可千万小心。” 王栩笑着接过钥匙应道:“我会小心。” 皇上在一旁听着十分腻烦,心中对百兽园总管的不满已然到达顶峰, 只是面上不显。一而再再而三强调那汗血马性子烈烈实在堕我大雍国威, 仿佛整个大雍都怕这一匹马。 女孩子们兴致勃勃地看向这里, 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王二郎看样子要去试试。”许清如看看沈兰亭道。 沈兰亭一开始没什么反应,逢着许清如似笑非笑的目光才想起来自己过去与王栩那一笔账。她反应过来后顿时目瞪口呆,又好气又好笑, 不乐意道:“你看着我说这个做什么!” 许清如笑嘻嘻的:“我就是瞧瞧你。怎么?还不让人看?” 沈兰亭恼道:“说他便说他,不许看我,我如今对他又没什么想头, 他能不能驯得马也不关我事!” 戚杏没留意二人吵闹,还在很□□地看着马场里的马, 一并随口道:“他驯不得。” 二人立刻停止拌嘴,转而看向戚杏问:“真的假的?怎么看出来的?” 戚杏这才将目光挪开看二人一眼:“真的,他没有驯马的本事。” “驯马的本事?这也能瞧出来?”谈漪漪与周寅和林诗蕴扎堆儿凑在一处, 闻言转过脸问。 “看看就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了。”戚杏自信道。 王栩拿着钥匙将马场大门打开一条缝, 小心翼翼地侧身步入其中。 汗血马没再继续奔跑, 而是驻足停在马厩前慢条斯理地嚼起上好的草料。在王栩踏入其中的一刻它便有所察觉地抬头看了一眼,但它悠然地在原处站着, 似乎对他并不感兴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马场之上, 紧张地看着王栩的一举一动。 王栩向着这匹良驹一步步走去, 血液中涌动着战意。说不紧张是假的, 但他想他应当还算可以应对。 系统声在他脑海中响起:“这很危险,你又不擅长驯马,何必这么做。” 王栩回答:“我需要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系统不解,“你去驯马周寅会给你承诺?” “当然不是。”王栩笑说,“我需要的是皇上的承诺。” “什么意思?”系统不太明白。 “未雨绸缪。”王栩本不欲多说,但紧张使然,他试图通过与系统对话来缓解这份紧张,“如果旁人想要强娶周寅,我需要皇上的一个承诺。” “你想通过驯马让皇上将周寅许配给你?”系统觉得自己隐隐约约猜对了,“可是你只不过是驯了一匹马,皇上怎么会给你什么承诺。” 王栩笑笑:“这可不是一匹马。” 系统道:“不是马是什么?是大象。” 王栩无言,半晌才道:“这是皇上的面子。” 他补充道:“刚才在马场外可以看出皇上很为不知道叫谁驯马而烦恼,我能为他排忧解难,让他在各属国面前很有面子,他高兴之下会答应的。” 系统不好再说什么,只还是觉得王栩毫无经验便去驯马很不靠谱。 马场辽阔,王栩一步步走得扎实,慢吞吞地接近宝马。 谈漪漪观察敏锐,喃喃道:“我总觉得王栩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周寅弯着眼睛道:“或许他在和人说话。” 谈漪漪吓了一跳:“他旁边又没有人,在和谁说话?” 周寅作思索状:“或许是在和他心里的自己说话。” 林诗蕴在一旁默默听着二人说话,无奈笑笑,觉得周寅的想法很天马行空。 汗血马喝了水后踱回原处继续嚼草料,长尾巴甩啊甩来驱赶蚊蝇。它自岿然不动,亮晶晶的眼中很人性化地闪烁着鄙夷的神采。 沈兰亭端详半晌,不确定道:“我总觉得这匹马好通人性,它似乎在看不起人。” 许清如定睛细看,肯定道:“它确实是在看不起人。” 沈兰亭的想法得到附和,做出评价:“好没礼貌。” 她们这样讨论着,王栩已经到马外数十米处,马儿若向他奔腾而来只要须臾。 王栩已经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马上,慢慢朝它走去,尽量向它传递出友善的信息。 汗血马埋头吃草,并不理会他。 皇上瞧着不由道:“这马看上去性子倒还温和,只是不爱理人。” 话音刚落,那马忽然抬起头向王栩疾驰而来。它陡然发难,吓了王栩一跳,索性王栩不算全然没有防备,一个闪身躲过。 好马的确是好马,变向灵活,转身朝着王栩掠去。它速度飞快,四足轻点地面甚至溅不起尘埃。 人是跑不过马的,纵然王栩习武想跑过马也很难。他在前面腾挪,马在后面追,实在很莫名其妙。他还没开始驯马,马看样子要先来揍他,真的很没礼貌。 众人不由惊呼出声,王栩被马追上,眼看就要被它踏在脚下。 王栩灵活折身,不退反进,试图从马腹下滑过来躲过一踏。 马儿却长嘶一声凌空而起,从他身上高高跃过,看样子根本没打算踩他。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19节 它轻飘飘落地,如没有重量似的。脚踏实地,它甚至回过头看了王栩一眼,慢悠悠地又朝马厩走去。 所有人脑海中同时闪过三个字。 下马威。 这马在给人下马威。 有人觉得好笑。譬如沈兰亭在最初本能的担心过后见人没事,便下意识笑起来:“这马真是……太坏了吧!”它竟然在戏弄王栩。 诚然王栩是去驯马的,但还没开始驯,马先开始逗他。它简直是看出了王栩的目的所以先下手为强,好让王栩知难而退。 也有人觉得这马是在挑衅,简直完全落了大雍的面子。皇上便是这么想的。 待他反应过来这马是在刻意羞辱王栩后,荣誉感极强的他简直觉得这马是在从他头上跨过,大雍的脸都被丢尽。 他怒而大喝,愤愤叫道:“王栩,将这马驯服!”今日王栩必须将它驯服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若驯不服,今日便将它杀了。大雍颜面绝不容许践踏。 王栩面上火辣辣,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匹马耍,反应过来后意气上头,哪怕皇上不提,他也要将这一口气争回来。 他一个鹞子翻身自地上起来,大步跑起去追悠闲踱步的马,点地而起向马背上飞去。 “急了急了,王栩他急了。”沈兰亭小声看好戏,她倒没什么大雍荣辱感,还觉得怪好笑的。这马若是能开口说人话,指定也是匹气死人不偿命的马。 林诗蕴摇摇头道:“欲速则不达。”她虽然不懂驯马,但王栩如此急切上马状态显然不对,她并不看好。 周寅专注地看着场上,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王栩飞身马上,抓住马鬃坐在马上。 汗血马一顿,接着剧烈甩动起来,金灿灿的毛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马上还未装马鞍,人坐于其上本就不稳,兼之挣扎,王栩在颠簸之中需要紧紧抱住马颈才面前没被甩落。 马儿肆意跳跃拧甩,高度极高,跨度极大。它的毛油光水滑,让人抓在手中极易脱手。 旁人越看眼睛越亮,皇上甚至可以原谅这匹马刚才的不敬之罪,这样的跳跃能力与奔跑能力,真是堪称马中之王。 而局中人王栩被颠得脸色苍白,额上青筋直跳。只有真坐在这匹马上才能感受到汗血马的精力究竟有多旺盛,以及要驯服它有多难。 首先他能在马上坐稳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如今脑中什么想法也无,只想着自己千万不能从马上掉下去。 但在马上被甩了片刻他愈发脱力,而身下的马却依旧不减力道,不见任何疲惫,依旧有力地甩脱着跳跃着。 王栩渐渐眼前发花,攥着鬃毛的力道越来越小。 戚杏面色沉郁,眉头一皱:“不好。”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般王栩脱力,手上一松,整个人被硬生生甩飞出去。 人们惊叫出声,只见王栩被甩成一道弧线,高高抛起,重重砸在地上。 场上一片安静,皇上不由自主轻轻咽了口口水,终于意识到百兽园总管的话并非虚言。 原本王栩不至于受此重伤,但他紧抱着马儿不松手直到脱力,结果就是被甩下来连调整自己的体力也无。而那些被马踢伤的内侍们被甩下来时还有余力,不至于被甩得又高又远,便被马踢到了。 不少人心中已经想着去救人,奈何皇上不开口,谁也不好先开这个口。 女孩子们眉头不由轻轻皱起,到底是一条人命,王栩也不至于摔死。便是沈兰亭也没想过让王栩死在这里。 周寅白着小脸看上去被吓坏了,眼里流露出悲天悯人来,活似小观音。 王雎看着王栩倒在地上紧闭着嘴,全然没有要向皇上求情救弟弟出来的打算。竞争对手少一个,他赢的可能性便越大。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33章 “陛下。”清和如醇厚美酒的女声响起, “良驹性烈,看得我手痒难耐,愿陛下允我一试。” 众人循声看去, 只见戚太傅家的女郎亭亭而立, 一副落落大方的优雅模样, 让人产生一种莫大的割裂感以及不可置信。 是开玩笑吧? 或许不是面前的女郎说的?是他们看错人了? 戚杏的外表的确很有欺骗性,应戚太傅的要求, 她从外貌上看实在是个礼数周全最典型的高门贵女, 是以说出要试一试这种话时所有人都觉得恍惚。 皇上也觉得恍惚, 迟疑地道:“戚女郎?”看样子同样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戚杏之口。 戚杏盈盈下拜:“愿陛下允我一试。”她这样说便是再跑不掉,确然是主动请缨。 除女孩子们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讶然,完全想不通戚杏怎么会自请驯马, 尤其还是在看到王二郎君重伤之后,一时间人人没反应过来,是以场上一片缄默。 女孩子们同样轻轻皱眉, 倒不是不看好戚杏,一来担心她不小心受伤, 二来戚太傅也在伴驾,他对戚杏向来要求严格,如今看到戚杏要去驯马只怕是要气死。 果然他先众人一步反应过来, 锐利且严厉的目光在戚杏身上一扫, 使得她下意识一颤, 而后她噩梦似的沉稳嗓音响起:“戚杏。” 戚杏沉默地垂下头去,从善如流地摆出时常应付祖父的态度, 却也不肯起身, 显然打定主意要驯这个马。 戚太傅固然愿意为皇上排忧解难, 但他更不愿意戚杏抛头露面, 尤其还是做驯马这样不淑女的事情,且她又不一定能成,所以两相权衡之下他决定不让戚杏做这件事。至于戚杏的意愿,则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更通俗来说就是,那不重要。 他进一步开口:“陛下,她从小被我惯坏了,如今行事没个分寸,不过是小女孩玩笑,还请陛下莫要见怪。”直接替戚杏将事情挡了。 戚杏正要开口,只听皇上笑道:“戚女郎一个女郎都愿为大雍分忧,其心可嘉。只是驯马并非玩闹的小事,这可不是一般的马,你看王二郎这样有些底子在的都被摔成这样。你若是受伤,戚太傅可是要怪孤的,好了,快起来吧。”这话很不中听,什么叫一个女郎愿为大雍分忧。 他似乎终于想起还有王栩这个人,对身旁大太监道:“传禁卫军来,将王二郎君抬出救治。” 大太监应下交代,传话给内侍去做。 戚杏终于插得进话,态度严肃:“陛下,臣女并非玩笑,是真心愿为陛下排忧解难,臣女不怕受伤,也自信有这份能力,请陛下许我一试。” 戚太傅眉头一皱又要阻止,沈兰亭见状立刻上前,十分亲昵地到皇上跟着摇着皇上的手臂道:“父皇,戚女郎真的很厉害的,你就让她试一试嘛。女儿有信心,戚女郎一定能将那匹不听话的坏马驯服。” 皇上纳罕:“你倒是对戚女郎有信心,若她磕着碰着可怎么办。“他已经隐隐意动,若是戚杏一人相求他定然不会答应,但晋陵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且说得信誓旦旦,让他不由有两分犹豫。 戚太傅老态龙钟,还想阻止,戚杏眼疾嘴快,抢在祖父开口之前先一步开口:“陛下,请允许臣女一试,若受伤了,臣女与祖父也不会有半分怨言。”刚才祖父替她发言,现在她替祖父发言,总之戚太傅总不能在这时候说臣很介意。 皇上得到戚杏的这句保证更加意动,只是还未松口。 此时此刻,戚太傅也不好再说什么。若再开口,未免显得自己自己太不识大体。连孙女都愿为陛下分忧,他又怎能说个“不”字?只是不能说不归不能说,他早已决定无论如何此时过后要狠狠教训戚杏一番。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她也该安分老实了,没想到和小时候比竟然丝毫未变,阳奉阴违倒玩得越来越好了。 皇上笑道:“好了,不管孤答不答应,戚女郎,你先起来。” 戚杏大着胆子道:“陛下若不答应我便不起。” 威胁人也是一件很讲究技巧的事,尤其是威胁上位者,哪怕有足够的筹码,一旦表现得过度强硬在事后都很容易遭到报复。 而如戚杏这样的威胁却容易让人感到愉悦,因为她看起来是为了皇上与大雍的利益而在进行威胁。且她的方式实在简单,并不会让人感到被耍心机的冒犯,还为皇上找了允许她去驯马的台阶下。 皇上没有理由不答应。 但他还是摆出无奈的神情,就像是最和蔼的大家长:“你这孩子……”仿佛戚杏是他的孩子一样。 “请陛下允许我一试。”戚杏翻来覆去只有这句话,听起来决心强烈。 皇上叹一口气:“好了,孤允许你去试试……” 戚太傅面色更沉,想到戚杏极大可能暴露她力大无比的能力他就忍不住闭了闭眼。一个力大无比的女郎哪里能做皇家的媳妇? 戚杏欣喜万分地起身,雀跃道:“谢陛下。” “不过,安危第一,你千万不可像王二郎那样逞强,见有不对一定要立刻下马,禁卫军就在马场外,若有不慎会立刻进去保你周全。”皇上殷殷叮嘱,貌似仁德。 彼时王栩刚被禁卫军抬出,太医院连忙赶来救治,皇上却未施舍一眼。 而戚杏与王栩错身,向马场中走去,皇上只将殷切的目光放在她身上,简直要将压力变成实质。 好在戚杏并不是真为了皇上与大雍才去驯马的,纯粹出于个人爱好。汗血马只此一匹,今生有没有幸再见到都要另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因而她哪怕冒着被祖父责怪的风险也不肯放弃这次机会。 她自女孩子们身边离开,女孩子们小声为她加油,全然相信她,也为她赢得这次机会而高兴。 她经过祖父戚太傅,很镇定地根本不去看他,眼不见心不烦,有什么事等事后再说。她很有船到桥头自然直,得过且过的优良品质,不然也不能在戚太傅的高压之下成长得还算正常。 不比王栩,戚杏一进马场直接将裙摆整整齐齐地撕去半截随手丢在地上,足尖轻点直截了当地向马儿飞去。她裙子下穿了正统的绸裤,走路带风,如此一来再没有什么拖累她行动,也并不显得失礼。 只是她隆重的长裙下还套着裤子这一举动实在很让人不解,简直就像时时刻刻准备撕裙子和人打架。 戚杏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她时时刻刻准备着万一有突发事件发生好不用被束手束脚。她自觉自己在武力上高于旁人,也该多一份准备以防万一。 惊呼声响起,人们既惊讶于她撕裙摆时的干脆利落,更惊讶于她竟然会轻功。 谈漪漪偷偷看了一眼戚太傅的脸色,沉得不能再沉,简直阴得能滴下水来。她戳戳周寅,悄悄指指戚太傅让之去看。 周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面上尚且带着慈悲的神情,看罢小声对谈漪漪道:“年纪大了,如此容易动气对身体不好。”一副温柔的关切口吻。 “可不是么。”谈漪漪小声附和,“这话我父亲母亲也该听听。” 周寅柔和地笑笑,看上去还没从有人受伤的悲惨事件当中走出,但她心中压根儿没有任何感受。 她是个道德感极低的人,只觉得戚太傅很不识趣。她说得也诚然是实话,年迈者心情起伏极大是对身体不好,所以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 “王栩够可怜的,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谈漪漪看出她兴致不高,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林诗蕴淡淡接话:“没有金刚钻。”后半句她未说出,但态度鲜明,显然认为这是王栩能力不佳又要强出头导致。 人群中又发出一声惊呼,循声看去,只见戚杏毫不拖泥带水地坐上马背,在马儿后肢弯曲欲蓄势待发一跃而起时她毫不留情将攥成拳头的右手抬起,一拳砸在马头上。 许清如与戚杏最为亲近,理智解答:“放心,她没用全力,不然马头已经开花了。” 女孩子们闻言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场上。 戚杏也太厉害了吧! 马儿跳跃的趋势顿时被发现打断,脚下支撑不住向一旁歪斜过去,踉跄了数步。 戚杏却不许它倒下。她的御马技术十分高超,不止是只有蛮力,强势地一把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迫使它按照她的心意奔跑。 马场外众人欢呼起来,看样子戚杏已经将马驯服。他们心中又不只是简简单单的高兴,还十分复杂。 他们没想到戚杏能将马儿驯服,更没想到她是用如此暴力直接的手段。 然而不等人多想,宝马略跑了一阵似乎已经臣服,看得人们不由得放下心来,几乎要交口青汁。然而异变突生,它毫无征兆地进行起更厉害的挣扎。 原来它根本没被驯服,是要冷不丁地给戚杏一计报复。 狡诈极了。 作者有话说: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20节 汪汪汪汪!!!! 第134章 戚杏似乎并不意外马儿的突然暴起, 她左手紧攥鬃毛,双腿夹紧马腹,并未被甩落。紧接着她屈指成拳, 再一拳砸上马头, 简单直接。 旁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不是为戚杏抽的, 是为汗血马抽的。她这一拳比方才那一拳看上去力道要重许多,宝马也相应的反应更大。 它摇摇欲坠, 前腿一软跪在地上。 许清如立刻为戚杏解释:“放心, 她没用全力, 只是比刚才用的力气略大一些。” 戚杏翻身从马上一跃而下稳稳站在地上,没被马连累着落下来。她从容地捋了捋衣摆上的褶皱,向远处放着马具的地方走去。 沉重的马具被她拎在手中如拎薄薄纸张一样轻松随意, 她拿着马具走回,在马儿跟前蹲下。 皇上看得一下子无言。戚杏眼看着要将马驯服他是高兴,但看到她力大无比武艺高强的模样, 他心中不大得劲儿之余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惧怕。 他讪讪开口:“英雄出少年。” 一旁大臣也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还没想好该怎么称赞戚杏, 只好顺着皇上的话道。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武艺高强!” “实在是我大雍的骄傲。” …… 相较于对林诗蕴拿魁首的愤愤不平,他们对于戚杏则显得更加的恭敬。一部分原因是戚杏的身份,她毕竟是戚太傅的孙女。二来是因为她武功真的很高, 万一他们冒犯了她怕是承受不了她揍马那一拳。 人就是这么现实, 在面对绝对的力量时会下意识臣服收敛。 戚杏将马具套在马儿身上, 这两拳似乎真将它打服,让它对她上马具的行为没有丝毫抗拒。 待将马具上好, 戚杏将马儿牵起, 翻身而上。 马场外一阵欢呼, 庆贺她将马儿驯服, 更庆贺她将大雍的面子夺回。 戚杏骑在马上由马肆意奔跑,汗血马大约真被她打得怕了,老老实实地驮着她绕着马场跑动,不敢再做什么突然暴起发难的事。 她长发随风而舞,眉眼间满是坚韧,一副气定神闲优裕从容的模样。待与马跑出了那么些默契后,她确认得到它的臣服,开始驯着它做些动作。 皇上心中到底是欣慰更多,很扬眉吐气地笑笑,矜持地看向司月道:“汗血马虽好,在我大雍也不过如是,女子都能驯服。”他似乎已经忘记王栩也曾驯马的事,只用戚杏驯马成功的事来说。 司月却没有任何怒色,反而很自然地接话道:“大雍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远非其它各国能及。”只有恭敬吹捧。 皇上怡然自得地笑笑,见他如此逢迎心中更加舒坦,笑着说道:“不错,是我大雍之幸。” 他身旁的戚太傅将眼一闭,不看场上。 戚杏骑马骑了个痛快,恋恋不舍地纵马到马场边,而后下马牵行。她实在很喜欢这匹难驯的马,但她同样深知这匹马无论如何也不会属于她,因此在过了把瘾之后她还是当机立断地将马送回。 这是大雍的马,她只不过是驯马。 压下心中遗憾,戚杏牵马走到马场大门旁将马拴在一旁廊住之上后自己亲手将马场大门打开。 她飒爽地出了大门向皇上下拜道:“陛下,臣女幸不辱命。” 虽说她为皇上解决了大事,可皇上看见她心里总觉得不大得劲儿。即便如此,他还是记得不将情绪挂在脸上,毕竟说来戚杏还是大雍的功臣,是以他亲手扶起下拜的戚杏笑道:“好!好!你驯马有功,是我大雍的功臣!”想到大雍的颜面未被折损,他还是高兴更多。 可惜美中不足,让王栩先去一试,这次驯马就不那么完美了。若是没有他失手,叫这些番邦人看着他们大雍女子都能轻而易举驯服汗血马,想来大雍国威能更盛。 可惜可惜,怎么就让王栩先去一试了?早知道戚家女有如此本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叫王栩去一试的。 说来他的心态也很奇怪,他不大能接受女子武艺高强,总觉得这样子是不规矩的。但当这份不规矩给他增光添彩了,他又不会拒绝这份荣耀,甚至很乐在其中。 戚杏就势起身,谦虚道:“臣女不敢当,只是尽力一试。” 皇上开怀:“哎,你试得很好,有大功劳!孤赏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戚太傅闻言张开眼去看向戚杏,试图让她意识到他的意见。 但戚杏根本忘记祖父了,很诚实道:“臣女在宫中伴读已经十分满足,没有什么想要的。” 皇上一笑,很满意她这个回答。纵然她开口提出要什么也是合情合理之事,但这个答案更能突出皇宫照顾周全,无微不至,显然更能体现天家威严,让他心悦。 所以戚杏说了不要,他反而更乐意赏赐她:“哪能不要,赏,是定然要赏的。你想一想,想要什么?” 戚杏想了又想,最终开口:“臣女实在没什么想要的。对了,陛下若要赏我,请允许我能常常去看看它。”她转头指了指远方安分的宝马。 皇上笑道:“这算什么赏赐?这马既是你驯服的,你日后想去看它便去看它,孤准了。” “多谢陛下!”戚杏这下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又要下拜,不过被皇上摆手制止。 “好了。”皇上见她高兴,自觉自己是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些可远远不够。今日既叫你毁了一身衣裙,便赏你十匹轻容纱作裁衣之用,一并再赏黄金百两,宅院一座。” 戚杏也不忸怩,谢恩:“谢陛下。” 场上满是愉快的笑声与交口称赞之声。 唯独戚太傅面色不佳,以他对陛下多年了解,戚杏大约是进不得东宫了。他多年的期待化成梦幻泡影,被戚杏气得险些要厥过去。 驯马事了,合该去看看源头。皇上早就对宝马心痒极了,终于见它驯服,恨不能立刻上马骑上一圈,这时在满场热闹声中开口:“好了,马儿已然已经驯服,咱们过去看看吧。戚女郎,这马儿性子还不知稳下来没有 满场称是,皆随皇上而去看汗血马。 人群离开,马场外只剩下守候的禁卫军、伺候的宫人、在太阳下大汗淋漓进行救治的太医、以及躺在布匹上的王栩。 戚杏驯马成功这件好事已经将王栩的失败完全盖去。或许众人是忘了,或许谁也不想在这个喜庆的时候说些扫兴的话。自然,王栩就是令人扫兴的东西。 他一番努力因为没有成功因而并未得到奖励,更不必说他想要的承诺。但皇上甚至连半分同情可怜都懒得施予,简直是忘了今日还有这个人曾经愿为大雍尽力一试过。 皇上自然没有忘记王栩,他看见王栩便觉得厌烦,深以为自己没去罚他就已经是很仁慈的事了。今日无他本是很完美的一日,在戚杏的衬托下他成了今日中的败笔,成了瑕不掩瑜中的瑕疵。 皇上的后半日过得还算舒心。 戚杏着实让这匹马心服口服,不敢再在背地里耍心眼搞小动作,她要它做什么它便做什么,是十分聪明的一匹马。可见王栩那种试图与马沟通的方法根本行不通,要想驯马必须要以暴力制服,使之完全臣服。 在戚杏的保驾护航与牵引之下,皇上成功地骑上了他心爱的汗血马,还绕场走了数圈,威风极了。 下方群臣皆有眼色地称其英明神武,让他更加开怀,甚至不许戚杏牵马,要自己跑跑试试。此事在百兽园总管与大太监的拼命阻止下才作罢,他本是不快,后又一想万一戚杏并不牵马只怕马儿不会听他的话,万一将他甩了反而得不偿失,最后还是由戚杏在马前牵着兜风。 众人在百兽园逗留许久,盖因皇上对此马爱不释手,根本不舍得离开,一下午又是为马刷毛,又是亲手喂马吃草料。有戚杏在一旁,他做什么马儿都十分配合,这让他油然而生出一种错觉,即马儿是折服在他的英明神武之下。他不走,谁也不敢离去。作为一个文治武功都并不出色的皇帝,骑汗血马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征服欲,仿佛他已经在马背上征服天下,让世上大一统。 崔骜在一旁打了无数个哈欠,眼泪横流,难得让人看到他如此困顿的一面。皇上霸占着他感兴趣的马,他骑不得,在这里便觉得没意思极了,不如回去睡大觉。但今日是皇上寿诞,他再任性也不能在此时请离,只好强忍着,时不时偷看周寅一眼。 沈兰亭同样觉得无聊至极,恨不得回宫摆满冰盆自己来用药材配置一番,看能不能做出个什么新东西来。 她感觉敏锐,尤其是对来自崔骜方面的动静很是防备。感受到这一点,她悄悄留意,果然将崔骜时不时回头看来抓个正着。她忍不住哼哼冷笑,可惜在这时候不好与他理论清楚,只好小声提点身旁的女孩子们:“崔骜肯定又在想着犯什么病,时不时要转过来看这里一眼。” 女孩们轻啧,周寅跟着表现出淡淡的惊讶,但也没像清晨那般向崔骜保证地那样在沈兰亭面前为他解释。她清清淡淡,与他之间的事情像从没发生过一般,仿佛从来都是崔骜一头热,她从未回应过一样。 沈兰亭目光无意间从周寅身上带过,又想到崔骜,陡然明白他是在看什么。她在心中狠狠骂了他一通不安好心,待他再度看过来时没好气地瞪了回去。 崔骜眉头一皱,被沈兰亭瞪个正着,当下也不再扭头去看周寅,只是可惜她看上去颇为精神不振,大约是天气过热所致,竟未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35章 寿诞第三日白日是没什么安排的。各国使臣准备回国, 大臣们在家中处理这两日积攒下来的公务。皇上则不能如前两日那样上完早朝后携前朝后宫各处游览,要到御书房中批阅奏章。到了晚上,又要为各国使臣践行设宴。三日中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吃吃喝喝。 太苑今日仍在休假, 女孩子们倒都没闲着, 聚在一处赶课业。 红云朵朵, 白团簇簇,杏云梨雨。风吹过, 卷起一片香雪。 林诗蕴永远是第一个完成课业的, 坐在窗边在空白宣纸上写写画画, 为虎报下次交稿做准备。 圆桌上除了纸笔以外中央还摆了盘与窗外风景很相称的带骨鲍螺,其上纹饰如螺蛳,粉红与纯白两样交叠, 与窗外景色咸宜。 谈漪漪咬着笔杆儿拧眉思索,看样子课业颇令她感到为难。 许清如将纸笔一推,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写完了。”她说着看了眼在窗边的林诗蕴, 暗中与她比较。这人太阴险了,竟然在前两日抽时间将课业写完。 戚杏随口赞叹:“够快的!” 许清如“嘁”一声, 轻声哼道:“哪里快?再快又不及林女郎。” 林诗蕴听到自己被提及,抬眼看了看点她名儿的许清如,认同地点点头。 许清如目瞪口呆, 没想到她还接茬。 林诗蕴瞧一眼她瞠目结舌的模样, 眼中含了清浅笑意重新垂下, 显然觉得许清如这个反应很有意思。 沈兰亭看上去怏怏不乐,被课业折磨得够呛。她将袖子一挽, 露出半截白皙手腕, 很没风度地伸手去拿桌子中央的带骨鲍螺。 她捻着带骨鲍螺往口中送, 右手转笔, 灵感枯竭,写不下去。实在写不下去她也就不勉强自己,索性将笔一丢,趴在桌子上左看看右看看。 她懒散地卧着,心念一动,想到话题来闲聊:“对了,昨日王栩伤得很重呢!” 许清如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眼里是调侃意味。 遭她这么一看,沈兰亭将拿了点心的脏手往许清如身上抹,胳膊越过乖乖写字的周寅张牙舞爪。 许清如坐在椅子上左扭右扭,笑得花枝乱颤:“求求你,饶了我吧,我错了。” 周寅懵懂地坐在原处略向后仰,给二人腾出一片打闹的空间。 沈兰亭一边抹她一边道:“你再说,你再说!” 许清如讨饶,被她抹了一衣袖黏糊糊:“错了,错了,再也不敢说了。” 沈兰亭这才收回手,努着嘴不乐意道:“你莫那样讲了,我不喜欢,我早就对他没什么感觉了。” 许清如见她有些意兴阑珊,立刻正色道:“我知道了,日后不会再这么说了,原谅我吧。” 沈兰亭听她认错,很轻易地原谅了她:“行吧,本公主原谅你这一次。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许清如陪着她演:“是,公主。”刻意掐细了嗓子装模作样。 沈兰亭嘿嘿一笑,戚杏好奇问道:“王栩伤势如何?”她纯粹是因为王栩与自己都驯了马好奇才问。 沈兰亭这才想起正事没说,顿时将双臂往桌子上交叠着一放,兴致勃勃道:“他两条腿都摔断了,便是日后能好,只怕走路也不顺了。”她说话时完全保持着中立的情绪,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嗟叹哀怜,甚至带着些事不关己的冷漠。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21节 许清如挑眉,有些意外:“这么严重?”纵然王栩摔下来的时候看上去的确严重,但她属实没想到他会伤到这个程度。 戚杏叹一口气,出于对同样为人的同情:“过刚易折这个道理许多人都懂,但做事时却总容易忘记这个道理。譬如王栩,他驯马驯到竭力,最后反而连保护自己不受伤的力气都没,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才会受此重伤。若他留有三分余地,至多只会像百兽园中的内侍一样断几根肋骨。” 谈漪漪叼着笔杆含糊问:“走路不顺是什么意思?他日后好了走路会一瘸一拐的么?” 沈兰亭摇手:“那是日后能好。” 谈漪漪口中笔被惊得掉在桌上,急得她惊呼一声:“哎呀,我的课业!” 课业上却分毫未沾墨迹,在笔掉下来的前一刻坐在她左侧的周寅轻飘飘将她面前纸张抽走,笔堪堪落在桌上。 “阿寅!”谈漪漪一把紧紧抱住手中还捏着宣纸的周寅,“我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好不容易憋出来的这一张还要再写一遍。” 林诗蕴听到动静抬起眼看。 戚杏很惊喜地看过来,语气中赞赏之意颇浓:“阿寅好快的反应。” 周寅尚且被谈漪漪抱着,闻言羞涩笑笑:“我只是觉得漪漪那样说话笔很容易掉,所以一直看着,没想到真掉了。” 谈漪漪嘿嘿笑笑:“好阿寅!”三个字掷地有声。 周寅像是不擅长应付过度热情一样忙柔声道:“没什么的,举手之劳。” 许清如看着酸倒了牙,撇着嘴道:“好了好了,天这么热抱什么抱,别把阿寅给热着了。” 谈漪漪努嘴反驳:“阿寅身上冰冰凉,才不会热着。” 尽管这么说着,她还是将周寅松开,很讨好地捏了块带骨鲍螺送到周寅嘴边:“谢礼,阿寅。啊——” 周寅眨眨眼,眼底倒映着莹莹天光,乖乖张嘴,像头嗷嗷待哺的幼鹿。 谈漪漪将鲍螺送入她口中,自己反倒心怦怦跳。 周寅温顺地将鲍螺咽下,笑盈盈的,乖巧得让人心折。 林诗蕴将眼垂下,重新写起文章。 谈漪漪拿出帕子擦手指,一面转移话题般道:“日后若不能好,又怎么样?” 沈兰亭答:“若不能好,就走也走不得了。” 谈漪漪配合地大呼一声:“那也太惨了。” 戚杏与许清如心有戚戚地点点头,驯了一次马将自己双腿搭进去,未免太倒霉了。 沈兰亭叹了口气:“哪怕这样,父皇也没有什么表示。按道理来说王栩第一个驯马,就算没有成功父皇也该有所表示,更何况他还因此受了重伤。父皇却宁愿显示出他不大那么仁慈也不愿意略作赏赐,你们猜是为什么?” “为什么?”谈漪漪等不及,好奇问道。 沈兰亭卖关子:“你们猜猜。” 林诗蕴埋头写作一面开口:“因为他生王栩的气。” 她一说话,众人目光都挪到她身上去。 沈兰亭轻轻拍桌:“没错!阿蕴,你再猜猜父皇为什么会生王栩的气?” 林诗蕴将笔轻轻搁在一旁,抬头正式回答:“因为他让皇上觉得在诸国面前丢面子了。” 沈兰亭连连夸赞:“没错,我父皇一定是这么想的。” 许清如道:“可阿杏不是将马驯服了,怎么会丢面子?” 这次无需沈兰亭解释,林诗蕴淡淡开口:“因为有瑕,就像白璧微瑕一样,皇上觉得王栩驯马不成是他寿诞中的瑕疵。” 众人一阵恶寒。 许清如抿唇道:“可王栩为此几乎付出了一双腿。”她不是刻意要与林诗蕴争辩,也不是同情王栩因为他心软,而是为皇上这种行为而感到寒心。 “但他未能驯成马,反倒被马摔伤,便是瑕疵。”林诗蕴的语气近乎冷酷道。 许清如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很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 林诗蕴静静看着她,眼神不闪不避。面对许清如略带伤痛的眼神她微微一愣,像有些困惑发生了什么。 感受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大对,余下四人皆看着二人,像是还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许清如恨恨地紧咬嘴唇,怎么也没想到林诗蕴会是这么人情冷漠的人。 尾音摇曳的女声在房中响起:“等等。” 所有人将目光移到软软开口的周寅身上,包括本在对视的许清如与林诗蕴。 周寅温柔地瞧瞧许清如,又瞧瞧林诗蕴道:“我觉得……清如与阿蕴间应当有些误会。” 许清如一愣,别过头去:“什么误会?” 周寅温和开口:“阿蕴说的是皇上的想法,不是她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清如好像将她说的当成阿蕴自己心之所想了。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是我误解了。”她讲起话来总让人感到心安,说到最后眼睛弯弯,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许清如微怔,在周寅的点拨之下豁然开朗,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 是她误会了! 她将林诗蕴当作对手,将她当作春晖堂中唯一有能力与她相争之人,但潜意识中也将她当作知己了,这一点她隐隐有意识到,但平日逃避此事,不愿承认。 因而在林诗蕴说出刚才那些话时她一时间产生了种完全不了解知己的震怒,所以才上了头。她心中的林诗蕴是清冷且无畏的,是冷静且理智的,但绝不该是冷漠无情,视人命如粪土的。 林诗蕴明白过来些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并非我所想。” 遭林诗蕴这么一解释,许清如面色更红,愈发羞恼德站在原处。 女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反应过来,一时间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沈兰亭笑道:“清如,你走神了吧,阿蕴分析的明明是我父皇的想法,又非她自己所想。” 许清如臊得厉害,小声反驳:“分明是她语气冷冰冰的,实在让人误会。” 林诗蕴不由轻轻皱眉,直白道:“我说话天生如此。”倒也不是天生如此,但多年以来都是这样,但凡她语气稍软,她父兄便会打蛇随棍上的变本加厉要求更多。她父兄虽死,但她一时半会儿很难更改语气。 许清如无言地看看她,最终诚恳道歉:“抱歉,误会你了。” 林诗蕴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很认真地同她说明:“我不是那种人。”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36章 王栩躺在床里, 双目无神地看着罗床帐顶。 他脸上的汗没断过,因受伤而变得毫无血色,口角皴裂, 还有一片红的擦伤。或许是因为断腿的疼痛又发作了, 他眉头拢起, 显示出难以忍受的痛苦来,手指不由自主蜷起攥住手下的被子。 系统在他脑海中观察一切, 不敢作声。 沈兰息坐在他床边椅子里默默注视着他, 见状他迟疑着开口问:“又疼了?我让人煎止痛散来。” 王栩牙关紧咬, 下颌线绷成了一条线,却摇头。 这一阵疼痛叫他整个人如被从水中捞出,狼狈极了。大约意识到自己现在狼狈不堪, 王栩露出个似哭似笑的神情,看得沈兰息在心中叹息。 王栩如今太可怜了。 他微微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同情。王栩平日总是笑吟吟的, 一副看起来不大正经的模样,但沈兰息清楚, 他的自尊心比谁都强,他应该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同情。 半晌,房间中响起王栩干哑的声音:“阿息。” 沈兰息一愣, 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自打昨日从马场回来听到太医的诊断之后, 王栩除了呼痛以外便一言不发。 “我在的, 你有什么吩咐?”沈兰息还是很快回神问道。因为父皇对于王栩的不管不问,沈兰息对王栩更加愧疚, 大有想自己弥补王栩的念头。 王栩艰难地转了转头看向他, 开口发问:“我如今看起来是不是十分狼狈?“他神情疲惫, 隐隐有自嘲之意。 沈兰息犹豫了一下, 点点头实话实说:“是有一些,我叫内侍来给你擦洗身子顺便换一身衣物?” 王栩轻应一声道:“有劳了。”看上去怏怏的,没多少精神。 “还有一事。”王栩又道,“希望阿息能帮我。” 沈兰息眉头轻皱,哪怕王栩还未说出是什么事,他心中已有猜测。他已答应过周寅不再为王栩做与她有关之事,因而王栩这么一说他几乎想要立刻拒绝,但还是先礼貌发问:“是什么事?” 王栩眼睫轻颤,面上不显,心中微沉。过去他有什么请求,沈兰息虽然看起来清清淡淡,却都会干脆答应,这下倒是先问他何事。 他心里有了计较,抬起眼时却并未说起自己所为何事,反而开口问起别的:“对了,你可知陛下对我此事有说了什么吗?” 沈兰息愣住,下意识低下眼去,王栩的话不偏不倚戳到他心中最愧疚的地方。他略斟酌一下道:“父皇日理万机,今日被俗事缠身,还无暇顾及此事。”他尽量说得委婉,生怕让本就承受断腿之痛的王栩更受打击。 王栩神情顿时黯然下去,强颜欢笑:“那就好,我不如戚女郎,未能将马驯服,实在无颜面见陛下。” 沈兰息声音暖了些道:“不会,你第一个挺身而出,很让人敬佩。” 王栩无力地笑笑:“我真是可笑至极。” 沈兰息不好接话,转移话题:“你方才说的是什么事?” 王栩抿嘴道:“我腿疼得厉害,阿息,你能不能帮我请周女郎来,让她看一看我?”他很可怜地看向沈兰息,先用皇上不曾看望之事引发沈兰息心中愧疚,再很拉得下的脸将脆弱暴露在沈兰息面去面前好让他同情。一切种种,皆是为了让沈兰息为他做事,攻心为上。 听到沈兰息还记得攻略周寅,他脑海当中的系统悄悄松一口气。 沈兰息顿在椅子上,一时间没有回答。 “我这副病躯若能拖动,我便自己去寻她了,绝不让你为难。”王栩又补充道。 沈兰息陷入两难境地,片刻才艰难应下:“好。” 王栩眉眼带笑,苍白羸弱:“多谢你,阿息。” 沈兰息却并未回应他的谢意,径直起身后才对他道:“我现在便去寻周女郎。” 王栩如抓住救命稻草:“有劳你了,阿息。” 沈兰息转头便向外走,若在过去王栩会以为沈兰息是面冷心热,此时他猜沈兰息心中正在纠结,却又不得不为他做事。 沈兰息的确纠结极了,可以想象他此次去见周寅说明缘由后周寅会对他有多失望。可他实在对王栩愧疚,不能不帮他。他是自己带进宫的,如今几乎舍了两条腿还没个交代让他不得不愧疚。 沈兰息一面向外走一面头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寅。 …… “三皇兄又来寻阿寅啊?”沈兰亭貌似乖巧饮茶,眼神不住往他身上灵动地瞟,暗示意味十足。 沈兰息面无表情,口中苦涩得紧,轻轻点头。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22节 沈兰亭眼珠一转,故作镇定道:“崔骜烦死了!” 沈兰息抬眸看她,认真询问:“他欺负你了?” 沈兰亭呵呵一笑:“那倒没有。” 沈兰息略带疑惑地看向她。 沈兰亭终于能说到正题,迫不及待地告状:“昨日在百兽园马场,崔骜不住回头看阿寅呢,讨厌得紧。”她终于传达了自己想传达的信息,松一口气。 沈兰息念道:“崔骜?”他顿时想起初到太苑时崔骜到春晖堂来,那时还是王栩察觉他不对劲追过去的。 想到王栩,他太阳穴便一阵一阵地疼。 沈兰亭看他垂眸思索,以为他在认真考虑如何对付崔骜,于是很殷勤道:“三皇兄,你若想不到怎么对付他我帮你想想法子。” 沈兰息迷惑,反应过来:“我没打算对付他。” “可他总看阿寅,你不生气吗?”沈兰亭将他问得怔愣。 沈兰息淡淡:“为何要生气?周女郎并非我所有,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立场生气。若为一己之私,未免连累周女郎的名声。但她若对此不满,我会对付崔骜。” 沈兰亭听得一愣一愣,一开始还觉得三皇兄这个和尚当得真是不亏,听到后面又觉得他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周寅就是在这时候来的,沈兰息见她入殿顿时起身。见礼过后二人到偏殿去说正事。 沈兰亭纵然很感兴趣他们要说什么,但还是没好意思跟过去。 周寅与他亲近许多,直言相问:“怎么了?”她这样随心与他说话,是他求了许久的亲近,也让他愈发不好开口。 沈兰息开了个头:“我……” 周寅便专注地望着他,等他下文。而在她这样的眼神下,他愈发开不了口。 他迟迟不开口,她便带了些担忧问:“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万事开头难,沈兰息觉得开口说这话未免太难。他轻轻吸一口气,闭着眼道:“王栩受伤了,伤势很重。” 他话说完顿时感到周寅情绪冷了下来,惭愧得不敢看她。 她半天没有回应,沈兰息一阵心悸,不禁硬着头皮去看她,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也不看他。 “周女郎。”沈兰息心中发冷,还带着些希冀开口叫她。 周寅并非他想象中的没理会他,反而轻声答应:“嗯。”只是不复见他时那样亲近,就像一切被打回原型,成了最开始那样,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沈兰息立刻开口解释:“周女郎,并非我食言,王栩此次伤势实在太重。面对他这样伤势,父皇没有任何回应,我自觉很愧对他……” 周寅站在一旁默默听他讲了一大堆,而后问道:“所以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沈兰息听出她刻意保持距离,不由又叫道:“周女郎。” 周寅却不理他如何叫她,只是问:“殿下来所为何事?” 沈兰息被她清冽地看着,心中有满腹的话说不出口。他几乎被她追问,不得不回答:“王栩说他想见你,请我来传话,问你愿不愿意过去一遭。”他说完非但没有心头一松之感,反倒愈发沉重。 周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便走吧。”她很轻易地答应,语气平静,与沈兰息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未曾因为他不守承诺而动怒,甚至连提都未提此事。 “周女郎,我日后不会再为他做任何……”沈兰息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无法说下去,尤其是对上周寅静静看他的眼。他眼下正在背弃对她曾经说过的话,怎么好意思再对她重新许诺。 周寅轻轻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她很疲惫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轻声道:“不是要去看王二郎君吗?殿下请先行。”她与他划出分明界限,甚至遵守宫中规矩让他先行。 一朝回到原点,沈兰息无法接受,迟迟不动。 偏偏周寅也不催促,只背对他站着一动不动。 沈兰息看着她背影清骨窈窕,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是他错了,所以周寅现在怎么对他都是应当。他理智上可以接受,但不影响他心中难过。 “周女郎,这是最后一次。”无论她信不信,沈兰息都还是做出保证。他深感自己厚颜无耻,但实在不知该如何挽救他与周寅的关系,只好说出真心话,尽管这份真心在她眼中可能一文不值。 周寅只轻声道:“殿下,该走了。”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大家六一快乐!本章下留言截止明天更新给大家发个小红包 沈兰息就是一直处于各种纠结之中。 第137章 回宫时王栩已经被内侍擦洗整理了一遍, 又被换上了新衣服,看上去比方才狼狈不堪的模样好上许多。与往日爱笑不同,他眉目间覆了一层薄雾似的忧悒与脆弱, 因着这份反差显示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病态之美。 系统终于在他脑中重新出声:“王栩,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王栩现在连坐也不成, 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所幸他只是腿不能动,脑子还是能转的。他在脑中的语气平静:“继续攻略啊。” 他像是听到系统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攻略?”系统追问, 顿了一顿, 又继续道, “皇上那条路没走通。”它本就觉得王栩驯马之事太过冒险,当时便不太赞成他这种行为,但王栩一意孤行, 且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王栩不冷不热道:“那就按照原计划继续攻略,慢慢与周寅建立起亲密关系。” 系统提建议道:“你不该让内侍为你换衣服的, 看到你刚才的样子,周寅说不定会更可怜你, 对你心软,你也更有课忱之间。” 王栩声音中带了些冷意:“谁说我要她可怜我的?” 系统顿时古怪道:“你不会因为落不下面子而不想让她看到你的狼狈吧?” 王栩一瞬沉默。 系统自以为抓住了他的心理,不赞同道:“你作为最顶级的攻略者不是该将一切可以利用的利用么?就因为你的自尊心你要放弃一次绝佳的机会, 这不像你。” 王栩反问:“你以为靠同情换来的是爱情吗?” 系统同样反问:“是不是爱情有什么要紧的?” 王栩愣住。 “你的目标只是将她娶到手, 然后将她一辈子困在内宅之中。”系统漠然道。 王栩问:“所以她爱不爱我其实不重要。” 系统一停, 淡淡答道:“没错。” 王栩心中掀起轩然大波,这不是攻略游戏吗?结果是她爱不爱他并不重要。他隐隐触摸到什么, 却不甚清晰, 因而自己还是感觉到困惑在努力思索。 系统没等到他接话,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妥, 立刻补救:“当然如果能让她爱上你就更好了。” 王栩根本没接它这茬,问道:“那如果我把她打晕带着远走高飞,一辈子将她绑在我身边算不算完成任务?”他在试探,但又不知道自己在试探什么。 这下换系统陷入沉默,片刻才接话:“算,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似乎每个系统在被问及这个问题时都是完全相同的答案。 王栩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语气,木然道:“那你们还做什么攻略游戏,干脆变成绑架游戏好了。”他的重点全放在系统的那个“算”字上,忽视了系统的后半句话。 系统淡定回应:“绑架不符合星际法要求。” 星际时代自然也有暴力向游戏,但暴力游戏不允许被做成全息形式以免人沉溺其中分不清虚拟与现实,从而在现实中暴力犯罪。但总有小作坊游戏厂商会违背星际法偷偷制作这种游戏来牟取暴利,但作为最大的游戏公司并不能这么做。 王栩无言以对。 系统今日却罕见地多话,平日除非必要,它很少主动开口:“我还以为你会因此事一蹶不振,要退出游戏。” 王栩语声中终于带了些笑意:“说的好像游戏可以主动退出一样。”仔细品他这话中还含着淡淡地讥嘲。 系统哑口无言。 王栩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不过如果你们这游戏真能随时退出的话说不定我现在已经退出了,但你们这个游戏不是只能靠一死来退出。即使是在游戏里我也不想死一次,那感觉实在不太美妙。所以虽然断了两条腿,我也还想再试试。反正只是在游戏里断了两条腿,也是难得的体验,等游戏结束回到现实我不是又好好的。何况周寅很可爱,不是吗?” 系统默默听他发言,没有表态。 “游戏还要继续,我之所以不想利用自己狼狈的一面来博她同情,是因为一旦她对我过于同情,在一段时间内我们的关系或许会突飞猛进,但这么做也算断了她爱上我的可能性。同情永远无法变成爱情,以同情开始的关系永远无法变成伴侣。如果我真这么做,我的竞争力便彻底没了。” 系统不太明白顶级攻略者的想法,但知道他斗志未灭就放心了。 “可你现在这样,竞争力不也下降。”最终它道。现在房中只有躺着的王栩以及伺候的内侍,闲着也是闲着,二人有空闲聊。 “是。”王栩爽快承认,很乐观道,“但这也是另一种机遇,毕竟她身边还没有攻略者受重伤。” 系统反应了一下道:“所以你还是要博得她的同情。” 王栩却道:“谁说我是要博同情?不过周寅心善,见了我定然会同情我。我即使最差真不能走,我也要在她面前振作。如此看到我的努力,她定然会敬佩我些。她心软,我也可以借此求她多陪我。” 他刚在脑内与系统说完,沈兰息便同周寅一前一后步入其中。 王栩轻轻转动头部来显示出自己的虚弱,远远地便对着二人苍白一笑,坚韧十足。 他看到沈兰息面上不是冷淡而是隐隐约约的痛苦,抽空在脑海中对系统继续道:“而且我猜沈兰息也对周寅有意,只要周寅在我这里,他就会感到痛苦,这样也很不错。” 系统听得有些反胃。它这么多年旁观,沈兰息对王栩当真没话说。而王栩竟然乐于看沈兰息痛苦,实在让它意外。 周寅到床前的最后几步走得略快了些,径直越过沈兰息去关切地看向王栩问:“王二郎君,你怎么样?” 王栩翘起嘴角对周寅笑笑,完全不似她没来时那样了无生气:“我没多大事,让你跑这一趟,抱歉。”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很想见你。” 沈兰息站在周寅身后,虽然没有看到她神色,但自己却想象得到她那双几乎会说话的眼睛此时一定盈满关心。而这个想法令他心中痛苦加倍却无从宣泄。 周寅闻言面色微微一红,轻轻看向他,待看清他似在忍耐的神色后微窒,最终温声道:“一定很疼,不要忍着啊。”她说这句话时真诚得不能再真诚。 王栩无奈地看着她道:“是有些疼,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你这一句话险些将我打回原形。” 周寅被他逗笑,笑了后又眼中带了些泪意看他,温声道:“自从你自马上跌落,我便一直想过来看你。但你与公主过去种种,我不好与她说来看望你。你知道的,公主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她伤心。这次多亏三皇子殿下出面我才好过来。”她提到沈兰息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王栩笑笑:“阿息最为古道热肠,我要多谢他帮我。阿息,多谢。”他说着看向沈兰息,很感激地对他一笑。 沈兰息缄默地站在原处,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二人一唱一和地感谢他,仿佛他们才是一起的而他是外人。而这一切偏偏还是他自己造成的。 王栩继续道:“阿息,日后只怕还要多麻烦你,拜托了。” 沈兰息未答,周寅轻轻问:“嗯?” 王栩为她解释:“我发现我一见到你便感到疼痛少了许多,我可以多见你吗?”他说到最后不由带着可怜的神色看向她,让人不忍拒绝。 周寅讶异地看向他,见他神色真挚不似作假,沉吟起来。 不要答应。 沈兰息魔怔了似的在心中想,求诸天神佛保佑她不要答应。 “好。”周寅轻轻软软地答应下来,看来神佛并不站在他那一边。 沈兰息心尖顿时涌起气针扎般的密密麻麻的痛,叫他几乎喘不过气,要当场发病。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23节 然而二人依旧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无人在意沈兰息。 周寅讲话带着些苦恼的娇气,尾音摇曳:“可我平日不大方便过来。” 王栩轻描淡写:“没关系的。有阿息在,他最讲义气,一定会帮我们的。就让他像今日这样请你过来,这样你既不会伤害公主,也能来看望看望我,我见着你疼痛还会减缓,真是个三权其美的事情。” 而其中最为重要的沈兰息,似乎没人在意他的感受。 他眉飞色舞得看向沈兰息,自动忽略他面如金纸的模样,欢快地同他道:“是吧阿息?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他说着朝沈兰息挤挤眼睛,像过去那样暗示他帮忙。 沈兰息脑海中一片混沌,只盯着周寅的背影看。只要她回头看他一眼,他这次一定不答应王栩。 然而周寅一次也不曾回头。 王栩像没看出他面色难看,故作关心问:“阿息?阿息?你怎么了?” 即便他这么说,周寅也没有回头看过他。 “好。”沈兰息近乎自暴自弃道。 他听到周寅很平静道:“王二郎君和三皇子殿下真是很好的朋友呢。”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沈兰亭:原来我才是阿寅最好的朋友! 第138章 周寅与沈兰息之间的关系彻底冷了下来, 但他依旧近乎自虐般履行着他对王栩的承诺,即每过一段时间便来寻一次周寅请她过去。 不为别的,只为这样能多看她一会儿。 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越是这么做, 周寅越不会理他。 在沈兰亭笑嘻嘻的目光里二人先后从一颗珠出来。 周寅不理会他, 却不是与他置气那样不理他。她恪守礼数, 对他尊敬有加,生生与他划出界限来。若是她向来如此也就罢了, 偏偏她曾经对他不同过, 这种反差感使他内心煎熬。 沈兰息骤然停下脚步, 周寅在他身后驻足不前,也不问他要做什么。 她在训狗。 她擅长不动声色地学习与模仿,真正的她没有感情、无法共情、冷漠麻木。她根据从旁人那里得来的经验来分析处理来自外界的情感而后给予回应, 并能做出最恰当的伪装。 她可以冷眼旁观自己与其他男人们演坠入爱河的桥段,带着清醒的割裂感,以及天真的残忍。 从沈兰息的种种表现来看, 周寅只想无喜无悲地说他一声—— 贱。 而“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她想只要将他们都驯服成狗, 他们就会成为最好的朋友,从而可以让她放心的使用。 至于人类和其它动物在她眼中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人比其它动物要更加高级, 可再高级的动物也是动物。 “周……”他回过头试图叫周寅一声, 却对上她无甚神情的眼, 一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若无要事还是快些回去吧,王二郎君还在宫中等着。”她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提及王栩, 似乎根本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沈兰息顷刻间变得苍白。 周寅看得出但凡沈兰息在场, 王栩会很兴奋地去刺激他。她倒也配合, 任他去刺激沈兰息。 沈兰息诚然需要极大的刺激来让他突破心中种种桎梏, 从而真真正正地被她驯服。 而她在利用王栩驯服沈兰息时同样在驯服王栩。哪怕他装得轻松随意,但两条腿暂时无法动弹显然还是对他带来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从他对沈兰息的态度暗中渐渐变得偏激就可得知。 纵然他一直暗示自己这不过只是一场游戏,但疼痛是真的,不能移动也是真的,一切负面都作用在他身上,他不能不受身体带来的影响。 他以周寅来看望他疼痛便会减轻为借口利用周寅的心软使她前来,却发现这句戏言似乎成真。他每每看到周寅似乎真有疼痛减轻之效,尤其是对上她满怀担忧的眼,他便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什么疼痛也不见了,只想永远沉溺在她的眼中。 这不是错觉。 王栩一开始也以为这是他对自己心理暗示所造成的后果,但他屡次实验后发现并非如此。 他在周寅身边时是真的什么病痛都不见。 他一语成谶,周寅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在她身边他一切感觉、反应都变得模糊,时间都仿佛停止,他也想一直待在这一刻。她温柔的话,轻柔的动作,无一对他来说不是安抚。 在这种心态之下,王栩尚不自知地对周寅生出依赖之情。她在,他便像过去那样与她调笑。她不在,他便心烦意乱,变得暴躁易怒。 “王栩,你要冷静,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吗?”系统不由在他脑海中出声,作为旁观者,王栩近些日子的变化都被它看在眼中,它不得不出言提醒。 “没有。”今日周寅不在,他的腿疼随着一日日过去非但没有减弱,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腿上的剧烈疼痛让他无法忍受,甚至想杀人发泄,但可笑的是他现在动也动不了。他忍着骨头生长的痒疼与系统对话,语气间满是不耐烦。 系统闻言一顿,直白点明:“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差劲了,昨日给你喂药的内侍不小心洒了两滴药汁在你唇边,你便要沈兰息发落他,甚至要打断他的腿。未免太暴虐。” 王栩心中火气旺盛,在脑中冷淡道:“你不知道那药多烫,你看着是两三滴药汁洒在我嘴边,我却感觉像是烛蜡滴在上面,火辣辣的烫。他明明可以一滴不洒,偏偏在我嘴边洒了两滴是何用意?还不是成心烫我。我本就腿疼,这些内侍分明就是看我如今断了腿,只能躺在床上任人伺候,便刻意怠慢我。” 系统忍不住道:“你难道不觉得你有这种想法就已经出大问题了吗?他为什么要刻意怠慢你?” “因为他看不起我!” “他没有看不起你……是你想太多。”系统无奈地解释,试图让王栩理智。 “你为什么向着他说话,而不是向着我说话?究竟我是你的宿主还是他是你的宿主?”王栩如今变得偏激极了,简直让人感到不可理喻。 系统哑口无言,心累无比,觉得与王栩无法沟通。 偏偏王栩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一般,抓着系统不放。他语气不佳,咄咄逼人,像被点燃的炮仗,尽情地冲着系统发泄着自己的恶意。 系统忍无可忍,拿王栩无法,最终道:“王栩,这只是一个游戏。” 王栩却说:“可我的感受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我的痛苦也是真的。如果你能将我的疼痛关掉,把我的腿治好,你再说游戏不游戏吧。” 系统无言以对,沉默下来,甚至悄然生出一种惧意。” 王栩平静下来,又道:“但周寅不同。她今天白日来看我时我与她说了昨夜发生之事,她却并未训斥我做得不对,只是关心我烫得疼不疼。” 系统不是傻子,隐隐觉察出不对劲儿来,狐疑开口:“你难道就不觉得她这样不对劲儿吗?” 王栩听系统这么说并未察觉到哪里不对,反而觉得系统在处处针对周寅,处处给他找不痛快。他不禁冷笑问:“哪里不对?” 系统立刻回答:“她不是那样一个柔弱善良的人?为什么对那内侍不善良?只顾着你的感受?她分明是在刻意讨好你,她……”系统直到说出才意识到周寅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 她要攻略王栩。 她要策反王栩。 王栩却不以为意,甚至讥嘲道:“这不是正说明我的计策有效?她显然按照我所设想的那样一步步被我攻略,所以牵挂我,为我着想,怎么又成了你攻击她的证据?” 系统还为自己方才的想法而胆战心惊,它迟迟未语,更让王栩觉得是自己说中。王栩乘胜追击,继续道:“更何况她讨好我有什么不好?这对你来说不该是好事?难道她讨好我还有什么会害我的地方?她为什么要害我?你们自己设计出的攻略目标npc,你为什么要对她敌意这么大?” 王栩的话让系统渐渐平静下来。诚然周寅该对一切都不知情,她对王栩也不该有敌意,更不会有什么策反、反攻略等行为。她这么做,大概是感觉王栩实在太可怜了。 而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王栩发现端倪。 系统很快分析利弊后果断道歉:“对不起,我是觉得最近你不太对劲,我太过不安,所以将周寅也牵连了。” 王栩觉得哪里不对,分神去细想,一面随意应付系统:“你觉得我很不对劲,我同样也觉得你不对劲,你作为系统,怎么还会迁怒旁人?” 系统未答,又到了每夜王栩喝药的时候,今日来送药的竟然还是昨日那小内侍,王栩将人认出眉头便是一皱。 “怎么还是你?”他腿上的裂处疼痒不已,让他看谁都不顺眼,试图挑刺发泄。 小内侍动作比昨日小心许多,态度也更加谨慎,认真同王栩问了好后才取出药碗药喂他喝药。 他态度好,王栩却不受用,冷笑道:“你昨日伺候成那样,今日还好意思来伺候啊?怎么不去死?” 小内侍遭他呵骂抿了抿嘴,态度未变:“您若不喜欢,我再叫旁人来。”态度让人无从挑剔,便是王栩也不好因此发落他。 王栩冷冷看他道:“不同,今日就要你来。若你伺候不好,你这双腿也别想要了。” 小内侍不由一颤,旋即弯腰老老实实喂起药来。他喂药的技术比昨日突飞猛进许多,一匙一匙未出丝毫差错。 王栩由他喂药,感到熟悉,微微有些出神。待一碗药相安无事地喂完,小内侍不由松了口气,将药碗重新放回食盒中。 王栩被食盒合上的声音惊得回神,不由看向那内侍问:“有人教你喂药的手法了,是不是?”他语气中带着隐隐期盼。 系统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又在刻意为难别人,对王栩的性情愈发担忧,偏偏听他的口气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小内侍被吓得手一抖,结结巴巴道:“没……没有。”他这样紧张,分明做实了是有内情。 系统一愣,没想到真有不对。 “是周女郎交你的是不是?”王栩语气急切而欢悦。 小内侍兀自嘴硬:“没,没有。” 王栩听他不说实话,厉声威胁:“你若不说实话我便让三皇子送你去慎行司,严刑拷问出内情!” 被如此威胁,小内侍当即跪倒求道:“王二郎君饶命,是,是周女郎传授我喂药的法子的。”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39章 “你将事情从头到尾说给我听, 她为什么与你有关系,还教你如何喂药?”看着王栩近乎魔怔的神情,系统觉得怎么劝也没用了。 作为攻略者他是该对攻略目标上心, 但王栩现在对周寅显然不是上心二字就能概括。他简直将整颗心都牵挂在周寅身上, 甚至将她当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 这显然是病态的。 那小内侍唯唯诺诺,遭王栩一威胁, 便什么都往外说了:“二郎君, 我也不大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昨日您发落了我, 我心中是有些难受,谁知道今日中午那一会儿周女郎很行色匆匆的来了,还点名道姓说是要找小的, 小的当时也吃惊极了。” 王栩听他絮絮叨叨,不由不耐烦地将眉皱起。但事情与周寅有关,他还是耐心听着。 小内侍换了口气继续道:“小的一见周女郎, 只见她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样。” 王栩接话:“她今日要去太苑进学,中午抽了用午食的时间来看我的, 下午还要回去念书,自然神色匆匆。”他说起这话时语气中带着微妙的炫耀。 小内侍了然道:“那就是了,怪不得她那样匆忙。不过即使她很匆匆的样子, 还是好声好气地同我说话。周女郎同我说, 您是身上疼痛, 才会性情有变,冲着我等发脾气。她还说, 您也不想这个样子, 对我们发脾气您心里也是痛苦的。周女郎说了许多您的好话, 叫我们不要记恨您, 还……”说到这里他吞吞吐吐的。 “还什么?”王栩追问。 “还给了我们这些伺候您的宫人们一大笔钱,让我们别将此事放在心上。” 王栩愣在原处,头整个一懵。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24节 “后来周女郎就教了我喂药的法子,还再三请我们多多担待您些才离开。”小内侍终于将事情前后经过说完,惴惴不安地等待王栩后文,生怕又惹恼他。 王栩眼睫轻覆,半晌未语。旁人也不敢催促他,默默候着。 良久他才抬起眼,看上去有些疲惫道:“抱歉。”他竟然在道歉。 小内侍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不明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王二郎君这性情变化未免太大,之前还在发火,这会儿又低头认错,让人捉摸不透。 “下去吧。”王栩这会儿甚至都顾不上腿疼,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有些迟钝。 小内侍松了口气,王二郎君今日果真没再发怒。看来的确是病痛折磨让人失了方寸。他心中唏嘘,低声辞行后拎着食盒离去。 王栩在脑中对系统冷笑:“这就是你说的她刻意讨好我,不顾别人死活?” 系统也没想过周寅竟然在背后为王栩做了这些,一时间也是乱糟糟的,不知说什么好。 “她明明分毫未变,一直都是柔弱善良的,为何在你眼中却变了味儿?这内侍所言足以证明一切,她为我着想之余还尽心安抚那些内侍,这如果做得不够好,我也不知道周寅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了。”本来系统那样的话说得多总会影响到王栩的判断,但这苗头刚萌生出便被周寅的行动掐灭。 王栩偶然得知周寅在他背后做的一切,如今感动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觉得她不好? 系统一言不发,甚至质疑起自己来。是它草木皆兵,在……过去被灌输的经验中一直保留着对周寅的质疑,却被狠狠打脸。她的表现与她的传说相去甚远,让它有些分裂。 当亲眼所见与自己以往的认知几乎全然不同,它该何去何从? …… 周寅坐在琴前,十指优裕从容地在琴上抚弄,淙淙曲调如潺潺流水自她指尖倾泻而出。她指尖一顿,忽然大煞风景地错了调。 她顿时露出懊悔地神色,索性停手不谈,带着亲近意味地撒娇道:“后面的没记住,不会弹。” 王雎如凝了万年冰雪的眼听到她这话也不禁冰雪消融,含了淡淡笑意地称赞她:“你已经弹得很好,记住许多了,这已经足够优秀。我将后面的部分弹一遍给你听?” 周寅立刻坐正,认真道:“洗耳恭听。” 王雎被她逗得浅浅笑了,信手拂弦。他是当真喜欢弹琴,周寅只听一次便记住了他在寿宴上献给陛下之曲的前半部分,今日弹来他立刻断定她为他下了足够的努力,几乎将前半部分无误地弹奏下来。 想到她对自己用心,王雎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她治愈。是他被她治愈,不止是王雎。 他此时忽然很想柔和地看一看她,于是悄悄抬眼看她。她却不如他想的那样在专注地注视着琴弦,她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察觉到他看过来,周寅立刻怯生生地收回目光,像极了被当场抓包的窘迫。 她看似被他的魅力折服,天真无邪地被他驯服到手,但她每一次的“被驯服”都是她驯服人的一种手段。 譬如王雎,她做出来的欢喜会让他更加沉溺于这段关系之中。 …… 而寿诞之后,沈兰珏肉眼可见地清闲下来,几乎日日散学后到躬行楼中去。大约是看他在寿诞前后表现得不错,皇上渐渐地肯谨慎地略放些权给他。至于实权还是不大可能让他掌握,皇上放权的举动在于肯放一些无关紧要、并不紧急的奏折给他让他批阅。放权还有另一层目的,进一步掌握太子。 而沈兰珏时常将奏折放入书箱中带入躬行楼中批阅,好将时间安排得更紧。实际上他也暗中存了小小心思,即让周寅看到他是被重用的。多少有些虚荣心。 他批阅奏折时慎之又慎,时常将眉轻拧,流露出烦心之色。 周寅在一旁静静观察他的神色,皇家子嗣多敏感,但他根本察觉不到她在看他。 直到他有些抓狂地抬起头来,看到周寅好奇又担忧的眼,心情一下平静许多。 她微微一笑,在浅色衣衫的衬托之下显得清爽无比,温声细语:“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好似不知他看的是奏折,只是不想他烦忧才这么问。 沈兰珏心想她终于肯问这是什么,虽然与他想象的问法大不一样,问的也不尽相同,但多少有些关联。 于是他难得带了些少年意气将奏折予她看,带着喜气同她道:“周女郎,父皇终于肯松一松手,如今我得以审阅一些奏折。” 周寅真诚地同他笑道,眉眼弯弯:“恭喜你呀。” 此事他不好与别人说,但对着周寅却说得出口。无论是什么,但凡他对她说,她便会认真倾听。若是好事,她便会软软糯糯地开口恭喜。若是坏事,她便会温温柔柔地低声安慰,还会尽心尽力地为她出谋划策。 尽管许多时候她的计策都有些天真的简单,但她这个态度就已经足够,甚至有些时候她的计策能让他灵光一闪,能想出更加合适的处理方式。他会耐心教她,同她分析利弊,再告诉她更加合理的处置之策。 与她相处是他一日中最开心的时刻。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当他与一个人相处得十分愉悦,从没有过半分龃龉,是因为那个人她的认知与学识远高于他,一切都是她刻意为之。 “有利有弊。”沈兰珏认真与她交谈,“这是难得的机会,可批阅奏折时总会遇到些难解之题,如今我才知道自己眼高手低,书读虽多,遇到事情却处理不全,父皇已经有几次对我的批阅不满。”事实上皇上便是满意也会说不满,好将太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周寅柔和看他:“多练一练就好了,初时做不好并不丢人。我初时读论语读得不好,你也没说我的不是,反而耐心纠正鼓励我,如今我能将论语读得很好,是不是?” 沈兰珏温和地看着她笑道:“是,你现在读得很好。” 周寅便点点头继续道:“所以皇上对你未免太严厉,你做得已经够好。” 沈兰珏脉脉看她,而后有些苦涩地笑起来:“可我是太子,父皇对我严格也是应当。” 周寅却摇头,固执地道:“不,你已经做得够好。” 她歪了歪头换了词道:“换做任何人,也不可能比你做得更好。你已经是最好的,他还这样难为你,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沈兰珏被她逗笑,压力与烦躁一扫而空。 “我很羡慕你,有这样的机会。”周寅说起“羡慕”时也坦坦荡荡。 沈兰珏一怔,一下子有些为难。他不该将奏折内容泄露给任何人,可对方是周寅。 周寅立刻看出他的为难,当即严肃道:“我只是羡慕,没想过要看,你给我看我也不会看的。” 她严肃地说不要看,沈兰珏心中反而过意不去,犹疑不定,想让她看,又怕她因看了奏折而招致灾祸。 “周女郎。”他举棋不定,叫道。 周寅却像怕极了他将奏折念给她听似的双手将耳朵一捂,一副“不听不听”的模样。 沈兰珏被她逗笑,心中一软,忽然来了灵感。他是不得念给她听,但有别的方法让她既听了,又不怕被旁人抓住她私看奏折的过错。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40章 “不说这个了。”沈兰珏看上去想将此事一笔带过, 说起别的吸引她谈兴,“春晖堂近日讲到哪了?可有什么难处?” 说到正事,周寅立刻正色, 认真同他汇报:“已经开始学《论语》了, 不过才刚起头, 先看了注疏,如今倒还应付得来。” 沈兰珏便笑:“你向来是最聪明的, 自然难不倒你。” 周寅腼腆地对他笑笑, 礼尚往来:“春光堂呢?” 沈兰珏答:“如往常一样……不过父皇寿诞时留京的那位乌丝藏国王子你记得吗?” 周寅似是仔细回想一番后不确定地回答:“那位和咱们模样不大一样的王子?有点印象。”她能过目不忘, 记得司月记得清清楚楚,自然这是不能在沈兰珏面前这么说的。 沈兰珏笑道:“是他。” 周寅清澈地看向他,好奇发问:“怎么了吗?” 沈兰珏带着些为难开口:“他初学大雍文化便要跟着春光堂一起, 实在有些为难他。我观他勤奋刻苦,是用心想学,但鸿沟太大, 非努力可以弥补。且学习是个由浅入深的过程,他根基未打好便要学习深入之物, 未免本末倒置。” 周寅听得浅浅蹙眉,展示出天生的心善:“那该怎么办呢?”仿佛无论是谁遇到难处她都会为人如此担忧。 沈兰珏看样子也是为司月考虑过的,沉沉开口:“他如今最好能从头开始学, 但是这话我却不好对他说。” 周寅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一副不更事的模样问:“为什么?” 沈兰珏笑笑, 耐心地同她解释:“我若同他说,身份使然, 难免他不会多心, 以为我是在刻意羞辱于他。” 周寅睁大眼, 不可思议道:“他怎么会这么想你, 明明是好心好意。” 沈兰珏忙解释:“我还没同他说,只是在寿诞上看他,觉得他是个敏感之人,怕与他直说他会胡思乱想。毕竟他在大雍还没多久,我又是太子。” 周寅点头表示明白。 沈兰珏问:“你觉得我怎么做比较合适?”平日他一忙也容易忘记此事,想起来时又左右为难,怎么处理都觉得不太合适。 周寅沉吟片刻,抬眸盯着他道:“殿下,我觉得您想的太多了。” 沈兰珏轻应一声:“嗯?”愿闻其详。 周寅为他分析:“你本心就是为着他好,他如今已在春光堂中读了一段时间,应当感到为难,说不定正迷茫畏葸找不到方向。你出言指点,他该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恨你羞辱他。” 大约是说得渴了,她双手捧起桌上冷茶浅抿一口润了润嗓继续道:“就算他真怨恨上您,可那又有什么,您问心无愧。而这里是大雍,他即便有所怨言又能如何?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会喜欢我们,他想恨便恨吧。”她坦坦荡荡,直视着沈兰珏。 沈兰珏从未听她说过这种话,一时间失神地震撼。 周寅不好意思地将双手交握在胸前,气势顿弱,羞涩地垂下眼道:“方才我只是站在您的角度随意说说,您不要太放在心上。” 他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她如此为他着想。 沈兰珏看了周寅好一会儿,只能看到她白皙纤长的脖颈以及乌黑的发顶,轻声问道:“在你心里我该是这样的吗?” 周寅意外地抬眼看他,急忙轻声解释:“我没有想要您做什么样子的人,我只是不想你太自苦,殿下心善,照顾着每个人的想法,总想着面面俱到。” 她神情一黯,声音低到几乎让人听不到,还好躬行楼中十分安静:“可是面面俱到好难好累。” 沈兰珏听得心一酸,顿时想到周寅种种举止,又想到她寄人篱下,心中一涩。他一时间脑中混乱,想开口也不知说什么好。 他想安慰她,说你也可以不必这样顾及旁人目光,什么都要做得周到。可她并不像他一样有足够的底气与资本,他也不能对她许没有把握的承诺,不然只有空欢喜,叫人更难受。 可是周寅。 他看着周寅认命似的坐在原处,抿抿嘴道:“我答应你,不会自苦。” 周寅很冷静地心想你为自己考虑为什么是答应我?但面上还是颇欣喜道:“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看到您这样,我也会有更大的勇气的。” 沈兰珏看她眉眼弯弯真心实意为他高兴的样子,心里又是一堵。她明明自己过得不算很好,依旧能真挚地为别人过得好而祝福。她自己身上明明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要成为她向往的那样。 沈兰珏低下眼去再在桌上摊开的奏折上看了一眼,他不该将奏折放得如此随意,但他不想在她面前显得遮遮掩掩。实际上他清楚她才是最敏感的,一旦让她看到自己遮掩,他想她会立刻离开并绝不会再来以免给他带来麻烦。 诚然人要做到面面俱到太难,而一旦放弃这个准则沈兰珏顿时感到轻松许多。 而在这之后面对奏折时他骤然发现没了桎梏之后事情诚然变得简单许多,尽管他一时间并不能立刻改正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毛病。 他想了想开口道:“最近听说了一道难题。” “什么难题?”周寅毫不设防地笑眯眯问。 沈兰珏将奏折上的问题改换时间地点,换了种方式问:“前朝有个地方叫……” 周寅认真听着他话,似乎并不知那是奏折上的内容。 ……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25节 春晖堂照例是日日要上课的,暑日上课除了早上好过些,其余时候都酷晒难当。沈兰亭着人来用厚布匹做了帘子,偏偏一拉帘子不透气不说,整个春晖堂被挡得严严实实,黑灯瞎火,连光都进不来。 于是只好中和一下,帘子拉一半留一半。 在这样的环境下进学,人都像是被暴晒的花草,蔫巴巴的。冰盆解热,但不解晒。 早上是一天里最凉快的时候,女孩子们在这时候也最是精神。一到夏日,人晚上便睡不太熟,多是早起。 今日难得人人早起,她们到得比魏夫子还早。 沈兰亭探探头到开着门却空无一人的春晖堂中,很稀奇地转过头同她身后的女孩子们道:“哟!今儿咱们来得可真够早的,魏夫子和助教都还没到。” 女孩们随她入内,原先冷清严肃的春晖堂一下子热闹起来。 “等魏夫子来了咱们就唉声叹气,暗示他如今治学懈怠,逗一逗他。”许清如径直到桌前坐下,行云流水地将书箱撂在桌上。 林诗蕴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没想到她还颇具一颗童心。 谈漪漪唯恐天下不乱:“那不如咱们收拾收拾将帘子拉上藏起来,待夫子来了咱们跳出来吓他一跳。” 戚杏闻言一乐,笑出声来:“万一把夫子吓着了可怎么办?他年纪那么大了,很容易吓出个好歹。” 沈兰亭本想大加赞同谈漪漪的想法,闻言不由沮丧:“哎,我本来觉得还很有趣,夫子若年轻些就好了。” 周寅坐在窗边,一进春晖堂将帘子拉好后才坐下。她含着动人的浅笑坐在一旁听大家讨论,慢条斯理地将书拿出来,一面在心中默默背书,一面微笑看向说话之人,十分捧场。 “夫子若能骤然年轻,咱们还能找他念书吗?他岂不是成了神仙?”谈漪漪托腮接话。 周寅毫无征兆地转头看向窗外,院门处有人进来。助教、魏夫子……还多一个人。 春晖堂中尚在嘁嘁喳喳地说着夫子一旦真有长生不老的本事她们该如何如何。 “夫子若真能这样大约就不在这里教咱们了。” “有这本事谁还当夫子?若我有这本事我就去招摇撞骗……不是。” …… “说我什么呢?”夫子自门外而入,今早有事绊住脚,所以来得晚了些,倒没想到学生都已经到了。 许清如顿时向着女孩子们使了个眼色,重重叹气起来。 春晖堂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来人随助教一道入内,迎接他的就是这样的动静,一时间显得有些无措。 女孩子们更加茫然。待看到那一抹金发进来就老老实实将嘴闭上了,但那齐齐叹气的一声还是显得有些尴尬。 魏夫子与她们相处已久,哪里不知道她们这叹气是什么意思?他严肃的脸虽绷着,心中早已哈哈大笑。 他清了清嗓,压根儿未提此事,介绍起身旁看上去略显不安的司月。 “这位是乌斯藏国王子,司月。你们应该在陛下的寿诞上见过他。”魏夫子的介绍十分简洁,看样子也没有要为司月美言两句的意思,只是表示有这么个人。 女孩子们早就坐在下面交换眼神,隐隐想到是怎么一回事,又觉得不可置信,还没忘配合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见过。 司月站在夫子身旁显得十分拘谨,惶惶不安不敢抬头看人,显然刚到新环境中并不适应。 魏夫子铺垫完毕,说起正事:“春光堂学得太深,对初到大雍的司月来说有些吃力,所以将他转入咱们春晖堂中,从《论语》开始学起。”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41章 女孩们面面厮觑, 尽管对他出现在这里有所猜测,但想法被证实的那一刻她们还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司月跟不上春光堂所学来春晖堂也是件条理通顺的事情,只是他从此要在这里进学这件事还是让她们感受到了些不自在。 大伙儿在一起学了这么久, 突然多了个人, 总叫人不大适应, 觉得怪怪的。尤其是司月连大雍人也不是,还是个别的国家来的男子, 一起进学的理由固然充分, 但于情却让人一下子难以接受。 魏夫子转过头对司月道:“你自去寻个位置坐下。” 司月老实地点头称是, 埋头背着书箱走到最后一番左顾右盼,似乎不知道坐在哪里合适,又觉得坐在哪里都不合适。 女孩子们跟着他的走动移动目光, 只见他犹豫了一瞬后在周寅身后放下书箱,并慎重坐好。 他这个行为并不怎么让人意外,如果换做她们新来, 也会选择在周寅身后坐下。周寅气质温和,人们都觉得她是最无害的, 在她身边是最安全的。 魏夫子并不将司月转入春晖堂当作一件大事,无需书本便开口讲起课来。 因着这份插曲,众人听讲学都听得有些分心。实际上大家也没多在意司月, 只是有种领地被外来者入侵的不适感。 至于司月, 他则显示出努力听讲的模样, 仿佛在皇上寿诞上所言句句属实,真心仰慕大雍文化, 加倍刻苦学习。 及至到了用午食的时辰, 他便一言不发地默默用饭, 像是想很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以免给众人带来不便。 但有他在,即使他已经很努力地弱化自己,女孩子们还是不能像平常那样自如说笑,只互相交换着眼神交流。 好在这份不自然没持续多久便被打破,顶着炎炎烈日,少见地,太子竟然过来。 沈兰亭自然要先出面,隔窗叫道:“大皇兄!”她说着从位置上起来,到周寅身边坐下,好离窗户更近些。 出去迎接是不可能出去的,这会儿便是她父皇来她也是不想出去的。春晖堂虽晒了些,好歹堂内放了冰盆,还算凉爽。这时候若要到外面去、人简直像是站在蒸笼的笼屉上。 沈兰珏远远听着沈兰亭叫他,温和一笑,颇有长兄风度地走到窗前道:“皇妹。”目光自沈兰亭身上转开,落在她身旁的周寅身上。 他少在躬行楼外见到周寅,一时间有种奇妙之感。在楼中他们已经是关系亲近的朋友知己,在楼外却好像并不一样。 周寅抬眼对他一笑,比往常更加羞涩内敛。 出于礼数,女孩子们正要起身同他见礼,却被他制止:“本就是我贸然前来惊扰到各位,不必多礼。” 众人也不忸怩,便坐在原处不动。 “皇兄来做什么?”沈兰亭好奇问道。 沈兰珏言归正传:“哦,我是来看看司月的。他今日刚由春光堂转入春晖堂,我看看他可还适应。”他果真按照周寅所言去找了司月,委婉地同他说明春晖堂学得太深,或许他如今打好基础才是最为紧要的。 而司月听后俨然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同太子道谢,并表示自己一直在此处踯躅迷茫,甚至怀疑自己根本不是学习的料,今日得太子点化忽然感到拨云见日,对未来前进之路有了方向。 沈兰珏以为司月会去求父皇为他另换一个夫子重开一道堂以从头学起,没想到他竟然转到了春晖堂中,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司月将碗筷收拾好放入食盒中,见到来人是太子便一副喜悦模样。只是因为太子正与晋陵公主交谈,他不好插嘴,只在周寅身后作洗耳恭听状。如今太子叫到他,他便立刻起身应道:“殿下。”一面说着一面从春晖堂中向外去,看上去对太子很是毕恭毕敬。 沈兰亭瞧他这副如见着恩人般的模样目瞪口呆:“他倒是不怕热。”百思不得其解他的热情是哪里来的。她大皇兄是大雍太子,可司月怎么说也是一国王子,不该将姿态放得这么低吧。 周寅轻轻一笑。 沈兰珏见她笑了不由跟着笑起来。 沈兰亭见皇兄莫名其妙笑起来顿时感到不解,于是试图从他目光寻找令他发笑的源头。而沈兰珏展现出下意识的敏感,在下意识感应到别人试图从他这里获取什么信息时他已经先一步将目光挪开。 待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沈兰珏一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潜意识不想让皇妹知道他与周女郎之间的非比寻常。 司月到沈兰珏跟前又叫了一声:“见过殿下。” 沈兰珏顺势看向他道:“没想到你竟然到春晖堂了,夫子今日在春光堂中说时倒让我吃惊不已。” 司月不好意思道:“还要多谢殿下将我点醒,只是我不好意思再麻烦陛下,便斟酌着找了夫子提及学力不逮之事。夫子斟酌良久想了法子出来,说春晖堂比春光堂学得浅些,让我暂且跟着春晖堂学一学,看能不能跟上。若是不能,我只好禀明陛下让他为我单指一名夫子。”他说到后面展示出垂头丧气来,好像很痛恨自己这副不争气的模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他完全是因为周寅才一定要转到春晖堂中,也并没有征求夫子的意见。他直截了当地与夫子说明自己如今跟不上现在春光堂中所授内容,自请去春晖堂中从基础学起。 沈兰珏却对他的话没有怀疑,温和问道:“到春晖堂中觉得如何?可还适应?” 司月认真答道:“才来一上午,倒也不好说,不过夫子讲课讲得都很好。” 沈兰珏点点头:“虽说你暂时在春晖堂中进学,若不适应或是其它,切莫不好意思开口,定要遣人来寻我说明。” 司月顿时感激得无以为报般向沈兰珏道谢:“多谢殿下,殿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若有机会,便是当牛做马……” 沈兰珏眼中流露出些无奈,将他的话打断:“王子不必如此,你既然到了大雍,便是大雍的客人,大雍该以礼相待,不得怠慢于你。何况你也不该谢我,我曾犹豫是否向你提出建议,还是一位友人鼓励我言明我方才能说出口。”他说这话时努力不让自己看向周寅。 司月讶异:“友人?是何人?如此说来她也是司月的恩人,我该答谢她的。” 沈兰珏含糊道:“日后有空介绍你们认识。” 司月也没强求,正色:“多谢殿下。”他异域的五官与一口流利的大雍话形成鲜明对比,让人越看越感到怪异。 沈兰珏轻轻一笑,今日既多见了周寅一面,又看到司月已经听了他话为自己打算,都是好事,叫他满意。他点点头道:“外面天热又晒,快进去吧,我也回了。” “是,您慢走。”司月道。 沈兰珏笑道:“快进去吧。” 司月这才转身向春晖堂内去。 沈兰亭见人要走,很讨巧地与之道别道:“皇兄慢走。” 沈兰珏笑看她一眼道:“好。”说完又看向周寅,就像是因为她离窗户太近也该同他告别一样。 周寅也没辜负他的期待,轻声道:“殿下慢走。” 沈兰珏这才温声道:“那我便走了。”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沈兰亭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好的好的。” 沈兰珏离开,一下午的时光很快过去。 女孩子们着急回去互换感想,也不像往常似的会在春晖堂中磨叽一会儿,彼此换了眼神先后忙不迭回去,总之回到玉钩宫她们也是住在一处的,反倒更好见面。 周寅是女孩子们中走得最慢的,她做什么时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不疾不徐之感,总显得慢吞吞的,让急性子看了为她着急。 她将书箱在桌子上放好,起身要背,被人叫住:“周女郎。” 周寅闻声歪了歪头回头看去:“王子殿下?” 司月连声:“不,不,叫我司月就好。” 周寅轻轻看着他,面上显示出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叫他。 司月真挚道:“王子殿下我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我来大雍也不是为了继续当王子的,而是来求学的。都是魏夫子的学生,周女郎还是莫叫我王子殿下了,叫我司月就好。” 周寅像是被他说服,终于松口,认真地叫了一声:“司月。” 司月带着点孩子气笑起来:“谢谢你这么配合我。” 周寅抿嘴一笑,没说什么,用眼睛问他有什么事吗?她的眼波流转时常常给人一种她的眼睛会说话之感,人们常常莫名其妙心领神会她目光传达出的意思。 司月有些紧张,话未说出口,自己先泄气了,看起来很没用道:“我贸然到春晖堂中,是不是打扰大家了?” 周寅仔细想想,最后点头:“是有些。”她似乎还照料了他的情绪一下,用了“有些”这个词,好显得委婉一些。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26节 司月:…… 一下子被她噎得开不了口。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明天高考的同学加油加油!!!! 第142章 七月望日, 夕光晴照。连日未雨,枝叶靡靡,蔫头耷脑。日炙风吹间, 人多挤在枝条交盖的浓荫之间避暑。偶有马车飞驰而去, 带来一阵夹杂尘土的熏风, 引得乘凉百姓呸呸直骂。 一辆青幔马车自街上慢悠悠地打马而过。 车上妙华坐在一旁为周寅打着扇子,一面抱怨:“这天气也太热了, 简直要将人烤熟。还好女郎昨日去了信, 叫夫人还有女郎们不要在门外等你。” 周寅明明阖目养神却抬手准确无误地轻柔握住妙华打扇子的手:“我不热的, 请歇一歇。” 妙华吐吐舌头,转而给自己扇风,继续道:“话说回来, 女郎,算着日子,夫人该是这几日要生产了吧。” 周寅将眼睁开, 露出其中忧悒之色:“是这两日了,也不知道舅母如今怎么样了。” 妙华见她忧心忡忡, 不禁出言安慰:“夫人定然好好的,咱们马上就要到府上,就能见着夫人了。” 在她的安慰下周寅像是终于找到主心骨般定了定神, 一路到了谢家。 门内阴凉下站着两个守门的小厮, 见周寅回来毫不见外地迎她入内, 一面笑着与她打招呼。 “女郎回来了。” “夫人和女郎都在家里,正一处在夫人那里等您过去方便见面。夫人还特意嘱咐咱们知会女郎一声别着急, 天太热, 慢慢来。” “对了, 鹿神医刚刚才来府上, 这会儿应该刚到夫人那里为夫人请脉。” 谢府好像她自家一样。 周寅轻轻柔柔道:“我知道了,多谢。”温和得像夏日里微不可查的一阵风。 她径直向谢夫人那里去,由妙华回去先收拾东西。 谢家三姐妹俱在谢夫人那里,一是方便周寅与她们一起见面,二来谢夫人这两日待产,哪怕她们时时陪在身边也总觉得不放心。 谢夫人如今怀胎已足月,肚腹高高隆起,站立时穿着宽松衣衫根本无法看到脚面。偏她自己不怎么当一回事,看得家里几个女郎胆颤心惊。 谢荇如今常被带出门露面,气质上与原来已经有了极大不同。过去她总像蒙了尘的明珠,总让人觉得端庄有余却未免暗淡。如今她却坐在哪里都让人忍不住盯着她瞧,挪不开眼。过去她的沉着冷静是身为家中长姐的沉着冷静,如今却隐隐是担起整个谢家的沉着冷静。 谢家的店铺、良田、家庙等等在谢夫人怀孕这几个月里皆被她渐渐接手,到现在为止她也不觉得自己处理得多么游刃有余,但比起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已经有了长足进步。 相应地,她也越来越自然而然地主动担负去谢家保护伞这一角色。 现在她便站在床头,认真地瞧着鹿鸣耐心为谢夫人诊脉。过去她都是与妹妹们坐在一处等鹿鸣主动开口说出母亲现状。 “鹿神医,母亲情况如何?”如今她善于主动发问,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鹿鸣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貌若好女的模样。便是见他整日出诊,也未晒黑分毫。他眼睫低覆动了动唇正要开口,房门却突然被打开,只听守院子的婆子报道:“夫人,女郎,周女郎回来了!” 她身后应声走出雪胎梅骨的女郎,从太阳下回来也未见她被晒得面红或是汗流浃背的。 无论是床上静养的谢夫人,还是站在床头的谢荇,亦或是坐在椅子里的谢荷与谢苗皆精神一振,欣喜地向外看去。 谢夫人不好起身,嘴里念叨:“这次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快进来,没热坏吧?” 周寅已经含笑由正堂走到内室中去,挨个叫过后才不好意思地看向鹿鸣,软声叫了一句:“鹿神医。” 鹿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刻,很快若无其事地挪开眼睛点了点头当打过招呼。 谢夫人还要招呼她,指使着婆子又为她挪绣墩、沏茶。 周寅一边手足无措地接受好意,一边受宠若惊地同谢夫人道:“舅母,我自己照顾自己可以的,您快让鹿神医为您瞧瞧。” 周寅这一回来让谢荇一直紧绷着那根弦松了下来。如果说她是整个谢家的顶梁柱,那周寅在她心中就类似于一种她的靠山的存在。 尽管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会这么想,但周寅对她来说确实是不同的。 她看向鹿鸣重新问:“鹿神医,我母亲怎么样?” 鹿鸣平静答道:“夫人状态不错,应该就是这两日生产。生产不是小事,府上做好准备。” 谢荇听着“做好准备”这种话顿时严肃起来,只觉得母亲的命都交在她的手上。她咬了咬唇道:“这里已经备下许多大锅烧水用,剪子、床单、还有婴孩的包被等等都备齐了。还有慕虎馆前些时候送来的稳婆如今就在母亲的院子里住着,母亲随时发动也应对得了。只是不知还有什么缺的?还请鹿神医指点。” 鹿鸣细思量道:“没什么了,只是生产时需要的热水很多,比你想象得还要多。锅虽多,然而真用时锅也不能干烧,多并没大用。” 谢荇听得不由拧眉,提议:“我叫人多砌两个灶台?” 鹿鸣点了点头:“可以。” 谢荇谢道:“多谢您指点。” 鹿鸣摇头,示意她不必言谢,对谢夫人道:“夫人若是腹痛切莫忍耐,直接叫稳婆来,再派人去慕虎馆叫我。” 不止是谢夫人与谢荇,便是椅子里的谢荷与谢苗也认真听着,生怕自己错过漏过什么。 谢夫人被鹿鸣郑重的语气带得严肃起来,喏喏应下,保证自己绝不忍痛。 鹿鸣得到回应后颔首:“药我便不开了,这两日夫人也不必太忧心太过,放轻松些,可下床绕着房间略走一走。外面便不要去了,太热。” “哎。”谢夫人答应道。 鹿鸣交代完毕,回头看了眼坐在谢荷与谢苗中央的周寅,击冰掷玉般道:“难得周女郎也在,可要请脉? 谢荷与谢苗原是隔着坐的,因谢荷不肯与谢苗挨着,说天热。周寅一来正好挤在两人中央,也没见谢荷说什么天热不热的话。 谢荇感谢道:“我正要与您提一提此事。阿寅,快来。”她向周寅招手。 周寅敛裙起身,缓缓而行,到谢荇身边站好,很将她当作依靠似的。 鹿鸣抬眼看她,眼底倒映着她窈窕身影。 周寅轻轻偏了些头,右手将左手袖子轻折上捋,一并将袖子下轻掩的佛珠手串一道捋捋上去,手臂平举,露出香瘢玉腕。 鹿鸣不忘礼数,拿了丝帕垫在她手腕上才为她诊脉。 片刻,他似乎神色柔和了些道:“比过去好了不少,继续保持。” 房中其余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起来,为她高兴。” 鹿鸣收回手与手帕,问了一句:“不知什么时辰了?” 房中伺候的婆子答道:“快到戌时了。” 不止是鹿鸣,谢夫人也惊讶:“这个时辰了?我看天色倒亮。” 谢荷解答:“夏日,天黑得晚。”她说完抬了抬下巴,很矜持的样子。 谢夫人点头:“原是这样,我还道阿寅今日回来得格外早。” 谢苗却问:“为什么夏日天黑得格外晚呢?” 谢荷答不上来,将脸一拉,轻哼:“你管老天是怎么想的。” 谢苗抽了抽嘴角,看向周寅问:“表姐,为什么呀?”她确信二姐不知道才会这么说,转而去问表姐。表姐在宫中念书要懂许多,而且表姐不会拒绝人,也不会敷衍人。 周寅听到问话仔细思考,最终脸红着很不好意思地同谢苗道歉:“对不起啊,三表妹,我不懂这个。” 谢苗有些遗憾,却还是连忙道:“表姐没关系没关系。”连表姐这么爱看书的人也不知道缘由,她要自己想出来再告诉表姐。 鹿鸣已经利落地将药箱收拾好并重新背上:“我与赵光禄大夫约好时间还要到他府上去。如今时辰将到,我要先行一步。” 众人忙道:“鹿神医慢走。” 谢荇礼数周到:“我派人送您。” 鹿鸣干脆拒绝:“不必,不过请周女郎随我多走两步,关于你养身子一事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周寅惊讶地微张檀口,却还是很乖巧道:“是。”便随着鹿鸣的脚步向外去。 二人一道出了房门,天晒,鹿鸣偏头瞧见周寅因对着天光而略略眯起的眼,将药箱打开,竟从中摸出一把伞打开挡在她头上。 周寅与他并肩走得近了些。 鹿鸣忍着没翘起唇角,低声与她说起正事:“小嗔已经可以用了。” 周寅应了一声给他答复:“好,明日我抽空去看一眼。若可以,便等舅母出了月子将他送回来用用试试。”她再一次在心中称赞自己在鹿鸣面前表现出的完美同理心,好像她是个多么天生为人着想的人一样,连她自己都想尊称自己一声“正常人”。 鹿鸣“嗯”了声又说:“其余人部分已经成功入宫当值,只是宫中需要小心,接近得不大顺利。” 周寅笑笑:“没关系,我遇到会帮一帮忙。”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43章 一家人晚上坐在一处用了晚食, 又聚着说了会儿话。担心周寅初初回来太累,谢夫人自己也有些疲惫,这才叫人散了。 虽然今日鹿神医说了周寅恢复得还算不错, 但大家都还想让她再养一养身子, 是以即使很想与她凑在一块儿说夜话, 还是都在她那儿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清波烟月,葱蔚洇润。 周寅刚沐浴完毕, 原本寂静的谢家忽然喧哗起来。 谢夫人突然腹痛, 要生产了。 周寅湿着头发披上衣裳一面穿一面往主院去赶, 看得路上下人们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她的美德。哪怕周女郎都已经做了公主的伴读却依旧不忘本,将夫人的安慰如此放在心上,亲女儿也不外如是了。 自然, 若是未做公主伴读这会儿在众人心里又是另一种说法。 她风尘仆仆地感到主院时旁人还都未到,谢大人负手在房门外踱来踱去,不时抬头隔着房门向内看, 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此刻俨然已经失去智慧,只会重复动作还缓解紧张, 并不管有没有用,总之一副很不平静的模样。 院子里的小厨房灯火通明,下人们已经在其中烧起水来, 一盆盆的开始往房间里送。 周寅快步到房门前叫了一声:“舅舅。” 谢大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冲她点点头, 依稀有些不远不近的生疏。平日除了聚在一起吃饭外他几乎从没与周寅单独相处过, 既是不大会表情达意,也是守礼。 被她这一打岔, 他暂时忘了紧张, 严肃道:“一会儿你姐姐来让她叫个丫鬟或者婆子为你把头发绞绞。”他倒是粗中有细, 一眼看到周寅头发未干。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27节 周寅顿时很不好意思地笑笑, 道歉道:“是我失态了。” 谢大人一噎,他完全没有要教训外甥女的意思,只是她未免太过敏感。一时间他又想到周寅这样的性格平日大多数时间还在宫中,不知道该有多累,于是又多了一层忧虑。 周寅看看紧闭的房门,转过头对谢大人轻声道:“舅舅,我想进去看看舅母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提问,像生怕被人拒绝。 谢大人本该不假思索地拒绝,然而周寅看起来实在可怜,让人不忍叫她失望,但产房又是她万万不能进的。 所以谢大人狠了狠心,聪明地要转过头去不看她再将她拒绝。他已经说起稳婆常说的话:“你还是闺中女郎,云英未嫁。产房血腥,你怎么入得?” 在周寅听来这是毫无关系的原因与结果,她不懂为什么闺中女郎见不得血腥,是以她很诚恳道:“舅舅,我好像不太明白。” 谢大人说到产房顿时肉眼可见地重新紧张起来。不过他依旧脾气不错,哪怕周寅在他身旁不断打岔他依旧没有烦躁,问她:“哪里不懂?” 周寅虚心请教:“为何未嫁见不得血腥?”没人告诉过她这个道理,她便自己询问以得出答案。 谢大人一愣,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有什么为什么呢?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周寅看他顿在那里瞬间了然,又是向来如此。 大多数人类都喜欢用总是这样来解释一切,并坚定不移地信服着自古以来不会有错的道理。 一来省事,免去了思考的过程,只需要信仰与服从就够了。二来当因为信仰某个名目而导致事情搞砸时也可以将过错都推到自己奉如圭臬的条目上,大声说“过去就是这样”,如此一来也就不显得是自己的过错了。 周寅很喜欢这样没有自己思考能力的人,这种人是最好操纵的。他们自发地放弃了自己的智慧,轻而易举地臣服。 房中开始传出谢夫人的闷哼声。 谢大人再顾不上为周寅解释什么,一把扑到房门上,焦急地听着里面动静。 周寅学着谢大人的神情展现出忧心之色,三姐妹此时也到了院子里,听着母亲的哼声顾不得端庄姿态,提裙便往这里跑。 “父亲,母亲怎么样了?”谢荇快声问道。 谢大人耐心回答:“你娘她刚发作。” 谢荇事到临头,平日无论有多冷静,这时候也难免慌张。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看到站在父亲身边的周寅顿时找回理智,发问:“父亲可有派人去请鹿神医?“ 谢老爷答:“已经着人去请了。”这时候唯一欣慰的便是大女儿已经能独当一面。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突然开口:“阿荇,你去叫个丫鬟来为你表妹将头发绞一绞,她听到消息来得太急,头发还没干。” 谢荇应是,三姐妹这才发现周寅头发未束,倒没再滴水,看样子如父亲说的那样,是匆匆忙忙跑过来的。 周寅一下子软软握住谢荇的小臂道:“大表姐不用忙,天气热,这会儿头发已经干了,不信你摸摸。”她说着抬手熟练而轻易地将发松松束起。 谢荇轻蹙眉头,伸出手在她发顶轻轻摩挲一下,发现的确干爽,这才松口同父亲道:“父亲,是干了。” 谢大人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房内:“好。” 谢荇轻轻点头,仔细想着可还有什么缺漏。如今器具都在母亲房中,她前些日子便担心母亲突然发作,是以已经交代过稳婆们所需之物都在何处,如今她们应当知道如何取用,不会耽搁什么。 谢苗颤抖着拉住谢荷地手,直觉告诉她母亲如今一定很疼。 而谢荷此时也难得没有气性地把她的手甩开,而是将谢苗也当作救命稻草般死死抓着。 “老爷,女郎,且让一让,热水来了。” 女孩子们这才如梦初醒地转过身去,只见力大的婆子们端着一盆盆热水在她们身后站着。几人急忙让开,周寅退到一旁时还不忘为人将门开了缝好让人更容易进去。 最前面端着水的婆子冲周寅道了声谢,便侧身钻入房中。 只是开了半人过的缝,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便顺着这道窄窄的缝儿向外涌,顿时在所有人鼻端弥漫开来。 谢荷闻不得怪味儿,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就想掩住口鼻。但她转念一想房中的正是她母亲,是她母亲流了这样多的血,她抬了一半的手顿住,不知该往哪里放。 谢苗六神无主,手脚冰凉,从不知道原来生产要留这么多的血。她不由想确定某些事情,于是细着嗓子问:“父亲,母亲生我们的时候也这样凶险吗?” 谢大人注意力都在房中,只祈祷老妻莫要出事,根本没太听清小女儿问的什么,有些敷衍地应了两声。 谢苗不解,童言无忌:“既然如此危险,母亲又何必再生呢?” 这话问得几个人哭笑不得,又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心酸。 谢荷不知道为什么骤然想起母亲得知自己有喜的那日一开始是惊讶的,却不是惊喜的。 房中的闷哼声渐渐大起来,传入每个人耳中,叫人心突突地跳,眉头也突突地跳。 谢大人不知是热的还是揪心的,总之大汗淋漓。他推己及人,不经意间瞥见谢苗煞白的脸色,忙对谢荇道:“你带着你妹妹们到旁边房间休息休息,这里不知道还要多久,你们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天气还热,白白受罪,这里有我就够了。去躺一躺,谁若是困了睡一觉也可,明日起来就好了。” 谢荇看看妹妹们又看看父亲,再听着房中母亲难捱的叫声,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觉得母亲此时此刻正在受罪,她们弃母亲而去似乎并不好,但继续在这里又好像父亲如父亲说的那样帮不上什么忙。 “快去吧。”谢大人叹一口气,“你们在这儿反而还要我分心操劳你们。” 谢荇分析利弊,发现事情仿佛的确如父亲说的那样,最终犹豫了一下道:“好,我将妹妹们送去偏厅休息再来。” 谢大人摇头:“你也不必过来,好好歇歇,顺便看着她们。” 谢荇只好道:“那父亲若有什么事一定要派人去叫我。” “好。”谢大人答应。 谢荇便领着三人到偏厅去,偏厅中放了冰盆,还摆了茶点,只是此时无人有心思享用。 周寅拿起茶壶倒了三杯热茶交给三人,三姐妹皆是相同的反应,即抬眼看一眼周寅然后双手接过茶杯道一声谢。 周寅在谢荇身边坐下,与谢荷谢苗相对。她表现出十分的忧心,但看样子又保持着一份坚韧,让她在担忧之余还有余力照顾别人。 更漏滴答,月上中天,掌心茶由烫变得温热。偏厅门尽管闭着,可谢夫人的声音却能够隔着两道门清晰无误地传入她们耳中。 谢苗有些受不了了,哭丧着脸问:“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她没有特意问谁,也不知道该问谁好。 没人回答她,谁都说不好。 周寅哄她道:“鹿神医这时候应当已经来了,有他在,舅母不会有事的。” 谢苗终于得到回应,可怜兮兮地看向周寅道:“可是母亲听起来好疼。” 周寅安慰她道:“是很疼,不是听起来很疼。”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苗:根本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惊恐了! 第144章 谢苗眼中顿时包了一包泪, 小嘴一扁,要哭出来。 谢荷伸出两指夹在她嘴巴上,将谢苗的嘴夹成了鸭子的扁嘴巴, 利用外界因素让她哭不出来。 “你同她实话实说做什么?她哭闹起来可要人命。”谢荷的食指与中指如铁钳一样死死夹住谢苗的嘴, 谢苗只得发出“唔唔”声, 哭不出来。 悲伤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周寅顿时满面歉意, 有些可怜地柔柔说道:“二表姐, 对不起, 我不大会骗人。” 谢荷听了一顿,不由无奈,倒没怀疑周寅话中的真实性。 谢苗还在“唔唔”个不停, 看起来很有表达欲。 谢荇惦记着母亲,又被谢苗弄出的动静吸引,一抬眼看到眼前莫名其妙的场景, 不明白唱的是哪一出。 “这是做什么?”谢荇后知后觉问道。 谢荷继续使谢苗保持沉默,自己条理清晰地同谢荇解释一番。 谢荇听后微微头疼地看向小妹。谢苗得到关注后更加卖力地“唔”起来, 张牙舞爪地挥动双手,传达出的意思很明显。 大姐救我。 谢荇揉了揉额角,缓声道:“别弄她了。” 谢荷单手捂耳朵:“我可不想听着她哭, 父亲这时候肯定也不想被打扰。” “唔唔唔!”谢苗坚决捍卫自己的发言权。尽管她此时说什么大家都听不明白, 但她还是表现出强烈地表达欲。 谢荷眉头一皱问:“她在说什么?” 谢荇想了想, 没搞懂小妹心思,摇了摇头。 周寅善良地表示:“表妹说她不哭了。” 谢苗顿时激动不已, 连连点头, 深感自己遇到知音。 谢荷狐疑地看看谢苗问:“真不哭?” 谢苗确实是没什么眼泪了, 小鸡啄米状点头。 谢荷不大放心, 重复问道:“确实不哭?” 谢苗只差将头点掉。 谢荷这才迟疑着缓缓将手松开,看样子见状不妙就要重新剥夺她的说话权。 谢苗果真没哭,双手搓着被捏麻的嘴唇抽气:“二姐姐,嘴麻了。”发音怪含混的,是真麻了。 谢荷甩甩手指,将脸一扭:“谁让你张嘴要哭?全家就属你最会干嚎,我听见是小事,父亲听见也是小事,母亲若听到就是大事了,我不能让母亲有一点点沾染危险的可能。” 谢苗鼓着腮看她:“两道门呢!母亲哪里能听得到。” “是隔着两道门,不过母亲的呼喊声你不是照样听得清清楚楚?”谢荷有些冷淡地开口,眉眼间藏着星星点点的担忧。 谢苗嘴唇轻颤,看起来又想哭了。被谢荷看了一眼,她顿时忍住眼泪捂上嘴,最终说了一句:“母亲真不容易。” 谢荷神情一缓,难得没出言刺儿人,缄默地坐在原处。 “母亲伟大,我可没有母亲这么伟大。”谢苗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以后不生,说什么也不要生。” 谢荇讶异:“你在说什么?” 谢荷同样诧异地看向谢苗,她会有这个想法也不奇怪,但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地说出口,可见母亲今日生产诚然是将她吓坏。 “我听着很害怕,我日后不要嫁人,也不要生子。”谢苗低着头道,语气很是坚决。 伴着她这句话,谢夫人的哭喊声越发高亢,极有穿透力地传到她们这里来。 谢荇本想哄她两句,让她不要想这回事。但在母亲的叫喊之下,偏偏又让人说不出口。 “你们听见了吗?”谢苗小声问道。她虽然没有直截了当地问人听见什么没有,但人人好像都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女孩子们轻轻点了点头,她们听到的不止是谢夫人的哭声,还是生产所给她带来的痛苦。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28节 谢荷讷讷的,轻轻道了一句:“母亲是很不容易。”何止是不容易三个字可以粗浅概括的? 谢夫人共有一子三女,皆是亲生。如今再加上这个尚未出世不知男女的孩子,一共便是孕育了五人。这五人中并无双生,皆是一胎一胎所出。换句话来说,同样的罪,加上这一次,她已经受过五次。 这已经甚至让人难以理解是一种怎样的行为。同样的罪,明明已经尝过是怎样的苦头,要让人一次次去受。 “我不明白。”谢荷失魂落魄道。 她不明白,谁又明白?受这么多苦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繁衍是人的本能。”周寅心地善良地为人答疑解惑,但其他人似乎没有听懂她的意思,有些云里雾里的。 也是动物的本能。所以才有传宗接代之说。克服本能,人比动物强些,但大部分人与动物无异,对繁殖后代有着强烈的欲望。问缘由,也说不出什么理所当然来,又是固有的那一套向来如此。 “啊?”谢苗听到了,虽不解其意,却鬼使神差地将之牢牢记在心上。 谢夫人折腾半宿,府上无一人能阖上眼去睡上一觉,谢夫人的喊声由高渐低,再由低渐高,陷入一种循环。 人们由听着揪心渐渐成了一种习惯的麻木,渐渐能开始忙自己手上的事。除却正在受罪的谢夫人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直到丑时,产房中谢夫人声音乍歇。 谢苗歪在椅子上打盹儿,身上盖了件儿单薄的软毯。她年纪小,熬不得夜,又惦记着母亲,此时介于一种半梦半醒间的状态。 谢荷与谢荇也有些困了,微垂着眼睛坐在椅子里,有些飘忽。 倒是周寅还无甚神情地静静瞧着每个人。在谢夫人声音停下来时她便立刻发现,但并没有好心提醒她们这件事。 谢荇心中最挂着事,恍神回来发现院子里静的过分,惊得一下子站起来。 谢荷与谢苗被她吓清醒,连声问:“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紧接着是一道嘹亮的婴儿哭声。 四人对视一眼,什么也顾不得,立刻提裙向外奔去。 出去时正屋的房门已经被打开,稳婆喜气洋洋地从房内出来向守在门外的谢大人道喜:“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是个漂亮的小女郎!”婴儿尚小,不好立刻接触外界,因而还在产房之中。 谢大人眼中闪过一抹遗憾,但很快还是高兴起来:“多谢,多谢。”又立刻让身边人散下赏赐。 女孩子们已经从偏厅出去赶了过来,同谢大人身旁光风霁月的鹿鸣见过礼后忙问稳婆:“嬷嬷,母亲如何?” 稳婆心里纳罕这家倒是奇怪,像不太关心新生的孩子,倒关心生产的妇人关心得紧。想归想,她还是笑道:“夫人劳累过度,睡过去了,不过没什么大碍,女郎请放心。” 房门未关严实,房中的血气不曾遮掩,在一片血气中说这种话似乎并不怎么能让人信服。 “我去看看母亲。”谢苗闻着味儿很难相信母亲没什么大碍,于是又补充一句,“我闻着血味儿好重。” 她刚说完话,房中便有了动静。 稳婆熟练地向一旁让让,房里伺候的嬷嬷们便端着一盆盆血水鱼贯而出。 谢苗看着深红色的血水几乎立刻白了脸色,而谢荷头一别,要吐出来。 到底是谢荇冷静一些,保持理智说了声谢。 “我想进去看看母亲。”谢苗又说了一遍,态度坚决。 稳婆看她年纪还小,以为她是依赖母亲,便拿出哄小孩的口气道:“女郎,夫人已经睡了,你这样进去将夫人吵醒就不好了。” 谢苗根本不信:“既然妹妹那样吵都没能将母亲吵醒,我轻轻进去又怎么会吵醒母亲?”实在是有理有据使人信服,尤其是在房间中莺啼声不止的前提下。 稳婆看根本哄不住谢苗,有些发愁地看向谢大人希望他能帮忙说一说。 谢大人道:“你母亲刚生产完身体疲惫,让她休息休息你再去看她。” 谢苗一贯很怕父亲,咬了咬唇,却难得坚持:“父亲,我担心母亲,现在就想进去看她。” 谢大人有些头疼,鹿鸣却似乎很善解人意地开口为他排忧解难:“非大人不让你们去看谢夫人,无论是谢夫人还是小女郎此时身体都太虚弱,不宜与外界有所接触。” 他语气冷静有着让人信服的魔力,并且他从科学的角度分析,叫谢家三姐妹很能听得进去他的话。 谢大人面上不显,心中很是感激他。 周寅轻飘飘地看鹿鸣一眼,像只是随意看去, 鹿鸣神情平静地继续道:“不过进去一看也不是不行,只能隔着屏风远远一观,不得绕到门帘后去。” 这一番话既全了自古以来的礼数,又满足了谢苗等人的愿望,堪称两全其美的建议。 谢大人与稳婆挑不出毛病,不好再说什么。隔着屏风,应当算不得进入产房当中,也不算沾染晦气,不会叫人倒霉。 见二人默认,谢苗再忍不住推开门去钻入房中,谢荷急忙跟上一起进去,谢荇也一道往里去。 周寅向着谢大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才跟着三姐妹一同往里走。 谢荷嗓子眼儿浅,一踏入房中直接呕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45章 产房中的血腥之气比房外要浓郁许多, 尽管已经端出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但由于门窗紧闭了数个时辰来保持温度恒定,房中百味交织。不止是血味儿, 还有便溺的味道。 生产时只能发力无法自控, 全身秽物不受控制排出, 因此许多产妇都在此时觉得自己没尊严极了。 谢荷一个“呕”字出口便立刻后悔了,她为自己这个行为而脸上火辣辣的。这些都是母亲的痛苦, 母亲生她时同样经历过这些, 她却报以这种行为, 未免太叫人寒心! 她自责着,眼前被递过来一张手帕。 抬眼看去,周寅关切地望着她、好像并没有责怪她这个举动。 谢荷动了动嘴唇依稀是说了个“谢”字, 便接过手帕紧紧捂在口鼻上。她一下子好了许多,周寅的帕子上有她身上贴近才能闻到的清幽香味儿,让人安神镇定。 而谢荇与谢苗这时候已经往屏风后走。她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听从鹿神医的, 没有再向内室中去。 房中乱糟糟,婆子们正处理着秽物, 而刚出生的婴儿还在嚎啕大哭着。而这已经是当世生产环境好的情况下。 在许多看不到的地方,产妇生产的环境可要比谢家差上许多。 屏风之后,谢夫人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昏昏沉沉睡去。离得尚远, 加上谢夫人此时披头散发, 并不能看清她是什么神情。只看得到她蓬头垢面, 从没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刻。 谢荷目光复杂地看着躺在床上母亲,心中某处变得坚硬, 下定了某种决心。 伺候的婆子们见女郎们进来便顿时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样, 正预备着说教, 但又见她们只是在屏风后观看, 因而止住了话。 抱孩子的婆子犹豫了犹豫,最终抱着刚出生的小女郎向这里走来。 谢苗一看哭闹的小孩子过来了,当即吓得灵活地藏在谢荇身后。 谢荇也有些无措,母亲生谢荷与谢苗时她都是事后才看两个妹妹,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入产房当中,她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生产是如此艰难。 “女郎们看看小女郎吧。”婆子抱着小孩子矮下身来,甚至迁就着谢苗让她能看得清楚。 谢苗躲在大姐身后,明明婆子怀中的小婴儿看着小小一个,她却觉得那是十分可怕的东西。 是她让母亲难受的。 谢荇与谢荷立在一旁细细瞧,俱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房间里虽然既脏污又吵闹,但整个洋溢着一股喜悦的氛围。 谢苗攥着谢荇裙子的手有些发抖,不明白大家在高兴什么,这又是在喜气洋洋些什么。明明母亲不是刚受过罪吗,为什么要开心?就因为这个刚出生的孩子? 她抿起嘴,有些透不过气,看了婆子怀里的孩子一眼,说了一声:“丑死了。”她说完转头便从房中跑出去,留下一群人面面厮觑。 谢荷眉头一皱:“她这是什么毛病?”她大约知道谢苗是怎么想的,但在接生的外人面前显然不好向着妹妹说话,以免让人觉得谢家不礼貌。 周寅追了出去,还不忘安抚众人:“我去看看。” 有她追出去,让人稍稍放心。 谢苗一阵风似的从房中跑了出去,谢大人一愣,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外甥女跟着出来。 “您别担心,我去看看。”周寅做事面面俱到,没忘安抚一番谢大人。 “这是……”谢大人摸不着头脑。 鹿鸣淡淡:“应无大事。” 谢大人想想也是如此,只当谢苗是看着家里有比她年纪还小的孩子一时间还没能将心态转变过来。 谢苗跑了一阵累得岔气,双手撑膝喘起气来。 周寅面不改色气息未乱,温柔地轻抚她后背为她顺气。 谢苗渐渐缓过劲儿来,才有空直起腰来看向追过来的人。看清追过来的是周寅后谢苗松了好大一口气,她扁了扁嘴,心里一阵阵委屈翻涌,最终抱着周寅的腰哭起来。 周寅动作温柔的摩挲着谢苗的发顶,神情冷漠。 谢苗毫无头绪地哭了一阵,心中发堵的地方终于松动了些。她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还是孩子气的动作,有些羞赧地同周寅道歉:“表姐,我把你的裙子都哭湿了,明日我赔你一件啊。” 周寅笑笑:“无妨,洗洗就好,还难受吗?” 谢苗再度感受到表姐有多温柔,心里感叹极了,摇摇头道:“我本来也不是难受,我没有因为多了个妹妹然后我不是最小的生气,我……我不知道。我看到母亲那样躺在床上,再看到大家都为多了个妹妹开心,我很替母亲不忿。” 周寅微笑:“舅母知道你这样为她想会很开心的。” 谢苗愣愣的,红着鼻头看向周寅。 有蝉吱吱与青蛙咕咕叫,反倒衬得夏夜愈发静谧。 周寅很慈悲地开口:“但对新生事物的喜悦是某种传承下来的习惯,你可以为舅母受罪难过,但旁人对新生而喜悦也是人之常情。二者并不冲突,他们没说不叫你难受,你也莫强求他们为舅母难受,通融通融,理解理解。”她讲话又轻又慢,很容易叫人记在心上。 谢苗静静听着她说话,迟钝地将她一字一句记住,又一面偷偷在心中分神地想表姐声音真好听。 周寅给予她思索的时间,谢苗过了一阵又道:“我明白了,可是为什么他们不更在乎母亲,明明母亲那么辛苦,他们好像更在乎那个刚出生的小东西。” 周寅牵起唇角笑笑:“她刚出生,十分脆弱,大约人们觉得她需要更多的关注。且新的东西一开始总是更能牵动人的目光。” 谢苗觉得表姐说的很是,但似乎与世人想的不大一样。不过世人具体是如何想的她年纪还小,并不算很清楚,她只是隐隐约约知道表姐与旁人不大一样。 谢苗闷声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就是我管不着别人,但是我自己是怎么想的,我可以按照自己所想去做,是这个意思吗?” 周寅轻轻点头:“表妹总是很聪明,还很体贴。” 谢苗经她一夸高兴起来,又想起新出生的妹妹,不由叹一口气,小大人似的感慨:“表姐,以后还是叫我三表妹吧,如今我不是你唯一的表妹了,你现在还有个四表妹。” 周寅弯弯眼睛:“可是苗儿对我来说总是不同的。” 谢苗一呆,脸色一红:“表姐,你干嘛啦!羞死人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29节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我刚刚说的不是气话。” 周寅清清淡淡地问:“什么?” “就是说妹妹丑……虽然很抱歉,但是妹妹真的很丑,看起来干巴巴的,一点也不水灵,像只没毛的猴子。”谢苗越说越手舞足蹈,显然不能理解妹妹怎么会那样丑。 周寅眨眨眼,莞尔一笑:“刚出生的小孩子很多都是这样子的,略长一长长开了就好了。” 谢苗不可置信:“真的吗?长一长便能漂亮吗?我小时候也长得这么难看吗?表姐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她感到十分震撼,完全想不通人体竟然这么神奇。 周寅矜持地点点头笑。 “天呐!”谢苗刻意反应夸张,试图逗乐周寅。 谢家这一夜新添了个小女郎,按照辈分,谢大人为之起名为谢薇。 翌日一早,周寅便低调地出门去,乘着青幔马车到慕虎馆。她并不怕被人发现自己不在府上,因她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为谢夫人求鹿神医开些养身体的药、为谢夫人母女平安答谢鹿神医等等,怎么都是十分合情合理的理由。 天蒙蒙亮,慕虎馆尚未开张。马车行驶到慕虎馆后门,后门便被轻轻打开,周寅顺理成章地从后门进入其中。 鹿鸣眉眼间隐约有些倦色,昨夜他在谢府待得实在够久。谢夫人生产后昏睡又醒来,鹿鸣特意为她号了脉又开了药才离去。 周寅见到他便很家常地开口,声音温温柔柔:“我自己去见他就好,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昨夜辛苦了。” 一见到她鹿鸣便觉得浑身的瞌睡都飞走了。他摇摇头道:“你来,我怎么可能不在。” 周寅轻轻叹气,柔声细语:“可是看到你这么辛苦我于心难安。” 鹿鸣为她反驳:“我该为你做这些的,都是我该做的。” 周寅轻笑出声,却没反驳他,甚至很赞成他这个说法。 “表兄怎么样了?”周寅随口问道。 “谢琛如今越发在地下呆不住,每日都要很不耐烦地问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放他走。他的耐心越来越差,脾气越来越暴躁,不过伤势已经大好,只是手脚因为筋断过恢复得还不太利索。与过去相比,现在在他身上几乎完全看不到过去属于‘谢琛’的特质。”鹿鸣同周寅汇报着谢琛相关,事无巨细。 “一个多月前我已经依你所言将小嗔从他身边带离,让小嗔单独到院子中适应……精进。”鹿鸣继续道。 周寅赞赏:“你做的很好,今日让小嗔一道来吧。” 作者有话说: 吃烤串有什么错? 第146章 地窖的门被打开, 熏风打着旋儿传入地下。 鹿鸣半束着发,衣衫微乱,手掌兰灯在前方带路。在泠泠烛火下他本就柔和的五官变得愈加柔婉, 骨势匀亭, 轮廓分明。他的确很漂亮, 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昏沉沉并不明朗的条件下看起来更是如花似玉。 二人并未刻意放轻脚步,于是便惊动了地窖里的人, 静谧的地窖中立刻响起另一方急切的脚步声。 脚步声拖泥带水, 能叫人听出对方的腿脚应当不大灵便。 一方向下走, 另一方向外来,双方最终在地窖中央相遇。 谢琛霍然看向鹿鸣身边亭亭而立的周寅,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显然没想到自己有机会在这里见到她。 而他自己的变化也非常之大。有时候气质的更改甚至比五官的变化使得一个人更不像从前。 与过去相比,便是谢大人与谢夫人站在这里恐怕也难一眼认出这就是谢琛。 以前的谢琛最差也是个翩翩公子,为人处事滴水不漏, 举手投足间俱有成竹在胸的风发意气,叫人见之心折。 而现在, 他形如枯槁,颓唐失意,眼中都是急切冒进的偏激, 看上去已经有些神经质。他不再像谢琛这个角色, 更像心理出问题的他自己。 倒是周寅目光清明, 含着温柔笑意叫了一声:“表兄。”这声表兄听来轻轻糯糯,却让谢琛浑身一麻, 从头冷到脚。 他本就被灌了药, 跌跌撞撞地走动已经是极限, 听到周寅叫他, 当下被吓得两腿一软坐倒在地。 周寅无奈地摇摇头,温和弯腰屈臂将人扶起,笑着转头对鹿鸣道:“瞧,表兄见着我都欢喜得站不稳了。”她的手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力量,谢琛想挣脱都挣脱不开,只能按照她的想法起身。 “你别装了。”细听能听出他声音中带着恐惧的颤抖。 “嗯?”周寅扶着他往里走,带着淡淡的迷惑。 她的不解表现的是那样真实,但谢琛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周寅的一切都很假。 “你明明答应放我走,为什么还不让我离开!”谢琛咬牙切齿中带着虚弱,质问周寅。 周寅微笑回答:“所以今日我来了。” 谢琛心中一动,戒备地转头看向她,不太敢相信她的话,但又犯贱地想信。他被关在地下实在太久太久,太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太渴望自由。 最主要的是只要能离开这里,他就有结束自己生命的能力,从而退出游戏,离开这个狗屎一样的游戏世界。 他真的受够了! 周寅扶着谢琛在地窖深处的床上坐下,自己则在床对面桌前的板凳上慢条斯理地坐下。她的一举一动都极有美感,又规整地如同被尺子量过。 鹿鸣将兰灯放在桌上,默默站在周寅身旁。 谢琛眉头突地一跳,不知道周寅究竟要做什么。 周寅优裕从容地望着他,很贴心问:“表兄如今恢复得如何?” 谢琛看着她若无其事地与他叙旧,便不由得胆寒。他始终记得周寅是如何一刀一刀将他弄成这样,以至于他如今看到她便会下意识感到害怕。 “不枉你们整日给我灌药,如今我只能勉强行走,满意了吗!”谢琛冷笑。 “灌药?”周寅面上惊讶看上去不似作假,好像真不知道灌药这回事。 谢琛睇她,见她面露疑惑,不由问:“你不知道此事?” 周寅摇摇头,清澈纯稚地看人。 谢琛立时愤怒地看向鹿鸣,恶狠狠的:“是你自作主张!”他自以为是鹿鸣困他多时、周寅对此一无所知,一时间出离愤怒。 鹿鸣望着他不言不语,没承认是不是自作主张。 倒是周寅轻轻笑起来,满目柔和地看人:“表兄真单纯,说着不信我,我摇摇头便又相信我了。” 她在木凳上坐得端正,仿佛坐在什么御座之上。 “是我授意鹿鸣做的,你被关在这里,四肢无力,都是我授意的。”她嗓音绵软,认下罪行。 谢琛脑中一白,反应过来后面色涨红地看向周寅,嘴唇因被人戏耍而颤抖道:“你在戏弄我!” 周寅乖巧点头:“看表兄太紧张,与表兄玩笑一把罢了,表兄可感觉好些了?” 谢琛被她气得牙关紧咬,眼中简直能喷出火。 周寅神情冷淡下来:“表兄怎么这副神情,未免太开不起玩笑了。过去表兄不是也在一直逗弄我吗?怎么我逗一逗表兄表兄就受不了了?” 谢琛被她气得头昏脑胀,还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她:“我什么时候逗弄过你!” 周寅笑看他道:“表兄记性好差,过去家中我遇到的种种苛待,不都是表兄与我玩笑吗?” 谢琛脊骨发凉,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摆在他眼前。 周寅什么都知道。 “我以为表兄很喜欢这样呢。”谢琛盯着周寅的眼看,发现她眼中笑意完全不是作假。她没有在嘲弄或是阴阳怪气他,她是真的以为他喜欢开玩笑。 一阵沉默。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琛崩溃,看着周寅问,“我不是你的对手,我认输,你满意了吧?满意就放我走吧!” 周寅像被他崩溃的样子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望着他:“表兄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鹿鸣挡在周寅身前看来生怕谢琛伤害她,尽管谢琛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伤害她的力气。 谢琛精神有些错乱,崩溃重复:“放我走!让我离开!” 他嚷了一阵似乎回转了些理智,又道:“你答应过我等我恢复就放我离开!”他甚至在控诉周寅。 周寅双手下压语气柔和:“冷静,表兄冷静。” 谢琛只会说那一句:“放我离开。” 周寅轻轻叹一口气同他解释,希望他能聪明一些:“我当时说的是我会让谢琛回去。” 谢琛又听到她的保证不由道:“那你就放我回去!” 周寅重复:“我会让谢琛回去。” 谢琛看着她神色平静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怪异,但他只急着离开,一时间没来得及细想是哪里奇怪,只是说:“那你快让我走,现在就让我走。” 周寅见他还未明白,笑了笑道:“我答应让谢琛回去,不是让你回去啊。” 谢琛毛骨悚然,结结巴巴:“我,我就是谢琛!你该让我回去!你在说什么?”他像是明白周寅的目的,又惧怕自己明白,因而情愿稀里糊涂的。 周寅摇头:“你不是谢琛。” “我是谢琛!”谢琛强调,好像只要证明他是谢琛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一样。 头顶传来动静,两人的争辩因此暂停。 谢琛不知道还有谁来,但因吵嚷胸口尚在剧烈起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通道口,希冀着是官府发觉,派人来救他了。 周寅神情轻松,像并不好奇是谁来。 通道口终于出现一道人影,一开始逆着光让人瞧不真切。直到他渐渐走近,借着他掌中灯才让人看清楚来人模样。 谢琛指着来人讶异得说不出话。他惊恐地看看周寅又看看那人,最终低头错愕地看自己。 周寅体谅地柔声道:“这才是谢琛,我会送谢琛回谢家。” 来人在周寅面前站好,温柔地望着周寅叫了一声:“表妹。”他模样与过去的谢琛一模一样,声音与谢琛的一模一样,就连他的神情与小动作也与谢琛一般无二! 与这人比起来,谢琛自己反而不像谢琛。 周寅站起身与对方见礼:“表兄。” 她的动作成功让谢琛变得更加迷惘,甚至怀疑起自己来。 那是谢琛?那自己是谁? 谢琛伸出双手在自己眼前轻晃,确认自己的眼睛没出问题后再度抬头看向面前人,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字句:“他,他是谁?” 周寅如很诧异他竟不知这是谁一样略睁了睁眼睛,而后好心解释:“这是我表兄谢琛啊。”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30节 小嗔连谢琛那副面善心黑的伪善神情都学了个十成十,笑看向谢琛道:“这位郎君好,我是周女郎的表兄,谢琛。” 谢琛恍惚地看看周寅身旁自称谢琛的小嗔,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重新抬头问道:“那我是谁?” 他是谢琛,那我是谁? 周寅歪头笑看向他,一派天真烂漫:“你是谁你自己不知道吗?” 谢琛迷惘地坐在床上,不住低声自问:“我是谁?”他双眼无距,不住左顾右盼,看到一个人如看到救命稻草一样连声问自己是谁。 没人理会他。 无论是周寅,还是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的小嗔与鹿鸣都没有回答他的话。 谢琛自问良久,如困于情绪当中无法自拔。 他一会儿清醒地说:“我是谢琛!我才是谢琛!” 一会儿他又看着小嗔说:“你是谢琛,你才是谢琛!” 周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变化多端,津津有味的,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谢琛看向周寅,用几乎哀求的语气道:“求你了,放我走吧。” 周寅却丝毫不为所动,还是那一句老话:“我会会放谢琛离开。” 她看着谢琛缓缓笑起来:“但你不是谢琛。”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47章 “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周寅好整以暇地看向谢琛, 好奇问道。 谢琛一个不察看进她的眼里,整个人顿时陷入崩溃的境地,在分崩离析的边缘。只需人用小指轻轻一推, 便会彻彻底底地跌入深渊之中。 他颓丧地双手抱头, 五官拧在一起, 看样子痛苦至极。他被关在地下已久,精神上早已脆弱不堪。支撑他坚持到现在的唯一动力便是周寅答应过他要放他走, 而现在周寅显然不打算放他一马, 甚至捉弄他为乐, 他越迷惘的她越要触及。 譬如他的身份。 他究竟是大雍朝的谢琛?还是来自星际的某个人? 谢琛越是深陷痛苦,越分不清究竟什么是现实。究竟他现在承受的痛苦是来自于一场攻略游戏,还是在星际的日子是他做梦? 还有他面前与过去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如果那个人是谢琛, 那么他又是谁? 谢琛将抱着头的双手放开,看上去恍惚极了。他问周寅:“我是谁?” 鹿鸣眉头一皱,对精神显然出了问题的谢琛防备极了, 生怕他暴起伤害周寅。 周寅却温柔地笑起来,像在面对说傻话的孩子, 充满了耐心与包容:“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谢琛失魂落魄地摇头。 周寅微微一笑,柔柔开口:“你谁也不是,你没有父母亲朋, 亦无人记得你死活, 你本就不该在这世上, 为何还要苟且偷生?” 谢琛茫然地看向她,迟疑问道:“我不该在这世上?” 周寅笑着肯定:“是, 你不该在这世上。” 谢琛便看向鹿鸣, 他现在已然不记得鹿鸣是谁了, 只见对方看他的目光里只有浓郁的戒备与厌恶, 这显然不属于善意的范畴。 他又转眼看向另一边的小嗔,只是看到这张熟悉的脸便让他产生一种不适之感。更不必说这张脸的主人脸上的神情是那样让他感到熟悉,似笑非笑的,显然也不是善意。 是了,她说的对,他不该在这世上。 就像是站在悬崖最边沿被人轻轻一推那样,谢琛一头扎进黑暗之中,急速下落,直到失去意识。 周寅目光从昏倒在床的谢琛身上挪开,转头看向小嗔,叫了一声:“表兄。” 或许灯光掩下了所有瑕疵与破绽,至少在眼下,小嗔与过去的谢琛看上去一模一样,毫无分别。 小嗔温文尔雅地看向周寅,笑容如春风般和煦:“表妹。”连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与谢琛无二。 鹿鸣听着二人你来我往轻轻拧了眉头,到底什么也没说。 周寅颔首:“一月之后,是好日子,回家最合宜。” 小嗔一笑:“便依表妹所言,一月之后归家。” 周寅莞尔一笑:“家中添了新丁,表兄再能回去,想来会叫舅舅舅母心中甚慰。” 小嗔闻言恰当地显示出几分忧悒,叹了口气道:“是我不孝。” 周寅摇头安抚:“无论如何,但凡表兄肯回去,舅舅、舅母还有表姐、表妹们见了你总是开心的。至于孝与不孝,日后弥补便是。” 小嗔露出赞同之色:“表妹说的极是。” 周寅螓首轻扬,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命令道:“表兄功课也莫落下太多。” 小嗔会意:“近来是有些荒废学业了,我这便回去温书。” 周寅乖巧答应:“表兄慢走。” 小嗔松一口气,执灯向地窖外去。他知道自己表现的不错,算是得到周女郎的认可,可以为她做事。 他按下心中的强烈喜意在心里同自己道:“从今往后,我便是谢琛。” 在周女郎的帮助下他曾在梦中经历过谢琛过去所经历过的一切。谢琛痛苦过的他也曾为之痛苦过,谢琛欣喜的他也曾为之感到欣喜。 他即是谢琛。 对于小嗔来说,或许他作为小嗔的日子才是一场梦,是谢琛在书院中不小心打盹儿梦到的荒唐。 目送小嗔离开,周寅重新看向床上一动不动的谢琛。 “好了,谢三,起来了。”她噙着笑缓缓开口,像是慈和的母亲叫顽皮的孩子起床那样,宽容而祥和。 但此时掌握谢琛身体的谢三却不这么认为,他听着周寅说话只觉得恐惧,尤其是当她叫他的名字的时候。 尽管谢三很想继续装死下去,但他不敢,便扶着床慢吞吞地起身,变躺为坐。 “周女郎。”谢琛脑海中失踪已久的系统,如今的谢三如是同周寅打招呼道。 周寅对他温和一笑:“感觉如何?” 谢三老老实实回答:“能掌握身体的感觉很好。” 他不敢与周寅对视,紧张地舔舔嘴巴道:“谢琛意志消沉溃散,我现在能够完全掌握这具身体。” 周寅笑吟吟道:“那恭喜你了。” 谢三心中总不踏实,下意识与周寅道:“我对周女郎绝无二心,誓死效忠女郎。” 周寅静静看他,微微一笑:“说这个做什么?何况我做什么需要你效忠?” 谢三听出她语带笑意,不由更加紧张。谢琛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但他作为“系统”,知道的远比谢琛要多得多。 但反而更因为知道,他对周寅便越发恐惧。藏在谢琛身体里不直面周寅时他能把自己当成是局外人,而真要以独立的身份与周寅交流,他脑中便不受控制产生诸多念头,自然而然地就想溃败。 当已知自己面对一个无法战胜的目标时,投降也无可厚非。 谢三是真心实意地投降,他不敢再打周寅什么主意,只盼着周寅也能如她所说的那样高抬贵手放过他。 “我有些新奇的主意可以帮助女郎,让女郎赚更多钱。”做任何事都离不开钱,谢三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极好,既表现出自己不知道周寅想做什么,又表示出自己对周寅有用。 周寅听着轻轻颔首道:“听起来是很让人心动。” 谢三便道:“您留下我吧,我一定非常有用,我绝不会背叛您。” 周寅欣赏着他的急切模样,最终在他乞求的眼神中慢慢开口:“不要。”她慢条斯理地起身,看来是做出决断后要离开。 谢三如遭雷击,慌不迭地要留下周寅再细细分说。然而这具身体被灌了药,慢慢走路都很困难,遑论陡然要追人。 他脚下无力,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整个人还不忘去留周寅,最终只是可怜兮兮地拉住她裙角。 “您答应过我……”他这时候倒与谢琛一样,都将周寅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当作救命稻草。 “我从未许诺过你什么。”周寅冷淡看他,“我只是说考虑考虑。如今我考虑好了,决定不放过你们。” “为什么!我已经这样低声下气求你,我发誓我不会背叛……”谢三一下子错乱起来,口齿不清,苦苦哀求。 周寅冷眼旁观,有些倦怠,地下待久了的确容易让人没有精神。她只是转过头看了看鹿鸣,鹿鸣直接躬下身子将谢三抓着周寅裙子的手掰开。 周寅头也不回,脊背打得笔直,径直向外走。 谢三起初还在喊着周寅,待周寅踏上台阶,下方便没了声响。 无论是谢琛还是谢三,她怎么会留他一命呢?他们是为了阻止她而来,她哪有那样的好心好意。 就算谢三是真的臣服于她,可依旧不影响她不相信任何人。即使他这一刻对她忠心耿耿,下一刻若变了心思出卖她,谁又防范得了? 她做事不喜欢给自己留下任何纰漏,何况这世上只能有一个谢琛。若她留他一命,让旁人看到他与谢大人家的郎君模样一致,又要多生事端。 她也不是不可以留他一命,只要他能展示出自己的绝对忠诚,譬如主动将自己的脸抓花,保证不会碍她的事。可惜没这个脑子,而她也讨厌愚蠢的人。 自慕虎馆回来,早膳后谢家便开始热闹起来。谢夫人产女之事照例说是刚发生,谢家还未来得及将好事传扬出去,便有一家家送了礼来。 送礼来的各家与谢家算不上交好,甚至没有什么往来。若硬要追根溯源,倒也是有些渊源的,勉强算是周寅的同窗。只是还都不是春晖堂的,甚至是春光堂中送来的礼物,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灵通消息。 谢夫人刚生产罢,且如今谢家内宅由谢荇执掌,礼尚往来都是她自己做主后再请示谢夫人,合适了再送出。 甫一接手这么多礼物,谢荇一下子有些发懵,并不知该如何处置及答谢,只好打扰月子里的母亲。 如此一问,谢夫人知了此事,再联想到过年时便是如此,到至今未改,一时间暗暗感到心惊之余又有些为周寅犯难。 太子詹事王家一家便先后送了两份礼来,至于为什么是两份,一份出自王家大郎,另一份则是王二郎的手笔。 不与任何人交好、长年住在宫中、深得皇上宠信的崔小将军也送来贺礼,还名贵异常。 甚至三皇子也毫不避讳,天一亮叫人抬了礼来。 谢夫人只盼着东宫莫要再送什么来否则太招人眼,结果门房此时又跑着进来通禀。 “夫人,大女郎,又有礼来了。”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31节 第148章 谢夫人闻言人整个一麻, 实在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怎么又有礼来了?她箍了抹额的头隐隐作痛,无奈问道:“是哪家的礼?” 门房答道:“是留京的那位乌斯藏国王子送来的礼物, 贺谢家弄瓦之喜。” “乌斯藏国的王子?”谢夫人与谢荇俱是一懵, 虽然贺者不是太子让人略松一口气, 但怎么还有异国王子这一说? 谢夫人瞧瞧谢荇,谢荇瞧瞧谢夫人, 二者面面厮觑, 不知谢家什么时候又与乌斯藏国王子扯上关系。 可若说送错了, 人家又指名道姓说是贺谢家弄瓦之喜,诚然是没搞错的,就是冲着谢家来的。 兹事体大, 叶落知秋。 谢夫人虽刚生产完,却不放心将此事交由谢荇处理,撑着精神问:“送礼的人什么模样?可还说了什么?” 门房一一回答:“是个怪模怪样蓝眼睛的少年带着一队人挑着礼物来的, 小的看那的确是乌斯藏国人,与咱们大雍人长得很不一样。来人只说了恭喜谢家新得女郎, 看样子只是来道喜的,全然没说什么其它话。” 谢夫人思来想去,心中只有一个答案。既已有了计较, 她将疑惑按下问道:“送礼的人呢?” “将礼物放下便走了。” 谢夫人略拧了眉点头道:“我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是。”门房退去。 谢荇叫了一声:“母亲。” 又问:“是怎么回事?”她打理家中事务, 知道家里与乌斯藏国并没有什么渊源,因而不解怎么会有这一遭人情往来。 谢夫人不欲多言此事, 一来涉及太多贵人, 知道的越多反而危险;二来事情大约与周寅有关, 再通俗些说约与她名声有关, 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于是她顿了顿道:“日后再同你说。” 谢荇也听话,并不好奇是怎么一回事,老老实实答应下来。怕母亲太过辛苦,她略坐了一坐很快告退,让母亲好生静养。 只是人还未退出房门,门房又来了。 谢荇站在母亲床前回头看去,如今她已经培养出些一家之主不怒自威的气势来。她叫人进来看向人问:“又怎么了?” 门房答道:“东宫送了贺礼来。” 谢夫人眉头一跳,第一反应便是该来的还是来了,太子如此厚爱实在是让谢家有些承受不住。 思索不过是顷刻间的事,她很快对谢荇道:“扶我去谢恩。” 门房忙拦人道:“夫人留步。殿下命人来送礼时刻意说了不必谢恩,他只是以周女郎同窗身份赠礼,低调行事。” 听门房提及“周女郎同窗”五个字时谢夫人心突地一跳,暗道若这真是太子金口玉言,其心思未免太显而易见。 谢夫人一边垂眸思索该如何应对太子这份心思,一面对门房道:“我知道了。” 谢荇听得云里雾里,又隐隐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半清醒半是迷糊的。她大约明白太子甚至那位乌斯藏国王子送礼来都是看在表妹的份儿上,却又不敢深想。 谢荇这次退下再没有人打扰,谢夫人一人躺在床上发了会儿愁,又因产后体虚力竭想着想着便睡去了。 直到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谢夫人迷迷蒙蒙地张眼,就见伺候多年的嬷嬷笑看着她道:“夫人醒了。” 谢夫人如今年纪大了,自然不能再像过去一般亲养亲喂,谢薇在偏房中由乳母照顾喂养,如此大人小孩都能休息得好些。 她尚且无法自己大动,由嬷嬷为她擦洗更衣后才勉力试着靠坐在床上,只是牵扯着身下伤口疼。哪怕她已经经历过五次这个时候,她依旧适应不了刚生产完这段时间。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这让她感到自己没有丝毫尊严。 且这个时候总是很容易胡思乱想,譬如说她现在就在胡思乱想。 “对了夫人,周女郎正在外间。您睡下后不久她便过来了,见您在休息,她也不许人打扰您,便一面习字一面等您醒过来。其间二女郎和三女郎都来过一趟,略坐了一会儿,见您未醒,去瞧了瞧小女郎便去由女夫子教习着念书去了。”嬷嬷开口便是夸赞,显然周寅的所作所为很令她满意。 谢夫人正有事要与周寅商议,听说她来,不由道:“快请她进来,下次直接叫我起来就是。” 嬷嬷一面吩咐着小丫鬟请周寅进来,一面为谢夫人将抹额戴好。 正是夏季暑热,谢夫人却坐在一床床被子中央被团团围住。便是出汗也不得吹风,再由嬷嬷擦洗就是。 周寅自外堂入内,含着清浅笑意叫道:“舅母。” 她依依到床头来,已有丫鬟为她挪了椅子让她坐下。她轻轻道一声谢,这才从容坐下,关切问道:“舅母今日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的?若有不适切莫忍着,定要说出来。” 看周寅殷殷嘱咐,谢夫人心中熨帖,打趣她道:“瞧你这样担心,如小郎中似的。” 周寅微笑道:“这是鹿神医叮嘱的。” 谢夫人心漏一拍,过去说到鹿神医时她心中只有感激。今日太子之事一打岔,她不由去想鹿神医是不是对他们阿寅有所不同。好像是有些不一样的,又好像一样? 她微微走神,抬眸见周寅乖巧地坐在原处,心里一软,顿了顿道:“我有话对女郎说,你们都先退下。” 伺候的下人们纷纷到外间去,将内室的门一并带上。 周寅一下子变得有些忐忑,眨巴着眼看向谢夫人,不知是发生什么事了,一瞬间甚至带上了先自责。无论发生什么,她总是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看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谢夫人立刻安抚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寅犹疑地望着谢夫人问:“那是?” 谢夫人道:“今日一大早谢家便收到许多礼物,其中有王家、崔家、宫中、甚至还有乌斯藏国送来的礼物。” 周寅随着谢夫人所言渐渐露出滴水不漏的惊讶神色,像是也对这样送来礼物的人选而感到惊讶。 谢夫人瞧见她的神情不由一愣。旁的不说,且看她这样子便是不知这些人送了礼物来,甚至没想到他们会送礼物过来。 “舅父为人令人敬佩。”周寅看来是以为这些人因谢大人而赠礼。 谢夫人口中一干,舔了舔唇,不知道该怎么同周寅委婉提及。倒是周寅见着她下意识舔嘴立刻起身去倒茶来,又亲手端了茶送到她唇边。 谢夫人感动于她的细心,更不好提,浅抿了一口茶才道:“你舅父平日与他们并无来往。如过年时那样,他们大约是因为你才会送了礼来。” “因为我?”周寅惊讶不已,不可置信。 “太子殿下送来礼物时特意说了并非为太子身份赏赐,而是作为你的同窗贺喜。”谢夫人忧心忡忡地望着周寅道,盼她能明白话中深意。 周寅却一无所知的样子,而后恍然大悟:“舅母方才只说世家,我都没能反应过来。” 谢夫人见状以为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松了口气听她下文。 周寅继续道:“在宫中多亏大家照拂,我与大家相处得很好,都是很好的朋友,或许出于同窗情谊他们才会送了礼来,倒让我好生惭愧。大家如此关照,我却对他们家中事知之甚少,是我礼数不周了。”她说着说着显示出动人的忧郁。 “都是很好的朋友?”谢夫人喃喃问,显然没料到是这种解释。她不由自省难不成是她年纪大了,瞧什么都用长辈的思路,所以想岔了去。 周寅天真一笑:“正是呢,待回宫中去我要感谢大家赠礼之谊。” 谢夫人看她坦荡,潜意识跟着她的思路走远了。但她转念一想菩提寺之事以及当初周寅被选为公主的缘由,就觉得大家将她当作好朋友这事实在太不靠谱。 或许周寅是真将他们当作朋友,但他们对周寅之心却不好说。 谢夫人缄默,却不打算将自己的猜想同周寅说。她不说周寅还能自在与众人相处,万一她一提及反而将周寅吓住,不知如何与他们相处闹得尴尬便罢了,万一阴差阳错为他们将那点朦胧点破,从而促使他们采用更激进的手段反而不好。 她很快将事情想清楚,不动声色道:“我们阿寅性子就是最好的,谁见了都想与你做朋友。” 周寅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温柔道:“因为大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谢夫人听得微微头疼,这些哪里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只是对你很好罢了。那混世魔王崔骜崔小将军人见人怕,谁能说他一个“好”字? 她心中一动,问道:“阿寅,这样多的朋友里你与谁最要好?”虽然阿寅如今并不开窍,可日后总有开窍的一日。她先打听清楚阿寅对谁最有好感也好。 周寅愣了一愣,很快便被这个问题难住,流露出真诚的苦恼,好像面对的是什么绝世难题一样。 最终她歪了歪头道:“我与每个人都一般要好。”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端水大师周虎! 第149章 谢夫人万万没有想到答案是与大家一般要好, 一时间头晕了晕,有些接不下去这话。她抬眼看见周寅满面真挚,哽住。 她不大好说若日后择婿在众人中取一, 这样雨露均沾可怎么选。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现今考虑这些还是早了。 只是令她隐隐有些不安的是若真到那个时候, 阿寅可有的选么? 但此事她噎也鞭长莫及,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对策, 还是要与老爷商量一番。 思及此处, 谢夫人勉强笑笑道:“我就是同你提一提此事, 到底是你们同窗情谊,也是人家一番好意,免得你不知此事。” 周寅温顺一笑:“我晓得了, 舅母放心。” 谢夫人心说放什么心放心,便是如此她才更不放心。 话已交代,周寅将门打开, 容下人进来继续伺候。 嬷嬷摆膳,瞧着与过去坐月子时截然不同的菜色, 谢夫人随口道:“今日吃得倒是不同。” 嬷嬷看向周寅笑答:“女郎一大早特意去慕虎馆向鹿神医求了能助产后迅速恢复的药膳方子,午膳正是按照这方子所做,周女郎真是孝心可嘉。” 谢夫人一怔, 心里感动, 又叹气道:“好不容易能歇歇何必早起?我情愿你多休息一会儿。平日里那样忙, 难得有空闲。” 周寅已经立着为谢夫人夹菜,闻言一笑:“我的心正如舅母的心, 舅母为我着想, 我同样时时刻刻想着舅母。”她所夹皆是谢夫人素日爱用之菜, 体贴得不着痕迹。 谢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见她过来有喂饭之意,忙道:“我的手好好的,自己吃就好。” 周寅便温温柔柔地将碗筷递过,又用帕子垫在谢夫人的衣襟之上,滴水不漏。 谢夫人持碗筷道:“你也在这里多少用些。不过我这饭菜未免太素,莫若再叫厨房给你做些你们小女郎爱吃的来?” 周寅摇摇头道:“院子里已经备了饭了,我在这里瞧着舅母用过饭便回去吃,也免得浪费。” 谢夫人听她说什么浪费不浪费之语不由有些心酸,略作掩饰道:“家里不缺这两口,你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人去做就是。” 周寅笑着点头,只是看样子依旧是要节俭着。 谢夫人用了些汤饭便好了,下人撤席,乳母将偏厅里的小女郎谢薇抱了来。 小孩的确是一天一个模样,昨日看着还浑身通红皱巴巴的,今日便长开了不少,看上去水灵灵的。 乳母抱着谢薇到床前,周寅极有眼色地让了位置出来,谢夫人接过谢薇逗弄,一边招呼周寅一道来看。 “阿寅,你来瞧瞧你小表妹。”谢薇刚吃饱,大约知道那是母亲,安分地由谢夫人抱着,眨巴着与谢荷颇有些相像的细长眼睛。 “小女郎好生乖巧。”嬷嬷在一旁凑趣道。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32节 周寅慢慢挨过去,像是怕惊到谢薇一样,温柔极了。 谢薇见多了个人看她也只是懵懂着回望着人,并不吵闹。 “你要不要抱抱她试试?”谢夫人笑问。 周寅受宠若惊之余显得很遗憾地摇摇头:“不大好吧?我笨手笨脚,小表妹看起来这样小,万一伤到她我会于心难安的。” 谢夫人无奈笑笑,也没勉强她:“那便等薇儿长大些再说。下次你回来她就该再大一些,到时候你就敢抱她了。” 周寅微笑。 她不喜欢脆弱的生物。 转眼又到了回宫的日子,周寅同家中饯别后便坐上马车向宫中去。 马车驶到宫外,恰巧遇到刚入宫的林诗蕴。她不再像过去那样行色匆匆,总要担心父兄会看到她与谁交谈从而连累旁人。如今她掌握整个林家,不仅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便是母亲兄长也要仰她鼻息生活。 她从如履薄冰一下子到不再拘束,便是她心性淡泊也意识到权力的确是好东西。有权力她便可以做自己的主,皇上作为世上最有权力的人可以做天下人的主。 她能够自主,知道自主的感受,便不想再被任何人做主。而能够做自己的主的前提便是要将林家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想的很清楚,她并不需要一个夫君来分担自己的权力。无论嫁娶也好,入赘也好,但凡有另一个人在枕边,即使明面上不显,在暗中她的权力也会被分割。 这是在整个大雍以男子为尊的大前提下的必然结果。 而林诗藏是疯了而不是死了在这时候便显得很有必要了,他是一块再好不过的挡箭牌。只要有他在,她便可以用侍奉兄长为由一直不嫁,是以再看傻了的林诗藏她倒觉得他有那么一丁点儿顺眼。 只是她看林诗藏顺眼了那么一点,她母亲却全然没有过去对林诗藏的关心爱护。 久病床前无孝子,换做母亲也是一样。 林诗藏又疯又傻,兼之过去还一直被惯着,即便是疯了,也是个脾气很差劲的疯子。 林诗蕴将他与林夫人扔在一处,不许旁人照料,只要林夫人亲自动手。时间尚短的时候林夫人尚且能为了那点拳拳母爱坚持下去。时间一久,她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人,照顾之事本就做不来,也没经受过什么劳累和痛苦,在林诗藏这里操劳得不到回应且还累着自己,林夫人只想撂挑子不干。 从满心伤心、事无巨细去照顾林诗藏,到如今满心怨怼、冷眼旁观林诗藏撒泼打滚儿,林夫人的心终于动摇,心态发生变化。 她的初衷虽然是嫌苦嫌累,想却想得开了一些,她想或许她也不必照顾林诗藏照顾得十分周全,毕竟无论她照顾得好与不好,林诗藏反正也感受不到,无法评价。 她有些想放弃了。 林夫人甚至后悔起来,她想她不该与女儿闹得如此之僵。仔细想想自二人小时开始都是林诗蕴比林诗藏要省心许多,也是林诗蕴更加出色。若说谁对她更好,也是为了她受家中要挟多年的林诗蕴从行动上表现得更加爱她,林诗藏多是嘴上说说。 可她过去怎么偏偏如同鬼迷心窍一样将心偏到林诗藏那里去了。 若是她过去能对林诗蕴好一些,如今只怕也不必吃这照顾林诗藏的苦了。 林诗蕴抬眸见周寅温柔地向她走来,神情不自知地变得柔和了些。 周寅天真烂漫地同她讲起这两日家中种种,舅母喜得爱女,小表妹十分乖巧喜人等等。平淡的日子在她的娓娓道来之下叫人听起来感到分外有趣。 林诗蕴垂眼认真听她一字一句,时不时给出点头之类的反应表示自己确实在听。 周寅讲罢笑眼弯弯地瞧着她,眼睫忽闪。 林诗蕴被她瞧着,顿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等自己说这两日的见闻。可她的日子诚然很古井无波,哪怕以她的文采也难以将这样的日子描述的有趣。 她擅长构造出奇诡的故事而不是说谎。 林诗蕴绞尽脑汁地想想,最终慢慢开口:“我这两日倒没什么有趣之事发生,不过听说了一件还算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周寅很捧场地问。 林诗蕴道:“上次我父亲丧仪之上来吊唁的傅家父子你可还记得?便是那家的儿子被戚杏用树枝敲了的。” 周寅立刻点头,柔声道:“我记得的。” 林诗蕴正色道:“我听说那父子二人半个月前喝醉酒跌在府上池塘里淹死了,第二日被人发现时都泡胀了。” 周寅顿时面色惨白,被吓得够呛。 林诗蕴顿时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太不会说话,讲了这样可怖且晦气的事情,阿寅定然被她吓到。 她倾向于顺其自然,对于人的死生并没有多大感慨,便是他父亲死时她也没有流什么眼泪。她所不珍视之人的死活与她并没有太大关系。 且傅家父子曾惹她不快,她虽不至于对二人之死拍手称快,也不会有什么怜悯同情。 但阿寅不同,她心思细腻,最为善良,平日当真是扫地唯恐伤蝼蚁,爱惜飞蛾罩灯纱。同她说死了两个人,她一定会害怕又伤心。 周寅却出乎她意料地抿了抿嘴,明眸清亮目光坚定地望着她:“他们欺负过你,是坏人。” 林诗蕴愣住。 “我不会说他们死得好,但也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同情怜悯。”周寅一字一顿道。 林诗蕴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痛快之感,士逢知己,阿寅与她所想一样。她竟然一笑,如冰雪消融,只是不大熟练:“我也是这样想的。”她笑完便立刻将笑容收起,很不适应做出这个表情。 周寅却惊喜地望着她。 “怎么了?”周寅的目光太过热烈,叫林诗蕴有些受不住,不由开口问。 周寅甜蜜开口:“你开心,我也开心。” 林诗蕴微怔,别过眼去,转移话题:“好了,回玉钩宫吧。” 二人一道回玉钩宫去,又并肩回院。刚到清光凝魄外,周寅便远远见着许清如正在院外站着,看样子等了些时候。 她神情微微出神,看样子陷入沉思,甚至未发现周寅走近。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50章 周寅远远叫了一声:“清如!” 许清如轻颤, 循声回头看去,面上还带着些魂不守舍的茫然。 周寅拎着裙子快步向她过去,双手亲昵地牵住她的手, 关切问道:“怎么不进去?在外面站着, 多晒呀。” 许清如被她牵着还有些反应不及, 失魂落魄地跟着她向内走。 直到进了房间,周寅为她倒了水递给她, 看着她迟钝地接过, 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了?” 在周寅这声询问之下许清如渐渐回神, 捧着茶杯骤然抬起眼来定定看向周寅:“阿寅!” 周寅就势坐在她身边道:“我在的。” 许清如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怎么说好,又像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开不了口。她最终将茶碗往小几上一放,郑重对周寅道:“阿寅。” 周寅很有耐心地重新回答:“我在。” 许清如一把用力抓住她的手颤声道:“我今日来时照例去见我母亲同她告别, 临走时她忽然叫了我一声。虽然很小声,我还是听见了。她叫我清如!” 周寅配合地露出惊讶之色,很快笑起来:“那不是说明夫人有所好转了吗?” 许清如连连点头, 积压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眼眶不由自主红了起来:“是啊, 我犹有些不敢相信,你快掐掐我,让我清醒清醒, 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无人可说, 身边唯一知情的只有周寅, 因而从母亲那里出来后她便立刻来寻周寅。既为确定是真的,也想第一时间分享喜悦。 周寅伸出手在她腰间挠挠, 引得许清如痒得发笑。 “做什么?做什么?”许清如怕痒, 连连躲闪, 不住问道。 周寅这才将手收回, 嗓音绵软:“笑一笑。” 许清如怔住。 周寅微笑:“是好事啊,开心一点。” 许清如重重叹一口气道:“我好怕是错觉,或许真的是错觉,是我太想母亲恢复了才听错了。” 周寅看她自我怀疑,认真开导:“不会的,你都听到了。” 许清如又道:“也不尽然,或许真的是我听错了。”她越说越紧张,越发患得患失,怎么想都觉得或许母亲没叫过她的名字,是她幻想。 “啊?”周寅不解地望着她,像是不明白她怎么会因为已经发生的事而不确定自己的记忆。 倒也好理解,因为是期待已久的事情突然发生所以有种不真实感,无法确定是自己梦境中推演过许多遍的预言,还是这一刻真的出现。 “因为母亲就叫了那一声,还是在我耳边叫的。当时院门开着,看守的婆子就在院外看着,我不好拉着母亲再问,装着无事发生离开了。”许清如将事情经过说明,有些惆怅。 “定然是听到了。”周寅想了一想肯定道。 “哎?”许清如从患得患失中脱身,好奇应了一声。她都不敢确定,阿寅又是怎么确定的。 周寅笑起来:“若是假的你在梦里已经习惯,自然不会这样激动。然而你甚至来找我,定然是真的才让你甚至恐慌。而且你怕婆子发现,说明是真的发生了,是不是?” 许清如越想越觉得周寅说得有道理,然而她来不及欢喜,很快陷入更大的难题中。 “可母亲若好了,如今在家中岂不是很危险?万一被父亲发现……”许清如喃喃自语,说到后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若被父亲发现她母亲好了,只怕等着她母亲的便不是要疯,而是要死了。 她越想越害怕,恨不得能立刻插上一双翅膀飞出宫去将母亲接到她身边。尽管她身边也不见得有多安全,但她会竭尽全力护住母亲。 周寅轻轻拍她手背好让她放松一些,温和提醒她:“我觉得夫人应当是很聪明的人。” 许清如似哭似笑:“母亲若是聪明当初也就不会那么容易被父亲下了药。” 周寅温声道:“信任无错,错的是辜负信任的人。连你都未发现夫人的异常,还是在夫人提醒之后你才发现的,旁人更加不了解她,你放心。”她安慰起人来字字坚定,且很说服力,并非泛泛而谈敷衍了事。 许清如听她很有道理地一番安慰后心中的慌乱感渐渐平复。是了,她都未发现,旁人又如何能发觉?遑论无事几乎不踏足母亲院子里的父亲。 她松了口气,看向周寅道:“阿寅,多谢你。” 周寅莞尔,一本正经:“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许清如看着她这副板正的模样不由一笑:“我发现你好聪明哦!” 周寅面皮因羞涩不由自主泛起绯色,十分谦虚道:“没有。” 许清如却很认同自己这个想法,继续道:“若非你点醒我,此时我还在自苦。” 周寅认真道:“那是你因为你当局者迷,若非事情牵扯你母亲,你定然比我发现得快。” 许清如笑起来:“你明明很好,总爱谦虚。“ 周寅像是被她赞得抬不起头,微垂螓首。 …… 暑气渐退,天气由晒热变成闷沉沉的蒸热。虽说已入了秋,但秋老虎余威尚在,天气仍旧恼人。 但总之一到秋日,京城又活了。长街短巷渐渐恢复活力,在一片青砖绿瓦蓊蓊郁郁中白日里的行人又多起来。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33节 且一到秋日无论宫里还是宫外都有许多活动。宫外学子们准备秋闱,而在宫中,则是每年一度秋狩之时。 所谓秋狩,便是皇上携文武百官及宫中受宠的公主皇子到京城西郊的猎场去狩猎,前后约二十余日。平日里皇上表现的是自己的文治,一到秋狩,要展现的便是自己的武功。 身为皇帝,文治武功缺一不可,方能服众。 而沈兰亭作为皇上膝下最受宠的公主,年年狩猎都是要随驾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而作为公主伴读,公主都不去太苑要去狩猎,女孩子们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去狩猎前太苑照例是每日都要去的,只不过沈兰亭的心早就飞到猎场去了,并且十分活泼且不遗余力地与一众女孩子们宣传打猎究竟有多有趣。 司月也是春晖堂中人,他由于自己识趣的表现能在这里安稳度日。即每日只认真听讲,平常也不会打扰女孩子们什么,偶尔遇着不会的会请教周寅以外,其余时候众人几乎感受不到他们存在。 而周寅总会好声好气地为他答疑解惑,遇到她自己看上去也不太了解的便会请教林诗蕴后再讲给他听。 至于他会寻求周寅的帮助,还算是在大家的意料之内。作为异国王子,他应当打听到周寅是女孩子们当中出身最低的,且也是性子最好的。他未做什么惹周寅不快的事时旁人也懒得理他,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春晖堂中除司月以外都是女孩子,哪怕她们讨厌他也不会有多么丧心病狂的为难,毕竟女子的情绪要更加稳定。 周寅听罢很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不会骑马……”她很羞窘地埋下头去,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错误一样。 女孩子们完全没想到周寅没上过马,毕竟她们家中女学也会教些马术以备于应酬。但她们很快反应过来,并不叫周寅尴尬。 林诗蕴直截了当:“我也不会。”她是会的。 许清如直接瞪她一眼,觉得她这谎话实在拙劣,也就是能骗骗单纯的阿寅了。 谈漪漪道:“我学马术时并没有怎么认真听,学得并不好,和没学过一样。”实际上她是在为周寅找补。她在家中上女学时上得最来劲的就是马术课,毕竟她只爱与数字打交道,一看文字便容易头疼。 许清如也道:“这倒也不难的,你聪明,学起来定然很快。” 戚杏很直白道:“我教你就是。”她连马都能驯,莫说教人骑马了。 沈兰亭作为引出话题的人此时此刻急忙补救:“我也很久没骑,都生疏得和不会一样。没事,宫中也有马场,散学后咱们多去几趟,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是以众人拍板决定散学之后到马场去练马。 周寅目的达成,温柔微笑。她是会骑马的,但日子总是按部就班,总要创造些意外大家才更有机会。且她与沈兰珏之间默契已然足够,再日日相处也不会有多大起伏,她便没必要每日散学后还要往躬行楼去。 公主带她去学骑马便是一个很好、且显得她并非主动要与他断了默契的一个理由。 及至散学,待夫子一发话,沈兰亭便从坐垫儿上弹起,张罗着大家快快收拾,要带人往马场去。 周寅慢条斯理地背起书箱,毫不意外地听到身后司月轻声开口唤她:“周女郎请留步。”机会属于每一个人,她向来公平,自然也不会剥夺司月参与的权力,甚至他是第一个得知消息的人,怎么都算是很占便宜,就当作是给后来者的补偿。 留步的不止是周寅,还有春晖堂中其他女孩子们。道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司月,似乎将他看得有些紧张,喉结微动吞了口口水。 沈兰亭张嘴就要为周寅过问是什么事,担心他让周寅感到麻烦,却被许清如拉住袖子没能问出口。 周寅讶异地回过头去,轻声发问:“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51章 司月做出一副不敢看她的神色, 垂下眼问:“女郎要去马场?” “正是。”尽管他该听见她们午膳时的讨论,周寅依旧好声好气地答他。 “我……”司月一副很难以启齿的模样慢吞吞开口,“我来自乌斯藏国, 旁的虽然不精, 在马之一道上还算通些, 女郎若要选马骑马,带我一起也有些用处。”他说起话时总让人觉得磨磨蹭蹭, 令人心急。 女孩子们从他的话中嗅出些不一样的意味, 两两相视, 带了些似有所悟的含义,饶有兴致地看起两人间互动。 周寅先是惊讶,旋即露出些感谢之色道:“谢谢你, 不过阿杏先说过要教我骑马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司月顿时显得垂头丧气,却还是很快接话:“好的。” 他像是终于意识到旁人的目光, 一下子红了脸,蓝眼睛顿时被映衬得有些妖冶。他急忙解释道:“你平日帮我良多, 我想报答你,为你尽些绵薄之力。”反而更像掩饰。 女孩子们听着更觉得有趣,司月这副模样简直暴露他司马昭之心, 心意路人皆知罢了。 似是被司月的羞窘传染, 周寅面上同样一红。看上去是性子中天生的心软使然让她不忍看人沮丧, 她轻声道:“但你要一起去马场的话也可以的,乌斯藏国出好马, 你许久不骑马, 若想念了可以去骑一骑马。”她还在为司月着想。 司月闻言顿时望向她, 湛蓝的眼睛一碧如洗, 很快弯了眼睛道:“好。” 周寅向他轻轻欠身以作告别道:“那我先告辞了。” “好。”司月点头。 周寅这才转身跟上女孩子们,面对她们调笑的目光无奈地笑了一笑道:“好了,不走吗?” “走!走呀!”沈兰亭反应过来,笑嘻嘻道,带着一群女孩从春晖堂离开。她一面走还不忘在心中感慨,阿寅实在是太惹人爱了。 算上司月,这是第几个了? 司月紧随其后,跟在一群女孩子们的后面。 一行人喧喧闹闹地朝马场去,阵仗很大,声势浩荡,自然惊动春光堂那边。 崔骜想也未想,根本不必过脑子,直接跟着轿辇往马场去。他甚至不知道她们要往哪去,但知道周寅在,跟着就好。 王大郎君出来时正好瞧见司月跟在一群女孩子们后面走,不知他们成群结队去做什么,跟着一起。司月在,他也要在。 而沈兰息则在早晨出门时便受王栩所托请周寅过去一趟,见周寅随沈兰亭等人一道不知道要去哪,他鬼使神差的没叫住周寅同她说明来意,而是默默跟了过去。他并不想周寅去探望王栩,无论说他是自私也好,嫉妒也罢。每次她去看王栩的时候他便觉得她与王栩是一道的,而他是外人。 周寅日日都会去躬行楼看书,今日例外。沈兰珏久等周寅迟迟不到,自己看起书来都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担心她的安危。 他强聚精会神了一会儿看进寥寥数字,然而周寅却还未到,终于他必须要承认自己的内心,他牵挂周寅看不进去,于是将书一掩,背起书箱出了躬行楼往春晖堂去,担心她出什么意外。 直至春晖堂,其中空无一人,院门业已落锁,沈兰珏便更摸不清周寅到哪里去了。他心中担忧,明知宫中安全,却仍忍不住在脑海中想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他提心吊胆地去问了守太苑的内侍可曾见过周寅,从内侍口中得知周寅是随沈兰亭到马场去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然而既已出了躬行楼,他倒也没有什么折返回去的兴趣。最主要还是他几乎日日能见到周寅,只要他想见她,散学后到躬行楼去就好,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然而今日不见,他心中空落落的,如少了什么一样。所以权衡再三后他也往马场去。 马场平日鲜少有人来,陡然来了这样多人,在马场任职的内侍还有些应付不来,前前后后招呼着。 索性沈兰亭并不是个难伺候的人,她大手一挥让人退下,自己轻车熟路地带人到马厩前去选马。 她余光瞥见崔骜跟着过来,顿时皱起眉头,感到十分晦气。她深谙崔骜热爱搞事的性格,预感到周寅也在这里崔骜必定会不安分,于是决定先发制人,让崔骜先不痛快。 “司月!”沈兰亭一直留意着司月也跟了来,此时顿时点名。虽然她与司月一个为公主,一个为王子,听起来差别并不大。 然而她是大雍的公主,而司月只是大雍藩属国的王子,这便拉开了二人间的差距。国力强的人说话便更硬气,是以沈兰亭对司月的语气虽然强势了些并没有人有异议。 司月貌似好脾气,温和答应:“是。” 沈兰亭眼珠子叽里咕噜地一转,很机灵道:“你不是擅长选马吗?能不能让我们沾沾阿寅的光,让你为我们选选马?” 她转头看向周寅,特意当着崔骜的面又道:“阿寅,好不好呀?” 女孩子们讶然,不明白公主这又是哪一出,看起来要撮合阿寅与司月似的。 周寅一贯是不会拒绝人的,苦恼地看向司月,带着歉意道:“抱歉……” 她只说了个开头,司月便很通情达理地接话:“求之不得。”他说完自己脸先红了一红,似乎觉得这话太过直白,很不好意思。 周寅也羞涩起来,轻轻掩下眼去,低低道了一声:“多谢。” 沈兰亭微微侧过身去偷瞄远处崔骜的神情,可惜离得太远,并不能看清他什么神情。 司月不紧不慢地上前去,认真地观察起每一匹马,很将选马当作什么大事一样郑重其事地对待。 女孩子们自发让他到最前来,由他发挥。 崔骜看司月与周寅间喁喁细语早已按耐不住,大大咧咧上前到众人身后问:“做什么呢?” 女孩子们被他吓了一跳,齐齐扭过头来看向身后,待看清楚来人是谁后人人面色都不太佳。 崔骜见着众人这份戒备态度,本想颇嘲讽地嗤笑一声,又顾念着要在周寅面前好好表现,最终有些委屈地看了周寅一眼,勉强算得上是好声好气地同众人道:“看你们这样热闹,我好奇,过来看看是做什么的。哦,挑马啊——” 他拉长声调,怎么听起来都不太友善,但说出来的话内容又很友善,显示出十分的割裂来:“我常常与马厮混,眼光还算不错,帮你们挑怎么样?” 沈兰亭就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好在她实在很有先见之明,早有准备,于是似笑非笑道:“不劳崔小将军费心,司月王子出身乌斯藏国,对马更有了解,我们已经拜托他为我们选马了。” 女孩子们终于明白沈兰亭方才怎么突然叫上司月。 崔骜便淡淡瞥向司月,侵略性与压迫感十足。 司月不卑不亢地对视回去,温和谦卑,相比较之下倒是崔骜更像蛮夷之人。 崔骜挑眉,只问:“司月王子御马有道?看不太出来。” 司月谦逊:“略通一二。” 崔骜唇角弯出个弧度来,哼笑道:“晋陵公主是大雍最尊贵的公主,为她选马自然要御马能力最出色的人。万一是个招摇撞骗的半吊子,那就不好了。” 沈兰亭总觉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哪怕他此时在恭维她,也让她觉得一阵不适。她将眉头一皱看向崔骜,直截了当:“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别在这里恶心吧啦的。” 崔骜对沈兰亭的冒犯之语也不在意,完全不似往日那样要跟她针锋相对,掐个你死我活, “比一比,怎么样?王子?”崔骜侧目看他,笑得轻松随意,“不然我很难心服口服啊。” 沈兰亭以外其余女孩子没想到事情发展到最后崔骜竟然是来找司月麻烦的,且从这份麻烦中她们隐隐感受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司月没在这事上退让,看样子像虽然是边陲小国的王子却也是有自尊的一样沉下脸来,而后严肃道:“我不爱与人比较,但崔小将军似乎对我成见很大。为了免被人当作是招摇撞骗,我答应与你一比。” 崔骜笑他说话冠冕堂皇,突然神经质地收起笑容:“那就比比。” “要如何比?”司月问道。 “马场,还能怎么比?比比马术好了。绕场一圈,先到者赢。”崔骜说出比赛规则,听起来有理有据,应当没耍什么花招。 司月颔首:“可以。” 崔骜听他答应下来,忽然恶意地笑起来:“既是比赛,自然要赌个彩头,不然有什么意思?” 他说到这里众人纷纷轻轻蹙眉,意识到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只听他继续道:“输的人学狗叫,怎么样?” 司月还未说什么,沈兰先开口为人打抱不平:“你这不是羞辱人吗!” 崔骜终于接她的话,一张嘴能将人气个半死:“你对他就这么没信心?笃定他会输?万一是我输了,学狗叫的人不是我吗?” 沈兰亭眉头越皱越紧,颇为激动:“不管谁输谁赢,你这赌注便很折辱人。是崔小将军学狗叫还是乌斯藏国王子学狗叫哪个传扬出去好听?亏我以为你改好了些,原来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为人处事这样轻佻!” 崔骜被她说得冷下脸来,到底因为周寅的缘故没和沈兰亭多费口舌,只是看向司月问道:“王子,如何?” 司月抿起唇来,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是被崔骜欺负一样。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34节 第152章 事实上司月心中没有任何感觉, 他只觉得面前的竞争对手蠢不可言。崔骜难道不知道越是强势,周寅越会站在他这一边么? 司月的系统看着崔骜不由为他捏一把汗,它的宿主是个心黑的, 崔骜势必会遭到他的报复。 沈兰亭秀眉一拧要为司月说话, 她很负责任, 是她将司月牵扯进来,如今司月受辱, 她该出头。 只是崔骜显然不会听她的, 她需要找个能镇住崔骜的人。 上天大约是听到她的祈祷, 冷淡之声在她耳边响起:“在做什么?” 沈兰亭惊喜转身,如见着救星一般叫道:“三皇兄!” 沈兰息先看周寅,见她听到他声音轻轻一颤却不回头, 心中难受了一下子,才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向众人。 崔骜微微挑眉,满不在乎:“多管闲事的来了。” 沈兰亭立即同沈兰息告状:“三皇兄, 崔骜恶心人!”她口齿伶俐地将事情经过说与沈兰息听,夹杂着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 即狠狠说崔骜的不是。 崔骜抱胸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着,只盯着周寅看。他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女孩子们自发将周寅挡住, 引得他略眯了眼表示不快。 沈兰息听罢直觉告诉他此事表面上看起来是崔骜没事找事, 实际上二人在为周寅相争。他心内有计较, 对崔骜道:“赌注未免儿戏,司月乃乌斯藏国王子, 父皇若知你此举也不会姑息。” 崔骜瞥他:“你只会告状?” “你做得不妥。”沈兰息直言。 崔骜被他搅得心烦, 语气不善:”依您之见, 什么赌注合适?” 沈兰息忽略他的阴阳怪气淡淡回答:“不是为了为春晖堂挑马才比的?胜者能为春晖堂选马还不够?” 崔骜冷笑:“你真无趣。” 沈兰息不置可否, 未与他口舌相争,只说:“加我一个。” 崔骜盯着沈兰息,本是面无表情忽然露出个瘆人的笑容。他转了眼看向众人身后不远处大声道:“还有谁要一起的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起来啊。” 众人循着他目光回头看去,只见太子沈兰珏与伴读王雎一同向这边来,各自心中齐齐暗道今日好热闹。 虽然人齐得如此周全是叫人感到有些奇怪,然而想想过段时间便是秋狩,都到马场来好像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沈兰珏笑容温文尔雅,向周寅颔首致意,而后温和开口:“什么一起?少见如此多人。” 他的点头举动未逃过一直留意周寅之人的眼睛,攻略者们有些讶然又觉得是意料之中,只是危机感更浓。 沈兰亭见到大皇兄后更加高兴,她是觉得人越多越好的。人越多越热闹,能管着崔骜的人就越多。 她顿时很殷勤地又为沈兰珏讲起事情经过,听得人轻轻皱眉。 听罢,沈兰珏先看向崔骜。未等他说什么,崔骜不耐烦地先开口:“好了,我做事不妥。”他先发制人,懒得听沈兰珏念叨。 沈兰珏轻叹口气,他可以说教崔骜,却是不能罚他的,父皇因崔大将军对崔骜多一分愧疚与偏爱。 他暂且将此事揭过,却说:“难得热闹,带我一个。阿雎,你要玩吗?” 一直望着周寅的王雎收回目光,不忘保持人设,清冷开口:“可以。” 人一多,一开始参与其中的司月反而变得最不起眼。 崔骜嗤笑一声,只当虱子多了不怕痒,一个人是比,一群人也是比。他有足够底气,是以并不怕与一群人比还是与一个人比。 沈兰亭兴奋起来,被崔骜牵扯的不爽被看热闹的乐子取代,她数了人数道:“既然是为我们春晖堂选马,那自然是我们做见证。一二三……一共五人,马匹自选,起时一道,绕马场一圈,谁先回来谁便拔得头筹,有无意见?” 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六人。”一直旁观的戚杏听终于理出了个门道,开口报名。 春晖堂中的女孩子们顿激动起来,挤在戚杏身边叽叽喳喳道:”阿杏,你尽管去,我们都等你胜出!”没有一个人阻拦戚杏,或是说女子不该做此事。戚杏说她想做,她们便毫无保留地支持她。 得到女孩儿们的支持,戚杏笑起来,心中豪情激荡:“好!我一定努力,不辜负大家期望!” 周寅轻轻柔柔道:“不要有太大压力啊阿杏。” 戚杏笑道:“放心。”她隐隐约约看出来了些门道,因而觉得还是头筹落在自己人手里比较好,免得引起什么纷争来。 沈兰珏笑着打趣:“这下倒不公平了,戚女郎有人鼓劲儿,气势上便胜我等一筹。”他这话貌似说给众人听,实际上是专门说给周寅听的。 他说罢看向周寅,只见她羞涩一笑算是回应,便开心了。 沈兰亭敷衍道:“大皇兄,努力!” 沈兰珏失笑着摇摇头。 崔骜打破和谐氛围:“行了,马怎么选?” 沈兰亭瞥他发问:“要怎么选?” 崔骜意味深长:“没个章程?先到先得?” 沈兰亭还真被他问住,一下子也很难拟出个合理的规矩去选马,思前想后最合理的法子还真是崔骜所说的先到先得。 沈兰珏笑容稍收敛了些,身为太子,他惯于做出决断:“可以。” 沈兰息忽然道:“我没意见。”他平日是个并不如何爱表达自己的人,今日却一反常态,只为了让周寅多注意他。 王雎沉默地点点头。 众人便看向司月,司月盯着各种目光看似很好说话地答应下来:“是。”他说的是“是”而不是“好”,更像是被动地接受命令。 戚杏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没反对。 沈兰亭见人人通过此法,指着马厩道:“我念到‘丁’时便算开始,谁若看中哪匹马,最先牵到马嚼子的算得到此马。先来后到,动手者直接判负。”她最后一句是刻意说给崔骜听的,这里除了他没人会为了一匹马大打出手。 她狠狠瞪崔骜一眼,待人自发齐平站着便开口念道:“甲,乙,丙——丁!”她话音一落,就见一道身影飞了出去。 定睛一看,是崔骜。 他未有耽搁,直奔着马厩中百匹马中的一匹去。 沈兰亭目瞪口呆,很快愤愤骂道:“崔骜好阴险!他刚刚便在留意哪匹马好,心里早已经将马挑好了,这会儿直接去牵!” 怪不得他会提出个先到先得的主意,原来是向着他自己的! 其余人被崔骜这一手逼得来了紧迫感,向马厩去的脚步加快。而崔骜这时候已经翻身上马,马厩中的马是都已经被驯服好的,匹匹乖顺。 他骑着高头大马从马厩中大摇大摆地出来,丝毫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卑鄙阴险。他坐在马上远远便看向周寅,跃跃欲试着想向周寅显摆自己很厉害。 而周寅终于在众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时给了崔骜一个回应,她带着鼓励看向他,俨然是在鼓励他。 崔骜终于高兴起来。 因为马厩里的马实在太多,能选入宫中养着的马更是好马。虽然他们之间是竞争关系,但并不是什么不死不休你死我活的竞争。崔骜以外的其他人都还保持着体面,并不会为了一匹马争抢。便是有共同看中的马他们也都是严格按照先到先得的规则。 沈兰珏选马时同样展示出君子之风,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而沈兰息则更接近于凭直觉选马,因为身体的缘故他只是会骑射,并不算精,之所以会参加此次比试大约是因为自己太过想亲手为她选一匹马。她不愿意理他,但她又向来是个有原则的人,如果是这种方式下他为她选了马,她应当会接受的。所以尽管他明白自己在马术一道上或许完全不是崔骜的对手,他依旧想一试。 王雎则依旧保持着高岭之花一样的姿态,他显然并没有什么选马的经验,却还是参与其中。 系统在王雎的脑海中出声:“你又不擅长这个,干嘛要参与呢?不是丢人现眼吗?” 王雎一面看马一面回答系统:“所有男人都参加了,我不参加算什么事?” 系统语气古怪:“没想到你还真适应了这个时候的世界。”这种带着鲜明性别色彩的话在他们的时代男人绝对说不出口。 王雎心不在焉地听着它说话,目光在马群中逡巡。他回头远远看了一眼崔骜身下的马,最终在马群中选了匹与崔骜那匹模样差不多的马。 他选好马并牵着马走了一阵算与马熟悉一番才敢骑在马上,忽然他整个人一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强忍着没有在脑海中质问系统。 什么是适应了这个时候的世界? 司月的行为举动则是与他高调的脸完全相反,一举一动都十分低调。若不是主动观察。很容易让人直接将他忽视。他在马厩外站着从总体上观察一番马群,而后目的明确地走入其中牵出了马。甚至骑也没骑。 戚杏选马的方式最为不同。她屈指含在口中吹了个哨,马群中有马向她跑来。她从向她跑来的马中选出一匹看上去很普通的带了出来,如此便是所有人都将马选好。 各人带着马在马场中略熟悉了一番便很自觉地骑着马向周寅他们过去。 人都到齐,马场一望无际,沈兰亭已经在众人挑马时吩咐好内侍将障碍物摆好。 谈漪漪看着场中模样千奇百怪的障碍物瞠目结舌:“这会不会太难!” 沈兰亭吐吐舌头,她只想着刁难崔骜了。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53章 严格来说马场已经不算宫中地界, 从百兽园再向西向北去,虽未再出什么门,却自然而然的与茵茵芳草接壤, 由华贵森冷变得天生天养。 马场坐落在并不算高的山下平原之上, 约有五座宫室大小, 而其中的跑马场便占了三座宫室的面积。 经沈兰亭吩咐,内侍们沿着跑马场一圈摆放了横木、竖圈、尖刺等一系列障碍物, 叫人看一眼甚至都头晕目眩, 有如待在刀山火海, 上要上刀山,下要下油锅。 参选者渐渐御马而来,见场中场景皆有些惊讶。 沈兰珏算是说出众人的心里话:“布置得如此……机巧。” 沈兰亭不好意思地笑笑, 旋即大义凛然,一本正经:“要为春晖堂选马,自然是要最出色的人选, 难一些也实属正常。” 崔骜骑在马上用下巴指指马场:“过着这些跑一圈?”他兴致勃勃,丝毫不见被人为难模样, 反而跃跃欲试。 沈兰亭一见他便端起公主架子,趾高气昂:“自然,一定要从上面过去, 不能避开。” 崔骜嗤笑一声, 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将马缰在带了黑色半截手套的右手上缠了数圈勒在掌心, 俨然一副睥睨姿态。 人渐渐齐了,沈兰亭便催着众人快进跑马场, 除了戚杏外其余女孩子在圈起马场的栅栏外候着, 以免被跑马误伤。 参与比马的人零零星星骑着马向场中去, 还未开始, 沈兰亭站在场外百无聊赖地看着场中。她忽然想到什么,兴奋地转过头道:“哎!大家觉得谁会拔得头筹?不是希望谁拔得头筹。”她刻意强调后一句,不然她相信答案都是戚杏。 女孩们闻言看向场内,只见参选者们已经以沈兰珏并驾齐驱驾马站做一排。 许清如不假思索:“戚杏。”她是与戚杏最亲近之人,深知戚杏不仅是力大无穷,而且在与动作有关的所有事情上都有着可怕的人天赋,所以如今场上无论是有崔骜还是沈兰珏她都还是坚决选择戚杏。 谈漪漪不解:“驯马和骑马是一回事吗?” 许清如一本正经:“选她不会有错。”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35节 谈漪漪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道:“我觉得应当是太子殿下拔得头筹吧!他是太子欸。”言外之意她觉得太子会夺魁是因为身份而不是本领。 沈兰亭听懂她话外之意忙道:“有崔骜在,你不会以为他那种无礼之人会让着我皇兄吧?” 谈漪漪一听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顿时改口:“那我觉得崔骜能夺魁。”倒不是她不相信戚杏的本领,只是除了在陛下寿诞上驯马以外她还没见过戚杏骑马,与准备周全的崔骜相比看上去还是崔骜的赢面要大。 沈兰亭不乐意了:“不行不行,不许选他,除了他都可以选。重新选个。”她和崔骜实在是有深仇大恨,过去她是因为父皇偏心崔骜偏心得厉害而生气。如今她虽然已经不在乎父皇偏心谁,也听过周寅说“捧杀”之言,可她依旧讨厌崔骜,并将私人恩怨带入人际关系中。 谈漪漪瞠目结舌,无奈道:“那就三皇子殿下吧。” 沈兰亭问:“为什么?” 谈漪漪老实道:“因为不能选崔骜,又不了解其余人,就随意选了一个。” 沈兰亭耸耸肩,又问谈漪漪身旁的林诗蕴:“阿蕴,你觉得呢?” “我不了解。”林诗蕴道,“司月吧。”她语言简洁,听起来比谈漪漪更像是随意选的。 周寅以外三人皆有些惊讶,不明白她怎么会选司月。若不是林诗蕴提到司月,她们都忘了参选者中还有这人,尽管事情说来一开始还与他有很大关系。 “为什么呀?”沈兰亭问。 林诗蕴沉吟片刻道:“我总觉得他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她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太对,或许是她天生对司月的偏见,直觉告诉她司月不是善类。 “啊?”沈兰亭几个人看向场内,只见司月站在一群人中最外,他身旁是风头大盛的崔骜,便衬得他更加谦逊低调。 沈兰亭看着人道:“我觉得他胆子好小,而且看上去像那种什么事都做不好的人,他甚至还怕尖嘴的鸡……” 谈漪漪听到沈兰亭说起司月怕尖嘴的家禽这回事,忍不住自觉缺德地笑起来。 林诗蕴没什么神色,很淡然地表示:“我只是直觉如此,没有证据,随意一说罢了。” 沈兰亭安抚她道:“不过人心隔着肚皮,咱们也不好说,一会儿看他骑马如何就知道他是不是在装相了。” 许清如暂停地跟着点头。 林诗蕴还是有些在意她的直觉准确与否的,虽然司月与她八竿子打不着,但他却会缠着阿寅,她要确定他是否危险。 沈兰亭铺垫半晌,终于问到正主。她压抑着自己的兴奋之感,不料还是没能压抑住声音中的谄媚道:“阿寅,你觉得谁会赢?” 包括林诗蕴在内,沈兰亭问出此问后四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目光,显然都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这些人在阿寅心中谁会比较厉害? 周寅想了想道:“阿杏。” 沈兰亭是想让周寅在男子中选出一个,倒不是她看不起戚杏,是她想看看所有男子在周寅眼中哪个最厉害。 林诗蕴与许清如的面部表情管理甚好,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但看上去谈漪漪的想法应当与她一样。 沈兰亭如法炮制地问:“为什么?” 周寅这下答得很爽快:“因为我相信清如呀,她过去说阿杏厉害,阿杏果真很厉害。” 沈兰亭哑口无言,周寅的话实在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许清如脸一热,没想到自己在阿寅心中如此重要,还有阿寅如此相信她。 但她反应很快,立即换了种方式问:“除了阿杏呢?” 谈漪漪悄悄给她竖起大拇指,为她的急智而赞美。 周寅懵住,没想到很有这种问法,傻乎乎道:“可是只能有一名头筹。” 沈兰亭本想用她父皇寿诞上的文魁之事给周寅举例子,但想想觉得不妥,她虽不是十分有文化,却知当日在场所有人中心之所向究竟是谁。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无赖撒娇,抱着周寅的手臂摇起来:“阿寅,告诉我嘛,我好奇!” 周寅含笑无奈看她,很乖巧地依着她答:“那就太子殿下吧。” 沈兰亭惊讶:“为什么是大皇兄?崔骜虽然人不怎么样,武艺还勉强过得去,怎么不选他?” 谈漪漪插嘴:“刚刚我那里你都不让选崔骜。”她说完后知后觉领悟自己犯蠢,忍不住吐舌。 周寅果然温柔道:“因为你不喜欢他。” 沈兰亭脸一红,当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现在带上崔骜一起选这种话,阿寅如此照顾她情绪。 周寅似乎看出她的羞窘,很贴心地出言为她解围问:“兰亭,你呢?” “什么?”沈兰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觉得谁会夺魁?”周寅细声细气问道。 沈兰亭自己还没想过想过这个问题,陡然被提问支支吾吾说不出,最后道:“那就王雎吧!” “为什么?”谈漪漪和许清如齐声问道。 “因为他没人选,怪可怜的!”沈兰亭理直气壮。 她似乎也觉得自己不靠谱,嘿嘿一笑看向马场中众人,见各自皆排好,对一旁伺候的内侍道:“你去问问他们准备好没有,若准备好便开始了。” 内侍应是,进去传话。 实在是因为马场太大,一入跑马场,虽只有一道栅栏之隔,但因场中空旷,双方实际上已经隔了好远,远远瞧着彼此人影都小了许多,便是大喊大叫也不见得能传得清楚。 内侍快步走了一会儿到场中一匹匹马旁传了公主的话,而后转身同沈兰亭打手势,表示大家都已准备完毕。 沈兰亭眯了眼睛瞧清楚,挥挥手表示可以开始,一面对女孩们道:“完了完了,我觉着我眼睛不大好,需去慕虎馆配副镜子带。” 听到慕虎馆林诗蕴轻轻挑眉,想到没有多久她又该交稿了。目前来看慕虎馆与她合作之事对她来说当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她得到了钱财,甚至声望,对她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过去她为林诗藏代笔林诗藏得到更多赞誉,虽然稿子是她所写,但她没有丝毫感觉。如今不同,虽然名声都是“虎友”的,但她就是虎友,且她知道文人中看过虎报者大多数都知道这一点。 即使他们知道,或许因为此事没有公开,只是心照不宣,他们却能暂时放下部分对女子的偏见来称赞她。他们越是不情愿地称赞,她便越能从中得到愉悦。 女子又如何?谁说女子不如男? 总有一日,她会承认身份,所有人依旧要夸赞她,她相信会有这么一日。 而场上内侍已经接收到晋陵公主手势传达过来的信息,退得足够远大声对跑马场上骑马众人道:“诸位主子,公主说可以开始。一会儿奴才数到‘丁”时,诸位主子便可以跑了。” 崔骜不耐烦地皱皱眉头:“少罗嗦,速度开始。”方才若不是看到周寅在认真听沈兰亭等人说话,他早就开始喊人。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54章 平地忽然起风, 天幕低垂,旷野空茫,千山无颜色, 一瞬秋季寒意袭来, 让人忍不住拢紧衣裳。 在这一片秋风中万事万物都如同落了层灰, 雾蒙蒙灰扑扑的,任何艳色都黯淡了。 “好像要下雨了。”沈兰亭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 “有些冷。” 黯淡里内侍抬起手来, 深红色的衣袖像是一尾摇曳的火:“各位主子。”先将众人注意唤回。 “甲、乙、丙——”他在场中唱着, “丁!” “丁”字一出口,内侍的手还未来得及向下挥去,眼角余光中便映入几道骑马的身影如风般掠出。 他木讷地将手放下, 衣袖带出一道摇曳的红,再看起点时已空无一人,只留下尘烟滚滚。 栅栏之外, 女孩子们都跑近了些,长发在风中飘动。 “都骑得好快!”谈漪漪感叹。 “是啊。”沈兰亭连连赞同, 没想到一开始谁都没落下,疾风掠影般飞驰。 她忽然想到什么,顿时变了脸色:“不成!” “什么不成?”许清如问。 “我一时间忘了三皇兄身上还患有顽疾, 竟让他参加进这样激烈的事情当中来, 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就完蛋了!”沈兰亭紧咬嘴唇流露出慌张之色, 双眼紧紧盯着场上。 许清如不由轻轻将眉蹙起,安慰她道:“但你一时间忘了此事, 三皇子自己也该记得的。想来他是经过自己考量觉得无妨才敢参加。” 沈兰亭的注意力几乎被场上的你追我赶所吸引, 回答时心不在焉的:“但愿如此。” 只见跑马场上不出意外地是崔骜领先, 而紧随其后的那位却令人惊讶, 竟是司月。在二人身后的一段距离里是面色沉着的戚杏,再向后是太子沈兰珏。离太子还要远的则是沈兰息与王雎。 倒不是二人骑术不佳,实在是其余人太强。 崔骜侧目,余光瞥见马后半步跟上来的是司月,心中轻嗤。 系统在他脑中叫道:“崔骜,加油!司月要追上来了!” 崔骜提缰,马儿纵身轻盈地跃过障碍,落地时溅起微微尘埃。他一面御马一面在脑海中同系统道:“没想到他还有两把刷子。”只不过哪怕是在脑中说话,他依旧带了些轻蔑。他迄今为止还未尽全力,希望司月到后面也能跟得上他。 栅栏外许清如见此看向林诗蕴,张了张嘴又闭上。 倒是沈兰亭为她将话说出来:“司月竟然能和崔骜不分伯仲,平日是我们小瞧他了。” 谈漪漪则道:“阿杏如今在第三位,很厉害呢!比太子殿下还厉害!” 许清如立刻为戚杏说话:“阿杏如今绝对没有发挥全力,往后看就知道,她厉害着呢!” 相比于崔骜如鱼得水地跨越障碍,王雎与沈兰息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但还在努力,只是显得勉强,让人忍不住为他们捏一把汗。 王雎虽然是沈兰珏的伴读,却和沈兰息在此时有些默契,二人并驾齐驱,一起垫底。 转眼便过了半圈儿。 崔骜突然开口:“司月是吧?” 司月眉眼低垂,语气平静,完全没有坐在马车上被颠簸之感:“是。” 崔骜看不惯他这副模样,这觉得这副婉转驯服的姿态除了在周寅身上让人觉得可爱可怜以外,出现在任何人身上他都觉得贱。譬如司月。 “跟上。”崔骜语气中满是挑衅,显然不是真心想让司月跟上,只是刻意说给他听以戏耍他。 他一夹马腹,马儿吃痛,迅速奔跑起来,一人一马如流星般飞出。 “崔骜的马跑得更快了!”谈漪漪惊道。 “司月也提速了!”沈兰亭紧接着道。 崔骜一大动,司月便也大动,竟然能跟上崔骜的速度,死死咬着他,跟在他身后。 “不简单啊。”许清如评价,眼睛忽然一亮,“阿杏的马也跑得快了!” 戚杏同样加快速度,与二人保持着与过去相当的距离,落了后面的人好远。 少女持缰驾马,长发被她束在头顶,逆刮的风吹过她耳畔,鬓边未被梳上去的绒毛被吹动,耳珰轻响,衣裙上环佩叮当。她只将眼尽望着前方,眼里满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她目标的坚韧,如有星子闪烁。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36节 “阿杏真漂亮。”谈漪漪说出真心话。她只觉得戚杏这个时候比平日在春晖堂中端庄大方的模样漂亮许多。 林诗蕴在一旁难得动容地点头,表示认可。 她觉得此时此刻的戚杏身上应当带着一股鸣金之气,她本身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利器。 “崔骜,司月竟然跟上来了!”系统大吃一惊,暗想攻略者果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这个司月平常看上去是个不堪重用的,竟然在骑马之上能与崔骜难舍难分。 崔骜有些烦躁地在脑海中吼系统:“闭嘴。”他还未尽全力,司月定不是他的对手。 他勒马勒得更紧,马儿于是跑得更快。 还剩下小半圈,他定然是笑到最后的胜者。 司月紧追不舍。崔骜纵马跳跃他便纵马跳跃,崔骜在马上矮身他也矮身,崔骜催马连跳他亦然。二人动作除了一先一后,几乎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他们身后默默跟着的戚杏却在此时渐渐加速,不声不响地与二人缩短着距离。她骑马时与这二人有些不同,马更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被她如臂使指。 两人的注意力大约都在彼此身上,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威胁越来越近,甚至距二人只有数步之远。 眼见着距离终点越来越近,崔骜催马争先,誓要夺魁。 场外女孩子们不由屏住呼吸,跟着紧张起来,不出意外的话魁首应当就在这三人中选出,待看这最后百米谁能笑到最后。 司月扬鞭追逐,崔骜却如背后生眼一样,他要从哪边追,崔骜便从哪边挡,不叫他超越。纵使马场宽敞,崔骜下定决心挡他一时间也叫人逾越不去。 “崔骜也太恶心了!”沈兰亭虽惊讶于司月的本事,但被崔骜这样霸道而强势的没素质动作气得够呛。 司月大约也没见过这等无耻之人,眼见终点就在前方,他硬生生骑马撞了上去,竟然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势头。 崔骜没想到他会如此,面色骤变,才不想和他一同撞在这里,将马拉得略远了些。 便是这丝毫缝隙被司月把握中,硬生生挤了过去,与之并驾齐驱。 崔骜因自己刚刚下意识的避让而愤怒,更愤怒自己竟然被司月追了上来,双目都在充血。 二人齐头并进,谁也不让,一时间看上去更是难舍难分,大有寿诞上双魁之事要重演的意味。 女孩子们看着二人这般暗地相争都觉得心惊肉跳,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瞬息万变,眼见二人要齐齐冲至终点。 崔骜冷笑一声,忽然侧出身去,整个人斜挂在马上向着司月狠狠推去。 司月显然第一时间也没想到崔骜如此举动,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隐隐含着勃然大怒。 在与司月对视的那一刻崔骜立刻感受到他眼中冷得掉渣的寒意。他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善良之辈,所以完全没有和其他攻略者合作的念头。他经过多重刺激,人如今虽然变得神经了些,但还保留着对危险的敏锐嗅觉。 这一眼让他得到一个信息,司月是个危险的人。 直觉告诉他的。 众人只见崔骜摇摇欲坠地挂在马上,人几乎要斜飞出去。 “他有病吧!”沈兰亭说出心里话,再度见识到崔骜的有病程度,整个人毛孔炸开,充满恐惧。 在众人看来他实在是个狠辣的疯子,为了赢不要命了,并且更为司月捏一把汗。 司月试图在马上避让,奈何崔骜不怕死地也要将他弄下马。他今日暴露骑术已经是高调之举,不可再高调了。 他记住崔骜了。 如果说前面崔骜的挑衅只是让他冷笑却并不想与之计较的话,现在他真的记恨上崔骜了。 “松开。”司月貌似平静的语气里似乎隐藏着风暴。 “不松。”崔骜被他这副模样激怒,咧嘴冷笑。 崔骜一推不得,还有三推四推。他如同风中凌乱的枝条在马上颤动,随时都有被颠下来的可能。 司月想催马快跑,早些到终点也是一样。 崔骜却疯了一样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只听马儿长嘶一声,崔骜探出太久,一只腿竟因为过度兴奋而抽筋,剧烈疼痛袭来。他从飞驰地马上栽下,还没忘记拉着司月一起。 司月暗中使力想要挣脱,奈何崔骜拉得实在,是手臂而非袖子。且崔骜是惯性摔下力气更大,便是自己都阻止不得,硬要拉着司月共浮沉,司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拽下去。 马场内外一番杂乱的惊呼。 “崔骜!” “司月!” …… 只见二人齐齐从马上跌下,多亏身体还有下意识避让危险的动作让二人翻了一翻免于一起葬身马蹄之下的悲剧。 “阿杏要赢了呢。”一片惊呼声中夹杂着这么一句温温柔柔的陈述。 在二人将跌下马那刻戚杏便手把缰绳从旁越过,沉稳地策马驶出极远,乌发轻扬间第一个经过终点的内侍。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55章 冲过终点后戚杏勒马转身向二人行去, 行至二人跟前,只见两人滚散了开,各在一处, 形容狼狈。 两人身上的绫罗锦衣鬓发肌肤上皆滚满草屑, 头埋在地上因叫人看不清什么神色, 也无法叫人推断出伤势究竟如何。 “你们两个怎么样?”她例行询问,从马上下来后又成了完美无缺的高门贵女。 无人理她, 只有窸窣之声。 戚杏头有些疼, 没想到跑一次马还能生出这么多事来。无论崔骜出事还是司月出事, 只怕陛下都会大发雷霆。她站在原处,余光依稀瞥见无论是其后跑马之人还是跑马场外的人都连奔带跑地向这边赶来。 她后面的太子最先赶到,戚杏无甚表情地冲太子点点头, 全然没有任何与他拉近关系的意思。 沈兰珏礼节性地回应了一下便弯下身叫人道:“崔骜?司月?还好吗?” 崔骜离他要近些,他便试图伸出手去将崔骜扶起好检查他有无大碍。 “别碰我!”崔骜大约感受到有人接近他,埋在草里的脸动了动。 沈兰珏也不动怒, 又去看摔得远一些的司月。 司月没闹脾气,也没有任何怨怼之色, 手撑着地慢慢起身,面色煞白地向沈兰珏道:“殿下,我没什么大碍。”只是他半晌坐在地上不起, 像是哪里有难处的样子。 崔骜一声不吭地从旁爬起来, 同样看上去情况不妙。他束发松松垮垮, 散了大半头发,叫一个灰头土脸。 周寅等人总算从跑马场外赶过来, 沈兰息与王雎也赶了来, 一行人碰面, 对眼下场景感到棘手。 责怪崔骜莽撞?似乎没有意义。事情他已经做下, 如今该是将事后的坏影响降到最低。 沈兰亭恨恨瞧了一眼崔骜只觉得烦心极了,都是他,这次大约也要害她倒大霉了。 沈兰珏主动弯腰搀扶司月,司月犹豫了下摇摇头,垂下眼掩去眼底碧色道:“抱歉殿下,我腿断了,最好应当不要乱动。”他脸上有汗珠顺着他流畅的面部线条滑下,竟是在竭力忍痛。 沈兰珏忙收回手道:“是我疏忽,我已经派人去通传太医,稍等片刻。” 崔骜依旧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甚至嗤笑一声,看上去格外让人恨得牙痒痒。他甚至还想出言嘲讽,看了一眼周寅,又将嘴紧紧闭上。 系统不明白事情是怎样发展到如此盘根错节跌宕起伏的地步,最终丧气道:“崔骜,你太冲动了,皇上一定会狠狠责罚你。” 崔骜烦躁极了,忍着剧痛没好气道:“为了一个蛮夷小国的王子责罚我?” 系统一愣。崔骜似乎有些变了,他好像完全适应了眼下这个时代,如他原本就是皇上的宠臣那样。 一群人在这吹冷风。 沈兰亭瞧着崔骜的样子忍不住发作:“你将人害成这样便一点表示也没有?真恶毒!” 崔骜冷笑一声,牙咬得死紧,懒得与她分辩什么。他冷冷瞥向司月,司月似有所感,抬眸看向他,转而便畏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这副模样在旁人看来更是崔骜欺负了司月的一种体现。 崔骜见他神情姿态笑出声来,自然不是什么开心地笑出声,能落下冰碴子来。 他在生气,所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大为震惊。明明他们亲眼看到崔骜先动手的,他还要生司月的气,未免太霸道吧! 沈兰珏深吸口气,平和问道:“你二人身上如今可有哪里不适?尤其头部。” 崔骜闭嘴不答。 司月则老老实实道:“右腿疼得有些厉害,还有右手。” 沈兰珏眉头微微皱起,只听司月这么说他便觉得他伤得不轻。如此伤势司月受罪是一回事,在场所有人都要受到惩罚是另一回事。是他未尽到兄长太子之责,罚他他毫无怨言。只是若牵连周寅进来,她未免太过无辜。 但他尚算了解父皇,知这一罚定免不了,不由烦恼起来,只是面上不曾显露半分,还在温言安慰司月。 沈兰亭几次开口想怒斥崔骜又忍住,场面已经够乱,她不能再给大皇兄添麻烦。 太医终于在刮了两次大风后姗姗来迟,沈兰珏立刻同太医说明司月伤势。 老太医点了点头表示了然,先为二人切了脉,确定没摔出什么内伤来,而后叫随行而来的药童去抬司月,而后犯难地看向崔骜,不知道该怎么探听这位爷的口风。 “崔小将军,您先回宫?一会儿老朽去您那里为您好好诊治。”老太医斟酌开口,自觉已经措辞措得十分委婉,想来不会惹崔骜生气。 崔骜依旧坚毅地站在原处不言不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老太医心惴惴的,半晌没等到他回答,试探着道:“那老朽就当您同意了?” 崔骜依旧没什么反应,紧咬牙关站在那。 老太医松了口气,挥挥手,示意药童们抬着司月离开。几人刚要走,只听见周寅柔柔弱弱开口:“崔小将军的左腿应当不舒服,您可以为他瞧瞧吗?” 众人纷纷看向周寅。 周寅满面真挚,带着麻烦人的不好意思。 崔骜同样霍然抬眼,眼中有着不可思议以及微小的脆弱。他一直忍痛表现得与平常无异,却没想到周寅能看出他的不同来。他身上一阵热一阵冷,脑海中一片纷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能定定看着周寅。 老太医大惊,他请脉只诊得出内伤,若病患不说身上何处疼痛,他不细心检查很难发现哪里不对。 他忙要过去看崔骜的左腿,沈兰亭立刻叫住人:“他脾气烂得很,你小心他踢你啊。” 太医果真犹豫了一下,看着崔骜不敢更进一步。 崔骜从牙缝中挤出话:“我不会这么做。”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语气,但在旁人听来着实是够让人心惊肉跳的,简直是在说我会这么做。 大约意识到奇怪之处,他重新开口说了一遍。这一遍他的语气无比平和,出人意料,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没听过他这么说话,神情古怪。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37节 太医深吸一口气上前为崔骜检查。这既是他分内之事,且崔骜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他再不检查便是自己办事不力。 在颤巍巍中老太医提心吊胆地检查完崔骜伤腿,大惊失色:“崔小将军快躺下,怎生还要站着?快,快将他抬上!”他命令其他药童将崔骜挪上平躺着抬走,显然崔骜也伤得不轻。但方才除了周寅几乎没人看出这一点,实在是他太能忍痛。 崔骜不知为何,一下子戾气全消,也没了方才频频冷笑的阴阳怪气,整个人平静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他一直看着周寅,心意不言而喻。而周寅却像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柔顺地低下了头。 司月与崔骜这下都被抬走,众人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再去选马。 “先回宫去吧,这里有我。”沈兰珏温和开口对沈兰亭说,也是说给春晖堂的女孩子们听好让她们放心。 沈兰亭垂头丧气:“是,大皇兄。” 沈兰珏点点头命人护送女孩子们回去,自己则去向皇上请罪。 本是好事,叫崔骜与司月一搅合让人连骑马的兴趣都没有了。 回到玉钩宫,因着这事还要听处置,女孩儿们便没各回各院,都在沈兰亭的一颗珠中等候下文。 几人先是七嘴八舌地大加谴责了一番崔骜马上推人的不仗义举动,才忧心起要被如何处置的事,也不知皇上会动多大的怒。 沈兰亭已经觉得自己进步颇大,换做过去她此时一定已经急得掉眼泪了,这次她非但没火急火燎,还长大了般安慰女孩子们:“放心,主意是我所出,也是我哄着他们去赛马的,最后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是我的问题,和你们无关。” 许清如反对:“话怎么能这么说,你是为了给整个春晖堂选马才出的这个主意。若说有错那春晖堂人人都有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谈漪漪更加跳脱:“那也不止我们春晖堂有错,参加时都是他们自己要参加,若有问题他们也有问题吧。” 林诗蕴赞同点头。 周寅则歪了歪头,疑惑不解道:“为什么是大家的错?不该是两人是谁弄伤的便是谁的错吗?” 女孩们一愣,感觉周寅所言的确大有道理。她们被整个大雍盛行的“连坐”之风引导,思考事情时反而容易忽略事情的本质。本该就是谁直接导致造成坏结果便是谁的过错,而方才她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在怪罪于错事产生原因的一环环过程,多此一举。 “崔骜伤人伤己,是他自己的错。”林诗蕴按照周寅的想法道。 众人一听顿时豁然开朗,可不是吗,崔骜伤人难不成还谁她们的问题不成?又不是她们叫崔骜去害人的。便是没有马场之事,只要崔骜有害人的心思,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害人,岂会只在跑马场中害人。 错的是崔骜! 如此一想,善良的女孩子们对司月那点愧疚消失殆尽,只余下同情。 沈兰亭眨眨眼,看向周寅问:“阿寅,你方才是怎么看出崔骜腿断了的?”没了伤害司月的心理包袱,现在担心皇上的处置也不能改变结果,她心大地问出心中疑问,注意力很快转移。 周寅认真回答:“他一直一动不动有些反常,我便低头去看了看他的脚。他左腿虚站,右腿却在土里踩的结实,我猜这是因着他全身力气都在右腿上,所以料想他左腿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56章 圣上勃然大怒, 连称胡闹。闹出如此后果,旨意降下,说是伴读陪伴不周, 公主皇子思虑不全, 生出祸事。擢令伴读不得参加秋狩, 留宫抄写十遍《史记》。公主皇子虽可参加秋狩,罚俸半年。 如此处理算是轻拿轻放, 比众人想象得要轻许多。虽然不能去秋狩对于伴读们来说是一种遗憾, 但在宫中保住性命已经是好事。 更让人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内的还要是皇上只字未提对崔骜的处罚, 仿佛不知他所做之事,对他有着无底线的包容。 雨打芭蕉,色若烟润。 细雨如织, 斜斜密密,霏霏霭霭,淅淅沥沥。 室内昏暗, 金鸭尚温。一线冷香散尽,更漏滴答。 崔骜从暗中睁眼, 四肢百骸爬满细碎的疼。即使房中烛火微弱,依旧能看出他面色惨白。在跑马场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口气硬顶着生生站起来没倒下。 若非周寅看出他受了伤, 他甚至不打算在众人面前暴露此事, 还要自己想办法回来。 周寅。 崔骜想到她, 心跳动得更加剧烈。他低下眼去看心脏的部位,心不在焉地一下下数着自己的心跳。 “小将军, 您醒了?”伺候崔骜的内侍都十分警醒, 稍听到些窸窣之声便看向床上, 立刻放轻声音恭敬问道。 崔骜回神, 压下眼睛淡声问:“陛下那边怎么说?”声音有些嘶哑。 “您睡着时,陛下过来看过您了,特意吩咐了不许吵醒您。”小内侍说到这里时面上笑容真切许多,认识到崔骜有多得圣宠,便是与太子殿下相比也分毫不差。 崔骜张了张口,又问:“陛下可说了如何罚我?” 内侍堆笑:“陛下见您受伤担心还来不及,哪里还会罚您?” 不出崔骜意料。 内侍又为他叹气道:“不过您伤势太重,不宜舟车劳顿,这次秋狩怕是去不了了。” 崔骜神色一动,他去不去秋狩无所谓,但周寅要去,他便也要去 “我没什么大碍。”崔骜道,“参加秋狩也来得及。“他说着甚至要起身证明。 内侍立刻变了脸色,不顾其它忙将崔骜按住:“小将军,您不能乱动。太医说了,您伤势很重,伤筋动骨一百天,需卧床静养。” 崔骜不以为意,嘴硬:“我没事。”他要像在马场上那样撑着起身,然而他稍微一动左肩便传来剧烈疼痛,叫他不得不躺在床上。 内侍哭丧着脸道:“您左肩险些碎了,还是莫要乱动。” 崔骜龇牙咧嘴,知道自己是去不得秋狩了,情绪低落下来。他这下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无甚表情。 秋狩他去不得,旁人定会见缝插针去攻略周寅,实在让人恼火。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别别扭扭地问:“这段时间,还有旁人来看我吗?” 内侍想了想道:“有。” 崔骜立刻兴奋起来看向内侍。 不用崔骜言明,内侍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回答:“还有皇后娘娘来看过您一次。” 崔骜顿时兴奋全无,“哦”了一声。 内侍不明白自己哪路答得不好,让主子失了兴趣,犹豫半晌改口问道:“您要用些什么,喝些什么吗?我叫人去弄。” 崔骜只说:“倒些水来喝。” “哎。”内侍应下,去壶里倒了温茶来,送崔骜用下。 崔骜忧郁了一会儿,他少有这么安静时刻,系统都不忍打扰他,想叫他老实一会儿。 然而崔骜只安静了片刻,很快又动起来。他哪怕受伤也无法安静地躺在床上,总是一副身上有蚂蚁在爬的样子。 “周女郎有没有来过?”崔骜终于忍不住问。 “周女郎?”内侍不明白崔骜说的是谁。 崔骜便知道周寅没来过。但即便如此,他想的也只是周寅或许是遇到什么难处无法脱身,一定不会是不想来看他。 他忍了一忍,最后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内侍老老实实地答:“已经是亥时一刻了。” 太晚了,周寅大概都该睡了,只能明日再说。 虽然人可以明日再请,但命令他是要今日下了才舒服:“明日你去沈兰亭那里一趟,将周女郎请来。” 内侍不清楚是哪个周女郎,于是问:“哪个周女郎?” “就是沈兰亭的伴读周女郎,就那么一个周女郎,你过去同沈兰亭说了她就知道我说的是谁。”崔骜虽然伤势严重,但显然不影响他嘴皮子利索。 “是。”内侍将差事记下,放在心里,默默觉得这事儿实在有些难为人。 宫里谁不知崔小将军与晋陵公主水火不容到了一种境界,让他去玉钩宫要人实在与去狮子头上拔毛无异。晋陵公主愿意让人才有鬼。 崔骜大约也是想到这一点又说:“她若不放人你就说让她不要罔顾周女郎的意见,问过周女郎再说。若见了周女郎,你就将我说得惨一些,再惨一些。当着沈兰亭的面你就说昨日多谢她为我说话,请她到这里来我亲自谢她。” “是。”虽新奇于这样的说法,内侍还是老老实实答应,不过不大明白这样就有用了么。 崔骜想这样周寅应该能来。若不能来,是她不想来。沈兰亭脾气虽差,对她的伴读还算不错。 一夜无眠。 翌日待太苑散学,内侍便在崔骜的催促之下向玉钩宫去。 晋陵公主沈兰亭听清内侍的来意后奇怪地看向传话内侍,冷笑一声:“崔骜命你来的?” 内侍一听“崔骜”二字知道事情要遭,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果真如他所想,沈兰亭长眉一竖,大喊:“想得美!” 他就知道。 内侍为崔骜达不成目的捏一把汗,惶恐地思考对策,按着崔骜教他的话说:“公主殿下,事情与周女郎有关,也该问问周女郎的意见不是?若周女郎不愿,咱们绝不勉强。”他说罢将头低得更低,等沈兰亭答复。 过了一会儿,他只听见沈兰亭对身边的大宫女小声道:“去请阿寅过来。” 周女郎是什么人? 内侍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他在崔小将军身边伺候得虽然并不算久,却也算了解他的脾气。 崔骜脾气古怪,还时不时会犯病,上次他犯病回来便将内侍吓了一跳。内侍好奇能让崔小将军惦记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 崔小将军昨夜那副样子分明是很在乎这位周女郎的,竟然让他到玉钩宫来求晋陵公主好与之相见。 他相信若不是这位周女郎,崔小将军这辈子也不会主动与晋陵公主说话的。 然后他便见到了这位周女郎。他并没读过什么书,挖空肚子里的那点儿墨水极尽之词也只能想到四个字来形容。 仙女下凡。 周寅在路上已经听绿枝说明事情过程,如今一进殿中先是被沈兰亭拉住手撒了会儿娇,才听沈兰亭指着一旁站着的内侍道:“就是他寻你。你过来说说是因什么事找周女郎的,人我已经给你请过来了。” 内侍看了眼周寅便立刻低下眼去不敢多看,恭恭敬敬道:“周女郎,崔小将军他伤势很重,不过一醒便要让人请你过来好亲自谢你,非要谢到您才甘心,您看。” 沈兰亭轻哼一声:“他要谢就让他亲自来谢,请恩人过去道谢是什么道理?我可没听说过。” 内侍抓着机会立刻卖起惨来:“若我家将军能过来,定然已经亲自过来了。只可惜我家将军他断了条腿,左肩也险些碎了,实在挪动不了,还请公主宽容则个。” 沈兰亭惊讶:“这么严重?” 她很快幸灾乐祸起来:“谁让他平白无故推人来着!” 内侍恳求地看着周寅道:“请周女郎行行好去看看我们将军吧。” 沈兰亭转眸看向周寅,只见她精致的眉眼间隐隐带了些不忍之色,就知道她最为心软,一定是带了什么恻隐之心,于是叫了一声:“阿寅。”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38节 周寅眉目流转,咬唇为难地看了眼沈兰亭,似很没主见道:“好可怜。” 沈兰亭立刻给她做思想工作:“崔骜这样的人可不值得同情!” 周寅像在考虑这件事。 内侍急忙为崔骜说话:“女郎,您行行好,见见我家将军吧,他如今吃饭喝水都很难,虚弱极了,好可怜啊!” 沈兰亭皮笑肉不笑:“那也是他活该!他不弄人家自己也不会这样,自作自受罢了。” 内侍忍不住擦擦头上急出的汗,心说他可是尽力了,奈何公主殿下一直在拆台,小将军莫要怪他。 天籁之声在他耳边犹犹豫豫地响起:“我还是去一趟吧,昨日他便讳疾忌医,倒也难说情况如今如何……” 沈兰亭干涉不了周寅决定,生怕她吃亏:“崔骜命硬得很,当年……”她想说当年在战场上他都没死,一想这话说出口便太失言。崔大将军之死既是崔骜之殇,也是整个大雍之殇。她虽然讨厌崔骜,却也不该以这样的事来说嘴。 “哎,我多叫几个人跟着你去,一定要平平安安。”沈兰亭看她心意已决,便专门为她打算起来。 周寅笑着摇头:“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没关系的。” “崔骜可坏着呢,你要当心。一个时辰后你若还没回来,我就到他那里要人去!”沈兰亭义正严辞,特意说给内侍听。 内侍没想到周女郎如此心善,听到崔小将军惨状就心软答应,尚且在心中感叹她人美心美的同时又急忙向沈兰亭保证:“公主殿下放心,周女郎绝不会有任何差错。” 沈兰亭轻哼一声,仍不放心,又对周寅道:“阿寅,要么你还是别去了,他又什么好看的?” 周寅温温柔柔开口:“好可怜。”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57章 “周女郎!”内侍惊讶地睁大眼, 错愕地看向说话的崔骜,从未听过他用如此声音语气同人说话,更没见过他对人笑成如此模样过。 内侍见过他冷笑、讥笑、皮笑肉不笑甚至面无表情, 只是从未见过他笑得如同花儿一样, 简直像是别人的神情硬安在他这张脸上一样。 周寅几步到床前, 便有周到的内侍为她挪了绑了坐垫放了靠枕的椅子过来。 周寅受宠若惊地道了谢后从容坐下,看向崔骜的腿温声道:“你的腿怎么样?”她问得十分坦然, 因昨日是她发现他的不同的, 今日问来并不会显得过于关心。 崔骜抬手想摸摸鼻子, 肩膀传来的剧痛让他老实下来。他本来是想对周寅卖一卖惨的,也知道她这样心软,能叫她同情一下的话他的进度或许会进展许多, 但她并不想让她担心,毕竟她是唯一发现他故作坚强下不对劲的人。 “腿还好,就是肩膀不大舒服, 好在只有一边不成,另一边还是好好的。”崔骜尽量轻快道。 内侍抽了抽嘴角, 他虽然没试过情爱,但在宫中各个宫里伺候的久了,耳濡目染也通晓些感情之事。在他看来崔小将军这样不叫周女郎担心的行为比宫中某些妃子娘娘特意受伤引起皇上注意的行为要深情许多, 没想到崔小将军对人上心时竟然有些君子味道, 而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强势, 着实让人意外。 周寅轻叹:“我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其它什么地方不舒服,你总是要自己一个人硬撑着, 不肯与人多说。”她微垂螓首, 将目光挪开, 连眼也低了。 崔骜顿时慌了, 立刻解释起来:“没了,太医已经帮我把全身都看了一遍,只伤了这两处,也不算十分严重,休养休养能好利索的。” 内侍低头站在一旁,心说您这么一说倒好,我方才在玉钩宫时同周女郎说的可全部算是打脸了。 刚巧下一刻崔骜便点名:“金戈,是不是?” 正是方才去玉钩宫传了话的金戈苦着脸答:“正是,正是,小将军没什么大碍。”自打脸啪啪啪,已经做好周寅提起他方才在玉钩宫夸大其词的事。 周寅却只是温和一笑,并没让人尴尬。 崔骜见她终于笑了,提起来的心终于能轻轻放下,便立刻提起昨日跑马场之事:“昨日之事还要多谢你。” 周寅静静凝视着他,反叫崔骜整个人生出一种炸开之感,竟然不好意思地别过眼去。 片刻,她才开口:“下次你受伤不要再藏着掖着了,不是丢脸的事情。” “我平日里也不会这样。”崔骜忍不住解释,只是那日只怕在众人眼中都是他主动推搡司月,他再一副自己同样受了重伤的样子未免丢人。 周寅轻轻应了一句表示疑惑:嗯?” 崔骜不知该怎么说,有些头疼。偏偏又是周寅问他,他是一定要回答的,尽管她听上去只是随意一问。 “你讨厌我吗?”崔骜低着头忽然这么一问。 周寅抬眸,温柔地看向他,几乎立刻回答他:“没有。” 这个回答让崔骜的心情立竿见影地好了起来,他想让周寅知道他并不是个随意伤人的疯子,立刻将昨日马上推人的事情始末同她说明:“昨日我推司月是有缘由的。” 周寅望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崔骜继续道:“昨日你们大约都以为是我争先要强,刻意去别司月的马不让他上前,当然,我一开始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不过也只卡了他那么一下。” 他清了清嗓,金戈立刻倒了水来给他,他大口喝了两口水,牵动着脖颈与肩连结的部位发疼,龇牙咧嘴了一通继续道:“我背后又没长眼,哪能次次预料他要从哪超过我再将他压制住。” 周寅配合地发问:“你的意思是……” 崔骜本想耸一耸肩,又想起肩上伤势,最终忍住:“后面是他故意做出一副被我欺负的模样,刻意恶心人的。我发现他做的事情后就大发善心如他所愿,既然他喜欢扮弱,喜欢看起来像被欺负一样,那我就坐实这件事,如他所愿好了。”他说到最后露出了一个金戈熟悉的、冷笑的神情。 金戈想提醒他注意神色,这个表情大约会吓到周女郎。 好在崔骜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主动收敛神情,有些忐忑道:“我是不是做得很不好?你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实话实说的代价是怕周寅讨厌他的本性。 周寅惊讶:“怎么会?” 崔骜呆呆抬起头看她:“不会吗?” 周寅像是比他更惊讶:“为什么要因为你对别人怎么样而讨厌你?” 崔骜怔怔。 周寅轻声细语:“我不讨厌你啊,只要你不要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夜里到我那里去就好。” 崔骜当即补救:“你那日说过之后我便再也没唐突过了,今日我很想见你也是特意让金戈去请你的。” 周寅笑起来道:“是,你做得很好,我很满意。” 崔骜跟着她笑起来,为她一句称赞而感到高兴。 系统觉察出些不对味儿,急忙在脑中叫停:“等等,崔骜。” 崔骜满心满眼都是周寅,没空搭理它。 “崔骜!”系统试图叫醒沉浸在周寅引导的情绪当中的崔骜。 周寅慢吞吞道:“即便你没有任何理由去那样做,我也不会讨厌你。” 崔骜听到这句话哪里还能听得见系统说什么,只顾着看周寅了。 “不会吗?”因为周寅的一言一语,崔骜如今脑中一片混沌,既是对她这样善良却独独对他不同而喜悦,又是不知如何应对的无措。 “不会啊。”周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对我很好。” 崔骜脸便一下子红透。 周寅也沉默下来,轻轻咬着嘴唇,似乎很为说了方才的话而羞涩。 让周寅冷场显然是不对的,崔骜绞尽脑汁想出话道:“司月不似他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你要小心他。” 周寅闻言认真点头,看上去是完全将他的话听进去了道:“我知道了。” 崔骜再度笑起来,看到周寅果真将他的话听进去更加高兴。他高兴高兴着很快又有些遗憾,小声道:“这次秋狩本想为你猎头豹子回来,可惜去不了了,你要去我还不放心你的安危。这样,我父亲有几个旧部如今已在京中任职,我去信几封,让他们秋狩时多护着你些,这样我也安心,如何?” 周寅笑着摇头:“不必如此麻烦。” 崔骜闷声:“刀剑无眼,我总不放心。” 周寅便笑起来:“不是的,我也去不了秋狩了。” 崔骜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周寅只道:“陛下觉得打闹过甚,留我们在宫中罚抄《史记》,不必去秋狩了。” 崔骜神情复杂。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抿了抿嘴道:“对不起,到最后还是我连累你没法去玩了。” 周寅微笑:“习字也有习字的好,何况我本就不会骑马,去了反而要慌张,倒是阴差阳错歪打正着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啊。”她讲起话来软绵绵的,像是含了某种蜜糖,到最后反倒又是她在安慰他了。 崔骜本游些垂头丧气,听她这么一说才渐渐好起来。即便周寅已经说了不怪他,他依旧觉得是自己的缘故导致她错过了大热闹,心里还是愧疚,于是想办法弥补。 “待我好了我教你骑马好吗?”他说罢重重咳了一声清嗓,给自己加油鼓劲儿。 周寅看着他羞涩一笑:“我一点马术也没有学过,从小到大没有骑过一次马。” “没关系。”崔骜表示不要紧。 周寅这才笑着点点头,答应下来,又勉励他:“不过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你要这样教我,我是不答应的。” 崔骜忍不住笑:“那是自然。”仿佛和她在一起时总是时时刻刻都很让人开心。 二人略说了一会儿,天渐渐暗了,于是崔骜忍不住带着期盼道:“你莫走了,晚上留在这里一起用晚食好吗?” 周寅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我来时没和院子里说,晚上院子还是准备了我的饭食的。我若不回去用,便都浪费了。下次吧,下次你提前同我说要留我用饭,我一定会留下来的,好吗?”她的理由足够充分,拒绝得也十分委婉,绝不让人感到不适。 “好。”崔骜哪里舍得说一句不好,尽管周寅没能留下来是让他有些失望,但她说了他们还有下一次,所以从现在起他就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了。 周寅同他辞别,幸而他如今还只能勉强坐着,根本动弹不得,不然他定然要将人再完完全全送回玉钩宫。 直到周寅走了,系统才开腔:“崔骜。” 崔骜答话:“做什么?烦不烦?方才就听到你一直在叫。”他心情不错,能这么跟人说话,一时间让系统感觉到崔骜如同刚来这里时一样。 “你难道不觉得你自己被周寅牵动太多了吗?”系统提出质疑。 “牵动什么?”崔骜看人布菜,发着呆和系统说。 “她高兴你便高兴,她同你说什么你都高兴,难道你不觉得已经不是你在攻略她了吗?”系统苦口婆心,循循善诱。 “那你觉得是什么?”崔骜反问。 “你简直完全被她攻略!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你的情绪!你是顶级的攻略者!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太失职了。”系统批判道。 崔骜一言不发,让系统有些提心吊胆,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 片刻,只听他说:“我已经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58章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39节 相比于能说能笑的崔骜, 司月便显得可怜巴巴许多。 女孩子们是约好一起去看望他的。虽然他受伤与她们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事情因沈兰亭的提议而起,且据说司月伤势严重, 去看一眼也是情理之内。 司月的宫室并不算小, 只是坐着六个女孩子便不显得有多宽敞了。 他还不太能够坐起, 眉头紧拢,经由穿过纱窗日光一照, 整个人剔透得如被水洇湿的纸张。 他胳膊腿儿都被厚厚缠着, 看上去遭了大殃。 沈兰亭愈发感到不自在, 尽管她自知不该责怪自己,但看到司月这么惨,她还是因为纯善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对不起啊司月, 都是我将你搅入事情当中,连累你受伤。” 司月像是想摇头否认,然而脖子却不太好动, 只好开口:“公主不必太过介怀,不是公主之错。” 沈兰亭点点头:“我差人送来许多伤药, 与御医那里的不大一样,你可以酌情瞧着用。” “多谢公主。”司月回答时依旧显得文文静静,礼貌客套, 看上去倒没很将她的药放在心上。 沈兰亭想唉声叹气, 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消极, 便将话题引到药上:“我带来的都是对伤病有奇效的良药,你觉得好得慢了就用用试试。”她又不好说药物的来历, 只好将注意力都引到药效上。毕竟都是从慕虎馆拿的, 她不用宫中药物反而用民间药物总会落人话柄。 “是, 我会用的。”简直是在被人命令后老实答应。 听到他会用药, 沈兰亭心里那点儿愧疚就散去了。这已经是她力所能及地做到的一些补偿,总不能要她与崔骜拼命。 她笑笑,找到借口开溜:“如此我们就不耽误你养伤,先告辞了,你好生休息,伤好再去太苑。” “公主慢走。”司月低声道,又见周寅起身要跟人一起走,忍不住道,“周女郎请留步。” 不止是周寅,女孩子们齐刷刷回头看他。 司月顿时紧张起来,说起话来结结巴巴:“我……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周女郎。” 一听便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都伤成这样了,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请教的? 倒是谁都没去戳破他,人都伤成这样了,瞧起来怪可怜的。 周寅犹豫了一下,显然也不是笨蛋,温温柔柔开嗓:“好。” 女孩子们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却又忍不住在心中感叹阿寅未免太过心软。旁人只要看上去可怜一些,要求时真诚一些,她都不忍心拒绝。 “我们等一等你。”许清如道。 司月一顿,补充:“问题有些多。”委婉地表示自己不希望旁人打扰。 周寅同样不愿耽搁大家时间,轻轻柔柔道:“没关系,我同他讲好就回,大家先回去吧。若让你们一直等着,我反而不能安心。” 明日照例还要去太苑念书,各人还有各人的事情要做。听周寅这么说,女孩子们且按她说的去做。 众人一走,周寅从容折身回椅子上坐着,清眸看他:“是什么问题呀?” 司月呆住,仿佛没想到她果真这样实诚,完全没看出他的用意一样。他扬眸看她,见她神情真挚不似作假,意识到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于是他很快随意想出几个难度适中的问题来,正适合周寅的学力作答。 周寅自搬着凳子过去离床近了些好为他作答,看得房中伺候的乌斯藏国内侍们感到这位女郎实在太过独立。 她坐得近了些,开始娓娓同他讲解起如何作解。 不难从她的讲解中听出她的想法是最普通的学子的那种想法,庸庸碌碌,平平无奇。 完全在司月的意料之内。自从在寿诞上听过她的文章,他便对她的文化程度有了差不多的认知。在他看来她在学业上实在没有任何天赋,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实际上换个角度来看,她除了一张脸之外实在再没有什么出色之处,还有一颗善良的心,其它方方面面都堪称平平无奇。 这也是各个男性向攻略游戏中女主最常见的性格。 善良、平凡、温柔、美丽。甚至在一些游戏中女主角没有美丽这个选项,而善良、平凡与温柔却是必备的。 受众面向男性,在现实社会中女性多是强势且自我的,将他们的性格幻想投射到游戏中便有了善良温柔这两个特点。 至于平凡,则是因为在他们原本的世界中女子太过耀眼,在各个职能部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所以一个平凡的女主能让他们稍稍松一口气。 司月想着社会中的各种问题,分神听着周寅的细细讲解,并没有将她所言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她并没有什么攻略价值,但她的性格并不让他讨厌,所以他愿意用一个相对温和的方法来攻略她。 然而他心中始终留有一份不安,一个令他感到恐惧的揣测。为了这一份潜藏的秘密,他虽然并不将周寅放在眼中,却还存着一些保留。 周寅讲完,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他心不在焉一样,还很温和且关切地问:“怎么样?听懂了吗?若没听懂我再讲一遍给你听。”听起来很为他着想一样,丝毫不怕麻烦。 司月略僵硬地侧了侧脖子,对她笑道:“周女郎讲得很好,我明白了。”他甚至还临时记了几句她的原话完完整整地复述出来以表示他的确是在认真听她说话。 周寅听他完整复述当真很兴奋地笑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你听得很认真。”她评价,是好评。 司月当即道:“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的。” 周寅微微讶异地看向他,又笑起来,像是为他这句话找到了并不暧昧的解读:“平日不必听得如此认真。”她小声补充。 司月含了些笑在脸上,一汪碧眸看人时很容易让人深陷其中。然而他是与周寅对视,看着周寅的眼恍惚了一瞬。 他过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舌头,还没弄清自己为什么会失神,先顾着她道:“要的。” 周寅脸红了一红。 司月下意识想伸出手去,牵动着胳膊手疼,整个人一缩,便是又牵动着整个人疼了。他疼得失色,引得周寅关切倾身过去问:“你怎么了,是哪里疼吗?我帮你请太医。” 司月忍着摇头的冲动道:“无事,我只是想动一动,牵动着全身疼。”他连声音都打着颤儿,看来是真疼不是假疼。 周寅嗓音绵软,很有使人安定的作用,让司月看着她关切的眼听着听着似乎没那么疼了:“你伤势这样重,还是不要乱动呀。” 司月缓了一会儿,才苦笑着同周寅道:“平日习惯动来动去了,陡然不能乱动,实在不习惯。” 周寅安慰他:“忍一忍,等长好一些就能稍动一动了。” 司月轻应一声,听她从头到尾只是安抚他却没说崔骜半句不好,一时间心中闪过诸多念头,最终他带着点黯然道:“昨日是我太不小心。”他以退为进,想听她对他昨日被崔骜缠着坠马一事究竟有何看法。 周寅愣了一愣,像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到最后竟然眼眶红了一红,一副泫然欲泣要哭不哭的脆弱情态。 司月不明白她这是闹得哪一出,怎么忽然要哭了,他大约是没招她的。 “周女郎?”纵然司月心中满是不解,此时此刻还是当机立断问道,想先弄清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寅便是要哭时依旧不显得狼狈,仍是十分标致的样子。她漂亮的眼微微长大向上看,眼珠轻轻转动,似乎是想将泪意逼回。稍微成功,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都是我不好。” 张口便让司月更懵了。 “若不是因为我不会骑马,大家也不会向马场去。若不是向马场去,你也不会受伤,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说到最后再忍不住,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一样,小声啜泣起来。 司月顿住,感到荒诞之余心中悄无声息地升起些烦躁。 他从没想过她会是这种反应,在他的一百种应对方式里独没有关于对她这一反应的应对,这种超出他掌控的感觉令他不由自主地焦躁。 “周女郎,怎么会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莫哭。”司月攻略素质良好,哪怕没有事先应对的方式还是很快做出反应。 “是我的错,若我会骑马便没有这样多事了。”她哭得梨花带雨,玉软花柔。 “不怪你,若真要怪人,也是崔小将军太强势,是我惹他不快。”司月尽量为她择清干系,好让她不那么自责。 周寅听到这句话哭声倒是止住,泪眼朦胧地看向司月,神情有些奇怪,欲言又止。 “怎么?”司月问道。 周寅用帕子擦擦眼角,摇头道:“没什么。”她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显然是有什么的。 司月望着她问:“究竟怎么了?” 周寅抿了抿嘴,低下头软声道:“昨日崔小将军请我去他那里,同我说那日你二人赛马,是你刻意在他后面……”她看上去有些说不下去。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59章 司月抬眼看向周寅, 定了一瞬忽然面色一黯:“原来周女郎已经去看望过崔小将军了。” 周寅如他所愿的那样在此时露出尴尬之色,微微赧然道:“昨日崔小将军同我说有要事相告,又派了人特意来请, 我方过去的。”她软声同他解释, 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司月露出个理解的笑容, 这才又道:“周女郎方才说崔小将军说我刻意在他身后什么?”他貌似温柔地哄她一句句说出自己需要的答案。 周寅为难地望着他,似乎并未发现他精致皮囊下潜藏着什么样的滔天巨浪, 甚至还在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崔骜着想。或者二者都有, 她以致于想要笨拙地为二者斡旋。 她张了张口又将嘴闭上, 大约是让她很难以启齿的话。 司月这么想着,有耐心地等着。 周寅惶惶然,漂亮的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半晌, 她索性让人感到有些可爱地闭着眼睛开口:“他说你二人那日赛马,你刻意在他身后做出一副被他欺负的可怜模样让人同情。他说他身后没有长眼睛,并不能看到你要从哪边超过他, 一切都是你刻意为之陷害他的。” 司月在心中想着看来对手那位攻略者也不算一个全然的傻子,至少他长了嘴, 还会同周寅诉说起事情的不对劲儿之处。 他还是随着周寅的话显示出惊慌,但不是被人戳穿说惊慌,而是被人污蔑的惊慌。 “我没有!”他涨红了脸, 完完全全一副受人污蔑要去与人辩个清楚的大不忿模样。 周寅见他似有起身动作, 忙倾身将人按住, 安抚人道:“你伤势不轻,太医说最好不要乱动。” 司月这才稍微平静了些, 只是很认真地与她说:“我没有这么做!” 周寅温和地顺着他话轻柔说:“好。” 司月一顿, 殷切地望着她问:“你信我吗?”带了淡淡的希冀与憧憬, 仿佛她若说不他的天就会塌下来一样。 而周寅也没辜负他的期望, 轻轻点头。 司月眼下眼睫,没想到周寅答应得这么果断且真挚,让他接下来原本要说的话堵在口中说不出来。 他一时间生出些古怪之感,感到有些滑稽,崔骜占据先机在这里攻略周寅如此之久,依旧没怎么得到她的信任。 周寅紧张兮兮地问:“你不要乱动,好不好?” “好。”司月答应下来,漫不经心地想她应当是对所有人都是一样好,真是……优柔寡断,也是这样的性格做被人攻略的女主角才不违和吧。 这样的人,天生适合在人群中周旋。 司月一面在心中剖析着周寅的性格,一面同她确定道:“你真的愿意信我的话吗?” 周寅诧异,又笑起来:“你会骗我吗?”轻车熟路地将皮球踢了回去。 司月熟练地撒谎:“当然不会。”当然会。 周寅天真无邪地笑,难得带了些孩子气道:“你不会骗我,我当然信你的话呀。“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儿。 她没说谎。她的前提是司月没有骗她她当然信,换句话说司月如果骗她,她自然不会信。 司月不知道她是真信假信,一切得到得太过容易他反而会怀疑。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40节 “待我稍微好些我会去崔小将军问个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与他之间应当有些误会。”司月面不改色,像真是崔骜的错。 周寅有些小心地提醒他:“崔小将军他性子有些急躁。” 司月一笑:“我有所感受。”有些苦涩。 无论是他刻意激怒崔骜还是崔骜盛气凌人,最后都是崔骜拉着他一起坠马,伤势是切切实实的,怎么也是受害者,所以他这句“有所感受”并不为过。 周寅同情地瞧着他,伤痛都在他身上,她怎么安慰都只能是嘴上说说,并不能为他分担什么,到最后化作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司月听到她这一声叹息反而觉得真实。 他忽然正色了些问:“周女郎?” 周寅正在低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上去还是在为崔骜爱欺负人的脾气而叹息,闻言抬眼看他道:“嗯?” 司月正经问她:“崔小将军可欺负过你么?” 周寅脸一下子红了一红,赶忙摇头:“没有……怎么了?” 司月松一口气:“那就好。” 他这松一口气引起周寅的兴趣,软着声问他:“怎么这么问?” 司月苦笑一声,意识到现实残忍似的无能为力道:“没什么,本想着他若是欺负你了我为你讨回公道,但一想我如今似乎有些自顾不暇,抱歉。” 周寅顿时受宠若惊地感动起来,软声同他道:“没什么的,你这份心意我已经很感动了。你从乌斯藏国远道而来到大雍求学本已十分不易,还要你为我考虑,真的让我很受宠若惊。” 司月看着她紧张到有点结巴的样子难得真正地露出个笑弧:“应该的,女孩子本就该得到更多优待。” 周寅睁大眼品这句话,歪歪头道:“这话很新鲜,头一次听呢。” 司月不着痕迹地开始在她心中为自己增加印象分:“在乌斯藏国,女子地位都要高上许多,得到的优待也更多。” 周寅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遂他的意:“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司月含笑点了点头:“有,可惜太远,不然带你去瞧瞧了。不过日子还长,以后总有机会去看看的。” 周寅一副十分憧憬的模样道:“我果真很想去你的国家看看,若能离得近些就好了。” 司月温和开口:“总有那么一日。”他看似在画大饼,实际上眼里心里一直有大雍。尽管在这里他的唯一目标就是周寅,但他从没有收回过对大雍的目光。 没收回过对中原这块肥沃土地的目光。 凡心中有大事者,中原对他们来说永远有着无穷的魅力。或许有日他真能入主中原,周寅也能看看乌斯藏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他的“总有那么一日”也不是空话大话。 只是真正的乌斯藏国与他方才所说用来讨好周寅的实在是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乌斯藏国既没有对女性的优待,在那里女人的地位也不会更高。 但显然这么说的话周寅会对乌斯藏国的兴趣更大,爱屋及乌也能影响对他的看法。 周寅一脸感到梦幻的惊喜神色,拉着司月问个不停有关乌斯藏国的事情,像是很感兴趣的模样。 实际上周寅对他的话半句也没信。旁的不说,这次寿诞乌斯藏国来使皆为男人无一女子,她要如何信他的话? 只是周寅依旧一副全然相信他的模样,甚至为了让这份相信更为真切而问这问那,是因为她喜欢看人自作聪明的样子。 没什么比这副样子能让她古井无波的心情更加有起伏的了。 她喜欢看人是如何算计她的,并从旁人的计划里反思出自己扮演一个正常人还有哪些地方不足。 司月将她天真浅薄的问题一一解答,为她构建出一个梦里的乌斯藏国,一个对女子友好的国家。她实在很好骗,甚至不需要他借鉴星际时的社会便能敷衍她。 末了周寅还两眼亮晶晶地、意犹未尽地望着他:“真是个好地方,我想去极了!” 司月自然不会让她去的,除非她嫁给他,同他一起回乌斯藏国,这样哪怕回去她发现那里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也跑不脱了。 司月很为她着想地接话:“可惜太远了,路上舟车劳顿太累,我都有些受不住,怎好让你受罪?不然一定带你去了。” 周寅面露遗憾之色。 司月也意识到寿诞之事上是他谎言中的疏漏,顺水推舟道:“也正是因为路上太折腾,女子都该被好好对待,不然这次寿诞本来该由女官主理。” 周寅面上不动声色,冷漠无情地审视着他的一言一行,对于路上太苦而没有女官随行这件事更感到一种无聊的可笑。 该被好好对待而失去掌管对外交流的机会,这算是哪门子好好对待? 她眼里满含理解,认同地点点头道:“我在太苑躬行楼的舆图上看过大雍到乌斯藏国的路,是很远呢。” 司月稍稍放松,温和地笑起来:“是啊,不过乌斯藏国里懂大雍文化的女子实在少之又少。周女郎是我的半个师父,若能去乌斯藏国,也当得起整个乌斯藏国的一国之师呢!” 周寅顿时被他捧得晕头转向,说起话来有些磕磕绊绊:“我、我哪里当得起你半个师父,更做不起乌斯藏国的一国之师啊,请不要说这种话。” 司月看到她单纯至极的反应流露出一串笑声:“怎么当不起我的半个师父?我遇到不会的都是问你,你为我解答,自然当得起我半个师父。” 周寅依旧很惭愧地连连摇头:“不,不,我只是举手之劳,您太抬举我了。” 司月凝视着她,在心中慢慢分析她的性格。 她是一个自卑的人。 他又觉得这是完全合理的事情。虽然她样貌出色,但她作为伴读,身边个个都是才学出众的女郎,论出身她也是最低微的,自卑完全合情合理。 周寅看他感到合情合理,就觉得自己的表现果真是很符合情理的。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60章 秋狩之日很快到来, 御驾将要携公主皇子文武百官而去,宫中很快要清净下来。主人随陛下秋狩而去,作为伴读自然不得自己去太苑进学, 且他们还被罚抄《史记》, 倒是在宫中有事可做。 王栩虽未参与上次惹祸, 但也在伴读之列。皇上日理万机,并不记得还有个例外的伴读, 所以也不会在圣旨中特意提一句他不用抄。没写他不用抄, 那他便是要抄的。 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一双腿好了不少, 但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也从未再去过太苑。一来是因为他腿脚尚不灵便,出入不便;二来则是他有羞耻心, 还不能接受自己从一个正常人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如今我已经是个废人,三皇子心中只怕嫌我嫌得要命了吧,还要让您为我传话, 实在是辱没了您的身份地位,是我不自量力了。” 沈兰息默默承受着王栩的阴阳怪气, 心中虽隐隐有怒,却更多的是疲惫的无可奈何。他想王栩只是伤了腿还不太能够接受,所以才会对他发火撒气。 所以他带着深深的无奈与叹息回答:“并非我不对你尽心尽力, 太苑这两日出了些事。圣旨已经下来, 你也领旨了, 应该知道一些的。” 王栩半眯了眼看他,忽然冷笑:“我知道什么?你日理万机, 从未与我说过这些, 我从哪里知道?我如今只能待在房中, 若没了您, 那我就是双目看不见的瞎子,双耳听不见的聋子。” 沈兰息同他好好说话,却又遭他一顿阴阳怪气,一时间沉默。他这两日未办成王栩请周寅来的交待,也就没有过来见王栩。他知道王栩如今性情大变,未能满足他的要求他定然会不快,就像现在这样。如今看来他的决定没错。 王栩看他哑口无言气焰更加嚣张,只拿话来刺他:“怎么?如今让您开尊口都难?” 沈兰息揉了揉眉头,耐心地与他解释:“我叫人来同你解释过了,未曾传达过吗?” 王栩冷笑一声:“也是,如今找个人打发我就是了。” 沈兰息一噎:“并非如此。” “那是如何?”王栩反问。 沈兰息答不上来,原因他不便回答,总不能说他现在已经有些畏惧见他,因而不想过来。他答不上来,但也不是完全不会变通,轻描淡写地将王栩的问题揭过,只说:“崔骜拉扯司月,二人一齐在跑马场上摔断了腿。断腿当日自是请不得周女郎来,其后两日一日崔骜先请了周女郎去,第二日晋陵又带着她们去看了司月,所以你交待的事才一直耽搁到今日。” 王栩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却带了些兴奋地问:“崔骜与司月都摔断了腿?” 见他注意力被吸引了去,沈兰息悄悄松了口气,点点头答他话。 王栩听到回复更加兴奋,连连追问:“能治好吗?” 沈兰息几乎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为他话中的恶意一凛,尽量故作不知:“太医说治得好,不然处罚便不会如此轻松了。” 王栩顿时面无表情,周身泛着恶意。 同样是从马上摔下来,凭什么他们的手脚治得好?偏偏他要成了废人。 沈兰息到底顾念着与王栩过去多年来的兄弟之情,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我马上要去秋狩,今日会去请周女郎来。” 王栩立刻笑起来,像是不曾阴阳怪气过他一样,十分真心道:“阿息,多亏有你,我真是对你感激得无以复加。” 沈兰息对于他的变脸不知怎么说好,抿了抿唇道:“……没什么。” 王栩听到周寅要来后显然心情好了许多,整个人也没有平常在伤中那样刻薄,像又回到了没受伤前那样。 沈兰息终于以寻周寅为由从王栩那里离开,一言不发地去玉钩宫请周寅来。 周寅如他所愿终于在今日被他请了来,不过照旧是他答应不为王栩办事后却没做到的那副反应。 不冷不热,不远不近。 沈兰息试图与她搭话:“秋狩马上就要开始了。” 周寅不解地看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沈兰息道:“要一个多月……”不能见面。 周寅重新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 沈兰息心中丧气,又是毫无进展的一日。他隐隐产生出焦虑与绝望的情绪,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和周寅修补关系。 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或许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只是这么想想,单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足以让他十分痛苦。 两人在相顾无言之中到王栩居住的殿外,沈兰息只听到一句又轻又远的声音:“保重。” 他跨过门槛的脚硬生生顿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向周寅清骨窈窕的背影。 她依旧一副水波不兴的平静模样,像是从未说开口说过话一样。然而沈兰息怎么会认不出她的声音,分明就是她在对他说保重。 沈兰息站在殿外沉浸在滔天的喜悦中不曾进殿,周寅已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步入内室,遥遥同王栩打了招呼:“抱歉,这两日事情太多,今日才有空过来看你。” 王栩爽朗地笑:“没关系。“ 他又立刻关切地望着她:“这两日的事我听说了些,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周寅安抚他道:“我没事的,你放心。” 王栩松一口气:“你没事就好。可惜我……我这副模样也不好出门,连你好不好都要听旁人来说。” 被当做旁人的沈兰息在此时进来,未引起二人的任何注意。换作平常他心中还要失落一阵二人眼中无他,但有刚才周寅那一句话,他此时心中快乐满溢,沉浸在自己世界当中去了。 周寅便问:“你的腿如今如何了?我看你现在坐得很利索,应当好了许多?”她带着希冀地望着他,让人不忍叫她失落。 王栩有问必答,实话实说:“腿如今好了些,只是仍不能站,坐着倒没什么大碍。” 周寅点点头,带着些心疼看向他,微微带了些忧郁道:“你已经许久没去过太苑了。” 王栩听她这么说心中一阵波澜起伏,苦笑道:“我现在这副样子也不好去太苑,再等一等吧。”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41节 周寅听了他这话却显示出难得的激动来,倔犟地望着他:“你这副样子?是什么样子!我却觉得你很好。” 王栩被她逗笑,心中一阵暖流涌动,却更加自卑:“我双腿如今还不能走,去太苑恐惹人非议。”他因此连房门也不愿意出,甚至连窗户也不愿打开。 周寅静静地看着他问:“为什么双腿不能走就会惹人非议?” 若是旁人发问王栩定然要生气,但周寅问来他只觉得她天真单纯,不懂人心,很愿意为他解释:“我过去是能好好走的,如今走不得,旁人总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同情我、议论我、甚至嘲笑我。” 周寅略有些恼怒,一双灵眸熠熠:“那是他们为人太差。” 王栩听她护着自己不由一笑,再开口也能带着些开玩笑的意味:“我还是很怕这些的,所以不太想出门。待腿好些吧,腿好一些我一定好好出去。”他只能期盼着腿好了的时候双腿能正常行走。 他不指望自己能如过去那样跑跳,但求走路时不让人看出端倪来。 周寅没勉强他,轻声问:“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王栩摇头:“我也不知……应当还要些时候。” “那没好一日,你便不出去一日吗?”周寅小声问。 王栩一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诚然他就是这么想的,但他又觉得自己这么回答会显得太过消极,让周寅对他印象不好,于是道:“我也不知,且先等腿恢复好吧。” 周寅点点头,未再说什么。 王栩见她不语,以为她对自己逃避的态度有所不满,于是逗她开口:“你似乎很想我出门去?” 周寅却没有反驳,抬眼看他,反而很认真道:“是。” 王栩反而一愣,又笑问她:“为什么?” 周寅一本正经道:“因为你的气色不好,我觉得……你的心情应当也不太好。这只是我随便猜猜,你不要生气呀。” 他哪里会生气。 王栩没有半分生气之感,反倒意外至极。他一直以为他在她面前隐瞒得足够好,至少他自认为在她面前没生过一次气,却没想到她竟然意识到他心情并不好。 他一时之间搞不懂究竟是他情绪太过外露还是她太了解他。 王栩看着她张了张口,过了一阵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表现得太过明显吗?” 周寅睁大眼问:“你真有不开心呀?” 她这么问反而让王栩愉悦了一些,果然不是他表现得太直白,而是她真的很关心他。 “有一些。”被她看出闷闷不乐,王栩反而觉得轻松许多,索性承认。 周寅专注地望着他,直截了当:“我想你开心一些。”她说完自己忍不住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转了转头。 她又显得有些笨拙道:“如果不出去会开心的话不出门也可以的。”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61章 西风拂碧瓦, 飞檐斗拱所挂风铃流苏轻颤。秋狩人马浩浩荡荡西行,宫中一下空了许多。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秋狩正巧与授衣假撞在一处, 是以秋狩人马走了两日便到该放授衣假的时候, 伴读们后脚立刻出宫回家放假去了。 事出突然, 伴读各家本以为伴读们要跟着去猎场伴驾,没想到人没跟着去成又要放假回家, 索性都是家底丰厚, 马车闲着不用的多, 接人倒也来得及。 周寅慢条斯理地出了宫门,遥遥便见谢家马车停在宫外等着,只是今日来接她的不是寻常车夫, 倒很让人觉得眼熟。 青幔马车旁站着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少年,天气还热,他捏着一把折扇在掌心, 哪怕是等人也带着和煦的闲适。 周寅一怔,身边的妙华也跟着一怔, 紧接着结结巴巴地指着远方同周寅道:“女,女郎,那不是……” 那不是郎君吗? 作为谢府人, 妙华是知道所谓“谢琛养病”的内情的, 因而在见到谢琛时更像见了鬼一样, 不明白这位郎君怎么还能出现。 他,他不是跟人跑了吗? 周寅转过头来与妙华对视一眼, 皆流露出些不解与震惊之色。 而远方的谢琛大约是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一张脸显露在二人眼前, 是再错不了, 就是谢琛。 他见到周寅驻足原处,笑了一笑,执扇向她们走来,步态一如既往优裕从容。 周寅眨眨眼,有些无措,小声地叫了一声:“表兄……?”隐隐约约带了些不确定的意味。 而谢琛像是没有与人产生过任何隔阂那样平和开口:“休假了?走吧,回家。” 周寅呆呆点头,似乎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谢琛就要走。 还是妙华警醒些,拉住周寅的胳膊不让她上前,总觉得事有蹊跷。 谢琛低眸扫了一眼妙华拉住周寅手臂的手,看得妙华心生胆怯,不由得下意识缩了缩手指。 他露出了然神色,并不生气,还对妙华投以赞赏目光道:“大女郎也在车上,走吧。” 谢荇也在。 妙华松了口气,想着既然大女郎也在那应当是没什么差错的,这才由拉着改为扶着,同周寅向马车走去。 即便如此,她还是保持着警惕,叫周寅在车下等一等,自己先上去瞧瞧,见谢荇的确在马车上坐着,这才重新出了马车拉周寅上来。 周寅上车,钻入车中,谢荇一见到她面上便显示出笑容,叫道:“阿寅。” 周寅温顺地依傍着谢荇坐下,娇娇软软地叫了一声:“大表姐。” 马车外传来谢琛温和的声音:“都坐好了么?我驾车了。” 只听谢荇清了清嗓道:“兄长,都坐好了。” 马车便缓缓动起来,驶得十分平稳。 周寅偏过头去,眼睫轻眨看向谢荇,看样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解地瞧着她。 看出周寅的疑惑,谢荇瞧瞧外面,有些不知该如何启齿,最后轻轻叹了一声:“你瞧见了?” 周寅不好意思道:“瞧见什么?”她好像还不太明白谢荇要同她说什么,有些迷茫地问。 谢荇无语,最后道:“瞧见你表兄啊。” 周寅闻言乖巧点头:“瞧见了。” 谢荇又觉得事情太复杂,一下子很难说清楚,思索片刻才道:“兄长之事说来话长,还是要从母亲刚出月子不久说起。” 周寅温柔地看向她,作洗耳恭听状。 谢荇继续道:“母亲刚出月子不久,一日清晨门房忽然匆匆忙忙地赶进来说郎君回来了。如今是我管家,母亲当时还在休息,父亲上朝去了,我便亲自出府去看了。当时陡然听门房说郎君回来了,我还没太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说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看看车帘道:“我都忘记兄长这回事了,所以看到兄长在府门外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当然他当时看上去实在狼狈,这也是我被吓一跳的另一个原因。兄长当时看起来实在太过狼狈不堪,和京中常见的乞丐没什么分别。若不是一张脸还不算脏到极致,让人依稀看得清五官,不然我实在认不出他来。” 周寅跟着轻轻一叹,紧张而关切道:“啊?这么可怜?表兄一定吃了许多苦。” 谢荇颔首:“可不是吗,我先同你接着说。我一看是兄长回来了当下吃惊极了,虽有千言万语想问,却还是将人先接了进来。兄长一进门便忍不住哭起来,回到自己的住处时还忍不住与院中之前一直贴身伺候他的小厮抱头痛哭。我着人来伺候兄长,又立刻向母亲汇报此事。母亲当时愣在原处,缓了好一阵才向兄长的院子去。她当时神色复杂极了,一言不发,让我看着心中害怕。母亲到时兄长还未梳洗完毕,过了一会儿兄长梳洗出来,换回从前的衣裳,见着他我们就知道他回来了。”说到这里时她隐隐有些泪意,到底谢琛是她兄长,他虽然做了错事,可如今既然愿意回来,那便还是一家人。 周寅轻轻拍拍她手以表安慰,配合地做出忧伤之色来。 谢荇轻舒一口气继续说:“我看兄长两颊凹陷瘦了许多,又叫厨房为他弄了吃的来。他看上去很久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但用起饭来还是不失礼数,只不过吃得很快。母亲当时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瞧着兄长。直到兄长用完饭才起身向母亲下跪叩首道歉,陈明这些日子来他遇到了些什么事情。” 周寅垂首默默听着,面上神情随谢荇所言变幻,一看便是听得十分认真。 谢荇说到这里咬了咬唇,为难地看向周寅道:“接下来的话我本不好说给你听,你到底年纪还小,但与你说说也无妨,反正你也知道此事。” 周寅懵懂地望着她。 谢荇继续说:“兄长跟那人……跑了以后才发现那人都是骗他的。那人对兄长只是一时冲动,根本割舍不下家中妻儿,很快就腻味了他。兄长便与之爆发出剧烈争吵,能将生意做大的人都不简单,那人心狠手辣,面上与兄长和颜悦色暂时安抚,实际上早有了坏心。他带着兄长赶路时越发爱向偏向远了走,直到一日临时歇在山里,兄长睡了再醒来发现那富商随从都不见了,只余下他一人,并带走了他身上所有财物。他遍寻人不得,这才意识到那富商心思歹毒,将他扔在山中自生自灭。他无处可去,又做了令家中蒙羞之事,本想一死了之,都将腰带系在树上,人也已经挂了上去,但树枝忽然断裂,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忽然不想死了。于是他想方设法一路赶回京城,吃了不少苦头呢。” 说罢,谢荇面露怅然,显然很为她兄长这一路上所经历之事而唏嘘不已。 周寅听了久久未语,兼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谢荇看她神色深有同感,当日她听完此事时也是这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她等周寅缓过来些继续说:“母亲听完兄长的话后定定看了兄长许久,先打了兄长两巴掌又与他抱头痛哭,这事就算这么揭过去了。待父亲回来,总之又是一通忙活,不过兄长最后算是回来了。家里而后特意请鹿神医来为兄长瞧病,兄长身上虽都是小症,但都麻烦得紧,需要养上许久。” 周寅听到此时忙看看外面道:“可是……” 谢荇鬼使神差地领悟了周寅的意思,笑起来道:“不妨事,驾个马车而已,一直躺着也不好。” 周寅这才浅浅笑起来,作出评价:“不管怎么说,人好好回来了就好。” “可不是吗。”谢荇轻声接话,“父亲母亲虽没有明说,可心情好起来是肉眼可见的,想来都为兄长能回来而高兴。” 周寅微笑:“高兴就好。” 谢荇又解释说:“兄长当日回来家里便想向宫中去信的,但事情太过复杂,三言两语难以说清,因而特意等到今日你回来由我来为你解释,如何,可听明白了吗?” 周寅温顺点头:“听明白了。” 谢荇见她乖巧,心中便忍不住满是喜爱,又想到兄长回来,不由感叹:“不过经此一事,兄长虽然瞧上去一如既往,但我总觉得他有些变了。” 周寅疑惑:“变了?” 谢荇同她推心置腹:“总觉得兄长比之从前要静下来不少……应当说是沉淀不少。他虽然口味爱好都没变化,但一举一动不再像之前那样少年意气。过去他多少有些浮躁,如今倒像是浮躁撇尽,稳重许多。” 周寅像在琢磨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样。 谢荇不用周寅多说,自发为谢琛解释起来:“不过经历如此大事,兄长变得沉稳实在正常不过。” 周寅附和着点点头,又问:“大表姐更喜欢原先的表兄还是现在的表兄?” 谢荇惊讶,转而笑起来:“什么原先的现在的?不都是兄长?” 周寅莞尔:“表姐说表兄静下来不少……” 谢荇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原来是说喜欢性情变化前的谢琛还是变化后是谢琛。其实对她来说兄长变化不是很大,但若要分个高下,她想了想道:“说实在的,我觉得如今的兄长更好。” 周寅问道:“为什么?” 谢荇莞尔:“虽然兄长经历了那种事情并不好,但经过这事以后我觉得他更像一个兄长了。过去他虽时常关怀我和妹妹们,但总让人觉得隔着什么,浮于表面,如今倒是真切。” 周寅认真听着,在心中做出总结。 还不算十分完美,但人身上的变故弥补了这些变化,反而让人的形象更加自然。 至于感情更加真切,慕虎馆的孩子都是孤儿,并没有得到过家人关怀,在扮演时会在这方面略显不足。 作者有话说: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42节 汪汪汪汪!!!! 第162章 谢薇的降生和谢琛的归来让原本灰扑扑的整个谢家重新散发出勃勃生机, 连谢老夫人的缠身顽疾都有所好转,当然这也离不开鹿鸣一直以来的精心调养,总之周寅这次回来时谢老夫人已经能到正堂来与人一齐共进晚餐。 晚食菜色清淡却不寒酸, 主要是照顾身体刚有好转的谢老夫人与刚出月子的谢夫人。 逢年过节以外难得一家人团聚在一起, 如此场景下似乎不说些什么都对不起此情此景。谢老爷瞧瞧谢老夫人笑道:“母亲说两句?” 谢老夫人将手中玉箸轻轻搁下, 目光扫过众人。她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与宁静,同时目光又如鹰隼般锐利, 昭示着她并非被猪油蒙心之徒, 而是心思如明镜一样清明。 在她的目光之下似乎一切都无所遁形, 因而包括谢大人在内,人人几乎低下头去,显示出对她的敬畏。 谢老夫人心中百感交集, 去年谢琛与人跑了之事实在是将她狠狠气过一次,索性尘埃落定人回来了。她活过许久,临了到现在只觉得家中人平安健在便是最大的福气。因而她最后看向低眉顺目的谢琛, 叹了口气道:“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人人都在, 一家人平安顺遂。” 众人称是,对她的话表示出赞成来。 独谢琛在赞成之余满面惭愧,眉目耷拉, 瞧起来痛苦又自责。他眼眶微泛了红, 最终深吸一口气站起出了椅子向老夫人下跪道:“孙子不孝不悌, 让你们担心了!”过去他回来私下向父亲母亲与老夫人如此请罪过,这是头一次将事情拿到席面上来说, 在妹妹们面前将事情挑明。 尽管谢荇她们在他离开之时便知道是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但为谢琛的面子着想, 众人这些时候是一直粉饰太平只当不知, 却没想到谢琛今日自揭其短。 周寅等人都看上去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面对做过错事又回来的兄长。 谢大人与谢夫人隐隐动容,倒满意他敢作敢当,敢将事情在人前说明,不藏着瞒着家人,也算经过一事进益很大。 谢老夫人动了动唇,过去也怪罪过他不懂世事不顾家人,他回来之时也责罚过他,今日谢琛当着他众妹妹的面认错,她很快做出决断。 私下归私下,一旦拿到台面上说,就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认真罚他一次以儆效尤以正门风。 虽有些许不忍,她却很快放下不忍严肃道:“既叫你妹妹们知道,便该再认真罚你一次,家法伺候,你可有怨言?” 谢琛诚恳摇头:“并无怨言。” 席上女郎们纷纷动容,想为谢琛求一求情。谢琛在回来时便被私下里罚过一遍,如今经明路又要被罚一遍,怪可怜的。 “祖母……”谢苗年纪最小,求情的事向来由她来干。 谢老夫人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只说:“我意已决,休得再提。” 谢苗当即不敢再说,与周寅她们交换了个眼神,吐吐舌头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谢琛悄悄抬眸笑看她们一眼,轻轻摇头,意思是不必再帮着说话,好意他心领了。 谢琛要再遭家法罚上一次,谢大人便要再行一次家法,即笞刑加跪祠堂。他哪怕不为谢琛考虑,也为自己考虑,于是轻咳一声道:“母亲,吃了饭再罚?”此话一出,倒让气氛没那么严肃了, 谢老夫人看儿子一眼,谢大人摸摸鼻子,不敢看母亲。 “可以,用饭吧。”这便是松了口,同意谢琛一同用了饭再领罚。 周寅小声说了一句:“表兄,吃饭。” 谢琛这才从地上起来,上桌用饭。 这厢谢家人齐全了在用饭,另一边许家依旧只有父女二人相聚团圆。许大人是文臣,不善骑射,是以并没有被选入秋狩名单当中。 相对静坐,许清如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自打回来,她便一直牵挂着母亲,又怕去的太快显得反常引起父亲注意,是以一直在房中以抄书为名魂不守舍。 她并不知道母亲现在情况如何,也不知道父亲是否发现异常。明明是在家中,她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疏漏,需要调动起全部的警戒性。 比在宫中还要小心翼翼胆颤心惊。 从她父亲到目前为止的表现来看,她父亲应当并没有发现她母亲是异常。自然,也不能够排除她父亲早已知道一切,如今不过是在欣赏她的若无其事与提心吊胆。 许大人面色如常地看她一眼,这一眼直接让许清如一整颗心提到嗓子眼儿,耳畔都是自己的剧烈心跳声。 “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吗?”许大人状若慈父般问道。 许清如阖了下眸,再睁开眼时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没有,我还想着抄书之事。” 许大人轻轻摇头:“哎,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原本你今日也该是在猎场的。” 许清如淡声道:“这样责罚已是万幸。” 许大人一顿,点头:“不错,伴君如伴虎,在宫中时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是。”许清如虚心受教。 许大人看她寡言少语,只当她是因为没去成秋狩而不高兴,毕竟她向来掐尖好强,并没往其它方向去想。即便如此,他自认为自己是一名慈父,于是便按照慈父的模样关切道:“好了,振作一点,没去成秋狩便没去成吧,你多努力,日后有的是机会。” 直到这一刻许清如才算是稍放下心,她觉得父亲应当是没发现母亲的事的,于是她更加刻意装出平常模样道:“是,女儿知道了。”似乎态度略有松动,但瞧起来仍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她平常未得头筹时也是这副模样,许大人见怪不怪。 略用两口菜便饱了,许清如将筷子搁下压下声音中颤抖,若无其事道:“父亲。” 许大人应一声:“何事?” 许清如桌下的手都因紧张而轻轻颤抖,声音还是在保持平静道:“晚上我想去看看母亲,我一个月都不曾见过她了。” 许大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意图,笑道:“好,你也该去看看你母亲了,都这么久没见,她只怕认不出你来了。”哪怕是答应许清如的意图,他也不忘在暗中诋毁一句许夫人,试图潜移默化地让许清如讨厌她。 许清如在心中大大松了口气,面上带着淡淡无奈,似乎很为见母亲这件事而感到疲惫。 许大人自然没有错过许清如面上神色,这才愉悦,又假惺惺地道:“我陪你一同过去看看你母亲吧,正好今日得空。”他宣布此事,丝毫不容人质疑,心血来潮地想当一回好父亲、好夫君。 轰—— 许清如脑海当中顿时变得一片空白,没想到父亲今日竟然要随自己一同去看母亲,心中顿时慌乱不已。 若母亲本来藏得好好的却因为自己将父亲带去而被发现异常,那她可真是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但她却不能拒绝,甚至连拒绝的苗头也不能有,一旦被她父亲发现她的反常,那她自顾不暇,更不必说救母亲了。 她竟然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然而时间却不容她多思考,她父亲正坐在她对面望着她! “好。”许清如看到自己兴致不高地点点头,也看到父亲因此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若有得选,她一定不会冒险开口今日便去见母亲,但她没得选。 待许大人用完饭,二人又一并喝了饭后茶才往许夫人的院子去。一路上许清如脊背绷得笔直,生怕自己稍微一泄气人就要垮了。她现在就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有绷紧太过而断裂的可能。 尚未到院子外,遥遥离院子还有许多步,便听到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的吵闹。 许清如熟悉这声音,每次要给母亲喂饭时便是如此。 母亲没好。 许清如先是将一颗心放下,至少不会漏馅儿。她走到这里才松懈下来,太过紧张的神经一放松,后知后觉自己出了满背的冷汗。而后她又陷入巨大的伤心之中,那一句母亲的呼唤果然是幻觉,竟然是没好的吗。 许清如呆呆跟着父亲向院子去,满背的汗遭风一吹竟让人觉得刺骨的冷。 许大人听到院中动静心里满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跟着他的许清如,见她双目无神一副灰心丧气到极致的模样,以为她是失望透顶,于是笑呵呵地出言安抚:“莫怕,咱们进去看看。” 守门的婆子是许大人的眼线,见人来立刻行礼叫人,又同许清如行了礼后才为他们将门打开。 院子里的光景果然没让人失望,吃食洒了一地不说,许夫人又被婆子们追得到处跑,看上去怎么也不乐意吃饭。 许大人欣赏着原本端庄大方的夫人变成了现在这副疯婆子模样,简直隐藏不住自己心中的欢喜。他尽量压下嘴角保持着心疼的神情,表演欲上头,也顾不上管许清如,上去同嬷嬷们道:“我来给夫人喂饭吧。”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63章 许清如克制神色, 在父亲面前竭力不显示出对母亲的关切,并还要装着厌弃的模样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许大人本就在留意许清如一举一动,见她望而却步, 眼中笑意更满, 又由自己来演出好夫君, 一把拉住在院子中疯跑不肯喝药的许夫人。 许清如清楚地看到父亲在拉住母亲的那一刻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是嫌弃。 许夫人被拽住, 口中尖叫, 要竭力挣脱许大人的拉扯。她本就情绪激动, 在许大人的触碰之下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激动。 虽然男女之间体力差距悬殊,但许大人是个文臣,且在富贵乡中太久, 在许夫人的竭力挣脱下竟然抓不住,叫她脱手了去。 许夫人上来便抓他的脸,显然将他当作敌人了。 许大人遭她狂风暴雨般地挠抓下意识双手捂脸好护住自己的面部, 护脸就护不住手,手背上很快被谢夫人抓出血痕来, 痛得他抽气直叫。 许清如目瞪口呆,但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此时应当派人上去将人分开, 好让母亲不再殴打父亲。 但她并不想这么做。 父亲对母亲所做之事便是死了也不为过, 只是被打两下又算得上什么呢? 许清如努力回想周寅的神情, 并现学现卖应用在脸上,表现得十分不知所措。 婆子们上来作拉人状, 个个口号喊得大声, 一口一个“夫人”, 实际上根本没有使劲儿将人分开。 两个贴身伺候的婆子都是许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许大人自负自己计谋无双, 看对许夫人忠心耿耿的丫鬟喂她喝傻药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如今她们知道许大人对许夫人做了什么,巴不得夫人多下狠手抓上两把。若不是如今人在屋檐下,她们就不止是假装拉架了,直接自己也上去帮一把手了。 许大人连声呼痛,动静太大终于引起外面护院婆子们的注意。 为免谢夫人逃走,院外的婆子都是许大人的心腹,这会儿赶紧入内下手将两者分开。 许大人简直怒不可遏,手背上还有未护住的脸上都是一道道血痕,乍一看可怖极了。他简直维持不住自己好夫君的形象,要狠狠对着许夫人报复回来。 许清如瞧着她父亲藏着惊涛骇浪的脸,心中顿时一惊知道不好,立刻神色匆匆地上前关切:“父亲,你怎么样?”她心中惴惴,实在不知道自己表现得如何。如今她很难再对父亲有多么真情实感的关心,因而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否真实。 许大人听得许清如的话心中怒意虽未减,人倒是清醒了些。这里还有许清如在,不是发作的时机。纵然他心中已经嫌弃滔天巨浪般的怒火,最后硬生生是将眼一闭,忍住了。 “父亲,我去请郎中来为您上药。”许清如想办法将他支开,不让他在母亲的院子中多待,以免他见了母亲便止不住火气,最后伤害她。 “我自己去。”许大人很难不迁怒于旁人,哪怕是许清如。 他自己手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再愤愤瞥许夫人一眼,最后看着许清如勉强扯出个笑道:“你在这里多陪陪你母亲,她也不是故意的。” 许清如心中一定,父亲的话正好说在她的心坎儿上,她正想在这儿多陪陪母亲,尽管她母亲看起来是真的疯了。 但她却不能表现出正合她意,反而要与之对着干。 于是她表现得十分抗拒,像是不愿在此处多待一样十分慌乱且殷勤道:“父亲,我陪您去吧。” 许大人心中本被怨恨填满,闻言却忽然心中舒服,他听出许清如烦她母亲烦到极致,根本不想在此处多待,想顺水推舟跟着他一起离开。 但他刚受过罪哪里能让许清如好过?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43节 是以他很平静地对许清如道:“你一个多月未归,来这一遭便走,未免让你母亲寒心,还是在这里多陪一陪她吧。” 许清如像是仍然不忿,不由轻轻咬唇又叫了一声:“父亲……”似乎还存着让许大人改换念头的想法。 许大人却心意已决道:“我手脸痛得厉害,去上药了,你陪你母亲吧。”他在婆子们的簇拥下从院子中离开另关了门以免许夫人趁机跑脱。 许夫人被两个婆子拉住,大约是因为得了疯病的缘故注意力很难集中,她很快就忘记自己喝药的事,在婆子手中扭着不愿意自己一直被固定着,挣脱起来。 此时院子中也没外人,但又要催着谢夫人喝药,婆子也没松开许夫人,反倒一个制着她,另一个苦口婆心地将药碗送过去劝道:“夫人,该喝药了。” 许夫人将身子一转背对着药碗,不乐意喝药。 许清如看了一眼药碗,用目光问询,意思是这药是慕虎馆里的药吗。 婆子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不声不响地回答。 二人皆顾忌着隔墙有耳,并不敢在院子中直言不讳。 许清如轻轻放下心来,劝道:“母亲,喝一喝药吧。” 院子外许大人并没离开,隔着木门侧耳倾听院中动静,直到听见许清如劝母亲喝药他才心满意足地放下心来转身离去。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药。 许清如顶替了婆子的位置,亲手扶着不乐意的许夫人向房中去,直到婆子将门关上,她才轻声问道:“母亲怎么样了?”她只是照例询问,对于母亲如今病情好与不好并没报太大期望。 一个婆子将有些冷了的药拿出去到炉子上再温一遍,另一个在房中扶着打哈欠的谢夫人坐好后一并回答:“夫人如今好了许多,觉多了些,渐渐能睡得安稳了。不过就是在喝药这件事上夫人一贯十分抗拒,大约也是过去那药刺激得使然。”说到这里,她与许清如面色同时黯了一黯。 许清如抿了抿嘴,既是安慰婆子也是安慰自己:“有用处就好,慢慢喝药,母亲渐渐就能好起来了。” 婆子附和着点头,不忍搅她兴致一样。 许清如收拾情绪,很快坚强起来,长睫微动,看着婆子道:“倒是有劳您二位了,母亲不爱喝药还要劝着她喝,辛苦了。” 她真诚地行了一礼,使得婆子慌张起来忙扶她道:“女郎,使不得,都是分内之事。” 许清如闻言一怔,不知想到什么很认真道:“没有什么天经地义的分内之事,多谢您帮我和母亲的忙,清如感激不尽。”她头一句话是从周寅那里听的,周寅每次被人问过为什么要对下人们十分客气时便说过这种意思的话。 婆子被她打动,生受她这一礼,心中唏嘘不已,还以为她是为了夫人如此。 想着想着她忽然想到什么事,神情倏忽一变,一副不知当不当讲的样子。 许清如察言观色的能力十足,见对面的婆子变了脸色,不由严肃询问:“怎么了?” 婆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坐在椅子里犯困的夫人同许清如小声道:“女郎,您且放松,不用紧张,不是坏事。” 许清如不明白她要说什么,略压下眉眼问:“那是什么事?” 婆子再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许夫人,低声同许清如道:“女郎,我觉得有时候……” 许清如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心突然快速跳动起来,仿佛预感到婆子要说什么一样。 “夫人好像好了一样。”婆子说出后半句话来,许清如整颗心仿佛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般。 “怎么会呢?”她听到自己几乎称得上是十分淡然地问出这句话来,实际上她根本已经无法找到自己的声音,远不如面上表现得这样淡然。 许清如说着转头看了眼倒在椅子中的母亲,她大约困极,直接将头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起来。 婆子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有些怅然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夫人过去是一点安静也不会的,但凡醒着总要找些事做。自从用了药后我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夫人有时候会静静地坐一会儿了。我刚才之所以那么说,就是因为有一回早上我照例起来,本想进来伺候夫人洗漱穿衣,却发现夫人已经醒了,且衣衫穿戴完好地坐在那里。” 许清如听得一颤,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捏住。 婆子继续道:“夫人当时就安安静静地靠窗坐着。”她说着指了指当日看见许夫人时的位置。 正是内室窗台下的矮榻上。 “我当时惊得不知说什么好,下意识叫了一声夫人。”婆子喃喃道,“夫人当时便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那就是只有夫人好时才能有的眼神!不过那一眼后夫人不知怎么了,我刚想与她说话,她面色拧了一瞬便立刻又如往日那样闹腾起来。” “可是那一眼分明就是夫人啊!” 许清如手指将袖子捏得死紧,指尖因力气过重几乎没了知觉。 她一时间望着母亲无知无觉地掉下泪来,一颗接一颗的泪珠儿落在华服上、地上。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64章 许清如辗转一夜未曾睡熟。 西风吹高树, 梧桐影冷,垂帘流苏轻颤。金炉香烬,一线甜香散入空中无迹。 第一道天光落入房中她便醒了, 状若无事地起床梳洗打扮。 家中伺候的婆子见她早起并不十分惊讶, 女郎向来是有早起的习惯用功读书的。即便如此, 她还是多一句嘴道:“女郎何不多休息一会儿?反正也是长假,多休息两日并不妨事。” 许清如一面由贴身丫鬟为自己系腰带, 自己则穿好外衫。闻言, 她平静道:“我今日与都水使者谢家的周女郎有约, 早起读一会儿书去寻她。” 婆子看样子只觉得是寻常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一样,将房中整理得差不多后端了银盆出去, 看样子为许清如传膳去了。 见并没有将人惊动,许清如捏着外衫的手缓缓松开,泛白的指腹渐渐恢复本色。她根本没有与阿寅有什么约定, 都是她自己瞎编的。 她需要一个由头从家中出去且不引起父亲的注意。 因她真正要去的是慕虎馆,她要找鹿神医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许清如洗漱罢端坐在菱花镜前由丫鬟为她涂脂抹粉, 有些疲惫地将眼睛闭上,也方便丫鬟涂抹。 她一闭上眼便是昨夜的场景。 许夫人的另一个贴身婆子将药热好重新端进来,看着在椅子中打盹儿的许夫人松一口气。她一面端着药过去一面小声同许清如道:“夫人这时候是最好喂药的。” 许清如尚带着陡然知道进展的茫然立在一旁, 只用眼看婆子要做什么。 婆子端着药凑近许夫人睁眼说瞎话哄道:“夫人喝些水, 免得干渴。” 许夫人推了一推她, 看样子困得紧,并不想搭理人。 婆子再接再厉道:“您将水喝了就让您好好睡。”若许大人此时在此处定然是要在心中对此嗤之以鼻的, 同疯子商量, 怕是只有傻子才能做出这种事。 疯子哪里听得懂正常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偏偏许夫人不知是一直被打断睡觉打断得烦了, 还是真能听懂婆子说话了, 竟然愤愤地张开眼,不耐烦地就着婆子的手一股脑地将药喝下。 喝得太急,她呛住不说,更有小半药洒在身上。 婆子忙掏出帕子为她将湿地方擦干,哄道:“我扶夫人到床上去。”她将许夫人扶起,夫人喝了药后看起来更加困顿,闭着眼跟着婆子走。 许清如站在原处,便是母亲离开她也没有挪开眼睛,反倒满面不可思议地怔愣着。 婆子发觉女郎的反常不由提心吊胆地问:“女郎,怎么了?是出了什么岔子么?” 许清如被叫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地回神,神情复杂地看向婆子动了动唇后开口:“您难道没发现么?” 婆子闻言更加忐忑,不解问道:“怎么了?女郎?发现什么?” 许清如深吸口气,这才缓缓看了眼已经在床上躺着的母亲,最终缓慢开口:“您难道没有发现,母亲已经渐渐听得懂话了吗?” 虽然母亲行为依旧与疯了别无二致,但她看上去是听得懂话了。她现在正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状态,举止疯癫,但意识是不是在渐渐清明? 婆子叫许清如这一提示才恍然大悟是怎么一回事,明白过来后整个人激动得颤抖起来,眼眶霎时红了。她紧张而兴奋地开口,结结巴巴:“夫人她,她渐渐地好了?” 许清如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话未出口泪要先流。 她分明不想哭的,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受控制地向下掉。 “女郎,您莫哭。”婆子虽说是在劝许清如,劝着劝着自己倒又哭了,二人看上去很有抱头痛哭的可怜意味。 “哎。”婆子发觉自己也哭了,揩一把眼泪道,“夫人这是好起来了,女郎,咱们高兴才是。” 尽管许夫人身上的每个迹象都在昭示着她正在渐渐好转,许清如却不断在心中给自己泼冷水,告诉自己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猜测,不要高兴得太早。 她必须要问过鹿神医,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后再决定自己该不该高兴。 她向来不是会高兴得太早的人,可是为什么会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悦? 许清如掐着自己的手强制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甚至刻意转移话题:“对了,母亲平常并不爱喝药,闻见药味儿就要激动,便是睡糊涂了也不会遭人一哄就喝下药去,怎么容如今喂药喂得如此顺利?” 婆子面上露出感恩之色答:“还是您的方子给得好。” 许清如不解。 婆子解答:“用您那方子熬出的药完全不像一般药那样苦涩难咽,便是服下也不会让人感到抗拒。夫人一直害怕服药大约怕的不是药。” 许清如一个恍惚,聪慧如她已经明白婆子要说什么。 婆子眼中顿时满是恨意:“夫人什么都知道啊!夫人知道是药叫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即便人痴傻了,也不肯再喝药。”她越说越是激动,说到最后隐有泣声。 许清如何尝猜不到?总有一日,总有那么一日。 “女郎,你眼下青黑有些深,昨儿夜里没睡好么?”丫鬟随意同许清如说话调节气氛。 许清如闭着眼睛轻应一声道:“大约刚从宫中回来,竟然还有些不太适应。”十分合理的答复。 陡然上门拜访周寅,许清如自觉自己非常唐突,更是没让双手空着备下厚礼。她知道周寅如今真说起来还算是寄人篱下,她如此上门不知会不会为之带来不便,因而心中填满愧疚,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熬了一段时间觉得人该起了,她便乘家中马车向谢家去。 果真她如愿以偿地进了谢家,暂时能甩脱车夫她便好行动。 一见周寅,不待许清如说话,周寅先牵住她的手关切开口:“清如,好久不见。” 许清如心中忧愁乍去,被她逗笑:“不过一日未见。” 周寅见她展颜,自己跟着笑起来,盈盈动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许清如面色一红,带了些嗔怪道:“你就乱讲吧,不知从哪里学的。” 周寅睁大眼睛显得十分无辜:“何至于从哪里学?我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她说起甜言蜜语如喝水那样自然,偏偏她语调独特,听得人脸红心跳。 许清如无奈瞧她,忍不住笑,只觉得与她在一起实在是件很享受的事,很容易忧愁尽去。 周寅见她笑了温柔地拉着她到美人榻上并肩坐下,细声细气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许清如微愣,而后立刻在心中感叹她心思纤细敏感又体贴入微。她大约是打自己一进来便发现了不同,于是先逗她笑再问她难处。 许清如也不瞒她,不过先道了歉:“我此次贸然前来该让你不便了,对不住,阿寅。” 周寅听得忙制止她,连连摇头:“别说这话,你来见我,我很开心,无论是什么缘故。” 她越体贴,许清如心里负罪感越盛,贝齿碾着唇将昨夜发生之事以及自己的打算同周寅说了一遍。 周寅略蹙眉头专注听着,听罢颇认真地同她道:“你想的是,这事儿该先去向鹿神医问清楚的。”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44节 许清如听她与自己想法一样顿时找到了认同感,自昨日从母亲那里出来便一直惶惶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周寅郑重看向她道:“咱们从后门儿去慕虎馆。” 许清如头一次感受到有人可依的滋味儿,心中感动极了,正要拉着周寅诉说一番心中所感,却见周寅比她还上心此事,拉着她站起道:“此事宜早不宜晚,早为你答疑解惑你也能轻松些。” 许清如少见她如此干脆利落的样子,知她是为自己打算才如此,心中万千情绪起伏。 谢府准备得很快,许清如见微知著,见她在府上说话颇有作用,就知道她在谢家过得还算不错,心中稍安。 二人戴了幂篱从后门出去乘车一路往慕虎馆去。 慕虎馆的医童个顶个儿的眼尖,见门外来了带有“谢”字的马车便自发来迎,不动声色地体贴。 待周寅说明来意,医童特意将二人领到包房中去,一来不敢怠慢周寅,二来大堂中人多眼杂免得许清如被人瞧见说给她父亲听。 说是近人情怯倒也并不完全妥当,离答案越近,人便越发紧张。 许清如正是如此。索性在周寅面前她也不必装作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模样,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在房中踱步发泄自己的紧张。 周寅也不拦她,亦不嫌弃她此举烦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任由她踱步发泄。 窗面院子开,许清如走着走着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串动听琴声,不由驻足窗边欣赏。 她在琴道上虽称不上有绝顶技艺,但却有着十足的欣赏水平。她凝眸细听,注意力全被幽远飘渺的琴声吸引了去。明明门外便是熙熙攘攘来瞧病的人群,嘈杂极了,可那琴声实在精妙,引人入胜。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65章 直到琴声止息, 依旧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许清如并未沉迷多久,侧耳倾听会儿确定是弹完了便转过头来, 背倚窗台面向周寅道:“阿寅, 你刚才可听着琴声了?” 周寅乖巧地望着她点头:“听到了。” 许清如赞叹:“没想到竟然能在医馆听到好琴声。” 周寅不动声色地为她解答:“院子里住的多是重伤重病不便行动或需长久诊治的病患。” 许清如面露了然, 似有所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该小瞧任何人的。” 周寅眨眨眼不好意思道:“我不大通琴技, 刚刚那首曲子很好吗?” 许清如注意力完全被她转移, 款步到她身边坐下认真道:“虽然与顶流比不得,但也已经是一流的水准了。尤其是在慕虎馆能有这样的水准,更加了不得。”她深知慕虎馆常救助穷苦百姓, 且一般有钱有势者多不会在慕虎馆后院住下,那里多是重病重伤的穷苦之人,所以她才有此语。 这琴技在达官显贵中算动听但不算超绝, 不过在底层环境中还能练就这样一手琴技便显得难能可贵了。 周寅附和着点头,看上去将她的话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她自然而然地笑笑, 长睫毛如蝶翼扇动般静美地扇动:“我遇到过弹琴最厉害的人应当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伴读王大郎君,他在寿诞上为陛下弹奏的那一曲让我这样不通音律之人都倍感震撼。” 许清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评价:“王雎琴弹得的确好。” 周寅眼中闪动着好奇问:“与方才那人比如何?” 许清如愣了一下意识到她说的“方才那人”是谁,不由被她逗得笑起来:“刚刚那人弹得是好, 想来也是个很有天赋的人, 但双方之间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差得如同……天堑。”实际上她说话说得已经足够委婉, 如王雎那样的人是天赋与阶级的产物。 无论是他远超众人的天赋还是家中富有有足够资源让他提升技艺、为他买琴都缺一不可,才造就了天下只有一个的王雎。 周寅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微笑起来, 并没在这件事上流连。 许清如谈兴过去, 顿时又想起母亲的事, 重新惴惴不安起来,坐在一旁沉浸在紧张的情绪里一言不发。 周寅陪着她不安,同样没作声。 云泥之隔啊,她颇冷漠地想。 找到一个与王雎身型外貌相似又擅琴技的人实在是难于登天,但二者取其一就不算太难。她的选择是舍去琴技来换身型样貌,纵然人已经很上心去苦练琴艺,但这般年纪已经晚了,实在可惜。不过多学些东西总不是坏事,至少要培养出王雎那样高岭之花的气质,学琴也是一种方式。 至于琴技变差的理由可以有许多,譬如说伤了手。如果伤了手还不够的话,那么断了手总够了。 周寅冷淡地想着,倏忽轻飘飘地抬眼看向门处。 大门应声而开,鹿鸣清风明月般自外入内。 许清如几乎是立刻站起,勉力镇定地看向鹿鸣,先行一礼,而后叫了一声:“鹿神医。” 周寅随她站起,同样小声地跟着叫了一声以示礼貌。 鹿鸣神色匆匆,看来慕虎馆中实在忙碌。他看了一眼许清如,又轻描淡写地连带着看一眼周寅,而后淡淡开口:“请坐。” 许清如没什么站或坐的心思,还是同周寅一道坐下,脑中措辞。 “鹿神医,我母亲她……” 鹿鸣听她起了个头露出恍然之色,而后做出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许清如轻轻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冷静,条理清晰。她将自己遇到与母亲相关之事与婆子所叙整理起来,且条理清晰地款款道来。 鹿鸣冷淡听着,偶尔矜持地略点一下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许清如说完,满室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鹿鸣似在思索,这段等待的时间最为难熬,因不知他说出口的将是好事还是坏事。 片刻,他抬起冷郁的眼,慢慢开口:“夫人是从二月开始服药的?”既不是恭喜,也不是抱歉,而是询问。又分明是询问,语气却十分笃定,更像是在陈述。 许清如到这一刻反而真正地平静下来。 “是。”许清如记得十分清楚,“二月十三日您为我母亲诊的病。” 鹿鸣知道得更加确切,终于露出个清浅的笑容出来。 “许女郎,恭喜你。”大约是自己所诊治终有成果,他难得连语气中也带了些许笑意。 许清如定住,如在梦中。 鹿鸣似是不觉,依旧从容继续道:“按你所说迹象,令堂病情的确是在好转。而你所言她叫了你,也不是错觉,令堂那时是头脑真的清明一瞬。继续服药,她会慢慢清醒的时间更多。能否根除还不好说,但让她清醒时间更多还是我没大问题的。且令堂被下药太久,” 许清如回过神来,双臂交叠要拜,被鹿鸣叫住:“还未全好,不必道谢。” 周寅同样伸手将她扶住,叫她没拜成功。 许清如抓住周寅过来扶她的手臂,又想哭又想笑的,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多谢。”既谢周寅,又谢鹿鸣。 她飘飘然,如一脚踩进云端。 不是梦。 鹿鸣为她解答了疑惑便一副很忙碌的样子重新站起,公事公办道:“馆外还要许多病患,我先走一步,自便。”见许清如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他终于近乎渴望地看向周寅。 周寅看着他笑了一笑,二人间流淌着不言而喻的默契。 “鹿神医慢走。”许清如此时简直要将鹿鸣当作上宾一样供起来。 待鹿鸣出了房门后她终于转过身紧紧抱住周寅,难得显示出几分孩子气地蹦蹦跳跳,欢喜疯了道:“阿寅,我母亲好起来了!” 周寅被她搂得死紧,面上依旧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我听到鹿神医讲了,真好。” 许清如忍不住学她道:“真好!真好!你也听到了,那就不是梦了!” …… 许清如确定母亲是在好转后顾不得与周寅庆祝,立刻乘马车回去要与婆子们分享此事,同时也是叮嘱她们多留意。万一母亲在人前恢复正常还反应不及,一定要想尽办法为她遮掩住。 母亲慢慢恢复是好事,但万一在父亲面前暴露,那么好事就成了坏事。 周寅前脚送许清如从正门离开,刚要折身回府,另一辆华贵马车便冲着谢府施施然而来。观其形制,只有皇亲国戚用得,华丽非凡。 是以她停了回去的脚步举目去看,马车最终果然稳稳当当停在她面前。驾车的人好巧不巧她还认识,正是崔骜的内侍金戈。 金戈见着周寅一副激动模样,看样子若不是还握着缰绳,只怕是要手舞足蹈起来。他也颇纠结,不知是该先同周寅打招呼好还是先与先同马车中的主子报喜好。 “周女郎!好巧!”最终他还是决定先与周寅打招呼。 他一声“周女郎”出口可了不得,马车中顿时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动静来。他知道是怎么了,忙从马车前室跳下,腾出位置来,顺便上前几步与周寅说话。 周寅显得有些惊讶,却仍很有礼貌地温温软软开口:“金戈?你怎么来了?”问话也不显得她语气强硬,反倒有些吴侬软语的轻快意味。 金戈更加惊讶,没想到周寅记得他不说,还记得他名字。他笑容更真了些,殷切地答话:“不是我来,是小将军来了,我驾过马,正好当个车夫。” 周寅便念:“崔骜?” 几乎是应和她声音一样马车车帘被掀起,不过不是用手掀起的,而是用背。 周寅吃惊地看向马车,金戈立刻灵活地跑回马车旁长伸着胳膊为人将车帘打起。 一人背对着周寅费劲地搬着什么从车上跳下,重重落在地上,而后将手中物缓缓放下。 禁卫军做完这一切后冲周寅行了一礼:“周女郎。”而后重新跳上马车钻入车中。 周寅呆呆地冲人点了点头,仿佛还在状况之外,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没了遮挡,她看清被搬动的是一座木轮椅。 禁卫军重新矮着身从车中出来,这次完全不如上次那样举动粗犷,小心翼翼极了,如呵护珍宝一般。 珍宝见了周寅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唇角不由自主要向上翘。经过勉力压制,珍宝才显得不那么夸张道:“周女郎。” 崔骜被人打横抱着终于显示出些羞赧,挣扎着要从禁卫军的怀抱之中脱出,试图自立。 禁卫军立刻苦起脸道:“小将军,您莫乱动,伤!”他一面说一面抱着崔骜从车上下来。 崔骜略动一动身上便痛,实际上被禁卫军这么一颠浑身如散了架一样。即便禁卫军下来时刻意没跳,两条腿一先一后慢慢下来的,他依旧难受。 但在周寅面前这自然是不可以展现出来的。 周寅讶异不减问:“你……”她有些不知该怎么问。 你为什么过来? 你不是还伤着? 你这是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66章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45节 崔骜平日直头直脑, 这时候却鬼使神差地灵光起来,心领神会周寅想说什么,径直答了:“宫中无聊, 我来邀你同游。” 他说着被禁卫军放入轮椅之中, 连调整姿势都不得, 僵硬地坐着。 即便如此,他依旧口口声声要带周寅去玩:“你因我失了去秋狩的机会, 是司月对不住你。”他还不忘告司月黑状。 “旁人有的你也该有, 我带你去东山猎鹿。”崔骜说起猎鹿, 眉眼间俱是意气风发。 周寅讶异地看向他,眼中满是不解。虽说她没有明说,但神情已经明了。 然而崔骜此时又没了刚才的灵光, 带着希冀等她回复。 周寅见他眼巴巴的,只好直言:“你如此还要去狩猎?”她未说自己的想法,听起来像是在为他考虑一样。 崔骜低头看了眼自己, 系统适时在他脑海中道:“过犹不及,你这副样子的确不适合打猎, 你能这么说真是蠢极了。” 崔骜不理系统,只对周寅道:“我该赔你一场狩猎的。” 周寅摇摇头,看上去并没与他计较, 温声道:“没关系, 我不在意。” 崔骜立刻抢白:“我在意!” 周寅轻声反问:“你在意什么?” 我在意你啊。 崔骜脑海中不合时宜地蹦出这一句。他不设防, 系统听到他这一句顿时被油腻到,不由提醒:“你千万不要对她这么说。” 崔骜自然没这么说, 他也说不出口这种话, 只道:“旁人有的, 你也该有。他们去秋狩, 你也该去狩猎的。我虽给不了你秋狩那样大的排场,但一定能让你一样猎许多东西!”他自信满满地同周寅保证,看样子心意已决。 周寅像是被他那句“旁人有的,你也该有”触动,看向他的目光一下子柔和许多。她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睛,很体贴道:“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不必如此麻烦,你好好养伤最重要。” 崔骜胡说八道:“我伤势并无大碍。” 周寅沉默地瞧着他。 她只用这双清凌凌的眼望着他,他便对她说不出一句假话。是以崔骜道:“我还有一只手能用,足矣。”足以用于狩猎。 周寅轻叹,像是对他感到无奈。 崔骜感受到她态度松动,乘胜追击:“宫中实在无趣极了,便是去东山游玩也好。”他并不逼迫周寅与他一定要狩猎,态度柔和许多。 周寅似是在沉思,他也不多嘴,静待她答案。可见他平日里并不是没有眼色,只是我行我素惯了,故意不给人面子。 “你这样行动总有不便,养伤应当更好,对吗?”任何人在她这句问话之下都不会忍心说不对。 崔骜便闷闷地道:“对。” “那……”周寅轻声道。 崔骜又道:“虽然对,可我想与你一同去东山。”他实话实说,显得十分沮丧。 周寅沉默,气氛陡然沉了下来。 崔骜以为自己胡搅蛮缠使得她不快,刚要开口去哄,就听她说了一句:“好。”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骤然抬头看她。 周寅轻轻侧过头去,不太好意思看他,作若无其事状。可惜她像是实在不会撒谎,紧张得脸都红了。 “你答应了?”崔骜咧嘴笑起来问,全然没有在宫中时那副令人烦躁的气焰。 “三日后我来接你!”他虽然没有得到周寅的确认,却依旧喜不自胜道。 周寅轻轻点头答应,犹有顾虑:“可你的伤势……” 崔骜听她为自己着想不由道:“真不妨事。” 周寅不放心地瞧瞧他,最后像是知道劝不动他一样没再拖泥带水,低声答应下来。 “表妹。”她身后突然传出一道男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崔骜看向她身后的锐利眼神。 周寅惊讶转头,看到从府中出来的来人后微笑起来,柔声问好:“表兄。” 谢琛到周寅跟前。与之并肩而立后带着主人气息看向崔骜,上下打量他一番后开口:“崔小将军。” 崔骜哪里还有刚刚与周寅交谈时的乖巧温和,像只捍卫地盘龇牙咧嘴的鬣狗,恶狠狠地看向谢琛,目光要多不善有多不善。 谢琛站在原处和煦与之对视,不露半分怯意。 周寅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显示出几分无措来,很惹人怜。 “表兄啊。”崔骜像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毫不遮掩地对外释放着敌意,皮笑肉不笑道。 谢琛眼睫低覆,笑了一声道:“不敢高攀。”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表兄。”崔骜刻意道,他只能对周寅有着温和与耐心,一旦面对旁人总能轻而易举将关系搞砸。 事实上他一开始也将自己与周寅的关系搞砸,但经过事情脱离控制莫名其妙的发展之后二人关系反而更进一步。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们是能约着同游的关系,再接再厉。 对于崔骜这种与人交恶的能力系统屡屡感到目瞪口呆,它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是如何成为顶级攻略者的。然而存在即合理,从他和周寅的关系演变来看也只能说或许他这种近乎于莽撞的攻略方式可能有用,当然要配合一张不错的脸。 这种姑且称为攻略方式的手段长得好看的人用来可以叫做攻略,长得不好看的人用那叫骚扰。 崔骜还真是幸运,拥有一具模样不错的身体。 谢琛笑道:“小将军姓崔,我姓谢,何来一家人之说?”他明知故问,料定崔骜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直言心中所想。 周寅若不在此处,崔骜还真会大言不惭说自己日后娶了周寅就和他是一家人了。偏偏周寅在这里,他还真不好意思这么说,也不能这么说。他如此讲周寅定然会不高兴,他好不容易才邀得动她一道出门玩,没必要为了一时意气惹她生气。 崔骜含糊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谢琛嘴角轻轻抽了一抽,被他的不要脸惊了一惊。他的目的已达到,完成了周寅的吩咐,便不再与崔骜多言,只向着周寅道:“外面风大,表妹及早回府。” “是。”周寅一副十分听话的模样,低眉顺目。 崔骜插不进话,谢琛这话也不是说给他的,只说给周寅听。他不愿看二人一唱一和一问一答,脑子从未如此灵光过,灵机一动:“听说前些日子谢郎君重病在身,如今怎么样了?”他说罢挑衅地看向谢琛,刻意戳他痛处。 谢琛一顿,而后平静看他,同样平静地回答:“劳您挂念,如今已经好了大半。”全然没有被人直言伤病的忌讳。 崔骜见他不气不恼,轻嗤一声。 谢琛看着他忽然笑起来,反问:“不过如今看来,您的重伤倒是比我的重病要重。” 崔骜冷下脸来盯着他。 周寅似乎从谢琛这句话终于察觉出二人表面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为难地瞧瞧二人,最终在两人将要吵起来前怯生生地打断道:“府上还有事,我先告退可以吗?”她好像只能想出这种笨拙的方式来平定二人间的矛盾。 “可以。”崔骜与谢琛本在暗中争锋,此时此刻同时回答。 周寅毫不掩饰自己松了口气,行了一礼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告退了。” 她转身要回府去,崔骜却突然叫住她:“周女郎。” 周寅停步,回头看去,细声细气:“还有什么事?” 崔骜对她向来是与对旁人很不同的一副面孔,特意说给谢琛听:“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周寅坦坦荡荡,浅浅一笑:“好,还有事吗?” 崔骜摇头,牵动着肩上一疼,因不愿在谢琛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硬是忍着没发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了。 周寅抿唇一笑,温声开口:“那我走了啊。”这句话轻轻糯糯,听得崔骜都不觉得疼了。 谢琛见周寅入内,也没什么与崔骜闲话的意思,干脆利落扔了俩字:“告辞。”就跟过去了,想也知道他是要与周寅一起走的。 偏偏崔骜此时伤了手脚没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气得要将牙咬碎。 他看着周寅跨过门槛时谢琛正好追上,低声对她说了什么后周寅轻轻笑起来。 崔骜不知道谢琛说的什么,周寅听得却很清楚:“他没有发现我的不同。”又轻又低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周寅轻轻一笑,低应一声,没将话说死:“是吧。”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寅身侧,细看是能看出他是要比她走的稍微靠后一些的,显示出一种无形的尊敬出来。 “并排走吧。”周寅轻描淡写地吩咐,与之完全不像兄妹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上级对待下属。 谢琛立刻步子大了一些并主动认错:“抱歉,我……”他骨子里养成了对周寅的尊崇,就像养成了一身属于谢琛的习惯那样,下意识使然。 “没关系的,表兄。”周寅弯弯眼睛对他笑笑,一双眼像是一对儿弯月,“记住就好。” “是。”谢琛低声答道,这次没再流露出尊敬来,就如一个真正的表兄那样。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67章 崔骜现今动弹不得, 只好目送两人入内,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一旁伺候的金戈与禁卫军更是不敢多说一字,生怕自己成为靶子, 被崔骜拿去发泄怒气。 崔骜瞧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谢府府门瞧了许久, 这才闷声说了一句:“走吧。”情绪显然不佳, 更叫人不敢去触他霉头。 上马车照例又是费了一番功夫,看得金戈不禁连连感慨这样累人累己是图哪般。自然他是不敢说出口的, 埋着头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搭把手。 他的处境比禁卫军要好上一些, 至少他只需要帮着扶一下。而禁卫军则需要亲力亲为将崔骜抱上抱下, 看着让人感到提心吊胆。 崔骜安安稳稳躺在车上,马车缓缓行驶。 他不高兴,哪里都是一片寂静。 系统则没有金戈与禁卫军的顾虑, 在崔骜脑海中直接开口:“你不觉得谢琛有点不一样了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他人脑海当中旁观的第三者,它的视角更全面, 也更容易发现一般人发现不了的问题。 崔骜不爱理它,沉默。 但他仔细一想, 事关谢琛,而谢琛是周寅的表兄,但凡周寅从宫中出来便无可避免与他有所接触。 是以崔骜冷声问:“有什么不对?” 系统听他接话也没什么太大感触, 自顾自道:“我说不上来, 看着他觉得不太对劲。” 崔骜冷笑:“你说都说不上来那还说什么?闭上嘴吧。” 系统在他这儿碰了个硬钉子也不生气, 只是觉得自己很蠢,竟然会找崔骜来商量事情。 顿了一会儿, 崔骜重新开口:“我也觉得他与冬天见他时有点不一样。” 系统被崔骜的脾气搞得有些无言, 最后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声:“是吧。” 崔骜拧起眉头思索:“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一会儿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于是就不想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46节 “算了, 他对不对劲儿也就那样,只要不动周寅随他怎么着。”他很快放弃,绝不让自己陷入繁琐的思考当中。 系统本还在想,被他这么一打断顿时也没有继续思考下去的兴致。 诚然谢琛怎么变化都与他们无关,何况他究竟有没有变化也不好说,毕竟他们并没有想到哪里不同。 攻略目标一致的情况下,攻略者之间是竞争关系。 崔骜才没空去管谢琛的闲事。 …… 因授衣假是每个学子都放的,便是谢荇几个在家中上女学的女孩子也一道放了假,四人无事时便挤在一起说话做事。 谢荇一起的时候要少些,尽管谢琛已经回来,但无论是谢大人谢夫人还是谢老夫人都没有将家中大权再交给谢琛的意思。或许是谢琛回来时日尚短,或许是谢家虽然接纳了谢琛但实际上已经将他放弃,总是如今谢家依旧是谢荇当家。 谢荷手下的琴正是周寅之前为她挑选的那把。她闲来无事扫着弦玩,引得盘腿坐在榻上抓拐枣的谢苗崩溃地将耳朵一捂:“二姐,好难听!别弄了!” 谢荷是有那么些恶趣味在身上的,她见谢苗真会因这个烦恼便更加来劲,双手齐上扫着琴弦,使整张琴发出令人心悸的铮铮声。 她一面搞鬼一面笑:“你不行啊你,谢荷,你看阿寅,丝毫不受影响。” 周寅手握经书坐在桌前看书,桌上靠墙那里整整齐齐码作一排的怪样油灯肉眼可见地多了好几盏,在青天白日里昭昭地亮着。 她慈悲地坐在那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淡淡垂着眼。酥油灯上如豆般跳跃的烛火映在她脸上,为她蒙上了一层光晕,使得她宛若一尊木胎泥塑的菩萨。 闻言她从书中抬起眼来对二人腼腆地笑了笑,看样子是看书看得太过投入,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提及。 谢荷一看她笑顿时不知怎的没了继续捉弄人的念头。大约是她的笑颇有净化人心的功效,叫人见了不由自主要做善事。 谢苗则道:“表姐是性子好。” 谢荷将琴一放凑到周寅身边坐着,注意力很难从她桌上整齐划一的酥油灯上离开,一面看着随口问周寅:“你这灯怎么越点越多了?” 谢苗跟着一看,是这么回事。 周寅将书一合,专注地与人说话,开口让人觉得没头没尾的:“心诚则灵。心诚地添一盏油灯,愿望才好实现。” 谢荷听得头疼,不由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也没再追问就是。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琴,而后与周寅闲聊起来:“对了,上次咱们去买琴时遇到的那个异邦人,后来你在宫中可遇见过他么?”她也是看到自己的琴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周寅还没回答,谢苗反倒好奇地凑过来问:“什么异邦人?”她实在爱凑热闹。 “关你什么事?”谢荷瞧她一眼。 谢苗不理她,只巴巴地看着周寅,知道表姐向来好说话。 周寅温柔地同她讲起当日买琴之事。府上的日子大约实在无聊,总之这种事情也能让她听得津津有味。 听罢,她同样好奇问道:“表姐后来在宫中见到过他吗?” 周寅诚实点头,如实道来:“见到过的,那人是乌斯藏国的王子。” 谢苗纳闷儿:“乌斯藏国是哪里?我怎么不知道。”她年纪小,阅历不丰,依稀知道大雍附近的几个国家,再向远去就不知道了。 谢荷平日嘴上爱嫌弃她,关键时刻还是有问必答:“一个有好马的边陲小国。” 谢苗点点头表示明白,又好奇道:“王子应当与咱们大雍的皇子是一样的吧?身份还挺高贵。” 谢荷带了些身份大雍人的高傲:“虽然王子与皇子差不多少,但是乌斯藏国和大雍可差远了,不然也不会是他们来大雍朝贺而不是大雍到他们那里去。” 谢苗被她绕得云里雾里,最后明白了些:“意思是这个王子身份听起来高贵,实际上也不是很高贵嘛,是不是?” 谢荷点评:“没笨到家。” 气得谢苗要跟她打架。 两人十分富有童趣,在房中打闹起来,也不是真争吵,纯粹是谢荷逗妹妹玩,而妹妹又是个容易上钩的。 二人在周寅身边绕了几遭而后便围着整间屋子来去,谢苗追得气急败坏,跳起来要抓谢荷。 砰—— 两人同时顿在原处,循声看去。 只见谢荷刚刚放在桌角的琴被二人打闹间撞了下来,狠狠砸在地上。 谢苗心虚地看了眼谢荷,捂嘴站在原处从指头缝里溢出一句:“二姐。”倒也不能全然怪她,她与谢荷之间要各负一半责任。 谢荷折身弯腰将琴捡起,琴头上断出一道好大的口子。 彼时周寅也已经从凳子上起来,过来关切问道:“二表姐,怎么样?” 谢荷看起来也不知道生没生气,只将琴重新放回桌上,闷闷地答:“裂了一道,弹不成了。” 谢苗讷讷的,当真惭愧起来认错:“对不起,我再赔你一架琴。” 谢荷觑她一眼,面上没什么神色,看样子有些意见。三息过后她终于忍不住,肩膀轻耸笑出声来:“哈哈哈谢苗你害怕时要比平常可爱许多。” 谢苗懵然站在那里,不明白姐姐的脸怎么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她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很难不让谢苗以为二姐是被她气疯了。 周寅好声好气为她解答:“二表姐从头到尾都没有生气。” 谢苗这才回过味儿来,忍不住翻个白眼。 谢荷抱着琴脸上满是心疼,但对着谢苗又不是这么语气:“又不是你一个人碰掉的,你追我赶,二人都要担责。” 谢苗叹气,小大人一样:“总之以后我不再追你了。” 谢荷问:“当真?” 谢苗疲惫又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自然。” 谢荷本想再逗她两嘴,看着手里的坏琴便又不太有兴致了,最终转移话题道:“可惜我这琴命数不好,买了还未有一年就成这样,是弹不得了。” 谢苗安慰她:“不弹也很好,你那样胡乱扫琴实在很难听,这或许就是它的命吧,上天都瞧不下去你那么做了。” 谢荷皮笑肉不笑叫:“谢苗。” 谢苗一口应道:“在!”还十分清脆。 “去将你自己存的私房拿出来。”谢荷吩咐。 谢苗年纪虽小,谢家却从不短她吃穿。年节时的压岁钱以及平日的月钱都按时发到她手上。偏偏她吃住又都在府上,平日根本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于是便将手上银钱攒起。如此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谢苗警惕:“做什么做什么?” 谢荷抛了抛怀中的琴,撇嘴道:“自然是去修琴。我看你认错认得很是心诚,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当然,我也不是全要你出这钱,咱俩一人一半。” 谢苗对这个处理方式没有不满,反而松一口气。二姐肯要她一半钱她才心安,若只是要自己一个人出,她反倒会真觉得二姐生她的气,要与她疏远了。 谢苗跑回院子拿钱去,谢荷将琴重新放回桌上,又问周寅:“你要一起去吗?” 周寅点头,柔声细语:“我略懂皮毛,修琴时说不定能帮上什么。”依旧是处处为人着想的模样。 待谢苗吭哧吭哧地跑回来,三人戴了幂篱一道向街上去。 琴是从何处买的,便要上那里去修。 大约背后论人实在不好,去修琴时她们虽没遇到司月本人,他到底不如崔骜豁得出去,此时应当还在宫中养伤,倒是遇到同样发色瞳色的他手下人。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68章 琴轩中银楹木柱, 暗香氤氲,古色古香。巍峨高阁上陈列着各式古琴,在明澄澄的天光之下不由让人心境宁和, 仿佛时光都静止。 轩内除了老板只有一人, 人高马大地站在那里, 很引人注目。 大约是听到有人前来的脚步声,那人循声转过头来看, 碧蓝的眼中带着淡淡戒备, 可见是性格使然。 谢苗看清那人的模样后十分真实地做出反应, 嘴比脑子快,先倒抽出一口凉气。 这口凉气在寂静的琴轩中听起来分外刺耳。 她抽完之后便立刻意识到此举不妥,未免让这异邦人觉得自己看他不惯, 将他当作什么奇珍异兽了一样看待。 该不会因为这个要揍她吧? 谢苗正惊恐着,就听到自家表姐轻轻柔柔开口叫了一声:“多吉?” 那人顿时看向周寅,面露恍然之色, 行礼叫道:“周女郎。”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神情自然,仿佛真是与她偶然相遇。 谢苗一见外邦人与表姐认识便放下心来, 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会揍她。 周寅幂篱下没有神色,说出的话却像天边的云, 又轻又软:“您怎么在这里?” 多吉很恭顺地回应:“王子的琴弦坏了一根, 我今日无事, 正好出宫为王子换弦。” 周寅轻轻颔首表示知晓,礼貌性问:“王子伤势如何了?” 多吉便恭敬答道:“有些恢复, 不过还是难受。王子向来能忍让, 也不肯说……”他说到最后有些无奈, 不动声色地为司月说话。 周寅语气沉了两份, 像蒙上了一层淡淡忧郁,轻轻叹一口气,同情无比的样子。 她似乎无话可说,笨拙地让场面安静下来。 谢荷与谢苗隔着幂篱使眼色,也不管对方瞧不瞧得见,尽情抒发着自己心中所想。若不是顾及着多吉在此处,两个人都要拉着手跳起来尖叫了。 一来说王子王子到,她们前脚在家中说起王子没想到后脚出门就能遇到王子的下属,果然是背后不能说人。 二来这位王子竟然还在宫中未走,这也是出乎她们的意料的。 然而多吉却不会让场面尴尬,他带着些恳求,老实的脸上显示出些机灵来:“正巧在这儿遇到您,我并不擅长这些,能否求您帮着换弦?” 周寅忙摆手小声道:“不用求的,举手之劳。” 多吉笑起来:“那就有劳周女郎了。” 他转而看向谢荷与谢苗,似乎全然没将谢苗的举动放在心上,反而兼顾二人,颇体贴问:“这二位是?” “是我表姐与表妹。”周寅一面与老板沟通换弦的事一面对多吉道,“姓谢。” 多吉很有礼貌地与二人问好:“见过二位谢女郎。” 谢荷与谢苗还礼,没与他多话。 多吉也不与二人攀谈,又向着周寅问:“周女郎,还不知你今日为何到琴轩来?”是很自然地搭话。 周寅答道:“表姐的琴断了,来补一补。”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47节 多吉了然地点点头,又道:“正巧您帮着换弦的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谢,您补琴的钱就由我出吧。” 周寅震惊转头,推辞道:“我什么也没做,不过是掌了掌眼,不必如此。” 多吉笑起来:“那也是帮了忙的。” “不必如此的。”周寅拒绝起人来语气依旧柔柔弱弱,很没力度。 多吉摇头:“还是叫我来付吧,不然王子今日知道我遇见您又没这么做定然要怪我办事不周。未免我被责怪,女郎还是行行好,叫我出了这钱吧。” “啊?”周寅像是既惊讶又苦恼,不想让他受责怪又不想让他出钱。 谢荷与谢苗在一旁旁听,见多吉殷勤至此未免不解。好歹他也是外邦王子的手下,何至于对阿寅这样一个小女郎如此讨好? 谢荷到底年长一些,想的更多,知道凡殷勤必然是有所图的道理,不由拧眉去想那个王子要图谋阿寅什么。 她忽然一个激灵。 何须图谋阿寅身上什么?阿寅自身便是最值得图谋的! 多吉尚在求着周寅行行好,周寅似乎终于还是不忍心,最终叹着气点点头答应下来:“多谢。” 谢荷一窒,只觉得阿寅实在又心软又傻,好容易上当受骗,待回家后她一定要与阿寅说清这些人的坏念头。 多吉听她答应下来也松一口气,笑道:“周女郎切莫说谢,要谢也是该我谢您。” 司月的琴弦换好,谢荷的琴也留在琴弦由人修补,待修好后再送回府上。 多吉拿到调好的琴意味不明道:“王子知道琴是您掌眼修的一定会很高兴。” 周寅懵懂地应了一声,像是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荷却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王子,分明对阿寅另有所图。 待将谢荷的补琴钱付了,多吉又道:“正巧我今日无事,王子殿下道京中大多禁卫军大多护卫陛下去了,不比往日那样安全。周女郎若不介意,我可以送您三位回去。” 周寅受宠若惊:“您有事去忙便是,家中有车的,请放心。” 家中有车,便有车夫护卫。 谢荷听周寅将人拒了不由面露欣慰,只听她又补充道:“且我们并不打算立刻回去。” 多吉面露好奇。 周寅见他用目光询问,很顺从地回答:“崔小将军约我两日后去东山狩猎,我从宫中出来未带骑装,一会儿想去买套骑装。” 多吉未作反应,谢荷谢苗先是大惊。 等等,崔小将军又是什么人? 多吉目光一动,面上未显示出什么神色,只轻轻点头:“如此我就不送周女郎了。”听起来很有眼色也好说话。 周寅莞尔,长出口气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多吉只笑,自她提到崔骜后他似乎内敛许多。他笑道:“我未做什么,周女郎不必说什么好不好意的。不过我方才所言不假,几位女郎近些日子警惕些好,京中近些日子……不大安全。” 不待周寅有什么反应,多吉又望着周寅道:“周女郎要去东山,更是不大安全,去与补琴最好还是再斟酌斟酌。” 周寅像是记在心里了,欠了欠身柔声道:“我记住了。” “还有。”多吉一顿,显示出些不解来,“我记得崔小将军也是受伤了的,怎么能邀女郎去东山狩猎?女郎莫不是被什么人骗了?” 周寅连连摇头,为崔骜解释:“是崔小将军亲自来邀约的,不会被骗。不过他坐了轮椅来,行动十分不便。” 多吉无言。 谢荷与谢苗听得云里雾里,只看多吉的脸色,能看出他颇无语。 多吉将三人送上马车后果真未再跟着,抱琴打马离开。 一上马车,马车中便如同炸开锅一样,谢荷与谢苗一起叽叽喳喳起来,像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诚然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刚刚遇到那人的主人就是咱们在家中说的乌斯藏国王子吗?” “他不是外邦人?怎么还留在宫中?没有跟着回去?” “他似乎与你很熟识?又是怎么一回事?” “崔小将军又是谁?怎么要跟他一起去东山?” …… 周寅一副笨口拙舌的模样,像是不知道先答哪个好。 “一个一个答!”谢荷心中百般疑惑,不许她逃,恶声恶气道。 谢苗嚷嚷:“你凶什么!” 谢荷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于是缓和了些道:“一个一个答。” 谢苗便也睁着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周寅,等她回答。 周寅顺从地答应下来,有耐心地一个个解答:“刚刚那位多吉大人正是乌斯藏国王子司月的贴身护卫。” “司月?这个名字倒好听。”谢苗插嘴。 谢荷轻轻拍她一下嗔她一眼,不叫她多言。 周寅笑笑继续道:“他说自己仰慕大雍文化已久,想留在大雍学习,陛下宽宏大量准了,他如今也是在太苑念书。” 谢荷毫无灵魂地迎合一声:“陛下大量。”注意力显然都在她接下来的话上。 周寅又答:“他本是去太子的春光堂念书,只是太子所学太过深奥,他不大能跟得上,就转到春晖堂来念书了。我与他也不是很熟,有说过几句话。” “至于崔小将军……”周寅说到这里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崔小将军就是那位大英雄崔大将军的遗孤,从小被皇上接入宫中养着的那一位。 谢荷与谢苗皆小声惊呼一声,关乎崔骜,她们不得不接话。 “是那个脾气古怪身患怪病的崔小将军吗?”谢荷一张嘴毫不饶人,三言两语将崔骜的毛病全部揭露。 谢苗以为谢荷总结的十分全面,无需她再补充什么,只是热闹地跟着道:“是他吗?” 周寅点点头。 谢荷一把抓住周寅的手,大为震惊道:“你怎么能答应他去东山狩猎?他听起来是那么不好的一个人,当心他欺负你。” 周寅讷讷的,不知所措:“他上门来求,我不好拒绝。” 谢荷头疼不已:“他那样的人,万一捉弄你可怎么办?不若两日后你装病不去?”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69章 “周女郎。”在辚辚车声下崔骜的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 周寅本打起车帘向外看去, 闻言素手挑帘转过头来,目光柔和问道:“怎么?” 崔骜道:“你知道东山为什么叫东山么?” 伺候的金戈险些笑出声来,这找话说的借口未免太过拙劣。 偏偏周寅只是牵起唇笑笑, 并未流露出任何轻蔑之色, 反倒在细细思索后摇了摇头, 而后好奇问道:“为什么?” 崔骜哪知道为什么,只是找个借口与她搭话, 被她反问一时噎住, 干巴巴解答:“因为东山在东边。” 系统无言, 觉得他能说出这么一句话已经算是完蛋。 偏偏周寅只是震惊了一下,而后轻轻笑起来,眼波盈盈, 像是倒映着泠泠秋水。 崔骜也觉得自己属实离谱,难得产生出那么些名为不好意思的情绪。他似乎要为自己找回面子,轻咳两声道:“东山因山高树多, 山脉延绵,面积极广, 山里自然生出许多野生动物。因其野性足够,颇有挑战性,又离京城近, 京城里不少王公贵族闲来无事便爱去东山狩猎。” 周寅专注地望着他, 听他说到这里侧目问道:“你常去吗?” 崔骜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张了张口,不知道这个问题怎么回答最合适。他结巴一阵最终选择实话实说:“之前常来, 后来偶尔来。” 周寅听着点点头, 没再问他为什么之前常来后面不常来的话, 反而让崔骜心中不上不下。他还想她继续问, 然后同她多说一会儿话。 周寅反应了一会儿,似乎突然抓住重点,带着惊讶问道:“野性?” 崔骜理所当然地点头:“啊,没错。正是因为其中都是天生天养的动物,完全没有受过人工驯服,猎杀它们时带来的成就感也就更大。所以与这是与皇家猎场最为相近的一处猎场,甚至更胜。”他颇理直气壮,也并不认为猎杀动物有什么问题。他已然忘记星际保护法,迅速融入游戏背景当中。 他笑笑,自认为通情达理地解释:“至于为何说还要更胜,因为皇家猎场中有不少动物是提前驯养好的,尤其是那些要留给陛下射杀的动物。”他毫不客气地在她面前揭露皇家猎场当中的内幕,一点面子也不给皇上流。 金戈听得冷汗直流,直想捂住耳朵当什么也听不到。 周寅面色白了一瞬,勉强因为崔骜自以为的幽默牵起唇角做出了笑的表情,而后抿了抿唇,轻声发问:“会不会有些危险?” 崔骜笑起来,有些暗中的洋洋得意。他何尝不知道有些危险,但是看到周寅有微小的害怕,他便觉得这么做还是值得的。 在危险中将彼此距离拉近,这是他简单朴实的想法。 “没关系,我会保护好你,绝不让你受一点伤害。”崔骜一本正经道。 周寅怯怯地看向他,眼中有抹不开的忧郁以及担心。她轻轻看向崔骜,只见他为了保持风度并没有躺在马车之上而是坐在那里,担忧之色便更浓了。 崔骜感受到她的目光不由一噎,低头看看自己,意识到现在他说这话实在是无法让人信赖。他心中郁闷,蔫巴着道:“放心,我带了许多护卫一起过来,还将整座东山包了一日。今日山中不会有旁人,不会有危险。至于狩猎时我们只在外山玩,不向山中去,也不会有大型动物出没。”他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上安排得倒是妥帖,听起来倒不会出问题。 周寅听后似是安心了些,又有些忐忑地问:“包山要花许多钱吧?我可以帮你分担些,毕竟我也过来玩儿了。”她惴惴不安地望着他,似乎很为他花大价钱而感到不安,打心眼儿里想为他分担一些,像是生怕他因此没钱。 崔骜一愣,有些哭笑不得:“要不了多少钱,一日而已。”他哪里会要她的钱,何况他实在富有,这钱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他灵机一动,不忘在此时彰显自己的财力,咳了两声道:“我很有钱,这点钱不算什么。”他的确很有钱,崔家家产都在他手上不说,皇上更是时时奖赏他。 周寅眉头轻蹙,并未因为这话而有所松一口气,看上去更想与他分担。 她轻轻叹一口气,眼睫微垂:“希望此行顺利。” 崔骜以为她是担心,笑起来说:“定然会顺顺利利。” 周寅目光如水,温声开口,似是随口提及:“我上次遇到多吉,他说京中大部分禁卫军被调出城外保护皇上,城中禁卫军并不多,还说这段时候很容易生事。” 崔骜眉头一皱,先注意的不是她话中内容,而开口问:“多吉谁啊?” 周寅好声好气地为他解答:“是司月的贴身护卫。” 她不提司月倒罢,一提起司月,崔骜顿时改换神色,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蔑视与冷嘲兼备。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崔骜作出陈述,“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实在为这两个词殚精竭虑,这两个并没有什么文化底蕴的俗语已经达到他所能及的文化极限,着实令人唏嘘。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48节 周寅似乎也不好偏帮哪一方,为难地坐在原处。 崔骜发泄了情绪后苦口婆心地劝导周寅:“司月真不是什么好人,千万不要信他的话。” 周寅静静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崔骜严肃道:“我说的是真的。” 周寅乖顺道:“知道的。” 崔骜以为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并记在心上,继续同她吐槽起司月来:“空穴不来风,他的手下能说出这些话只怕有所图谋。” 周寅像是不解,跟着重复问道:“图谋?” 崔骜很笃定地点头:“没错。” 周寅却道:“司月王子那样胆小心软的人怎么会有图谋?”她像是一无所知地、不自觉地向着司月说话。 这么说话自然让崔骜心中不快极了,像有火在烧。火在心中烧的崔骜立刻反驳:“他的一切都很假,别信他胆小心软。” “啊?”也不知道周寅是反应不及还是真的并不相信崔骜的话,总之她只是轻声答应,态度完全不能让崔骜十分满意。 司月只用来的这些日子便成了崔骜的眼中钉、肉中刺,可见他在刺激崔骜上实在很有一手。 崔骜心里正闷,因着周寅并不算回应的回应。她上次分明说了无论他是什么样都相信他的,不过数日便不记得了。 “知道的。”周寅忽然在一片安安静静中开口,引得崔骜抬眸看她。 “你常常这么说,我没有忘。”她的话听起来是信任极了他的样子。 崔骜像是被顺毛捋的狗狗,听着她的话便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还要加以掩饰故作深沉道:“没错,你记得就好,我不会害你的。” 系统根本不忍心去看他现在的样子,十分愚蠢。 周寅温顺地点头,好像很信赖他的样子。 这又让崔骜的心情好了许多。 他为免让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从而显得太笨,于是吩咐金戈:“金戈,看看到哪里了。”同时也有他坐着实在难受的缘故。他本就伤势未愈,长久坐着对他身体并不利。但为了在周寅面前显得他并不脆弱以及保持风度,他硬生生地忍着难受坐着。 金戈没想到还有他的事,本来都神游天外去了,这会儿又聚精会神地打起帘子向外看去探路,片刻回来答话:“小将军,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能到了。” 一个多时辰还早,根本不配用“就”字来形容。 崔骜在听到还有一个多时辰才能到时一下子如坐针毡,车凳上仿佛有刺在扎他。 金戈也看出来崔骜久坐不适,尽量说些讨巧的话来让他心情好一些:“小将军,我方才向外看只见外面没什么太阳,凉爽不刺目,应当是很适宜打猎的一日。” 崔骜跟着应了一声,心情并没有多少好转。 反倒是一直瞧着他的周寅微微歪了歪头,而后看上去有些可爱的笨拙地打了个哈欠,带着歉意开口:“抱歉,我有些累了。” 崔骜听到她说累了,也顾不上自己身上难受,忙为她打算:“休息一会儿,等到了猎场就好了。”又吩咐着金戈为她将车凳打开,好让她能躺着休息从而更加舒服些。 周寅一面手足无措地要帮金戈搭一把手,一面似乎很为自己感到劳累而羞愧。她轻轻叹,软声道:“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崔骜立即接话:“这算什么添麻烦?你安心休息就是。”丝毫没有责怪人的意思。 周寅不好意思地问他:“你累吗?” 他累。 但是他却能十分要强地开口撒谎:“我不累,就这么点儿路,我怎么会累。”他此时此刻似乎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切困难在他面前都成了小意思。 为了让周寅佩服他,他怎么会累! 崔骜说着便去偷瞄周寅的神色。 然而周寅面上却不是他想象的惊讶或敬佩,反而是淡淡的苦恼。 崔骜不解。 系统适时开口:“你该笨死的,她分明是看你难受为你找台阶下想让你躺着舒服些,你竟然能说出你不累,天呐!”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70章 东山猎场的范围不偏不倚, 正是整座东山。到猎场时是正午时分,一路舟车劳顿无论周寅吃不吃得消,受伤的崔骜颠簸太久, 是需要休养的。 原本他为了周寅还要咬咬牙坚持一番一同先用午膳, 但周寅苍白着一张脸表示自己略有不适, 希望先休息一番。 崔骜自然是对她百依百顺,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喘一口气。 猎场面向王公贵族, 虽然设在山中, 场中一切陈设却极尽奢华舒适, 同时不失山中风味。徜徉其中,既不失享受,又颇得意趣。 崔骜躺在猎场厢房中的牙床上暂时歇息, 系统却不让他清净:“你们两个都折腾成这样,何必跑这一趟。” 他浑身散了架似的,很没心情也很没力气搭理系统。即便系统说得都对, 到目前为止他依旧可以嘴硬自己不后悔带周寅走这么一遭。 但想到周寅从车上下来时苍白脆弱的样子,崔骜眉头不自觉一抖, 他或许是不该带她来这里的,至少在他如今连自己也照顾不好的时候不该这么做。 但他对系统说:“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 系统被他摆大烂的不耐烦态度震撼, 一时间说不出话。的确, 来都来了, 还能怎么办。 崔骜却似乎就此打开话匣子,谈兴大发:“你不觉得周寅对我有点不同了吗?” 系统对他这句话感到无言, 但不得不承认:“似乎和过去是不太一样。”它尽量表示得委婉, 以免崔骜太过得意, 毕竟崔骜是个很容易就得意的人。 崔骜听到它承认一瞬间散发出喜悦, 紧接着他的喜悦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化为乌有,整个人陷入冰冷的沉默之中。 以系统对崔骜的了解,哪怕它只是这么委婉地赞同了他的看法,按照他的性格也应该是分外洋洋得意地炫耀一通。 但他反常地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怎么了?”系统疑惑问道,崔骜表现得实在太反常,它不得不问。 “没什么。”崔骜竟然能忍住他的暴脾气并克制自己的倾诉欲,一个字都没有多说。但他竟然能说出“没什么”三个字,实在是听起来反而让人觉得更是“有什么”了。 崔骜懒倦地合上眼,仿佛真是疲惫极了想要休息一样。系统没再多话,只是琢磨着崔骜为什么会突然情绪低落。 一路上过来的时候他都保持着相当高昂的情绪,却在自己问过话后莫名其妙如被人泼了一头冷水。 它思前想后,只想得到他是在问完一句与周寅有关的话后才变成这样的。 所以它可以无可厚非地认为他是因为周寅才会产生情绪变化。 系统缩在崔骜的意识海中一阵颤抖,他总不至于因为周寅对他真心了一些便产生出游戏与现实的矛盾心里了吧? 各自歇息片刻,崔骜这边缓过了劲儿,虽然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而周寅那里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守礼体贴,略略休息后便递了话来说自己好些了。 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彰显着为人着想四个字,崔骜忍不住想这么短的时间够休息什么呢?她或许根本就是因为他受伤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才会说自己疲惫好为他递个台阶。正如在马车上那样。 越是这么想,崔骜心中越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但正如他自己所言,来都来了,猎是要打的。 崔骜这边得了信儿后立刻回话请周寅一道用午食。猎是要打的,但也要吃饱才好动手。 他行动利索,由人推着轮椅到用饭的轩堂中去。今日整座东山都被他包下,再无外客来此,本就宽敞的大堂更显空旷,凭生出两三分寂寥之感。 崔骜叫了几个菜后便百无聊赖地坐在这里等周寅来。约一盏茶的功夫,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他听到脚步声后不大熟练地循声看去,动作定在原处。非但他如此,轩堂中所有看过去的人都与他是一般反应。 乍一看连系统都一下子没能认出那是周寅。 周寅是什么样的?在绝大多数人心中她总是羞涩而善良的,她的举手投足、眉目流转、衣物首饰、乃至于在样貌上都昭示这这一点。 她的动作总是怯生生的,神色总是难为情的。她连穿衣打扮也总避免艳色,一张脸更是圣洁无比。 是以她穿了一身飒沓的玄色骑装出现在门外时带给人的是震撼的惊艳。 天光云影落了她满肩,因逆光站着,让人不大能看清她的脸。但即便不看脸,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美的,在此时氛围达到,看不看得清样貌并不重要。 她以一己之身破开天光,惯常的发髻变作由发带高束的马尾,束腰玉带垂落腰侧,脚蹬黑靴,颇给人以雪色侵陵的冷艳之感。 周寅向内行来,似乎不大习惯承受这诸多目光,不好意思地对着众人笑笑:“抱歉,我来迟了。”没了天光掩饰,她圣洁的一张脸暴露在众人眼前,顿时换来更多的惊艳目光。但与此同时出现在她脸上的羞涩神情让她方才身上的英气消失殆尽,又成了众人所熟识的那个周寅。 崔骜的眼神如黏在她脸上了一样挪不开。 周寅抬手,顺着他的目光不由摸摸自己的脸,不确定地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她语声中带着淡淡的不自信,很容易让人对她心生怜意。 “没什么。”崔骜竟然能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并挪开眼。 系统在这一瞬感受到崔骜身上的所有负面情绪化为乌有,至少在这一刻是这样。 周寅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来,莲步轻移到他对面坐好,很熟悉地与他吐露心里话:“我还是头一次穿骑装,很不适应。”她抬手摸摸自己高束的头发,还很不习惯这样的发式。 “很漂亮。”崔骜知道她的自卑,也因此更心疼她。明明她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再完美不过的,但她却因为身世等一系列原因而轻视自己。他是个狗嘴中吐不出象牙的人,却不吝于夸奖她。 周寅的芙蓉面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她抿唇笑笑轻声道:“谢谢。”算是收下了他的夸赞,显得安心了些。 紧接着崔骜心中后知后觉地生出些隐秘的欢喜,他是第一个见过她穿骑装的人。他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欢喜,轻咳一声故作疑惑:“你第一次穿骑装?” 周寅温顺点头,语气轻柔:“是,这可能是我第一次骑马。” 在与司月的事情发生后现在是崔骜第一次感到后悔。明明今日该是他得天独厚的好机会!周寅没骑过马,今日该是她第一次骑马,本该是他手把手教她的,且今日山中只有他们二人。但他却因为摔断了腿而没机会亲手教她。 他一时间心中懊丧,几乎要被自己气到吐血。他干嘛要与司月玉石俱焚呢?他该拿到头筹,再在事后悄无声息地将司月打一顿最好。 但他转念一想事情又不该这么算。当日若不是他与司月出事,此时他与周寅恐怕都已经在西边的皇家猎场待着了,哪里还能有现在与周寅独处的机会? 可见那句老话说的极是。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此崔骜心情又渐渐恢复过来,与周寅相对用起饭食来。 东山提供的饭食相对有特色,多是炙肉与山中野菜,另有一番风味。 周寅用起饭时规规矩矩斯斯文文,崔骜偷偷瞧她,心中一时起起落落。他既觉得周寅如今乖乖巧巧的模样很惹人爱,又觉得她方才刚进门时与往日不同的冷冽一瞬令人心折。 他看着看着又出了神,因从未见她穿过玄色衣衫,如此看来更见她雪肤乌发,说不出的气质动人。 大约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周寅本想故作不知也无法在他面前继续装下去,不由带了两份羞恼开口:“崔骜。”她都连名带姓地叫人,想来是感到被唐突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49节 崔骜回神,目光躲闪。 周寅轻叹:“你……快用饭吧,都凉了。”她既问不出“你在干什么”,也问不出“你在看什么”,感到困扰也只是以一种更委婉的方式提醒他,让他不要太过放肆。 崔骜怕她真气坏了,忙应下来:“哦好。” 他终于安分下来,不再将灼热的目光施加在她身上,两人安安静静地用了一顿午食。到现在为止,今日的东山之行都能称得上一句愉快。 酒足饭饱,略作休息,重头戏便来了。 到东山自然是该狩猎,由专人带着,周寅与崔骜以及十余护卫开始进山。 如崔骜在车中介绍的那样,东山分作内山和外山。外山都是性子温和的中小型动物,危险在内山中。 “咱们这儿的内山可是一绝,其中虎豹豺狼应有尽有,便是连熊也有不少的。此等猛兽在的地方,人都是不敢去的,是以其中也没有什么路……”专人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不知有没有夸张的成分,听起来十分骇人。 崔骜将他打断:“今儿又不往内山去,休说这些吓唬人。”休要吓唬周寅。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71章 周寅垂眸感激地瞧崔骜一眼, 像是在谢谢他如此为自己考虑。 这样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她的感激,崔骜略略偏过头去,被她这样澄澈的目光望着, 整个人不自在极了。 他喜欢她时只觉得她处处可怜可爱, 便是只看着他就让他心软不已。她怎么会是假的? 专人闻言不尴不尬地笑笑, 应道:“小将军说的是,况且有您在, 便是有什么猛兽来也不怕的。” 受到恭维, 崔骜却不似往昔那样志得意满, 有什么心事一样覆下眼睫。 专人不敢再夸夸其谈山中危险,转而为周寅介绍起外山来:“外山中多是兔鹿,禽类也有……”他说到禽类时周寅与崔骜恰好目光相撞, 前者眼中是单纯笑意,后者则带了两三分讥嘲。 心有灵犀,二者都想到了司月。 “不过也都是性子温顺并不会主动招人的, 猛禽都在深山中,所以深山一定去不得。”专人再三强调深山的危险之处, 生怕周寅有所不慎。 周寅认真应下:“我知道了。” 专人没想到她会回应,愣了一下,又笑起来道:“女郎莫怪我啰嗦, 实在是每年不听劝要进深山的人太多。” 周寅很通情达理地认真点头:“能理解的。” 专人松了口气, 再看周寅更觉得她与众不同, 不只是与众不同的好看。只不过他目光方在这位貌美女郎面上停留片刻便感受到一道令人心悸的目光。 他冒着冷汗看去,只见崔骜冷漠地望着他, 心头顿时一凛, 敏锐地收回目光, 不敢再看一眼周寅。 崔骜收回目光, 有些厌恶地将眉拧起。 专人忙找些别的话说:“二位今日来打猎倒真是选对时候了。” 周寅好奇含笑问道:“为什么?” 专人偷瞥一眼崔骜,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稍微放下心回答道:“今日天阴,并不酷热,也不暴晒,在山里多待一会儿也无妨,能够猎取更多猎物。若是换做平常天晴,女郎稍站一会儿就该受不住了。” 周寅也没否认,一副受教的模样道:“原来如此。” 崔骜在一旁道:“我叫手下备了伞和椅子,你若晒了累了可以去伞下休息。” 周寅眨眨眼,不好意思道:“今日是来狩猎的,我会努力多坚持一会儿。” 听到她这么保证,崔骜一颗心又扑通扑通跳个不住。他既觉得周寅坚持不下来时的柔弱模样惹人心乱,又觉得她如此坚强叫人佩服。 他咳嗽两声道:“没事,你想如何就如何。” 周寅似乎并未听出他言外之意,柔和笑笑。 反倒是在二人身前引路的专人听着两者言语不由心头卫东。崔小将军的身份他是知道的,因崔骜常来,他更了解崔骜的性格。正因了解,他才明白崔骜的可怕之处。 崔小将军常临此地,且是东山接待的所有来客中射术武艺中的顶流,也是其中心最为狠,手最为辣的。 与旁人来此处消遣不同,在他看来,崔小将军来此……更像是发泄。 他从不去外山,每每一来便一头扎入内山;也不与谁一道,周寅是他们见过他头一次带了人来。 正因他们知道崔骜是个什么样子的,才对他对人假以辞色感到更加惊讶。尤其是对周寅,他对这位女郎不止是假以辞色了,更是和颜悦色。 专人能看出他对周寅的心思,见他用目光警告与防备自己时又有些哭笑不得。他自知哪里配得上这位女郎呢?不过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能多看一看就多看一看。 一行人越走越见树木参天,四周流淌着浓浓静意,像一条静止的河。 偶有不怕生的兔子从一行人身旁胆大地经过,还跳远些回过头来用眼珠好奇瞧着众人,极有人性化,如同在好奇众人正是在做什么一样,可爱极了。 崔骜只看到了猎物。 他轻抬起手,推轮椅的金戈会意,停了下来没有再推,定在当处。至于崔骜不走,旁人更不会走,也就都跟着停下脚步。 他微蜷手指,像是在索要什么。 金戈明白过来,不由抽抽唇角,还是老实地服从命令,从巨大的木轮椅椅背后取出弩来,交还给他。 在周寅不解的目光下他举弩瞄向正在观察他们的兔子。 与此同时看清他动作的金戈与专人几乎都要脱口而出请他停下动作,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忍住。 反倒是系统没有那么多顾虑,在崔骜脑海中大叫起来:“你怎么想的?竟然当着周女郎的面杀兔子?”这也是金戈等人想问的。 但崔骜的速度更快,手指已然扣动扳机。 他熟练掌握使用□□的技术,并且准度惊人。□□带着破空之声直射前一秒还生机勃勃眼带好奇的灰兔。 嗤—— 是□□没入皮肉中的声音,崔骜再熟悉不过。 下一刻众人眼见活蹦乱跳的兔子头颅被射穿,倒在地上。 崔骜打猎习惯了,出手便是要害,从没想过给猎物留活口,因此在旁人看来他的举动也更加毒辣。 一派沉默,众人倒不至于因为一只兔子而变得胆战心惊,但却被崔骜在心上人跟前毫不顾忌展示自我的愚蠢而震撼。 他便是这样一点脑子也没有,只想在周寅面前展示出他的强大,完全忘记她是否会害怕他这样过于血腥的举动。 崔骜在脑海中回答系统:“什么怎么想的?她看到我箭术神异,该很有安全感吧?” 系统在这一刻无比确定他长了一颗不同的大脑,思考方式与行为逻辑和正常人差别巨大。 他一面回答系统一面看了眼面色古怪的专人。 专人几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小跑了去将被□□扎了个对穿的兔子拾起,恭敬地送到崔骜跟前。兔子还温热着,刚死不久。 崔骜看了眼周寅示意。 专人眉头跳跳,手换了个方向,将兔子送到周寅面前。 周寅面色红白交替,红大约是因为难得行走如此之久,白则是被崔骜突然出手所吓。她指尖轻颤,轻轻侧过头些似乎不忍去看没了声息的兔子。 崔骜跟着开口:“周女郎,送你。” 系统几乎被他气笑,正常攻略者遇到这种情况该多是命人生擒了那兔子来,最差也该将兔子弄伤,最后送她个活物。哪有崔骜这样的,直接把兔子弄死,为了炫耀他的箭术,实在离谱。 众人颇同情地瞧瞧周寅,只见她一脸不忍,却还是伸出手将兔子接过,大约是怕自己不接专人又吃崔骜挂落。 周寅将死兔子抱在怀里,轻声道了句谢。 崔骜见她面色不佳,不由直接问道:“怎么了?” 周寅只轻声道:“没什么。” 系统直接在他脑海中吵嚷起来:“你干嘛不送她一只活的?” 崔骜吃惊:“送活的还叫什么打猎?” 系统辩解:“可是她害怕!” 崔骜大惊:“她原来是在害怕!” 他愣了一下终于明白症结所在,并不因此觉得她事多,反而怪罪自己粗心大意,竟然忘记她胆小,硬塞给她一只死兔子。 崔骜有些不敢抬头看她抱着死兔子的样子,急忙补救:“……抱歉,你若害怕可以将兔子给我,我令人为你做个毛领再给你。” 系统简直被他气笑,懒得多说一个字。当它以为事情已经被崔骜搞得足够糟糕时崔骜总会用实际行动告诉它: 不,我还可以将事情搞得更糟。 周寅却没动,只是抿抿唇角。 众人听到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而后道:“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她抱着兔子的动作处处显示出僵硬,却不愿意将兔子还给崔骜。 因为那是他送她的礼物。 崔骜人未做出反应,心先软了。 而系统向来对周寅持戒备态度,听到这句话却难得打破过去对她的偏见,即一直认为她是个不简单的人,对她的看法复杂起来。 它分不清她这样水到渠成的表现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演出来的,她未免太懂如何让人对她心动。 金戈与专人也在想原来不是小将军剃头挑子一头热。 又听她带了些自嘲道:“何况今日本就是来打猎的。“言下之意是兔子死掉是正常的事情,她若因此害怕崔骜才不正常。 崔骜脸热,应了一声:“嗯。” 专人只觉得自己在这怪多余的。非但他如此以为,在场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专人颇有眼色,知道两位主家如今都羞赧着,无甚好说,于是主动转移话题:“咱们继续走?” 崔骜看了眼周寅,主动询问她的意见。 周寅轻轻点了点头。 崔骜这才道:“走吧。” 略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林外,专人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道:“这就是外山了,诸位可在外山自由行走,只是切莫向内山去。内外山之间有红绳缚金玲以作警戒,您看见这个,就不能往山里去了。” 周寅抱着死兔子的动作终于放松了些,认真听专人的嘱咐,看上去乖巧懂事,很惹人爱。 专人又絮絮叨叨地交代了大堆,终于算是交代完毕,便道:“您可以进山打猎了。” 作者有话说: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50节 汪汪汪汪!!!! 第172章 “大臂抬平, 手腕发力向后,以弩托顶住右肩……”崔骜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喉头滚动,咽了口口水。他很难聚精会神, 周寅身上离近才能闻得到的清冷甜香不住向他鼻子里钻, 诱他不禁去看她。 弩托抵在周寅肩上, 她竭力保持姿势乖巧开口发问:“是这样吗?” 崔骜被金戈扶着单脚点地站在她身后,近得能数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听到她说话他终于回过神来, 脑袋空白地去审视她肩上端着的□□, 一瞬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半晌才笨口拙舌地应了一声。 他哪里还有心思看她动作标不标准。一旦看向她,他眼中便只有她起伏的肩以及优美的肩颈线。 周寅似乎毫无所觉,等了他半晌没有回答, 转过头看他。 四目相对。 崔骜被当场抓住自己在偷看,脸色顿时涨红,结结巴巴想要解释, 又说不出什么来。 他正面红耳赤着神色忽然一变,劈手夺过周寅手中弩转身向身后连发数箭。 众人惊得回头看去, 腰刀出鞘,只见一只人立起来一丈高的黑熊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正静静看着众人。 有人想要尖叫, 被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生怕惊扰到面前这只大熊。 大熊前肢落地, 惊起地上落叶,不急不缓地一步步向人行来。 它身上还插着崔骜刚刚射出去的三根□□, 走得依旧平稳, 似乎这没对它产生任何影响。 倒抽凉气声四处响起, 它一步一步进, 人们一步步退。 “外山怎么会有熊?”有人小声问道。 “小将军,请您与周女郎到林中暂避,待我等将熊解决再迎您出来。”周寅记得说话这人,上次在谢府门外便是他将崔骜从车上抱上抱下。他能在此时说上话,想来也是崔骜手下的小头目。 崔骜并未逞强,他如今断胳膊断腿儿,留在这里只能拖累旁人,不如离去叫人好放手一搏。他点点头,在慌乱的金戈的搀扶之下重新坐上轮椅一并看向周寅:“周女郎请随我到林中暂避,莫怕。” 周寅此时展示出一种柔弱的坚强来,也有可能是被吓过劲儿了还没反应过来,如此她看上去虽害怕,却没有直接晕过去,实在让人们有些意外。 周寅看上去是死死咬着唇才没能叫出声来,唇上洇出些鲜血来,像是太过害怕已经咬破了嘴唇。她红着眼眶紧盯着那熊,仿佛害怕极了。 小头目点出两名禁卫军护送二人向林中去,一面向崔骜保证:“小将军,待我等杀了这熊便去迎您。” “好。”崔骜看上去有些近乎冷酷的冷静。 并未多作告别,队伍一分为二。禁卫军们自发组成人墙,将崔骜等人的身影牢牢挡住,以免狗熊看到他们没入林中发狂。 周寅一行人即便是离开也不敢动作太大,生怕动静引起大熊注意,从而让它上来追捕。 退入密林中,铺天盖地的绿荫将人笼罩,使人产生出一种古怪的安全感。 野兔野鹿仍在悠哉悠哉地行走,似乎并未察觉到林外大熊的威胁。向内走了好一段路,四人才敢稍微放松神经,小声说起话来。 “小将军,您说外山怎么会有熊的?不应该啊。”一位禁卫军如是道,看来常随崔骜过来,对东山十分熟悉。 崔骜抿了唇,难得会动脑子。思路陡然被人打断,他轻飘飘抬眸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如冷硬的石头一样开口:“不知道。” 他心中夹杂着恼怒与后悔,愤怒与自己此时此刻无能为力,面对黑熊只能落荒而逃。他又对带周寅来东山十分后悔,哪怕今日有惊无险,但终归是让周寅受了惊吓。 另一个禁卫军见主子半晌不语,尚不知他陷入负面情绪之中,只为他还不安慰周女郎而为他着急。于是大着胆子道:“周女郎,你不必太过担心,将军手下都是一等一的能人,杀一只熊不在话下。” 崔骜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也该说些什么来让周寅放心,于是出言:“是,你别害怕。” 周寅勉强笑笑,清澈的眸中闪过些心有余悸。她细声细气,细听就能听出她声音中还带了些颤抖:“我不怕,只是头一次如此近地看到大熊,还不太适应。” 崔骜想到那头熊,眼中戾气顿生,都是它才吓到周寅。他抿了嘴冷声道:“不怕,待将它杀了,为你做件熊皮衣裳。” 周寅讶异地看向崔骜,有些无奈地笑起来:“熊皮衣裳太厚了。” 崔骜却很认真道:“正好要到冬日了。” 周寅长睫翕动,似是无意感叹道:“我这还是头一次与熊离得这样近,这熊与我想的不太一样。” 无论她说什么崔骜都很爱听,也要接上几句话:“怎么不一样?”他格外有耐心地问。 周寅认真地想着说:“我以为熊每走一步都会地动山摇,没想到倒很轻盈?虽然走起来看着是很扎实,但它个子那么大,走起路来却没有什么声音,到我们身后我们一开始都没有发现。不光我们没有发现,连兔子和鹿也没有发觉。”她这话不是空口无凭,崔骜教她用□□时正是瞄着一只兔子做靶子的,而那只兔子都没察觉熊来。 “熊一般动静是很大,不过那些兔子也没发觉,大约是它们太笨了。”一个护卫随口接话道,还说了两句俏皮话来逗周寅开心。 崔骜听着这句话面色渐渐沉了下来,突然抬头看向四周,沉声道:“不对。”他握着□□的手渐渐使劲收紧。 “什么不对?”另一个禁卫军问。 话音未落,只见四面八方的树上整齐划一地落下穿着与树木颜色无二的树绿色劲装蒙面人。人不算很多,只有四人,但个个生得十分高大,除去蒙面巾外还戴了透光的眼罩,看上去怪模怪样的。 “什么人!”禁卫军厉声喝问,在此处见到来者不善的人比见到猛兽要更加可怕。 而这些人的来者不善几乎写在脸上,不然不必做出这副偷鸡摸狗的打扮。 来人深谙死于话多的道理,根本不答话,提刀便向着人来。 两名禁卫军也闭了嘴,一前一后将周寅与崔骜二人护在中央。崔骜如今只有一只右手能用,将弩紧紧拿在手中不说,直直向人瞄去、发射。 四人飞身而上,以刀将箭挥开,刀尖直指崔骜。 禁卫军们以二敌四,与之缠斗。 只与人过了两招崔骜心便一沉,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与禁卫军根本不差多少。 这两名禁卫军不是他们的对手。 禁卫军们也意识到这一点,当下做出取舍:“周女郎,我等会缠住此四人,请你带小将军先走。” 周寅接连遇到大熊与刺杀,众人觉得今日实在是对不住她极了。她至今还未双眼一黑直接晕倒已经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如今还要拜托她带崔骜离去,便是开口的禁卫军都觉得这话让他自己臊得慌。就因为这一失神,他身上便多了两道伤处。 崔骜牙关紧咬,当真觉得自己对人不住极了。偏偏现在离开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这二人只会落败,他们必须离开以待援军,不然就是等死。 他可以在此处与人玉石俱焚,但周寅不行,她要好好活着。 周寅在危急关头展示出无比靠谱,立即应下:“好。”而后推着崔骜的轮椅向密林更深处去。 刺杀者试图越过阻拦的禁卫军们去追周寅,两名禁卫军却发起狠来,不要命地与人拼杀,令他们一时无法分出人手过去追捕。 崔骜的轮椅自然是皇家工匠所造,虽然搬来搬去沉重得紧,但推起来却无比轻盈灵便,让人感受不到重量。 周寅推着轮椅踉踉跄跄地奔入密林,一路碾过地上枝桠落叶,十分慌张。 崔骜想多说两句安慰她,奈何他如今要靠周寅逃命,只觉得自己过去种种说的那些“放心”之类的言语打脸至极。 他将她带入险境,哪里还好意思要她放心。他心中憋着股愤懑,简直要将手中弩机捏断。 周寅不敢有停歇,崔骜只听得头顶呼吸声沉沉,口中血腥味儿霎时间弥漫开来。若不是他,她也不至于如此疲于奔命。 愤怒与愧疚在他心中越填越慢,几乎将他整颗心充斥。 即便她如此努力奔跑,想带他从危险之中逃离,崔骜依旧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踏空声。 人要追来了。 崔骜此时反倒冷静下来,叫起周寅:“周女郎。” 周寅只顾推着他跑,一下子并没听到他说话一样。 于是他又叫了一声:“周女郎。” 周寅这下听见了,应了一声:“我在。”声音不知是因跑动还是害怕而变了调。 “是跑得有些慢吗?我再努力跑快些,你别怕。”她大约是在跑动时说话喝了凉风,连声咳嗽起来。 你别怕。 崔骜听到她这句话再受不了,眼框发热,隐隐约约竟有泪意,深吸口气道:“不用跑了,听我说。你自己去林子里躲好,不用管我,向东去。东边树多草深,容易藏人,但千万不要进内山。弩给你,若他们发现你,你就用我刚才教你的,杀了他们。”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73章 “我不要, 我还没有全然学会。”周寅推拒他递过来的弩,带了些哀求道,“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崔骜动了动嘴唇, 偏过头去不看她, 心肠就能硬上一些, 同她陈明利弊:“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只要见着我便不会刻意抓捕旁人。你同我分开才更安全。” 谁知周寅听了反倒道:“那我更不能扔下你走。” 崔骜怔怔看向她, 心中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又酸又疼。他勉强还记得这只不过是场攻略游戏, 他死了至多是回到现实世界。但周寅是游戏里的人,根本没有重活一次的机会,却在此时此刻不愿扔下他一个。 他便更要回报她。 “你快走!”崔骜语气中带了些严厉, 硬下心肠道,“你在这里我还要分心护你,反而对你对我都不好。万一你被他们抓了, 我也就只能束手就擒。”他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最重要的一点理由还是他根本不想周寅受到伤害所以将她支开。 他没说的一点是但凡交手必然要见血, 而一旦见血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六亲不认地乱杀,从而伤害她。如果刺客没有伤到她,反而是他弄伤了她, 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东山森严, 不知他们用何种法子混入其中。”他还在尽力安慰她, 不让她那么害怕,“但显然他们也是潜入其中, 不然来的就不止是这些人了。只要等东山内部迟迟见人不归过来搜寻, 届时就安全了, 不会很久。”他一辈子的智慧大约都用在这几句话上来安慰她。 周寅泪眼朦胧地看向他, 也是懂事,只是依旧不要弩道:“我不会拖累你的,我还没有很学会用弩,你拿着它防身吧。等此间事过,你要重新教我用弩,还有骑马。”她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刻,说起话来絮絮的,仿佛一闭上嘴巴就要迎接不好的事情。 她还在身上一阵摸索,少顷从袖中取出把匕首来双手交给他:“这个你也拿着,防身用。” 崔骜一眼认出:“这是我……” “你很早的时候送我的。”周寅想起过去的事笑一笑道。 “你一直带在身上啊?”在紧急关头崔骜竟然与她说起闲话来。他想自己大约也是要凶多吉少的,不如随心所欲。 周寅羞怯地轻轻点头:“是。” 当然不是。 崔骜一时间无言,只觉得自己对不起她这一腔情意。他情绪上头,对她更是愧疚不已,恨不得将一切向她和盘托出。又或者是彻底留在游戏当中陪她度过一生…… 攻略过许多目标,他头一次产生出这种心情。皆因她完全不像名游戏中的角色,更像是真真实实的一个人。还因为她是他投入精力最多的攻略目标,并且终于通过自己努力得到回报。 系统焦头烂额。不仅因为崔骜面临着追杀,还因为他剧烈起伏的情绪。若说谁最不想崔骜死,一定是身为崔骜系统的它自己。或许崔骜自己都想摆烂送死,但系统绝不想让他死。 “你千万不要一时上头,什么都告诉周寅了。”系统堪称千叮咛万嘱咐。与崔骜朝夕相处十余年,它几乎已经很了解他的性情。看他这副模样显然是觉得自己对周寅不起,想要当场忏悔。 它哪里能让崔骜将世界的秘密告诉周寅?虽然他知道的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内幕。 崔骜没空在脑海中理会它,情绪被调动到一定程度,只想着自己将要死了,总该在死前说些什么的。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51节 “你如果告诉周寅她是游戏里的人,她这么胆小,哪里承受得了。何况你们进来时还签了保密协议,不得对游戏人物透露现实相关的任何内容。”系统见自己说服不了崔骜,只好从周寅的角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崔骜沉默一瞬,终于在脑海中提问:“那么这个游戏以后是会公测的对吧?” 系统搞不清楚他什么意思,但听他语气猜测他是希望游戏公测的,于是说:“没错,以后会公测。” 下一刻他便听到崔骜对周寅道:“今日哪怕我……不幸身殒你也别怕,日后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系统在他脑海中跳脚:“你在说什么鬼话!”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周寅懵懂地看向他,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很难理解崔骜的话,倒也实属正常。 二人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且有系统监督,他也无法将话说得更加明白,便催促她快走:“快走,别怕。” 慌张之中,周寅没再追究他刚才那句话,只说了一句:“保重。”便转身没入密林中,不见踪影。 崔骜将刀收好,持握□□,自将轮椅转了身去,正面向敌。 系统也意识到他如今九死一生的处境,没再与他继续争论他方才胡说八道的事,甚至不敢多言,生怕自己影响到他发挥,从而害他惨死。 崔骜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之上,尽管此时他只有一臂一腿可用,也不曾露出半分畏怯。他一人便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惊人之势,叫系统看去有些恍惚。 这一刻崔骜又像是原原本本便属于这个世界的崔小将军。 一瞬间系统像明白了什么。 系统与攻略者之间可以相互感应,具体体现在当双方情绪波动都非常激烈时彼此便能感应到这一点。 譬如刚才系统感受到崔骜的情绪变化,根据当前场景推理出崔骜的心理,从而意识到他想说什么。 但崔骜显然是推测也能推歪的,他还以为系统是怕他死,不由狞笑道:“放心,即使是死我也会带着他们一起。” 系统听了便更不放心了。 “干脆你也躲一躲吧,崔骜。”它刚才就想对崔骜这么说,又觉得他不会答应,一时间颇无奈。 崔骜果然道:“怎么可能?” 它就知道一来他的性子就不是会躲避的性子,二来无知者无畏。而哪怕崔骜要死,它也不能说出可能让崔骜爱惜性命的理由。 系统只能沉默。 而崔骜反而又在脑海中道:“游戏而已。”他不知是在说给系统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反正死了还可以重来对吧。”他语气尽量显得轻快,“等公测了我再回来,到时候你还可以做我的系统。” 系统除了苦涩只有苦涩。 崔骜喃喃:“我刚才还和周寅说了还会回来寻她,绝不会失约。” 系统听着听着终于觉察出几分不对,崔骜显然精神状况出了些问题。它一时之间不知先顾及什么,只好试探着道:“崔骜。” 崔骜应声:“什么?”接话接的十分利索,听起来又不像是有什么问题。 但系统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无论崔骜是多么顶级的攻略者,又或者是多么有身份的崔小将军,他都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普通人在面对生死时情绪崩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何况崔骜这并不是第一次面对生死。上一次面对生死还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创伤,他这时心理再出现问题也是正常。 系统不知怎么才能对他进行有效的心理干预,于是道:“想想周寅。” 崔骜从轮椅中的箭袋中取箭,费力地靠着一只腿与一只手团结协作,向弩机中装填□□。 他抛了抛已经装填好的弩机,将之单手架好,在脑海中回系统道:“希望她可以好好的。” 系统不太能够理解他的感情,干巴巴道:“你这是何必。为了她做到这份儿上,值得吗?”它既是自己对此感兴趣,也发现提到周寅时崔骜的情绪会稳定不少,是以总是问这些问题。 他若是自己躲藏一定会比周寅藏得更久,毕竟他常来东山,对山中地形十分熟悉。可惜腿脚不便,不然一定能藏得更隐蔽。 崔骜只答:“当然值得。” “其实如果她死了也算你完成攻略目标。”系统苦口婆心。 崔骜沉默片刻才道:“我并不是傻子。” 系统陡然听到崔骜这句话忽然心悸,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只听崔骜又道:“任务达成有两种方式:杀了她或是攻略她,这两者之间逻辑简直相悖,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系统被问的一震,尤其是听到崔骜使用“逻辑“等词,更是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他还能使用这种高端词汇,实在是出人意料。 不等系统回答,崔骜陡然变了眼神,连发数弩。他另一只手虽然不大能用,却被他使尽全力放在左侧轮椅的轮子上用以转动轮椅。 锵—— 是长刀格开□□之声。 他碎了的肩稍事挪动便疼痛万分,此时他却俨然无知无觉一般使用着左肩粉碎的左手转着轮椅后退,同时手上弩机接连飞出数箭。 他沉稳冷静,不见任何惊惧之色,毫无痛觉般与刺客周旋,看得系统都为他感到疼痛。 数箭齐发。终于有没入皮肉声。 刺客们闷声不吭,直向崔骜飞去。他们显然对崔骜的状况十分清楚,知道他无法大动,只要接近他与他缠斗,他必死无疑。 崔骜见他们箭矢钻入身体也不减势头的模样眼中冷极。 这不是简单的刺客,是专门饲养的死士。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74章 “真是费尽心思。”崔骜目光尖锐盯着袭来的刺客, 眼中掠过抹冷意,牙关紧咬,手上不停疯了般扣动弩机, 将其中□□一射而空。 他将弩机一掷, 直接来当暗器来用, 砸向敌人。 □□准头完全不够伤人,但对他来说已经足矣, 他只需要延缓那么点儿时间让他能够抽刀就够了。 崔骜手中握的不是别的, 正是方才周寅送他的匕首。他一面操纵轮椅向后退去, 一面转动手腕抽出匕首,短兵出鞘。 乓—— 退无可退,轮椅撞在树上, 面前是四柄利剑直向着他来。 系统不忍再看,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崔骜被长剑洞穿的下场。 然而他不退反进,竟迎着剑尖直上, 看上去像是送死一样。便是在刺客们看来也是他彻底疯了,无力逃跑只能送死。 崔骜却并未放弃, 一手转着轮椅向前去,一手反持匕首。剑尖即将与他相撞,他却忽然矮下身去借轮椅的向前之势从上一滚而下, 硬生生避过锋芒。 他拖着断腿狼狈地从地上爬起, 人滚了下来, 轮椅却并没停下,依旧以快速之势向前冲去, 撞在其中一个刺客身上。他的轮椅乃皇家打造, 灵活与重量兼备, 与人相撞时很有分量。 那人生受一击, 被撞得闷哼一声,还要折身去杀崔骜。他身上带箭,血液已从伤口边缘洇开。这群人穿的黑衣,因而看去血迹并不明显,但空气中血气弥漫,令人闻之心慌。 崔骜拖着一条腿却不显得蹒跚羸弱,踉跄着转过身来。待那名遭轮椅撞了的刺客刺过来时,他空手握住刺向他的冷刃,因左臂断裂握力不足,冷刃在他手中滑了长长一段距离,他手掌处汨汨向外冒血。 他根本不看出了血的手,另一只拿了匕首的手狠狠刺出,没入对方腹腔当中。他拔出又刺入,机械性的,一下又一下。 直到其余三名刺客将要杀来,崔骜这才松开握着长剑的手,狼狈不堪地在地上滚着躲避无眼刀剑。 遭他连捅数下要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那刺客轰然倒下。 崔骜就地一滚,把匕首插回腰间,捡过地上长剑来用。滚这个举动太不体面,但在此时体不体面已经不重要。 他善用刀,但剑也不是用不得。尤其是在此生死存亡之际,更是什么什么也不拘了。 刺客们被他激怒,四人来杀非但没奈何他,还被他杀了一人。 将长剑握在手中,崔骜心中大定。匕首虽好,始终不如长武器来得趁手。何况他若有幸活着,匕首还要交还给周寅,他并不想让其上沾染太多鲜血。 他转开目光,看向冒血的手。在方才与刺客搏斗时他刻意避开流血之处不看,因准备得还不够充分。如今看出这些杀手并非恐吓而是铁了心的要他性命,他只好殊死一搏。 字面意思上的殊死一搏。 系统察觉到他目光的移动心中一颤,叫道:“崔骜你别……” 晚了。 崔骜自从被诊出心病后平常便会刻意避开血腥,今日他主动向流血处看去。 少年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手脚似乎全好。 剩下的三名刺客见状不由交换个惊惧的眼神,如看怪物。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崔骜断了腿脚,方才看来也是,可他如今却能完好无损的站起,看起来实在瘆人。 他环顾一圈将他围起的死士,麻木不仁地挥剑、劈砍,甚至是主动发难。 他的剑招凌厉至极,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尤其是伴随着他不要命的打法,两厢合衬相得益彰,招招向着要人性命处去。 死士们被他的暴起惊了一瞬,旋即展开不要命的反击。他们同样是被培养出的以死换命的杀手,当下也是要舍了一条命去誓杀崔骜。 周寅便站在层层叠叠的密林之后看着他们以命搏命,全然没有害怕的意思,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她看起来冷漠无情,与“冷眼旁观”四个字十分贴合。她方才的殷殷切切,与崔骜密密私语时的温柔小意全然不见。 狭路相逢勇者胜。 拼杀时更是如此。 死士之所以可怖,正是因其不要性命。但再不要命,他们也是血肉之躯,并不是真正的钢筋铁骨,依旧有痛觉、有五感、有负面情绪。 相比之下崔骜此时的样子更符合一名死士的标准,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感觉不到疼痛,真正的悍不畏死。 他只躲避会叫他立刻毙命的剑招,对于那些落在他身体其他部位的刀剑他只采取一种方式对待。硬扛。 而他扛下了那些不致命而只会给他身体带来损伤的剑招,便以百倍千倍的凌厉刺还回去。换言之就是他们伤他一剑,他便在他们的致命弱点处还以十剑。 这样不要命的气势终于让死士们矮上三分,心中渐渐感到些不可名状的畏惧,这种畏惧主要来源于“崔骜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一问题上。 他们不由怀疑崔骜难道是妖物? 正常人遭了这么重的伤早已倒下,偏偏这些伤处对于崔骜来说如没有什么影响一样。自始至终他的剑都是一往无前,从不格挡,只会向着人去。 在未知的恐惧的催生之下,哪怕死士们人数上占优,但在面对崔骜时也渐渐落了下风。 崔骜宛如真正的人型兵器,不分敌我地将眼前的一切活物进行抹杀。他的大脑中完全一片空白,在心理病症的作用之下他只有一个举动。 杀。 血液喷涌,成点成团的血溅在她脸上身上。他本就杀气沉沉的脸上因为这般艳红而鲜活起来,显得愈发骇人。 死士们一个个倒下,崔骜杀人时非但招招朝着毙命的方向去,更是血腥暴力至极。他沿袭了在战场上时割人头报功的习惯,当将人杀死时便会割下对方头颅,提头在手。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52节 他的眼中只剩下最后一个活物,于是提着向下滴了淋漓鲜血的剑一步步向被他砍断了腿而蹒跚着向远方爬的死士去。 三个。 手起剑落,一片血光。鲜血喷薄,浇了他满头满脸,无论他头上还是身上都被血铺满,如同穿上了一层血衣。 崔骜捡起地上第三只头颅拿在手上,一手持剑,沉默地站在原处,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味。 他还没有倒下,只紧紧盯着来处,看样子是谁来杀谁。他仿佛生出了什么执念一样,死也要护住身后的世界。 “崔骜……”崔骜脑海中的系统颤声叫道,试图将他唤醒,未果。 崔骜就沉默地站在那里,因浑身是血,完全叫人看不出他此时此刻是不是还在流血。 林子中一片静寂,连鸟兽也不敢接近此处。 太阳渐渐西沉,崔骜身后终于传出些动静。他五感此时比平常要敏锐百倍,直直地转过身看去。 “崔骜。”系统听到周寅细声细气地叫道。 它蓦然心中一寒,下意识为周寅捏了把汗。此时崔骜认不得人,她一旦出现只怕要遭,绝躲不过被他一剑刺死的命运。 形容狼狈也不失美丽的女孩从密林中一步步走出,整个人毫无遮挡地完全展露在崔骜眼前。她似乎被这尸山血海的场景所震撼,面色一片苍白,连脚也软了一软,必须要扶着一旁的树木才有站立的勇气。 系统暂时地忘记了自己该为崔骜能杀了周寅从而完成使命而高兴。它只记得他是为了周寅才变成这样,若他亲手将周寅杀死,待他侥幸活过来知道此事只怕一定会彻底疯掉。 它尚有些恻隐之心,想到此处恨不得自己此刻能够暂时掌握崔骜躯体为他发声,劝周寅不要过来。 但它做不到这一点,而周寅也正在接近崔骜。她因为腿软畏惧而扶着树动弹不得,但崔骜提着剑与头颅向她而去。 她并不是傻瓜,似乎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仰起头无助而怯生生地看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崔骜,声如蚊蝇地又叫了一声:“崔骜。” 崔骜不为所动,离她越来越近。 系统惋惜地看着眼前一幕,不由得唏嘘不已。崔骜扫除了所有对周寅不利的障碍,大概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最终对她不利的那个人。 它不忍再看,对于崔骜来说它只觉得这太过残忍,它几乎想得到等崔骜醒来得知这件惨事时会变成什么样。 然而同时它也隐隐约约地松了一口气。 悲剧无法挽回,但值得庆幸的是至少任务圆满完成。杀死周寅的优先级比囚禁她的优先级要更高。 但同时它又不由得产生出一丝疑问,面前这名被人鱼肉的少女究竟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吗?她看上去毫无招架之力,是那样的可怜,至于让人如此对付她吗? 崔骜到她跟前,手起,似乎下一步就要剑落,削去她颈上头颅。 系统透过崔骜的眼看向周寅,一下子被她看进眼里的那绝望的一眼震撼,整个一阵恍惚。 非但是它,持剑的崔骜手中剑高举,就那么停在原处,迟迟无法落下。 他已经没了意识,却又仿佛在此刻认出了那是他要保护的人,在嗜杀的本能与心底深处那么一点尚存的理智的交战下他只举着剑,怎么也下不去手。 周寅眼中带泪抬头看着他的眼,嗓音轻软:“崔骜。” 他手中剑脱落,手中头颅应声滚在地上,整个人两眼一闭,向着周寅倒去。 他的意识彻底陷入休眠,身体却还清醒着,系统在这一刻接管了他的身体。 它感受到周寅踉踉跄跄地将它接住。 将崔骜接住。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75章 系统在来到这里后的十几年来头一次掌握身体, 陡然失重让它并不适应现在的形态,在下落时险些睁开双眼。 它,更准确来说是崔骜的身体在失去意识后惯性下落, 而它在接管身体后却不能阻止这种下落。 不然周寅发现崔骜醒过来后一定会嘘寒问暖, 而它并不确定自己能否扮演好崔骜从而不被她看出。一旦被她看出它并不是崔骜, 它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然而最差的还不是被她察觉。万一等崔骜清醒过来周寅将事情同他一说,让他发现它实际上能掌握这具身体, 后果才最不堪设想。 电光火石间它跌进一双柔弱的臂弯中。 之所以用柔弱来形容这双臂弯是因为周寅完全接不住这样突如其来的重量, 不支地向后退了两步, 直到勉强靠在树上借力才能支撑起二人。 系统感受到她的双臂在轻颤。 疼痛放大了人的五感,它继承了崔骜的身体,也继承了他此时此刻的状态, 实在是糟糕透了。 崔骜因为心理状态的问题不拿自己当人用,也体会不到疼痛,从而完全失去意识将烂摊子丢给它。 系统一动不敢动, 扮死人扮得很像。身为系统,它所经历的培训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而在接管身体时装作无意识就是其中重要一环。更何况它现在也不必怎么发挥,崔骜的身体和死了也差不了多少。 它感受到周寅小心翼翼地摆弄它,似乎在尽力不触碰到它的伤口而挪动自己。但它身上的伤口太多, 哪怕被她轻拿轻放, 浑身刀口依旧疼痛。 疼痛催生出不安, 系统忽然意识到它此时根本无法拖着崔骜的一副残躯去寻求人救治。而周寅此举又是什么意思? 她想将它挪开,自己离开么? 推己及人, 设身处地来想, 换做它是周寅, 它也会在此时此刻选择离开。 第一, 崔骜刚刚有要杀死她的举动,即使最后及时止住,可周寅胆子极小,此时只怕是怕透了崔骜,逃离危险是情理之中的事。第二,崔骜此时此刻模样未免太过可怕,只能勉强说是有个人型,便是正常人看了也要尖叫逃跑。第三,她连扶都扶不住他,怎么把他带回去? 系统感受到身体里的生命力渐渐流失,哪怕只是在这里耗着,崔骜只怕也要死。可是它如今无能为力,而世界上再没有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死掉而更痛苦的事。 它如今只有微渺的一条生路,即周寅在崔骜的身体失去生命力前带他找到人医治。 但怎么可能呢? 系统不敢,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看周寅究竟在做什么,只感到她一直在动来动去。虽然她将它挪开了些,但还没走。 它不敢有任何期待,找不到周寅救崔骜的理由。 它感到周寅撑着它双肩,紧接着失重感传来,它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瘦弱的肩头上。 周寅孱弱地将它背起,人几乎被压进地里去。 崔骜这具身体锻炼从未落下,他看上去不算有多强壮,却精瘦十足,浑身上下皆是沉甸甸的肌肉。 系统搜索起有关周寅的记忆,只记得她清骨窈窕,一搦细腰,回想起来却很瘦弱。 她背着它举步维艰,吃力地拖着它一步步行走。她个子与崔骜相差不算小,背着它时它双脚都要在地上被拖拽着。 系统在恍惚中愣住,它不知道这是人之将死前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崔骜的意识暂时休眠时是它来掌控这具身体,一旦它的意识在崔骜醒来前也消逝的话,那便是这具身体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脚上传来的一紧一紧之感证明这不是幻觉。 周寅在带它离开,在带崔骜离开。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系统只感到不可思议,它本就因身体的负累脑子也变得迟钝,在神魂颠倒间勉力思索。 她怎么会救崔骜呢? 系统想不通,甚至想开口问她。但一来没有力气,二来多说多错,它还是选择闭嘴。 这本就是它求之不得的事情,如今周寅肯救崔骜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可它却生出万千感慨。不是它不愿意让周寅救崔骜,而是这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愿意呢? 与其说它不愿意相信她与崔骜果真有这样过命的交情,更不如说它打心眼儿里不愿意相信周寅是个善良的、愿意救人性命的人。 经受过几乎自出生起便被长年累月灌输的内容,它无法相信也不肯相信她善良而柔弱。 然而事实就在眼前,容不得它不相信。过去一直坚守的信念在此时此刻摇摇欲坠,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碰撞反倒误打误撞让它的头脑在此时此刻变得清明了些。 它费尽力气撑开昏昏欲睡的眼皮,低下头悄悄看向她。只见她被压得头发杂乱如草,发上、脸上、还有身上沾染了崔骜身上的血迹,这会儿看上去实在全无美感。 她咬牙咬得下颌线绷得死紧,汗水混着粘在脸上的血珠子向下滚。透过一道道的汗血印儿,系统依稀看得见她面上神情实在可怜,又憋着一口气在死忍着没哭出来。 系统一瞧之下合不上眼,就这样愣愣地望着她蹒跚而行。她脚程实在很慢,如同蜗牛爬行,但即使是这么走也已经耗尽她所有力气。 它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颇绝望地想即便她善良柔弱又如何呢?她总会感到累,然后将崔骜抛下。 她便这么乌龟似的一步步挪动着走了不知多久,累了便单手扶着树稍稍歇息一会儿,却始终没将人放下。 系统看着她这副执著模样莫名其妙生出些火气来,直想大声呵斥她,让她快点露出真面目。但它又矛盾地知道这就是周寅的真面目,事实上她就是这样的人。 大约它的怒气太盛,整个人呼吸有些起伏,引得周寅略偏过头。 它微张的眼还未来得及完全闭上,不由得一咯噔。 周寅喜悦起来,带着哭腔道:“崔骜。” 系统听得心中一酸,明明警惕她警惕得紧,又不由自主在这时候与她共情,竟然没不理不睬,而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应答。 它不由自我说服道不是它有多想理她,而是不想让她将它抛下罢了。它是为了自己和崔骜活着才理睬她的。 周寅听到它回应果真破涕为笑,看上去没了刚才那么委屈,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你别死啊,崔骜。” 系统忽然觉得她怪蠢的,名为成见的墙在它心中彻底倒塌。它不明白崔骜刚才几乎要了她的命,她为什么还能这样傻兮兮地要救他离开。 它不明了,更是有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嫉妒。 大约是没再等到它回应的缘故,周寅慌张地扭过头来,急忙道:“你千万不要死啊,你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去看太医。” 系统觉得好笑,没想到最后救它和崔骜命的是周寅,更没想到它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而周寅要带它去看太医。 它告诉自己是它不想死,所以又做了回应。 周寅累极,还絮絮叨叨地同它说话,一句话说完每每都像断了气儿似的。哪怕是这样也不肯闭嘴。 系统只当自己为了活着才理会她,体力受限的缘故也只能简单回应。这样更好,若崔骜得知后问起,也只推说是他自己无意识回应后不记得了就好。 如果还能活下来的话。 如果还能活下来,它又要如何看待周寅?它刻意避开这个问题不想,但又清醒无比地知道今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崔骜,你真厉害,这么多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行刺?” “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 “我有些累,不过咱们就快出林子了……” …… 她说话的间隔越来越长,语速越来越慢,语气越来越弱。而她也不需要从“崔骜”口中听到什么答案,只要得到它一声轻应,她就会长长地松一口气,再继续同它说下去。 一开始系统还觉得她话好多,后来明白过来她不是话多,她根本就是在同它找话说,不让它睡去。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53节 它明白崔骜那些情感从何而来了。 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周寅。 吊桥效应下他们只有彼此,系统明白自己这种情绪的产生多多少少是因为受现状影响,但它依旧无法与现实较劲。何况长久以来它看着崔骜与周寅间的一举一动,便真没有一点触动么? 因思索的时间久了些,它长久没给她回应,只听她断断续续地哭起来叫道:“崔骜。” 系统有些明了,因为它现在是崔骜所以她才会这么对它。 但它也可以是崔骜,它这么想。 “没。”它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来表示自己没死让她别怕。 周寅后怕道:“吓死我了,你不要有事啊,很快就到了。” 系统感到崔骜的眼皮越来越沉,还是轻声回应着她,想着哪怕是死了也要让她晚些时候伤心。 就这样一问一答地走了一路,竟然真远远看见了林子边缘。 幸也不幸的是林子外有大批人马的脚步声响起,不知是敌是友。 “有人来了。”周寅不曾傻兮兮地完全高兴起来,反而皱起带血的眉头。她背着人停在原处,系统看到她警惕地看向远方,等待来人。 系统不知来的是敌是友,为周寅捏一把汗。大约它与崔骜是就此要交代在这里,但周寅不同,她好端端的,若没背着崔骜一定能躲过一劫。 是穿着猎场衣衫的人,还牵了黄狗负了黑鹰,一进林子便四散开来叫着崔骜的名字进行搜寻。 系统听到周寅竭尽全力大声喊道:“我们在这儿!” 人群向着他们跑来,系统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松下来,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困意。 它想至少周寅安全了。 周寅也想人可别就这么死了,她好不容易演上这么一场,不拿回等价的利益哪里会够? 活下去,崔骜。 他大将军遗孤的身份在军中有很好的号召力,日后他若投军,能轻而易举在军中做出建树,而她需要兵权。 所以活下来吧,崔骜。 如果他能活下来,就会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至于刺客为何人所派,重要吗?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无奖竞猜刺客是谁派的 第176章 “是周女郎!还有小将军!”众人循声看去依稀见周寅背了个污乱看不清面目的人, 但可以从他鲜血淋漓右手戴着的半截黑色指套上判断出那就是崔骜。 老天保佑! 虽然眼下境况看起来是糟糕了些,但比他们想象的最糟糕的情况要好上许多。至少二人全须全尾地从林子里出来,好歹属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范畴。 一行人急急向她跑去, 但见二人狼狈模样心中蓦然一沉, 好在没忘了手头上的事情, 急忙去为周寅分担重量,将崔骜从她身上挪下。 “周女郎, 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呢?” “女郎可受伤了?” …… 一个个问题朝周寅飞来, 她动了动干涸的嘴唇, 气若游丝道:“救……崔骜。”而后将眼一闭昏倒过去。 倒也不是真的体力不支而晕倒,周寅懒得应付他们。况且适当的晕倒只会让人觉得她为了带崔骜出来的确是出了力的,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最好晚于崔骜醒来。 事情的经过最好不是由她讲明, 从崔骜口中说出是最合适的,如果他有幸活下来的话。 毕竟如果要她来说,她只能如是说是崔骜救她一命, 她又将人背出,算是一抵一, 并不能说是救命之恩,因为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 但她不想要扯平。 所以事情经过如何说明必须由崔骜来开这个口。 且她也需要看上去至少同崔骜一样可怜好最大程度上减少降罪,在崔骜死了的情况下。一旦他果真死了而与他一同的她还活着, 且看上去情况还算不错, 皇上得知后无可避免地生出迁怒之情, 多少会想为什么死的是崔骜而不是她。何况这位陛下还不是个心胸宽广的。 但她若同样可怜兮兮,皇上看她都这么惨了倒也不好迁怒太过, 只会将悲伤转化为怒意, 发泄在刺客身上。 周寅似乎无知无觉地躺着, 由人背着下了山, 趁人不备时服下指尖藏着的秘药。她本就是心境无波无澜之人,装起晕来倒是比崔骜的系统还要惟妙惟肖许多,俨然是一副真熟睡了的模样。 一路上听东山的护卫们叙说,她将此次遇刺结果大致弄清。 崔骜带来的禁卫军全军覆没,但奋勇拼杀,与刺客同归于尽。多亏有个奄奄一息的金戈早先便倒下,反而让刺客们误以为他已死,最终侥幸活下来。 他一醒过来只见尸横遍野,于是拖着一口气摸到轩堂去,东山始知山上出了大事,忙带人来搜救,正巧遇到周寅背着人从林子里出来。 二人一道受东山自家的郎中医治。兹事体大,东山不敢将崔骜遇刺之事瞒下,忙派人到京兆尹那里陈明一切。 京兆尹大为震动,立刻带了太医以及大批禁卫军到东山去,一面护送崔骜回宫进行救治,一面彻查东山之事。 至于周寅,因同样是东山一事当中的受害者一道被送入宫中医治。 皇上得知崔骜遇刺濒死一事大为震动,当下宣布终止狩猎,连夜从皇家猎场赶回看望崔骜。 一派风尘仆仆中皇上大踏步入殿,连骑装都未换,张口便问:“小将军情况如何?”他听人报时说的十分严重,只道是再不回来连崔骜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殿中太医见他纳头便拜。 皇上只向床前去,将手一挥,文质彬彬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连说话也不那么客气了:“都起来吧?小将军情况如何?” 直到了床头,见到崔骜如今模样,即使他自认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被吓了一跳。 崔骜现在周身全用绷带裹着,便是脸上头上也缠了数圈,几乎看不出人型。 “怎么成了这样?”皇上痛心疾首地问。 太医们相视一眼从地上起身,谨慎答道:“小将军与敌奋勇拼杀,战到遍体鳞伤,这是将所有伤口都上药缠上了才这副模样。且他摔伤未愈又添新伤,实在不大乐观。”事实上崔骜的伤势简直令太医感到奇怪。他明明已经一臂一腿不能动弹,却还能伤上添伤,实属离谱,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 皇上闻言眉头一皱:“伤势如此严重?” “正是。”太医不敢多言一字,生怕多说多错。 “可有性命之虞?”皇上将目光挪开,崔骜如今这副模样未免太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这……”太医们再度交换了个眼神,到底没给确切答案。 “有还是没有?”皇上最看不惯这样犹豫不决给不出准信儿的人,语气严厉了几分。 “这……臣等也不好说啊,陛下。”为首的太医院院使最终站出来答。 见皇上将要发怒,他急忙补救:“崔小将军伤势太重,虽然伤口都已清理止血,但一旦发炎定要发热,而发热是能要人命的,所以臣等也不好说。” 皇上沉默片刻理清关系厉害道:“活与不活,还要看他能否捱过发热?” 太医见他听懂,松一口气高呼:“陛下英明!” 皇上便追问:“何时发热?” 这个太医能答上来:“要到夜里。” 皇上即刻吩咐:“夜里定要好好看护,若有什么事一定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孤。” “是。”太医们不敢怠慢,同时发自内心地在暗中为崔骜祈福,盼着他可千万不能有事。毕竟陛下看起来是如此宠信崔小将军,竟是史无前例地推了秋猎连夜赶回看望他。若他出了什么意外,陛下哪里能接受呢?只怕还要牵连他们。 皇上瞧着崔骜,心中百转千回。他这时候是发自内心地盼着崔骜不要出事。纵然他连夜从猎场赶回有装腔作势之嫌,好在文武百官心中树立个仁德长情的形象,也能表示他一直不忘崔大将军的功绩。 这是非常重要的事。一个有着“人味儿”的皇上会让文武百官多少卸下心防,为他做事也能更加卖力。但这种舐犊之情却是不能在哪个皇子身上体现,与继承大统之事有关向来都需要慎之又慎。他可以疼爱自己的臣子,却不能疼爱自己的儿子。 崔骜既能为他树立好形象,同时他也有那么些要用崔骜的真心。 多年来他虽然纵容崔骜,有刻意捧杀之意,但归根究底都是为了让崔骜与旁人离心,从而与他更加齐心。崔骜在众人心中的形象越不好,便会越背离群体,而他再略施手段对他好,崔骜自然就向着他了。 崔骜不爱念书,那不念就是。只要能识字、武艺高强、会打仗,那就足够。 他需要一个对他完全忠诚,能够听命于他的军中将领,而崔骜就是很合适的人选。崔骜作为先崔大将军之子,在军中本就有一定声望。他若从军,崔大将军那些旧部自然会拥护于他,再立些战功,很容易便能重掌军中。 而崔骜如今已无亲朋,只有待他如父如长,又怎会不听他的? 如此看来崔骜对他用处实在很大,皇上是真不希望崔骜没了性命。 所以刺杀崔骜之人在皇上看来便更加面目可怖!他定要严查、彻查! 思及此事,皇上转头问道:“与小将军同去的不是还有个小女郎吗?如今人在何处?”他本是想从周寅口中问出些问题来。 太医答道:“周女郎如今正在偏殿之中接受救治,只是同小将军一样虚弱,尚未醒来。” 皇上没想到这女郎也伤势颇重,竟然同崔骜一样至今未醒,心中的沉郁一窒。他听说周寅还没醒过想当然地以为她也是受了伤,既然与崔骜一样同是负伤,倒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心中的隐隐不忿变成了喟叹,语气松缓了些,只说:“竭力救治。”自然是没有要去看望她的意思。 太医们应道:“是。” 皇上一回宫便直奔着崔骜来,至今只在路上听了个事情大概,尚有许多不明晰之处。如今看望了崔骜,他也该着眼于事情本身,查清刺杀之事的前因后果。于是他又交代几句便急匆匆地离开,并叫人去传京兆尹到御书房去了。 御书房中烛火明灭,皇上日理万机,无暇再回寝宫中更衣,索性直接在这里将骑装换下。大太监刚帮着将腰带系上,只听着门外传来通传声:“京兆尹到。” 大太监为皇上理平衣衫上褶皱,见皇上抬手示意,于是高声唱道:“宣人觐见。” 皇上刚从内室出来,京兆尹也正好入内,见人拜见道:“臣见过皇上。” 皇上摇头道:“休要多礼,说说,事情是怎么回事?“ 京兆尹便将审讯过目击者众人后的信息整合道来:“臣打听到的事情是如此。崔小将军邀周女郎去东山狩猎,特意将东山包下整整一日。” 说到这里皇上冷哼一声:“本就伤着还要带人去打猎,也不老实些!你继续说。” 京兆尹应声继续道来:“今日小将军午时二刻到东山的,歇了半个时辰又用了饭并饭后消食,最后是未时进山,而后便没了动静。其中崔小将军的贴身内侍虽受重伤,却因早早昏迷而躲过杀身之祸,醒来时便摸索着下山通风报信叫人去救小将军,找到人群时将到申时。最后东山之人进山搜寻是在申时,在申时一刻见到周女郎背着小将军从密林中出来……” 皇上略一抬眉,重复道:“周女郎背着小将军从密林中出来?” 京兆尹说到此处也颇为感慨:“是,当时搜山的所有人都目睹了,正是周女郎背着崔小将军一步步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54节 第177章 “哦?”皇上对周寅将崔骜从林子里背出一事显示出些兴趣, 不过并未发表什么意见。一国之君合该如此,不轻易评判任何事情。 京兆尹人也灵光,听陛下的口风便知他兴趣所在, 便说得更详细了些:“是, 据人说当时小将军已经昏迷过去了。即便如此, 周女郎也没有将人抛下。”这便是为周寅说好话了。 皇上神情沉着,只说:“是个有情有义的。” 京兆尹闻言附和一声, 心思不由又飞到皇上这句话上, 不知皇上说的有情是有什么情。他转念一想二人如今年纪当真尚小, 皇上说的有情有义怕是真的有情有义,倒是他听者有心了。 “你方才说那明白了姓什么来着?姓周?”皇上略皱起眉来思索下属哪位大臣姓周,一时间倒想不起来京官中有哪位周大人。但在他看来崔骜也不是个会无缘无故找哪个女郎并邀人同玩的, 要说周女郎是个民间女郎,他是不信的。 “正是。”皇上这么问了,京兆尹便知道他究竟是想问什么的, 于是将调查来的周寅信息说与之听,“周女郎还是晋陵公主的伴读。” 皇上更感兴趣问道:“哪个周?”这便是要问周寅的家世了。 京兆尹和盘托出周寅到目前为止的一生, 说她寄人篱下辗转到舅父家住下,后又被晋陵公主选为伴读等等。 皇上听着倒是有些感叹:“原来是谢家的女郎。” “正是。”京兆尹道。 皇上心中一动,在刺杀之事面前生出了些古怪的好奇心, 即崔骜如此相约这周女郎, 只怕是喜欢人家。而崔骜日后若真要娶妻, 他情愿崔骜自己闹着要娶这周女郎。自然,他是会答应的。 毕竟换他来为崔骜指婚实在是件叫人为难的事。若指的门楣太高, 他自己便无法放下心来。一个未来要掌握军队的将军, 皇上并不希望他能通过联姻与谁强强联合。但他也不能指了太弱的人, 不然这么多年来扮演的慈父形象便消弭殆尽, 让他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顿了一顿,皇上继续询问:“那些刺客……” 京兆尹立刻重新下跪,请罪道:“臣无能。” 皇上审慎地盯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道:“怎么?” “那些刺客行动缜密,只从尸首上看难以辨认身份。”京兆尹低下头去沉声说道,面带愧色。 “没有丝毫破绽?”皇上眉头紧皱,神情严肃了几分。 “臣无能。”是变相地承认了刺客们没有露出破绽。 大约怕皇上降下雷霆大怒,他又急忙补救道:“陛下,倒或许还有一种方法弄清这伙刺客的来历。” “什么方法?”皇上面色古井无波,心中早已刮起飓风。天子脚下行刺天子宠臣还不曾露出半点破绽,实在是让他这个皇帝做得不心安。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都有人要在他的卧榻之侧割下旁人的脑袋,叫他这个皇帝怎能当得心安理得? 京兆尹回答:“为今之计,只有等小将军、周女郎或是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小内侍醒来,问问他们可有发现刺客身上有何不同之处。自然最好还是能等崔小将军醒来,他与刺客们交过手,若能发现不同,大约也只有他了。” 皇上心情不佳,但京兆尹好歹没说事情全无转机,留了一丝余地,这让他没有气到极致。他迫切想弄清究竟是谁有如此胆量行刺他身边之人。 他只要想想这伙人若今日去的是皇家猎场要行刺他,便不由得一阵颤栗。 行刺崔骜是小,但行刺这件事是大事,行刺崔骜还得手了,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你觉得这些刺客的背后之人可能是谁?”皇上直截了当问道,想听听别人的看法好对自己的思路有所启发。 京兆尹一惊,哪里敢妄议此事,只推说不知:“这……臣不知……” 皇上听他唯唯诺诺,知道他是借故推脱不敢直言,只说:“你心中有何想法尽管直说,孤赦你无罪。” 即便如此,京兆尹也不敢直言。一来他对此事着实没什么头绪,二来皇上虽说让他直言便是,但一旦他说的哪里不好,皇上必然是要记在心中的,哪里是真能随意说说的。 “这……”京兆尹不由在心中苦笑为官不易,绞尽脑汁想要转移话题。 但看皇上专注的模样今日势必要他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崔小将军平日性子虽然古怪了些,与人发生口角的次数应当也不少,但都不过是些小事。若因小事便派人来刺杀,倒也不大可能。尤其是京中人皆知崔小将军得您宠信,更不会为此挑衅您的权威。” 皇上静听他分析,最后道:“你的意思是此事不是孤……京城人所为?”他这么问着,却已然被京兆尹是逻辑说动,放心不少。他倒也不是真被说服,只是打心眼儿里更愿意相信这种可能性。与其说敌人是内忧,他更情愿敌人为外患。只要敌人不在身边,他还是能觉得安全一些的。” 京兆尹再接再厉:“非但如此,臣以为此事并非大雍人所为。” 皇上眯起眼来,领悟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京兆尹恭恭敬敬道:“臣以为是外患。”他简直要为自己的急智抚掌,事实上他并不知,也猜不到究竟是谁策划行刺崔骜之事。换做旁人他排查平日关系往来,从仇家中或许能找出真凶。但崔骜实在仇家太多,他一出门去见着十个人里能有八个看不惯他,所以猜测他仇家行刺他根本是与大海捞针无异。 但皇上又要一个答案,或许要的是一个符合他心意的解释,所以京兆尹小心大胆,将矛盾推到外部头上。无论何时,一致对外总是没错的。 皇上脸顿时沉了下来,也看不出究竟信不信服京兆尹这番话,总之看上去是将他的话当真了。他面色一沉,恨恨说道:“当年他们便是如此害了孤的大将军,如今又要害孤的小将军,简直欺人太甚!”他看上去勃然大怒,话里话外已将罪过归咎于外敌之上,纵然此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此事是外敌所为。 京兆尹生怕皇上将他的话当真,万一真因此对敌国发难,那他就是千古罪人了,于是急忙补救:“都是臣猜测,当不得真……” “孤心中有数。”皇上面上怒气尽散,恢复了平时的冷静道。他哪里会将这无根无据的推测当作结论,只是排遣一下心中郁气罢了。 京兆尹喏喏称是,在心中悄悄松一口气,可算将此事应付过去。 出了这样大事,一夜无几人能好眠。 到后半夜平旦之时,崔骜果真如太医所言一样发起高热。他烧得绷带以外的皮肤通红,迟迟降不下温去,口中喃喃说起呓语。 太医们不敢有丝毫松懈,以酒为他擦拭额头用以降温,又冰敷、搭凉帕子等等,使尽浑身解数。 功夫不负有心人,崔骜着实命硬,竟然真硬生生挺了过来,只是一直未曾醒转,总让人一颗心悬着。 崔骜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床外聚了一群太医,都是盼着他醒来的。各种方法都已试过,如今烧也退了,只好等着他自己醒来。照理说烧退了便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偏偏他迟迟不醒。 系统比崔骜醒得更早,却一直不曾掌控身体睁开眼来让太医们放心。它装作崔骜应对周寅已经是冒险至极的事,一旦苏醒,皇上必会亲至看望。它不会低看任何一个人,尤其对方还是掌管一国的君主。 但崔骜损伤太重,意志一直陷入沉睡中修养也是正常之事。 它本该让崔骜好好休息,但它离不开这具身体,一切信息的获取都与崔骜共享。崔骜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它才能获取什么。它想知道周寅现状如何,可安全了,但被限定在牙床之上却只能听到太医们说着菩萨保佑快快醒来之语。 所以它要唤醒崔骜。 系统开始在意识海里叫起崔骜:“崔骜!醒醒。” 崔骜劳累过甚,迟迟没有应答,不愿醒来。 系统努力压下心中急躁,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喊他,未果。 它焦急之余忽然另辟蹊径想到什么,开口道:“周寅还要你救她。” “周寅”二字大约是唤醒崔骜的窍门,他霍然睁开眼,一把从床上坐起,叫道:“周寅!”这一醒来迎接他的便是如被人切成一片片般那么疼,疼痛加上与自己想象的全然不同的环境让他在一瞬间恍惚起来,痛苦极了。 系统见他醒来便默默住嘴,知道接下来一切交给崔骜就是。 “小将军醒了!”反倒是围着崔骜的太医们个个欢呼雀跃,几乎要喜极而泣,至于他醒来时开口说的什么倒被人忽视了去。 崔骜为难地转动脖子看看众人,脑海中尚不清明让他还没分明出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他却嘴比脑子快,径直问道:“周寅呢?周寅哪去了?”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78章 “周寅?”太医们面面相觑, 名字在口中转了一遭,后知后觉小将军是在问那位周女郎。 各人心中升起些怪异,心道小将军待那位周女郎当真不同, 便是重伤醒来第一句问的也是那位周女郎。不过见他这次醒来没有发病, 众人还是松了口气。虽然崔骜如今这副模样就是发病也没了什么攻击性, 但他能正常说话与人沟通还是让人欣慰。 但看崔骜露在外的一双眼睛中满是急切,当下也怕横生枝节再刺激他做出什么事, 忙回答道:“周女郎就在偏殿中修养, 小将军不必担心。” 崔骜一听, 脑子里正乱着,当即就要动身去偏殿看望周寅。他略一动弹,就被太医们大呼小叫地摁住, 千恩万谢地恳求。 “小将军,您伤势太重,万万不能随意动弹。” “是啊, 还请您保重身体。” “若刚包扎好的伤口重新出血,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治了。” …… 倒不是太医们言辞恳切求他保重身体使得他没动, 而是他此时身体未免虚弱太过,在众人的压制之下无法动弹。 崔骜暗自发力,发现自己当真动弹不得, 只好暂且不动, 盯着人问:“她情况如何?”方才醒来时五感还不敏锐, 如今略清醒些他顿时感到自己身体任意一处都传来各种各样的疼痛,有尖刀划过皮肤的利刃之痛, 有被蛇虫鼠蚁啃咬的噬骨之痛, 还有皮肉翻开的绽裂之痛。 “这……”太医们犹豫一瞬, 然而又被崔骜恫吓, 当下便吐露实情,“周女郎身体底子太弱,又受了惊吓,还因背您出山林而力竭,如今还没醒来。”太医越说声音越小,盖因崔骜露在外的一双眼睛很能传达情绪,他如今瞬间陷入迷茫之中,谁也不敢多加打扰。 崔骜抬眼看人:“她……背我出山林?” 众人只当他当时已经昏迷。并不知此事,倒是实话实说:“正是,搜山之人发现时周女郎正背着您一步步向外走,省去他们许多寻人的时间。”说着说着太医们反倒又犹豫起来,不知这话该不该说。照理说小将军知道此事合该庆幸感谢,如今怎么呆在那里了。 崔骜一颗心一下子乱了,未被裹住的嘴唇轻颤,的确是呆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是周寅将自己背下来的。 刚才得知周寅没死他心中除了庆幸便只有感恩,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竟会是周寅救他,还背了他。 他乱糟糟的,一时间不知自己该想自己那么重,周寅是如何将他背出林子走了那么多路的,还是该想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努力回忆,除了一颗脑袋针扎似的疼,根本回忆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最近的记忆便是他主动见血,刺激自己以命搏命。 “系统,究竟发生什么了?”崔骜难得主动和系统说话。 然而系统却不是很想理他,得知周寅无事后放下了心。但它不能不回,只好答道:“说来话长。” “你慢慢说。”他现在什么都没,只有时间。 系统一滞,颇冷淡地为他总结起来究竟发生什么事:“你陷入那种状态后与三人搏命,三人为你所杀,但你也成了强弩之末,随时可能倒下。周寅大约是听见林子里的动静消停了,于是过来寻你。” 它说到这里一顿,引得崔骜心高高提起。他深知自己失去理智之后的破坏力,更清楚自己那时六亲不认,便是皇上都险些遭他砍过,周寅此时过去,岂不是要遭? 但又想到太医所言,周寅最后不仅无事还将他从林子里背出,他才稍微放下心来。 系统继续道:“她见你模样虽然有些害怕,还是向你靠近。只是你听见声音见活物向你走来,你当即提着剑与头颅向她走去。” 崔骜打断:“等下,头颅?”什么头颅?谁的头颅? 系统答:“刺客的。” 崔骜沉默,幻想一番自己一手提剑一手手提人头的模样,顿时更加无言。不想也知道自己当时如何犹如修罗恶鬼,这副模样还让周寅瞧见,怪不得她会受到惊吓。但他忽而又反应过来这么想也不太对,周寅若是怕他,又怎么会将他背离…… 他抓心挠肝地想,一时喜一时悲,竟然肝火大动,喉咙一甜,竟然要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太医们不知是怎么了,只见小将军脸色变了几变,唇边有血溢出,当即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忙摸上脉去探了一番道:“小将军还请不要耗费心神,安心养病。”倒也不知是什么使他费心了。 众人生怕好不容易将人救活了又因莫名其妙的原因让人没了,于是也不顾崔骜生不生气,手忙脚乱地按着让人躺下。 崔骜被人摁着躺下倒也没反抗,倒让人好是吃惊。他唇畔有血不断外溢,太医擦也擦不净,又不知是怎么了,只感到万分棘手。 太医们束手无策之际崔骜反而好了,他吐出口血,动了动嘴唇道:“你们且下去,让我安静一会儿。” “您现在身子欠佳,还需人伺候。不止如此,您既然醒了,为了早日康复也该多喝汤药。”太医们见他伤中顺从,胆子也大了些道。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55节 崔骜转过眼去冷冷瞥人:“出去。”他这样凉薄冷性,如此对他救治他之人也让人不敢生出任何怨言。 但凡想到他被带回来时皮肉与衣衫黏在一起的模样便没有人敢得罪他。 太医们相视一眼,不敢将人得罪狠了,暂且鱼贯着退了出去。方一退出,太医们便差人禀告皇上去,表示崔小将军已经醒了,让皇上不必担心,只是人倔强,不肯服药。 房中安静下来,崔骜脑中没那么乱了,只将一切暂时抛在脑后迫切问道:“接下来呢?” 系统继续道:“你向着周寅走去,举剑要砍她。” 崔骜听到这里眼睛一闭,不禁齿冷,不知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周寅如何逃出生天。他生怕接下来听到她被他砍伤之事,那他日后当真无言面见她了。 先是害她遭杀手追杀,后又对她举剑相向,他实在是糟糕透了。 “周寅不断叫你的名字,畏惧地望着你,你的剑要落到她头上时动作忽然停下。”系统一默,也弄不清当时是怎么回事。照理说崔骜犯病时六亲不认,不留活口,但当时竟然会被她打动。 或许是他当真深爱周寅。 “突然停下?”原来他没伤到周寅,可真是好极了。他虽然也在心中纳罕自己竟然在关键时刻没有伤人,但更高兴周寅没有受伤。 “嗯。”系统不明不白地应了一声,“后来你便晕了。”它刻意闭嘴,似乎不欲多言下文,也盼着崔骜能不多问。 然而崔骜并不满足,果然下问:“我晕了?然后呢?” 系统只得直言:“然后周寅见你晕倒便扶住你,背着你从林子里走出。”它说得简单,不欲多说细节。 “她那样瘦弱,是怎么背着我从林子里走出来的?”崔骜喃喃,完全想象不出她那样柔弱又是怎样背起来他的。 系统不言,也不觉得他这一句话是问话。 崔骜很容易便想起周寅的样子,很快想到她一双肩是如何瘦弱。那样一双肩是怎么背起他的,又是怎么负担着他走出去的? 他眼睛发痒,隐隐有泪意迸发,然而此时他连抬手捂眼也做不到,所以趁流泪之前将眼闭上。 她明明可以自己先走,却没有弃他不顾。而他上一刻还要举剑砍她,险些要了她的命。 如此便是他没伤着周寅,他都不好意思再去见她。他怎么如此混账? 崔骜深吸口气,难得有如此安静的时刻。 而系统也破天荒地没打扰他,只在心中庆幸崔骜没有细问,大约他以外自己一直昏着吧。 皇上本就睡得不安稳,外面有了些动静很快将他惊醒。他也索性不睡,直坐起来问:“外面是怎么了?” 在外面候着伺候的大太监很快清醒过来,看一眼窗外夜色忙快步进殿,腰几乎弯进尘埃之中,笑问道:“陛下怎醒了?” 皇上便又再问了遍:“外面是怎么了?方才我听到有人低声絮语。” 大太监闻言立刻答道:“我这就去问问,皇上可真是耳聪目明,我一点儿也没听见。”还不忘拍一番马屁。 皇上遭他这样一捧心中不安倒是散了些,难得笑笑:“少说这些,快去问吧。” 大太监应了一声跑出去问,很快欢天喜地地小跑回来,路都走得不太稳,反而越显得他这份喜悦诚心:“陛下,好事,大好事?” 皇上撑着床问:“什么好事?” 大太监笑道:“崔小将军他吉人有天象,挺了过去,如今已经醒了!” 皇上喜得一捶床叫道:“好!”他正巧也睡不下去,索性披衣起身要去看望崔骜,而后直接去上朝就是。 大太监忙伺候着皇上梳洗穿衣,还颇关切道:“陛下不再多睡一会儿吗?” 皇上叹息:“孤不亲眼看看崔骜醒了心中总是担心。” 大太监适当吹捧:“您总是这样操心,恕我多言,您也要顾着些自己的身子。”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79章 皇上到崔骜那里时只见一群太医候在门外。知道崔骜已经醒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心情顿时轻松许多,甚至出言打趣:“怎么都在门外等着?辛苦了。如今小将军已经醒了, 实在是尔等之功, 孤会论功行赏, 请诸位莫要推辞。” 即便皇上说了不要推辞这种话,太医们还是要谦虚谨慎道:“不敢当, 不敢当, 是崔小将军自个儿身体底子被您养得好, 这才能挺过此劫。我等……我等不过是尽绵薄之力。” 皇上很满意他们这等有分寸的模样,心情更佳:“毋需自谦,孤明白尔等尽心竭力。” 太医们便不再推辞了, 纷纷下拜,感激涕零:“多谢陛下。” 受到旁人的顶礼膜拜,皇上笑起来道:“好了, 如今崔小将军已经大好,你等也不必一直在此处候着, 留下几人就可,其余人回去好好休息。” 一顿,他后知后觉又问:“人现在醒了, 可还需要什么?” 太医答道:“还需要喝几剂汤药观察着。” 皇上摆手:“安排下去。” “已经备好了, 只是……只是崔小将军一醒来情绪激动, 还未能喝下。”太医为难地道。 皇上这么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是崔骜生事, 不肯喝药了。他点点头表示明了, 倒是下意识忽略崔骜情绪激动之事。因为崔骜的情绪起伏很容易很大, 时不时就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事儿变得阴沉或是暴戾。皇上也理解, 毕竟崔骜经历过那样的惨剧。 “将药给我,我进去看看,你们留两个人下去歇息吧。”皇上吩咐。 说要将药给皇上,也不是真将药碗就递给皇上。皇上万金之躯,怎能做拿药碗这等粗活?自然是要将药碗交给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的,大太监拿着药碗随皇上入内。 崔骜沉淀了一会儿已经没了方才的激动,闭着眼睛用被子里面儿将嘴上的血迹擦去,再翻着藏好保证自己不会因看到血而发疯。 他略阖上眼,实际上脑海中什么也没想,只在放空。他足够心烦意乱,反倒因为要想的事情太多而想不过来,索性不想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崔骜也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人。 门被推开,崔骜僵硬骜略偏偏头,见皇上来,微微动了动,作势要起身。他真的只是做做样子表示自己要起来,实际上他根本起不来。没了刚醒来那股因担心而暴起的冲劲儿,他浑身疼,完全起不来。 而皇上也不会真让他起来,远远看见他还要动忙将人喊住:“你好不容易醒了,就别折腾了,孤不缺你行这一次礼。” “是。”崔骜应下,老实下来,这下反倒是皇上不大习惯他这么安静。 皇上大步走近,见人只能直直躺着的脆弱模样,不由当真产生了些真情实感的心疼来。他叹一口气,再张开口又是习惯性的表演:“是孤不好,没照顾好你,有愧于崔大将军。”他说着说着要潸然泪下,眼圈都红了。 崔骜动动嘴唇劝道:“非您之过,是刺客之过。” 皇上闻言深有同感地点头:“没错,是那些胆大包天的刺客之过!” 他转而看向崔骜,神情缓和了些:“你且放心,孤绝不轻饶他们!” 崔骜眼神一寒,想到那些人便只有厌恶,问:“陛下,关于行刺之人可有些头绪了?” 皇上一僵,着实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但对着崔骜,尤其他刚刚又夸下海口,实在不好说什么没办法的话,只好含糊道:“京兆尹已经在查此事了,放心,孤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陛下。”崔骜是真的感激。 大太监将药碗放好,为皇上挪了凳子让皇上坐下,还不忘提醒皇上催崔骜喝药:“陛下,药再放就凉了。” 皇上想起此事道:“是,太医交代了你要喝药,怎么又耍脾气不肯喝呢?孩子气。” 崔骜也不扭捏,只说:“刚睡醒时心中百感交集,因而没喝,我现在喝。” 大太监将药送去,崔骜就着他的手把药碗里的药一饮而尽,毫不怕苦的样子。 “最忌病重多思,你放下心,不要多想,便是天塌了也有孤在。”不得不说皇上对崔骜还是很好的,不管他有什么想法,但给崔骜的待遇都极佳。 “是。”崔骜想了想还是道,“周女郎还未醒,我……我有些担心她。” 皇上听得不由将眉一挑,露出些感兴趣的神情:“还未问你,怎会与那周女郎去东山的?” 崔骜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他也并不想在此时让皇上知道他对周寅的心意,毕竟皇上对他的宠爱他是知道的。万一皇上得知此事后直接赐婚或是对周寅多加挑剔,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我将她参加秋狩的事情搞砸,觉得对不起她,便想赔她一次狩猎,谁知遇上这事。”崔骜尽量冷静表达,以凸显自己的理性。 殊不知皇上听他这三言两语早已弄清楚他心中所想,还暗自觉得怪好玩的。对于崔骜日后娶妻之事他也有过诸多想法,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崔骜的妻子绝不能有一个家世强大的母家。 此事其实颇令他头疼,毕竟他向来疼爱崔骜,若日后直接给他指个家世不盛的女郎叫他成婚,一来崔骜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儿,二来众人见他疼爱崔骜却赐了他这样婚事,未免前后矛盾,总会怀疑他对崔骜是否真心善待。 但崔骜竟然对晋陵的伴读有意,而这周女郎的身世背景他早已查过,父母双亡,甚至比他原意想中崔骜妻子的母家还要再可怜些。 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若崔骜直接向他求娶周寅,他便顺水推舟将人指了,而在外人看来这更是他对崔骜百依百顺的表现,崔骜还能拥有一个母家示弱的妻子。 只有一点。 当初周寅被选为晋陵的伴读时是晋陵刻意要求多加这么一人,而他当时同样派人查过此事,是三皇子沈兰息刻意去求了晋陵要加上这么一个人。 如此一来事情便有些复杂了。 若是日后沈兰息同样向他求娶周寅他该怎么做呢? 皇上当真有些举棋不定。若说沈兰息,他对之是有千百愧疚的,毕竟他的母妃当年为他而死,此等真心他十分珍惜。但凡沈兰息任意求娶一个旁的伴读,他都会爽快应下再去为他询问那家大臣的意见。至于沈兰息的另一半母族是否强盛却并不重要,毕竟他有先天之疾,天生无法继承大统,便是女方母家再强也无法。 但崔骜与沈兰息撞上,他还是真的不好说该偏向谁。 皇上这厢思索着,那边崔骜看皇上并不接话心中不禁犯起嘀咕,试探着叫了一声:“陛下?” 皇上被他这一声唤回神智,心中虽还在苦恼,却笑对崔骜:“孤知道了,原来你是为这事烦忧。安下心来,她只是身子骨弱外加受惊过度因而才未能醒来,今日之内应当就能苏醒。” 崔骜看样子要说什么最后还是闭嘴,闷闷应了一声:“哦。” “怎么又不开心?”皇上问道。 崔骜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又欠了她。” 皇上却理直气壮:“你有什么欠她的?若不是你与刺客拼杀她安能无恙?怎么成了你欠她的?” 哪怕沈兰息的母妃为他而死他也不觉得自己欠沈兰息他母妃什么,在他看来一切为他付出都是理所应当的事。他之所以对沈兰息好是因为他感动。 崔骜立即反驳:“若不是我,她还好端端的,根本不会被卷入刺杀当中。” 皇上还真被他这理论说服,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 “而且听说是她将我从林子里背出,搜寻之人才发现我们的。生死一线,有时晚一刹那便再回天乏术,说来是我欠她一命。”崔骜低声说出心里话,系统彻底安静下来。换做过去系统一定要说些什么来表示周寅的付出没有那么重要,但它今日破天荒地学会闭嘴。 皇上没答,半晌才道:“依你所言,她是有功。安心,孤会好好赏赐她,你不必总将此放在心上。” 崔骜应了一声,哪能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但也不反驳皇上,只闷在心里。 “劳你如此记挂,孤到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的女郎了。”皇上看他闷闷不乐,故意说话吸引他注意。 崔骜听到周寅的名字忙道:“周女郎是个极好的人。”他恨自己此时实在才疏学浅,竟然想不到什么复杂一点的词来形容周寅,又觉得周寅那样的好是任何词语也形容不来的。 皇上此时便意识到崔骜果真是十分喜欢周寅了,但他不是很排斥这一点。崔骜重感情是好事,如此一来也说明崔骜会忠诚于他。只是这位周女郎,只怕是要指给崔骜了,便委屈沈兰息一下吧。 毕竟崔骜能为他带来利益而沈兰息并不能。 皇上打定主意,反倒不犹豫了,只是越发好奇那周女郎是什么人了。 作者有话说: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56节 汪汪汪汪!!! 抱歉今天身体不舒服更新晚了!另本章全是flag。 第180章 此时外面正巧人来敲门, 房中声音一歇。皇上挥挥手,大太监便去开门询问有何事要禀。 门外的人见开门的是大太监,当即一肃, 不敢嬉皮笑脸, 讷讷地道:“小将军说偏殿里的周女郎醒时来同他说一声, 这不是周女郎醒了吗,咱们过来说一声, 免得小将军担心。”他这声音不大不小, 正好叫房中人听得清清楚楚。 大太监点点头表示知晓, 让人退下。 这边刚将门重新关上,那边床上的崔骜便躺不住了,这下当真是要起来。 皇上一只手将他按住, 哭笑不得:“你这是要做什么?”明知故问。 崔骜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叫皇上这么一按,人反倒清醒不少, 又没脸去见周寅,人顿时老实下来。 皇上没想到自己这一下还挺有效, 对崔骜听他话这回事十分满意,和颜悦色许多道:“好了,太医说了你不能动, 待你身子好些再去。” 崔骜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叫皇上更意外了, 没想到他受这一回罪后听话许多,实在是个美丽的意外。 “孤帮你去看看?”皇上笑问。 崔骜一愣, 顿时有些犹豫, 不知该不该叫皇上过去看。但他实在多心, 皇上去不去哪里是他能决定的? 他也不知皇上是去好还是不去好, 所以道:“凭您决定。” 皇上更爱听他说这话,显得十分有自知之明。他笑笑:“既如此,孤帮你去看看她。孤不会骗人,若她无碍,孤派人同你说一声,你也该放心了。” 崔骜放下心,只觉得周寅醒了就好,此时皇上要去看人,他也无甚可说的,心不在焉地答应下来。 皇上这便要过去了,行动很是雷厉风行,还不忘叮嘱崔骜:“安心歇息,困了便睡,孤会为你查清真相。” “多谢陛下。”崔骜从善如流地屈服于皇权之下,在皇上面前深知放低身段,完全没有在旁人面前的桀骜不驯,很识时务。 皇上离去,崔骜疲惫地将眼闭上,脑中满是周寅各种各样的神情。 更无法安心休息了。 “你怎么会妥协?”他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将崔骜吓了一跳。 “妥协什么?”崔骜问道。 “不去看周寅。”系统语气平静,但听来却有几分诡异的阴阳怪气,“我以为你会很想见到她。”实际上因为崔骜不去看周寅它也没法见到周寅于是才这么问。它想知道周寅见到崔骜后的反应,更想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是它陪她出林子的。 崔骜闭着眼与它沟通,人在身体脆弱时精神也会陷入脆弱之中:“我没脸见她,是我连累了她。” 系统无言,不知说什么好,因它也觉得是崔骜一意孤行才使得二人陷入险境。周寅明明已经婉拒过几次,偏生抵不住他恳求,于是才同他一起去的。 崔骜问:“你为什么不为我说话?”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按照系统平常的习惯肯定要张口为他解释而不是沉默着赞同。但他也没有多心,只是觉得好玩才这么一提。对于系统这种不同寻常的反应他倒不是很意外,只当是系统看了周寅救他之事终于对她改变看法。 系统却心虚地被她问得一惊,若无其事道:“说什么?” “为我说话啊?你平常都说是她的错,不是我的错。”崔骜道。 系统实话实说:“你有病吧。”它尽量表现出对崔骜这种蠢话的嫌弃,镇定地认为他不可能发现什么问题。 崔骜果然只是尽力让自己轻快一些,顺理成章地在系统面前夸起周寅:“如何?我说了周寅是很好很好的人吧。” 系统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崔骜却将这当成默认,与有荣焉地得意起来:“日后你该不会还说那些怀疑她品性的话了吧。” 系统轻哼一声,没答应也没不答应。 “我还以为再睁眼就是公司里的游戏舱了,没想到我还在游戏当中。”崔骜有些感叹道,“不过若叫我等到游戏公测才能再见到周寅道的话我应当是等不下去那么久的。” 系统不知道接什么话好,连像之前那样提醒崔骜“这只是游戏”这种话都没说。 “所以在这里挺好的。”崔骜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说出这种话。 系统同样一惊,没想到崔骜还能说在这里挺好这种话。除了崔骜以外再没有谁比它更清楚崔骜原本有多厌恶这里,他在这里受过各种伤害甚至为此产生了应激障碍,原本他是只想尽快完成攻略任务从而离开这里,所以在一开始攻略周寅时他的方法近乎粗暴。 “可是你的病。”系统违心说道,觉得自己虚伪。 “你们公司会为此负责的吧?”崔骜再次确认道,“出游戏后的所有后续治疗都会报销吧?” 系统顿了一瞬,故作平静地开口:“那是当然。” “那就等我出了游戏再治吧。”崔骜认真道,“而且我觉得在周寅身边越久,我的情绪就能越稳定,而且你说我那个时候提着剑都能被她打动没能下得去手杀她,我想周寅就是我的良药。” 系统被崔骜的这个比喻恶心了一瞬,还是应了一声。理智告诉它它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多一个崔骜多一份力量,他愿意留在这里成功的可能性就多一分。但感情告诉它无所谓攻略成不成功了,但周寅身边群狼伺候,她必然要被攻略者中的一个攻略,那不如是崔骜。 至少崔骜愿意真心对她,而且如果是崔骜成功的话它也可以时时见到周寅,甚至……可以取代崔骜而和她在一起。 崔骜没管系统为何不作声,但它总是在他提到周寅时沉默,他习以为常了。 “如果能成功攻略她和她度过一辈子的话说不定我的病就好了。”崔骜如是道。 “或许吧。”系统没反对,又想到什么问,“不过万一你攻略成功,但是她说她不想被困在后宅之中你会怎么做?”攻略目标和心爱之人之间的矛盾。 崔骜还真被为难住。原本他进游戏就是为了完成攻略目标,如果要顺从周寅的吩咐那么他进游戏的初心便不能完成。但如果遵从攻略目标让她在后宅中困一辈子,他又怎么忍心。 错就错在他不该对周寅动感情。 “我……”崔骜举棋不定,丰厚的奖金与现实相关,而周寅只是游戏里的虚拟角色。正常人都该选前者,可是他实在不忍心让她皱眉。 “我带她离开这里,她做什么我都和她在一起,这也算一种看着她吧?”崔骜不确定地问,“算不算啊?” 系统没想到崔骜还真能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法,认真思考他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好像是可行的,只要日日和她在一起,她应当没有闲心去干其它事情,那也是可以达成他们真正的目的。 “可以。”系统经过审慎思索后才开口。 崔骜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在这里讨论这些格外荒唐。就像还没有笔试便已经商量着考第一后要怎么做了一样。 …… 偏殿之中,荏弱纤瘦的身影半靠着床坐,在重重叠叠的纱帐之后隐隐绰绰。纱帐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从中送出一只空药碗来,伴随着还有两声轻柔的咳嗽。 自有宫婢为她将碗收拢去,太医眼见着她喝了药,照例嘱咐几句日常需要注意什么,便退下了。 “多谢。”隔着帐幔,她本就细细弱弱的声音听着越发小了。 太医刚从房中退出,殿外便响起高唱之声:“陛下到。” 纱帐中的身影一定,便要打起帐子下床跪拜。 皇上还未入内,大太监便远远替皇上叫道:“陛下金口玉言,周女郎不必多礼,安心休养便是。” 周寅像是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一样,一手捏着帐帘,一手抓着锦被,不明白到底要不要拜。 皇上这才不疾不徐地入内,虽看不清她模样但只见她隐隐约约的动作便能差不多判断出她性格。 这位周女郎并不是长袖善舞之人,甚至没什么主见。 他开始思索起与周寅有关之事以便自己更加了解她,但思前想后对她实在没什么印象。哪怕是寿诞上与她相关的诗作皇上也并不能想起来,因为她的才学实在平庸。 如此一来皇上更加好奇自己的三子与养子究竟喜欢她什么了。 “见过陛下。”她讲起话来嗓音绵软,又因受了惊吓或是见到皇上胆怯从而更加底气不足,听起来越是轻柔。 皇上顿时有些了然,崔骜与他三子原来都是喜欢这样文静的女郎。他虽然没法在世上找到第二个周寅送给沈兰息,但找个相似的应当不难。 “不必紧张。”皇上威严地道了这么一句,在她面前他自然不会如对崔骜那样对她。 “是。”周寅轻应,听起来还是十分紧张。 皇上倒很满意她这样又敬又畏的态度,这才是正常人面对真龙天子时应有的态度。 “孤知你救崔骜有功,该赏赐于你,特意来问问你可有何想要。”这也是一道考验。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81章 “赏赐?”周寅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惊讶,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扰到,显然还没考虑过这回事。 她在帐后轻轻摇头,叫帐外人囫囵能看清她的动作:“我没有做什么, 您不必赏赐我的。”她语中带了些惶恐, 对皇上这个提议十分受宠若惊。 皇上闻言不置可否, 没立即给出反应,只在心中想着周寅的言行举止倒与她的身世与遭遇十分匹配。在她那样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情况下养成这种自卑的性格是件合理的事情。 只不过这种性子小家子气了, 不过崔骜也不需要一个多么端庄大气的妻子, 温柔体贴知冷知热就够了。 这么一想皇上便在看待周寅时宽容许多, 只要她爱国忠君品性不坏即可。 “孤都听人说了,是你将崔骜从山林中背出来的。若不是你,晚上个一时半刻, 崔骜的安危可就真不好说了。” 周寅闻言单纯地笑起来道:“怎么会?小将军有您护佑,自然会化险为夷的。”她的语气实在是太过真诚,让人毫不怀疑她完完全全就是这么想的。 皇上陡然听闻这种说法, 一时间觉得稀奇,但更生出一种微妙的爽感。他从未被人从这方面吹捧过, 偏偏周寅还不是刻意吹捧,只是随意家常的样子,便让皇上更加高兴了。 她只将刚才的话随意一提, 接下来并未继续称赞皇上, 而是说起崔骜:“况且是小将军奋力退敌我才有在之后有机会带他出来, 说起来是崔小将军先救了我,我至多是报答他。”她细声细气地认真分析, 听起来头头是道的, 足以见得她是当真如此觉得。 皇上越听越是满意, 这小女郎想的倒是与他一开始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 方才在崔骜那里他虽说没有反驳崔骜的话, 心里却认定崔骜是骨子里便心软的人,崔骜越心软他越满意,但他的想法却没有变过。 即崔骜不欠周寅什么。 所以他所说的赏赐是一种考验。 无论周寅是爽快地答应还是扭捏之后的答应皆被视为没有通过,而她并不居功,终于叫皇上满意,对她的印象上了一个台阶。 虽然通不通过他的考验他都会将周寅赐给崔骜,但合不合他心意却决定了一个人在宫中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周寅不求名利,他反倒愿意给她名利,因她说的话实在合他心意,说到他的心坎儿里去了。与平常那些大臣们的溜须拍马不同,这样真诚的赞颂最让他大悦。 怨不得他的三字与养子都对这位周女郎欢喜极了,她讲起话来实在中听。 “好了,你救了崔骜,你有功,崔骜救了你,崔骜也有功,都有功,都赏。”皇上心情好,刻意逗她。他膝下只有一名公主受他宠爱,那就是晋陵公主沈兰亭。而沈兰亭性子张扬外向,周寅与她来说倒是截然相反了。 周寅愣在原处,没听懂似的应了一声:“啊?” 大太监笑眯眯地望着纱帐后的身影,知道这位周女郎是得了皇上喜爱,有大造化了。 “这怎么好呢。”看样子她终于明白过来,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满是对上位者的敬重,丝毫不敢轻慢。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57节 “孤话已出口,哪有不一言为定的道理。”皇上笑道。 大太监在一旁点拨周寅:“周女郎,陛下金口玉言,快谢恩吧。” 周寅当即诚惶诚恐地谢起恩来:“多谢陛下。” 皇上收下她这句谢,该考验的也已考验完,在此处便没有什么多待的意义了。他点点头道:“如今见你无恙,孤便能安心给你家中一个交代了。” 周寅顿时满心愧疚:“让陛下费心了,是我之过。” 皇上听着听着只觉得她又要哭了,一时间有些头疼,倒真是没遇见过她这样动不动就要落泪的女郎,倒不知崔骜那样的性格是怎么愿意哄她的。他倒不是厌恶,只是觉得棘手。 “哎,哪里是你之过,是那些刺客之过。”说到刺客,皇上的声音顷刻间冷了下来。不过只见提及刺客时帐后女郎吓得一颤,他原本心中渐渐升起的淡淡冷意倒是重新散了。 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是。”周寅温顺地轻应一句。 到底是牵挂着那些刺客的来路,皇上便是要走了:“好了,你便在宫中好好歇息,不必多思,快快好起来最佳。至于你家里人那里,孤会派人知会他们一声你已经醒了,省得他们担心。” 周寅这下听起来是更加感激:“多谢陛下。” 皇上点点头,想起崔骜,不忘为他说上两句:“崔骜一直担心着你,而且伤势颇重。你若好些了可以去他那里看看,他想来能高兴些,好得也就能快些。” “是。”周寅温声答应下来,很将人话记在心里的样子,让人觉得没白嘱咐她。 皇上满意她乖顺地模样,这才带着大太监离开。 周寅直到隔着帐子目送人出了大门,才缓缓躺下。 一出了门,皇上便很有谈兴地与大太监聊起来:“你觉得这位周女郎如何呀?” 大太监从刚才便一直察言观色,早已搞清楚皇上对周寅的情感取向,如今答起来心中有底:“周女郎是个好女郎。” “哦?”皇上反问一声,这便是对此感兴趣了,让大太监多说两句的意思。 “周女郎有分寸,知进退,懂大体,见到你敬畏又不失礼数,对于救人一事也不居功十分谦逊,是个好女郎。”大太监早已在心中将词准备好,如今说来可谓是头头是道。 皇上听了摇着头笑笑,倒不是反对,只说:“你倒是有这样多的词夸人,可见这周女郎的确是个好的。” 大太监跟在皇上身旁陪笑,并不喧宾夺主。 皇上又感叹道:“可这世上没有两个周女郎,不然孤也不至于这样遗憾了。” 大太监试探着问:“陛下何出此言?” 皇上说:“你还记得当初晋陵选伴读时孤让你查的事吗?” 大太监仔细回想,一下子哎哟一声,是想起来了:“记性不好,竟将这事忘了!当初是三皇子……”他点到为止,话未说的得太明却已然足够。 皇上点点头:“是啊,当初若不是老三,周女郎还没机会入宫,更不必说与崔骜见面。” “这……”无论是崔骜还是沈兰息,大太监都得罪不起,因而他只端出个为难的态度来,并不偏向哪一方。 皇上不算烦恼的烦恼被人分担,心情舒爽许多,说道:“这二人都对周女郎有意,可如何是好?” 大太监自然不会胡乱说将周寅许配给两者中哪一位的话,只是叹气起来:“可惜这世上没有两个周女郎。” 他这话立刻引起了皇上的共鸣:“可不是吗,若世上有两个周寅就好了。” 说到周寅的名字,皇上随口提了一嘴:“周女郎这名字倒是怪了些。” 大太监附和起来:“是有些怪,给女郎起名为‘寅’,总不能是因为周女郎是在寅时出生的吧?” 皇上被他这话逗笑:“那这父母未免有些敷衍了。” 大太监笑:“可不是吗!” 在大太监面前皇上也没透露出一星半点儿要将周寅指给崔骜的口风,还在装着为难来演出一个慈父明君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你觉得周女郎对崔骜的感情如何?” 大太监一愣,叹道:“陛下问我这个倒是难为我了,我哪里看得出什么欢不欢喜的?” 皇上笑起来:“你尽管说就是,你我二人间的密话,又怕什么。” 大太监这才说道:“奴才觉得周女郎大概年纪还小,应该还不通男女之情。方才奴才听周女郎提起小将军,只觉得她是很感激崔小将军的,至于喜不喜欢吗,应当是不的,她大约只拿崔小将军当朋友了。” 皇上听大太监所言深有同感。他有后宫佳丽三千,什么样的男女之情没见过,当然一眼就能看出周寅对崔骜只有友情,哪里有什么爱情,是崔骜单相思了。 “如今考虑这些还早,离他们成婚的年纪还有些时候,且看着他们日后如何发展吧。”到底也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事,还有余裕斡旋。 “正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无论是崔小将军还是三皇子殿下都有您这真龙天子护佑,日后自然都是有福的。”大太监从周寅那里学了这句话,如今现学现用。 果然皇上被哄得龙心大悦,无奈笑起来:“你啊你,倒是学这些学得快。” 大太监笑道:“奴才这是觉得周女郎方才说得甚好,这才学了来。您是天下的主人,自然是您要谁好谁才能好。”他不愧是在皇上身边待久了的红人,一句句都能搔在皇上痒处,很令他满意。 皇上心情甚好:“她这话说的是好。” “有感而发更可贵呢!”意思是周寅在那种情形下脱口而出的真情实感是最为可贵的。他倒不是为周寅说话,只是为了让皇上开心。皇上开心了,做奴才的才好伺候。” 皇上闻言更是自满,心中大慰之余也该表示了:“大赏周女郎。”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82章 周寅一醒, 偏殿立刻热闹起来,反倒是崔骜的正殿那里有些门庭冷落的意味。她虽没受外伤,但从脉象看来她身子骨实在太弱, 需要精心调养, 而她又是陛下金口玉言钦定的崔小将军的恩人, 太医自然要仔细照料,这便也没让她立刻出宫去。 偏殿中金鸭里升起袅袅檀香, 雾气聚合弥散, 很有安定心神的意味。 沈兰亭蹑手蹑脚地进来, 见到床上躺着的周寅直掉眼泪,又不敢哭出声来怕吵醒她,只好强忍哭声。 被安排暂时过来伺候周寅的宫女们都认得这位晋陵公主, 见她掉泪一个个不由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哄慰。 偏偏沈兰亭哭还哭得很有理智,不忘伸出食指抵唇比个嘘声的手势, 示意她们别吵醒周寅。 她是在昨日皇上连夜离开后知道周寅与崔骜受伤的消息的,当夜想同父皇一起回来, 然而她父皇回来得太快,她根本没赶上,只好今日一早跟着大部队回来。 这不刚一回宫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换, 她就来看周寅了。 太子与三皇子比不得她这样身份便利, 不能一回来直奔周寅, 要先到崔骜那儿去转一遭,再装作是顺便地往周寅这里来。 正殿之中珠罗绮绣, 富贵非常, 是皇上命人为崔骜布置的, 以彰其对崔骜的宠爱。 崔骜躺在床上看着帐顶, 压根儿不看一眼在他床前杵着的两尊门神,房中气氛颇令人感到尴尬。 他在脑海中轻嗤一声,很不耐烦道:“他们有病吧?过来看我。” 系统看得明白:“他们的目的不是你。” 崔骜因浑身疼痛睡不着,听到系统这话原本并不转动的脑子终于动了动,还很灵光地转了一转意识到系统说的是什么意思,脑海中语气一下子冷下来:“他们想见周寅。” 他冷笑起来:“顺便来看我是吧?” 系统应了一声:“嗯。” 崔骜终于有了些系统和他是站在一边的感觉,不过倒也没空理会这种感觉,终于瞄了一眼来看望他的二人,忽然笑起来:“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远道而来看望我……” 系统立刻在他脑海中冷静提醒:“成语用错了。” 崔骜一顿,一时之间不知该用什么成语形容,只好通俗易懂道:“你们一回宫就离开过来看望我可真是辛苦了。” 他飞速地说完一句话后胸腔刺痛,吸了口气缓和一下疼痛才道:“来人,看坐!” 沈兰珏与沈兰息适才已经在崔骜床前象征性地问候过他,正打算离去好去看周寅,此时陡然被他莫名其妙地叫住还被看坐,又推脱不得只好坐下,只好看他葫芦里卖的是哪门子药。 他们还真以为崔骜有什么事情。 然而等二人坐下坐了一会儿,也不见崔骜有什么话要说。他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躺在床上看帐顶。 “我还真没看出来沈兰珏竟然对周寅有意。”崔骜在脑海中对系统这么道。 若说沈兰息对周寅有意他还能觉察出些迹象,但说沈兰珏与周寅间有什么情谊他是一点也没察觉出来的。 系统一顿:“我也没看出来。” 崔骜天马行空很肆意推测道:“依我看他应当只是因为身为太子而过来看看,正巧与沈兰息撞在一起罢了。”在他心目中沈兰珏就是个书呆子加皇上的继承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太子,甚至太过合格,所以他会与周寅有什么就成了更不可能的事,他哪里有时间? “可能吧。”系统应了一句。 他这样保持沉默让二人干坐着实在失礼,但因为他是崔骜,事情又变得正常起来。 太子沈兰珏眉心微拢,开口发问:“崔骜,还有什么事么?” 沈兰珏不爱与人交流,坐在一旁享受皇兄提问的福利,等着一会儿一块离开。他看上去坐得安稳,心中早已火急火燎,恨不得插双翅膀飞到周寅床前看看她究竟好不好,尽管他在入宫时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她没受外伤已经醒转,可终究是要亲眼见了才能安心。 崔骜看也不看二人只说:“你们一进宫就来看望我,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我觉得你们很关心我,所以留你们在这儿多坐一会儿,让你们好好看看我,没问题吧?” 他这话从逻辑上说还真没太大问题,只不过他们想好好看看的不是他罢了。 沈兰珏正色:“如今已然看望,见你无性命之忧便也能放心离去了。” 崔骜轻哼,让人品不出是什么意思:“这就放心了?” 沈兰珏却很擅长应付他这种无理取闹,落落开口:“若你还不舒服只管同人说便是,父皇在你这里留了太医,但凡你有任何不适传太医便是。有太医在,我很放心”言下之意为留他也没用,他又不是太医,不能给人治病。 “嘁。”打口舌官司,他并不是沈兰珏这样书读多了的人的对手。不过他也没打算如何为难沈兰珏,只是给人添些堵罢了。他无意与沈兰珏争什么,沈兰珏日后必定登临大统,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对沈兰珏有些让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觉得沈兰珏与周寅之间并没有什么瓜葛。 所以他对于沈兰珏与沈兰息的态度还不完全相同:“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我不敢耽误您勤政爱民,若您还有大事要忙,先行离去便是。” 沈兰珏并不动怒,闻言已达到目的,便立刻神色自若地起身道:“我先行离去,你有事吩咐下去便是。安心养伤,好好喝药。”说起话来颇有几分长兄如父的意味。 他既是父皇的长子,又是大雍的太子,崔骜是类似于他父亲养子一样的存在,也他也愿意将崔骜当作不那么懂事的弟弟对待。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向来是宽容温和的。 沈兰息跟着他一同起身,看样子要浑水摸鱼和他一同离去。 然而崔骜却将人叫住:“三皇子留步,我还没说你能走呢。”很有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意味,他这样胡闹谁也看不出他现在承担着每说一个字胸腔针扎一样的痛苦。 沈兰息眉头微皱面向他问:“还有什么事?” 沈兰珏都已起身,同样驻足,避免兄弟吵架地看过去。 “别这么看着我啊,我有点紧张。”崔骜漫不经心道,“能有什么事?你有什么事?”他语气不佳,一听就是在没事找事。 沈兰息不明所以,只当他受了伤后脾气变得更坏,也没有同他一般计较,只冷冷淡淡地回答:“我没什么事。” 他这句话算是被崔骜抓到把柄,崔骜立刻不依不饶道:“你没事你走什么啊?我都伤成这样了,你没事你坐在这陪我。” 沈兰息与沈兰珏俱是一愣,没想到崔骜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崔骜开口,沈兰息完全不明白他的想法,不解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58节 崔骜咬牙,被自己恶心到了,还要坚持下去:“我不舒服,我想你坐在这陪我。”他是绝对不可能放沈兰息去看周寅的,便是他要去看,也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去看。 沈兰息眉头已经拧紧,冷声发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崔骜漫不经心道。 沈兰珏看看二人,见不是争吵便完全没有要继续留下来的意思,默默离开。 沈兰息见他离去,而自己被崔骜缠着,面色更加不佳,静静看着崔骜希望他能知难而退,不要胡言乱语,放他离开。 他这目光算什么,除了周寅,无论谁怎么看他对他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事。 是以崔骜对此熟视无睹,抬眼看床顶。 彼时沈兰珏已经出了房门,房中除了一种伺候的内侍外只剩下崔骜与沈兰息。 内侍们方才听了崔骜的惊世骇俗之语,恨不得纷纷耳朵聋了,哪里敢参与两位贵人间的事,只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 沈兰息沉默片刻冷静下来,脑海中清明了些道:“你故意的。”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崔骜和他无冤无仇,费尽心机将他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想一想便知道。更何况他还是知道崔骜对周寅的心思的。 “我故意什么。”崔骜懂装不懂,他不承认,在众目睽睽之下沈兰息也不敢将事情挑明。 沈兰息将他装傻便不与他虚与委蛇,转身要走。 他一动崔骜便“哎哟哎哟”地作起妖来,对人道:“快去请太医来,三皇子一走我就不舒服。” 沈兰息抿嘴,没想到崔骜为了绊住他竟然如此无赖。他但凡叫太医来,太医来了无论诊的什么脉,都会让他为了崔骜的安危坐在这里忍上一忍。 “你为什么……”他说到后面又没说完,只将话说了半截。原本他想问崔骜为什么不留大皇兄,但又觉得依他的思考能力只会反问他为什么要留太子,于是作罢。 既然已被太子占得先机,他也不想与太子同时过去探望,正好错开,于是顺势重新坐回来。 正好他也有话要问崔骜。 “谁要杀你?”他问。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83章 崔骜当然没有蠢到以为沈兰息是在关心他, 他们彼此心中清楚沈兰息问的究竟是谁。 在沈兰息心中崔骜遇刺不要紧,但连累周寅,此事便令他在意。虽然他是个实在两袖清风的皇子, 手下几乎没有任何势力, 但多年来他也不是在菩提寺中白住了这么多年的。若得知刺客有关的消息一二, 他不会对此熟视无睹。 崔骜被提到刺杀之事后脸顿时臭了下来,但凡提及此事, 他便总会想到是自己害了周寅, 心中陷入煎熬。 但有绷带遮掩, 旁人并不能看出他的神色。 所以在崔骜没有回答后沈兰息重新问了一遍:“刺杀你的人是谁,可有头绪。”他自认为自己问的还算有礼,崔骜不答是他没有礼貌。 崔骜语气僵硬:“与你无关。” “你让她受惊了。”意思是崔骜做得不好, 他有权知道是谁伤害周寅。 崔骜越发气闷,咬牙切齿:“我不知道。”这是实话,他的确不知道是谁所为。京兆尹早些时候过来亲问过, 询问了他刺杀相关事宜。奈何他与刺客交手最多的时候根本没有记忆,只有割手之前那一段儿记忆。他按着那一段记忆将事情同京兆尹交代一遍, 没见他有什么反应,便知道事情恐怕难了。 沈兰息张了张嘴又闭上,他原先是想让崔骜离周寅远些, 后来又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这个权力与立场这么做, 所以没有这么说。 而崔骜却从他欲言又止的动作里读懂更多, 他向来迟钝却明白沈兰息想说什么。 他险些让周寅受伤,他该离周寅远一些, 他都知道, 但是他不告诉旁人他知道。 两人一下子沉默下来, 并不理会对方, 只相对着一坐一趟,然而却别有一番默契的融洽。 “你怎么了?”感受到崔骜传达出来的低落,系统问道。 “没什么。”他低落到一定境界,懒得与谁多说。 正殿一片深海般的死寂,偏殿中则是一派欢声笑语。 周寅一醒来,沈兰亭的眼泪顿时收了,不想叫她看了难受。一番嘘寒问暖后沈兰亭见周寅虽然虚弱,身上却没什么伤势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你没受什么伤,不然我一定说什么也要找崔骜的事!他都已经断了胳膊和腿儿还不老实,非要带你往东山去,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天底下怎么有这么能惹麻烦的人!”沈兰亭越说越气,直想给崔骜两拳来解气。 周寅靠坐在床上,身上盖着锦被,闻言急忙为崔骜解释:“是我不好,不怪他的。” 沈兰亭听她这样说便更觉得是崔骜的错了,周寅性子向来很好,出了什么问题都往自己肩上担。 果然只听她认真说道:“他先前打算去东山时来问过我的,我同意了他才与我一道去了。说来也是我不好,若我不同意,他应当也不会去的。” 沈兰亭心说果然如此,嘴上也道:“说来说去还是他不好,他若没这提议不也不需要你来同意去东山的事情了吗?你啊,就是性子太柔和,不愿意说别人的不是。本来就是他的错!而且你一开始肯定劝他不要去了的,是不是?” 周寅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满脸不可思议,即使什么也没说出口,神情也已经说明一切。 沈兰亭看了后心火中烧,她就知道依阿寅的性格必然是劝他不要去了的,偏偏他还一意孤行! 她只恨不得立刻去找崔骜分辩清楚,让他以后离周寅越远越好,不要害她再陷入险境。 “我就知道是这样。”沈兰亭现在陪着周寅,无暇去警告崔骜,于是决定从源头上下手,小心劝慰周寅,“阿寅,你日后还是不要同他往来了。他这样的人,总会给你带来祸端,我不想让你再因他受罪了。” 周寅一讶,只好道:“可遇到刺客时还多亏崔小将军挺身而出将刺客击退,如此我才能全身而退,多亏他救我一命……” 听周寅说什么救命之恩,沈兰亭简直要两眼一黑晕过去了。她忙将周寅的思想掰回正轨:“停一停,若不是他你也不会陷入险境,可千万别谢谢他了。” 她正发愁着周寅心善肯定要对崔骜千恩万谢,正愁着怎么说服她,只听外面通报太子殿下来了。她精神一振,虽还在心里诧异怎么三皇兄与大皇兄没有一道来,但还是从床边起身,眼疾手快地为人将床帐放下。 因是养伤,周寅只穿了中衣,不好见客。 沈兰珏尚遵循规矩礼仪,一言一行不失风度,只是失了不疾不徐的速度。他上身稳定不动,步履不停,直到见到帐内人影一颗心才放下来。 他从清早便驰马归来,直到入门的前一刻心都还在悬着。 “周女郎。”他竭力保持冷静,使自己显得不那么激动。 沈兰亭却想让大皇兄别忍了,见到阿寅他终于不再拢着眉头,眉眼舒展如花绽开一样,偏他以为自己掩饰得还好,实在叫人没眼看。 她见大皇兄这样看重阿寅,也是见着了他的真心,只是她始终不觉得大皇兄算是阿寅的良配,因无论是她还是大皇兄头上还有一人,那便是他们父皇。 身在皇家,一切身不由己,皆由皇上定夺。即便沈兰亭一直不想面对此事,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和大皇兄、三皇兄等宫中一切公主皇子们的婚姻都不能自己做主。 尤其是她大皇兄,当朝太子沈兰珏。 太子的婚姻不容儿戏,甚至是政治斗争的筹码。她大皇兄要娶谁自己说了并不能算数,哪怕他有一颗真心也没用,而父皇是打死也不可能让这样身世的阿寅来做当朝太子妃。 是以沈兰亭再看向大皇兄时眼中多了些同情。 周寅闻言要下床行礼一样,口中先道:“见过太子殿下。” 沈兰珏忙道:“周女郎不必多礼,歇息就好。”听她语声只是虚弱了些,他不由得松一口气。 “我听太医说你身子虚弱,晚些时候我让人送几颗参来,请你务必收下。”沈兰珏语气严肃,虽然她没受伤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但她身体底子虚弱这回事反而更让他为她担心。 “不必这么麻烦的。”周寅立刻试图婉拒,“太医大人已经为我开了补身子的药……” 沈兰珏听她推拒并不意外,好在他早已想好说辞:“此物在我库房之中平日堆积也并无大用,若能拿来救人,使你身子好些反倒能尽了它们的用处,比压在库里强上不少。一直放在那里,也不过是死物。” 沈兰亭有些牙酸,过去她生病时大皇兄也只会捧着书看,哪里这样尽心尽力地劝过。 周寅似乎被他哄得轻愣,不知说什么好,只道:“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沈兰珏笑起来:“哪里不好?我觉得这样很好,物尽其用。” 周寅见推脱不得,便隔着帐子轻轻一叹:“给您添麻烦了。” 沈兰珏忙道:“不麻烦的。” 他这样捧场的态度终于使周寅郁郁不乐的心情轻快了些,隔着帐子轻轻笑了一声。 听她这么一笑沈兰珏后知后觉自己反应得似乎太过急切,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沈兰亭感到自己在此处十分多余,偏偏她如果现在离开会让二人更加不自在,于是默不作声地坐在床边端茶喝水。 眼见为实,亲眼目睹周寅无事沈兰珏还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在崔骜殿中人多耳杂,且他如今还没有向父皇求娶一定能得到恩准的能力,他再多的喜欢也只能掩藏下去免得让他父皇留意到周寅反而不好。 殊不知周寅早已进入他父皇的视野。 沈兰珏极力压制着自己的热情,勉强按耐着性子不那么热情地又说了两句,不敢逗留而后便离开了。 沈兰珏一走,沈兰亭不顾自己喝了一肚子茶正想说些什么,殿外便唱道:“三皇子殿下到。” 她要打起帐子的手一顿,隔着帐帘与周寅两两相望,忍不住笑起来:“才送走一个又来一个,阿寅,你实在太受欢迎了。” 周寅像是有些羞涩地摇了摇头,轻声细语道:“是大家好善良,知道我受伤了都愿意来看我,我很感谢大家。” 沈兰亭微微摇头心想这与善良关系可不大,只是因为是你众人才愿意这么来的。 沈兰息彼时已经入内,沈兰亭懒洋洋地在椅子上坐着,也懒得再起来大费周章地行礼,于是远远叫了一声:“三皇兄。” 沈兰息遥遥同她点头,二人这也算是见过礼了。方才太子坐的那张椅子还没挪走,沈兰息正好顺势坐下。 一坐下他便静静望着周寅,久久难以收回目光。刚得知周寅与崔骜在山中遇刺时他差点因为惊厥过度而犯病,若不是还惦记着周寅好不好,他怕是又要闻药。而如今一见到她还能平安无事地坐在床帐之后,过去与她闹矛盾的种种都不重要了。她不爱理他也没关系,只要平平安安就好。而他也因此事看清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他早该与王二划清界限,不该帮他分毫的。他帮着王二,便是在践踏他自己的心意,难怪周女郎与他生气。 而更可笑的是他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一点。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84章 沈兰息有千言万语在心中却无法在此时宣之于口, 宫中人多耳杂,他说的那些对她名声反倒不好。 大约是受了惊吓人还十分脆弱的缘故,她没有再对他表现的如同之前那样冷漠, 但也说不上有多热情。然而沈兰息对此已经十分满意, 他已经在周寅先前毫不留情的手段下变得卑微无比, 她肯对他说一句话对他来说已经是施舍。 沈兰亭照例默默坐在一旁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听着听着总觉得有些怪异, 她三皇兄似乎过分讨好阿寅, 尽管他已经在努力掩饰这一点。 她搞不清二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此十分好奇,打定主意待一会儿三皇兄走后问问阿寅是怎么回事。 沈兰息纵然想在此处坐得久些,又挂念着周寅的身子, 多少怕她因招待自己而劳累过度反倒让身子更加亏空,于是再不舍还是离开了去。 只是沈兰亭未能等到时机去问周寅,久不出房门的王二郎君破天荒地踏出房门前来探望周寅,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他甚至为周寅而深深恨上使她陷入险境的崔骜,念到他的名字时那股咬牙切齿的劲儿并非作伪, 沈兰亭绝不怀疑若有周寅软声安抚,王栩绝对要去找崔骜的麻烦。 她倒没什么别的想法,只觉得王栩变了许多, 与她一开始认识的全不相同。过去的王栩玩世不恭, 眉间眼底都总是笑意。虽说不大正经, 但让人见了他总觉得开心。如今不然,他眉宇间像团了一阴云, 怎么也不见散。他一张脸上时时刻刻没什么神情, 只有见着周寅才会笑一笑。但他这样笑与平常不笑更是鲜明对比, 周寅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叫旁的人看得心惊胆颤,不曾见过这样快的变脸。 王栩离开时虽然笑着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会去找崔骜的麻烦,可隔着窗户向外看去沈兰亭分明看见他坐着轮椅往正殿去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59节 不是沈兰亭因为过去的事对王栩有偏见,她实在是觉得现在的王栩阴气森森,最好不要接近。 却来不及同周寅提及此事,门外又传来通传声。 伺候周寅的宫女们在经过一系列惊讶后此时此刻终于见怪不怪,意识到这位虽然是公主伴读的周女郎人缘究竟有多么好。 “又是谁啊?”沈兰亭本想同周寅聊一聊却又被打断,只觉得宫里人来了个遍儿,想不出这会儿还有谁来。 只听外面唱到:“乌斯藏国王子到。” 沈兰亭一愣,旋即扶额,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司月的来法倒与王栩相同,都是坐着轮椅来的。不过他的恢复期倒比王栩要短上许多,也因此更加僵硬,总要保持一个姿势避免带来疼痛。 他诚然没想到崔骜是个疯成这样的人,气急败坏带着他一同坠马,也因此身上的伤处都是实实在在的,并不作假。 沈兰亭一见司月受伤的样子怪同情他的,但又很缺德地想笑,因而辛苦地别过脸去忍笑。 司月来此也是探望周寅的,一字一句皆透露出关切,且关切之余他也对行凶者展示出一定的兴趣,深深为京外出现刺客之事感到后怕。倒是让周寅因此又温声劝慰他几句,表示皇上已经派人彻查此事,这才作罢。 直到司月离去,方才堆积的话题太多,沈兰亭一下子忘记先说什么,只顺嘴道:“司月可真惨啊,这么几天看上去还没好些。” 周寅伸出手去试图将纱帐撩起,一旁的宫女不用她吩咐,有眼色地帮着她重新将纱帐打起。她温柔地道了声谢,而后看向沈兰亭道:“是呢,他都还没恢复好便来看我,我很感动。大家都是很善良很善良的人。” 沈兰亭立刻补充:“崔骜除外。“ 周寅无奈地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挑挑眉提裙站起,亲密地蹭到周寅身边要坐,又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骑装风尘仆仆于是还是没坐下道:“我去换身衣裳再来,身上脏。” 周寅温顺地答应下来:“好。” 宫人拿了新衣裙来,沈兰亭直接在周寅这里将衣裳换了,也懒得再回宫中去。 另外崔骜那里不仅有王栩,还有司月,二人目的相同,还是一人一个轮椅。 崔骜打量二人一眼,见两人无甚表情,深深感到他们不怀好意,于是先发制人竖起尖刺保护自己,率先阴阳怪气道:“两个瘸子?” 房中伺候崔骜的内侍有些窒息,只觉得三个人下一刻就能大打出手,不由警醒起来,好在开打之前将三人拉住。 司月还好,异域风情的一张脸上带了些怯懦的温和。因他的伤是能痊愈的,并不会留下什么瘸腿的毛病,因而崔骜这话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并不能伤害到他。 但这话却让王栩没什么表情的脸变得更加阴沉。所谓石头扔在狗群中被砸到的狗叫得最惨,王栩就是那只被砸到的狗。他的腿痊愈的概率微乎其微,便是京中名气大噪的鹿神医对此也束手无策。他的确会成为一名瘸子,所以也就觉得崔骜这话十分刺耳。 但他到底不过是名伴读,而崔骜是深受圣宠眷顾的小将军,便是他看崔骜不顺眼,也不能直接针对讨回公道,以免有人向皇上告状,将他从宫中赶出去。 周寅若不在宫中他倒无所谓留不留在这里,但她还在宫中,他便不能被赶出去。 是以王栩阴沉的脸上露出个笑来,笑意并不真心,说道:“瘸子好过没命在这世上,小将军说呢?” 崔骜冷眼看人,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能活下来,自然是有福之人。” 王栩却道:“您是有福之人,可旁人未必有福。”这是说到正题上了。 崔骜一听他这话便知道他要说什么,事实上他一见二人一前一后进门就在心里隐隐有了他们要说什么的猜测。 他又听到这个话题,被绷带重重包裹根本无法蜷缩多少的手指竭力握起来让自己保持清明而不动怒。 事实上说起别的他很容易发怒,除去此事。不为别的,因为在此事上他完完全全不占理,尤其是还差点害了周寅,所以旁人说什么他都只能听着。 司月坐在王栩一旁没说什么,有王栩为他开口。他根本不必当这个出头鸟,只做附和就好。而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所以我希望崔小将军能认识到一点。”王栩平静道。 “什么?”崔骜几乎是从牙缝中一字字挤出字来。 “不是每个人都能与您一样有福,您这有福之人的福气普通人消受不起,还请您能带着您这福气离普通人远一些。” 崔骜一哽,凶狠地看向王栩。王栩说的已经足够明白,让他离周寅远一点,不要再害了周寅。 道理他都懂,他也是这样想的,可旁人偏要加以规劝,他便越想与人对着干。实际上他也是不甘,不甘于就这样离周寅远些,而他险些害人又是事实…… 每一个提点他此事的人一句句落在他心上便如同用钝刀子剜心一样,叫人难受极了,却又无处释放,也不可释放。 崔骜几乎将牙根儿咬断,勉强忍住上涌的气血不喷薄而出,将怒气转移,看向司月问:“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司月没法再避,直言不讳:“我的来意与王二郎君一致。” 崔骜并不意外,但闻言还是忍不住想要冷笑。他冷笑出声却不给个准信儿,只说:“我便是不让,能奈我何?”他是要离周寅远些的,但人人都说是他的罪过,他便忍不住在嘴上与人争锋。但在行动上,他日后一定远远看着周寅,直到将刺客抓住后再接近她,免得她再被他连累,为人所伤。 王栩见他冥顽不灵毫不意外,心中已经打算起来。崔骜不愿离周寅远些好让她平平安安,为了她的安危他也愿意使些手段,让崔骜无法再接近周寅。最一劳永逸的方式还是让世上没了崔骜这个人最好。 没有了崔骜,刺客们不会为难周寅一个小女郎。 王栩越想心越硬,甚至因此暗暗下定了决心。因而他再看向崔骜时眼中带了杀意与冷意,让崔骜自己不适极了。 “我不能奈您何,只求您能善心大发,放她一马。”王栩比崔骜想象的文明许多,便是他没有直接答应他的要求,他也没有破口大骂,但越是如此越让崔骜不是滋味儿了。 他已经可恶到这种程度,便是王栩也愿意好声好气同他说上两句以求他离她远些。 而王栩还在用目光在他身上比划,看用哪种方式杀他最为滴水不漏。 “求人有个求情的样子,你跪下求我,我考虑考虑,如何?”崔骜刻意为难王栩好为自己出气道。 谁知王栩犹豫也不犹豫,盯着他认真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可以向崔小将军下拜,但请崔小将军信守承诺,不要再为她添麻烦了。” 崔骜不信他会下跪,盯着他看。 第185章 司月同样好整以暇地看向王栩, 尽量将自己看热闹的神情变得柔和无害,看王栩能为周寅做到哪一步。 事实上他不大相信王栩会为了周寅向崔骜下跪,虽然在现实中下跪与否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但经游戏背景日日夜夜耳濡目染, “男儿膝下有黄金”七个字已经深深刻入他们脑海中。他们如今与游戏当中的人类无异, 既将男性放在在上的位置,也不可能轻而易举跪下。 何况王栩为周寅向崔骜下跪求的是什么?不过是为了进一步攻略周寅, 让她看到自己的真心。然而现在他即使对着崔骜下跪, 就算崔骜痛快过后同意, 传达到周寅那里时的冲击力总不比亲眼看到来的冲击力要大。简而言之,就是向崔骜下跪换他一个承诺实在是不划算,太不划算。 然而。 王栩只盯着崔骜问了一句:“此话当真?” “当真。”崔骜语气并不怎么严肃, 听起来也并不如何能够让人当真。 “记住你的话。”王栩说了这么一句,神情冷极谓左右道,“扶我起来。” 他脑海中的系统语无伦次起来:“王栩, 你,你三思啊, 你真要向崔骜下跪吗?” 王栩不言不语,什么也没说,伸出手由左右内侍扶着起身。 崔骜眉头紧皱看他动作, 嘴唇抿得死紧。 司月同样看向王栩, 在他被二人扶着站起来那一刻时他终于开口, 温和打断:“王二郎君,不必如此吧?”他不知为何并不想让王栩做成此事, 纵然王栩与他并无瓜葛, 他也不是因为心疼王栩才制止, 是直觉。直觉告诉他不要让王栩办成此事。 王栩冷瞥司月一眼, 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他本就在受伤之后没再去过太苑,自然不曾与他当过同窗。且就算他与司月当过同窗,二者之间也不会有什么交情。他们既是竞争对手,同时司月带来的马还是害他断腿受苦的罪魁祸首,他哪里能听他的话。 见王栩不理会,司月也就闭了嘴,不再自讨没趣。 司月点到为止,见王栩铁了心地要向崔骜下跪,劝不住也就不劝了。换做是他,他绝不可能向陌生人下跪。 “司月,他真会跪么?”在司月系统的心中司月无所不能,且看司月这么久布置谋划了多少便足以让它心惊胆颤。它对司月堪称臣服,但有一点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司月的。 那是所有系统的秘密,便是与宿主一同毁灭在世上也绝不能泄露。相比于对宿主的忠诚,他们更忠于此事,且是绝对忠诚。 为成大事,至死不渝。 “不知道,或许会吧。”司月脸上不显,心中却对王栩的这种做法嗤之以鼻。纵然是为了攻略旁人,也断不可折辱自己的尊严。换句话说,他觉得王栩为了攻略周寅还真豁得出去。到这时候他依旧觉得王栩愿意向崔骜下跪是为了攻略周寅,他想都没想过有一种可能是王栩真的喜欢上了周寅。 “他可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系统看着王栩在战战兢兢的内侍们快来搀扶之下缓缓向下跪的模样忍不住道。 “是呢。”司月静静看着王栩的动作带了些阴阳怪气道。 然而现在正殿之中最不平静的既不是目睹一切劝阻未果的司月,也不是面沉似水正在下跪的王栩,而是将要受王栩一拜的崔骜。 崔骜看到王栩要向他下跪反而没有平日里盛气凌人的奚落之情,甚至心口生出一阵赛过一阵的焦躁出来。 王栩要是无端向他下跪他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但他为了周寅向自己下跪,衬得他像什么?是他要伤害周寅么? 崔骜手指越攥越紧,直要将捆在手指上的绷带挣开。 “够了!”王栩将要双膝触地的那一刻崔骜突然开口叫停。 房中所有人一愣,紧接着内侍们先松了一口气,好在小将军还没有胡闹到底,没真叫王二郎君跪下,不然场面未免太过难看。 搀扶着王栩的两个内侍被崔骜这么一吓手上险些松劲儿,直要将王栩摔在地上,索性人到最后一刻手还是稳的,没让王栩真完完全全跪下去。 王栩却顾不上心惊肉跳,而是目光愈发森冷地看着崔骜:“你耍我?” 崔骜并非有意耍他,但做出来的事的确是耍了他的,因此他也爽快承认:“没错,我是耍了你又怎样?” 王栩不言不语,重新站立。 崔骜脑中的系统听着崔骜一言一语微微有些头疼,旁人不知道崔骜的性子它却十分清楚,崔骜并非有意,但做了错事也是真的。只不过他这样不爱解释的性子实在很能给自己树敌,譬如它可以保证王栩此时此刻一定是恨极了崔骜。 崔骜下了命令后反而更加着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怒些什么,只是心中火气不降反增。 司月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心中暗暗为崔骜收回成命这一举动叫好。虽然他看不惯王栩牺牲自尊讨好周寅,但此事能够不成是最好的。索性他以为的这个蠢货还没到完全蠢死的地步,崔骜那么做只会将自己推到周寅的对立面,甚至还为王栩成就美名。 王栩目光森冷得让人不适,像是从墓地里生出的黏腻而阴冷的藤蔓,跗骨这缠绕在人身上,让人心中泛出实质性的冷意。 “小将军若无事,我便走了。”王栩忽然这么心平气和地说了一句,坐回轮椅就要离开。 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动怒的时候他竟然如同没事人一样只说要离开。 司月眼中生出几许玩味,最终压下眼睫表现得如同没事人般,似乎并不能看懂场上你来我往。 而崔骜更没心思与王栩再争辩许多,理也不理睬人。 自然,王栩也不会等他发话,直接让内侍推他离去。 而司月仿佛不知二人间龃龉般温声道:“崔小将军,既然王二郎君已经离去,我也不打扰您养病了。”他一口大雍话说得十分流利,但又如同完全不懂人情世故一样天真明快。 崔骜自然是没有理会他的,而他依旧不气不恼地好脾气说道:“我告退了。” …… 沈兰亭换了衣衫重新回来,桌上已经摆满她爱吃的食物,是周寅亲自请人去做的。她喜得眉开眼笑,也不顾着吃,先到床上与周寅亲近一番:“阿寅,你真好,我回来到现在还没吃些什么,这会儿倒真是饿了,你真懂我。” 周寅微微一笑,柔声道:“你一回来便慌得来看我,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我怎么能不为你想?” 沈兰亭不好意思起来:“哎,那都是小事。” 周寅却很认真:“怎么是小事,我都会记在心中的。”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什么事都会记在心中。 沈兰亭更加不好意思,她本就是从心而为,心中如何想来便如何做,却没想到此举对阿寅来说如此重要。她埋头到桌前用饭来逃避羞窘,不忘夸赞周寅:“都是我爱吃的!”她一时之间又是感动又是羞愧,阿寅记得她的喜好与忌口,她却不太清楚阿寅爱吃什么或不爱吃什么。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60节 周寅只是温柔地瞧着她吃,莞尔不语。 沈兰亭略用了些吃了七八成饱便停箸不食,重新回到周寅身边陪她说话,还很关切问:“阿寅,你累不累,要不要我陪你睡会儿?” 周寅乖巧摇头,看着虽然虚弱,精神倒还不错。 沈兰亭此时吃饱喝足,才想起来还有许多话想问周寅,于是脱了绣履上床挤着她坐下与她说起小话来:“阿寅,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说。”起了这么个头。 周寅认真听她说话,侧颜郁美:“慢慢说,不着急。” 沈兰亭便道:“若是你不想回答或者不好回答的话不用回答的。” 周寅闻言牵起唇角笑笑,轻声道:“好。” 沈兰亭闻着她身上淡淡香味,无意识凑她更近,声音也莫名其妙压低:“阿寅,你难道不觉得最近他们好容易受伤?” 周寅一愣,似无所觉,甚至傻乎乎地问了一声:“他们?” 沈兰亭见她一无所觉,清清嗓继续分享八卦:“就是崔骜他们。你想啊,最近先是王栩摔断腿,然后崔骜司月相继受伤,而后崔骜这两日还遇刺了,伤上加伤,可不是很频繁么!” 周寅眨眨眼,似乎是认真想了的,郑重点头表示认可:“是这样的。” 她仿佛终于反应过来,眉心微锁,带了几分忧心忡忡道:“如此受伤是不好过,叫人担心,这样接二连三的是冲撞什么了吗?” 沈兰亭倒没想到这一点,只是咂舌:“我只是觉得他们倒霉,听你这么一说,说不定是如此呢?”她越想越觉得周寅说的很有道理,不由轻轻搓搓手臂,感觉浑身发冷。 周寅俨然一副很信这些东西的模样颇严肃道:“一会儿我叫人送几卷经书去,多读经书,少有所思,能求安稳。” 沈兰亭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周寅的解决办法会是如此。 周寅看着她吃惊的模样不由笑笑,他们不是冲撞了别的,是冲撞了她啊。 作者有话说: 抱歉大家又迟了!最近天气冷冷热热,大家一定保重身体! 第186章 寒来暑往, 花开花谢几个春秋。 高阁巍峨,耸然入云,兼有奇花异草, 芬芳烂漫, 熏风拂过, 清溪逐流,随着花香, 仿佛能叫人眼见着花香随着溪流流淌。 身置其中, 犹如位于阆苑仙阁, 叫人心旷神怡。 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多瞩目于府上陈设的花草,皆交口称赞。 “这花好颜色, 与此处更是相称,二者结合既是花衬景色,也是景色衬花。” “是, 没想到许尚书还有这样巧思,倒是粗中有细。” “非也, 今日是许家女郎生辰,这位许家女郎可了不起,才学不输男子, 作的文章更是陛下都亲口赞过的, 说不定是她布置。” “那可当真了不得, 既有过人才学,又有蕙质兰心。” …… 众人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说到今日生辰宴的主角, 吏部尚书许尚书的女儿许清如身上。许清如现今在京中名声大噪, 与林诗蕴被并称为“京城双姝”。二者一个擅长科举文章, 另一个则是以诗文著称。 但在许府上, 人们多谈论的都是今日场景若是许清如所布置,那她可真是个善于管家秀外慧中的女郎。在大多数人眼中文名不过是锦上添花,最要紧的还是善于操持家务。但许清如如果既有才学又能操持家务,那便会受到热烈的追捧。 因她如今将要到了嫁娶婚配的年纪,尤其是今日生辰一过,便该谈婚论嫁了。 如许清如这样身份高,声名在外,模样优越,任何一方面都让人挑不出问题的女郎是最为受欢迎的。 人们还在交头接耳着,许尚书换了常服来应酬,所有人齐刷刷地自厅堂的四面八方向他过来,口中寒暄。 许尚书一面笑迎众人,一面在口中连连道歉:“抱歉,各位,我来迟了。” 他来的并不算迟,更何况他是今日的主家,众人哪里会生他气,都笑说无事。 然而许尚书却还没完,在今日的好日子里露出感慨之色来:“家妻的病情,诸位也知道。方才我去看望她,一时被绊住,待得久了些,这才来迟了。” 事实上没人问他来迟的缘由,他却竹筒倒豆子地和盘托出。而他其实并没有到许夫人院子中去,尽管欣赏她的疯癫是件让人享受的事,但日日欣赏总会让人腻烦,还是隔些时候瞧一瞧总让人有新鲜感。 而其余人听到他的解释恍然大悟表示理解,被他引导顿时又想起许家的这位主母,各人有各的心思。但其中最多的想法还是要数对许清如唏嘘不已的。 这位女郎养养都好,唯独有一点不好的便是有许夫人这么个疯娘。 原先有意借着生辰宴相看许清如的名门望族中有些又退却了,有一个疯母亲实在是件不太光彩的事,只是可惜了许清如。 不少人接起许尚书的话,都是赞他用情至深,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的。 许尚书连连摆手,不敢称是,心中倒是一本满足。 他深情款款地抒发自我道:“今日是清如的生辰,夫人是清如的母亲,我叫人为她准备了一番,待她一会儿出来来见见各位。她毕竟是许家的主母,我也不愿拘着她,但夫人的……病情,诸位是知道的,还请各位看在我的薄面上一会儿见她出来时宽容则个。” 他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想要笑出来,待后知后觉时他不禁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将嘴角的笑弧摁下,惊疑不定地想自己怎么会笑?他实在是有些松懈,竟然险些在众人面前得意忘形暴露本性。 众人有些察觉他无端端的笑容,但不明所以,当他是想到发妻心中高兴才笑,觉得许尚书实在对他的发妻很是优待,哪怕她都疯疯癫癫了,他照样以正妻之礼待之。正妻有的礼数与尊重,许夫人即便是疯了也照样享受得到。 戚太傅坐在一旁不动声色,身旁自有朝中与他为同一党派的朝臣围绕。听见许尚书所言,他微微皱起眉头,隐隐露出些不赞成之色,但究竟未说什么。 他并不赞成已经疯了的女儿再出来抛头露面,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女儿如今已经为许家生儿育女,已是许家人,而他作为戚家人自然不好插手旁人家事。哪怕他是一朝太傅,也断然没有将手伸得这样长的道理。 是以戚太傅只默默坐在一旁,并不说话。 且他想着许尚书在众目睽睽之下仍愿不顾丢人现眼展示发妻,他觉得许尚书应当还是很喜爱并且珍重他女儿的。 许尚书时时刻刻留意着戚太傅的反应,见他只沉默不语,心中大定。就是这副不闻不问的态度一步步助长了他的气焰,使他越来越胆大。 众人不好多言许夫人之事,纵然不少生脸的官员对于许夫人犯疯病的样子颇为好奇,但又想着一会儿就能见着了还是忍住暂且不多谈,便又将话题引到今日宴会之上。 “不知今日宴会是何人布置?真是匠心巧思,景色宜人。”有人起了这么个头,旁人纷纷竖起耳朵来听,也很好奇这件事。 此话正好问到许尚书的痒处,他有意炫耀许清如,于是笑答:“各位谬赞了,只不过是小女信手为之。” “信手为之?”诸人适时地发出赞叹,更加满足许尚书的虚荣心。 戚太傅听着轻轻点头,先是欣慰,后又默默在心中升起愁绪。许清如实在是个很让人骄傲的孩子,相比之下他的嫡亲孙女戚杏的兴趣爱好便太过剑走偏锋,何况她还是个很会阳奉阴违的人。 思及此处,戚太傅眉头皱得更紧,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了。 而许尚书听够了称赞又说起许清如的不是,倒是好声好气的:“各位还是莫要夸赞她了,她容易得意得很,听了夸赞还不知要骄傲到哪里去。” 他心中一股郁气不散堵在胸口,直想一吐为快,将许清如贬个一文不值,究竟还是理智更占优势,忍住了。 众人便接话说应该的。 许尚书心中惊疑不定,浑身不舒坦,面上不显却摇头道:“我可是为她这脾气发愁极了,她可是又横又硬的,旁人都不愿意同她在一处玩。她还是个掐尖好强的,事事都要压人一头,哎……”一通贬斥,仿佛许清如的性格是多么大的缺陷一样,听得旁人又不由在心中掂量起来。 他这边说着,花厅中传来一片哄劝之声,声音并不算多高亢,但内容十分吸引人。依稀能叫人听到“夫人”二字。 正堂中安静一瞬,文武百官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知道是正主来了。正主并非许清如而是许夫人,谁能给他们热闹看谁就是正主。哪怕不爱瞧人热闹的对许夫人这个人也有着深深印象,但凡见过她一面。 循声向垂帘处看去,众人有些跃跃欲试的,已经做好见到一个疯子的准备。 疯子都是什么样的? 疯子哪怕有人精心照料,依旧免不了脏、乱、糟、蠢。疯傻疯傻,但凡是疯的大多数都是傻子,都是绝不体面的。 众人屏息凝神,已经准备好满腔的叹息来展示出自己优渥的善心。 而许尚书也已经备好情绪,只待夫人出来丢人后他来上演深情款款。总是如此,毫无意外。 花厅与正堂相连的帘子被挑起,打头进来的是个容貌清秀的丫鬟。众人瞧见着丫鬟在心中默默评判许家倒是很有意趣,连丫鬟模样都很不错。 然后…… 然后进来的是个梳着高髻不减风姿的中年美人,雍容典雅,落落大方。她一身稠叠下坠的裙衫随着走动而轻轻摆动,裙边轻漾像是被微风吹动泛起涟漪的水面。 许尚书见人时如被雷劈了个从头到脚一样焊在原地动也动弹不得。 而中年美人身边则是楚腰蛴领的许清如。今日是她生辰,她却穿得并不是十分隆重,但也不失风度。她的贵气并不需靠衣衫衬托,只消人看一眼便能看出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落落大方且极有气势。 只不过与中年美人相比,许清如看上去低调许多,那美人儿反倒像是今日的主角。 不少人认得许清如,再重新看向那中年美人依旧不敢相信。但许清如是许家唯一的女郎,能得她亲手搀扶的,除了许夫人还能有谁? 这个念头在众人脑海中飞速闪过,很快被另一个念头所取代。 可是许夫人不是疯了吗?这副仪态万千的气度哪里是一个疯子能有的?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许清如搀着许夫人缓缓入内,众人只见许夫人莲步轻移,一步步如尺子丈量出的一样规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戚太傅自打许夫人被许清如搀扶入内时便死死将人盯着,直到这一刻切切实实地见许夫人动了,他才霍然站起,难得失态。 然而此时此刻众人已经无暇顾及戚太傅失态,他们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适才许尚书不是还请众人包容?可这一会儿看许夫人哪里是需要旁人包容的样子?总不能是许大人谦虚吧。 第187章 “今日是我生辰, 诸位赏脸出席,是我之幸。”许清如落落开口,很有风范, 丝毫不见畏怯。 众人还处于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但闻许清如之言又觉得她处事得体, 极有风度,于是便在“眼下发生何事”与“许女郎着实端庄大气”中来回摇摆。 尤其是眼下安安静静地场景更加让人不知所措, 不是说许夫人是疯子吗?哪里有这样安安静静的疯子? 有心人特意去看许尚书的脸色, 见他难得在众人面前失态, 心中惊得一沉之余又不由得兴奋起来,隐隐存了看好戏的念头。 许尚书看着夫人神情毫无波动的面庞犹如看到什么厉鬼一样,面色难看至极。此刻他神志哪怕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心知无论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也不该控制不住神情,但想得到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 道理他都懂, 但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他长袍下的一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不为别的, 是他作恶十数年的心虚终于迟迟到了。 许夫人一开始疯了时他也有过害怕,他怕药效不够,她会重新清醒, 于是在紧张的兴奋之中度过每一日。然而经年累月下来, 许夫人一日日疯着, 他也一日赛过一日踏实,甚至为这样的日子感到一些洋洋得意的乏味。 在日日高枕无忧之下他已经忘了一开始的提心吊胆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许夫人在他心中是什么样子的?总之绝不是现在安安静静垂着眼站在他面前这样。 她刚嫁给他时的雷厉风行, 仪态万千都成了梦幻泡影, 被嘈杂吵闹, 污秽蠢笨所取代。总之她该像过去那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受到莫大惊吓大呼小叫哭天喊地的模样, 绝不该像现在这样静静站着,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 许尚书竭力让自己快快动起来,绝不可继续如此毫无作为。可是他身体之上一片麻痹,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之感,正如方才他莫名其妙笑起来那样。 他这是怎么了? 许尚书还未从夫人的反常之中脱身,又陷入新的恐慌里,即他今日身体如此反常究竟是怎么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61节 他向来心细,不由想起近日一直浮躁多梦,越想心越难安定。 感受到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许尚书羞窘难当,强迫着自己慢慢控制自己,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神色来。 倒不是他强装出心安理得,而是在陡然惊吓过后他发现了些端倪。他夫人虽然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没有哭闹,却似乎一直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且也并不看他。 其余都不重要,但许夫人一直没看他这件事却让他豁然开朗。 是他太过畏惧反倒紧张过度,若他夫人真的好了怎会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那?自己此刻早就要被她大卸八块了。想来她这么安静是因为许清如给她下了什么药,不想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自己的人。他以己度人,自己爱用药,便猜测着许清如也是这种心思。 许尚书这么一想心重新落回肚子里,整个人顿时没了麻痹之感,人又能自主控制自己了。他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恼怒起来,方才他的失态被众人看在眼里,难免不被人多加揣测。他生气,自然将怒气转移到许清如与许夫人身上。 这么多年来他最知道该如何刺激许夫人。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如何费心刺激,只要他接近许夫人,就是对她最大的刺激。因为此事,许尚书不止一次在背地里想疯子也不是完全痴傻,他们反而更加能感受到本能的喜恶。而他夫人即使是傻了疯了,对他的厌恶倒是一点未变。或许她在将要疯了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事情是他所为,但那又如何?已经太迟了。 他轻松地笑起来,虽然笑容着实有些难看,但终于不再是刚才那副能吓死鬼的样子。他从人群中一步步向着许清如与许夫人走去,心中的恶意疯狂叫嚣起来,催促着许夫人快些失态,快些让来宴宾客看到她的丑态!届时他再出来安抚,更显得他真情无比。 “夫人也来了?”许尚书一面向人走来,满面笑意,眼中跃跃欲试之意甚浓。 然而即使他一步步靠近,许夫人依旧安分地站在那,丝毫不像过去那样他一靠近便惊慌失措,要闹个鸡飞狗跳。 许尚书眉头轻轻皱了一皱,总觉得不大对劲。许夫人今日看起来很不对,他女儿今日看起来也很不对,而他却不知道这是为何。 “适才在花厅中无意听见有人问今日宴会是谁布置?”许清如似是随口问道,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于是将诡异的气氛衬托得更加诡异了。她没理会许尚书,像是在自说自话。 “是我所问。”有人在人群中应了这么一句,“我看今日宴会布置实在雅致,这才好奇一问。” 许尚书见许清如不理睬自己,心中生怒,面上不显,只是装模作样叹气,刻意地欲言又止道:“清如……哎。” 众人见他终于恢复过来,又唉声叹气,不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便竖起耳朵听这对父女间的对话。 许清如终于理会许尚书,似乎不明白他诸多感慨,疑惑发问:“父亲,怎么了?” “你……哎!你怎可如此!”许尚书一脸叹惋,仿佛是许清如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而他又不好意思开口一样。 换做平日许清如早就该惶恐起来问究竟是怎么了,而他也会及时住嘴说没什么,只是很遗憾的样子,这样旁人看来就是许清如做错了事,而他作为父亲宽宏大量并不计较。而又因为他并没有直接说出许清如哪里不是,也不会十分损害许清如名声。 他要打压许清如,让她做个贴心孝顺的女儿,但又要让许清如为他扬名,为他争取更多利益,所以不能让许清如的名声彻底坏了。 “我怎么了?”许清如淡声问,清眸看人,完全不似过去。 许尚书一口气被堵在嗓子眼,没想到许清如如此不配合,一时间怒气上头,简直要冷笑起来将许清如的所作所为揭开来。 事实上他也的确有此打算,他方才刚在众人面前说了许夫人是疯子,还让众人包涵,而现在许夫人这副安静的模样就立刻打了他的脸,叫他实在难堪。 但他又顾念着许清如该嫁娶,给母亲下安神药这事宣扬出去实在不光彩。到底还是自己的利益更重要,他决定忍下此事,但也要拿捏许清如,虽然许清如这次的反应并不配合。 于是他又摆出过去那副既往不咎的伟大样子摇头道:“算了,没什么。” 在外人看来这分明就是有什么,想来是许女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许清如却没有罢休,竟带了些咄咄逼人,语气十分冷硬:“女儿不懂,还请父亲示下。”她这便不只是不配合了,甚至是在打他的脸。她明明可以像过去那样顺着台阶下,却偏偏不给他这个面子,在众人面前硬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果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旁人反倒会觉得他有毛病,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是个奇怪的人。 一来二去,没了许清如的配合,骑虎难下的反倒是许尚书。 许尚书这下是真被许清如一而再再而三的拒不配合惹恼,一时之间要给她点颜色看看,索性直截了当说出:“你母亲虽然疯了,可我并不拘束她,也不忍心让她受罪,而你……真是令我失望。你怕你母亲在生辰宴上丢你的人,竟然给她下了安神药来让她安分你。我本来是不想提及此事,可一而再再而三暗中劝你,你却依旧冥顽不灵。我为你面子着想,如今却不得不说……”他半真半假地痛心疾首道。 人群中一片哗然。 众人当即被说服,看向许清如的神情一片惊愕,心中倒是说不出的滋味儿。他们其实很能理解许清如的这等做法,毕竟母亲是个疯子,万一在生辰宴上闹出什么事来的确很不好。换做他们,或许也会做出此事。 但给自己母亲下药还被人揭穿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许尚书看向许清如,已经迫不及待看她尴尬的模样,让她知道忤逆父亲的下场。 在众人多样的目光之下许清如却并没有任何被揭穿的难堪,甚至平静得过了分。她静静抬起眼帘,看的却不是谢父,而是在场众人。 她目光扫过场上目力能及的所有人,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方才承认问宴会相关的那人身上,而后清清淡淡开口:“宴会并非我所布置。” 人们一愣,感到有些怪异。许女郎似乎并不在意众人看法一样,反而很在意宴会布置的事,如此分不清楚轻重缓急,实在很容易让人怀疑她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只听她继续道:“宴会是我母亲亲手布置,以为我庆祝生辰。” 谁布置的? 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谢夫人缓缓抬起头来,秀美的脸上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第188章 顶着众人震惊无比的目光, 许夫人矜持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她缓缓开口,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的:“小女生辰, 诸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还请各位见谅。”她言辞清晰, 表达通顺,显然不是鹦鹉学舌能学出来的。 许夫人竟然完全好了!她竟然不疯了! 许夫人不疯了这回事如一个惊雷劈下来般, 将在场所有人都炸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疯病竟然是能治好的么?! 可, 可许夫人若病好了, 许尚书前面那一番话又是什么意思?他是不知道夫人的病好了吗? 在场所有人脑袋里都乱糟糟的,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仅仅是疯病好了就足以让人们反应好一阵,疯病能好还是大雍朝开天辟地头一遭。 人们心中闪烁着无数疑问, 却连问都不知道从哪里问好。 一片静谧中许夫人笑笑,像是感受不到众人情绪那样继续道:“我大病初愈,这才对各位有所怠慢。不过病体已愈, 日后时间还长。我生病的这段时间诸位对清如诸多照顾,我在此先谢过各位了。”算是解释, 但反倒让人更加震撼。 许夫人这是亲口承认她的病好了,不过究竟是怎么好的反倒让人更加抓心挠肝地想要知道。只是这时候谁若是开口问上一句您的病是怎么好的反而太没眼色,众人都是在朝为官的, 明白什么话该说, 什么话不该说, 此时再好奇都还是憋着。 “恭喜夫人痊愈!”有人带头,场上顿时响起形形色色的贺喜声。 人们反应得倒快, 只是许尚书一直老僧入定地站在原地, 全然没有反应。 旁人贺着贺着也发现了些不对, 怎么许尚书一直没有动静?再一联想许尚书先前说夫人尚且病着要人多加包涵之事, 人们心里不由微妙起来。 许尚书总不能是瞒着他们要在此时给他们一个惊喜吧?那多奇怪。 只是若不是为了给他们惊喜却还说夫人病未好,那就有些意思了,看来许大人还并不知道夫人痊愈的事。 想到这里,几乎是所有人看向许尚书。 许尚书呆立在原处,惊愕畏惧地看着许夫人,如见到凶神恶煞的厉鬼。 许夫人随着众人的动作一齐看向许尚书,像是终于肯施舍他一眼般。只是即使见了许尚书,她也没有如许尚书想象的那样发火动怒,而是就那样静静地看过去,甚至是有些似笑非笑的。 “老爷知道我病好了,这是欢喜坏了,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无论许尚书是怎么想的,许夫人这话倒是替他全了面子。 如此看来倒是许大人心中对许夫人有什么意见,而许夫人则是贤淑得很,还为之遮掩。十余年过去,便是过去与许夫人有过往来之人对她当年的性子都已经忘却,只记得她发疯时的模样。如今见她性情稳定,竟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许夫人看上去还有些虚弱,很符合身体刚刚痊愈的情况。 她看了许清如一眼,许清如会意,扶着她一步步向许尚书走去。 许尚书见她们反而向他走来更是如撞了邪般一步步往后退,撞上了人也不停。 戚太傅皱眉注视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既对女儿好起来而欢喜,同时又看出些二人之间的不同寻常。 许尚书见着他女儿时都是这个反应了,且又不知她大病痊愈,如此说二人之间没什么事谁会信。只是戚太傅想法保守,猜不大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打算等宴席过后再追问。 许尚书退无可退,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似的喊声,如被人掐住脖子那样凄厉,只是并没有人碰他。 众人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急忙退避三舍,惊慌地看着他,不知是发生什么事了。 许夫人眉头轻蹙,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两步,看上去非但不怕还很关心许尚书,一面走一面忧心忡忡地开口问道:“老爷,你怎么了?” 她越上前许尚书被吓得越狠,偏偏她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步步逼近。她越问,许尚书喘息声越急,他再承受不住,众人鼻子一皱,嗅到什么,愕然地看向许尚书,顺手将鼻子捂上。 许尚书竟然失禁了。 许夫人下意识皱了皱眉,一瞬间眼中涌起无数恶心厌弃,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许尚书吸引了去,并没有人瞧见她的神情。 她很快调整过来,虽然觉得恶心至极,但还是表现得十分关心,惊叫一声:“啊!” 许清如配合地跟着叫道:“父亲!” 许尚书嘴歪眼斜地坐在一滩水渍之上,哇哇大叫起来。 所有人皆变了脸色,再蠢的人都能看出他情况不对了。好端端的生辰宴上发生了这种事,任谁都不敢再有什么看热闹的心思,生怕许尚书是得了什么病会传染他们。 而许夫人则没有这种想法,她哀切地上前来,甚至不顾脏污,伸手要去扶他。 然而她越靠近许尚书越激动,叫个不停,哪还有一点体面。 许夫人哀哀叫着:“老爷!”一副不离不弃的模样,叫人看了觉得心酸不已,又觉得她如此坚贞忠诚,不枉她在病中时许尚书对她这样好。 然而这么一想,众人顿时觉得眼前场景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过去许府里时常发生的事嘛! 许大人常常在府上宴请他人,还让许夫人这个疯了的主母露面。过去许夫人常常在众人面前失态,许尚书就总是现在许夫人这副模样。 如今倒是二人换个了个儿,令人感叹。 许夫人一面伤心,一面对下人道:“快去,去请郎中来!” 管家早就慌乱得不成样子,他是许尚书的人,这么多年来怎会不知许尚书做了什么?每日送药也是他有参与的。 见到许夫人好起来他比许尚书还要惊恐,只是看许夫人这副态度他又被迷惑,不由心存几分侥幸起来,当她是突然好了并不知情。 “是!”管家咬了咬牙吩咐其余下人,“还不动,没听到夫人说话么!” 下人们这才怯怯地反应过来,请郎中去了。 许夫人看着许尚书尖叫不止眼中却只有痛惜,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立刻端起当家主母的架子,咬着牙指挥调度,一面派人将许尚书请回房中,一面在此处安抚到来宾客。 她虽大病初愈,但许尚书看上去突然疯了,许府上下没个主心骨,连女郎看上去都极听许夫人的,下人们不知不觉也依靠她起来。 宾客们见他此时调度布置皆有条不紊,一时间全忘了她疯时是什么样的,只记得她此时办事得当,无怪能教导出许清如这样出色的女儿。 许夫人将宴会迁移至花厅,好在她将许府上下都布置得很有格调,因而在花厅中设宴也不显得小家子气亦或是简陋,反倒更有一番趣味。她又遣人奉上热茶与糕点来安抚众人,使得本受到惊吓的宾客们情绪渐渐缓和。 经过一番操劳,许夫人看上去虚弱许多,却依旧不失风度地坚持招待,不曾退后歇息。如此做派,更加令人敬佩了。 她对着众人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来,既显得她不失礼数,同时又表现出她对许尚书的担心。她轻轻吸一口气道:“家中出事,连累诸位,又让大家见笑了。”她说起话来十分钟听,适当示弱,叫人心疼起她来。 说起来许夫人多不容易啊,刚刚病愈府上又出事,一时间众人也忘记此事中的蹊跷,譬如许尚书为什么不知道许夫人痊愈的事。 客人们颇敬佩她,忙说无妨。 只是旁人说了无妨,许夫人依旧坚持:“此番诸位来许府做客让诸位受到惊吓,是我的不是。不便者可先行离去,若赏脸的也请继续留下,我一定好好招待。无论走与不走,今明两日许府都会备上薄礼到府上拜访以表歉意,还请各位勿要推辞。” 她这一番话说到人心坎儿中去了,便是心中仍有些被惊吓到的气愤的人此时气也消了大半,满口推辞:“夫人不必如此。”却是受用的。 许夫人十分坚持,众人便也受了她这份心意,更觉得她会做事,一时半会儿竟没有什么人离开,都是要等郎中来,好看看许大人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62节 见无人走,许夫人看上去十分感激道:“老爷有你们这样重情重义的同僚,是老爷的福气。” 她这么一说倒叫众人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们选择留下来的更大原因是想看看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下人们请来的是慕虎馆的鹿神医,文武百官见鹿鸣来,对他多有好脸。毕竟这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人物,与他交好总不会有错。 管家引着鹿鸣到内室去,许夫人对众人道:“我知道各位担心老爷,可一同往。” 大家也的确是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见许夫人毫不避讳,更觉得她光明磊落,于是随她一同去看。 许夫人见大半人都跟了上来,心中冷笑。 他喜欢让所有人都见着,她便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现在的模样。 第189章 偌大的内室之中站了许许多多的人, 原本的宽敞此时此刻也显得并不怎么宽敞了。房中传出焦躁不安的呜呜声,是床上被五花大绑的许大人发出的声音。他焦躁不安地在床上奋力扭动,显然对被束缚着感到不适。 许夫人忧心忡忡地坐在床头, 还试图同看上去疯了的许尚书沟通, 温和地劝慰:“老爷, 你且忍一忍,你如今神智不清万一伤着客人就不好了。待郎中为你开了药后你喝下, 一切都好了。”她说起话来完全没有问题, 甚至还悄无声息地表示出自己并不认识鹿鸣, 完全是刚醒来的模样。 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实在是感天动地。 鹿神医鹿鸣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垂眼为许大人诊脉, 眉头微微皱起。众人一瞧他这个神色,就心说不好,看来许尚书的病情不乐观。 下一刻鹿鸣便开口道:“许大人这是……” 众人竖起耳朵去听。 “疯了。”尘埃落定的两个字。 所有人不由倒抽一口气, 惊讶地看向疯了的许尚书,心中颇为微妙。疯了的许夫人方好起来, 许大人怎么又疯了? 许夫人眼前一黑似的向后倒去,像是接受不了这回事一样。众人见她如此更是感叹她与许尚书间鹣鲽情深,纷纷出言来安慰她。 许清如自她背后将她接住, 关切地喊道:“母亲!” 许夫人这才幽幽醒转过来, 一张开眼就是满眼眼泪, 看上去可怜极了,任谁来看都觉得她对许尚书真是情深似海。 而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也不负众人所望, 问的是许尚书的病情:“郎中, 我夫君他怎么会突然疯了的?同我当年一样……”她忧心忡忡地发问, 完全不提当年之事, 如同根本不知背后隐情一般。 众人听她提起当年,又这么说,不由同样在心中嘀咕起来。二人一个接一个疯了着实是有些玄乎,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缘由,难不成是许家风水不好?想到这里有些宾客的神情都变了,不免担心起自己在许家待了这么久万一也被晦气的风水影响,是不是也会变疯。 然而鹿鸣很快做出解释:“他受了刺激,惊惧过度。有个词叫做魂飞胆丧,夫人可听说过?” 许夫人一愣,在口中念了一声“魂飞胆丧”,怔怔地道:“听过。”她是戚太傅的女儿,自小多读诗书,虽疯了十数年,可学到脑海当中的知识只会褪色却并不会忘记,在此时被鹿鸣提了一声便显示出本来的颜色来。 “许大人如今这样,就是魂飞胆丧了。”鹿鸣淡淡道。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好像有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又好像不是很明白。 许夫人便代表众人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抱歉,我大病初愈,脑子还不算很灵光,烦请您将话说得再明白些。” 在场大多数人在心中悄悄附和了声许夫人这句话,是该说明白的。 鹿鸣直言:“容我问一句,许大人在发疯之前可是受过什么刺激?” 他这么一问,人们有些恍然。若说受刺激,许尚书还真如他们想的那样,对许夫人好起来之事并不知情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听许夫人深吸口气,颤声回答:“受刺激?都是我不好!” 鹿鸣静静看向她,等她回答。 许夫人抽抽噎噎地回答起来:“我好似在前些日子做过一场梦,梦里观世音菩萨赠与我一瓶琼浆玉露,我将之饮下,醒来后脑海便渐渐清明了。” 众人听她这么说起来不由得半信半疑的,疑是因为她将此事说得太过玄乎,让人难以信服。但信又是因为疯病多是没的救了,而许夫人十余年的疯病竟然能够自愈,除了神仙。很难让人想到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至于鹿鸣,他们就更没想过了。许夫人和鹿神医显然并不认识,她还一口一个郎中地叫着。 鹿鸣听着她分享梦境并没有什么意见,对于梦中病愈之事不置可否,让许夫人的病好起来更具有一层神秘色彩。 “因疯病突然好了,我既兴奋又不敢相信。想将此事广而告之,又怕不过是老天开的玩笑,是以除了那日来看望我的清如以外我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此事,怕病情复发,成了空欢喜一场。而我后来见日日都清醒着,大约观音大士的灵丹妙药是很有用的,正巧又逢着清如的生日,便想给老爷个惊喜,也正好在众人面前宣布我已病愈,谁知今天竟然出了这档子事!这可如何是好呀!”她说到后来越发心虚愧疚,仿佛真情流露。 她和鹿鸣要为治她疯病之事而保密,但许夫人病一旦好一定会叫所有人对此惊奇不已,她需要一个理由来搪塞此事,而一场梦就是个好借口。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众人听了她这解释倒是彻底信了,因她前言后语都能对得上,且理由十分充分。 许夫人哭得很是体面,在此时也没忘记戚家礼仪嬷嬷所教的规矩,哭有哭相。而戚大人见她虽嫁人又疯了也没有忘记规矩,心中不免满意起来。 旁人见她哭得伤心,难能可贵地劝了两句,引得她感激不已。 鹿鸣听她哭了一会儿也如冰雪消融一样肯说上两句话来安慰她:“夫人不必太过自责,许大人突然疯了,最重要的还是被吓,也就是说与您的惊喜并不是关心很乏,他的魂儿是被吓跑了。” “怎么会被吓到呢?老爷是被什么吓到的?不是只遇着这一件事吗?”许夫人喃喃问。 许清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将嘴闭上,什么也没说。 有心人见了她这副表情很快举一反□□应过来,有的还能管住自己的嘴,还有的心直口快,脱口而出:“说不定就是被夫人突然好了给吓着了。”由着这句话众人仔细回想起方才的蹊跷之处来。 许尚书见着许夫人好起来的第一眼确实不像是惊喜,而是惊吓。 这就是了,可许夫人明明是他的爱妻,他见爱妻好转怎会有惊无喜?这就值得人深思了。 许清如蛾眉颦颦,看似在为父亲说话:“我母亲好了父亲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被吓住!” 鹿鸣淡淡的:“我不知道。” 许夫人轻斥:“清如。”意思是许清如不该向鹿鸣质问起来,人家不过是个郎中,没有理由承受她的火气。 许清如在母亲面前也听话,很快道歉:“抱歉,鹿神医,我……” 鹿鸣却不大在意:“无妨,关心则乱。”他看上去冷情冷性,倒是十分通情达理。 而许清如那句话却像一根刺扎进众人心中,许尚书过去明显那样在乎许夫人,怎么如同叶公好龙,龙真活了来了,他怎么还吓丢了魂儿? 这也好解释,说明他不是真爱龙,只是嘴上说说。 而他这份畏惧也实在耐人寻味,许夫人这样好脾气,如此爱他,他怕什么呢?再结合起许夫人没出来时他求人包容的眉飞色舞和许夫人镇定出来时他的惊愕,似乎一切不言而喻了。 再想想许大人是受刺激才疯的,而许夫人当时疯得才是莫名其妙,似乎没有缘由,就那样疯了。懂了什么的人突然感觉有些冷。 众人想着,许夫人却贴心地为许大人转移话题,神色却难掩失落,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郎中,求你救救老爷。”她似乎也觉得再追问缘由并不是自己想听的那样,于是开口求医,这等掩耳盗铃的举动让人唏嘘不已。 鹿鸣抿了抿唇,正色道:“疯病,我束手无策,您可以另择名医。” 这才是众人意料之中的回答,至于另择名医之类的话倒是让人不由有些想笑。谁不知民间医术最高的就是鹿神医,还能如何再寻旁人? 许夫人却心慌意乱地点点头,看样子还是要为许尚书再请别的郎中来瞧病的,可见她真是刚好,还不清楚近些年来京中的变化。 阎王要你三更死,慕虎馆可留人到五更。慕虎馆说了没的治,那就是真没治了。这是京中近些年来人们达成的共识。 只是许夫人不明白这一点。 见她如此铁了心要治好许尚书,有些人心生感慨。 “可否求您开个方子,叫他不要这么难受了。”许夫人再次出言恳求,姿态放得极低。 “好。”鹿鸣这次没再推辞,开了道安神汤,而后在许夫人的千恩万谢中离开。许夫人的感激之情表达得十分真实,因为她的确很感激鹿鸣。 她从许清如口中得知这就是治好她的那位神医。 鹿鸣一走,许夫人并未将众人从房中请离从而叫许尚书能够好生静养,她依旧让众人留在房中观赏许尚书此时此刻的狼狈,而她在一旁唱作俱佳地表演,赢得了众人不少好感。 或许她如今在旁人眼中是个痴情的傻女人,但这样也很好,愚弄大家实在很有趣味。 许夫人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床上她一靠近就剧烈挣扎的许大人,就像疯了的她一样,被他靠近就会剧烈反抗。 风水轮流转,如今她为刀俎,他为鱼肉。过去她疯了时的一桩桩一件件她都会一个不落的悉数奉还。 许夫人在偶尔清醒时也会想如何去报复许尚书来得痛快,那时她只想将他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如今看来哪里还有比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更让人痛快的报复了? 许夫人耳边是众人宽慰与夸赞她的话。 “夫人,您莫太过伤怀,许尚书如今倒了,许家都要仰仗您了。” “是啊,您大病初愈,还是要保重自身。” “夫人坚贞善良无人能比。” …… 许尚书听到这些应当要被气死了。 第190章 送走宾客时已是天将要黑, 许夫人心善好客,特意将客人们留下用晚食以表歉意,席上自然又要真情流露出一番, 泣声不止, 哭诉起许尚书这样好的人怎么就遭了这难。 宾客们一番安慰, 同时在心中惋惜起许夫人来,好端端的好不容易自己好起来, 结果夫君又疯了。 对于许尚书疯了之事各人心中都各有看法。 而宾客散尽, 还有人不曾离去。 许夫人送客归来, 对着花厅中坐着的戚太傅行了一礼,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化作一声:“父亲。” 戚太傅端详她许久, 才抬抬手,一时间也没有说什么,或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尚书, 你打算怎么办?”半晌,他端起茶碗抿了口茶问。 许夫人本是病好以后初见父亲, 有许多委屈想说一说,不过所有话都被她父亲这句话堵了回去,心也渐渐冷了。 她整理心情, 端出防备的得体笑容来, 垂下眼睛道:“自然是要请天下所有郎中来为老爷诊治的, 怎么也要试一试。”她完全不对父亲说出心里话,如对陌生人那样虚与委蛇, 没有半分真心。 戚太傅不知她心中变化, 反倒认可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很满意她的做法:“他是你夫君, 你该如此做的。何况他是你家中顶梁柱,他一旦疯了,家中只有你与清如,焉能过得好?”他这话倒是句句发自肺腑,为真心所言,也是从自己的角度真心为许夫人想了的。 许夫人一言不发地将手指蜷缩起来,越攥越紧。她不由想起自己清醒后女儿对她说的那些顾虑,也正是因为那番话,她在清醒后第一时间并没有同戚家递消息或告状,而是认同了女儿所言。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如今看来她也是对的。 若她与父亲说起许尚书的所作所为,看她父亲如今的样子,哪里会信她所言。纵然信了,又哪里会对许尚书出手? 她简直要将满口银牙咬碎,最后平静地道:“父亲说的是。”没有半分反驳,温和顺从得不像话。 而戚太傅听见她就这么听进了他的话,一时间有些恍惚,又有些讶异,最终不可思议地看向许夫人,见她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更是像不认识她了一样。 虽说他已经十余年没见过正常的女儿,但她张扬泼辣的性子他却不曾忘过。那时候女儿常常与他意见不合,二者那时候时常爆发争吵。 也正因如此,许夫人渐渐不往娘家去了。后来不知多久,许夫人便疯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63节 戚太傅没想到她这一疯再醒过来,性子竟然大变,也不像以前那样又臭又硬了。说句诛心的话,他倒觉得许夫人这一疯比原来讨喜许多。 或许见许夫人安分许多,戚太傅难得和颜悦色了些,问道:“你如今如何了?”只是他语气依旧高高在上,听起来十分严肃,不像是嘘寒问暖,倒像是在质问。 许夫人简直要冷笑起来,她本就不是什么变了性子,只是暂时蛰伏下来,示弱能获得更大的好处。她脾气半分没变,直想直起身来同她父亲吵上一架,好不容易才忍住。 她暗自磨了磨牙,努力平静下来道:“已经叫今日来的那个郎中看过了,说是应当无碍,只是身体底子这些几十年来被毁了,要养着些。” 戚太傅听了点点头,尤其是听她说到应当无大碍时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虽然之前没指望许夫人能好起来,但见她好起来了,他心中虽然有些欢喜,但更多的却是担忧。他更怕许夫人再疯一次,让许府再蒙羞一次。 “好好养病吧。”戚太傅沉吟道,“明日我叫人送些银钱与补药来。” 许夫人在心中道了句谁稀罕,脸上却什么都不显,低声道:“多谢父亲。” 戚太傅顿了顿又道:“这两日我也去提请圣上,能让圣上赐个太医最好。” 许夫人几乎坚持不下来,她不记得她疯了后父亲可曾为她请过太医,应当是没有的。她父亲大约是看药石无救后想立刻与她划清界限才是。 “多谢父亲。”许夫人应付道,完全对她父亲没有什么期待,只想回去看许尚书疯了的模样。 戚太傅察觉到她无话,自己也没什么好说,于是问道:“戚杏呢?我带她离去。” 许夫人终于抬了抬头,不卑不亢道:“阿杏许久未来,我也许久不曾见过她了。难得有这个机会,让她在我这里多住些时日吧,我也想她了。” 戚太傅犹豫了一瞬,想着许夫人到底病情刚好,万一一个不同意再刺激了她就不好了。于是他点点头,但还是道:“在外留宿到底不规矩。”试图以此说服许夫人。 许夫人充耳不闻,皮笑肉不笑:“我这里又不算外。” 戚太傅没再说什么。 许夫人犹豫着看他一眼,被戚太傅发现,问道:“还有何事?” 许夫人抿了抿嘴,最后道:“父亲,我当初为何会疯,您可有头绪?”她问罢紧张地深吸两口气,等候答案。 事实上她一直想问这句话,但又矛盾地不敢听到答案。她不信许尚书做事没有露出一点马脚,她父亲究竟知不知道些什么? 究竟是知道但隐而不发,还是毫不知情! 戚太傅一愣,忽然严肃起来,审视着许夫人:“什么意思?” 许夫人不动声色:“没什么,只是问问父亲。想到老爷今日是因惊惧过度才疯的,我倒是想不起我当时受了什么刺激了。” 戚太傅偏过眼去:“你如今都已经好了,过去种种不必再回首。” 许夫人听他千方百计地回避,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心一下子冷了。她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住,会大喊大叫,会向戚太傅发怒,但她竟然很平静地点点头:“父亲说的是。” 她这句话叫戚太傅意外了很大一下,不由改观,没想到她竟然是真的变了性格,凝视她良久,见她神情依旧未变,最后叫人云里雾里地说了一句:“不确定之事有时不必彻查,难得糊涂。” 许夫人从这句话中听出来些她父亲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大约是知道了些猫腻的。但又因为证据不足,所以劝她含泪忍下。 她拳头攥紧,尽力没有失态。 她藏得了神色,但一双眼中神色终究泄露了些心中底气,带了些惊怒。 戚太傅被她看这一眼竟然生出些老态龙钟的心虚,他偏过头去道:“你……大病初愈,莫要多心,好好歇歇。” “是。”许夫人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个字。 戚太傅这下很快离开,竟然有些狼狈。 留下的客人除了许太傅,还有许清如房中的一群女孩子。 几人此时各自沐浴了,只穿着中衣盘腿坐在床上说话。 戚杏不住抬眸向房门,这几年来倒是黑了些,也不比之前那样肌肤细腻,却比之前要眉目舒展许多,整个人气势也锋锐了不少。 因她在秋狩时数箭连发亲射大虫叫皇上高看她一眼,再加上她当年驯马有功,逢有相关大事总爱点她出头。戚太傅虽不乐意,但那是圣上,他坚信忠君爱国,自然不会有半分忤逆。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叫戚杏出头,又不是叫她去死,他更不好阻拦了。 但戚杏出名却出的不是他想的名声,反而是凶悍之名越盛,让戚太傅越发头疼起来。 尤其是见戚杏表现很好,甚至力气远超常人,一直玩笑的皇上终于重视起来。是发自内心地重视起戚杏的天赋,同时又在心中心痛扼腕她这样力大无穷是个女子,还是戚太傅的亲孙女。 而沈兰亭似乎看出皇上的苦恼似的,贴心地提出要戚杏来培养一批女禁卫军出来。正常情况下皇上也不会答应她这样胡闹的要求,但她又头头是道地说出宫妃由禁卫军保护安全未免太过麻烦,也不方便等等缘故,竟然将皇上说服,真任命戚杏训练一批女子禁卫军去,算是以敌之矛攻敌之盾。 他们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不喜欢女子做相夫教子以外的事,沈兰亭就以后宫名节堵住悠悠众人之口。 只是这也是可悲的,不正说明了身份低的女子比身份高的要命贱? 然而总要迈出去第一步的。 此时无关前朝,因只有几个迂腐的大臣们跳出来抗议一番,皇上直接驳回,也就没人闹了,只将此当作笑话看。 结果还真被戚杏练出了一批女禁卫军来。 第一批女禁卫军只有十人,皇上也没很当一回事来。然而上天降过几次灾害后宫中行刺者渐众,其中离皇上最近的一次是刺客不知如何混入宫中竟成了御花园中侍弄花草的宫女,在皇上赏花散心之时暴起发难。 禁卫军多离得远,无法立刻顾及,倒是皇上身边貌不惊人的小宫女一招治敌,身手利落。 皇上大怒之余肃清后宫,又庆幸这宫女在身旁护驾,同时戒备地好奇她身手为何如此利落。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是他当初算是半哄女儿而创建的女禁卫军,好久之前便提过到他身边伺候着试用一用,没想到竟然救他一命! 第191章 原先人人都当笑话来看的女禁卫军闷声不响地立了大功, 不止让人刮目相看,还叫更多人心中复杂。若是宫中寻常禁卫军立下这等功劳,早就不知被宣扬吹捧到什么地步了。 偏偏是女禁卫军。 这就叫人们心中微妙了。 禁卫军很微妙, 微妙在这功劳让那女子抢去, 害自己痛失出人头地的机会。前朝文武百官很微妙, 微妙在其中有些人当时大大反对此事,如今这一计响亮的耳光打在他们脸上。 不微妙的只有皇上, 他甚至感到十分后怕, 庆幸自己宠着沈兰亭, 当时由着她叫戚杏放手去做此事,尽管他如此放纵晋陵的初衷还是实在被她缠得无奈。 但事情的结果令人满意,且他性命之危过去后便报复性地开始寻求心灵上的满足。皇上一直以文人面貌示人, 从不轻易在人前大喜大悲。但女禁卫军之事实在叫他出了一口气,他行事被文武百官盯着,但凡行错一步雪花似的折子便纷纷扬扬地递上来说他这不对那不对了。 他当时让戚杏训练女禁卫军时亦然, 如今倒是险些用自己的性命证明他决策之英明。所以他要重赏,也该重赏的。 他越是赏赐, 越能叫那些无论他大小决策都爱唱反调的人无地自容。 皇上非但对救人的宫女以及戚杏大加赏赐,还给了戚杏更大的权力,让她训练更多的女禁卫军。 这并非皇上脑袋一热随意决定, 而是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女禁卫军的巨大作用。 相比于男禁卫军, 女禁卫军在宫中行走更加方便, 也更易于隐匿,只消扮作宫女模样混在人群之中, 刺客便看不出来, 一旦行刺总会放松警惕, 更易制服, 好被打个措手不及。 非但如此,女子总是更加沉稳心细,容易发现些旁人察觉不到的细节,从而避免更大的祸事发生。 皇上大加扩充女禁卫军的行为使得宫中普通的禁卫军们感受到威胁,他们深深感到自己的生存空间被挤占,机会被掠夺,因而将女禁卫军当作自己的对立面,竭尽所能地针对排挤女禁卫军。 但有沈兰亭与戚杏护着,他们只敢私下恶心人些,倒不敢在台面上太过明目张胆,但这种行为也确确实实影响到了女禁卫军们,只不过她们却没将心思放在报复之上,而是更加辛苦训练与尽职尽责。 皇上不是瞎子,孰是孰非谁对谁错看得分明。他眼观六路,看着禁卫军种种作为,更是有种朽木不可雕的疲惫之感。但禁卫军总是宫中护卫的主流,他还没有让女禁卫军成为主流的决断,总觉得她们用来锦上添花更好。 但努力总是有回响的。 皇上寿诞之上禁卫军主动提出凑趣,要与女禁卫军们比试一番热闹热闹。所谓比试,在皇上寿诞上动武自然不合适,于是比试由武试成了打马球。这是皇上的仁慈,他并不觉得武试时女禁卫军们能占优,因而提出打马球的比试。 然而马球比试的结果令众人大跌眼镜。 女禁卫军们不仅赢了,且是碾压似的胜利。 禁卫军们本是要给她们些颜色看看,让她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结果一切都反噬到了他们自己身上。他们计划着让女禁卫军们丢脸,丢脸的成了他们自己。 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输给女子,还要不甘地胡搅蛮缠。 皇上却看不下去了,叫人下去,奖赏了女禁卫军。二者不比反而不能显示出差距,一比之下女禁卫军的名声反倒传扬出去。 与安危有关,皇上不能将整座皇宫的安全交托在一群酒囊饭袋身上,渐渐地,女禁卫军的数量默默地越来越多,竟然渐渐与禁卫军成分庭抗礼之势,而戚杏的权力也逐渐变大。 戚太傅见戚杏的发展与自己所期盼的越来越远,痛心疾首之余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麻木。戚杏如今掌管宫中一半禁军,已经不是他说能不做就能不做的了。且戚杏负责女禁卫军后同样为戚家带来了便利与荣耀,他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副万分抗拒的模样,心里面却已经松了对戚杏的管制。 反正管也管不住。 晋陵公主沈兰亭总是京中贵女们纷纷效仿的对象,她每着新衣,换新妆容总会引起大批贵女们学习。而她又在女禁卫军扬名之时在京中引起了新的风潮,即用女护卫。 一时间宫内宫外皆以用女护卫为荣,身强力壮的女子一时间有了出路。 许清如靠着墙坐,难得没保持风度,继续道:“你放心吧,有母亲在,绝不会叫外祖父带你走的。” 她手指绕着头发转啊转,嗔怪地看了戚杏一眼:“何况你现在可是禁卫军统领,外祖父也难拿捏你。” 戚杏认真道:“我倒不是担心祖父过来抓我,我怕姑姑和祖父吵起来。” 许清如揉了揉眉头,颇胸有成竹:“放心,母亲如今学会了藏锋,不比过去那样张扬,应当不会吵起来。”她说到这里时微微有些出神,显然对此并不十分笃定。 戚杏瞧见她眉眼之间略带隐忧,不由笑了一笑,眉眼间有着纵情张扬的恣意。如今她已经完全没有过去那样尺子丈量出的贵女风度,反而更加让人觉得舒心自然。 许清如摸摸鼻子,索性不想这事,反而关切地看向谈漪漪问:“漪漪,你怎么样?在这里露宿可有什么问题?”然而见着谈漪漪此时此刻的动作,她不由抽了抽唇角,不大乐意了。 谈漪漪放松地靠在周寅肩上打哈欠,闻言略坐直了些又揉揉眼睛,不过脑袋没从周寅肩上挪开。她大大咧咧地道:“无妨,我母亲是知道你的,还总要我同你学呢。而且便是我不回去,他们也至多说我两句,不痛不痒的。” 她的底气则来自于手上丰裕的钱财。与沈兰亭不同,沈兰亭是将自己的点子卖给慕虎馆,由慕虎馆代售从而为她获利。而谈漪漪则是在数年中自己开了数间商铺,她脑子灵活,又在算术方面极有天赋,钱财在她手中滚滚生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为女商,却丝毫不比京中有多年声名的大商要差上什么。 她为公主伴读,获得的信息本就要比常人多上不少,兼之她对数字有着天然的敏感,细微的疏漏都会引起她的注意。她见到数字便能拥有更多的联想能力,见微知著,她能从简单的数字联想到整个事件中的细小变化,如同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那样,她能在商业中迅速理清事情的脉络,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及时止损或是在某一行还未发迹时便大加投入。 她有着最敏锐的商业嗅觉,在与她最爱的行业打交道时她与平常爱睡的迷糊模样完全不同。 许清如听她这语气笑起来:“你这语气可是和表姐学了个十成十,忒无赖。”她口中的表姐不是别人,正是戚杏。戚杏就很擅长不痛不痒地应付旁人,这副态度总能有效地将人气个半死。自然,这是她对略亲近又不好违逆之人的态度。而对于敌人,她向来是不屑于多费口舌的,通常是直接亮剑。 谈漪漪听罢一笑:“这是与世无争,哪里无赖了。” “与世无争还得是那位,你是什么与世无争?”许清如说着用眼瞟瞟握卷而看的林诗蕴,轻哼一声,我生辰你还这么下劲儿,是想考个状元么?” 林诗蕴无奈将书放下:“无事可做,随手翻翻,你这本藏书我没有看过。” 许清如莞尔,又有些得意:“那可不是,你若爱看便借你瞧瞧?看完还我!”她不愿向林诗蕴表达出十足的善意,总要补充一句来表示自己还是很不友好的。 林诗蕴早习惯她这副态度,完全忽略她的虚张声势,认真道谢:“多谢。” 许清如被她感谢反倒有些不大自然,轻轻抿了抿嘴道:“反正你今日也送了我礼物。”林诗蕴送她的礼物是世间已经淘不到的古籍孤本,很合她胃口。 林诗蕴道:“那是生辰礼物,应该的。” 她屈指在床上轻轻叩了叩道:“作为感谢,我可以报答你些其它。” 许清如来了兴趣,问:“你要怎么报答我?” 林诗蕴一本正经道:你可以教你如何照顾疯子作为报酬,我兄长已经疯了许久,我很有经验。” 一片安静,女孩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是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诗蕴瞧见众人反应丝毫不尴尬,反而若有所思地问:“不好笑吗?”这么多年了,众人还是没能习惯她的冷笑话。她很善于将笑话与与具体实际相结合,并且从不避讳自己的伤处与短处,还能揭开伤疤和人讲冷笑话。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64节 她这句不好笑吗更是将这个冷笑话拉到了一个新的冷的高度,让女孩子们不由抽了抽嘴角,配合地干笑两声。 更尴尬了。 第192章 林诗蕴听到女孩们配合的干笑声轻轻弯了下眼睛, 轻咳两声后又恢复成平日里古井无波的样子:“开个玩笑。” 许清如拖长了腔:“嘁——”显然对她这样突然冒出来的冷笑话感到十分无奈。 周寅配合地笑笑,眼睛弯得像月牙。 许清如被她的笑颜晃了一晃。即便是朝夕相处,她在看到阿寅笑起来时依旧有些抵挡不住的心跳加速, 以及隐隐约约莫名其妙的畏惧。 数年过去, 周寅出落的越发完美。是完美。她整个人自上而下没有一处是有瑕疵的, 且每一处都生长得刚刚好,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能称得上是完美。她的眉毛浓淡, 眼睛大小, 鼻梁高低都是最尽善尽美的, 简直称得上是女娲娘娘最悉心雕琢而成的人物。 因为生得太过完美,许清如等人对她说不清道不明说不清淡淡恐惧也是从这里来的。 周寅模样太过完美无瑕,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来, 反而容易唤起人心底潜藏的恐惧出来。她不像活人,更像是木胎泥塑的塑像。不过平日里她多是娇羞的,怯怯的, 微笑的,让人觉得她很有生气。而一旦她略作思索时神情淡了些, 那种神秘感和未知感便扑面而来,叫人从心底生出敬畏来。 许清如并不知道旁人有没有这种感觉,她是无意间看到阿寅认真看书时面无表情才有这种感觉的。 但阿寅是她最好的朋友, 哪怕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若没有阿寅, 她今时今日还被父亲蒙在鼓里,母亲只会越来越疯。想到这个后果, 许清如面色便沉了下来。同时她心中又涌起莫大的庆幸出来, 幸好事情没糟糕到这一步。 “清如。”周寅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唤回许清如陷入负面中的情绪。 许清如回神抬眼, 见女孩子们都关切地瞧着她,心中温热。她整理情绪,很快便恢复正常。这些年过去她出入不少盛大场合,因她办事十分体面,沈兰亭有什么宴请或安排都爱由许清如操持,她点子多,书读得多见识广,且总能将一切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哪怕有突发状况,她也能尽善尽美地将事务处理到最好,所以早练就出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以及迅速整理情绪的能力。 公主身边的两名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便是由许清如亲自教过的,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书好手。其中绿枝更是被皇后娘娘借去过,帮着操持宫中家宴,自然是十分成功。 沈兰亭无论去哪里做客都爱提一嘴秦桑与绿枝贴心又能干,又说多亏了许清如帮衬,人们便知道许清如的理事能力实在很强。 绿枝在夜宴上大展身手,兼沈兰亭张扬明媚总爱在人前夸赞她身边的女孩子们有多能干,这话倒入了陛下的耳朵里,也入了文武百官的耳朵里。百官之间有派系划分,夫人们也有夫人们的交际圈。夫人们在宴上听说的事情同样是一种另类的情报,她们会有意无意地将这些情报在睡前饭后传递到丈夫的耳中,既能增进感情,有时候也能提供一些意外的东西有所助益。 而外国使臣来朝赐宴之事总是让礼部困扰,太过正式未免涨这些藩属国的气焰,而太过轻视又不能彰显大国威严,如何把握其中的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每次外国使臣前来朝贺都是一年到头来礼部最为头疼的时候,因为他们不仅要来吃饭,还要来打秋风,敲竹杠。 藩属国作为大雍手下的小国,要对大雍保持臣服,向大雍上供,同时大雍也有义务保护这些周边小国。 它们上供的多是辖地的土特产,而每次朝贡完便要唱念做打哭天抹泪地表达它们小国生存有如何不易,要求大雍伸出援手。 它们上供些不值钱的东西,要钱时却很会狮子大开口,钱不够便会哭闹不休。偏偏大雍要风度,不能与它们一般见识,每每它们一来就要刮走不少油水。 这些小国每次满载而归,朝上会低气压数日,因为皇上不高兴。而礼部尚书都会告病数日,因为他是真被这些小国气病。 礼部尚书因大雍又要受朝奉而着急上火起了满嘴燎泡,只恨不得能一病不起彻底将此事推脱了去。这实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每次要精心策划宴会,费心打点这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来使,最后还落得让皇上并不满意的下场,他累。 而礼部尚书夫人最近总是提及那位许女郎很有能耐,管起事来井井有条,他也是火烧眉毛,火上脑袋,竟想办法悄悄联系上了许清如,对她百般赞扬,而后询问她对如何处置来使有何意见。 他将信送出去便后悔极了,觉得自己诚然是病急乱投医昏了头,竟向个小女郎请教国家大事。 许清如刚一收到此信还以为是有人戏弄她,完全不认为是真正的礼部尚书向她求助。而她请沈兰亭为自己查清此事后发现写信的的确是礼部尚书,一时间有些震撼的不可置信。 女孩子们得知此事后也来凑热闹,纷纷撺掇着许清如去试一试。 许清如本就对此事很感兴趣,加上好朋友们的支持,她也下定决心来看看自己能否安排好朝供之宴。 她认真回信,简略地阐明部分观点后说明具体如何还应见面再谈。 礼部尚书不抱希望地收了回信,甚至脸上火辣辣的,但他又没别的办法,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将信件打开看。这一看之下他却犹如醍醐灌顶,找到了新的应对之策,然而又因为信上内容太过笼统,成功搔到了他的痒处却没能进一步揭明,使得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恨不得立刻窜进宫去与许清如彻夜长谈。 他完完全全没想到这位许女郎想法如此有见地,一时间又为一开始小看她而惭愧。 他有如此想法一是因为许清如的法子实在很好,二来这也解了他燃眉之急,让他对此次设宴有了些头绪。 适逢休假,许清如带着周寅特意应邀到礼部尚书府上坐坐。 周寅平日看上去总不是很忙碌,闲来无事似乎也只是读经,知道许清如要去,她还不太放心,于是二人一起来了。 许清如对她这份关心很受用,同时也知道她是为了帮她避□□言蜚语,特意将自己捎带进来。 礼部尚书与许清如畅谈此事,礼部尚书多经验,许清如多想法,二者讨论半晌拟定了个章程出来,接着通过写信来将细节补充完整。关于如何针对藩属国死皮赖脸打秋风一事二者也有所探讨,许清如特意请教谈漪漪此事,因谈漪漪在商业上十分敏感,很擅长与人讨价还价。 她结合谈漪漪所言给出了自己设想中的意见,虽然其中多少有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设想,但足以启发人。 礼部尚书自然对她十分感谢,有她的帮助,他对此次使团来朝有了信心。 终于到实践之日,此次宴会是有史以来最为成功的一次。宴会的程度合宜,而在藩属国开始扯皮时许清如传授的那些应对的话术便派上用场了。 诸如你是小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太多的财宝反而会引来灾厄,还是适当为好。再比如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鱼,大雍传授它们一些无关紧要的生产技术,却并不再直接给人财宝了等等。 总之一群人废话听了一大堆,这回没拿回去多少东西。 完全成功,圣心大悦。 礼部尚书是个有良知的人,未一人揽功,将许清如的帮助之事小心说出。不过他并未说是自己主动去求许清如帮助,而是二人偶然相遇随意提及此事云云。 毕竟他一介朝廷命官向个小女郎求助不太像话,皇上知道了说不定由喜转怒,认为他无能。 而听礼部尚书又说到许清如的管事之才,皇上终于真来了兴趣,问可是真才实学。 礼部尚书百般说好话。 因沈兰亭之前为他荐的戚杏很好用,他如今睡得十分安稳,能够高枕无忧,多亏戚杏的女禁卫军安插在各个宫中,能叫他完全放心下来。 他完全不担心戚杏会利用禁卫军做什么恶事,纵然她很有力气也武艺高强,但在皇上心中她也终究是个女郎,反倒因此皇上能更加放心大胆地用她。 一个戚杏好用,皇上心情大好,听闻许清如连朝宴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有真试一试她本事的念头。 他有心巩固朝堂,特意要宴请一群股肱之臣来宫中用饭顺便叙一叙旧拉近距离,好让他们更加忠心自己为自己卖命。 这道宴席他正好还没想好交由谁来负责,如今许女郎就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过去此事都是大太监负责,但效果并不好,一顿饭吃下来君臣还是君臣,完全没达到他的目的。而皇后常在后宫,根本不懂前朝的弯弯绕人,也并不合适。至于礼部尚书,正在此次的邀请行列中,哪里能让他来准备。 正好此事本来就已经足够糟糕,皇上也没指望许清如能做得多好,只是传言与礼部尚书的夸奖让他有了些兴趣,便由着许清如一试。 也因此他没有将事情全然托付给许清如,还是让大太监按过去来样式备了道宴。 许清如这边收到的礼部尚书的礼物还没捂热,那边皇上的口谕就下来了。 为皇家设宴。 许清如非但不怕,还要迎难而上。 第193章 许清如是个同情心和同理心都很强的人, 加上她不凡的手段,便是设宫宴也不曾逊色,反倒更叫人大开眼界。 皇上难得与大臣们同乐,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又聊起当年事, 关系更加密切了。 许清如作为宴会的主理者受大赏,她受赏赐反而没有比看着宴会圆满结束而更高兴。喜悦过后总是伴着淡淡的空虚, 她很想向天下人证明她办得好的不只是设宴这一回事, 还有更多。 许清如动了动唇, 笑起来:“没什么,只是想到我那晦气的父亲,一时间心情不好罢了。不过如今他都这样了, 我想想就也没有什么不平了。” 谈漪漪怕她还不开心,急忙接话:“确实,他都那样了, 你不开心就好好‘照顾照顾’他就是。你每次不开心,便去‘照顾’他。”她毫无心理负担且无对长辈的尊重, 所说的照顾显然也并不是真正的照顾到意思。 女孩子们完全相信彼此,并且向对方托付自己的苦恼与秘密。她们都知道许清如的秘密,许清如也知道她们的秘密, 而秘密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许清如闻言噗嗤一笑:“根本不用我来, 我母亲要在人前装着端庄贤淑, 人后自然是要寻个去处发泄一番。而我母亲并不是个会苛待下人的人。” 她一顿,垂下眼睛微微一笑, 看上去颇有些闲适懒散:“所以难免要父亲分担一些苦楚。不过夫妻一体, 他也是应该承担这些的。”她如今说起胡话来已经非常顺口, 明明是她母亲要将愤怒发泄在他父亲身上, 偏偏被她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言辞。 戚杏忍不住笑:“姑母的性格我是了解的,不是个会受委屈的人。”言下之意是许清如的父亲要受罪了。 女孩子们听了这话都颇心花怒放,完全没有任何对许尚书的同情。 许清如不想多提父亲的事,今日到底还是她的生辰,多提她父亲一句她都觉得晦气得慌。是以她转变话题,正好也有好奇的事情,于是顺势道:“不说他,晦气。对了,阿寅。” 周寅轻应一声:“在的。”多年来她依旧未改怯怯的气质,仿佛这刻入她骨子里去了。 许清如将眉一挑,突然凑近了。 她身旁的谈漪漪被许清如这个突如其来地动作吓了一跳,脑袋离开了周寅的肩,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许清如白她一眼:“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她跪爬到周寅身边,在周寅左右犹豫了一下,最终和谈漪漪挤在一起。 谈漪漪用手推了许清如两下,颇厌烦道:“热死了,那边儿去点。” 周寅自始至终全神贯注地望着她,等着她问话。 许清如挪了挪,这才问周寅道:“阿寅,说一说你,怎么样?” 周寅温柔开口:“好呀,说什么?” 许清如掰着手指道:“春光堂……” 她起了这么个头,其他女孩子本是懒懒散散坐着,闻言立刻坐正,先是彼此相视一眼,然后有些那么压不下去兴奋地看向周寅,同时深感许清如胆大,问出了她们一直很想问的事情。 这几年来她们家中的问题多多少少都得到了解决,境况比一开始入宫时好上不少,而数年来她们一直很放在心上的事,便是周寅究竟对谁有所倾心。 她的态度是很重要的,因为旁人都是喜欢她的,换言之就是选择权在她手上。 许清如继续道:“春光堂中那几个勉强算是大雍中还算不错的郎君,你觉得他们里哪个还算不错?”她本想问周寅更喜欢哪个,又觉得这话太过孟浪,会吓到周寅,且周寅也不一定对谁有意,于是委婉发问。 她甚至还带上了太子殿下,太子沈兰珏一开始表现得还颇为理智,后面渐渐暴露了些,因为喜欢是藏不住的。换种角度来想,周寅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欢谁的信号,或许可以说明喜欢是藏得住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谁也不喜欢。 周寅微怔,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许清如补充道:“勉强也算上司月一个。”司月的心思,路人皆知。 周寅很快做出回复,温柔笑道:“我觉得他们都很好啊。”她笑眼盈盈,看上去无比真心实意。 女孩子们一噎,要听的可不是这个答案啊。 许清如又道:“选一个,如果其中选一个的话,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好?” 周寅歪了歪头,眉头轻颦:“……不大好选。”她歪了歪头。 女孩子们顿时又交换了个眼神,大抵是说他们可有的争了。正因为周寅没有任何表态,对每个人都是雨露均沾的态度,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希望,于是人人都要更加表现,以期待自己能更加赢得周寅的青睐。 许清如也不逼迫她,很聪明地想到了另一种问话方式:“阿寅,你觉得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到位,阿寅既然分不出其中哪个更好,正好可以借此问一问她对每个人的看法。 周寅腼腆地笑了一笑,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好回答些,柔柔开口:“从谁开始说呢?”她实在将端水做到了极致,连先说哪个都不自己决定。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65节 许清如被她问得一呆,不由在心中赞叹起她自内而外的公平,正是因为这份公平才使人人看到希望,争先恐后。 而许清如并没有什么先后顺序,想到哪个说哪个。 “先说说太子殿下吧。”太子身份最高,无可避免的,她第一想到的就是太子。 周寅沉吟片刻,嗓音轻软:“太子殿下博闻强记,博学多识,我很佩服他的才学。且他掌管的事务有许多也能从容安排,听说在用饭时也手不释卷,我很想向他学习这一点。”她十分认真地说起太子的优点,所言也是人尽皆知的那种,并未有何私密。她讲起话来头头是道条理清楚,看上去对太子的确十分孺慕,但她对夫子也是这样孺慕,因此并不能证明她对太子有什么男女之情。 “太子殿下还是个很心善的人。”她这句心善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太子温文尔雅,但在众人看来却与“心善”二字完全不沾边。 “殿下乐于助人,偶尔在外正巧遇到不解之处他很乐意为人答疑解惑。”旁人没被他答疑解惑过。 而相较于周寅的光明坦荡,太子的情感则表现得十分直观。因为太子殿下向来不近女色,这种不近女色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他太过沉迷书籍,与外界除了必要接触外并没有什么联系,所以与女孩子沟通的情况甚少。 自然,身为太子说他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也不尽然。他虽爱读书,却不是个读死书之人。他学了什么,便会记在脑子里下意识应用于现实当中。虽然这样纸上谈兵了些,但他凭借他聪明的大脑以及天生高位的威严,让他总能避过相关的陷阱。 皇上与皇后都并不急着为太子物色太子妃,因他的婚配权始终是掌握在皇上的手里,且婚配范围也有定数,总不过是那几家的女儿或是孙女。 太子想要掌握自己的婚事自主权,用难如登天四个字来形容并不为过。 而皇上其实也存着私心的。太子强,有这么一个有能力的继承人他开心,但他也更忌惮太子。毕竟他正值壮年,早立太子已经让他后悔,但他子息不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皇上并不急于让太子成婚,甚至想拖些时日。太子晚一日成家,便能意味着他还不曾成人,皇上也就可以慢慢放权。 至于女孩子们人人能发现太子对阿寅是不同的,还是渐渐意识到他总是爱寻各种理由来与阿寅碰面。 一开始皇上寿宴后他特意寻林诗蕴交还圣旨表现得不那么明显,后来他总是以赠书、看望沈兰亭等等各种理由来与周寅待上一会儿。至于为什么是与周寅待上一会儿,是因为他每次时机都把握得刚好,都是在周寅在的时候与第三方有所交流,但共性是都有周寅在场。 所以他的想法很容易被察觉。 他已经尽量压抑自己,但是他能放下书本进行不必要的交际本就是件离奇而神奇的事情,不得不令人多想。 而周寅方才所说仰慕太子才学,太子似乎也是抓住了这一点,竟然叫她有不懂的可以向他请教,实在让人大跌眼镜,不曾见过如此对待过哪个爱学习的女郎。 尽管他说这话时周寅只是顺带,是对沈兰亭说可以为她补习课业,于是捎带上周寅的。 但沈兰亭觉得她才是那个顺带。于是她将此事向女孩子们说明,一番推测下来也诚然是她是那个顺带的,她们在此时惊恐地意识到太子的心意。 而对于女孩子们来说,太子并不是良配。阿寅若嫁给太子,必然是无法得到太子妃之位的,完完全全是委屈了她。是以她们并不希望阿寅对太子有所心意,而现今听她所言是不必有这个担忧的。她显然还不通□□,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对她的心意。 至少看上去没有意识到太子的心思。 她只是将太子当作良师,当作益友,唯独不是男女之情。 第194章 许清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意识到太子在周寅这里没有得到特殊对待,于是很快丧失对他的兴趣,念起下一个名字。 “崔骜, 你觉得崔骜怎么样?”她眨眨眼问。 说到崔骜, 众人都来了些兴趣, 因为他是这些人中感情表达最直接的,多少让人看了有些触动。 不过崔骜如今已经不在宫中。两年前他奉召入军, 去往边关历练。他本就是崔大将军之子, 合该继承崔家意志与将军衣钵。只是他竟然愿意舍下周寅离开, 还是出乎许多人的意料,无论是春光堂的攻略者们还是春晖堂的女孩子们都对此感到颇为意外。 因为崔骜平日里对周寅的喜爱有目共睹,不在于多么热切, 而在于他的克制。 他天生性情古怪,桀骜不驯,除了对皇上会低头以外, 对其他任何人他都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欠打模样。他看上去诚然没有什么同情心或是同理心,完全不会迁就别人, 总是独来独往,我行我素。 但他对周寅不同。 他若只是对着周寅放轻声音,温柔说话倒不算什么, 这只能说明他或许对周寅的确有那么些兴趣。 然而他们眼见着崔骜对周寅堪称百依百顺。 自然周寅是天生的好脾气, 并不会颐指气使地勒令崔骜去干这干那, 所以在所有人看来一切都是崔骜心甘情愿。 他甘愿为周寅放低身段,做小伏低。他甘愿为了周寅看自己并不能看进去的书籍。他甘愿为了周寅不与旁人相争。他甚至为了周寅硬生生克服了困扰他多年的心病。 即见血便发疯。 实际上这倒是一桩乌龙, 当时是周寅调理了一段时间身子后月信突至, 而她正与崔骜学射箭。 崔骜自小习武, 五感敏锐, 很快便嗅到了血腥之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难受起来,看上去是变化的先兆。 但周寅在此,他竭力保持正常,并寻找气味来源,然后发现血味儿从何而来。 他一脸严肃地看向周寅,忍住身体异动问她哪里受伤,一面已经着急地唤了人回城去请太医。他每每约周寅游玩总不爱在京城当中,像一只孤雁一样不愿被圈禁在方寸之中。 周寅看上去颇无奈,并未直接回答他哪里受伤,反而问他的病情要不要紧,闻不闻得血味儿,要不要先离开一会儿。她表示自己并不要紧,只说让丫鬟伺候就好。 然而崔骜是个大脑比较光滑的人,任何话语都会从他的大脑顶部滑走,他甚至一时间内无法分辨他人的语气。 譬如周寅这时候语气还算轻松,也就是多了些赧然,并不像什么受伤了要及时包扎的样子。 但或许又可以说关心则乱,崔骜紧张她紧张得要命,竟然真将知觉暂避,全身心投入到对她的关切当中,没有要发病的意思,只是难受。 在周寅的一问之下他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并没有要犯病,愣了一下也不是很放心心上,顿时又重新关心起她来。 周寅在他的再三追问之下实在无法,被他缠得有些烦了才令他附耳过来羞怯地说出真相。 崔骜听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他下意识垂眼去看周寅的裙子,其上已经有血迹晕染开来。 他慌不择路不知所措,还是在系统的指引下才面红耳赤地将自己的外衫脱下为她挡住,然后将人打横抱离,又叫了丫鬟了帮她梳洗整理,从房中走出时他还是很晕头转向的。 羞窘占据了他的全部感官,他自己都不由感叹世上怎么能有他这样蠢笨不堪的人,再联想到自己方才追问不休,整个人羞愤欲死罢了。 正是全心全意的羞愤将他犯病时的“疯”全部取代,他竟然诡异地见血之后神智清明。虽然头脑发胀面庞发热的后遗症在作祟,但显然这不是因为发疯。 他这次竟然没有犯病,因为心意都放在周寅身上,忘犯病了。 正因此事,他深感自己与周寅的关系更进一步。他知道了她的脆弱,同时她也治好了他的病。 但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在周寅身上,所有的意外都是她精心安排后的结果。 今日并不是她的小日子。 至于崔骜会到边关去,一是皇上向他私下承诺过待他回来便为他指婚,第二点则是周寅曾说过他这样的好武艺在宫中可惜了,该到战场上去扬大雍国威。 便是为了她这句话,崔骜心甘情愿地放弃这些年在她身边攻略的机会,毅然决然地往边关去。 而他下定决心答应皇上后向周寅说明此事,周寅却又轻蹙眉头像是很舍不得他离去又不得不与他分别的样子。 见周寅这副模样,崔骜立刻后悔做出这个决定。然而他已经上报天听,后悔也迟了,无论如何都要启程前往边关。 又成了周寅安抚他,保证无论他要去边关多久,她都会保持与他每月一次的书信往来,崔骜这才被勉强安抚下来。 临别之时,他虽未明说,却让她等他凯旋。 待他凯旋之日,便是迎娶她之时。 崔骜重回战场,亦是要直面过去每一场血淋淋的梦境。他一开始并不适应这样的日子,每夜都要握着临别前周寅赠他的香囊才能入睡。他的武艺没有白练,身体也的确是遗传了崔家的身体素质,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崭露头角。 而周寅也不曾忘记他,每月书信不断,准时送达。二人感情并没有因距离而变得淡薄,反倒因为思念更绵长了。不过与其说是二人之间的感情,不如说是崔骜单方面对周寅如此更为恰当。 周寅同样表现得是在切身实地上关心他而不只是嘴上说说。这些年来她每每送一两个武艺高强的人过去,说是为崔骜分担,也能在战场上照顾他些。 崔骜满心满意都是感动,将人收入军中。哪怕是武功平平之人但是周寅送来的他也会认真收用,留在军中。 更何况周寅送来的还不是稀松平常之人,武功与智慧都强于其他,让崔骜用得十分顺手,更觉得周寅是全心全意想着他,对他好。兼之这是周寅送来的人,他更不怀疑他们的忠诚,是以崔骜带着他们在军中地位因战功逐渐上升。 周寅略作思考,微笑开口:“一开始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最初见到他时他扮作宫中的车夫接我入宫……” 众人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这一回事,更没想到崔骜那么之前便对周寅有意。 谈漪漪一脸恍惚,想起初次入宫当日:“怪不得那天你来迟了,原来是被他绊住了脚。” 女孩子们顺着谈漪漪的话回想,也记起了当日情状,那日周寅初来时面色苍白还迟到了,她们还以为是她家住得远,或是她身体虚弱,完全没想到此事还有崔骜参与。 周寅轻轻点头,继续道:“后来他每每出现我都会受到一场惊吓,我对他印象很不好,也很怕他。” 所有人听到周寅这番话皆在心中暗暗赞同,是该这样的。她们已经隐隐察觉到过去崔骜的意图,无非是想引起女孩子注意又一根筋暴脾气,反而让阿寅厌恶了他。她们一时间幸灾乐祸崔骜,又心疼阿寅被这样不解风情的人喜欢上,真是倒霉。 “后来有一日他很绝望地问我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会被吓哭,就是那一次我同他说了我的想法,他好像也正因为这次谈话终于意识到自己做的哪里不对,并向我保证不会再犯。后来我还是怕他,但见他说话算话,便渐渐觉得他没有那么可怕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过去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相处,每个人都该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如果犯的不是原则性错误。”周寅温声说道,神情真诚,叫人愈发觉得她心软无比。 只是女孩子们心说崔骜哪里是不会与她相处,他简直是不会与人类相处。他仿佛不是人类,能够做到对人类的语言充耳不闻。 她软言絮语继续道:“崔小将军是个武艺高强的人,但凡需要身体力行的事情他似乎做得都很好。只不过他也是个可怜人,被怪病缠身,所幸如今已经好了。他能到战场上去实在是件让人羡慕的事,保家卫国,他是个英雄。” 这便是算点评完崔骜了。 她貌似用来形容崔骜的语句多了些,但人们也很能理解,毕竟崔骜是个让人一言难尽的人。 而且她说崔骜也只有对他改过自新的赞叹,仿佛感慨她朽木不可雕的弟子终于开窍,一番话中明明欣慰更多。话中的其它情感只有对他能到战场去的羡慕以及夸奖他保家卫国,实在听不出有什么私人感情色彩。 众人听了颇有些要笑不笑的,崔骜为阿寅改变如此之多是让人能够看到些他的决心,但可惜阿寅就是没通了感情那一窍,更多是将他当成迷途知返的好友,怪可怜的。 戚杏垂下眼睛附和周寅的话:“没错,能去战场是件叫人羡慕的事。”她难得被周寅这番话勾起愁绪,羡慕起崔骜来。 过去她对崔骜的印象是脑子不大好的疯子,倒没想到傻人有傻福,他竟然有机会到边关去。边关一般没有大战,若大动干戈,劳民伤财,所以国与国间一般不兴大战。但小战不断。 若她有机会到边关去,她不仅要保卫边疆,还要带着大雍铁蹄开阔疆土,让大雍的战马踏上世上每一块土地。 第195章 听着戚杏开口, 周寅柔柔看她一眼,像是在宽慰她道:“总有机会的。” 戚杏听着这话也很像是在安慰她,毕竟女子哪里能上战场呢, 除了战乱时候逼不得已, 还未听说有哪个女将。她指甲轻轻嵌入掌心, 不愿叫周寅的好心浪费,于是应道:“是。” 周寅并没罢休, 看来完全不是在敷衍人, 而是很认真地认为:“过去也没有女禁卫军的, 可阿杏如今也做了女禁卫军的首领,焉知日后不会有女将军?”她一本正经,声声曼妙, 不知为何话语中带着极大的信服力,让人不由自主就想相信她所言。 戚杏与之对视,恍惚一瞬后感到浑身充满干劲, 干脆应道:“是!”她既然能开女禁卫军的头,为何不能开女将军的头?事在人为, 人定胜天。 女孩子们见她自己便将情绪化解,松了口气,皆用鼓励的目光瞧着她给她打气。 许清如将跑了的话题重新带回来:“下一个下一个!” 周寅歪歪头轻声问:”下一个是谁?” 许清如想了想道:“三皇子殿下, 沈兰息。” 周寅眼睫轻扇, 看上去没有任何羞涩之色, 略作思索后认真开口:“三皇子殿下因痼疾之故常年跻身佛门,与佛有缘。他看起来不大爱说话, 但很疼爱兰亭, 应当是个面冷心善之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他还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每次我生辰时他都会送些佛经来, 我很喜欢。” 难得能从她口中听到一句喜欢,众人却激动不起来。因她说的显然是喜欢佛经,而不是喜欢沈兰息。 不过关于沈兰息对周寅有意之事也不是她们凭空想象,他虽然在行动上表现得并不明显,但有周寅在的地方,他的目光像黏死在她身上一样,堪称一个目不转睛。 “三皇子殿下虽然瞧起来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实际上是个很乐于助人的人。但凡我在经文上有不通之处去寻他,他总会很乐意为人答疑解惑。”周寅含笑道,语气中不减对他的崇拜,看样子将他当成了一位得道高僧。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66节 众人听得头大如斗,怪可怜沈兰息的,可见追求人时找一个如何的话题也是门学问。如沈兰息这样的就是反面例子中的反例,他实在不该为了与心上人多说两句便与人谈经论道。如今可好,女郎还没开窍倒是将他当成了寺庙里的和尚,便是日后开窍了谁也不会对一直崇敬的大师动心啊。 知道了沈兰息的动心,再联想过去,女孩子们发现这位三殿下动心动得也很早,可以追溯到菩提寺行像之时。她们还记得当时瞧见阿寅坐在花车之上办观音,当时事后也问过她是怎么回事,她说过是帮三殿下个忙,寺中僧弥突然患病。 实际想来僧弥患病或许是真,三殿下以权谋私大约也是真。 只是他自幼起便生长在佛门,对于菩萨的态度应当是如每个僧人那样敬畏尊崇。他愿意让周寅去扮观音,若真是私情所致,倒真是情真意切,完全不像这样高岭之花的一个人能做出来的深情之事。 沈兰息在这两年里几乎与王栩撕破脸,二人很酣畅淋漓地大吵过一架,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周寅,就在周寅在东山猎场遇袭之后。 此次遇袭到最后也没有查出黑衣人之后的幕后黑手,哪怕是将这些人的画像画出,张贴于天下布告,也无人来秉曾见过他们,就像是整个大雍不声不响多出来了这几个人一样。 无人认识更叫人担心,正如悬在人头顶上的利剑那样不知何时会落下,叫皇上寝食难安。 他们穿戴皆为日常随处可见的普通布料所制,没有任何特点。所用武器也是普通刀剑,没有显示任何铸造技艺或是精钢良铁。一切都是平平无奇。 想想在大雍之中可能还存在着这么一股势力,皇上便后脊发凉,夜不能寐。再加上随后大小刺杀不断,直到有了混入人群中的女禁卫军作保,他那股提心吊胆的劲儿才渐渐放下。 让崔骜前往边境,一是因为皇上需要他尽早掌握大军为自己所用,二来刺杀者一开始是冲着崔骜来的,他也想叫这个麻烦离自己远些,能不误伤自己是最好。 皇上本就擅于拿捏崔骜,加上在言语之中暗示待崔骜将大军掌握后大胜归来便将周寅许配于他,自然不愁他不为自己卖命。 周寅受伤之事让沈兰息终于幡然醒悟,意识到她是如此脆弱,随时随地可能受伤。他过去不为自己着想反而为王栩传话,实在是愚不可及的行为。 再想想周寅为他生气,他既是心痛,又有些隐隐约约的欢悦。他那一些微妙的欢悦来自于她会为此生气是否是因为她也对他有那么两三分在意? 他既知道自己做的哪里不对,便不会一错再错下去。固然他曾答应过王栩自己绝不会对周寅心动,可是事到如今才知道心松不动完全不由己,这哪里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他见着周寅,便觉得喜欢,又怎么会是自己说上一句不会喜欢便能够真不喜欢的?人若是能够言行合一,便是圣人,而沈兰息不是圣人。 是以他不再为王栩帮忙带话,但凡他去寻周寅,他都是为了自己而为之。 王栩自然很快发现这一点。他因伤病已经完完全全变得偏激,无论对他来说这是否是游戏,伤痛和别人的白眼都作用在他身上,一切负面都由他来承受。他由天之骄子变成一条腿瘸了的瘸子,看什么都是充满憎恶。唯独周寅除外。 他看沈兰息同样如此,沈兰息明明口口声声答应了他不会对周寅动心,却说到不做到,他明明答应过帮自己向周寅传话,如今又是说到不做到。 在他心目中沈兰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王栩难以忍受,在沈兰息来看望他时撕破了脸,质问起来。 沈兰息如周寅所说的那样面冷心热,且他的确认为一切过错都来自于他。是他背信弃义喜欢上了朋友喜欢的女郎,是他说到做不到,答应为朋友传话却又反悔。 所以在王栩指责他时他只愧疚地低头不语,任他呼呵。 而他的沉默愈发助长了王栩的气焰,王栩当他将一切都认下,恨不能将世上一切恶毒词汇加诸在沈兰息身上。 沈兰息只是沉默,但是人必有脾气,如他这样面冷心热的人也是有脾气的。他将这些狠话听在耳中,在所难免地对此感到心寒。他没想到王栩对他的成见大到这个地步。 但天性温良使得他再开口时还是道歉。 他言明是自己的过错,没有控制住自己喜欢上了王栩先喜欢的人。但事情已成定局,他无力更改,也不求王栩能够原谅他,只是想问问做什么能够弥补王栩,自然是与周寅无关的事。 沈兰息说完这一番话后再度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耻,他哪怕认错,可先犯错的依旧是他。 王栩如今虽然说话难听,可又何尝不是因他的过错才会发怒。是他对不起王栩在先。 沈兰息瞧着王栩看他的目光甚至不由得生出些胆寒来,他那样的眼神瞧起来俨然是会杀人。 而王栩在一阵恶狠狠地盯人过后终于变作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没再说什么希望沈兰息不与周寅来往之类毫无作用的话,反倒是冷静且理智地同沈兰息谈起条件来。 他要求继续在宫中做沈兰息的伴读,不得将他逐出宫去。 沈兰息除了同意只有同意,他……对于王栩也有补偿的意思。纵然王栩方才看上去十分吓人,可他却心软,依旧答应了他。 除此之外,王栩没有其它要求。 二人算是因着周寅彻底闹崩,沈兰息虽然愧疚无比,但同时又有些终于解脱的痛快之感。他终于不必再受王栩所累而深受牵制,直想将这件好消息立刻告诉周寅。 他也是这么做的。 当即去玉钩宫寻周寅说明此事去了。 自东山被刺杀之后,周寅虽不再像过去那样对他冷冰冰地不理不睬,但也没有对他再向行像之后那样熟稔。他虽本性是个知足的人,然而当对象是周寅是他总是想要乞求更多。 她是在他在鬼门关前的救赎,若没有她,他也就没了性命。 周听了他的话后果然重新对他笑起来,带着些埋怨地同他说他终于这么做了。 沈兰息一听这话本身对王栩的许多愧疚一下子变成了对自己的责怪,他太不清醒,应该早这么做,害她难受了这么久。 周寅很快又红着眼眶笑起来,温柔地同他说自己很高兴见着他不用再被旁人左右,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便一下子将她的赌气立意拔高,变成了她是想让沈兰息独立自由地活着。 沈兰息听了她这句话后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理解她的想法,现在方知并不。 她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好。 他想起过去种种自己听从王栩所言不过是将他朋友而为之,但细细回想,实际上王栩所言所行有不少是他并不赞成的。 他的确是反受其累,周女郎比他自己还懂他。 第196章 周寅似乎不懂沈兰息心中的百转千回, 在初时貌似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喜悦过后,很快重新皱起眉头,泄露出清清淡淡的哀愁。 她似乎后知后觉, 又紧张兮兮地问起沈兰息她这么做是不是很不好, 插手他与王栩之间的事。 她善于演出一副愧疚模样, 眼眶无师自通地红了。 沈兰息怎么忍心怪她,将错误大包大揽地归结于自己身上。他也发自内心地是这么认为的。 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是他背信弃义, 是他摇摆不定, 哪里会是周寅的错呢? 沈兰息彻底与王栩划清界限,日后再来寻周寅时都是为着自己。周寅愿意如过去那样待他,让他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没错。 周寅轻而易举地通过情绪操纵他的一举一动。当他做了令她满意的事情时她便会给出好脸色, 让他知道这么做会使她开心,从而强化他这么做的行为。 沈兰息寻周寅时多以佛法论经作为借口,二人在一起时倒也当真是谈佛论道。因周寅似乎很向往佛门而沈兰息又是佛门出身, 他们倒当真很有话说。 而他在同周寅讲论佛法时凡心大动,便更无端端地蔓延出一种禁忌之感。 还不到时候。 沈兰息常常这么告诉自己好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过分。如今与周寅成为好朋友已经是很让他满足的事了, 便是让时光停在这一刻他也心甘情愿。 他又何尝不是胆小,怕将事情弄得更加糟糕,怕再向前一步反而更吓住她, 所以如今便很好很好。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 即便是他刻意回避的事情也变得愈发明显, 不可回避。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周寅生出妄念来。这份妄念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相比于旁人定要与周寅相守一生, 性格使然, 过去他更希望周寅可以开心地过好一生, 并没有一定要与她在一起的念头。 然而时间越长他恐慌地发现自己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因王栩的要求是一直做他伴读, 所以事到如今他们还是住在一座宫中。二人虽然已经并不来往,但王栩邀请周寅到他那里去坐一坐时周寅也会去,他便无可避免地得知此事。 他发现自己并不大度。 但他只会自省,从未怪过周寅分毫。 怎么会是周寅的错呢?她只是善良心软,是他们渴求得太多。 女孩子们将沈兰息排除在周寅的意中人之外,为他拙劣的追求手段扼腕叹息。若说这群人中谁堪为良配,沈兰息当属良配中的一员。 沈兰息虽然是皇子,但相比于太子,他的婚配自主权更高。一是因为他体弱多病,毫无政治意义,二是因为皇上感动于他母妃所作所为,对他疼爱有加。 如果他娶周寅为妻,他可以做到许以她正妻之位。 美中不足的是他身体太弱,稍有不慎便容易犯病,一犯病便会有性命之危。 所以周寅若嫁给他是会有一个坏处的,即有可能守活寡。 可这哪里是坏处呢? 女孩们想着待回宫之后同公主提一提此事,旁的不说,与公主关系最好的就是三皇子殿下了。 至于沈兰亭,并非因为身份问题不得出宫今日才未到。她有钱在手底气十足,哪里有她不敢做的事? 这些年来她暗地里不知出过多少次宫,在宫外留宿也是常有之事。只不过这两日她研究新东西时将自己给伤着了,便推病在宫中休养,这才没能来看这一出好戏。 她彼时还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样的好东西。 临着这次出宫时沈兰亭病歪歪地在床上不舍地牵着许清如的手,表示不能为她当面撑腰十分抱歉,要她一定要做得痛痛快快,好好给她父亲些颜色看看。 许清如摆摆手,对完全没有竞争力的沈兰息表示放弃态度,直接宣布下一个。 “下一个。”她想了一下,开口道,“司月。” 谈漪漪睁大双眼,好奇发问:“下一个怎么是他?” 许清如也是随口一说,被询问后很诚实道:“说了这么久的大雍人,换个人换种口味。” 女孩子们顿时赞同地点起了头,是有些乏味了,换个新鲜的也好。 说到司月,周寅似乎不太好对他下定义,想了片刻才慢慢开口:“司月王子是个很独特的人。” 众人听到“独特”二字顿时来了些精神,所谓独特就是与众不同,既然觉得这个人与众不同了,那自然是这人与旁人不一样,在她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首先他模样就与大雍人十分不同。”周寅第一句话叫众人愣了一愣,这实在是很与众不同,再没有比这更加与众不同的了,司月与大雍人的样貌诚然是天差地别。 然而女孩子们想到周寅所说的与众不同原来是这个与众不同,一时间是颇无言的。 是她们想太多。 “司月王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平日不过是回答他些力所能及的问题,他总会十分隆重地答谢我,让我有些不知该怎么好。”周寅踯躅着开口,眉眼间含着苦恼。 女孩子们一听这话对视一眼,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司月这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求助是假,送礼是真。或许他一开始是真心实意地有问题要问,但这么久了偏偏他只向周寅一人请教,其余人瞧上去又不是不好说话,他却也不来问,分别就是只想同周寅多说些话来。 “而且他的模样和他的脾气很不相同。”周寅轻声说出这一句,得到女孩子们的认同。 的确司月是个外貌与性格严重不符的人。他模样看上去深沉冷艳,就像是包罗万象的海,偏偏他脾气却很简单文静。 “我初次遇见他时是在宫外。当日休假,我二表姐正好要选琴,我陪她同琴轩去选琴,便在那里见着司月王子的。”周寅说起话来细声细气,语调奇妙,引人入胜。 所有人听得入神,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桩官司,如此想来倒是巧了,二人竟然有缘,在宫外便见过面了,难怪司月到春晖堂时一开始也是同周寅说话,大约是因为与她多见了两面。 “当时在琴轩之中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我还以为他不会说大雍话。后来在陛下圣诞上得以见他,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会说大雍话的。我以为他在宫外是性子稍冷,不爱麻烦,于是不爱与人多说话。”她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后来还是在陛下那次寿诞上,我当时陪兰亭去更衣,他大约是出来透气,结果孤身一人迷了路,于是我又为他引了一回路。这次他话多了不少,我始知他性子并不淡漠,应当只是怕生了一些。” 女孩们听着她款款道来听得颇有些入神,一时间感叹起来她似乎与司月格外有缘。 “他刚到京中来你二人这么快便见了两次,似乎是有些缘分。” “怪不得他只愿意同你多说些,看来是很怕生。异国他乡,他只与你见面见得多,想来是在一定程度上将你当作自己人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67节 她们终于明白司月对周寅分外亲近的缘故,不由纷纷感慨起二人似乎十分有缘,不过好像有缘有得过了分,顿时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有缘有得过了分。 林诗蕴便是这么想的,她并不知这是否是她自己多疑,却暗暗将司月戒备上。 如今回想起来司月似乎的确与周寅“偶然”遇到的次数不少,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别有用心。 周寅瞧了眼林诗蕴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毫不设防眉眼弯弯地继续道:“不过司月王子十分好学,能留在大雍孜孜不倦地虚心学习我大雍文化,如今我听他谈吐观他举止,只是不看他面貌的话觉得他与大雍人无异呢。他终有一日要回乌斯藏国,待他回去将文化传播给他的国人,也是尽了教化之义。教化万民,是大功德。”她说到最后语气之中充满羡慕与崇敬,将话题又带回到她最爱的佛菩萨上,让人听了十分哭笑不得。 女孩子们纷纷点头,心中的怪异感更浓。阿寅说的诚然是事实,司月如今举手投足间尽是大雍风骨,除了改变不了的发色与瞳色以外,无论他从哪个角度看都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大雍人。 问题在于他始终是外邦人,看着外邦人做着与本国人一样的动作,说着一样的话,是有些古怪的,更何况司月学得实在是太好太好,分毫不差,便是皇上瞧见他如今的行为举止都不由感到欣慰。 瞧,大雍的教化能力多强!连异邦的蛮夷之辈都能教化得有模有样。 皇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大雍万国来朝,合该让四海之内皆说大雍话,学大雍人做事。 但司月不一样。 周寅方才的一番话在众人心中撒下怀疑的种子,让她们下意识会对司月的一切行为产生质疑。一旦有了质疑,司月便显得别有用心,高深莫测,很难让人对他放下心来。 司月并不知此事,在大雍的这些年里他三管齐下。 首先是攻略周寅,这是他来到这里最首要的任务,也是他一直以来最为重视的事情。由于周寅的表现,他矛盾地在潜意识中并不能很看得起她,却又丝毫不敢对她掉以轻心。 如果这果真是一场简单的攻略游戏就好了。 司月时常这么想,但他却无法这么想。他自诩还算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就愈发无法这么想。 从大雍皇上的第一个寿诞他就开始这么想了。 第197章 于是对于周寅, 司月抱有更加复杂的情感。 他不相信无缘无故,更相信一切有因有果。攻略目标为什么是周寅一定是有缘由的,而不是随随便便, 尽管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确切原因。 至于司月也不是没想过和系统谈判, 但他还没有充分的证据以及一定限制系统的手段, 所以为了更加稳妥,他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关于攻略周寅, 他很上心。其它的事情他不好确认但攻略周寅这件事一定能给系统带来好处, 而他至少到现在为止还和系统算是站在同一条战线, 能带给系统好处的或许也能为他带来好处。 所以从利益上出发他攻略周寅也是有价值的。 司月攻略周寅的手段并不算有多高超,他更多采取的是与她频繁接触以增加好感度和以“真心”打动她。 他是没什么真心的,但他可以演出真情实意的模样。 固然在与周寅相处的某些时候他的确会一瞬失守地心动片刻, 但他能做到很快心如止水,重新客观地对待周寅。 他是不重感情之辈,从未体验过刻骨铭心, 也自负自己绝不会体验到这种滋味儿。他天生在感情之事上十分淡薄,甚至有隐隐约约的偏激倾向, 所以手上沾染鲜血。 他需要的是财富和地位,而不是所谓的爱情。 有情饮水饱。笑话。 司月与周寅相处自然都是他主动,他主动请她为他讲题, 请她教他学琴, 同样作为回报, 他教周寅马术。 在这些接触中二人无可避免地有所接触,而接触是萌发感情的良药。 司月相信在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的触碰之下她对他会感到不同。 相比于其他攻略者各种各样的攻略技巧, 司月的绝对优势就在于他相信自己不会动心, 所以能够更加头脑清晰地规划好攻略的每一步, 做到运筹帷幄, 游刃有余。 他自信按照自己的方法总能完成攻略任务。 譬如如今周寅望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悠远绵长,他相信自己的攻略手段是行之有效的,她对他有情义。 这些年来司月做事三管齐下,其一是攻略周寅,其二则是在京城站稳脚跟。 他此次从乌斯藏国来大雍明面上带的人并没有多少,且他决定留在大雍后还打发了一批人回去,叫大雍看了更加满意,满意于他的自觉。 但这只是表面上看来,凡是表面上看到的都是想叫旁人看到的,真实潜藏在巨大的表象之下。 早在乌斯藏国使团未到大雍时,甚至还要更早的时候,早到司月在乌斯藏国刚刚掌握政权,他便已经很有先见之明地按批次送了乌斯藏国人到大雍来,暗中在大雍扎稳脚跟。 凡是先到大雍落脚者都是他的心腹,对他有绝对忠诚,且他们利用乌斯藏国特有的药草将头发染成看上去与大雍人无异的黑色,再给眼睛戴上染了颜色并控干的镜片来改变瞳色。 司月清醒的知道最后主战场是在大雍,所以先一步筹划好在大雍站稳脚步,以便于他日后到了这里也有底气。 他并未要求一口吃个胖子,让手下在大雍一下子干出个什么名头出来。他的首要要求是让这些人绝不能暴露自己乌斯藏国人的身份,便是死也要将这个秘密带到下面去。 而在他到达大雍后的半年时间里,见大雍对他的注意慢慢散去,才慢慢将势力收拢,亲自掌握。 司月手下之人伪装成商人,在大雍收敛财富,这也是司月示下的。 无论他想做什么,经济都是最基本的,只有掌握了财富才能进行其它各项工作。 万事开头难,一开始这些乌斯藏国的大雍开拓者们初入大雍的确不易,但凭借着对王子承诺以及一定要做些什么建功立业的决心他们还是留在了大雍,并且脚踏实地稳扎稳打地一步步做出成绩来。 只是好不容易将事情做得顺畅了些,也成功将商铺开入京城,总以为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 事情不然。 京城居,大不易。 他们越是在京城,越发现在这里站稳不易,尤其是一年年过去,特别是近些年来崭露头角的新商铺多如牛毛,让他们在京中存活越发艰难。 好在王子是智慧的,总有超出常人想象的新想法来帮助他们缓一口气。这让他们更加羞愧之余也更加尊重王子殿下。 他们不知道那些多如牛毛新商铺出自他们尊贵的王子殿下司月大人的同窗谈漪漪之手。 三管齐下,自然还有其三。其三则是学习大雍文化。 寿诞之上司月请留在大雍的理由便是学习大雍文化,这既是他留在大雍的手段与借口,同时也是他真心所想。 乌斯藏国需要向大雍朝贡因为大雍强大而乌斯藏国弱小,在乌斯藏国待了十数年,他完全知道那是个怎样落后之处。 落后有落后的好处,正因为那里落后,他才能轻而易举地夺权。 但他一旦掌权,再看乌斯藏国,什么好处都成了坏处。如果乌斯藏国强大而大雍弱小,那他想得到周寅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大雍自然要将人双手奉上。他坚持信奉权力至上那一套,并将终身追求权力。 然而乌斯藏国是弱小的那一方。 所以他要学习大雍文化。 要从根本上救一国需要启民智,乌斯藏国堪称民智未开,所以他需要学习先进的大雍文化来弥补乌斯藏国这一块儿的缺点。 司月生活的星际时代虽然超出游戏背景成千上万年,按理说他该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超出的时间太久,星际的那一套反而不适用于被搬到这里来。 因地制宜,他只好去学习当下时代最为先进的大雍文化。 何况他作为出色的攻略者,是有些文化,但那些文化在于他很会攻略别人,真才实学也有那么些,但在这里不够,完全不够。 一开始他还怀揣了些看不起人的心思,高高在上地俯瞰着游戏里的每个npc,以为如他过去玩过攻略游戏那样,人工智能始终是人工智能。 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人工智能,便在于心眼儿一词上。人会算计,会计较,所以人来驾驭人工智能。 但司月在乌斯藏国便跌过不大不小的一跤,那之后他便不敢再小瞧这里的每一个人。他将人与人工智能区分得分明,也是在那次之后他开始怀疑。 在大雍数年,他虽然看上去像在装蠢卖傻向周寅请教问题,实际上是乌斯藏国教育的确跟不太上。 他虽然在乌斯藏国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但到大雍一看的确是有些跟不上,所以他那些不懂也并不全然都是装出来的。 他顺水推舟地从春光堂搬入春晖堂,顺水推舟地与周寅更进一步。 每每他看着周寅认真为他讲解的侧脸,偶尔也会有一时半会儿的出神。他想她是不一样的。 她从不藏私,也不吝于将知识传授给他人。 她很慷慨。 司月会想她的确是个很有可取之处的人,如果真按系统所说攻略她,将她藏于后宅一生,倒也不是什么十分难以忍受的事情。 她总是很善解人意温顺听话,每次与她多说两句身上的疲劳能得到有效地化解。 周寅或许会是一个很合格的妻子。 司月想到这里为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一下,他竟然愿意许周寅正妻之位?这不应当。 他是权力至上的,崇拜权力的,哪怕是妻子的位置也该被他不遗余力地用来换取更多利益,毕竟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职位,由谁担任都一样,自然要选能给他好处多的。 但他刚才竟然不假思索地想将这个位置许给周寅,不考虑任何利益。 他需要清醒一点。 女孩子们本来也没指望司月能够博得阿寅芳心,只不过想到他平日里缠着阿寅的黏糊劲儿才提他一嘴当作调剂。 这一提之下倒没有发现阿寅有多喜欢他,反倒发现或许他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许清如轻咳两声唤回众人注意,心里已经警醒起来,面上倒是不怎么显示,只说:“不提他,下一个。” 倒也不剩下几个,许清如按照长幼顺序选定:“下一个就说说王雎吧。” 周寅还未开口,女孩子们倒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个人来。总之这里也没有外人,没有什么当不当讲之说。 “王雎这个人我有印象,每次见到他他都没什么表情,仿佛我欠了他钱!”谈漪漪显然对王雎这个走高冷路线的很不受用,竟然能用“欠钱”这个词来形容。她做生意的,平日里最痛恨的就是欠钱这种行为。而做生意也需要笑脸迎客,所以瞧着王雎冷脸对人便觉得他分外可恶。 戚杏点点头,王雎是太子殿下的伴读,而她祖父向来关注太子殿下,所以她对王雎有些了解,此人的确不爱言语:“倒是弹的一手好琴。”她还算中肯,对于旁人的冷脸也没有很大成见。 她对家里人都能高高挂起,何况一个王雎。 第198章 周寅微笑起来, 笑弧都是最完美的幅度,温柔开口:“王大郎君琴弹得极好。”她一出口又是人人都知道的内容,可见她与王雎之间并没有什么旁人不知的秘密, 她也不知王雎有什么大众所不知的特长。 “我的琴艺正是王大郎君所教。他倾囊相授, 毫不藏私, 十分慷慨。”周寅语气中满是对他的敬仰与赞叹,与谈起沈兰珏和沈兰息时的语气一样, 端水端得齐平。 她轻轻抬手, 衣袖惯性下落, 虚虚在空中弹起并不存在的琴。她弹得怡然自得,十分满足的样子,摇头晃脑间多了几分憨态。 谈漪漪瞧着她问:“阿寅很喜欢弹琴哦?”她看周寅的模样是喜欢极了弹琴。或许她有可能因为尤其喜爱弹琴而对王雎青眼有加也有可能。所以这是个好问题。 周寅为自己一时间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将手收回,衣袖下的佛珠手串若隐若现。她认真点头回答,像并不懂谈漪漪的话外之意:“喜欢的, 都喜欢。” “都喜欢?”戚杏不解。 周寅笑着道:“是呀,我学到的东西我都很喜欢。无论是阿蕴教我许多, 还是王大郎君教我琴艺,又或者是太子殿下传道授业还是三皇子殿下为我讲解经文等等。” “我都很喜欢。”她轻轻道。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68节 连对事物的喜欢都是平均的,绝不会厚此薄彼。 王雎对周寅的攻略相对单纯且单调, 他对自己的琴艺足够自信, 当然这份自信离不开周寅的表现。正是因为周寅展现出对他十分仰慕以及对琴很感兴趣的模样, 他觉得他对她来说是不同的。 每个攻略者都觉得自己对周寅来说是不同的。 二人在一起学琴、聊琴、还有在闲暇之余随意聊天。 王雎的确是个有才且浪漫的人,将司月反对的“有情饮水饱”发挥到极致。他若是文人, 便是会为周寅写尽一切美丽诗词的文人。 虽然王雎并不擅长写文作赋, 但他会琴, 便以琴传情。 他弹《凤求凰》、弹《长相思》还不够, 他亲手谱曲专为她而作,而后弹给她听。 他将心事付瑶琴,弹与周寅听。 每每见着周寅全心全意听他弹琴,他便深有遇到知音之感。她懂他。 周寅不止会专注听他弹琴,若是他一味弹,她一味听,传递都是单向的,时间久了总会让人感到疲倦。 她不仅听,她听完之后还会认真同他说她的感想。而她似乎琴技一般,却有着敏锐的听觉以及细腻的感受。每每谈及她的听后感事她总能一下子说到他心坎上,叫他惊喜不已。 非但如此,她还可以指出曲子中他不太满意之处并提出建议以让他修改。 王雎将周寅引为知音,完全无视系统不要她越陷越深之语。在与周寅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相处之中,他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想将周寅从游戏中带出去。 她简直是他的完美伴侣。他时时刻刻感到周寅对他来说是是上天的恩赐,天注定他们相遇。她不该只被困在游戏之中,他想将她带走,带到他生活的地方。 王雎愿意为她不再从事攻略者这一职业。 总之这次攻略任务完成后他会获得一笔足以让他一辈子不仅吃喝不愁还能肆意挥霍的奖金。如果可以将周寅带到现实生活中去他愿意将这笔钱与她分享,他会给她买昂贵的衣服首饰,会在星际中制出琴,他们在一处一起弹琴,就像现在这样。 王雎是个对全息游戏颇有理解的人,这个念头一旦在他脑海中出现,便如同生根发芽长成大树一样疯长起来。 枝枝蔓蔓,乱他心绪。 他知道这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事情,只要得到周寅的数据。 王雎本是想将此忍下,待日后将任务完成再与系统商议此事,但他忍不住。所以他提前向系统说明,他会在这里陪周寅共度一生,但在游戏结束后他要将周寅从这里带走。 系统听了他这个想法以后简直不敢相信,也无法理解。 它一口咬定王雎是疯了,并与之爆发剧烈争吵。 王雎也不明白,他只是要一段数据带回家,他会为她找最完美的躯壳再将她的数据放入其中,系统的反应为什么要这么大。他可以签保密协议。 他从没见过系统这么失态过,不明白它的剧烈反应从何而来。 在那之后系统对他的态度便完全变了,它警惕而戒备地监督着王雎,仿佛在监督着什么背叛者一样。 但这不影响王雎继续与周寅来往。 只不过过去系统乐见二人往来,盼着周寅能在王雎这里越陷越深。但自从听过王雎的想法之后,二人每次见了面它都要耳提面命,告诉他这只是游戏,周寅是假的,虚拟的。 许清如垂下眼睛,无意间看到她衣袖退去下的手腕上影影绰绰,不由定睛去看,好奇问道:“阿寅,你手上戴的什么?” 周寅眨着眼睛将手臂抬起,露出粒粒圆润的佛珠手串,在烛光下竟然隐隐泛着冷光,问:“是这个吗?” 许清如便牵了她的手细细端详,口中念念有词:“你怎么……”她原是想说她怎么还戴着这样的手串在身上,后来又觉得阿寅戴什么都是她的自由,她喜欢什么就该戴什么,何况她的确是个十分信佛的人,于是将话咽了回去。 林诗蕴瞧着周寅手腕瞧了,轻轻别开眼低声夸了一句:“很好看。” 许清如端详着分神接话:“是很好看。咦?上面有字。” 她这话一出众人多多少少好奇地凑过来看是怎么一回事,将光一挡,反而什么也看不见。 “挡着光了,瞧不见。”许清如用手点着一颗颗凑过来的脑袋推开,好让光影重新投下方便她细看佛珠上的字。 “写的什么?”戚杏这里来看字是倒着的,只能询问。 “观自在菩萨。”许清如一字字念出,对佛经并不太熟练,“……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她缓缓见着,将人都听晕了。 周寅这才娇怯地抿唇一笑,出言解释:“刻的是《心经》。” 许清如抬起头来,揉了揉自己因低头太久而发酸的脖子重复道:“《心经》?” 周寅莞尔:“是,我母亲爱读这个。” 她们似有所觉,毕竟周寅鲜少提到她母亲。她们囫囵知道她父母双亡,这就已经足够她们对此绝口不提,以免触及她的伤心事。 周寅却没停下,继续道:“这手串是我母亲过去常戴,她走之后我为作纪念,便贴身戴着,又在上面刻了她最爱的经书。” 女孩子们面面厮觑,总觉得这时候该出言安慰她。可是看着她温柔的眼,她们又觉得她此时并不是太需要安慰。 谈漪漪心中着急,不知道该怎么陪着周寅最妥帖,于是脑子一热问:“是你亲手刻的吗?” 周寅乖巧点头。 这下反倒是女孩儿们大吃一惊,没想到佛珠上的蝇头小楷竟然是阿寅亲手所刻,一时间不由心酸起来,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周寅见她们黯然伤神,脸上顿时写满愧疚,俨然要急哭了:“你们莫想太多,都过去很久很久了。”她语气轻渺柔缓,像是在唱最让人放松的安眠曲。 “真的很久很久了。”她温柔笑着,“我已经能不为此伤心难过了。” 她上面说了种种,只有上一句说了假话。 她从未因为此事而伤心难过过,算是她一手促成的事情,哪怕不是,她也不会因为这个难过。 周寅根本不会难过。 但她方才说的佛珠手串以及手串上的刻字都是真的,她母亲爱读《心经》也是真的。 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记得,她母亲做的一些事情以及说的一些话,周寅认为还算有必要记得。 虽然很愚蠢。 在周寅的记忆里,谢琬的生活苦得要时时刻刻读经书来自我开解,但她看得出哪怕手不释卷,谢琬依旧没能从中得到真正解脱,读经只能让她暂时从苦痛的生活中的痛苦里稍微得到缓解。 谢琬不是苦在物质上,而是心里,她的心无一处不是苦的。 这样一个时时用经书来自我排遣的女人却勇于拿起屠刀,挥刀向人,完完全全放弃她的信仰。 周寅当时难以理解谢琬的这种行为,她当时年纪还小,见过的人不多,从未收集过这种对应情况。 后来她知道这叫母爱。 谢琬爱她,是她母亲。只可惜她错付了,周寅无法感受到爱。但也不是全然错付,周寅虽然感受不到爱,但她可以感受到谢琬的精神。 如果那时在谢琬身边的是现在的周寅,或许她不用死。当时的周寅观察得来的样本太少,她不知道一个拿书的女人敢于拿刀。不够准确,准确来说是她算到了谢琬的举动,却自负地认为谢琬不敢杀人。 谢琬敢的。 周寅再抬眼时眉眼盈盈,像是终于想出对策,很笨拙地岔开话题:“不是还有一个人吗?王二郎君,对吗?” 第199章 许清如还沉浸在提及周寅伤心事的懊恼中, 闻言略惊讶地抬起眼,下意识应道:“是,还剩下王栩。” 说到王栩, 女孩子们倒暂时从伤神的情绪中脱离, 精神一振。这诚然是件让人不得不精神一振的事, 但事情既不是周寅的错,更不是沈兰亭的错。若说有错, 那就是王栩的错。 是王栩先对沈兰亭亲近有加才使得沈兰亭误会他心中有她从而加以靠近。若他不给出错误信号, 她才不会对他主动。她可是大雍的明珠, 不需要对谁假以辞色,永远骄傲任性。 后来他又转向阿寅,竟然向阿寅示好。尽管这个“后来”是否是真的后来尚且存疑, 至少他没在人前表现出脚踩两只船的倾向,所以倒也不好十分地去抨击他,但是看不惯他也就是了。 总之若说女孩子们对春光堂中哪个人印象最不好, 除了崔骜以外就是王栩了。 之前的王栩如果姑且说还在众人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但如今的王栩就俨然到了一种让旁人想要绕着走的冲动。 自打皇上寿诞上他驯马失败失去了一条腿后, 他整个人气质大变,似乎陷在那场意外中无法脱身,完全失去灵魂, 没了以前的意气风发。 经历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时间他一直躲在殿中无法出门, 生怕别人会用怪异的目光注视着他那条坏了的腿。 最终还是因为周寅遇刺他才关心则乱, 舍得走出房门去看望她。也是在那个时候外人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他对周寅的感情,他未免太关心她, 且还因为周寅遇刺之事去与崔骜争执, 他的心意不言而喻。 只不过时光并没有将他治愈, 反而让他在过去的意外中纠缠不休, 永远也走不出来了一样,人变得越来越阴郁。 他像一只在暗中生长的藤蔓,因不见阳光生得越发苍白,也因为与正常藤蔓完全不同,格格不入的他惹人白眼。 他偏激地看不惯旁人,旁人也看不惯他,于是成了一套恶性循环。他越发看不惯旁人,旁人也越发看不惯他。 对王栩来说,只有周寅是不同的。如果说一开始周寅只不过是他的攻略目标的话,现在攻略周寅已经让他整个人彻底魔障,连系统旁观着也觉得害怕。 沉没成本。 他为了攻略周寅自己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但他非但没有因此恨上周寅,反而更加珍视她。 他已经为她付出了一条腿,便更要求她爱上自己,不然他这一切岂不是白做?一条腿岂不是白费? 再加上周寅的确对他关心有加,甚至会抽出不少时间去看望他。在旁人或同情或指点的大环境下,周寅的与众不同便让王栩由功利心转作真心实意。 更何况她对他来说的与众不同还不止于此。 在他腿还未长好的日日夜夜,疼痛如附骨之疽一样伴随着他,唯独在见到周寅时那股疼痛会减弱甚至消失,于是他越发渴求与她的相见。 需求上的渴望以及任务上的要求,尽管是要他去攻略周寅,他反而先一步对周寅死心塌地。 他如今就像一条阴冷的蛇,而周寅就是舞蛇人,手中有控制蛇的笛子,让蛇对他言听计从。 她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流露出脆弱情绪,再说明是谁招惹了她,他便会暗中出手为她出气。 而她会在困扰解除后“无意”地向他提及这些时间老天都在帮着她,为她解决了她的烦恼。 王栩看到她笑颜如花,便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值了,他在她心中有着和老天一样的位置,这让他感到愉悦。 付出总要得到价值或者情绪价值,周寅的反馈让他感到自己收获了情绪价值,他便更加乐意为她做事,想让她更加高兴。 系统自然不会对他这样完全讨好的行为置之不理,忍着不适苦口婆心地开口劝了。 但崔骜哪里听得进去,他已经完全不听系统的话了,热烈地渴求着周寅。 “王二郎君他很可怜。”王栩怎么也想象不到周寅此时此刻正在用他最厌恶的语气同情着他,“他断了一条腿,是很让人同情的事情。” 众人见她低眉顺目的慈悲,隐隐有佛像。 “可是他现在很可怕。”谈漪漪认真道,“当然,过去也很讨人厌。”她一贯看不惯人玩世不恭的模样,总觉得人心悬浮,很不可靠。 周寅闻言微微一愣,轻声道:“他毕竟没了一条腿,性情大变是很正常的事情。”她虽然出言为他解释,却并不让人感觉是为了私情才有此语,反而更像是对弱小者的袒护。 在人们眼中周寅既强大又弱小。她的弱小在于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再加上她看上去总是一贯的身体不好,从体力上来说她的确是个弱小的人,哪怕一只小猫小狗都会吓到她。而她的强大则是因为她悲天悯人的心,她像云层后的观音向着人世间俯瞰一眼,为老弱病残者而心痛,同时也会力所能及地向之伸出援手。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69节 与她亲近的人都知道她不爱吃穿,唯一上心的就是看书。她对书以及知识有着无比的敬畏,在人看来她是那样的虚心。而除去这一项开销,她似乎在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需要花用的地方,但她手中的银钱一向不是许多。 所谓银钱一在开源,二在节流。开源在于多种多样的赚钱方式,进项多,钱财来的便多。节流则是花销,开销少,银钱积攒得也就越多。 而周寅是开源与节流都做得很好的人。谈漪漪与她亲近,硬缠着她在自己稳赚不赔的买卖里入了股,钱财源源不断地流入周寅手中。再加上她除去必要外并不爱花销,且总是有人来讨好她于是根本不需要她在什么地方上用钱,她该是很有钱的。 然而她依旧没什么钱,因她将钱大多都捐了,只留下自己够用的部分。 西北边境缺冬衣,她便想办法弄来大量冬衣送去西北。这个弄来冬衣的过程也十分有趣,因她并不是靠着大量买入低廉棉衣来输送大量物资。整个大军的需求太大,并不是她一个人能够负担得起的,便是她变卖家财,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也只是杯水车薪。 是她与沈兰亭聚在一处时发现的。 沈兰亭宫中富丽堂皇,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更是不少。她整日做完课业时不是烧烧这个,就是调调那个,见着哪个有趣便做哪个。 她胸怀宽阔,便是一直毫无建树也不骄不躁。因她不是从功利心出发,得失心并不强,反而总能发现新东西。 谈漪漪在京中开了数家卖甜水的铺子,很受女郎与老幼们的喜爱。沈兰亭也是热烈追捧的一员,不过她手中宽裕,位高权重,自然是不必去铺子里排队喝的。 谈漪漪毫不吝啬,直接将方子交给她让她吩咐人去做。 沈兰亭独爱喝的这一款甜水中的底料是羊奶,于是玉钩宫里养了一头羊。她天马行空地觉得羊奶好喝与否和羊的心情也有很大关系,于是命人悉心照料着她的羊。毕竟人开心的时候干活也会事半功倍,推人及羊,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 总之无论对一头羊有多好上限也就放在那里了,它只是一头羊,不会有什么强烈的物质需求,甚至那些需求还是沈兰亭强加给羊的。但是众人都疼公主,也就由着她来了。 沈兰亭的羊被养得白白嫩嫩,膻味极淡,很容易让人心生喜爱摸上两把。而沈兰亭又因为为了让羊开心每日无论多忙都会来看望一眼她的羊,而动物掉毛又是很正常的事情,于是她抚摸小羊时总会不小心薅一手羊毛。 但没关系,她的羊又香又白,羊毛也轻柔绵软,怪好玩的。 她带着一手羊毛去寻周寅,因为与周寅在一起时她的心情总是很平静,不会有什么大喜或大悲,这是她很喜欢的感觉,所以她爱与周寅在一起。人人都爱与周寅在一起。 沈兰亭将心爱的雪白羊毛送给周寅做礼物,并表示她如果喜欢的话自己那里还有许多。 周寅将绵软的羊毛握在手心,颇幼稚问羊身上这样多的毛夏日会不会很热。她连羊都要共情。 沈兰亭想了想觉得羊顶了厚厚重重的一身毛大约的确会很热!她冬日穿了厚衣服在殿中就会燥热,何况羊一身毛! 于是她想到她的羊或许会因为太热而不开心,赶忙拉着周寅叫人去将羊身上的毛剃了,好让它松快一些,但千万不能伤到羊。 于是有着白毛的羊被人摁着把毛剃了,一堆羊毛和天上的云一样蓬松柔软。 沈兰亭见了羊毛又动起主意,想着羊毛能不能用来做些什么,便命人将毛洗干净送到她那里去。她本就爱折腾,宫人们也都见怪不怪,老老实实按着她的话去做就是了。 她收获了一堆香喷喷白花花的毛,开始想着怎么处置这些毛。 周寅见她看毛发呆,软绵绵地为她出谋划策。 羊毛在羊身上羊会热,在人身上会不会暖和。 第200章 沈兰亭听了周寅“羊毛若在人身上会不会暖和之语”后当即花容失色, 很震惊地看着周寅结结巴巴同她认真分析羊毛长在人身上的不合理之处,试图委婉劝诫她这种想法不切实际,在当前的环境下很难得到实现。 阿寅怎么能想到人身上长羊毛呢?未免太有难度!而且也不大好看。 周寅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不明白公主怎么会将用羊毛制衣这件事看得那么复杂。 她略听了一会儿意识到症结所在, 温和同她解释, 她并不是想让羊毛长在人身上,只是想着羊毛能否做成衣裳, 也算能够物尽其用。 沈兰亭松了口气, 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嘎嘎直笑, 笑完当即沿着周寅的思路向下思索下去。 她兴趣广泛,对各行各业都有所涉猎,刺绣制衣方面亦然。听了周寅的话后她开始翻来覆去或捻或拽着羊毛来了解这一材料好能更加发挥它的价值。 她将不规则形状的羊毛捻成细长条, 在心中做出易改变形状的判断。一样东西的形状容易改变,就代表它可以被做成许多样式的东西。 但只是肉眼看、用手接触、嗅其味道对于沈兰亭来说还不够,她架了灯, 将羊毛放在火上烧。 羊毛被烧后气味难闻无比,整片舒展的毛蜷曲起来不说, 还会冒烟冒泡。 这一举动虽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但她无论新得了什么东西都喜欢先拿去用火烧一烧,看看被烧后物品是什么模样好将此记住, 下次遇到同样的物品她可以通过同样火烧的方式来判断是不是一样材质。 望着一堆白花花的羊毛, 沈兰亭很快找出新的道路。 术业有专攻, 就让专业的人来做这些事吧! 她叫绿枝去尚服局挑了几个技艺高超的宫中裁缝来,她觉得相关方面裁缝一定比她更了解该如何发挥羊毛的用途。 沈兰亭本就是宫中最受宠的公主, 随意传唤两名做衣服的宫人属于是合情合理, 完全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便是有人留意到她叫了尚服局的宫人去, 也只当她是又要做新衣了, 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沈兰亭言辞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诉求,即需要将这些羊毛做成衣裳。 在宫中为人处事,下命令也是一门学问。 首先让旁人为自己做出一件羊毛制成的衣裳,需要下的命令是“我要一件羊毛做的衣裳”,而不是“这堆羊毛能不能做成件衣裳”。 如果按照后者的方式来问,那么得到的大多数回答会是不能。 但按照前者的方式来说,即便是不能,他们也会想办法做出一件羊毛衣裳出来。 只要没有逼迫,宫人多是不愿意多生闲事,能躲懒务必躲懒。 晋陵公主有命,他们便是绞尽脑汁也要有个答复上去。何况沈兰亭要的不止是一件衣裳,她总有许许多多的问题要问,譬如关于他们制衣的思路,是从哪个方面入手,怎么想到这个方面的。 叫人难以招架。 宫人们焦头烂额地应付她,反而不敢怠慢,慎之又慎地回答,倒让沈兰亭真的从中得到了些灵感。 最后在与沈兰亭的商议之下宫人们给出两种方案。一种是如做棉衣那样将羊毛填充其中,第二种则复杂一些,像平常打络子那样将羊毛先搓成线再编织成衣裳。后者他们全然没做过,需要费些时候。 沈兰亭则是大手一挥二者皆要,让人忙去了。 她将这事放在心里,每日都要绿枝代她去问一问进度。在这样的监督之下,按第一种方式做的衣裳很快被做好并呈了过来。 沈兰亭评价第一种为讨厌谁可以送他添堵用。 用量极大,不伦不类,没有任何作用。 第二样比第二样晚送来一月有余,倒让沈兰亭眼前一亮。宫中手艺人技巧都是一等一的好,即便是第一次将羊毛纺成线并编织成衣服模样,成果却很是像模像样。 白色的羊毛变成了一道对襟的小衫,上面还被编出了精美复杂的纹样出来以表示身为宫中制造者不是吃干饭的。 沈兰亭每次见这些匠人都要叫上周寅一起,一来她做什么都爱带着周寅,仿佛天生就对周寅有一种信任之感。二来羊毛只是是她与周寅一起想的,自然也要带着周寅参与其中。 二人对着羊毛衣品评半晌,听得宫人们眉开眼笑,但最终是要落到实处去的,即衣服实用不实用。要说好不好看,她们何必还要用羊毛来做衣裳?绸缎轻薄丝滑,不是更好? 沈兰亭要亲身试穿来感受一下羊毛做的衣裳与普通衣裳有何不同之处。 宫人们顿时惴惴起来,万万没想到公主殿下真要亲身来试,一时之间又是兴奋又是谦卑,没想到公主真愿意亲身来试。 沈兰亭倒不知他们有这样多而复杂的想法,她之所以要试,是因为衣裳当时就是按照她的尺寸做的,如此而已。 衣服送进玉钩宫时已经经过一轮检查,如今到一颗珠里又经秦桑的手检查了第二遍。确认无恙,她才开始为沈兰亭更衣。 只需要像穿外衫那样套一下就是,沈兰亭上身很是得宜,衣服不显得人臃肿不说,她穿了一下就觉得热了,嚷嚷着要脱下来。 她不是傻子,但凡她做出的东西她很快就能发现效用。譬如这羊毛衣她一穿在身,便觉得热得难受。这当然与天气暑热脱不开关系,但她能感觉到羊毛衣的确是很保暖的一样东西,且这是用羊毛做的。 她那只羊养得贵重了些,可大雍其它羊都并不多贵。 尤其是在西北边境,因当地地势风貌以及天气等等的影响,那里的大雍子民不少学了番邦人养羊的习惯,养了不少羊,羊毛更该是要多少有多少。 沈兰亭如今是在太苑好好学了的,比以前懂事明理不少。兼作为大雍的公主她并非囿于一方,而是有着宽阔的眼界,只是平日里与姐妹们在一起时并不正式,所以不怎么显得她这一方面。 但沉甸甸的毛衣脱在手,沈兰亭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她懒,不肯细想,却也知道毛衣不是小事,甚至需要与父皇相商。 也不是甚至,而是一定。 她当即疾言厉色责令今日之事不许任何人说出去。 旁人还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但见她神情郑重,自然是向她百般保证不敢多说。 沈兰亭神情这才缓和下来,又温声安抚笑着赞扬起人,重赏了这些日子为她做羊毛衣的几个宫人。 她当公主当得很有经验,萝卜加大棒将人治得服服帖帖。 待人走后,她忙将春晖堂除司月以外所有人招来开了个会。 论羊毛衣的价值。 方才拿着羊毛衣时沈兰亭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许多念头,但她实在懒得想,便来借用众人的力量了。 人多力量大,一一将毛衣试穿了一遍后每个人神色都颇严肃。 戚杏拿着羊毛衣不肯撒手,哽咽着说若这东西能大力推广,战士们冬日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死伤。 与军中有关,价值可见一般。 于是众人集思广益,商量起该如何向陛下呈上这样东西。这东西要推广开来走皇家之手是最方便最迅速的,且也是省去许多步骤的。单从民间推广,最后大约还是要由国家来管制,不如一开始便走这条路,还能争取更多的利益不说。 由许清如执笔,众人一一献言献策,将羊毛衣推广的利弊陈明。至于如何推广是不必她们说的,朝廷众多大臣自然有的是办法。但就怕这东西横空出世一时间遮了人眼,朝廷没转过来劲儿,昏头昏脑地要让大部分人养羊编织就完蛋了。 反而是加速他们大雍内耗。 几人交头接耳地说了半月才将一片策论补充完整,许清如又花了一周时间汇总整理才算写完。人人过目后都满意了,沈兰亭将毛衣用匣子放好与策论带着一起去找皇上了。这次匣子里放的毛衣是另做的一件新的,因为要给皇上过目,所以沈兰亭又让尚服局的人按皇上的尺寸做了一件。 若不是有沈兰亭这位很受宠的公主,这样东西若是下面的人要交给皇上,还不知是多久之后。 皇上听说沈兰亭又有新点子,只当是处理政事时的闲暇解闷儿,让她说来听听。他的神情是放松的,已经做好听一件并不重要的事的准备。 虽然有戚杏的事情珠玉在前,但皇上想那是晋陵做过最重要的事,且她当是还不是很正经的态度,更是试着玩玩无心插柳柳成荫罢了。 然而正因为此事才让皇上爱听沈兰亭说事,她的要求但凡不过分他也会同意。 因为对他来说晋陵是个福星,且沈兰亭平常也并不是很寻常来找他。 福星这便开始拿出毛衣说毛衣的事了。 她先叫皇上试了试,试一试的过程自然又是百般繁琐,先要将衣服验一遍皇上才能穿的。 只是皇上很快被这东西吸引了兴趣,甚至想不验便穿上试试。他之一国之君,甚至根本不需沈兰亭多说什么就已经明白她的来意。 到底还是验过无事才敢穿的,他更怕死。 第201章 羊毛之事关乎国家大事, 关乎民生根本,甚至关乎未来十年乃至于百年的大雍以及敌国的发展。 皇上先是早朝上谈及此事,便是引起轩然大波, 文武百官在朝上争了个热烈。 皇上颇欣慰地看着眼前群臣你争我吵的欣欣向荣场面, 想的却是晋陵的确是个福星。他现在还忘不了羊毛衣穿在身上之感, 虽隐隐约约有些扎人,那股暖和也是假不了的, 比他平日穿其它的暖和的还要快。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70节 最主要的是羊毛价贱, 便宜啊! 一场朝会上吵不出个什么结果来, 皇上还在散朝后另请了朝廷之中的几位栋梁大臣来御书房中商讨此事。 御书房中不仅有皇上,有大臣,有太子, 还有晋陵公主沈兰亭。 因羊毛衣是沈兰亭拿出来的,部分具体事宜还需要向她请教,所以对于她一个女郎出现在男人堆中并没有什么意见。 饶是沈兰亭曾出没于不少重大场合, 但在踏入御书房的这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一股振奋的颤栗来。 那是进入政治核心时的兴奋与激动。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不算是很有上进心的一个人,她的自我认知相当准确, 相比于上进心,她的好奇心反而更强。 但即便是她这样这么没上进心的人,在这里也无可避免地振奋起来。 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她还是太怠惰了一些。她原本想着自己拥有很多的财富, 即便日后失去圣心她也可以过得不错。 但现在看来还是她太轻易满足了。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想要权力。她想好了, 她想要权力。 沈兰亭在本次议事中显示出无与伦比的郑重,以及另辟蹊径的独特想法。她代表的不止是她一人, 背后更是有着整个春晖堂的脑力结晶, 因而她在发表意见时想法总会给众人以启迪, 叫众人对她也大大改观。 一开始他们以为羊毛衣的出现是晋陵公主贪图享受所致, 如今看来倒是他们想左了。 晋陵公主是心怀天下之人。 羊毛的推广势在必行,诸多商量只是为了更好的推广,带来更大的利益。 每每论事,沈兰亭这边在御书房中认真听,并上进地将群臣观点牢记于脑海之中,待议完事回玉钩宫便趁着记忆的新鲜赶紧讲给众人听。 女孩子们认真听后将群臣所言认真分析,而后集思广益想出利国利民的应对之策。 这是她们与群臣的第一次博弈。 羊毛最终推广开来,惠及民间甚至远方的各藩属国,但这还不是羊毛推广最大的利益。军中有冬衣穿,草原逐利,大肆养羊,其好处在于长远。 百姓得到了实实在在的暖和与挣钱的来路,谈漪漪事先得到消息收罗原料大赚一笔,大雍朝堂上下也另有得利的来路。 达成了共赢的局面。 至于沈兰亭这次没能来参加成许清如的生辰会则是因为她捣鼓东西时险些将一颗珠给炸了。虽然她人没什么大事,但总归要装弱来避一避风头,也是不巧。 而沈兰亭努力在大臣们跟前刷脸,王栩则也在暗中收拢自己的势力。 王雎不食人间烟火,是有手有脚高高在上的谪仙人,弹琴奏曲就是。他王栩则需要努力活着。 王雎对于王家是谁掌权并不太在意,王栩则趁虚而入。他虽瘸了一条腿,但比王雎心不在此处上,他倒是有着对王家忠诚的这一优点。 王父王母用他,也愿意许他一些利益与人手,但都是为着王雎铺路。 毕竟王栩没了一条腿,已经失去了王家的继承权。王家的家主怎么能是一名瘸子? 尽管王雎一颗心都不在王家上,可是他身上始终流着王家的血。他现在只是还没沉淀下来,还不够成熟。等他有所求时他就会知道家族的好,知道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王家,也就知道为家里做事了。 先用王栩为王家扫清路上障碍,等王雎接手时也能更轻松一些。 可惜王栩断了一条腿。若他没有断了这条腿,他该是最合适的继承者。 王栩也知道王家人心中所想,但他何尝不是与王家双向利用?王家借他之手为王雎扫清道路,王栩借王家的扶植暗中培养自己的人手。 各取所需罢了。 王雎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有多需要属于自己的势力,他如今断腿,能继续待在宫中多亏沈兰息对他的承诺。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残缺之身或许能得到一时垂怜,但时间久了垂怜总会消失,他必须要有值得周寅喜欢他的地方,或者是她离不开的地方。 众人七嘴八舌地点评王栩一番,大多数人持批判态度,只有林诗蕴云淡风轻些,对他没有喜恶。 谈漪漪伸手去拿床头小几上的托盘,托盘里放着点心。 许清如轻捏她腰,并不是真生气道:“你一会儿吃一床点心渣扎着我们。” 谈漪漪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手帕垫在胸前,笑嘻嘻道:“我垫着吃就是,不扎人。” 她小口小口咬着点心,含糊不清道:“不过话说回来,王雎的生辰好像又要到了?” 因王雎与许清如的生辰挨着,众人便也捎带着记住了他的生辰。虽没有什么交情,但大家都是在宫中做事的,有个点头之交,也会礼貌性地送些礼物与回礼。 周寅温柔点头,神情自然:“正是。” 谈漪漪便好奇问道:“阿寅,你要送他什么礼物?不过无论你送他什么,他都应当会很高兴才是。” 周寅也完全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大大方方道:“我想送他一张琴。” 众人听了便有些羡慕王雎了,阿寅实在是体贴入微,礼物总能送到人的心坎儿中去。 “他一定会高兴疯了的。”许清如十分肯定地预言道,仿佛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 戚杏认可地点点头。 王雎最爱弹琴,如今能有一架阿寅送他的琴,他一定会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 “是什么琴?”林诗蕴难得插话,她也懂些琴技,因而有几分好奇。 阿寅要送琴,自然不会送什么下等货色。但好琴通常都贵得紧,不知阿寅送的是哪把名琴? 说到这里,周寅似乎有些拿不出手的不好意思来。她腼腆地笑笑,轻声说道:“不是什么贵重的琴,是我自己亲手所做。” 女孩子们纷纷抬眸看她,大惊小怪:“这简直是最贵重的礼物了好不好!” 她们发誓,王雎看到阿寅亲手做的琴后一定会高兴疯了的! 周寅认真地望着她们温声道:“你们若喜欢,我给你们一人做一架。” 见她态度不似作伪,众人急忙推辞:“不了不了。”她们倒也不是很喜欢弹琴,只是嫉妒王雎能得到阿寅亲手做的礼物。但若要阿寅为她们人人做上一架琴,阿寅岂不是要累死?所以还是算了吧。 周寅却笑起来:“我平日有假便去琴轩学制琴,学了一年多才勉强出师,做得不错的!” 这又让众人感叹她做什么都十分用心,有些笨拙的刻苦。 周寅当然可以从王雎的行为逻辑当中推测出他收到自己做的琴后有多开心,她知道他很喜欢自己。 但那日注定不会是什么开心的日子,希望她的琴能为王雎带来一些抚慰。 …… 假日弹指间便过去了,转眼又到了回宫的时候。如今皇宫对于入宫伴读的女孩子们来说不再是什么神秘莫测的地方,更不是囚禁她们的牢笼。 它是一头有弱点的怪兽,只要了解它,顺应它的法则,就能在这里过得不错。但怪兽之所以是怪兽,即使它有弱点,也不该忽略它的危险性。但凡行错一步,便是全家倾覆的滔天大祸。 周寅一回来便去探望王栩了,尽管他如今已经不需要再被探望,如今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坐着轮椅行走在太阳下,但周寅肯来他还是很高兴,哪怕她是可怜他,同情他,他都很高兴。 伺候的宫人见惯了他见到周寅与见到旁人时的两副不同模样,端茶送水后便识趣地退下了。 周寅满含歉意不好意思地望着他,双手合十在胸前做祈求原谅状:“王栩,抱歉,最近先是忙着参加清如的生日,而后又在为你兄长准备礼物,这才有段时日没来看你。”在王栩的百般纠正下周寅终于能做到在他面前不叫他王二郎君而是直呼其名,这对王栩来说代表着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没关系啊。”王栩爽朗地笑,看起来同过去一样,仿佛从未经历过腿疾,“我说过许多次,不需要跟我说抱歉,我永远不会责怪你。” 周寅看上去似乎终于是开窍了些,面上渐渐飞起红霞,轻声问道:“真的吗?” “嗯?”王栩反问一声,没太明白她的真的指的是什么。 ”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会怪我吗?”王栩看着她的眼睛,终于知道明眸善睐这个词所言非虚,周寅便是有这样一双明眸的人。 只要她用这双漂亮的眼睛看人,他相信任何人都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王栩也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第202章 王栩沦陷在她眼中清波之中。她的瞳仁与一般人的琉璃浅色并不太相同, 而是黑黢黢的深沉。黑色是神秘,当将目光投到她的眼中,与她四目相对时, 便会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眼睛所吸引心神, 陷入一阵恍惚里。 但王栩回过神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哪怕他不被她的眼睛所吸引, 他原本也是要答应她的话的。 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怪她, 怎么忍心怪她。 周寅讶异地望向他, 似乎没想到他会有这样全心全意的包容。在反应过来后她顿时有些逃避的羞涩, 目光都不知该放到哪里去,总之看上去怯怯不安。 她轻声道:“我只是随便一说呀。”她似乎完全没想到王栩会是肯定的反应,最后有些心虚地小声开口, 试图蒙混过关。 大约是王栩的感情太过直接热烈,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 王栩并没有因为她的逃避态度而情绪不佳,反倒觉得她十分可爱。他自认为完全了解她的性格, 因此她的反应根本在他意料之中。 只有在周寅面前他才有种自己是过去王栩之感,总会下意识想要逗一逗她, 因为她的反应实在很有趣。 “可是我是认真的。”也不全是逗她,他何尝不是借着开玩笑说出心里话。 周寅脸上顿时出现了更加羞涩的慌张,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这句话。 王栩觉得她紧张地时候十分可爱, 但又怜惜她, 不想让她处于忐忑的情绪中太久, 所以温声开口:“同你开玩笑的,别紧张。” 周寅轻轻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在这之后看上去眉目却并没有十分舒展开来, 反而有些淡淡的怅惘。 王栩发现异常, 低声问她:“怎么了?在想什么?” 周寅认真望着他, 软绵绵地开口,却先是一声轻叹。 “你对我太好了。”她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伸出手去为她抚平眉心褶皱,“我怎么回报你都觉得不够。” 王栩硬生生忍下那句“不如你以身相许”,若无其事地笑道:“哪里好?我还觉得不够。” 周寅急忙小声道:“够了够了。” 王栩越看她越发觉得她可怜可爱。他忽然想到什么,面上笑容淡了些,压下眉眼闲话家常般问:“对了,你打算送我大哥什么礼物啊,阿寅。”他看上去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任何其它心思般。 周寅也像对他毫不设防一样,很坦诚地回答:“王大郎君喜欢弹琴,我亲手做了一架琴送他。” 王栩一愣,眼底蒙上一层阴翳,却并不是对周寅的,而是对王雎。他何德何能?也配阿寅对他费心费力。 他立刻垂下眼去看向她的手。 周寅察觉到他目光,手指轻轻瑟缩一下,下意识要将手藏到身后去。 王栩目光却倏忽锐利,十分严肃道:“藏着做什么?我看看。”他不容质疑地拉过她的手,只见十根水葱般的手指上满是细小的伤口。 周寅紧张地抿唇望着他,生怕他生气一样,连呼吸都放轻。 王栩承认他在看到她手上的伤口时的确怒不可遏,但他也怕自己生气吓到周寅,因而硬生生地隐而不发。他压着怒火哄着她问:“这是怎么弄的?”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71节 自然是她刻意弄出来给他看的啊。 想归想,周寅开口时还是一如既往地怯生生:“用木料做琴时难免有剐蹭,不碍事的,都是小伤。” 她越是这样不当一回事,叫王栩心火越发旺盛。他无法怪她,自然将怒火对向王雎。 王雎为什么要弹琴呢?他不弹琴,阿寅就不必做琴,也就不会受这些伤了。 他如此想着,更是看不惯王雎了。他没了一条腿,王雎没一只手,不是很公平的事吗?他不是今日才有废王雎一只手的念头。 这些年来他总能听到阿寅称赞王雎琴弹得好,十分厉害,他就是靠着这一手琴技才吸引的周寅。至少在王栩看来是这么一回事,因为周寅在他面前只说过王雎琴弹得好,除此之外倒没夸过他别的。 所以如果没了这手琴技,王雎也就失去对阿寅的吸引力了吧。 王栩完全没有一开始与其他攻略者们各凭本事竞争的想法了,在日复一日的偏激狭隘之下,他连自己都顾不上,还管其他攻略者做什么? 今日周寅细小伤口完全成了坚定王栩想法的催化剂,王雎不会琴就没有这么多事了,但愿他能在不能弹琴后老老实实继承王家。 他不会和他抢王家,因为这些年的积累已经可以让他脱离王家自成一派,只是挂个王家二郎君的名头更便于在宫中走动罢了。 如果王雎被他废了一只手的话他愿意施舍他一些同情,不与他争夺王家的继承权。 这大约是他最后一点来自游戏外的良心。 打定注意,王栩重新抬眼,看向忐忑不安的周寅。她的眼睛哪怕是在传递不安的情绪依旧是明亮的,像是一只饮溪的鹿。 他不由自主变得温柔,低声安抚她:“我没有要生你气的意思。” 她身上的那股不安这才淡了下来,很依赖地道:“我不想你生气。” 王栩听了她这句话便不由自主去想谁能做到对这句话无动于衷呢?哪怕明知她天真懵懂,根本不是那种意思,却又不免矛盾地自欺欺人。 “我只是看见你这样心疼。”他顺水推舟地说出自己的心事,顺便看着她红了的脸。 “没什么的……”周寅嗫嚅着,似乎当真不将这当一回事,“只是碰水的时光会疼,平常不怎么疼的。” 她这句话听起来明明是在安抚人心,却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成功让王栩原本已经平静的心重起波澜。 废王雎一只手势在必行,看在他做了他这么多年名义上兄长的份儿上,他可以废他一只左手,让他不至于那么影响生活。 不能够弹琴,王雎总该老实一点,阿寅也不必再劳心伤神地做什么琴了。 王栩满心作恶的念头,神情却透露出温柔来。只是他不知道一个人下意识时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平日里精心伪装或许能够瞒天过海,但心中藏事时却会通过心灵的窗户让人看出端倪。 譬如此时,他想着作恶,眼中便是不假思索的恶意。 但周寅对此视而不见。 她这么多年来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就是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啊,为什么要揭破、阻止他呢? “我这里有药,慕虎馆买的,帮不上药好吗?”王栩虽说是在征求意见,却已经去起身拿药。 周寅当然没拒绝他,他要为她做事,她不介意给他一些甜头好让他效率更高。 尽管所谓的甜头也是他为她服务,但他能够从中感受到愉悦并且乐此不疲,她并没有什么意见。 王栩拿了药箱来,又难得拘谨地牵过她手,蘸药仔细为她涂抹。 她的手冰凉如玉,让人在伏天触之很有种畅快淋漓之感。然而轻轻握住她手,王栩一开始的些许害羞激动很快被忧心忡忡所代替。 他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周寅的身体健康问题,于是开口问:“你的手怎么还这样凉?鹿神医不是为你调养过?怎不见好些?” 无意中得知周寅身体并不好后他便利用王家生钱,遇到什么珍稀药材总要买了送到她那里去,只盼着她能活得长长久久。 只是没想到今日一碰之下始知她身体未调养好多少,一时间不由皱了眉。 周寅闻言那股不自在的劲儿瞬间没了,反倒是微微弱弱地叹了一声气。她讲起话细声细气,只不过细听之下却是能听出来有些郁郁之情:“药是好好吃了,只是总不见好,也没什么办法。” 王栩握着她的手不由攥紧,只问:“鹿神医都没什么办法么?” 周寅轻轻点了点头。 王栩不由道:“无妨,他到底是个民间郎中,看不好也算正常。我帮你请太医,让太医为你瞧病,总能将你治好的。” 周寅闻言不由噗嗤一笑。 王栩听见她笑心情晴朗,不由问道:“笑什么?” 周寅手被他牵着,用下巴指了指他的药:“这个还是在慕虎馆买的。” 王栩难得尴尬起来,抬手摸摸鼻子,终于也忍不住笑起来。他和周寅在一起时似乎总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若他能永远与她在一起,该是时时刻刻都高兴着才是。 不过欢乐的时光总是十分短暂,他为周寅上好药后又叮嘱了她几句如何用药,她便要回去温习功课了。 纵然在大雍女子学识多么渊博,能做到许清如的份儿上已是极限。何况人人皆知周寅的才学并不出众,但她却十分刻苦。 她难得有自己喜欢的事做,王栩爱屋及乌,自然也不肯拖她后腿多留她什么,便拄着拐杖一步步送她出去。 在周寅跟前他却不似在别处那样爱坐轮椅,男人的自尊不容许他仰视周寅,比她矮上许多。 他要为她遮风挡雨,怎么能比她矮呢? 第203章 虎报在京中的兴办大大带动了读书人们的积极性, 纵然其后也有其他文人眼热效仿虎报办报,但因着虎报是第一家报,兼又有林诗蕴在此处坐镇, 读书人始终认为此处才是正道。 三年之约一过, 林诗蕴照旧在每月交稿之日向虎报交稿, 并没有不与虎报继续合作的意思,于是合作就这么一月月延续下去。 世人皆知虎友便是林诗蕴, 矛盾的是虎友名声大噪, 他们却绝口不提林诗蕴就是虎友, 在论及文章时也是用虎友来代替。 他们都知道,却自欺欺人地不肯承认。 周寅配合着王栩的步速,二人慢吞吞地从房中挪出来。换做旁人如此, 他只会狭隘地觉得旁人是要刻意羞辱他,但阿寅这样亦步亦趋,分明是为他考虑着的, 和别人阴暗的想法永远不同。 也只有周寅这样搀扶着他陪他一起出去他才能与之说说笑笑。 王栩甚至会刻意放慢脚步,偷瞄她脸上会不会有不耐烦的神情。自然是没有, 阿寅的脾气向来是最好的,他深知哪怕他不是王栩,阿寅依旧会好声好气地对这个人。 她非但不会不耐烦, 还会很配合地跟着放慢脚步, 连扶着他手臂的力度都轻柔许多。 王栩明知道这份温柔不是单对着他, 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并放任自己越发沉浸。 “我走得慢, 耽误你的事情……”他可耻地刻意示弱, 明知道她不介意, 却想用这种方式来得到她的安慰。 周寅的回答正是他想要的:“我没有什么事, 早回去一会儿或者晚回去一会儿,都没关系的。” 王栩这才装模作样地松一口气表示:“不耽误你读书就好。” 周寅便一脸认真道:“书是读不完的,慢慢走看一看路上风光也是很好的事。”她讲起话来轻声细语,偏偏态度十分郑重,让人很容易心动。院门他面上笑容忽然一窒,目光冷冷落在不远不近站着的人的身上。 他像是一只刺猬竖起全身尖刺,尖锐地面对着对方,针尖对麦芒。 而周寅还在状况外,不知远方有人一样傻乎乎地同王栩笑语盈盈地说些什么。 “你注意,这里有门槛。”周寅还低着头,不错过路上每一处障碍,认真地向王栩指出。 “好。”王栩语气温柔,面上的表情却堪称森冷恐怖了。他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的沈兰息忽然笑了,挑衅地冲他挑挑眉。 沈兰息面无表情,只静静看着二人有说有笑,心中有着麻木的抽疼。 直到王栩停在门外不走了,周寅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见到不远处站着的沈兰息,一瞬惊讶过后便遥遥对着他笑了笑。 沈兰息看见她这个笑翻搅的心中终于有了片刻安宁,他终于有了些与王栩对峙的底气,于是回了她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看见沈兰息这个笑,王栩便不高兴了,两人望着彼此,倒是谁也没说什么。 周寅似乎没有感受到两者之间的暗流涌动,反倒笑吟吟地同王栩开口:“三皇子殿下来了。” 王栩呼吸一顿,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尽管他与沈兰息已经算是撕破脸皮,但还是在周寅面前保持着相安无事。 周寅歪了歪头眨眨眼道:“他像是寻你有事。” 怎么可能。 王栩在心中冷嗤一声,让他信什么都比让他信沈兰息会来寻他靠谱。沈兰息过来是为了找谁,阿寅不清楚,他再清楚不过了。 每次阿寅寻了他后沈兰息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闻着味儿来找她,心思堪称路人皆知。 只有她迟钝,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也好,他如今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迎娶她,她这样懵懂反而是给他机会。再等一等,他要胜过所有人,光明正大地让她做他的妻子。 王栩不开口,周寅温温顺顺地叫了一声:“三皇子殿下。” 沈兰息这下也不止是站着了,闻言顺理成章地向他们走来。他矜持地向着王栩点了点头,幅度微不可察,而后才紧张而热烈地看向他。 即便他与王栩之间比陌路还不如,堪被称为仇人,但他却甚至可以被称为天真而抱有幻想的。 他内心深处还想着与王栩和好,尽管他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依旧有着“万一呢”这种想法。 实际上他的确是个长情的人,他与王栩相处多年的兄弟情谊并不假。且他又是一个容易将过错都归咎于自己的人。即使是王栩曾经说过让他伤心的话,他却也已经忘记大半,被他记在心中的反而是王栩的好。 所以他如今见到王栩虽低不下头去向他道歉认错,但该有的礼数他都做得不错,他在暗戳戳传递他对王栩依旧是礼遇有加的态度。 但王栩只觉得他装腔作势装模作样,虚伪极了。 他与沈兰息相交一开始目的就不单纯,带有极强的功利色彩。他诚然是为了借势好在游戏中生活得更好,也方便攻略周寅,毕竟一开始他的身份并不高,而他又很快意识到这是个等级森严的世界。 太子被王雎抢先一步,作为王家的长子,王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更多的资源。何况他们都是成人的灵魂在小孩的躯体当中,伪装成神童的确是件并不困难的事。 而他也用他的这份老练的人情世故获得了沈兰息的友谊。 别的不说,沈兰息的友谊的确在初期为他带来了他想要的。权势、名利、方便,甚至周寅就是承他的人情才能入宫。 他对沈兰亭的确是虚情假意,现实中如她那样性格的女孩太多,他也曾经教过差不多娇纵性格的女友,感想并不太好,所以他的确是刻意为之,刻意使手段让她心仪于他。 但他对沈兰息却是有那么几分真心实意。 因为他能感受到沈兰息同样对他真挚的友情,且沈兰息对他的确很有用,所以他无可避免地对他产生友谊。 也因此在察觉沈兰息对阿寅的情感后他是愤怒无比的。 他深感自己被沈兰息背叛了。 明明他已经为沈兰息打好预防针,沈兰息也振振有词地答应他绝不会喜欢上周寅。 为什么还是说到做不到? 被王栩深恨着的沈兰息静静望着周寅开口:“你要离开了吗?” 王栩觉得厌烦,没好脸色地站在一旁,所幸有周寅在,二人还都保持着体面,没让场面太过难看。 周寅温柔回答:“是,我来看望王栩,如今已经看过了,就该回去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72节 王栩听到她并没有称自己为王二郎君,又听她毫不避讳说明是来看望自己的,神情一下子柔和下来。 他对她来说并不是需要藏着掖着的对象,这对他来说是件让他欢喜不已的事情。 沈兰息则无可避免地耷拉下眉眼,像被雨淋湿的小狗。即便他早知她一入宫便过来看望王栩,但如今听她实话实说,心里还是难受得慌。 他既开心她光明坦荡,并不撒谎骗他,又难受她连骗一骗他都不愿意,或许在他心中他连被骗的资格都没有。 沈兰息一时想这些,一时又想别的,心中乱糟糟的,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只顾着在心里自怨自艾,一时间忘记回答周寅所言,让场面冷了下来。 王栩看不得周寅被冷落,即便沈兰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猜得出沈兰息在想些什么,只是无论他怎么想也该将周寅放在首位的。 但他不想在周寅跟前大动肝火,所以越过沈兰息对周寅道:“我送你回去?”完全将沈兰息当作空气了。 周寅却摇摇头,十分关切地望着他道:“我坐轿辇走就好,你快回去歇着。今日让你走这么多路我心中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被周寅觉得自己弱小王栩非但不气恼,还十分受用。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在一旁魂不守舍的沈兰息,颇有自己大胜的得意之感,当下好心情地收下她的关怀,温润如玉道:“好,那我就不拖累你了。”他甚至会在他面前自嘲,实在是不可思议中的不可思议。 沈兰息也没想到二人相处时竟是如此,心里又是另一番说不出的滋味儿。而他在此处原本是想拦下她,想让她去他那里也坐一坐的,却怎么又说不出口。 “怎么会是拖累!”沈兰息听到周寅嗔怪道,急切地同王栩解释起来他才不是拖累。 王栩志得意满,趾高气昂,甚至觉得孤零零站在那里的沈兰息有些可怜。他即便喜欢阿寅又有何用呢?他不如一直将话藏在心中,如此他们还能继续做朋友。 可惜了。 “我同你开玩笑的。”王栩笑嘻嘻道,也只有在她面前会开一开玩笑。 “没有下次,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她难得生气,却是因为王栩说自己是拖累。 沈兰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早已乱得不成样子。 “好,我送你上轿?”二人完全将沈兰息当作耳旁风,熟视无睹。 周寅像生不起他气一样噗嗤一笑:“好吧。” 第204章 王栩拄着拐杖在门外停的诸多轿辇前抉择片刻, 才招呼周寅过来,笑吟吟地对她道:“这间轿子最舒适,你坐这个离开, 这是我为你选的。” 周寅微笑着看向他, 完全没有任何抗拒, 很温顺地要坐他指派的那辆轿辇。 见她如此听话,王栩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单臂夹着拐杖, 另一只空闲的手为她打起轿帘儿:“路上慢些。”他说了一句没用的废话, 显得自己奇蠢无比, 但他又乐在其中。 周寅和缓地答应了一句,弯腰钻入轿中,坐得很有风度。她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拄拐的王栩, 细声细气:“你也多保重。” 王栩笑起来,答应道:“好。”他深深地看她一眼,要将她的模样刻印在心头一般, 才缓缓放下轿帘,让宫人抬轿辇离去。 二人从始至终再不曾与沈兰息说过什么。毕竟他自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旁人想与他说些什么都插不进去嘴,总不能为了等他什么也不做。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 目送着周寅的轿辇启程、离去。 王栩带着胜利者的高高在上自沈兰息身旁离去, 不曾再摆什么阴郁冷脸出来。他难得情绪平稳, 连一两句奚落沈兰息的话都不曾说。 系统都感到格外惊讶,不由出言感慨:“你竟然没有讥讽他一番, 实在不像你。” 王栩心情大好, 懒得与之分辩许多, 只说:“他已经输得很惨, 我对痛打落水狗这种没素质的事没什么兴趣。”沈兰息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他过去嘲讽两句也没多大意思。如果沈兰息只有不甘,那他才有与之较量一番的兴趣。 系统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过去没断腿前王栩的意味,可惜它清楚这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王栩每次见了周寅都会这样子一段时间,不过一旦他的心情重新阴云密布,他便会再度变得阴沉狭隘。 王栩的好心情此次持续到想起周寅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为之,他的气质瞬息变幻,让旁人不敢靠近。 王雎。 废掉他一只手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废了他一只手不追查到他身上。 眼见着王雎的生辰越来越近,他的确要尽快想出办法。 嫉妒之心作祟,他根本不想王雎能够弹奏周寅呕心沥血亲手做出的琴。 沈兰息连轿辇的影子也看不到,终于失魂落魄地挪动脚步,抿了抿嘴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索性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随心所欲走着,不知不觉地往自己宫殿方向走。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想回到自己的天地之中将自己团成一团,什么也不想地睡上一觉。 他虽然有天生疾病缠身,却走到哪里都不爱带着随从。若果真犯病,他希望救他的还是周寅。 眼见着快要走到殿外,他忽然感到肩上一轻,下意识回头看去却看到身后空无一人,眉头不由得轻轻皱起。 “怎么垂头丧气的?”轻灵的女声在他另一侧响起,他回头看去,只见周寅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美好来的太过突然,他毫不怀疑这是他想念她太久从而生出的幻觉。他刚刚明明亲眼看着她坐着轿辇离开,她又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他是怎么想的,便也是怎么开口的:“你不是……” 你不是走了吗。 “看你像丢了魂儿一样,怎么会走?”周寅嗓音轻软,让人如坠云端。 沈兰息看着她笑眼弯弯,心中的委屈再忍不住,难得卸下高高在上的姿态,实话实说:“我很委屈。” 周寅眨眨眼,软声询问:“为什么?” 沈兰息便问自己为什么委屈,竟然也答不上来。他颇有些退行症状一样孩子气地开口:“我不知道,可是我很委屈。” 他说出不知道后反而明白自己哪里委屈了,于是可怜兮兮地看向周寅道:“你回宫以后直接去看王栩,都不曾来看我。” 周寅闻言微微一笑,认真说道:“本来从他那里出来就是要去找你的,没想到你先过来了。” 沈兰息顿时得到安抚,心中甜滋滋,却还要确认一番:“真的吗?” 真的假的完全取决于她。 周寅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真的。” 沈兰息便冰雪消融般地笑起来,十分好哄。 周寅又问:“现在开心了么?” 沈兰息自然点头,又难得有些不讲理道:“开心,可是你先去看他……”他一面说着一面偷觑着周寅的神色。但凡周寅表现出一星半点不开心,他便会终止这个话题。 然而周寅并没有任何不快,反倒认真回答他:“王栩的腿不好,需要人多上心一些。”她这么一说反倒是让沈兰息羞愧起来,是他太不懂事,不讲道理了。 他平常总是自以为是地要对王栩好一些,然而周寅对王栩有了些偏疼后他反而会因此吃醋,实在不应当,是他不好。 他开始检讨起自己来,对周寅道:“是我不懂事。” 周寅笑一笑:“没有什么懂事不懂事,你肯这样开口很好。“她说起这话时有些怅惘,显示出一种弱柳扶风的愁态。 沈兰息一怔,一时半会儿没太反应过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听懂了她语气中的好意,所以迟钝地看向她。 周寅轻柔道:“你肯同我说你的心里话我很开心,我不希望你懂事,你这样就很好。” 沈兰息终于明白她话中含义,脸一下子通红。 周寅兀自开口:“你不要不开心,以后我多来看你,好不好。” 沈兰息越发觉得是自己不懂事,不由愧疚起来。明明是他自己自苦,害得周寅还要重新哄他为他想办法。 “抱歉……”沈兰息不由开口,眼中充满歉意。 反倒是周寅惊讶极了,眼睫不由轻轻扇动:“为什么道歉?” 沈兰息灰心道:“觉得我……”他本来想说觉得他太不懂事,话到嘴边又想起周寅说他不懂事也是挺好的,于是改口。 “太让你费心费力。”无论是对他还是对王栩,周寅都是尽力周全,让每个人都开心的。她如此迁就,让他觉得自己实在很不是东西。 “没关系的。”周寅轻声道,像是习惯了用轻描淡写的态度掩盖一切麻烦,从任何角度看来她永远都是贴心至极,完美无缺的。 听到周寅说“没关系”,沈兰息不由心中一堵,为她感到不值。又想到她大部分麻烦也算是由他带来,心中便更加难受了。 是他不好。 周寅噙着笑看他,浑不在意的:“怎么还不高兴啊?” 理由他怎么能说出口? 所以沈兰息勉强笑笑:“没有不开心了。”只是怪罪自己。 周寅这时候骗又如同读不懂他的心事一样,只当他是真的没有不开心了,与他并肩而立:“那就好。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她眨眨眼看他,似乎在努力逗他开心一样。 沈兰息倒是见她太过开心从而忘了这回事,当即道:“随我来。” 周寅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长发随着她行走在腰后微漾,似是闲话家常般开口:“这些日子倒是很忙,你呢?” 周寅主动与他搭话,他便开心不已,连说着最寻常的话里语气都带了雀跃:“我还好。” 周寅听了不由轻轻笑笑,柔声细语:“你好像很喜欢说还好。” 沈兰息闻言不由也笑:“还好。”他刻意这么说,想要逗她开心。 周寅果真笑起来,天真烂漫道:“你看,你又说还好。” 她一笑春风化雨般化解了方才的愁绪,让沈兰息放松许多。他并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只好用笨拙的方式逗她开心。 还好她的确是个很好哄的小姑娘,他最笨拙的哄劝都能博她一笑。 有时候沈兰息又想这是不是她的迁就?他不得而知。她太会迁就人,便是喜怒哀乐都能够用来迁就的。 沈兰息同样绞尽脑汁主动开口和她多说些话,他平日里并不是一个需要找话题的人,所以在这方面能力有些欠缺。 但世上无难事。 “最近似乎是你们春晖堂中的许女郎的生辰?”他对此事有些印象,又看平日里周寅与每个女孩子相处得都很好,于是找了这么个话说。 “是呢。”说到许清如的生辰,周寅明显有了谈兴,让沈兰息庆幸自己找了这么个话题。她兴致勃勃地同他说起许家生辰宴上发生的一切,譬如许尚书突然疯了,而疯了多年的许夫人却病好了等等。 沈兰息一开始只是爱听她说话,想听她多说些话,听着听着倒是被她讲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吸引了去。 许家的事的确有趣,沈兰息听得不由入神。 周寅讲完后好奇地瞧着他问:“怎么样?” 沈兰息中肯评价:“很跌宕起伏。”无论是疯了多年的许夫人病愈还是许尚书突然发疯都是很盘根错节跌宕起伏的事情。 且许夫人的痊愈正好对应了许尚书的疯癫,不得不说是让人很耐人寻味的事情。 两者还是同时发生。不得不让人多想。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许夫人痊愈时许大人又疯了? 沈兰息自然察觉反常,但这些背后的事情如何与他没有多大关系,所以他至多也只是有些好奇,更不会指出其中的反常之处与周寅多说,再让她多想反而不好。 她该是一直天真单纯的。 “许夫人还说她是梦到观音大士,被观音大士点化了疯病才好的。明净,你信不信?”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73节 沈兰息满脑子都是被她叫了一声明净,哪里答得上来。 第205章 明净。 沈兰息不知道她有多久没这样叫过自己, 连脚步都不得已停下,怔怔地看向她。 “怎么了?”周寅歪歪脑袋关切地看向他,似乎不明所以他突如其来的失态。 “没什么。”沈兰息需要深呼吸才能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 他忽然笑起来, 带着巨大的满足, “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他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上天让她还能像过去那样叫他一声。 周寅目光深深地看着他的虔诚模样,柔柔一笑, 没说什么。 沈兰息心情大好地带着她进殿, 亲手为她端茶送水。 周寅不由拘谨站起, 受宠若惊道:“不必如此……” 沈兰息竟然毫不拘谨,实话实说:“我想这么做。”他说完便低下头去专注为她倒茶,不敢看她神色, 难得说出真心话。 他垂下眼貌似在专注泡茶,其实耳朵机敏地竖起来,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然而周寅并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重新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维持现状。”他听到她低低说了一句, “多难。” 沈兰息敏锐地品出来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将茶壶放下,抬眸看她询问:“怎么了?” 周寅垂眼笑笑, 轻轻摇头。 沈兰息顺势坐在她一旁, 又苦于不知道事情内幕, 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默默陪伴以作安慰。 周寅忽然抬眸看他, 一本正经地对他道:“我舅父有意为我大表姐招婿。” 沈兰息看入她深沉的眼, 明白过来后自耳根开始, 整张脸瞬间红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大约是想到日后她也要成婚。 “……招婿?”沈兰息反应了一下疑惑问道。 周寅微笑点头:“是,招婿。日后我大表姐要掌管谢家,不好嫁与旁人,所以舅父决定为她招婿,让旁人入赘谢家。” 沈兰息很快接受这回事,点了点头,又好奇道:“你表兄的病不是好了么?” 周寅颔首:“是好了。” 沈兰息眨眼望着她,虽没说什么,话都在眼中。他想问的是既然谢琛好好的,谢家怎么会让谢荇继承。 周寅看上去有些懵懂,却读懂了他的想法:“可是舅父想让大表姐继承谢家,有什么问题吗?” 沈兰息被她这么看着问,哪里还能有什么问题,只觉得被她问什么都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没问题。”他补充道,“大雍并没有女子不能继承家族的道理。” 周寅闻言兴致勃勃地看向人,展颜一笑:“是这样的。” 沈兰息看她笑起来便不受控制地盯着她不放。 周寅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热切的目光,继续道:“大雍好像也没有女子不能做皇帝的道理哦。” 沈兰息一愣,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嘶。”他明白她说的什么话后倒抽一口凉气,有些错乱地望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周寅会说出来的话。 周寅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等他反应过来后是什么样。 “是没有这个道理。”沈兰息干巴巴地顺嘴道,周寅说什么他都只会赞成,哪怕是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第一反应也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周寅一双黑黢黢的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颇有同感道:“你也这么觉得?” 沈兰息觉得她这话有些问题,但是看着周寅带笑的眼睛便什么都不太说得出来。 他表示出赞成她就会开心,他就该赞成。即便这样的话说出去很是大逆不道,但此时没有旁人,他只想她开心。 何况她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这世上的确是没有女人不能当皇帝的道理,虽然这世上也没有女人做过皇帝,但说起道理的话是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也这么觉得。”沈兰息如是道。 周寅不由笑起来,很惊喜道:“你同我想的一样,我们很心有灵犀。” 沈兰息因为她这一句“心有灵犀”心狠狠跳动一下,应道:“是,我们心有灵犀。”他似乎被周寅一句句话洗脑,她说一句,他便认同一句。 “若是旁人,定然不会这么想,要怪我说话大胆。”周寅这么说着很是单纯地叹了一口气,似乎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并不太对,但还是在他面前说出心里话。 她这样毫不避讳让沈兰息完全没有身份被冒犯之感,但冲着他对周寅的感情,即便他真的被冒犯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作为皇权的受益人,沈兰息属于对身份认同比较差劲的那一部分人。因他从小到大并不是在宫中长大,享受到的身份特权并没有其他人那样多而直接,所以他只是为周寅的安全问题捏一把汗,想的是她这话切莫说给别人听,若说给别人让别人听到难免有对她有歹心的人传扬,她的性命就有危险了。 所以沈兰息待她高兴完后郑重同她说:“周女郎,这话不要说给旁人听。” 周寅偏过头看着他,沈兰息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目光,只觉得奇异无比。 “我不会说给旁人听。”周寅慢条斯理道,“因为是你,才会说的。” 沈兰息心头一动,心中一下子欢喜得不成样子。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因为是他,所以她才会说出没有忌讳的话。她不将他当作外人,所以才会这么做。 而既然她不将他当作外人,是否意味着她将他当作自己人? 周寅慢吞吞地补充问道:“你会把我的话说给旁人听吗?” 他怎么会。 “我怎么会。”沈兰息急忙正色解释道,颇有种真心被人误解之感。 周寅唇角弯弯,眉眼也弯弯:“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然也不会在你面前说起这些。”她说起这些话时很有些自作聪明的得意,仿佛他是经过她考察后的自己人一样,反倒让沈兰息更加不由失笑,觉得自己是经过她考验,心中暗暗有些欢喜。 沈兰息只好说上一句:“好吧。”无奈中带了大半宠溺,知道她只会在他面前说这些就好。 他将茶往她那里推了推,示意她喝些茶润润嗓子。他喜欢听她说话,但她若因为同他说话而哑了嗓子他便宁愿她对他一言不发。 无论何时,沈兰息都将她视为最重要的。 周寅也顺从,捧起茶杯浅抿一口,笑着看他。 沈兰息看着她笑,自己便也开心,不由跟着笑起来,与她对笑,笑得都不像他自己了。若是让皇上瞧见这一幕,定然觉得是见鬼。 周寅在他灿烂的笑容里轻描淡写道:“大表姐后便是二表姐,然后就该轮着我了。” 沈兰息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第206章 沈兰息笑容还挂在脸上, 只是眼中没了笑意,于是便形成了一副奇诡的神情。他明明在笑,却又没在笑。 周寅该成亲了。 刚才他还能用轻松的态度思考这件事, 但周寅主动提起, 再加上她提出她大表姐也将要招婿之事, 沈兰息立刻感到火烧眉毛,急迫感涌上心头。 她要成亲了。 沈兰息陡然感到坐立不安, 想到她可能嫁给旁人…… 他轻轻抿唇, 并不想再继续向下想去。他只是有这个想法, 便忍不住要生出发疯的冲动。 周寅要嫁给谁? 他并不想去想这件事,但这似乎又是无法回避的,因为她注定要嫁人。只要他想一想日后她或许要另嫁他人, 不能再与他畅所欲言,甚至连见面都只能遥遥相望,他便觉得心在隐隐作痛。 过去他并不在意她会嫁给谁, 只要她幸福便是。 可其他人能给她幸福么? 沈兰息心中微动,不由去想她嫁给谁他总是担心的, 担心对方会不会全心全意对她。若换做是他,他定然将她当作月亮一样捧着。 若换做是他—— 那为什么不能是他? 沈兰息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顿时乱了一拍, 慌张地抬眼去看她。而她对他内心中的龌龊一无所知, 还单纯地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啜饮。 他心乱如麻, 压下眼睫整理心绪,反而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也可以”这个想法枝枝蔓蔓地蜿蜒生长开, 占据了他一整颗心。如果她一定要嫁人, 嫁给他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会对她好的。 沈兰息这么想着犹豫地抬头看她, 她察觉到他的不安, 直直看过来,柔声问:“怎么了?” 他的所有想法在她这一问之下都显得龌龊不堪,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没什么”三个字已经在嘴边,但这次他却说不出口。 过去他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能说出一句没什么,这次不然,还是有什么的。这次他想争取一下。 所以他鼓起勇气,有些紧张道:“我会对你好。”他的话夹杂在风中,让人乍一听听得并不太明晰。 周寅似乎没有听清,笑着重新问了一句:“什么?” 沈兰息并不怀疑她是不是没有听清,看着周寅反问一句他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一定是他说的声音太小她才会没听清楚,但让他再说一遍他反而失去勇气。 “没什么。”他含糊道,实在是失去刚才的勇气,又变成了没什么。 周寅很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并没有强求他再说一遍,这件事就这么被她一带而过。 沈兰息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他庆幸于她的通情达理,但也会想她如果再多问一遍,只一遍就好了,那他一定会有足够勇气告诉她他会对她好。 但世上没有如果,她没有再多问一遍。 实际上周寅是听清楚他说了什么的,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同沈兰息捅破窗户纸的时候,况且她的最终目标也并不是沈兰息,他越界了。 而沈兰息似乎确确实实被她那一句话所困扰,哪怕没勇气对她说那一句,却满心想着周寅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每次对他笑一笑他便觉得她对他与对旁人是不同的,但他的确不认为自己会是她心仪的类型。 沈兰息偶尔会觉得周寅什么样的人都不喜欢,他所定义的“喜欢”是男女之情的喜欢,因她对谁都是一样,悲天悯人的态度。 他自取了茶盏一斟一饮,略平静些后才以周寅朋友的口吻问:“话说回来,你……对什么样的郎君会有些好感?”他说完自己耳根先是发烫,不免暗怪自己指向或许太明显,问得或许太突兀。 周寅轻飘飘看他一眼,眼神中未带任何色彩,却轻而易举让沈兰息心虚不已。然而她却很坦荡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这个嘛,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沈兰息反倒讶异,没想到她的这个答案。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74节 周寅认真点头,此时却又不好意思起来:“是,我也不大清楚我会对什么样的郎君更有好感。” 她目光一下子变得悠远绵长,似乎在回忆或是思索着什么,最终很羞涩道:“好像没有什么特定的要求,全凭心意。” “嗯?”沈兰息不太明白。 “没有具体的要求吧。”周寅慢条斯理道,“说不上来,如果遇到适合的人,无论面貌、性格是什么样都没关系的。” 沈兰息手指攥紧。 周寅笑看向他,半真半假道:“譬如说我见了你就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她这句话并没有说得十分明显,却又带有十分的暗示意味。她觉得他好,说明他是不同的,但她只说他好,却没有说对他十分有好感。 沈兰息一颗心不上不下,悬在半空中。 周寅又及时补充一句:“不过人一定要心地善良。” 沈兰息及时自省,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个善良的人。 周寅又反问他:“你呢?” 沈兰息没反应过来,问:“我什么?” 周寅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郎呢?” 他险些要脱口而出喜欢你这样的女郎,但为了不让周寅困扰,还是硬生生改口:“同你一样。”他这句同你一样说的十分有水准,不知道说的是标准与周寅方才说的一样,还是标准就是周寅这样的。 周寅似乎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一看便是理解成第二种意思。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冲着他善意地笑笑。 她的最终目标虽然并不是沈兰息,但一切皆有意外。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所以她要给他一些希望,让他对她始终上心,但又不能对他将话说绝,免得他去做蠢事而给她带来麻烦。 准确来说沈兰息已经是这些人中很让人省心的一个,其中最能带来麻烦的应该要算崔骜与司月。 但没关系,无论是谁会带来麻烦,一旦让她困扰,她会解决带来麻烦者本身。 所有人都不重要,在她的目的面前都可以被优化掉。 …… 王雎的生辰正巧在下月旬假时,与许清如的生辰的确是一先一后。 然而许清如生辰带来的谈资却还没有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中变淡,反而是经过口口相传以后越演越烈。 许尚书是确确实实疯了,他虽然疯得突如其来,却不像部分人想象的那样只是浅浅地疯一下子,而是真真正正地一疯到底。 而至于能让这件事一直在人们口中一直保持热度的缘故还是多亏许夫人清醒后为了巩固与过去夫人们的交情,日日邀请夫人们到府上做客。 每每夫人们前来做客,她忆往事后便会垂泪,说起她太过苦命,自己的病情刚刚好转,夫君却又疯了。 夫人们自然是对她百般安慰,而这时候她就会带着夫人们去瞧一瞧她那疯了的丈夫,表示即使夫君如此,她也一定会尽心竭力遍寻名医将他治好,衬托出她的坚定忠贞,同时又叫旁人瞧见她那个道貌岸然口蜜腹剑的夫君如今有多狼狈。 夫人们见到这副场景后话便传开了,称赞许夫人的言辞滔滔不绝,自然对于许尚书评头论足的话也少不了。不过都是说他今非昔比,如今与过去比简直不成人样儿,说他现在多么多么狼狈多么多么可怕。 最终话题还是落到多亏许夫人不嫌弃他,对他不离不弃。 许夫人这么玩了一个月便厌烦了,再看许大人只觉得恶心,平日里连看也不想看他一眼。她算是浅浅报了仇,许尚书余生都要落到她手里任她宰割,她还是觉得这么不太过瘾。 若是他能意识里清醒着,表面上又疯着就好了。 让他清醒地看着自己狼狈不堪应当比让他死了还要难受。 可惜鹿神医说了,没有这样的药物。鹿神医说的那自然就是真理,许夫人得知是鹿鸣将自己治好的以后简直要对他生出些病态般的膜拜之心,将他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鹿鸣将她治愈也无异于给了她一次新生的机会,她这么反应并不为过。 因有许清如生辰宴上发生的大事,众人对王大郎君的生辰宴处于一种兴致缺缺的状态。论精彩,再精彩难不成还能够比许尚书疯了一事还要精彩不成? 不过说起王家,京城人也是很有说头的。单说王家出的两位郎君原本京中人都常说这是王家祖坟冒青烟了。 两位郎君一个如山间雪云中月,一个如镜中花手中沙,一表人材更得皇家青睐,是京中贵女择婿的炙手可热的人选。 可惜王家祖坟上的青烟冒着冒着冒到一半便不冒了,原本在贵女中更受欢迎的王二郎君瘸了条腿儿,不良于行,便与“佳婿”二字毫不沾边了。 不过王家如今大小事宜竟然还是由王二郎君操持,还是让不少人大跌眼镜的。 说起眼镜,京中读书人几乎人手一副眼镜。因各人都是往死里学的,用眼过度是常事,眼镜便成了很热销的东西。不少读书人甚至千里迢迢到京城来只为求一副眼镜好能更好学习。 见此,慕虎馆索性向各地开了分店,不过分店只做药堂,并不行医,如此既能方便大众,又不至于太受当地排挤。 总之每卖出一副眼镜,便有一笔钱到沈兰亭手中。 王栩操持王家虽然让不少人感到意外,但有些人也明白王家的用意,不过是让王栩为王雎铺路罢了。 再见到王栩为了王家之事一瘸一拐地奔走,不少人还是很有些唏嘘的。看到好端端的一个人断了条腿,多少会叫人觉得惋惜。 尤其是他如今付出再多,因着这条断腿也只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而王雎可以凭着四肢健全轻而易举地成为王家继承人,的确是令人唏嘘。 而此次王雎的生辰宴便是由王栩操办的,更加叫人感慨万千。 感慨归感慨,利益才是人心所向。如今王雎眼见着要成为王家继承人,既然是他生辰,便是要比王栩更加隆重一些,且宾客们也更给面子,来的人更多。 王栩却对这次长兄的生辰宴没有丝毫怠慢,甚至很是上心。他并不吝啬于钱财,将生辰宴布置得华贵大方,旁人看了更觉得他大度无私,越发觉得他可惜了。 女孩子们与此次登门的其他女客坐在一起,不过单摆了一张桌子,离主位不远不近,可谓十分贴心。 除周寅以外其他女孩子们与王雎并不算相熟,只是他还是很给面子地邀了众人来。因想着周寅一人来未免无依无靠且有些尴尬。 不过他既然送了请帖,出于礼貌,且主要是为了陪着周寅,女孩子们还是很赏脸地都过来了。 席上群英荟萃,菜色一看便是用了心的。 王雎作为本次生辰宴的主人,于首席之上,父母身边,暂时还不能离开,只静静立在一旁垂首听训。 他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神情冷淡,看上去并不为今日是自己的生辰而感到多么欢喜。 相反地站在他一旁的王栩却难得显示出腿摔断后的开心模样,在众人谈话中不着痕迹地插话接话,让气氛变得和谐无比,每个人都感到十分舒心,无一不表现出他今天状态的确不错。 女孩子们那席遥遥看去,对王栩的滔滔不绝很有说法。 “今天是王雎生辰,王雎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倒是王栩看起来蛮高兴的,也不知道今日究竟是谁的生辰。”许清如托腮道,只觉得这一幕有些意思。 谈漪漪顺着她的话定睛一看,忍俊不禁,不由附和:“还真是这么回事。” 戚杏倒是对此习以为常,为大家解读这个场面:“我平日在家中敷衍我祖父的时候就是王雎这副神情。” 许清如恍然大悟:“我说看起来很是眼熟。”原来这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戚杏,难怪。 “倒是好久不见王栩这副……”谈漪漪努力想词儿,“油嘴滑舌?油腔滑调?游刃有余的样子了。” “他今天似乎的确要兴奋一些。”许清如做出点评。 而林诗蕴显然对王雎、王栩两兄弟都没有太大兴趣,还不及她对谈漪漪的文学监督:“你今日用了不少成语。”她静静看向谈漪漪评价道。 谈漪漪干巴巴地笑笑,一见林诗蕴她总会有一种见到夫子的紧张感。因她实在在文学一道上没有什么造诣,也只是勉强跟上春晖堂的进度,平日里还要多靠林诗蕴照料才能过夫子那关,她对林诗蕴实在是有半师的尊敬有加。 第207章 周寅笑意盎然地看着女孩子们说说笑笑, 乖巧地坐在一旁。 许清如话锋一转,向周寅道:“阿寅,你将礼物给王雎了吗?”说到礼物, 她还是感到有些郁郁, 周寅亲手为他做琴, 他知道后想必是要开心坏了的,因此还是有些期待看到他反应的。 他若是收了礼物并不显得十分高兴, 她们会使他显示出开心的样子, 从而让阿寅感到自己的用心没有白费。 周寅温顺颔首, 认真回答:“方才在入门的时候已经一齐送了的。” 许清如听了眉头微压,再看看前方心不在焉站着的王雎,心中又升起其它的趣味来。阿寅送的生辰礼与大众送的礼物混在一起, 他若想知道阿寅送的什么,还要费心去找。因阿寅亲手为他做礼物的这点嫉妒,她还是很乐意见他出现些麻烦的。 一点就好, 不用太多。 而立在父母兄弟身旁的王雎的确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他对于眼前需要应酬的场景而感到索然无味, 却又不得不应对这一切。 因他享受了作为“王雎”的资源,他便需要承担起作为王栩的责任。作为王家的大郎君,甚至未来的王家的继承人, 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在这里与今日来客们虚与委蛇。 尽管有王栩挡在他前面为他将漂亮话说尽, 他只需要扮演好一个光风霁月的花瓶在一旁时不时点头赞同就好, 但他依旧觉得厌烦。 人总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哪怕有王栩为他打点, 让他获得便利, 他依旧感到不满足。 想到王栩, 王雎不由抬起垂了许久的眼帘, 看了他一眼。而王栩似有所感,本是正有些格外疯癫地含笑做小伏低,此时此刻却无端端地侧目向他这边看来,正巧与他对视。 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王栩眼中似乎也有些惊讶,看上去并没有想到他会看过来。 不过很快王栩便转开眼来看向别处,并没有选择与他对视多久。 王雎在他这一转眼之下同样是收回目光。王栩不愿意看他,仿佛他多么乐意看他一样。他们实在是世上最为疏远的一对兄弟。 不过仔细来想他与王栩算什么兄弟?他从未将王栩当过兄弟,王栩亦然。 尽管他与王栩一母同胞,但早早知道彼此是攻略者这件事情让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提防着对方,虽然他们按照整个游戏的剧情来说也的的确确是亲生兄弟,但他们丝毫没有身为兄弟地温情,只有冷漠与戒备。 他想尽办法成为太子一党,王栩便不甘示弱地与三皇子走得极近。攻略者们没有一个是完全的蠢货,都在凭借游戏背景汲汲营营地向上攀爬从而更好地完成攻略目标。 在如今的游戏中,刷好感从而将目标攻略已经是完完全全过时的一回事。因为有与他们目标相同的更多攻略者参与竞争,他们要比的还有对游戏背景的运用以及个人魅力等等。 王雎将王栩当作竞争对象,对方亦然。 也因此在王栩受伤后他虽然感到一些不适与同情,毕竟虽然是在游戏当中,带来的痛觉也是百分之百与现实无异,腿摔断一定十分痛苦。 但他很快还是将这些感觉抛诸脑后,因为王栩并没有因为腿摔断而退出游戏,他们依旧是竞争者,只不过王雎并不再将他放入眼中。 一个断了一条腿的人在眼下的游戏背景当中对他实在无法构成威胁。或许周寅会同情他,但同情永远只是同情,要将同情转化为爱情更难。 而王雎也不是不知道王栩这些年来在家中所做的努力,但父亲曾单独对他说过王栩如今所为都是在为他铺路,所以他看着王栩的努力,也只是为他叹息一声。 没了一条腿做什么都是艰难的。 何况他实际上对于争名夺利并没有多大兴趣,王家继承权究竟在谁身上他也并不在意。他走的是高岭之花路线,对他来说周寅的好感度更加重要,王家的归属算是锦上添花。但如今他能因为健全而阴差阳错成为王家的继承人,也算是他运气不错。 王雎想上天偶尔也是眷顾他的。 要求娶周寅,他需要一定本钱。如果没有王家,他需要参加科举来考取功名从而获得这份本钱,但有王家作为底气,他的路会好走不少。 这么想着王雎心情宁静不少,再站在这里也不觉得十分难捱了。为了周寅,当一会儿花瓶也是值得的。 想到周寅,他情不自禁地向远处看去,目光尽可能做得隐蔽。 她正端正地坐在桌前,温柔而乖巧地看着她的朋友们,连天光都格外偏爱她,为她镀上一圈金边。 冗长的谈话还在继续,随着一道道热菜上桌,谈话渐渐停止,王大人笑着请诸人用菜,便开宴了。 生辰宴要做得宾主尽欢很难,做出自己的特色更难。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75节 然而王栩似乎将这难全的两点做到齐备,既让宾主尽欢,又做出了夜色,让来客都能记住这一场生辰宴。 当然让人对这场生辰宴记忆犹新的大事件还没发生。 本场生辰宴的基调在于一个字——奇。 生辰宴上除却人人吃得惯的主菜以外,其余的每一道菜都是来自大雍各地的特色菜,甚至还有大雍以外其余国家的特色菜品。 一道道特色菜被用光后撤下,一道道新菜重新被呈上,还有婢女在一旁解释各地特色菜,说得头头是道。既让人尝鲜之余也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还让人觉得十分雅致。 几道前菜过后,桌上的残羹冷炙被裁撤下来,门外一个个小厮捧了红彤彤的炭盆入内。 一盆盆烧红的银丝炭被捧入内,带来一道道扑面而来的热气。 正是夏秋交接之际,天尚且热着,陡然抱入这样一个个热炭盆,实在让人感到惊愕。不过因房中边角摆满了冰盆,人们也并不觉得很热,只是稀奇。 好端端地用饭,这炭盆是做什么用的。 主位上原本好端端坐着的王栩起身让出些位置,好让炭盆放得更加稳当,一面不紧不慢地亲口为众人解释:“这是乌斯藏国的特色菜品,煎肉。” “煎肉?”有人很捧场地问。 小厮捧着炭盆伸长手臂要往桌子上放,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滔滔不绝介绍的王栩身上,入神地听他说着煎肉之事。 王雎虽是今日生辰宴的主角,在本桌上也并不是坐在主位上,主位上坐的是他父亲,他坐在父亲的右侧,他右侧则是正絮絮同人说着煎肉是什么的王栩。 王栩这主动一起身,炭便要从他这里被放在桌上。 “煎肉顾名思义,就是在锅上将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以炭火而煎,再在肉上刷以秘制酱料,是乌斯藏国的有名吃法。”王栩还在对桌上人笑着说明。 有人便问:“是宫中那位王子的家乡?乌斯藏国?” 王栩便点头答道:“正是,是那个盛产好马的乌斯藏国。” 太子沈兰珏,三皇子沈兰息以及王子司月今日都很赏脸地来参加王大郎君王雎的生辰宴,只是来时他们特意说是以朋友身份来此,切莫大张旗鼓。王家只得听从,另安排了一桌就在主桌旁边叫他们几个坐着。 对答之间炭盆将要上桌,小厮手却忽然一抖,整个人歪倒过去,仓促地叫了一声:“当心!” 事情发生得突然,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 小厮一倒,一旁的王栩都没想到似的被他砸得向一旁倒去。王栩腿脚本就不灵便,叫这么一撞直接重心不稳,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但他还算好的,起码他是被人撞了。 倒霉的是王雎。 一盆炭火不偏不倚地浇在他右手上,这下不用煎肉,桌上也散发出肉熟了的香味儿。 “啊——”王雎痛叫一声,跳起来将手上的炭火甩开。 席上众人一时间被他甩飞的炭火吓到,纷纷从椅子上连滚带爬地逃到一旁,一片人仰马翻。 惨叫声使所有人瞩目,众人都恍惚起来,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完全没想到好端端一场生辰宴成了这样。 “雎儿!”还是王大人身为父亲最先反应过来。方才王雎甩落炭火时他父亲也担心炭将自己烧到,避让到好一边儿去。这会儿终于想起王雎的安危,也见炭火都已经被抖落在地上没有危险,于是急急忙忙到王雎身边来。 王雎抱着右手面色惨白,哼哧个不停,需要紧咬着唇来将痛呼声压抑住。 小厮呆坐在一旁瑟瑟发抖,后知后觉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认错:“奴才错了,奴才知错!” 这时候说什么错不错的也都迟了。 人群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对王雎嘘寒问暖起来。那股肉香味儿现在还在人鼻端残留,方才那一盆炭是如何浇在王雎右手上众人还印象深刻。 有眼尖的人看到滚烫的炭落在王雎手上以后产生的反应,实在是叫人感到触目惊心,不敢再看。 什么伤势最严重难耐?在外伤上来说无疑是烧伤。 王栩一瘸一拐地赶来,声嘶力竭地对一旁下人们道:“请郎中!快去请郎中!”他这样真真切切的反应在人看来的确是兄弟情深的体现。人们只想着这兄弟二人平日里不显亲密,倒没想到关键时刻却是如此情深。 王大人与王夫人失了分寸,此时此刻看着王雎抱手闷哼,不免着急上火,又感觉是天塌了一样,反倒叫王雎取得话语权。 下人们慌不择路地出去请郎中去了。 女孩子们震惊地从席上起身,向主桌去。 没想到王家生辰宴上竟然真的产生大事件! 第208章 室中人熙熙攘攘, 偏偏满室无声,一片寂寂,只有断断续续的闷哼声将死水一样的气氛打破, 听得人揪心不已。 女孩子们这时候已经在戚杏地开路之下稳稳占据人群最前端的位置, 同情又震惊地瞧着地上捂手痛呼的王雎。 只不过谁也没有瞧清楚王雎的手, 他在受伤以后便瑟瑟发抖地将手藏在衣袖之下,不叫任何人看见他伤成什么样, 连他自己或许也没有看清, 又或者是不愿面对。 王栩拖着一条腿到兄长跟前, 一只手抓住他被炭火砸出黑洞的衣袖要往上撩起道:“大哥,你……当心衣袖与伤口黏连,届时更难医治。”他满面痛色, 似乎很为王雎蒙受大难而感到痛心。 众人瞧见又忍不住是觉得王栩十分贴心,脑子灵活,为兄长考虑许多。只是可惜他坏了一条腿, 不然王家由他继承,日后想必是能发扬光大的。 坏了一条腿! 一线灵光在所有人心头闪过, 人们颇有些错愕地想王雎继承王家如今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端要看王雎的手伤成什么样子。 若是伤势严重,右手废了, 二人岂不是又重新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不说废了, 即便是伤得严重不能入目, 那继承之事也要另说。 手和脚,到底是哪样更为重要? 王雎却并不领情, 痛苦地缩着手不肯让王栩将袖子捋起。倒也不是他对王栩有所猜测, 疼痛使然让他做不出任何思考, 他只是本能地抗拒让别人看到他的手。 他在余光中瞥见周寅的裙摆, 更不愿将受伤的手拿出来,一定丑陋极了。 王栩眸光深深,见他不愿展示,愈发要让他将伤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要阿寅看到他如今模样丑陋的手。 他强硬地摁住王雎的手臂,要挽他袖子,还不忘装模作样地苦口婆心劝说:“兄长,你不要讳疾忌医啊。” 王雎只有一只手能用,兼在疼痛之中,完全不是双手健全的王栩的对手,挣扎之下只听布帛嘶拉一声。 衣袖碎成两截,其下血肉焦黑的一只右手绽露出来。 满堂客皆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王雎伤重至此。 他的手俨然如被烧焦的枯枝,被烧灼的地方是皮肉反卷的赭黑色,血肉模糊的地方则是艳红色,隐隐有未全干的血痂凝结其上。 黑红在不明确的界限中糊成一团,房中已经开始有承受能力较弱的人干呕起来。 周寅的手被人用力攥紧,她讶异看去,只见谈漪漪面如金纸,显然被王雎的惨状吓到。不只是她,目力所能见的所有人看到这一幕脸上都显示出一些不适来。 即便是王大人与王夫人也纷纷下意识将目光挪开,很接受不了眼前一幕,即便王雎是他们的生身骨肉。 太凄惨了。 哪怕是始作俑者王栩,胃中也不由得翻搅一阵,下意识将眼挪开,手上还余着王雎的半拉袖子。 他后悔在周寅面前揭开王雎此时此刻的狼狈,她定然会被吓到,甚至因此而做噩梦。 便是他也觉得恶心极了。 王雎大抵是最后一层心理防线被突破。他本就是在受罪,没有痛昏过去也是因为不想叫别人瞧见他的窘迫从而硬生生撑着一口气在。 既然叫别人看见了他一直藏着的手,他便没必要再撑着什么。 因此他甚至带着些逃避似的昏倒过去,王栩下意识伸出手去将人接住,很快冷静下来吩咐人道:“大郎君身体不适,扶他回房休息。”他面上没了笑容,与如今往常一样,终于不再让人觉得反常。 不了解他的只当他是被兄长身上发生的突如其来的惨案吓到才失了笑容,这的确是件不幸的事。 王大人与王夫人显然还没能接受这件不幸的事,看上去浑浑噩噩恍恍惚惚,还没能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面对宾客。 这于是更体现出王栩的优秀来。他看上去虽然因此事而变了神色,但依旧有着统筹定夺的大局观,不忘兼顾宾客,向宾客赔礼道歉后另送想离开之人离开。 席上的所有煎肉都被裁撤下去,未吃饱的可以留在此处继续用饭。不过自然没谁能继续安心坐在这里用饭,但离开的人也没有多少。 大部分人还是记挂着王雎的伤势,也都不愿做个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漠然的人,于是都还留在王家,好歹等郎中看过王大郎君的伤势再说。 王大郎君伤得的确不轻,虽然看着只是手上有伤,但伤势如此严重,怎么看都像是会有性命之危的。 说来也让人唏嘘,今日本该是王雎的生辰的,却出了这档子事,喜事变坏事,实在让人不禁扼腕叹一句流年不利。 王雎被抬入房中休息,王夫人陪侍去了。她受到重大打击,很难再与宾客寒暄,索性避而不见。 王雎等王家人暂时从厅堂之中离开,堂中这才重新恢复声响,窃窃私语响起。 女孩子们自然也都没离开,还在堂中等着下文儿。 桌上的席面被裁撤下来,重新换了热食。女孩们摩了热茶在掌心,半点儿不愿碰桌上食物,也实实在在是没胃口。 “王雎的手……”谈漪漪最先开口,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怎么会弄成这样。” 戚杏与林诗蕴看上去最为淡定,前者属于艺高人胆大,后者则是见了什么都很淡定。 许清如带着叹息道:“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整盆的炭全落在王雎的手上,当时都冒烟儿了。”她因文采出众,描述得也格外绘声绘色,让人身临其境。 谈漪漪搓搓胳膊,只是想想便觉得格外毛骨悚然。一盆热炭浇在手上的确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她听了害怕,又不肯说是自己害怕,于是道:“好了好了,快别说了,看把阿寅吓的。” 她们便看向周寅,见她形容可怜。本就巴掌大小的脸越发显得苍白无比,连唇也没了血色,乍一看不知道还以为伤的是她,病的是她。 吓着了。 “阿寅。”离周寅最近的谈漪漪牵着她的手摇了摇,颇为担忧。 周寅慢悠悠地抬起眼来,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下意识垂眼看向自己右手。这个举动实在叫人伤怀,她显然是推己及人,因为强大的共情能力而想到了王雎此时此刻应当右手疼痛难忍,这才看向自己的手。 女孩子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好,因为王雎如今的境况显然十分糟糕,怎么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戚杏蓦然抬眼,众人随之看去,只见太子沈兰珏、三皇子沈兰息以及王子司月一齐向这里来。 女孩们相视一眼,扶着桌子似欲起身。 沈兰珏遥遥摇了头,近了才低声道:“今日不必多礼,我本就是以同窗身份前来,倒是没想到目睹此事。”他说着看了周寅一眼,目光中包含着诸多担忧。 他既然不需要行礼,自然没有人会殷勤地张罗着要主动向他行礼,是以女孩子们略向他点点头,倒当真没有动。 沈兰珏也是发自内心地不需她们行礼而不是只客气两句。他很亲民地自寻了附近的位置坐下,同时也遇到了同样的宽慰难题。 即王雎地伤势让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兰息与司月同样坐下,相较于太子还略做遮掩,沈兰息则毫不掩饰地担忧望向周寅,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而周寅这次甚至无法勉强地向人笑笑来表示她没有那么糟糕。她像被一条细细的丝线悬扯着,正在摇摇欲坠,随时随地都有丝线断裂整个人从高处摔下的风险。 “王雎他吉人自有天相,周女郎,你也要保重自己。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待王雎好转知道此事,只怕也是要自责不已的。”最终竟然是司月先开口,说的话也很能达成安慰他人的效果。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76节 周寅被点名,便没有再保持沉默。她缓缓抬起脸,迟钝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口一开始没说出什么,好半天才轻声道:“我知道的。”她气若游丝,并不能让人信服她真的知道这一点。 一片沉默。 司月很紧张的样子,犹豫了犹豫又道:“乌斯藏国的煎肉不需要炭火这么麻烦,多是大锅煎好了分发给众人。”因为王雎算是被乌斯藏国煎肉所需的炭火所烧,他好像不想让周寅误会是乌斯藏国害了王雎,所以出言解释。 人们便看向他,然而司月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下文了。但只有这么一句也足够让人想入非非。 想法多的人已经掩下眼去思索起来,只有周寅与谈漪漪,一个尚在伤心,一个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许清如眉峰轻挑,低声开口:“如你这么说,是王栩刻意为之?” 司月闻言一僵,顿时连连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慌张极了。 许清如笑了笑,没说什么。 林诗蕴目光悠远,并没有思索太久。她父亲与兄长还在世时家中龌龊不比这里的少。 在她看来事情实在简单,无论那传菜小厮是有意还是无意,王雎毁了一只手,受益最大的都是王栩。 瓜田李下,何况此次生辰宴如果她所记不差,是王栩负责,所以王雎出事怎么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但她并不认为事情结束后王栩会受到什么惩罚。 王雎手毁了已是定局,在有能力张罗的王栩与能力并不出众的王雎之间,王家会如何选简直是一目了然的事。 且事情只有是王栩所为与不是他所为两种可能。如果不是他所为,至多责怪他监管不力。是他所为,他既然敢这么做,大约有万全之策。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王栩承认是他所做,王家又能如何? 第209章 在王雎昏迷之际已经有两波郎中来为他诊治。一波是以鹿鸣为首的民间郎中, 包括鹿鸣在内来了足足有十余人,一一尝试为王雎诊治。另一波则是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有两三人, 都是太子赐下的。 姑且不说为王雎诊治的医者众多, 便是这样的质量就足以让人兴叹。这样大的阵仗照理说怎么都该有个法子出来, 但无论是民间郎中还是御用太医,却是清一色地统一口径, 即对王雎的伤势束手无策。 听到这话后王夫人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于是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好在她只是气急攻心, 一时间心气不顺这才昏倒,于是被送去静待醒来。 而承受能力强上那么些的王大人听了这话反应不比王夫人好上哪去,他只是强撑着没昏倒, 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 十余个郎中的一致答案让他心中那点侥幸全然没了,他长子的右手完全毁了,没有治好的可能。 非但如此, 因烧伤太重,是大凶大险的伤势, 王雎甚至有性命之忧! 喜事成了恶事,出席的宾客们听了王大郎君伤重至此,纷纷唏嘘不已, 象征性地递了安慰的话给王家下人们让他们将安慰之语转达给王大人王夫人, 便三五成群离开了。 王家这时候死气沉沉, 忙碌不已,谁都不好意思在那里多待, 再给王家添麻烦。 谁能想到一个时辰前还好端端的人这会儿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呢? 周寅等人虽说是王雎的同窗, 却也不好在王家待得太久, 因并不能确定他什么时候会醒来。总不能他一时半刻不醒, 她们便一直在人家府上等着。 周寅向来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哪怕人人都看得出她有多关心王雎的安危,却还是随着众人一起离开了。 到底王雎是太子的伴读,出此大事,太子担心王雎自然可以在王家多留片刻,也能彰显仁德。 但他还是亦步亦趋地先送周寅等人离开。 及至王府门前,在一片车马拥挤中他向着周寅缓缓开口:“周女郎。” 周寅仿佛害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病歪歪的,让人瞧起来只觉她要乘风归去,轻飘飘薄入一张纸。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看向沈兰珏,看样子王雎生死未卜之事对她打击实在很大,让她反应都变得迟钝。 沈兰珏见她这副模样简直想将王家的太医们拉过来为周寅也诊一诊脉,但他清楚哪怕请了太医来也是徒劳无功,因为周寅是打击太大生出心病,要好起来还要王雎的伤势好转才行。 他怜惜周寅,也无法对她因为王雎而大受打击一事生出任何不满。不止他是如此,其余人也是这么想的。 周寅看上去并不像和王雎有什么私情,她只不过是太善良了。他们相信无论床上躺着的王雎换成了谁,周寅都会是一样的感同身受。 并且王雎现在实在是太惨了,他们无法吃他任何醋,他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老天安排。 沈兰珏语气低沉,轻叹道:“你且安心回去,王大郎君这里我会派人照顾,一旦他醒来,我便派人去你那里通传一声让你安心。” 周寅动了动嘴唇,幅度甚小:“多谢。” 沈兰珏越看她这副模样越是心疼,声音放得十分柔和,低低道:“你回去了好好歇息,不要费心太多,我不想等王雎醒了后听到你病倒的消息。”他难得话中带了些要求的意味。 过去他一直很好说话,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只是如今见周寅忧思过度很不拿自己身体当一回事,便忍不住严肃叮嘱。 “是。”周寅轻声答应,话音像一片轻飘飘的尾羽,在空中毫无力度地飘着。 沈兰珏这才放她离去。 女孩子们已经目瞪口呆,太子的心意过去她们也有所察觉,但知道他向来遮遮掩掩,并不直抒胸臆。今日见他连装也不装,这副态度还是很难让人习惯。 上马车前女孩子们又各自劝了劝她,显然都怕她病倒,又不厌其烦地叮嘱她的丫鬟妙华好好照顾她。即便如此,她们还是放心不下,一齐将她先送回谢家才回自己家中。 日影西斜,王雎迟迟不醒。沈兰珏自身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于是留了人在府上自己离开。 有太医在,民间的郎中都还是被打发走,让王雎受太医照看。 外人走的走回的回,王家重新归于一片寂寥。 王雎房中完全不少照料之人,更何况其中还有两名太医时刻盯着他伤势,若是这也回天无力,那怕是只有大罗金仙才有法子救王雎一救了。 王栩井井有条地将府上大小事宜处理完毕便立刻到王雎房中来看太医诊治,做得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他一开始看到王雎被烧伤的样子还有所畏惧,知道王雎可能醒不过来时也有所愧疚,但忙碌一番后重新站在王雎的床前时他已经沉静下来,没有什么自惭的情绪了。 哪怕王雎因此死了,那也不过是个游戏罢了,他在现实世界当中不还是好好的吗? 王栩在心中不断重复这句话,渐渐也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系统看着王雎床前垂眸而立的王栩一阵毛骨悚然,它甚至认为哪怕王雎侥幸活了下来,王栩也会斩草除根。 这种想法让它一阵恶寒。它知道的游戏内幕比王栩更多,所以看他的一举一动时也更加不同。见到王栩完全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一样,系统什么话也不敢说,浪潮似的恐惧与迷茫层层叠叠地卷裹住它。 人的先后变化对比太过惨烈,系统看在眼里,怕在心中。 自王栩腿摔断以后,目睹着王栩一点点地变化,系统在他脑中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王大人喝了三盏茶后终于将茶盏放下,还记着房中有等候生死的王雎,他说话的声音压低不少,语气倒让人听不出态度来,只说:“王栩,你随我出来。” 王栩将视线从床上移动到王大人身上,神情毫无变化,语气平静极了:“是。”他一瘸一拐地跟着王大人从房中离开。 一出房门,王大人什么也没说,只闷头行走,且步速飞快,饶是他自己走得都有些气喘吁吁,完全罔顾王栩腿脚不灵便之事。 而王栩也未提跟不上父亲步子,让他走慢一些之类的话,拄着拐杖一步步跟着王大人走,显示出坚持的执拗来。多年来的拄拐经验让他如今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拐杖行走,但这自然无法与正常人相提并论。看着前方父亲的身影,王栩咬紧牙关低头追赶,眼中一片阴郁。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下人们看了觉得怪异,却也什么都不敢说。今日府上本就出了大事,两位主家举动古怪也不是什么大事。 直到了王大人的书房,这场闷头行走才算停止。 王栩因为要追上父亲的快步行走此时已然有筋疲力尽之感,只不过有拐杖倚靠才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他从门槛上跨过,王大人后脚立刻将门关上。 房中放的有冰,加上门窗皆关,不见阳光,反而有些森然。 王大人静静看他半晌,见他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更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儿,出口是自己都难以琢磨的复杂语气,但其中严厉之意倒是清晰:“跪下!” 王栩轻轻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一条腿缓缓屈膝,双手扶着拐杖使身体保持平衡,慢不可言地渐渐跪下,待跪好以后才将拐杖横着放在地上放好。 王大人便看着他狼狈下跪,自始至终都没叫停,哪怕王栩真跪下了,他依旧一言不发。 他不言不语,王栩也是挺直脊背跪着。只不过他有一条腿是断的,跪在地上显然很不好受。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坚持着,没说过一句软话。 王大人见王栩什么也不说,心中更加气闷。在这股气闷之下他冷笑开口:“你倒是跪得利索!也是知道自己理亏!” 相比于他的暴跳如雷,王栩简直如同死水一样平静,与他形成了巨大反差。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断腿因跪地而传来的疼痛让他自虐地感受到一种愉悦,在这种变态的愉悦中他道:“父亲的话我听不懂。之所以跪得利索,是因为父亲要我跪,我作为子女怎能不听。” 他淡然的回复将王大人完全激怒,只觉得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王大人胸膛剧烈起伏,手指不住指着他,才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好!能言善辩,巧言令色!好极了!” 王栩默默承受着王大人的怒气,对于他气极的反话并不搭腔。他是害了王雎,但并没有打算在今天把他父亲气死。 王大人怒了一会儿,但王栩不搭理,他一个人生气也没多大意思,顿时泄了那股心气儿,颓然地倒在椅子里,一下子如同老了十数岁。 王栩定定抬眼看他,依旧什么也没说。 王大人感受到他的目光,回看过去,带着些痛心疾首道:”王栩,你为何要害你大哥?” 第210章 王栩看上去很震惊, 但也让人觉得他不是十分震惊,介于一种装模作样的震惊里开口:“父亲怎么这样说?”他的语气也颇浮夸,有些想兜着面子, 却又不怎么耐烦演下去的意味。 王大人默默看他, 无言。他为官数十载, 从细微表情便能分析出旁人大致想法。如今分析到自己的次子投头上,他既感到心寒, 又不明白自己的教育究竟是哪一步出错, 王家竟然能落个无人继承的下场。 他何尝看不出王栩此时此刻的神情是有多么的虚情假意, 而偏偏他问到这一步了,王栩依旧傲慢地不愿承认。 傲慢。 王大人看着这两个儿子从小到大,有时候却也很难搞清楚他们究竟在想什么。二人性格迥异, 共同之处是与家中都不亲近。相比于长子,次子似乎还和家中热络一些,这也是他一开始有意将此子选为王家继承人的原因。 随着年岁渐长, 他的两个儿子都出落得越发出色,他心中那股隐忧渐渐散了。虽然他们都与家里不是十分亲近, 但他们可不都是王家的人?身体里流的都是王家的血,总要为王家着想的。 长子做了太子伴读,次子做了三皇子伴读后王家的确荣耀起来, 但事情在圣上寿诞之后急转直变。 次子驯马摔断了腿, 还连累王家得了皇上一段时间的厌恶, 他战战兢兢之余也为次子可惜,他是他钦定的继承人, 又是他的儿子, 无论于公于私, 他都心如刀割。既为次子受苦而悲痛, 也为王家失去继承人而惋惜。 继承人定然是要四肢健全头脑清楚的,王栩断了一条腿,无论他脑子多么清楚,也都已经失去继承权。 王大人不知道是不是从此时起王栩便存着害他兄长的心思,但他的确自此以后性情大变,有时他的言语与作为让他这个做父亲的瞧了听了都胆寒不已。但他依旧觉得王栩只是因为受伤变了性情,总不至于害他家人。 祸从此生。 这之后王栩虽然开始对家中事务表现出上心之态,王大人看在眼中却更是叹气连连。若没有摔断腿之事他还能如此上心家中事务该有多好? 他知道王栩对家中事务的热情来自于他的害怕,他的次子聪明,意识到自己在家中地位的变化,正在由继承人变成家养闲人。他担心未来,所以想与家中势力为自己铺一条好走的路出来。 王大人体谅他的担忧,放手让他这么做,但如今看来反倒是他助长了王栩的贪心,让他生出害他兄长的歹心出来。 想到这里王大人有些上不来气,既为自己疏忽导致兄弟相残之事发生而懊丧不已,又为王栩的冷血而胆战心惊。 再看看现在王栩仍无悔改之意,甚至傲慢地不愿演得生动,装都不愿意装得真切,王大人不知说什么好。 他口舌发苦,老态龙钟地开了口:“我既然这么问你,自然是有缘由的,你何苦惺惺作态?”话中充满疲惫,他都不知该如何向长子,向老妻交代这一切。 王栩反倒一讶,一时半会儿之间没能想到自己在哪里露馅,压下眼睫思索起来他是哪里露出破绽。 然而王大人却不给他思索的机会,步步紧逼:“你还不承认?”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77节 王栩有些意兴阑珊的好笑,即便他父亲知道了又如何?不还是私下将他带到房中质问,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惩治于他,不也正是证明了他父亲不想将此事闹大么? 一念及此,他也懒得再做伪装,在他做事之前对结果的推测当中最差就是被游戏中的父母发现。但即使是这最差的结果,却也是他能应对的来的。 毕竟现在他和王雎是在同一起跑线上,他自信自己比王雎在管理王家上能做得更好,家中不会因此而放弃他。 所以他无可无不可地好奇发问:“父亲,敢问我是哪里出了纰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样他下次害人时就能做得尽善尽美了。 突破了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他的道德水准明显断崖式下跌。害一个人也是害,害一群人也是害,所有为他眼中钉肉中刺者,令周寅不快者,他都要除之而后快。 王大人对上他好奇的眼,心头不由一颤!他只是从事情得益者与王栩的神情之中大胆推测,将王栩带到这里问话也是因为他对事情答案并不是有十足把握,因而不想公之于众,而是在私底下诈他一诈,没想到真让他给诈出来了! 王栩眼眸微眯,不放过王大人脸上的每一寸神情,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油然而生出一种被耍弄的恼羞成怒,心浮气躁且不服气。没想到游戏中的npc智商不低,竟然把他也骗住,让他交代事实。纵然他也是因为太过高高在上且并不是很重视结果才会上当,但这一诈将他诈出,使他的优越感完全粉碎,甚至气急败坏起来。 “还是父亲技高一筹,是我输了。”他连认输都格外不平。 王大人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懑,深以为他完全偏激,不知悔改,连话都不想再对王栩多说。他不知王栩究竟被什么蒙蔽了双眼,只是看他从玉雪可爱的小人儿长成现在这样,他身为父亲当真是痛心极了。是他错了。 输赢输赢,父子之间哪里有真正的赢家与输家?即便他诈出事情是王栩所为,知道了事情真相,他又哪里能称得上是赢了? 他的次子要毁了长子,他何赢之有? 王栩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脸上丝丝变化的神情,忽然有些不敢再看,下意识挪开目光。不过是游戏而已,一个npc还真把自己当成他爹了,未免可笑。 他想着可笑,却并不能笑出来。 这该死的游戏未免把npc做得太过真实人性化,现在的王大人简直就像他现实中的母亲在知道他做了错事后自省的那样,让他看了心中发堵。 一个游戏而已,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王大人混沌地过了半晌,在王栩因为跪着腿疼而不得已略动一动时终于回了些神,慢慢开口:“同你大哥道歉。” 王栩看了一眼父亲,被他这个道歉的命令弄得更加好气又好笑。他不要向王雎道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所以他很果断地回答:“不。” 王大人被他死不悔改的模样气得连连咳嗽,听在王栩耳中十分刺耳。 王栩下意识将拳头捏紧,试图说服王大人,而不是真把他气死:“父亲想将事情真相告诉兄长?” 王大人道:“你害了他,难道不应该告诉他事实?你兄长人情淡薄了些,但他不是傻子!” 王栩听了他父亲这话心中暗暗好笑,他父亲已经潜意识开始向着他说话,果然一切如他所料。什么父子亲情,正义公道,哪有家族间的利益来得可靠? 王栩慢慢开口:“只要您不说,兄长便是怀疑也没有确切证据。” “你害了他!我为什么不说?”王大人冷冷逼视着王栩,此刻他不再是父亲,而是为官多年的上位者。 陡然感受到父亲身为大官的气势,王栩一下子有些喘不过气,这才知道他走这一步能成究竟是赢在哪里。 赢在他是父亲的儿子,父亲顾念骨肉亲情。赢在王家别无选择,王雎能不能从打击中振奋起来另说,王家现在只有他能选。 如果父亲拿出为官态度对他,他这些心思完全不够看。 王栩领略到巨大差距,不敢再小看游戏当中的npc,更为自己过去大胆所做一切捏一把汗。 王大人似乎察觉他所想,审慎开口:“你以为你过去那些花招有多精明?旁人都察觉不了?若非我在背后为你善后,你以为你能风光多久!”他字字如刀,杀人诛心。 王大人此时是真的悔了。王栩先前所做的一切他并非一无所知,在他暗算别人时他甚至多次出手为他扫清痕迹以免让旁人追查出来。过去他一直偏疼王栩一些,认为他断了条腿更加可怜。所以在他出手暗害那些人时他明知道王栩做得不好,却想着或许是他们招惹王栩使他不快,他才会这么做。 是他错了。若是他在王栩暗算第一个人时便加以制止,事情说不定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王栩终于肯显示出一些服气来,低头不语。他完全没想到一个全息游戏中的npc比他还要聪明老练。他自诩已经是聪慧非常之人,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人工智能比人类还要更有心眼儿。 王栩心中不爽,却很懂变通的道理,此时他该低头,于是诚恳认错:“父亲,我知错了。” 王大人岂会看不出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觉得他无药可救,可偏偏他又是自己的儿子而非什么别人,所以他并不能狠下心来。 王栩成了如今这样他也有责任,王栩错了,他也错了。 不等王大人说什么,王栩继续可怜兮兮地道:“父亲,你让我与大哥道歉我道歉便是。只是若我一道歉大哥知道是我所为,反而陷入狭隘走上歧路,一心只想报复于我,岂不是又不好?” 他努力辩驳,似乎很为兄长着想的样子,实际上字字句句皆是私心:“自然,即使大哥报复我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是我有错在先。但若要大哥后半辈子陷入仇恨当中,且王家兄弟相残的事情传扬出去始终不好,父亲您觉得呢?” 他最后又着重补充一句:“事情全凭您定夺,您怎么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 在意识到自己的谋算与权力都不如对方后,王栩变化极快,几乎是立刻服软。而他这么快的认错反倒更让王大人感到心寒,他心术不正又识时务,反而不是好事。 第211章 王大人本心是想让王栩为兄长道歉再重罚他, 让他与王家继承权无缘,也算是处罚了他给王雎公道。但他从未想过将王栩扭送官府让官府处置于他,因王栩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这人最大的缺点便是太过护短。正因为护短, 他才害了他的长子。 但王栩方才的话却是点名了他的另一层隐忧, 让他不由自主的犹豫不决起来。他分明知道次子巧言令色不怀好心,却依旧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 甚至发自内心地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王大人认为的有道理之语不是什么别的, 正是王栩方才所说的将事情真相向王雎和盘托出以后难免王雎心胸狭隘, 从而走上歧路。 他已经有一个心术不正的儿子,长子不能再从正道上迷失。 他并不能确定王雎知道是王栩害他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但他完全没有把握保证待王雎知道一切后心境还能一如既往不会变化。 王大人深知长子的喜好为何, 正是抚琴,这也是长子的长处。而次子所为不可谓不毒辣,他毁了长子的右手, 无异于毁了他的琴道。 一个人此生梦想被毁,哪里还能保持本心? 所以王大人的确怕了, 他不敢赌,他无法确认王雎是否会因此事性情大变,尤其是得知事情真相以后。 若只是意外说不定他还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但知道他的悲剧来自于人为, 王雎岂能不怨?岂能不恨? 王栩所言让他动摇。 王大人深吸口气看向王栩, 明知他主要是为了自己才加诸这样冠冕堂皇的狡辩,他却还是在潜意识中对他的话产生妥协。 王栩察觉到气氛不再如刚才那样压抑, 令人窒息, 在心中暗送口气之余察言观色继续哄骗道:“父亲, 我错了, 我不是人,害了大哥。若不是怕大哥因我余生过得不痛快,他要杀要剐我都悉听尊便。” 王大人看着他一言一行,未说什么。 王栩继续道:“父亲,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兄长。哪怕此事不揭破,我也会自责万分,日后百倍千倍地对兄长好。他要什么,我绝对会让。他寻什么,我便为他去找。一切都是我欠兄长的,我愿意弥补兄长。” 王大人恨恨道:“你已经铸成大错!” 王栩不敢反驳,加倍认同,低眉顺目,小心翼翼:“我知道,我亏欠兄长太多。兄长日后要打我骂我,我绝不反抗,都是我活该。”他一片虚情假意道。既然已经认清自己处于弱势,他滑跪得极快,着实是有强大的审时度势能力。更重要的是他也的确不大在意尊严,该认错就认错,表面上看上去态度极好,只是不知道有几分心悦诚服。 王大人觉得王栩割裂极了,他这副模样让他越发不放心。他甚至有些麻木地观察着王栩,又看不出什么。他知道王栩所言应当全部是假的,但他的确被他戳中让王雎蒙在鼓里说不定更好这一点,实际上几乎已经被王栩说服。 王大人顿了半晌,重新严厉地看向王栩道:“你这辈子永永远远地欠你兄长!” 王栩听到他这么说非但不气,反而松一口气,知道事情回转,已经如他所愿地进行发展。所以他并没反对,然而真心实意地承认:“父亲说的是。” “你要用一辈子来还!”王大人自觉已经尽力在为长子争取了。 王栩仿佛很服气地答应下来:“是。” 王大人继续道:“王家的继承人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兄长。你这辈子只能为他做事,不能抢他权力,占他名声!” “是。”王栩百依百顺,对父亲所言似乎没有任何反对之意。 “今日之事内幕不可向你兄长透露半分。”王大人终于说出王栩想听的,让他简直要眉开眼笑。 但王栩也知道喜怒不形于色才是真,所以并未因目的达成而得意洋洋,垂下眼去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但你的所作所为你自己该清楚!”王大人知道王栩此时该是高兴,于是立刻补充一句来打击他,免得他高兴过头,“你一辈子都要为今日之事赎罪!你要毫无怨言地为你兄长扫清前路,心服口服地从旁辅佐于他。你的一切成绩都该记到你兄长头上,王家的人心所向也是你兄长而不是你。” 王栩听着前面还觉得不痛不痒,心平气和地答应下来。听到后面他就忍不住要冷笑起来,让他龟缩在王雎手下为他打下手,他只想说四个字——异想天开。 但形势比人强,王栩这时候只有将一切认下的份儿。但凡他有半分不忿,王大人绝不会饶他。 “是。”王栩哪敢说不好,他只怕自己一说不好王大人立刻带他去众人勉强将事情说个清楚了。 别的不说,他是不想让他杀兄这回事暴露的。 尽管他的确疯了,但知道这世上还是正常人多。而但凡正常人,已经对杀人的事情厌恶至极,何况杀亲一说? 王雎知道真相后也势必会闹,而王雎一闹,周寅定然要知道他所作所为。他做的一切根本就是为了瞒着周寅,周寅若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哪里还肯给他好脸? 王大人见王栩将一切都答应下来,倒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气稍顺了些。 “还有你母亲那里……”王大人倒不是刻意卖关子,只是自己也都还没想好要不要将事情告诉他们母亲知晓。 王栩竖起耳朵听着,相比于现实世界的母亲,这里的母亲倒和他现实生活中的父亲有些相似。而人一贯慕强,所以他对母亲知不知道并没有太大感想。 只要游戏里的母亲能守得住秘密,管得住嘴,那她知不知道此事也并不要紧。但她如果是个知之者却还爱乱说,便不要怪他罔顾亲情,不择手段了。 王栩这么想着心中冷淡几分,问起在脑海中一直蛰伏着的系统,冷冷发言:“杀npc算不算破坏游戏规则?” 系统觉得往王栩彻底疯了,完全被他的毫无下限震惊。 “你……”系统畏惧,“你要杀谁?”它毫不怀疑王栩要弑父。 因为得知世界当中更多的内幕,系统完全将王栩当作毫无人性丧心病狂的那一类人当中,对他的所作所为更是除了忌惮只有畏惧。如果他能彻底冷血,甚至丧心病狂到要除周寅而后快,系统也不是不能一咬咬牙接受这一点。 偏偏他是对了周寅以外的人都十分狠心,这反而与系统的最大利益相悖。 所以系统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偏却不敢说什么,在他脑海中越发沉寂。 王栩听到久违的系统的回答,一时间有些恍惚。系统的存在是少数能证明他不是这个世界之人的体现,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在游戏世界中太过沉溺甚至于丧了良知,所以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个游戏这回事便更加重要。 但他也察觉得到系统在他意识海中说话的次数越发变少,他明白这是系统不赞同他的所作所为,但一个系统能兴起什么风浪,他才是整个游戏的受众,他才是玩家。 “不关你事。”王栩答道。 系统难得苦口婆心两句,似乎不忍看着王栩步入歧途越陷越深一样:“那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 王栩听到这话反而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心中杀戮感更重,冷笑起来:“什么亲生父母?游戏npc罢了。” 系统什么也说不出。 王栩没能得到系统的答案,但是这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因为他本就是想和系统说上两句话来缓解自己的心慌之感,而他已经杀过其他npc,并没有得到惩罚,答案不言而喻。 何况王大人在此刻又开口:“你母亲承受能力一直不太好,此事就休要同她说起了。” 王栩暗中松一口气,父亲识趣,母亲无知,他也不是完全嗜杀之人,不会暴露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生事杀人。 “都依父亲所言。”他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主见,只会听他父亲的话。 王大人却没错过王栩略微放松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冷。还好他做出这个选择,不然只怕这个逆子连他母亲都会伤害! “现在随我去你兄长房中候着,你最好祈祷他能没有性命之忧,早日醒来!”王大人语气严肃,不肯再给王栩一个好脸。 王栩耷拉着眉目,看上去十分老实:“是,儿子必当全心全意为大哥祈福。” 这话王大人是一个字都不信! 而王栩也只是嘴上说说,王雎死与不死已经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关系。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78节 …… 然而或许是因为家族底子厚,有络绎不绝的良药送入王雎口中为他吊命,他终究还是扛过高热捡回一命。 王栩这些时日为了给他父亲个好印象,倒是没有弄虚作假,看上去真情实感地衣不解带在床头照顾王雎,看在旁人眼中又是兄弟和睦的体现。 而王雎从病痛中醒来,意识模糊地要水:“水……” 守在床前的王栩一定,没想到王雎还真活过来了。他亲自倒了水回到床头,不冷不热道:“大哥,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第212章 王雎看到王栩后眼中迷茫之色依旧未散。他已经昏迷两日半, 陡然醒来难免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他甚至暂时忘却了发生什么事情,包括自己的手伤。他认得王栩,却又无法对王栩做出任何反应。 王栩看出他的不知所措, 有几分装模作样的同情, 他不知道王雎会不会因手伤而大受打击, 不过他的目的已然达到,这时候不介意合王大人的心意装出些兄弟情深。他转眼看向下人们, 带着虚情假意的喜悦道:“快去请太医来, 就说大哥已经苏醒。再另派人去通知父亲母亲一声。” “是。”下人们应道, 各自行事去了。 王雎虽然反应迟钝,但五感却没有退化,只是多日未进水米精疲力尽罢了。此时听到王栩提起“郎中”二字, 他终于重新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痛楚。顺着疼痛看去,他看到锦被之上被包裹起来的右手,顿时疼痛加重, 一阵阵袭来,逼得他刚苏醒后的脸色愈发惨白。 他记起了一切! 手伤不是一场梦! 他刚醒来时潜意识回避手伤之事, 隐隐有记忆却更加情愿将此事当作是一场噩梦,但人总要面对现实。 王雎骤然间无法接受此事,发出不知是因伤口疼痛还是因失去一只手心中悲痛的痛呼声。 王栩拿着茶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痛苦不已的王雎, 并没有出言安慰, 只是劝道:“兄长, 喝些茶吧。” 王雎的系统也在他脑海中小心翼翼地劝道:“王雎,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 还是喝些水吧。”王雎不知道这几日自己经历了多少凶险, 然而在濒死之际是系统接管了他的身体, 替他扛了这么多天, 自然知道他能恢复意识是有多么不容易。 王雎却对此充耳不闻,看着自己被裹缠得一圈又一圈的手,反而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幻想起下方的手现在该是什么模样。 他登时想起昏死之前衣袖被王栩撕碎时右手的模样,简直要再昏过去一次。 “兄长,喝些水吧。”王栩又劝道。 王雎却没空理他,满脑子都是“完了”。他的依仗本就是这双手,如今最重要的右手毁了,也代表着他人毁了。 王栩见他不理不睬也不气不恼,只觉得王雎的反应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大。看他如此心灰意冷,他的目的不仅达到,效果还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看样子王雎一时之间显然无法振作起来,王栩更加得意,完全没有出手残害王雎的不忍或是后悔。 他没有任何悔改之心。 王栩只觉得王大人别无选择,更加不会狠责罚他,王家若真要选继承人也不能是浑浑噩噩的王雎。 他硬生生忍住让情绪在面上表露出来,静静看着王雎痛苦不堪,顺手挪过桌前凳子在床前坐下,手上茶碗却不曾放下,很有耐心地在一旁等待着王雎发泄完毕。 不过多时,留在王家的太医便过来了,王栩端着茶碗起身相迎,给足人面子。 而王雎本就身体虚弱,一通发泄过后浑身疲惫,此时双目无神地看着床帐顶部,如一具了无生意的行尸走肉。 太医们本来听着王雎苏醒之事终于松一口气,好歹人醒过来便是挺过了最难熬的一关,但见了人以后又不由得眉头紧皱。 王雎这副模样显然是心存死志,而身为医者最怕的就是遇到不想活的病患。 但他们受太子所托,即使王雎不想活了,他们也要王雎留在人世间。于是太医到床前来,自在王栩方才坐下的凳子上落座,伸出手为王雎诊脉。 而王雎既没有配合,也没有不配合,就那样半死不活地躺着,仿佛连手疼也感受不到了,叫人看了他这副模样不得不想到一句话。 哀莫大于心死。 太医为他诊了脉,眉头稍稍松开,又没有松开多少,王雎虽然醒来,脱离了性命之危,但身体在多重打击下亏空巨大,需要好生将养。 而王雎现在这副模样也不难让人看出他心存死志,哪里能如太医们期待的那样静养。说来说去,想医好王雎的病,最重要的还是改变他的想法。心病最难,但王雎的心药却不知在何处。 太医说了些如何治疗之语,王栩立在一旁认真听着,王雎却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一样。相比之下,王雎完全像个外人。 太医看看王栩,再看看王雎,忍不住摇头,已经在心中分辨出这兄弟二人谁更出色。自然是王栩。同样是一肢受损,王栩能好生生地站在这里足见他意识弥坚,相比之下王雎此时此自暴自弃的行为就不够看了。 但伤还是要治的。如今王雎浑身上下最严重的伤病还是要属他的手伤,而烧伤十分难治,王雎又不配合……那也要先治了再说。 虽然王雎如今看上去没法沟通,但太医还是要与他说一番话的:“大郎君。我现在要为你的手换药了,你要有些准备。”此话作告知所用,毕竟他要为王雎的手换药,哪怕王雎现在看上去不会反抗,但换药疼痛,他难免也会抗拒。 太医没打算得到王雎的回应,但王雎反而因为太医这句话而动了动,一直聚焦于一处的眼珠也转了转。 他终于开口说了自醒来以后第一句正式的话:“太医,我的手能治吗?” 王栩目光闪烁,却没有半分慌张,因他比王雎更早知道能不能治的答案。 “这……自然是能治的。“太医婉言道。 然而王雎看上去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面露喜色,反而郑重看向人问:“能治?是有多能治?”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太医本就是含糊其辞好让王雎存些生志,没想到他却一眼看穿。太医口中的能治自然是能将他的伤治到保住性命的地步,而不是让他右手痊愈。与未被烧伤之前一样。 他本想玩个文字游戏,却被王雎一语道破。 “不会再危及您性命。”太医只好实话实说。 “我若想伤好之后重用右手,可不可能?”王雎直截了当地问道。 王栩轻轻挑眉,发现他这位攻略者兄长在经历大变以后性情有所变化。过去他一直知他看上去冷漠,实际上内里是有情的。如今在手伤之后倒是不拖泥带水了。 “这……”太医沉吟,无法给出定论,“我也不好说,还要看您的恢复程度如何。”他说话保守,实际上心中却在叹息大约是没法再用这右手了。王雎自己还不知道手的情况如何,过一会儿亲眼看到便知。只是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又一次打击? 王雎沉默。 第213章 “能复原么?”王雎明知无望, 却又忍不住矛盾发问。万一有希望呢? 但是没有万一。 太医摇了摇头,未置一词,但态度说明一切, 显然无法复原。 王雎将眼一闭, 听到自己意料之中的答案后心灰意冷, 将眼一闭,像是听不到外界一切声音。 见他又是这副半死不活地毫无生趣的模样, 直看得太医咬牙切齿。 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王雎意志消沉, 毫无礼数, 已经将太医狠狠得罪。还是王栩赔礼道歉:“抱歉,我兄长蒙受大难,一时间难以恢复平常心, 望您见谅。一会儿我亲自送您出去,再向您郑重赔礼,还请您不要推拒。”他说的郑重赔礼与其说是赔礼, 不如说是送礼。 有了台阶下而不是一直受到王雎给的尴尬,太医脸色好看许多, 答了一句:“老夫能够理解。”初遭大难性情大变属实正常,太医见多识广,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病人, 只是他为太医, 平日里多与贵人接触, 难免心高气傲。 王栩点点头,恭维道:“您大人有大量。” 他一顿, 像是在为王雎着想一般道:“还请您为我兄长换药。” 太医看看床上的王雎, 见他一动不动, 只能乐观地想至少他这副模样不会干扰他用药。如此想着, 太医唤医童从药箱中取出所需药物,准备为王雎换药。 王雎躺在床上一副心死模样,脑海中也平静无波。 不过系统却不肯让他保持着死水一样的状态,在他脑海中絮絮叨叨:“王雎,既然你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何不好好活着。” 王雎在脑海中答:“我如今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你能说活,能动,不比死了好千倍万倍?“系统一反常态地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完全与往常不同。他似乎很希望王雎振作,好好活下来。 王雎一言不发。 “死亡的感觉十分痛苦,你绝不想尝试一遍,你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难道还没有这等见识?”系统继续道。 王雎闻言带了莫名意味道:“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就此事一死了之,又何必要我活着?我如今没了右手,生不如死,还要苦受煎熬,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系统立刻道:“周寅,还有周寅。” 因着系统这句话,王雎的眼皮不由得轻轻一颤,难得给出巨大反应。 “你不是还要带周寅离开,怎么能自己说走就走。”系统口不择言,为了让王雎不要一心求死,它甚至搬出自己最为忌惮的周寅来哄劝王雎。 这话果真十分有用,王雎听见“周寅“两字后果然沉默下来,身上自暴自弃的那股劲头散了不少。 太医正为他解着手上包裹之物,自然察觉到他的变化,倒是心中一松。 身为医者,他虽然对王雎印象并不好,但见他有求生之心却还是高兴不已的。 一层一层的白布被转着圈取下,布下的阴影越来越深,王雎的右手渐渐要暴露于人前。 感受到手上刺痛与轻松同时加深,王雎无可避免地睁开眼来,下意识向右手出看去。 而此时太医已经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最后一层布。 王雎愣在当场,血液上涌,四肢百骸发冷。 系统见这一幕暗道不好,它好不容易才让王雎稍微振作起来,却可能要因为这一眼功亏一篑。 而王栩看着这一幕却也没什么太大反应,让他脑海中的系统更觉得他冷血无情至极。 便是见多识广的太医重新见了王雎的右手也忍不住在心中微微叹息,对他心软许多,完全能理解他方才的求死之心了。 他的右手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手,五只黏连在一处完全让人看不出手的形状出来,除此之外其上黑的红的白的黄的混于一处,不成样子。他手上肌肉,关节囊,脓与血,以及从肉中穿出的森森白骨就那样显露在外,简直像是扭曲的怪物。 房中下人们看得冷汗涔涔,即使王雎得到过太医与民间郎中们的共同救治,此时这一只手看上去还是十分令人作呕。 一旁的医童年纪还小,虽然跟随师父出入诊治也算是见了不少市面,但对于烧伤还是少见,更何况是如此严重的烧伤。他脸色变幻,几欲作呕,活活忍住。 不止是他想吐,王雎自己看见了这只手都要吐。 他不止是想吐,在身体虚弱,心神巨大波动之下,再加上这只手如今实在恶心可怖,他喉头滚了一滚,哗啦一下伏到床畔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王栩眼角抽抽,他就站在床边,如今王雎这一吐正好吐在他脚下。他来不及发作,就见床上的王雎剧烈抽动起来,太医顿时抓不住他的手。 不止如此,他抽动得太过厉害,大有要厥过去的意思。 王栩眉头攒起,倒没打算让王雎现在就死。他刚答应了王大人会好好照料王雎,这会儿王雎若是死了难保王大人清洗液上头牵连于他。说到底他才是让王雎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于是他颇紧张地问:“大人,我兄长他这是怎么了?” 太医满头大汗,忙道:“都快快前来搭一把手,将他按住!” 无需王雎动手,下人们立刻蜂拥而上,将床上的王雎摁住。 太医眼疾手快地向他嘴里填入布巾,这才避免他在惊厥过度之下误将舌头咬断自己,又令人用质地丝滑的绸缎条将他手脚缚住。做好了这一切,太医才对王栩道:“他陡然遭受巨大刺激,惊厥过度。” 王栩眉头不见松开,低声问道:“可危及我兄长性命?” 太医摇摇头,看样子累坏了:“这倒不会,只是突发之事,待他缓过来便好。除去其它用药,我再为他开几剂安神药来,让他日常服用。”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79节 王栩轻轻舒了口气,道:“有劳您了。” 有下人突然开口:“大人,二郎君,大郎君手上又流血了。” 太医顿时看向王雎的手,原本就没愈合多少的皮肉在他方才的惊厥之下伤口重新裂开,一双手更加惨不忍睹。 “我来为他上药。“上药前还要将黄脓挤出。若不是太子有命让他留在王家医治,他简直要撂挑子走人。 “有劳。”王栩今日不知说了多少句有劳。 他是真盼着太医能让王雎是病情尽快稳定下来。倒不是他对王雎有多有情有义,而是王雎病情一日不稳定,他便一日不能入宫,则一日不能攻略周寅。 而见了王雎烧伤成这副模样的手,王栩可以肯定他对自己模没有丝毫威胁,也就愿意放他一马。 第214章 王雎自己见了这只手都径直呕吐, 他想何况是周寅见了。他在深深地抽搐之中再度昏倒过去,反而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醒来的王雎实在能折腾,他昏倒反而能让人省心一点。但一直昏着也不是个事, 太医皱着眉头将他上了药的手重新裹好, 叹了口气。 “大人, 可是还有什么难处?”王栩察言观色问道。 太医点点头,从床前的凳子上起身, 缓步走到外堂, 站定, 才对王栩道:“你兄长的病情的确棘手。” 王栩正色,看不出是悲是喜,实际上他也的确没什么情感:“有劳您了, 您辛苦了。” 太医郑重道:“你兄长需得心病与身病一起治,只治其中一样,另一样都会再让人重新崩溃。” 王栩一顿,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能隐隐察觉出太医是想让王家想办法解决王雎的心病,而一旦让王家解决, 担子势必要落到他头上,因而他并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太医看他垂眸思索的模样,以为他已经在想着该如何解决他兄长的心病, 温言为他提建议道:“我这边可以开安神汤作为辅助, 但具体心病还是要你们王家帮衬着解决。” 王栩沉吟问道:“敢问要如何解决?” 太医轻声道:“还要请你们家中在大郎君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在他面前多开解他, 让他早放宽心。” 王栩乍一听这话当即便想到了周寅。若说谁能在王雎面前说上话,不是他父亲也不是他母亲, 而是周寅。 但周寅如今应当在宫中伴读, 根本无法从宫中离开, 更别说来看望王雎。 尽管周寅在宫中他也见不到, 但他情愿见不到周寅也不想让周寅过来看望王雎。 他将思绪整理下,若无其事道:“我会让父亲还有母亲多劝着些兄长。” 太医点点头,继续道:“还有,大郎君身边的人不要断了。今日见大郎君反应如此激烈,倒是我不曾想到的。幸亏今日房中还有其余人在,不然大郎君便危险了。” 王栩认真点头:“您放心,兄长这里不会断了人伺候的。” “不止是人伺候。”太医面色凝重,“还需要开解之人时时陪着他,不然我怕他趁人不备萌生死志。” 王栩点头表示明了。 “接下来几日只会越来越难熬,持续到什么时候,全看大郎君心中什么时候能过了这坎儿。安神汤与止痛汤都用着,大郎君初次醒来还没开始疼,待下次醒来就该疼了。”太医定声道。 王栩轻轻挑眉,反问:“是,不过若我兄长心中过不去这道坎又如何?” “那真是要一日日熬了。”太医低声道。 王栩怔怔,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王雎若迈不过心中这道坎儿,一辈子要受煎熬。 “还有。”太医按着自己心中所想道,“大郎君的手便是长好,也会出现肉芽。” “肉芽?”王栩不解,不知道什么是肉呀。 “就是伤口上除了新生的肉,还会生长出来狰狞红肉附着物。”太医耐心解答。 王栩略眯了眼:“我兄长连如今的手都接受不了,何况生出……肉芽的手?那肉芽可能去除?” 太医略作思索回道:“倒是可以去除,就是要麻烦一番。” 王栩表示明了,倒没说让太医日后为王雎去除肉芽之事。 太医对此倒是颇满意,不说肉芽之事,还是先让王雎恢复再说。不好高骛远,倒是很好。 接下来果然如太医所说,王雎醒来便要忍受剧痛。他本就横生死志,遭受剧痛便是更加想死。不过好在王栩没打算让他死,日日派人盯着王雎,几次三番在他寻死之时拦了下来。 他也一整日陪在王雎的床头,只冷眼看着他疼,像是隔着他看一开始断了腿儿的自己。他当时有没有王雎这么疯狂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觉得王雎现在看着狼狈极了。 “你何必在这里看着我?我死了难道不合你意?”王雎说话也变得偏激起来,过去他十分高高在上,几乎不肯与人多说,如今倒是变得尖酸刻薄。 王栩闻言看了看他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他明知故问,看上去没什么和王雎说话的兴致。 王雎看他道貌岸然地装模作样,也没有和他多说的意思,忍痛。 偏偏他脑海中的系统这时候还想着为他转移注意力好没让他这么疼,便对他道:“我觉得王栩不是什么好人。” 王雎懒得和系统分析王栩是不是好人,他想死,想见周寅。他既盼着她来,又不想她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说曹操曹操到,只有闷哼声的房间被推开,王栩的贴身小厮入内,觑人一眼,看上去有话想说。 王栩冷淡地从床前站起,向外去。 “何事?”随着小厮到房门外,将房门掩住后王栩阴冷看人询问。他在下人面前向来如此,面无表情的。 “周家女郎登门拜访。”短短八个字却让王栩神色一变。 “哪个周女郎?”他翘起带着阴郁的眼带了些不可思议地问道,除了周寅他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周女郎,然而周寅这个时候应该在宫中伴读,所以他不知道今日登门拜访的周女郎是哪位周女郎。 “也没有旁的周女郎了。”小厮小声说。 王栩得到验证后瞬间紧张起来,立刻问道:“她现在在哪?” “小的不敢怠慢,已经迎周女郎入府,正在正堂中歇息。”小厮显然清楚周寅在王栩心目中的地位,将人捧着供着,不敢有任何疏忽。 王栩答也没答,直接拄着拐杖快步向正堂去,态度证明一切。 王家如今是他管事,王大人上朝去了,王夫人因为王雎之事卧病在床,一片凄风苦雨。 王栩赶到正堂时周寅便安安静静地手捧茶碗坐在那里,垂下的眼睫毛长却并不卷翘,而是初生的婴儿那样直。 他拄着拐杖本要直接入内,却低头看了眼自己风尘仆仆的模样,脚步硬生生止住,伸出手快速地将衣服上的褶皱抻平,这才一瘸一拐地入内。 周寅听到脚步声后立刻抬起眼来,待看到了来人后憔悴的脸上挂起笑容来,双手将茶碗放下便立即起身,向门口迎去。 她细心地搀扶着王栩到椅子前,二人很没隔阂的样子一并坐下。 王栩见了她后整个人都从暗色变为亮色,最明显的要属他看到周寅眼睛都亮了。 “你怎么来了?这时候不是该在宫中念书?”即使他隐隐约约猜得到周寅的来意,且这份来意或许让他并不是那么舒适,但他还是这么问了出来。 第215章 周寅先扶他坐好, 自己才行云流水地挨在他身边坐下。听他问话,她也轻声细语地认真回答:“我听说大郎君已经苏醒,又听说伯母病了, 特意向夫子告假过来探望一二。” 她的答复既在他意料之中, 又在他意料之外。她若只是说来探望王雎, 未免会让王栩心中多少不适。但她先说王雎,又说王夫人, 重点都放在后者身上, 便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你还好吗?”不等王栩接话, 她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很迁就他的情绪问。 王栩没想到她还记挂着他,心中涟漪顿起。 “我还好。”他在她面前是不太会装可怜的, 生怕她会因此感到难过。 “这两日家中重担都落在你身上,一定辛苦了。”她柔声细语,低低安慰。 王栩笑起来, 反而安慰起她来:“倒还应付得来。” 他一顿,不情不愿地提起王栩:“我倒是还好, 我大哥他受苦了。” 周寅瞳孔轻轻一颤,一被人提起王雎,便显示出十分共情出的脆弱与痛苦来。 王栩却不是为了让周寅难受才这么说, 而是要在周寅面前说起王雎如今的狼狈。他果然说起王雎手上的伤势, 并非添油加醋, 却已经让周寅听得眉头直皱。 “我带你去看看他?正好他过一会儿该换药了。”王栩展示出无与伦比的大度,主动提出要带周寅去看望王雎。 谁知周寅却犹豫片刻, 摇了摇头, 难得有主见地开口:“还是先去看望夫人吧。” 王栩闻言含了些笑意在眼底, 顺从地点点头:“也好。” 他便引着周寅去拜见他母亲, 心中窃喜。他想这也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见了长辈。 王夫人虽在病中,对周寅的道来却显示出殷切的喜悦来。是王栩时常在她跟前念叨周寅,王夫人耳濡目染,便也知道儿子是什么意思。他难得有心仪之人,王夫人是见过他平日里阴阴沉沉的模样,对他既怜惜又畏惧,他每每说起周寅时态度不同,瞬间心平气和许多,王夫人也乐意与他说这些。 至于周寅的身世她也托人打听了的,好歹是公主伴读,并不辱没王家。且王栩日后也无法继承王家,对他妻子的要求便没有那么高。 “见过夫人。” 百闻不如一见,王夫人饶是在病里头晕眼花,见着周寅也不由眼前一亮,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郎。 她看着周寅半晌没说出话来,还是王栩寒涔涔的语气将她惊回神来:“母亲?” 王夫人还有些迷茫地眨眨眼睛,回过神当即笑起来:“好标致的女郎。”她虽说是笑着,瞧见周寅以后这笑却惶恐许多。 她见到周寅后第一反应便是她美极了,其次便生出无端端的惶恐来。不知是病气缠身还是什么作祟,她见了周寅总觉得浑身上下发冷,心中毛毛的。 尽管面前的女郎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像只只能攀附树木而生的藤。 王夫人的心透凉在周寅的一声声轻言细语里得到舒缓,很快便没了一开始古怪的心理作用,与她温声交谈起来。因为周寅实在弱势,无论是态度还是语气都谦卑极了。 王夫人与她交谈几句,便自觉将她的性子摸清楚了。倒也没什么特别显而易见的短处,只是软了些,若非要挑出什么缺点来,那就是太漂亮了,若是她能不那么漂亮就好了。 但这也不是什么很要命的事。 只是说上一会儿话王夫人便累了,周寅有眼色地告退,临行之前王夫人犹豫一刻,还是叫住周寅,赠了她一只水润通透的玉镯。 周寅千般推辞,但在王夫人的坚持与王栩的帮腔之下还是不好意思地将东西收下。 直到出了院子门,周寅才为难地向王栩开口:“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王栩心中暗道这是很贵重,因为那是母亲送给儿媳的见面礼,只是他不曾同周寅说,说了她定然是不肯收下的。 “母亲一番好意,我也不好违逆。”王栩含笑道,哪里有半分兄长受重伤的苦大仇深。 周寅便忍不住叹气:“可是很贵重。”她抬起眼,显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只玉镯。 王栩一见她这副需要帮助的神色,哪里还忍心让她为难,将她手中盒子结果,果然收获她懵懂中带着感激的眼神。 “我先为你收着?”他明明知道她会答应还刻意问道。 “好。”周寅立刻应下,不好意思地笑笑,仿佛终于送走烫手山芋。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80节 “不过。”王栩买了个关子后继续道,“待我们日后到你愿意收下这枚镯子时我再将它还给你。”他这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只差将喜欢他这回事直言。 周寅听了似乎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面红耳赤,羞怯地不敢看他,却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王栩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他笑后似乎也意识到这么笑的确不太好,毕竟他兄长还卧病在床。这么想来他还是要感谢王雎受伤这回事的,若不是他受伤,他也没机会单独带周寅去见他母亲。 而他现在还是想与她再单独待些时候,所以假装忘记他兄长之事,问周寅道:“来得如此早,可用了早食?” 周寅乖乖点头。 王栩遗憾,那他一时半会儿便想不到与她多待一会儿的理由了,只好询问:“现在去我兄长那里?”在周寅面前他倒是老实,肯称王雎为兄长,显得自己像个人一些。 “好。”周寅轻飘飘地答应下来,像是任人安排。 两人并肩走着,衣香鬓旁落了树的影子。 安安静静中,周寅含了些泪意同王栩道歉:“对不起……” 王栩驻足,紧张地瞧着她,不知她怎么就要哭了,却是认真哄着她问:“别哭……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周寅便抽抽噎噎道:“若不是我过去提过一嘴乌斯藏国煎肉的事,你也不会将这个搬到生辰宴上来,更不会叫大郎君受伤了。” 原来是因为这事自责,王栩心中百味杂陈。他得到煎肉这个灵感的确来源于周寅,但他谢谢她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她? “我兄长受伤与你有什么关系,是他不幸,你日后莫要再说此话。”三言两语便将她的责任摘去。 而在他看来这事也的确和周寅八杆子打不着,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怎能怪她? 王栩带着她去王雎的院子,远远便闻得一阵药苦味儿,叫人不自觉蹙起眉尖儿。 “不好闻吧?”王栩迁就问她。 周寅一进院子便显得无比哀愁,这时候听见问话也是轻轻柔柔地道:“辛苦了。” 王栩一愣,明白她是在为自己着想,心一软道:“还好。” 而王雎这里自从他受伤以后便是最为静谧的,在周寅开口以后他虽然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却是立刻听见了她的声音的。 周寅来了。 这个认知让他立刻慌张地从床上坐起,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让她看见他现在这副模样。 实际上他现在看起来虽然落拓,但倒不至于到了丑陋的地步。有下人一直精心照料他,身体是日日擦洗的,衣衫是日日更换的,头发也是日日梳理的。只是他的胡子这些时日疯长,未曾修剪。 虽然只是如此,也令他不敢与她相见。 下人们瞧着一动不动的大郎君陡然动了,皆被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又想到了什么寻死新招数,慌不迭上前来将人制住,以防他出什么意外。 周寅一入内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这正合王栩心意。 而王雎的挣扎也在她进门那一刻戛然而止,显得分外奇怪。家仆们还按着他,衬得王雎不像手受伤了,倒像是脑子不正常。 第216章 王栩倒没想到不用自己做什么, 周寅已经看到王雎狼狈的一面了。他乐意在这个时候当好好先生,用王雎衬托出他的体面。所以他先安抚周寅:“你先别过去,乱, 我先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他说着径直向床边走去。 周寅却没按照他说的老老实实待在原地, 紧张兮兮地跟了过去, 看上去没多少看到疯子的害怕,满眼涟涟的关切。 王雎在听到周寅的声音后整个人疼痛感都没了, 保持着被人摁在床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甚至自暴自弃地将眼睛闭上, 自我地想着他自己看不见周寅, 周寅或许也就瞧不见他,十分心学。 王栩过来,下人们也并不敢直接将王雎放开。他难得声音变得有温度, 是下人们从未听过的语气:“兄长,你这是做什么?” 王雎听到他开口,没有任何反应, 心中凉意乍起。 周寅没过来,果真是看到他这副样子怕了么? 他不想叫周寅看到他这副狼狈样子, 但她不来他反而心中更不是滋味儿。 王栩见王雎不理不睬,倒是想轻笑一声,完全在他意料之内。他断过腿, 知道王雎此时心中纠结, 但他并没有什么同情心或同理心去帮他一把, 反而将之加以利用。 “兄长。”王栩深知王雎此时什么也说不出口,便肆意胡言, “你这是……哎, 怎么又要寻死。” 他倒不是帮着王雎立脆弱人设, 而是在周寅面前揭露出王雎的没担当。 “寻死?”轻轻柔柔的声音带着惊慌无措在房中响起。 王雎哪还能沉得下心去闭着眼睛, 听到她的声音立刻睁开眼睛,目光便撞入她眼底。 这一交汇,王雎本竖满尖刺的心房一下子软得不可思议,鼻子一酸,眼眶红了。 他从周寅眼里没看到任何嫌恶,只有满满当当的关心。 一个人是虚情还是假意,眼睛骗不过人,王雎自以为从周寅的眼中看到她的真心。 愧疚之心乍起,王雎想到这些日子来自己寻死的举动,顿时觉得自己万分对不起周寅。 她还在这里,他若是走了,她该怎么办呢? 王雎简直想立刻向她道歉,再深的痛苦又怎么比得上周寅呢?他是因为没有见到她才有离开游戏的勇气,如今看见她泫然欲泣,哪里舍得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只是周围还有旁人在,他不好与她推心置腹。 王雎转念一想,又想到自己自裁之举方才被王栩亲口说出,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寅。他下意识想否认,但自己的确做过寻死之举,解释起来难免心虚。骗她很简单,但他不想骗她。 只是看着她越发难过的神情,王雎觉得自己还是同她讲一声比较好。 “我没有想要自裁。”王雎刚才的确是没想自裁,他只是之前不想活了。 他说完就见着周寅的呼吸终于渐渐缓和,难为情地用指腹抹了一下眼角的晶莹。 王栩回头看了一眼周寅,见她目不转睛地瞧着王雎,泪眼盈盈,心中不爽。他听王栩反驳,顺势揭露道:“那是他们会错意了,还不将兄长放开。” 下人们很听他使唤,当即纷纷将王雎松开,退到一旁。 “为周女郎斟茶看座。”他吩咐道,哪怕是王雎这里,上下家仆都很听他的话而不是听王雎的。足以见得王大人即使想将王家交到王雎手上也有很大难度,现在王家王栩说了算,便是王大人发话也不及他有用。 周寅忙推辞道:“不必这样麻烦。”但作为外人,她发话显然更加没用,下人们已经训练有素地为她将椅子拉开,将茶泡开。 周寅有些无奈,真挚地轻声道谢,在桌旁坐下,离二人有些距离。 王雎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她,像是想将这些日的不见通通补回来一样。 王栩不动声色地将他目光挡住,王雎便瞧不见周寅了。他终于不得不与外界产生联系,冷冷看向王栩。 多日陪伴,二者之间关系完全没有拉近,反而有越来越差的趋势。 王栩哪里会被他的目光恫吓,反倒笑笑:“是他们杯弓蛇影,过去看兄长总要寻死,这会儿敏感了。” 王雎牙关咬紧,他本将寻死之事一笔带过,此时被王栩重新提起,心中不免怪他多事。 而王雎脑海中的系统却仿佛抓住了什么证据一样,大喊起来:“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吧!他这人实在恶劣,完全把你当作对手,我怀疑你的手伤就和他有不小关系!”感受到王雎的寻死念头变淡,系统毫不客气地在他脑海中提及“手伤”之事。 王雎听到系统的推断,与王栩的对视一瞬断了。他垂下眼去却是在和系统说话:“为什么说我的手伤与他相关。” 手伤之事,兹事体大。他虽然不明白系统为什么这么说,但它能这么说想来总是要有些缘由。 系统恨铁不成钢,虽然对于所有系统来说,攻略者们联手拿下周寅才是它们最想看到的事。 但眼下这些攻略者们显然并不齐心,让他们合作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还是各人顾好各人。 系统既然是王雎的系统,自然是要为王雎打算的。 “说来话长。”系统觉得要与王雎分析起来还要费一番口舌,于是给他打了个预防针后决定细说。 “那就日后再说。”然而王雎本来一副对此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这时候却忽然叫停,很让系统诧异。 他心中藏事,兼周寅还在这里,神情一时间很是复杂,但他终于不打算去死,为了周寅他也要在游戏里好好活着。因为系统的话,他警惕看向王栩,淡淡道:“让一让。”他在清醒后难得平静一回,重新掌握自己的情绪,而不是心灰意冷。 王栩看清他变化,因背对着周寅,周寅并不能看见他的神情,他向着王雎的脸极冷:“兄长何意?” 王雎看着他显然不正常的神色,意识到系统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我有话对周女郎说,你将我挡住了。”过去王雎并不认为王栩是一个会害人的人,二人怎么也算相处十余年,他虽然觉得王栩之前笑里藏刀了些,但起码是个正常人。 他所定义的正常人是不会伤害同事的人。他们都是攻略者,自然也就是同事。崔骜在他心中就不是个正常人。 “不好意思。”王栩说着不好意思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模样,让了些许。他并没打算做得太过分,周寅还在这里。 而周寅似乎没看出来二人明里暗里间的多次交锋,只乖巧地坐在一旁,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看上去更伤心了一些,大约是被王雎过去多次寻死的事给伤着心了。 王雎看到周寅比一开始还要情绪低落,心道她肯定是以为自己要留她一个人而难过,这更坚定了他要与周寅促膝长谈一番的决心。 他虽不知周寅今日为何不在宫中而在这里,然而她在这里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譬如她心中有他。 王雎因为她来都忘记手上疼痛,带着珍重柔和开口:“周女郎怎么来了?” 周寅婉转道:“听说你醒了,我来看看。”她这时候又不说看望王夫人的事了。 王雎压下心中欢喜,深知自己如今样貌已经十分失态,不能再在气质上输上一筹,于是尽量端着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有话与周女郎说。”他说着却不是看向周寅,而是王栩。 王栩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王雎便道:“还请二弟避讳些。” 第217章 王栩笑笑, 并不动身:“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么?”这话问得倒也诛心,并且太不讲情面。但为了不让二人独处,他也的确是很费力气。 王雎淡淡:“无论能不能听, 我单独有话对周女郎说, 我不让你听, 你不该听,也不能听。”他难得展现出性格中的强势, 听得下人们大感意外之余并瑟瑟发抖。 二人争执, 往小处说是兄弟口角, 往大处说是兄弟不睦,要争权了。 王栩眉眼微微压下,面无表情, 直戳王雎痛处:“兄长误会了。对我来说听与不听倒不打紧,我只是担心单独相处,你会伤到周女郎, 那就不好了。”他将王雎当作疯子,出于对他行为的不信任从而担心周寅的安慰, 如此一来倒是顺理成章的理由。 王雎一怔,旋即牙关紧咬,显示出屈辱之色来。王栩这话是将他当作什么?不能自控的动物? 偏偏他反驳也找不到很有利的证据, 过去寻死觅活的行为成为现在王栩口中强有力的佐证。他根本无法控制好自己, 让周寅单独与他相处确实是件不让人放心的事情。 王雎眉头拧紧:“我不会伤害她, 我便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她。”这话也是说给周寅听。 不知周寅听到这话后什么感想,王栩听了笑起来:“兄长这话听起来更吓人了, 你连自己都不能好好对待, 我如何信你会好好对周女郎?”他说来说去出发点只有一个, 绝不允许二人独处。 “我相信的。”轻轻柔柔的声音在王栩身后响起, 兄弟二人的反应迥异。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81节 王栩嘴角抿起,明明周寅这种行为是在某种程度上背叛他,但他依旧无法对她生出任何责怪之意。 错的当然不是周寅,是王雎。 王雎利用周寅的善心使她在这件事上偏向他,是王雎之过。 王雎则与他恰恰相反。他不开心,王雎便开心了。更何况在王雎看来周寅这是在公然表态,她是向着他的。只是这一点便让他觉得欢欣不已,浑身病痛都消失不见。 “我不会伤害你。”王雎顺势表情达意,说给她听。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笑,像是对他完全信任的样子。 王栩闷闷地转过头来,委屈地看向她,仿佛在对她进行无声地控诉。 周寅生动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无奈来,冲着王栩轻轻招手。 王栩这时候倒也不在意谁胜谁负了,她一招手,他便狗儿似的过来了。 周寅优裕从容地起身,冲着床上的王雎带着歉意一笑,而后低声招呼着王栩一同向外走去。 王栩先前算是被她放弃了一次,这时候依旧乐意她说什么他做什么。 两人一道到了门外,王栩将委屈宣之于口:“阿寅,你向着他。” 周寅先真挚同他道歉,才细细解释起来:“抱歉,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关系更好一些,所以在刚才选择更加迁就你兄长。” 王栩本来还有些闷闷不乐在心里,听到她这句话后立刻烟消云散了。 不等他说些什么感动之言,周寅继续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因为我们更亲近便让你受委屈。”她说着说着自责起来,要掉眼泪了。 王栩忙道:“我甘愿受委屈的。” 周寅似乎被他的傻话逗得一笑,红着眼睛破涕为笑:“哪有人甘愿受委屈的?真奇怪。” 王栩见她笑了,心情轻松不少,逗她道:“我就是啊,不过我知道你是同情我大哥伤重才那么说的,所以也不是十分委屈,放心。” 周寅仿佛很惊讶于他的聪明一样呆呆看着他,最后轻声道:“你都知道呀。” “聪明吧?”他特意为了让她情绪高昂一些活泼不少。 周寅很认同地点点头。 王栩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但即使我不知道,你让我受委屈我也甘愿的。” 周寅避开他目光,低低地看向一旁:“我不会再委屈你了。” 这时候反倒是王栩来安慰她:“无妨。我兄长从重伤中醒来得到些优待也实属正常,我能理解。”他这时候又展示起他的大度来,周寅方才是因为他们关系更加密切才选择对王雎好一些,他此时不免有种他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之感。而作为胜利者他的确是不该那么计较。 毕竟王雎现在获得的只有施舍与同情。 周寅顿时很仰慕地看着他道:“王栩。” “嗯?”王栩挑挑眉问,倒也猜不出她要说什么。 “你真豁达。”周寅莞尔。 叫她这么一夸他想不豁达也要豁达了:“那是自然。” 周寅夸过他后细长的眉轻轻拧起,带着淡淡惆怅道:“方才我虽然没有瞧见你兄长的伤处,但从看得到的地方来看,他如今的境况显然不太好。” 王栩目光一深,不知打什么歪主意去了,口上却很赞成她所言:“是,兄长他自醒来后多次试图自裁,让阖府上下操碎了心,是以方才我并不放心你在房中与他独处。”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他毫无私心,方才阻拦都是为了周寅。 周寅轻声道:“其实我也有一些怕。” 这个回答简直正合他意。 王栩目光温柔,同她保证:“别怕,有我在便是他是我兄长,我也不会让他伤害你。” 周寅笑起来,眉眼弯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王栩不解:“嗯?” 周寅羞涩道:“本来要与他独处我还有些害怕,但有你在,你一定会保护好我的,是不是?” 王栩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顺着她话道:“那是自然,虽然我手脚有缺,但无论如何我也会保护好你。” 周寅软声:“我觉得你兄长他受了重伤如今身心都很脆弱,我不想拂了他的意,若与我说说话他能好受一些,我想帮一帮他的。”她语气并没有完全肯定,带了些犹疑,更显得她的善良难能可贵。 王栩本来还想和她分析利弊说明不要去和王雎独处为妙,但又无端端地被她那么一瞧,瞬间生不出什么辩驳的心思,只想顺着她来。总之她也是害怕的,因为有自己才有安全感,这样对他来说也不错。 所以王栩轻轻叹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 周寅紧张地问:“你会不开心吗?因为这个。如果你不开心的话,我就不这么做了。” 她都如此退让,他怎么还会不开心,他向来对周寅没有什么要求。 王栩扪心自问,他还真没有什么不高兴,于是无奈看她:“我没有什么不高兴,只是觉得你事事为人着想,如此善良,也不知是好是不好。” 周寅懵懂地看着他:“怎么会不好?” 善良怎么会不好。 王栩生怕有人利用她这份善良,然而转念一想他不就曾经利用过这一点才与她更加亲近,顿时不好再就这个多说什么。 她天性善良,博爱众生,作为被爱的众生之一,他既庆幸自己是其中一员,又不想要她毫无差别地爱这世人。 有时候众生平等反而让人苦涩。 “你想去便去吧,我会保护好你。”最后他道。 周寅感激地看向他:“你总是很可靠。” 王栩被她逗笑,补充:“时间太久可不成。” 周寅点点头,很认真的样子。 王栩看她透着紧张的样子不由笑笑:“若有什么事你只管叫我,我就在门外。” 周寅郑重其事地颔首,提裙向房内走去。 王雎本失神地坐在床上,周寅的陡然离开对他来说是造成了一定的打击,因为他并不清楚她是否还会回来。 不过还好,她回来了。 第218章 “让你久等了。”周寅带着歉意远远对王雎道。 王雎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哪有什么不满足的,只会说:“一点也不久。”他并不在意周寅与王栩出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要她回来, 那就是他赢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王栩与王雎都觉得自己这一程赢了, 也是很微妙的事。 周寅抿唇一笑, 看向四下里的下人们。 王雎顿时明了她的意思,屏退众人:“你们都先下去吧。” 下人们虽得到他授意, 行动却依旧拖拖拉拉, 并没有干脆利落地立刻退出房间, 像是还在等着什么似的。 等的是王栩的命令。 方才二郎君的想法显然与大郎君的想法有所出入,他们这会儿听了大郎君的话岂不是与二郎君作对? 如今在王家还是二郎君说话更有分量,下人们还是更愿意听王栩的。 王雎见状眉头皱紧, 更有在周寅面前丢了大人之感。他沉下脸去冷声逼问:“如今我在王家说话已经不管用了么?” 这话叫人不由得一激灵,脑子瞬间清醒许多。下人们这才明白哪怕王大郎君在家中没有实权,却也不是他们这群身为下人的得罪的起的。 众人咬了咬牙, 再不敢多犹豫,一个接着一个从房中离开。出去的最后一个人将房门掩上。 周寅好奇地目送人们离去, 即使王雎看上去十分严肃,她也并没有多害怕他。 王雎见人们纷纷离去后脸色好看许多,看向周寅时目光温柔。 周寅到床头坐下, 并没有在桌前而坐, 两人瞬间距离很近。 王雎想了她许久, 这时候反而不敢直面她,自卑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的手伤, 久未察觉的疼痛骤然涌来, 让他脸色为之一变。 尽管他并不想因此惊动周寅, 已经竭力忍耐,但她观察敏锐,还是发现了他的变化。 “是手疼了吗?”周寅咬唇小心翼翼地看向他,连声音也放轻许多,似乎生怕声音大了会惊动他的疼痛,从而导致他越发疼痛。 王雎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被她的天真逗笑,便是疼痛都不那么难捱。他并未隐瞒,但也未将疼痛夸大:“手疼,但也不是忍不了。” “何必忍着?”周寅偏过头去看他,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有动作,只是用一双眼望着王雎。 王雎在她这一看之下鬼使神差地实话实说:“我不想在你面前丢了面子?” 周寅听了这个回答仿佛很惊讶的:“丢了面子?”她似乎实在不懂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在我面前也要顾着面子吗?”她轻轻抿嘴,慢吞吞道。 这下换成王雎惊讶不已。 周寅低低道:“我不希望你活得太累,在我面前我希望你能哭笑随意,好不好?”她听起来仍然不大自信,需要用问句来确认他人的态度。 王雎感动不已。 他脑海中的系统听得也晕晕乎乎,想着周寅既然都这么说了,应该是喜欢王雎的吧? 它没想到事情成功得如此突然,虽然王雎手受了重伤,但又何尝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许是王雎受伤这件事也刺激了周寅,她本来像温水一样温吞,感情进度永远推得很慢,这下竟然进展飞速。 尽管王雎日后恐怕很难再有什么远大前程,但周寅既然与他两情相悦,攻略之事应当只差临门一脚,即最后的成亲之礼。 “好。”王雎答应道。 “那疼吗?”周寅重新问了一遍。 王雎这下重重点头:“很疼。” 周寅认真道:“你若想哭的话便哭吧,我不会同旁人说起的。” 王雎本觉得她这副样子可爱至极,却又被她这一句话催得无端鼻酸,要掉下泪来。 二人相对无言,王雎眼眶泪意一阵比一阵汹涌,最终潸然泪下。 周寅没有任何安慰之语,默默坐在一旁陪哭,适时递上帕子,很令人安心。 王雎终于就手伤之事得到了真正的宣泄,这一哭不必在乎府上下人的目光,也没有王栩毒蛇似的在一旁审视着他,他可以尽情地将负面情绪发作出来。 门外王栩听着房中断断续续传出的男人哭声,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毫不怀疑这是王雎示弱太过,没把握住分寸。不过即便王雎在他这里已经没有威胁,他依旧吩咐下人去做一件事:“请太医来得快些,为大郎君换药。” 下人们得令,立刻请太医去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82节 虽然王雎无足轻重,可他如今的惨状都是拜他所赐,他还是有必要让阿寅看一看他的杰作。 房中王雎哭过心头一下子轻松不少,对周寅无奈道:“抱歉,我失态了。” 周寅摇头:“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王雎手上的伤口又疼又痒,但在她这一句话之下便轻飘飘的,不再那么难忍。 他虽然攻略成功过无数目标,心动却是头一回,哪怕对方是游戏中的ai,他却无可避免地将之当作真人对待。 他在周寅面前掉了眼泪,这会儿虽然自认为关系进步巨大,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换话题道:“你今日能来,我很惊喜。” 周寅却微微摇头,像是还有什么不满意地摇头道:“你醒来第一日我便知道了,当日就奏请夫子出宫,今日才批下来。” 王雎却已经十分满足:“你能来就很好。”她能从深宫之中赶来愈发显得他因为痛苦想从此间脱身的行为有多卑劣。 他想他爱周寅的程度远远不及周寅爱他得多。 周寅自责极了,带着哭腔开口:“不,我还是来迟了。” 王雎听着她要哭心简直都要碎了,哄道:“没有,你来得正好……” 他正想着要如何笨嘴拙舌地安慰她,只听她道:“方才我都听见了,王二郎君说的我都听见了。向来坚韧如你会因此事寻死,一定是受了极大的罪。若我能早来一些,或许你也能好过一点。都是我来迟了,没能多陪陪你。” 王雎与系统满心震撼,没想到她一直情绪不佳是因为这事。他们一直以为周寅听了王栩说王雎自裁之事后闷闷不乐是因为觉得自己被王雎抛下,却没有想到她是在完完全全为他着想。 王雎已经将她想得很好很好,只是没想到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好更好。他头皮发麻,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系统震惊之余注视着周寅连垂泪都是完美无缺的一张脸,很难不去多想。当然眼前的大环境是周寅爱王雎爱得死心塌地,但它仍然本能性地对此表示质疑,尽管它也不能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周寅从任何方面看上去都是爱惨了王雎的样子。 爱一个人不止要看她说了什么,更要看她做了什么。她愿意为王雎冒险出宫过来看他,这一份情义便不言而喻。她说得好,做得也很好。 系统看不出任何做戏的端倪,再看看王雎脸上满是愧疚与恍惚,只能期盼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一切怎么可能不是真的呢? 系统又不会做梦,眼见为实,一切当然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了。 它不敢细想如果这是假的会怎么样,王雎这副神情显然已经被周寅完完全全掌控,现如今周寅让他往东只怕他都不会往西…… 系统不敢深思。 “别哭……我日后不会再寻死了。”王雎无法抹灭过去,只好用未来向她保证。 “真的吗?”周寅轻声询问。 “自然是真的,我一见到你我还哪里舍得去死。”王雎说出心里话。 周寅面上一红,本该欢喜的却又流露出淡淡惆怅来:“可是……” 第219章 “可是什么?”根本不用周寅再抒发什么情绪, 他就很自觉地接话问上。此时此刻他的病痛完全比不上周寅一声叹气,她只要轻轻皱眉他为她上刀山下油锅也心甘情愿。 “没什么。”周寅话只说一半,足以让王雎追问不休。 “明明就有什么。”王雎认真道, “是谁欺负你了么?同我说。”他说罢自己反倒先陷入一片冰冷之中, 自己现在这般, 纵然周寅受了什么委屈,他又能如何? 周寅摇头, 很诚实道:“没什么。” 王雎看得出她所说的没什么大约是真的没什么的意思, 因自己实在受挫, 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若她真说出什么一二三来,他对此反倒无能为力。 但他瞧见她眉头纾解不开的愁绪便再忍不住想要为她开解,哪怕自己能力不足。 “你想让我哭笑随意, 我何尝不想让你如是?”王雎认真道。 周寅想了想,便和盘托出:“只是我大表姐要招婿了,我总觉得时光过得太快, 人生若是能一直安稳顺遂就好了。” 她语气怅然,空灵飘渺。 大表姐招婿这件事实在很好用, 对谁都好用,放在哪里都好用。 “其实我有时候也想。”她静静看向王雎,葡萄似的眼珠雾沉沉的, “若是人生能一成不变, 其实是不是也很好?” 她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形容腼腆:“抱歉,我太胆小了。人生又岂能古井无波, 毫无改变?我是不是很异想天开?” 王雎却并不认为她胆小。他伤势初愈, 再没有谁比他更想一成不变的了。若是事物不会变化, 他的右手便能一直好好的。 “不。”是以他很赞成她的想法, “对这世上大多数人来说,不变才是最好。”他这话乍听有几分哲理,其实都是从自身出发所感。 周寅却不知从中体悟出了什么来,凝望着他笑问:“为什么?” 为什么。 王雎被问到了,含糊其辞:“大约是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寅轻轻一笑:“我想世上这么想的人应当比较多。” 王雎其实不大懂她在说什么,但还是很捧场地问:“为什么?” 周寅莞尔:“我想世上像我们这样的人更多。” 王雎没太明白,但听到她说“我们”这两个字就足够开心。他的开心维持不了片刻,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另一件事上。 周寅不过比她大表姐小上数岁,她大表姐既然要招婿,那周寅也快了…… 王雎又想她既然在这里提及此事,想来也是想看他拿出个态度的吧?可他如今伤了手,若说原本他还有些求亲的本钱,现在则是一无所有。 他神色瞬间黯然,心中升起气闷。 为何是这时?为何受伤的偏偏是他! 即便王雎的性情再好,这时候也在所难免感到苍天不公。明明周寅已经对他有意,他却无法在此时对她做出什么保证。 以他这样的不全之身上门求娶,谢家岂会将周寅嫁给他? 王雎的沉默让周寅原本还算高昂的兴致一下子低落下来,她别开眼去不再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样垂下眼睫。 系统立刻提醒王雎:“周寅的情绪不大对,你干嘛一直不说话?她肯对你说这些,按她的性格来说已经是很大胆的举动,你却不给她回应,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雎却难得没有反驳,在现实中依旧无言,只是在脑海中反问系统:“我能回应什么?” 系统认真分析:“当然是给她一些保证。” 王雎又问:“我现在这副样子,能向她保证什么?” 系统哑然。 王雎似乎找到发泄口,他心中的确有怨。天道不公!世道不公!明明他与周寅两情相悦,却败在了他自己身上! “我现在这副残破之躯能向她保证什么?是能许她后半生一世安稳衣食无忧?还是能保证我前途光明连带她光宗耀祖?”王雎在脑海中咄咄逼人,“我什么也保证不了。相反,我倒是可以保证我日后成个半死不活的残废。我的右手不能用了,我还能做什么呢?” 系统更加不敢多说什么。 王雎将话向系统说了一遍,自己同样陷入深深的煎熬中。他知道自己该向周寅说明这一切,但与她说明这些无异于将她往反方向推。 他要残忍地向她揭露自己未来将会是一个废物,而她怎么会嫁给一个废物?纵然她愿意,可他又怎么忍心呢? 王雎自认为自己绝不是一个多么伟大无私的人,至少能做攻略者的首先就不是会无私奉献的人。 他们这个群体目的性强、虚情假意。 但这个时候他不是攻略者,他只是与周寅心意相通之人。作为攻略者他不该将周寅往外推,但他爱慕周寅,心中有她,又怎么忍心看她跳入火坑? 王雎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与不对,但他的心告诉他必须要这么做。或许无法拿到大奖他会后悔,但不与她说明他会更悔。 “周女郎。”王雎向来对她止乎礼,都是这么叫她,“我必须同你说明。” 周寅被他的严肃吓到,怯怯看向他道:“请讲。” “并非是我不想对你有所回应……” 他这话一说周寅顿时变了脸色,将头偏到一旁去不说,哽咽着打断他的话:“您不必再说了,是我不好,让您为难了。” 王雎愕然,立刻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顿时满口发苦。她大约以为自己无心于她才要拒绝,岂知他心中百转千回。 当务之急是立刻纠正她的想法:“周女郎。” 周寅将头别过一旁,不肯理他。 王雎偏偏浑身疼而无力,连挪一挪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继续道:“周女郎。” 见她不理不睬,他无能为力,只好按照自己的内心去说:“再没有谁比我更想……”他还是知道事情大小,为了她闺誉,究竟是没说出后面几个字。 再没有谁比我更想娶你为妻。 “可我不能。”他热切又悲哀地看向周寅,几欲落泪。 周寅霍然回头看他:“为何不能?” 第220章 “为你, 我甘愿以此身活下去。”她的目光不再与他交流,这令他手上的伤处重新疼起来,甚至比过去还要疼上千倍万倍。 王雎忍着刺痛继续道:“但我不能再用这副残躯继续连累你了。” 周寅惊愕地看向他, 还没全然反应过来, 眼睛却似乎比脑子反应更快, 已然在眼底聚起一层薄薄的泪。 王雎重新与之对视,隔着朦胧的晶莹, 疼痛顿时减弱。他此时全心扑在周寅身上, 尚未意识到这一点。 “别哭。”他有一百种攻略手段, 这时候却宛如生涩的毛头小子,面对她的眼泪束手无策。 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让他如此倒霉? 周寅的眼泪像断了线的无色珠子一颗颗滚落下来,她用帕子去擦, 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完。 王雎瞧见这一幕更是肝肠寸断。 系统早在他说出第一句话时便在他脑海里开始大声尖叫起来,吵得他脑袋发疼, 但他这时候倒也没有什么余裕去管脑袋疼或不疼。 只是系统的魔音一直经久缠绕:“王雎!你疯了吧!你是在玩欲擒故纵对吧?一定是吧?”如果系统有实体,它此时此刻一定在跳脚了。 周寅哽咽发问, 话中难得带了倔强:“什么叫作连累?”她向来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慢条斯理的,尽管这时候她显然有些气急,却依旧不会咄咄逼人, 讲起话来还是慢吞吞的。 “就是我会害你活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之下。”王雎认真而耐心地为她解释。经此一事后他完全放弃自己之前的人设, 转而用自己的真实性格对待周寅。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83节 实际上在之前的单独相处中他已经渐渐改变, 因为他已经不再是攻略周寅,而是真情实感地与她交往。 周寅喃喃地重复一遍他的话, 目光倏忽坚定:“我不怕。” 王雎听到她这句话非但没有想将她留下, 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不能连累她的想法。 哪怕只是在游戏中他也不希望她受人非议。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有意回避, 但对于旁人的眼光却有更加敏锐的感知。 同情有之, 惋惜有之,嫌弃有之…… 他又怎么能让周寅去感受这些? 系统的心情今日算是经历了一遭彻彻底底的大起大落,再也不能平静。如今陡然听到周寅说愿意,它生怕王雎再改了主意,急忙在心中劝慰起来:“王雎,你见好就收便是了,千万不要再推辞谦让。不然周寅一会儿改了主意,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王雎百忙之中终于抽空回应:“她若能改了主意那最好。”他巴不得她能改变主意。 “你真是疯了!她若嫁给别人,你以为你还会有什么机会!”系统简直要咒骂出来,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 王雎明明要死地对周寅有意,这会儿为什么脑子坏掉要放弃大好机会? 王雎却再度不理它,反而像是从它这番话中得到什么启发一样,对周寅道:“一日不怕,可是日日久了,心中难免起波澜。我不想让你有任何不开心之处,更不想让自己成为你不开心的根源。” 周寅越是不愿负他,他此时此刻却如同被激发出了万丈豪情一样心中激荡,反而更为她着想。 他热血上头情绪激动是一方面,真心为周寅着想是一方面,心中有着某种念头一直催促着他这么做是一方面。 各方面交织,才成了眼下局面。 周寅却很爱否认他所说一般,倔犟开口:“我不会因为你不开心。” 王雎一顿,自虐似的抬起自己此时忘了疼痛的右手:“你见到我这只手,难道不会伤心难过吗?” 周寅貌似被他问住。 事实上她很想冷漠地对他是她的确不会伤心难过,但周寅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怎么会说出这种无情之语。 周寅该是看到他被烧伤的手就要伤心落泪,为他感到不值,长久以来甚至会因此郁结于心的人。 所以她这时候保持沉默是最好的应对方案。 王雎将手放下,明白她的沉默实际上是对他的在乎。正因为心中有他,才会因为他受伤而心中难过。 她若毫不在乎他,哪里又会因此有半分波澜起伏。 “所以要让你日日面对着我的手忧思难过,我又怎么忍心?”王雎甚至觉得自己十分伟大,他哪怕游戏输了,也要让周寅过得好。 因为对他来说这里只是游戏,可是对周寅来说不同。 这里是她真实生活的世界,他又怎么能够高高在上地要她陪他受内心的煎熬? 她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 “可是你一个人日日面对,该是最难过的啊。”她这句话虽然轻飘飘的,却完全说到了王雎的心坎儿上。直到这一刻她还将他放在第一位,所以他怎能自私? “难过得久了便不会难过了。”王雎尽心尽力地劝慰着她,见她大有说自己难过久了也不会难过的话,急忙阻止。他不能再听她说这些煽情的话,不然忍不住会听从她的。 “我不忍心让你有一丝一毫伤心,就像你如此执着一样。”王雎晓之以情,“况且我只是不想拖累你罢了。”他低声道,话中似乎有着无限意义。 周寅懵懂地看着他,似乎听出来事情有转机,却又不大明白是哪里有转机,只好等他解答。 “我们还是好朋友。”王雎认真道,“你若需要我帮忙,我义不容辞。” 周寅定定地望着他。 她明明只是说上几句话,他便甘愿为她赴汤蹈火出生入死,按照买卖来算也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了。 “只是我现在这样也帮不了你什么,但是为你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甘之如饴。”王雎自卑后还是交出自己的所有保证。 周寅将要换上最合适的姿态来应对他说的这些话,门被敲响。 二人皆暂时收敛形容,因哭了已经有一阵子,泪都要干来,脸上痕迹倒是不明显了。 王栩的声音在房外响起:“周女郎,大哥,太医来为您换药了,莫若先换了药再叙旧?” 周寅像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怯怯看向王雎,很无依无靠的模样,需要有个人来做她的主心骨。 王雎对她用口型说了“别紧张”,而后端出王大郎君的气度,冷漠开口:“请进。”他做了这么多年王雎,比做自己做得还要熟练了。但他知道自己始终不是王雎,他不会属于某个游戏。 不管王雎与王栩关系如何,王栩这时候倒是给足他面子,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周寅在这。 得到王雎的许可,门被推开。 第221章 王栩在前引着太医入内, 看起来很是云淡风轻。但凡周寅所在之处,他向来宛如好好先生,与过去无异。 他这副两面模样也没人揭穿, 毕竟他在王家手眼通天, 没人会去吃力不讨好地说上这些。 倒也有人在周寅面前提起过王栩的阴狠冷漠, 是女孩子们同周寅说起的。只是周寅听了也依旧心软懵懂,表示他在自己跟前是个性格不错的人。 周寅自太医入内以来便拘谨地站起, 让出床头的位置, 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她这副诚惶诚恐的态度让太医压力倍增, 伸手揩了揩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王栩虽瞧见她对着太医低声下气,倒并没有往她是为了王雎才如此这个方面想,只觉得她实在有礼貌, 可爱至极。 他主动开口为太医介绍周寅,她可爱归可爱,他却不想让周寅被人轻视, 于是道:“这位是晋陵公主的伴读,周女郎, 心善,来看望我兄长的。” 太医远远看了周寅一眼见她容色倾城便不敢再多看,此时听着王栩的解答算是了然, 果真是贵人。 周寅向着太医行了一礼, 乖巧至极。 太医让道:“不敢当, 不敢当。”倒是对周寅好感倍增,他见惯了高高在上之人, 如她这样温言软语好脾气的人倒是少见。 他将药箱放好, 随意看了眼王雎一眼, 倒是惊讶不已。他一面从药箱中拿出治疗所需之物, 一面赞叹道:“大郎君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 人有没有死志,他身为医者,看得最明白。 王雎过去精神时好时坏,坏的情况占绝大多数时间。这会儿他看上去虽然落魄潦倒,但总体来说是在向好发展。 他如今眼中有了对生的渴望,过去从没有这样过。 虽不知他这变化从何而来,但也是好事一桩。 王栩听着这话一看王雎,他现在不寻死觅活的样子完全不出他所料。早知道周寅今日来了后他便晓得王雎是死不了了。 不过他口中的死不了了是指王雎不会自杀,而不是不会死于非命。 王雎应了两声,心中有事。他蓦然抬起头对周寅道:“周女郎,换药太过……血腥,莫若你先去外堂待一待,我怕惊吓到你。”他显然很希望周寅不要直面他的伤口,也算是他尊严的最后一道遮羞布。 周寅脸上难得浮现出坚毅之色,一板一眼道:“我不怕。” 而王栩此时倒也难得陷入犹豫,事到临头,他想的也是周寅见了会不会害怕。 倒是太医开口道:“是有些不好看,女郎还是不看为妙。” 王栩难得没说反对之语,默默看着周寅。他想让王雎在周寅面前毫无尊严,但又不想让周寅心里受到半分伤害。 周寅这一会儿却执着极了:“没关系,我不怕的。” 她如此坚持,众人反而不好多说什么,再劝看样子也是劝不动她。 太医倒没什么想法,见周寅想看,倒也没赶人走的意思。 而王栩见她执意留下,既没同意,也没拒绝。 只有王雎还要再多说什么,太医已经到床前来,于是也不好再说,只得缄默,只是不敢看周寅。 他浑身上下最丑陋之处要出现在她眼前,他不知道她看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既害怕吓到她,也害怕她对此感到恶心。 太医坐定,开始解他手上白布。 白布与伤口上的脓液黏连,稍稍拉扯便会产生剧痛。 王雎强忍着没有呼痛,只是低下眼去,两道眉毛不自觉跳动,代表着他并不是毫无感觉。 一层层取下,王雎心也跳得越来越快,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手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也是忐忑不安。 最后一层布条被螺旋着慢慢取下,王雎的伤口渐渐暴露在人前,先是部分,随着时间慢慢变成整体。 王雎心沉到谷底,一阵一阵的恶心感上涌。 王栩适时地倒抽一口凉气,有三分是刻意为之,也有三分是发自肺腑。 “大人,我兄长的伤势怎么越来越严重了。”王栩虽是同太医说话,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周寅,想着她那里一点反应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坏了。 只见周寅面色苍白眉头紧锁,一只手要紧紧扣着牙床上的纹样才面前没倒下似的。 如王栩所言,王雎的伤势的确看上去是越发狰狞。原先是伤可见骨,现在好了一些,却是向着恶心的方向发展。 他的伤口是愈合了一些,不过太医之前所说的肉芽倒未出现,反而是起了一个个硕大而光滑的水泡。在脓液与腐肉中间格外让人反胃,像是癞□□身上的疙瘩。 太医看了倒是没有太大感触,只是说:“这已经是在好了。” 他细致地观察了一阵王雎的手后做出判断:“小的不用管,大的要挑破。还有你手上的肉,有些已经腐烂了,过去你不配合,我也不好处理,今日倒是个好时候,索性一起处理了,你也能好的更快些。” 王栩去桌前倒了热茶交给周寅,好缓解她的不适感。 周寅捧着茶感激地轻声道了谢,捏着茶杯问太医道:“请问是要怎么处理?” 她讲话好听,太医也乐意回答:“要将大的水泡挑去,还有他伤口上的烂肉挖掉。” 王雎听到她平常心地开口反而诧异地抬起头来,没能从她脸上看到任何恶心或是厌恶的神情。她甚至在为他着想,替他发问。 周寅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一样,眉头轻蹙,同理心很强地问:“那岂不是要很疼吗?” 太医点头道:“是不轻松,不过一会儿我让药童去熬了麻沸散,倒是可以缓解一番疼痛。” 周寅慎重地颔首,又松了一口气道:“有劳您了。” 太医便叫药童去熬药了,又对周寅说:“周女郎,一会儿还继续留下来吗?处理过程血腥,我是不太建议你继续留下来看的。” 他对周寅观感很好,便为她着想,也不吝言辞与她多说两句。 周寅却依旧一本坚持:“要留下的。” 第222章 一碗麻沸散下肚, 王雎渐渐失去意识。 王栩在他意识朦胧前不阴不阳地点评道:“兄长还是失了些勇气。”一本正经地在开玩笑。他看周寅有些紧张,便想让她轻松一些。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84节 太医顺口接话:“怎么说?” 王栩笑道:“若大哥能效仿关二爷刮骨疗毒,倒是勇气十足。” 太医忍不住先笑起来, 知他这话是无稽之谈:“生剜血肉之痛哪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 人啊, 是真能痛死的。” 王栩忍不住挑一挑眉:“果真是能生生痛死的吗?” 太医已经准备操作,闻言点头:“那是自然。” 王栩便笑:“麻沸散果真是很有用的东西, 若在过去没麻沸散时遇到眼下情景, 又当如何?” 太医正要上手, 却又因为他这话顿了一顿,笑着解答:“再之前倒是没有什么统一的手段。” 王栩点点头,一副了然神色, 十分认真道:“有没有那种先将人敲晕,趁人昏迷之时再为人剜肉的?” 太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问:“那若是人因疼痛醒来, 又该如何?” 王栩道:“那再将之打晕就好,循环往复。” 周寅终于如他所愿, 看上去没有那么垂头丧气,而是认真地道:“本来伤口不致命的,万一将人给打死了可怎么办?” 王栩与太医一同笑起来。 周寅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王雎昏倒, 太医便能放开手脚大胆施为, 半个时辰将王雎的伤势处理完毕。 他刚歇手, 周寅便奉了茶来,将人吓了一跳:“不敢当, 不敢当。” 周寅却很煞有其事的:“您辛苦了。” 王栩走近, 帮腔:“您当然当得, 一盏茶而已, 就请不要推辞了。” 太医这才将手中东西交给药童,这才从椅子上起身,双手接过茶道了声谢。 王栩待太医饮了茶,与周寅相视一眼,很主动体贴地为她发问:“大人,这便是处理好了吗?” 周寅感激地看他一眼,感谢他为自己开口。 太医点头应承:“自然,不过还是要日日换药的,否则皮肉和裹布长在一起就不好了。” 王栩眼睫微覆,像是认真记下了般道:“是,倒是劳烦您要日日过来。” 太医谦虚道:“本分而已。” 王栩又问:“兄长这手伤势算严重吗?” 太医瞪他一眼道:“那是自然,整整一盆炭浇在人手上,你说能不严重么?” 王栩轻咳一声道:“是,那兄长的手可能复原?” 周寅同样目光灼灼地看着太医等待答案。 太医叹了口气,顺手将茶盏放在桌上答道:“他自己不清楚,难道你还清楚吗?他这手恢复到最好也只是能拿放些轻东西,再重或者再细致的活便做不了了。 周寅眉头顿时轻轻蹙起,低声道:“这样严重,大郎君知道吗?” 太医道:“自然不是特别清楚,若是知道的太明白,他不肯治,可怎么办?当务之急还是要劝他治病,毕竟只要有命在,一切都还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 周寅赞同地点起头来:“您说的是。” 见她认可,太医不忘叮嘱于她:“周女郎可别在王大郎君跟前说漏嘴了。” 周寅急忙轻掩朱唇,郑重极了:“我知道的。” 太医看了又忍不住和蔼笑道:“也不必如此紧张。” 周寅虽然点头,只是看上去依旧没有多轻松,神情怪凝重的。 王栩亲自送了太医走,周寅便在房中坐着等王雎醒来。 等倒是没等到王雎醒来,倒是先等来了送人归来的王栩。 王栩见她就那样温顺地坐在那里,他走时是什么样,回来时还是什么样。 “大哥的伤势你也看见了,的确不大乐观。”他顺势在她身旁坐下道,榨取王雎的剩余价值。现在王雎的剩余价值便在于为他和周寅寻找共同话题。 周寅看看床上的王雎,确定他还没醒以后才轻轻松一口气,指了指外堂。 王栩会意,眉眼一低,赔礼道歉:“是我疏忽了,咱们去外面说。” 周寅微微颔首,随他一同到外面去。 然而一到外堂王栩却又绝口不提他兄长之事,问周寅说:“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周寅摇摇头:“什么都可以的,麻烦了。” 王栩叹气:“你我二人之间。何须如此客套?” 周寅冲着他羞怯地笑笑,仿佛是习惯如此了。 “罢了,你不说我也知道的。”王栩笑着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周寅细声细气道:“下午就要走了。” 王栩知道她待不长久,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回去,于是用王雎做借口道:“到时候我兄长若还没醒可怎么办?” 周寅看上去有些随遇而安的淡然:“那也没办法了。” 王栩便想着他兄长晚些醒来才好。王雎醒与不醒始终是变数,他琢磨着要不要下药让兄长睡得久些,确保他醒不过来才好。 只是周寅就守在这里,他不好动手脚。若是他找人灌药正好被周寅看到,反而解释不清,于是作罢。 可惜王雎实在不遂人愿,在二人将要用饭时正好醒来。因是来特意探望王雎的,便直接在外堂摆了饭。 王雎就是摆饭的时候醒的。 王栩自然对此大不满意,阴阳怪气道:“兄长醒得倒是及时,我与周女郎正打算用饭,可惜你没口福了,太医说你醒后的两个时辰内不能进水米。” 王雎眨眨眼,意识似乎终于清醒了些,却是看向周寅。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又因为王栩在这里开不了口。他很庆幸自己醒来周寅还在这里,即便知道她不会对自己的伤口产生任何负面情绪,他依旧很开心自己一睁眼就能看到她。 王栩也看他不顺眼极了,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要用饭的时候醒,实属膈应人。 周寅倒是没看出来二人间的不睦,反而关切问道:“你感觉如何?” 王雎身上药力尚未全退,手脚麻痹,并没有什么感觉。这会儿被周寅问起,他却撒了谎:“手有些疼。” 周寅立刻关切地看向他,又求救性地望向王栩问:“怎么办?”一下子照顾到两个人的感受,绝不厚此薄彼。 王雎倒是后悔让她担惊受怕了,忙改口道:“倒也不是很疼。” 王栩倒是很喜欢周寅依赖他,也不介意因此给王雎一点好脸看:“兄长手若是疼,我叫人去备下止痛汤。” 王雎也没拒绝。 安排下去后王栩又对着周寅道:“饭菜再放就要凉了,先用饭吧。” 周寅看看王雎,很为难的样子。 第223章 “大郎君在这里躺着, 我们用饭,是不是不大好?”周寅怯怯地问,试图两头兼顾。 王栩一怔, 看了床上躺着的王雎一眼, 对周寅动恻隐之心这回事并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总不好为了迁就王雎让大家一起饿着。 “可是大哥如今也不得进米水,方才太医讲了, 你也听到了的。”王栩对周寅总是很有耐心, 掰开揉碎了为她解释。 王雎倒是没想将周寅留在这里, 宁愿她先去好好用饭,于是道:“无妨,你先用饭, 我还不大清醒,也需要躺一会儿。”他根本不会让她有一星半点儿的为难,主动退让。 王栩这才看着王雎顺眼了些, 对周寅道:“咱们先去用饭吧,正好也是兄长休息休息。” 周寅这才肯同王栩一同往外堂去。她用饭的速度也是慢吞吞的, 王栩差不多吃好,周寅还在温吞地慢悠悠吃饭。 他无事可做,便坐在那里看她, 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无比让人赏心悦目。 周寅做事看上去永远十分专注, 对王栩的目光无知无觉一样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他被她平常的举止撩动心湖, 忍不住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两人间用饭, 无外人布菜, 却有公筷。他拿过公筷为她夹菜, 送入她碗中, 实在过分亲昵。 周寅终于被他的举动惊讶到,脸红地看向他,却没有作声。 王栩很快意识到她是因为顾及到王雎休息才没有出声,一时之间忍不住生出些捉弄她的心思。 “做什么?”她小声问道。 “多吃些,你太瘦了。”他到底心软,没有刻意大声嚷嚷叫王雎听见。事实上男人的劣根性无处不在,他觉得这时候偷偷摸摸的感觉还不错。 周寅仍旧双颊通红,嗔怪地看他一眼,乖乖一口一口吃掉。 王栩似乎从中得到乐趣,在她每每将要吃完碗中餐时他总会一筷子又送来新的,叫她无奈地望着他。 王栩便想她的脾气可真好,这么招惹也不生气的。他忽然心软,觉得自己太不是人,这么欺负她,于是低声道:“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周寅只嗔怪地看他一眼,难得没听他的,将碗中饭菜吃了个干净。 王栩大吃一惊,眉头皱起道:“你别将自己撑坏了。” 周寅漱了口后慢慢道:“不想浪费。” 王栩眉头皱紧,无可奈何,他了解周寅的性子,知道她向来温良恭俭让,不肯浪费一星半点。 然而只听她又小声道:“还有,这是你给我夹的。” 他心中顿时被懊悔占尽,更加觉得自己未免太不是人,为她带来麻烦。 “都是我不好。”他忏悔道。 周寅讶异地看他一眼,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旋即意识到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后轻轻一叹,很是认真道:“我真的没关系的。” 总之王栩因这一遭恨上了自己。 两人在这里略坐了会儿,一同回内室。 王雎在他们用饭时令人为自己擦洗一遍,又用了止痛汤好让自己精神振作一些来迎接周寅。 见王栩陪着入内,他这时候就没有方才哄周寅用饭时候那样好说话了,对王栩道:“多谢二弟为周女郎备饭。” 王栩似笑非笑:“兄长何出此言?我该做的,倒也不必你来为周女郎道谢。”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85节 王雎却大义凛然,很占理道:“周女郎是来看望我的,我身子不便,你为我招待她我自然该替她答谢。” 王栩略眯了眼去,应道:“兄长不必客气,我与周女郎相熟,说谢谢未免太客气了。” 交锋点到为止,两人都不想周寅看到他们在这里吵闹。 王雎下逐客令:“府上诸事繁杂,二弟去处理杂务便可,不必在我这里久留。” 王栩眉峰一抖:“兄长这是在赶我走?” 王雎完全没有被他威胁到,反而认可:“是,我是在赶你走。” 王栩被他气笑,正要与之争个短长,余光却看到周寅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便放弃口舌之利,皮笑肉不笑:“周女郎下午还要回宫,莫耽搁她事情。何况兄长现在尚在病中,也不好交谈太久。” 王雎没想到他放弃得这么快,心中狐疑之余见好就收。他知道周寅出宫不易,绝不会耽误她的事情。 “我知道。”他淡淡道。 王栩瞧瞧周寅道:“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叫一声我便听得到。” 周寅感激地望向他,轻轻点头。 王栩退出,王雎忽然有了时间上的紧迫感。他意识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周寅。 他伤了右手,能否再做太子伴读还是未知之事。可日后无法入宫,他该如何在平日里与周寅相处? 王雎心中生出危机感,再面对周寅时情绪更重。 她心思柔软细腻,见他反常了些,都会认真问道:“怎么了?手疼了吗?” 手疼。 王雎摇头:“手倒是不疼。” 怕她追问,他很快转移话题:“我的手你也看见了。” 周寅对待这个话题十分谨慎,小心翼翼道:“是,我看见了。” “丑陋不堪。”他道。 周寅却很不满他这样说自己,反驳道:“不是。” 听着周寅为他撒谎,他也是哭笑不得,只说:“我知道这只手很难看,你不必为了迁就我而……太医虽然没说,我却心中有数,差不多知道我这只手日后应当也只是比废了要好上一些。我这样的人日后再无前程可言,方才我劝你的话也都是真心实意。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你值得更好的人。” 周寅在他将要说完之际将他话打断,严肃无比地同他说清:“我知道你手受了伤,不仅伤的是手,也伤了心。现在说什么开解你的话我都觉得未免太高高在上,但你难过的这段日子里并不是只有你一人。日后你伤势痊愈,我送你一只手衣。” “手衣?”王雎大为震撼,顺着她的话喃喃道。 “正是,手上戴着手衣,旁人就瞧不见你的手是什么样子了。”周寅与他解释。 王雎受伤以来自己都没有为自己打算过什么,现今听到周寅为他连未来之事都已经想好,心中复杂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陡然有了重新振作的莫大力量,无论旁人如何,周寅都是在为他打算的,他如何也不该辜负这样一份情义。 “前路虽难行,也要走下去。”她坚毅道。 “好。”王雎突然道。 周寅看向他,笑起来:“你想开了一点吗?” 见着她笑,王雎心酸地觉得她好哄极了。他掩下眼中湿润道:“我会好好走,为你我也会加倍努力。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遇到了更好的人便顺水推舟,不必顾及我。” 第224章 周寅听着王雎再度提起让她与旁人在一起的事, 眉头轻轻拢起,终究是不忍扫他兴致一样既没同意也没反对。 而她这样模棱两可的反应反而是王雎最想要的答案。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想法十分卑劣,既不想听到她真正答应, 又不想听到她拒绝, 因为那会让他感到他在拖累她。现在她这样不拒绝不承认是最好的。 两人又略相对而坐了一会儿便到了周寅离开的时候。 王雎见她不安地坐在那里便知道她大约到时候走了,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道别。他细致体贴,为她开口:“你何时回去?” 周寅顺着他话道:“该回去了。” 王雎强忍着再留一留她的冲动, 为她着想道:“早些回去, 我也放心。” 周寅点点头, 依依不舍地望着他道:“那我便走了。” 王雎应道:“好,一路顺风。” 周寅缓缓起身,本该向外离去, 却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正好与他目光相撞。 王雎顿时舍不得了。 “我得空便会回来看望你,你千万不要灰心丧气啊。”周寅殷殷叮嘱他。 王雎听了又感动又想笑, 感动于她还在为自己着想,又觉得她的语气有种可爱的好笑。他心中离别的伤感顿时淡化许多, 知道总有重逢之日便有了盼头。至于她说的“灰心丧气”之语他自然会避免,她今日来了,他便不会再想那种事了。 “我会好好养伤。”王雎保证道, 也让周寅安心。 “如此我就放心了。”周寅抿嘴羞涩一笑, 又轻声道, “那我真走了啊。” “好。”王雎还在想她实在太单纯,旁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可正是她这种全然的信任, 反而让人不忍心辜负。 这次周寅是真走了, 不过到帘子前又回头看人。 王雎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见她回头, 努力抬起没怎么受伤的左手冲她招招手同她道别。 周寅挥挥手后打起帘子,身影消失在帘子后。 王雎盯着内室垂堂的帘子瞧了好一会儿,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了也不肯转开眼来。 系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见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觉得有些不安,生怕他再度哪根筋出错想要找死,于是赶紧打破沉默,努力转移他注意力:“王雎,周寅已经走了。” 王雎这才渐渐将头转开,不冷不热道:“我知道。” “你也该考虑考虑别的事了吧?”系统提醒他道。 王雎闻言一顿,想了一会儿问:“什么别的事?” “你方才说说来话长日后再议的事。”系统说明白了些。 王雎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王栩的事。”他自己在脑海中说完以后眉头不由皱起,回想起刚刚王栩的一举一动,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王栩刚才显然有在针对他,但如果用攻略者之间的竞争来解释的话也不是让人完全无法理解。王栩对他的针对并没有到什么不死不休的地步,所以如果说是他害自己,王雎并不能太想象得出来。 “怎么了?”对于他的沉默,系统表示不解。 王雎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不太像是他所为。” 系统是当真听得只想皱眉,不明白王雎为什么觉得王栩人畜无害,不会伤害他。在它看来王栩是所有人里最可能对王雎下毒手的人。 “他方才没有要置我于死地的意思。”王雎说出自己的推测。 “那是因为周寅在啊!”系统揭晓答案,“他就算有贼心,敢在周寅面前下毒手吗?” 王雎一窒,完全被说服。 “你该想的不是刚才。”系统苦口婆心地提醒他,“你该想的是你生辰当日他做了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系统觉得王雎不该如此迟钝,他作为顶尖攻略者不该只有这样的脑力,但显然王雎的脑力如今的的确确仅限于此。 伤势严重影响心智它可以理解,麻沸散使人迟钝它也可以理解,只希望王雎日后能正常思考。 不然…… 如果王雎可以胜任这个身份,它当然心甘情愿当个看客,看他攻略周寅后幸福一生。但如果王雎的伤势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思维能力,为了成功,它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或许王栩对王雎来说的确是危险的存在,但是王雎到目前为止显然还不清楚对他来说最危险的究竟是什么。 因为看到了王雎的前途光明,即他与周寅的确是两情相悦,所以它才愿意给王雎这么出谋划策。 系统想到什么,又提醒他:“不过事情不管怎么养,你家中总该给你一个交代,不能白白让你受伤什么也不说。哪怕只是那个下人失手,也应当知会你一声吧。” 王雎听着心中认可,有了计较:“待我父亲下朝回来看我时我想他会给我一个叫道。”过去他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他父亲一直不曾与他说过事情结果倒也正常。今日他父亲见他振作以后想来也该与他聊一聊正事了。 系统听他有想法便不再多言。 周寅从房中出来,王雎正坐在树下阴凉处的石凳上等她。见她来了,他他熟练地拄拐起身来接她。 她出来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快不少,所以他还有闲心笑道:“大哥难得大方一次。” 周寅像是听不懂一样轻应了一声:“嗯?” 王栩笑道:“换作是我,我肯定不舍得就这样放你走。” 周寅却没听出来他是在开玩笑一样认真回答:“所以你是你,他是他,你们是不一样的啊。”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 王栩每次想逗一逗她,反倒总是在不经意间被她三言两语弄得心动不已。 他心跳不已还在勉强保持镇定,只听周寅又道:“方才在房中大郎君与我聊起他受伤之事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想了半晌,觉得还是有必要与你说一说。” 王栩在顷刻间警惕起来,脑海中一瞬闪过诸多猜想。是王雎发现事情是他所为说给周寅听了?还是其它的事情…… 他握紧手中拐杖,指腹简直要抠进拐杖当中,声音却听不出任何异样:“是什么事?”甚至还保留着惯常同周寅说话的温柔。 周寅一本正经道:“当日生辰宴上大郎君受伤后你送他离开……” 王栩听到这里手指缓缓松开,屏住的呼吸也渐渐放开。 “之后大家一直在祈祷大郎君能够平安无事,其中司月王子说他们那里的炙肉不是这样做的。”周寅轻声同他说起过往,“都是集中处置,无需将一盆盆热炭端到桌上。” 王栩眨着眼睛的动作一停。 第225章 “是么?”王栩习惯性地先接了句话, 既能缓解自己的紧张,也能为接下来自己要说什么在腹中措辞好争取时间。 周寅正经应道:“是。” 王栩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这句话是不用回答的, 他哪里会不相信她所言。她说司月说了这话, 司月定然是说了的。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86节 转眼间王栩就已经想到了很好的理由:“是我疏忽了, 我只想着来者都是贵客,位高权重, 家中吃罪不起, 想着每桌各置一盘炙肉人人都能见着。一来不耽误时间, 二来也更让人放心。且是我好大喜功了,想着这样的吃法在大雍并不多见,想让人人都能近距离看一看, 是我之过。” 周寅摇摇头,为他讲话:“这怎么能怪你?你的心是好的,且不是你将炭弄洒……” 王栩见她这副全然相信自己的样子不由笑了, 但笑容在上脸的一瞬间立刻变成了苦笑,他看上去自责极了:“不, 是我的问题。我负责大哥的生辰宴,如今他在宴会上出了差错,那就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大哥。” 周寅停下脚步, 怔怔地看着他。 王栩反倒对她笑笑, 刻意演出一种想让自己情绪高昂一些却失败的苦涩模样以让周寅心软:“所以司月说的没错。”无论从哪种角度上来说都没错。 周寅想了想, 认真道:“我总觉得他那些话对你不是善意。” 王栩惊讶地看向她,感到她此时此刻像极了靠直觉生存的某种小动物, 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敏锐的可爱。他才不愿意在这时候装大度, 通过否认周寅来彰显自己的高尚品质, 而事实上他也并不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 周寅向来是温柔善良的性格, 不愿以任何恶意揣测他人。她会在此时提及司月的行为并让他警惕,除了她的确对他很上心以为他找不到其它解释。 她喜欢他。 王栩想到这里嘴角在无知无觉间就翘了起来,好在他并没有忘记眼下场景,将嘴角压了下去道:“我知道,会记在心上的。” 周寅温和地望着他,一下子又面带自责。 “怎么了?”王栩问她。 她只是摇头。 他略想了想便明白她为何会自责。她到底还是很善良的人,在背后说人不好自然会产生负面情绪。 尽管王栩并不认为这是在背后论人,她分明是在提醒他罢了,但他还是迁就她的情绪安抚她道:“多谢你告知,不然我绝生不出提防他的念头。” 周寅侧过眼来看向他。 王栩温柔地继续道:“他平日里看上去畏畏怯怯,完全想不出是个会背后捅刀子的人。”这时候他也不忘给周寅上眼药,极力降低其他攻略者在周寅心中的好感度。 周寅看上去在想这回事。 王栩到底没忘记她回宫还是正事,依依与她送别。直到她离开,府门口的王栩面色冷了下来。 司月。 他自然知道没有一个攻略者是省油的灯,然而司月么,只看上去除了一张并不符合大雍审美而很符合星际人审美的脸以外实在很难让人发现他有什么长处。 而司月与周寅之间么…… 据他所知,全都是司月的一厢情愿罢了。 只是没想到司月见缝插针背后捅刀子的手段用得倒是熟练,可见他的确不如表现得那样无害软弱。 宴会之上同席之人都听到了司月所言,这对王栩来说不算是什么好消息。一席之上有谁,王栩当时虽然在看护王雎,但也没有忘记注意周寅那边的动静。 至少春晖堂与春光堂的人都在那里。而附近的人是否听见还是另一回事。 司月此言看上去是在和他撇清关系,实际上也是从侧面上揭露他有残害兄长之嫌。 尽管是的,他的确这么做了。 但让旁人都意识到这件事还是不太好。 系统也在他脑海中冷笑起来:“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王栩难得认同它的说法。 “不过他最想达到的目的还是没有达成。”王栩说到这里时脑海中的语气都轻快许多。 系统疑惑。 “周寅并没有信他的话,反而将他的话告诉我。”王栩笑道,“他那番话最想说给谁听?自然是周寅。他想挑拨周寅与我的关系,可惜失算了。我与她情谊深重,岂是他能挑拨得动的。” 系统听得讷讷,却也不得不承认周寅刚才向着王栩的举止或许是揭示出她已经钟情王栩。 王栩冷哼:“所以我还要多谢他,多谢他使阴招,反而让我看清了阿寅的心意。不过用阿寅的话说那就是他的出发点是坏的,他有坏心思,我不回敬一二也实属是说不过去。” 系统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是要向司月下手了。 先是王雎,下一个就是司月。 系统想王栩自从害过王雎以后实在是胆大与心细并存。王大人让他领略到这个时代人类智慧的不容小觑,他收敛了自己的高高在上,成了一把藏锋的刀。 但刀再锋利也只是死物,总要受到主人的驱使。 王栩打定对付司月的主意后便将此事暂且压下,想起另一桩大事来,即王雎生辰之后就是他的生辰。自然他的生辰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重要的是另一回事。他长了一岁意味着又过一年,也就是周寅又长了一岁,她也到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今日家传手镯虽未送到她手上,但他已经确定她的心意,只是她面皮薄且私定终身总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也并未强求她收下。 只是两情相悦还不足够。若是在其它攻略游戏中这当然足矣,但如今周寅身边是虎视眈眈的攻略者们,再加上眼下皇权至上百姓根本没有人权的时代背景,他可以想到定然会有人采取非常手段来得到周寅。 所以说还不够。想娶周寅,一定要有足够的筹码。 但对于他来说建功立业这条路基本上是已经堵死,除非他能在这里研究出什么跨时代产物。 然而游戏背景与他生活年代实在相去太远,他根本无法在这里造出星舰。更何况他是攻略者而不是研究员,如果他会造星舰的话他为什么还要做攻略者? 不过王栩已经想好了一条适合自己的、可行的路去迎娶周寅了,那就是扫清这路上的一切障碍。 现在还没有到竞争最激烈的时候,所有人还都披着人皮装模作样。而他的优势就在于他已经觉醒了血性,在旁人还在当好好先生的时候他早已扔下了自己作为人的原则,先下手为强。 第226章 周寅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宫中, 一入宫门换成轿辇时早有东宫的宫人在那里候着了,是专程等她的。 “周女郎。”远远见她从车上下来,宫人立刻弯腰迎上前来笑道, “您回来了。” 周寅见人时并不高高在上, 有些弱柳扶风的清雅。她慢吞吞地站定, 对人微笑道:“是,刚刚回来。” 宫人听她说话轻声细语, 自个儿的声音都不由跟着低了柔了下来:“殿下特意命我在这里等女郎呢。” 东宫的人对周寅都尊敬有加。在宫中伺候人的惯会察言观色, 主子高看谁, 他们便高看谁。主子看不起谁,他们也看不起谁。个个都十分现实。 而太子是东宫之主,他对周寅的态度便决定了东宫上下百人对周寅的态度。他敬重周寅, 爱护周寅,宫人们见风使舵,也将周寅捧着供着。 “太子殿下?”周寅闻言很惊讶似的。 “正是。”宫人见周寅一看到他便知道自己是太子宫中出来的人后心中不免熨帖, 说明他在周女郎那里留下印象了。 周寅顿时正色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宫人见她满面严肃,立刻笑着解释:“女郎不必紧张, 不是什么大事。殿下新寻来了几本书,书一到手便想到您了,这才让我在这里等着您, 待您一回宫便请您过去, 说您见了一定喜欢。” 周寅了然, 含羞带怯地笑起来:“让殿下挂心了。” 宫人不动声色地为沈兰珏说话:“在殿下心中,周女郎永远都排在前面。”他倒不算太蠢, 夸下海口说周寅排在沈兰珏心中最前的位置。毕竟还有皇上,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 周寅都不该越过皇上去。 周寅笑了一笑对此不置可否, 总之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只是温声说道:“麻烦您了。” 周女郎总是这样知礼守礼。 因着这一桩事,周寅并没有直接回玉钩宫,而是同宫人一道向东宫去,不知太子搜罗的什么宝贝。 这些年来太子也常以相同的借口邀她去宫中坐坐,相应的是什么样的孤本沈兰珏都为她找了来。 宫中的轿辇行得很稳,坐在其中丝毫不让人觉得摇晃。就是在这样的平稳之中到了东宫。 东宫庄严肃穆,不见任何奢靡之风,足见主人性格。 来接周寅的宫人显然是东宫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东宫之中诸人见之带着周寅入内无一阻拦,一路畅通无阻地便入内了。 只是到正堂外时宫人听其他守门人说了什么后神情不由微变。 周寅远远站在一旁等候通禀,即使她是东宫的贵客也不可罔顾礼法。 宫人向她走来,守门的已经进去通报了。 周寅温柔看人,一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模样询问:“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宫人立刻整理好情绪对她道:“女郎莫慌,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三皇子殿下正好来了。” 周寅神情丝毫不变,听到“三皇子殿下”几个字也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含笑说:“无妨,我是不是要等一等?”她依旧没有主心骨的样子,还要询问宫人的意见。偏偏就是这种态度反倒让人牵挂着她,事事将她放在最前考虑,自然有利有弊,也逃不过软弱可欺的印象。不过她身边都是贵人,便是再看不起她的人也要有所忌惮。 “已经叫人进去说一声了,女郎随我到偏殿去坐一坐。”东宫待客之道周全,绝不会让客人在外干站着等。 “好。”周寅温顺地答应,要跟着人往偏殿去。 只不过还没走出几步,殿中进去通报的宫人就追了出来,拦道:“周女郎留步!” 周寅听到呼喊,站定驻足,意外地回眸。 守门宫人道:“殿下有请。” 方才迎接周寅的宫人生怕周寅反应不及,笑着恭喜,同时也是提点:“殿下是有空了,周女郎且随着去就好。” 周寅感激地看人一眼,轻声答应:“好。”她倒是没有问三皇子去哪了之类的话,似乎已经忘记此人的存在。 她随着守门宫人移步进殿,长发在腰后款摆轻漾。 殿中极静。 正殿中散发着宁和的沉水香味,上首与下首第一的两张椅子上坐着矜贵无双的两个人。 周寅一踏入殿中,二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让人很有压力。 宫人引着她上前,向太子道:“殿下,周女郎到了。” 周寅就顺势要行礼,被沈兰珏一把叫住:“周女郎不必多礼。”还有沈兰息在,并非二人独处,沈兰珏收敛许多。 周寅又转向沈兰息,看样子要向他行礼。 沈兰息按下心中复杂情绪,效仿沈兰珏道:“周……女郎不必多礼。”他心中诚然是千滋百味,如何也想不到便是他大皇兄也对阿寅有意。 适才他二人正在谈论正事,近些年来天灾频发,京中灾民集聚,太子有意让他与菩提寺联系,在京中开一个抚慰人心的法会。 虽然他个人认为这种法会不过是让人安于苦难,但他清楚自己所处的阶级,所以应许了太子的请求,说是请求也不太合适,但这也不能称之为命令。 沈兰珏虽是下一任君主,发号施令却总是温和的,可以想象他哪怕坐到那个位置对待下臣也不会太过苛刻。 虽然他待人并不苛刻,但是与“宽松”两字也是无关的。作为太子,沈兰珏并不是无用之人,相反他以看上去温和的手段御下更能获得人心,他有自己的处世之道,也很有原则。 沈兰息既是他的三皇弟,也是他的臣子,与他少不了打交道,也因此还算清楚他的性格。 方才虽然已经是议事结尾,但沈兰珏依旧当机立断请周寅入内并歉意地请他多包涵这回事还是让沈兰息感到意外。 过去沈兰珏从不会为谁破例,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他与皇后少有机会相见,但谈起公事时曾错过数次与皇后相见的机会。 沈兰息也可以用他这件事是小事来让自己认为沈兰珏对周寅无意,但他根本骗不过自己,就像沈兰珏骗不过他一样。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87节 喜欢一个人早就从一举一动中泄露出来了。 第227章 且最简单来说沈兰珏会让女郎接近他本就是一件破例的事。 周寅含笑向二人道谢:“多谢太子殿下, 三皇子殿下。” 二人听在耳中都觉得周寅这话未免有些生疏,但一想到对方还在场,便对她这副态度又释然了。 沈兰珏见了她便欢喜:“周女郎请坐。” “多谢殿下。”周寅施施然到椅子前优裕从容地坐下, 长裙稠叠下坠。 沈兰珏瞧了眼沈兰息, 倒也不好逐客, 那样未免无礼,于是开口收尾道:“适才之事便拜托三皇弟了。” 沈兰息轻轻颔首:“皇兄客气。” 因周寅在场, 他难得显示出几分对于做事的热情出来, 又补充了一句:“定当竭尽所能。” 沈兰珏倒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抱歉, 因为在他看来沈兰息体弱多病,自小身体欠佳,而他还要让他做事, 实在对他不住。 “让你劳心伤神了。”沈兰珏叹道,打定主意一会儿让宫人去他那里送些上佳的补药去。 沈兰息眉头微皱,不大喜欢皇兄的这种口吻。他本就不是纸糊的人, 只是胎中带病,平日里身体要弱上一些。但他也不是完全体弱, 经过多年锻炼体质已经与常人无异,只不过在发病时危险,稍不留意便容易没命。 而大皇兄总将他当作瓷娃娃一样。他看得出他大皇兄并无恶意, 但正因如此他更不好向他发作。 大皇兄只是一番好意, 他不该因此怪罪他, 只是憋屈。 他并不易碎。 尤其是在周寅面前,沈兰息并不想被人呵护着对待。他是要尽力去呵护她的人, 怎么能让她看到他还需要叫人捧着含着。 是以沈兰珏那句话一出口时沈兰息先看向周寅, 生怕她会因此而嫌弃他。 他目光倒是正好与她撞上, 只不过她眼里不是嫌恶, 而是关切。 沈兰息顿时好受许多。 她冲他露出一个短暂而带有安抚性质的笑容,很快将笑容收敛。 沈兰息因为这个笑容心跳加速,甚至生出些心虚之感。他不敢抬头去看上方坐着的大皇兄,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他与周寅之间的小动作。 他不知为何恍惚如同回到与王栩还在交好的时候,那时候他在有周寅在的场景里也是一样心虚。 时过境迁,只不过让他感到心虚的对象从王栩变成了太子沈兰珏。 沈兰珏并没发现二人间的眉来眼去,只是想着既然阿寅正好在此时来了,而三皇弟也没走,不若一起用个便饭。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实施的:“天色不早,不若一起留下用个饭。” 沈兰息未言语,等着周寅那边的反应。 倒是周寅轻轻软软地开了口,带着淡淡的不好意思:“那就麻烦您了。” 沈兰息在她之后开口,尽量保持自然:“麻烦皇兄了。” 沈兰珏笑起来,着人去传膳,一面闲聊道:“对了,周女郎,今日请你来是因为我无意间得到了豫州大儒亲笔的四书注解,我特意托人快马加鞭捎回来带给你的。” 特意。 他并没有避讳沈兰息,坦坦荡荡说出自己今日请周寅过来的缘由,一面也是有向沈兰息解释的意思,他比周寅自己还在乎她的名声。 沈兰息听得心中阵阵酸涩,像吃了没成熟的果子。 原来大皇兄是会对人上心的,过去并非不开窍。 豫州大儒他是知道的,潜心著书,终身不仕。其虽无官身,却堪称桃李满天下,弟子入仕途着无数。他学问渊博,极有见地,尤其是对四书之了解被读书人们私下称为“亚圣”。圣人是孔子,豫州大儒便是亚圣。 豫州大儒的亲笔注解,太子实在很舍得下血本,不知要花多少心血才能求来。 沈兰息如是想着,抬眼看向周寅。 她果真欢喜极了,双眼亮亮,像天上闪烁的星子:“真的吗?豫州大儒的亲笔注解?” 沈兰珏见她激动,便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开心他便开心:“真的,我现在带你去看?” 周寅乖巧地连连点头:“好。”她嗓音软糯,像是含着蜜糖。 沈兰息只觉得他们二人之间默契无比,根本没有他插足的地方。这使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 彼时他一直在寺庙之中清修兼静养,与父皇完全陌生。那时他稍长大了些,父皇带着崔骜到庙中来看望他。他在寺庙中长大,历经种种,总之长成了不爱言辞的性格。而崔骜又是他父皇带在身边长大的,虽不是皇子却远比皇子还要受宠。 当时他看着父皇与崔骜,就是如今他看着周寅与沈兰珏间相同的感觉。 不过不同的是他对于父爱并没有那样渴求,可他渴求周寅。 沈兰珏不知短短一霎那沈兰息心中的弯弯绕,很和气地向着他道:“三皇弟一起来吗?”他身为太子做事周全,兼顾各方感受。虽然他如今不再一再追求圆满,但沈兰息是他的皇弟,与大臣们不同,从小到大又吃了不少苦。作为长兄,他比皇上还要更加疼爱这名皇弟。 沈兰息自然答应下来:“好。” 他怕自己表现得太不合群,又扭扭捏捏地补充一句:“我也想一观豫州大儒的亲笔注解。” 沈兰珏微讶,没想到他竟然会对注经感兴趣,但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好,一起来吧。” 正堂之后便是东宫的书房,豫州大儒的亲笔注解便被摆在书桌上一沓子书的最上方。 沈兰珏一直文质彬彬,风度翩翩,带着二人到书房中时他脸上终于难得地浮现出些赧然来。 太子书房乃东宫重地,寻常人不得入内,便是书房收拾也是要专人来做。 而眼下的书房显然是刚经过沈兰珏案牍劳顿,还未来得及整理,乱糟糟的。 沈兰珏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解释道:“平日里倒也没有这样乱。”倒是越描越黑了。 周寅忍俊不禁,只是轻轻笑着,哄小孩儿样点头附和:“是,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沈兰珏听她如此语气哭笑不得,偏偏沈兰息还在场,他又说不得什么。旁人不知道他书房是什么样子,阿寅怎么会不清楚?她时常到他书房中来看书,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沈兰息只当她是在全沈兰珏的面子才如此道,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二人虽由沈兰珏带着向桌边走,却都识趣地没有往桌上看。 沈兰珏肯带他们进书房是信任他们,他们此时不看桌上东西也是对他信任的回报。 沈兰珏拿起最上方的大儒亲笔交给周寅,沈兰息理所当然地凑在她身边跟着一起看起来。 周寅表现出对这本注解真心实意的喜欢,甚至到了手不释卷的程度。她就在书房中草草翻阅起来,遇着不解的直接向沈兰珏提问。 沈兰珏会耐心地同她解答,并将答案引申到更深更远处。 而沈兰息则成了周寅的陪读,她虽向沈兰珏提问,却也并没有冷落沈兰息。她将书举在自己和沈兰息中央,她每每看完一页后都要瞧瞧他,要迁就着他的速度等他看完以后才肯翻页。 沈兰息实际上并不能看进去什么东西,但他很享受和周寅一同看书的这个过程。 沙沙书声是被书房外的敲门声而打断的,周寅翻书的手一顿。她的指甲被修剪得合衬,用丹蔻染了清透的粉色,与淡黄的书页相映衬起来时像是温润的莲瓣。 沈兰珏温声向外:“何事?” 外答:“殿下,晚膳备好了。” 沈兰珏看向周寅,用眼神问她要不要先用膳。 周寅看上去的确是爱极了此书,无论是沈兰息还是沈兰珏都以为她要再看上一会儿才肯去用膳。 然而她却是脸上犹豫之色交加后最终选择:“可以先用晚膳。”她的选择听上去并不是完全坚定,然而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很坚定的选择了。只是她天生说话委婉,并不会不留余地地表示自己要这要那。 沈兰珏一怔过后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再看一会儿。” 沈兰息虽然没开口,但一双动人的眼中传递出来的也是这个意思。 周寅记住看到哪一页后将书合上抱在胸前认真道:“我不能只顾着自己,二位还在这里陪我。” 沈兰珏心中微动,无可奈何地感受到她的善良。他倒也不想让她饿着肚子看书,索性顺水推舟:“如此咱们便先用晚膳吧,总之书已经是你的了,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只是晚上看书时可不要秉烛看得太久。” 周寅柔柔一笑,很感谢的:“多谢殿下。” 沈兰珏一句“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在舌尖滚了一遭,只是当着三弟的面不好说如此亲昵之语。 他揉了揉眉心道:“你喜欢就好。” 周寅换了种方式表达感谢:“我很喜欢。” 沈兰珏面色一红,想的不知是她喜欢的是书还是……他。 而沈兰息见她很爱书的样子没想别的,想的是要去哪里搜罗些好经书送与她,好让她一样开心甚至更加开心。 第228章 三个人共进晚膳, 怎么都让人觉得都有些难以名状的淡淡奇怪。 桌是圆桌,桌面与立柱底座分离使得桌面得以旋转,只消转一转桌面就能吃到每一道菜。 桌上铺陈着金色丝线的桌围, 其上碗盘森列, 满满鱼、肉。自桌面而下垂下金色的锦绸桌布, 将三人的双腿盖住,藏在桌下。 沈兰珏与沈兰息心中有些微不自在, 二人私下同席用膳还是头一遭。不过因为有周寅在, 那股尴尬淡了许多。 周寅认真用饭, 大约是三人中最自在的。 三人私下相聚便没有那么多规矩,无人布菜,也可随意说话。 沈兰珏与沈兰息各有心思。 沈兰珏是想书也给了, 他倒是没有理由再多留阿寅一会儿了,且手上还有公文需要处置,抽出这么多时间来已是不易。 而沈兰息则是想着怎么不让阿寅坐东宫的轿辇离开, 他想亲自送她回去。 室内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之声。 沈兰珏回神,原本走神着用盘中餐的动作一停, 寻了个话题道:“三皇弟,周女郎,多用一些。” 周寅长睫轻扇, 笑着应道:“是, 您也多用一些。” 沈兰息轻轻点头, 没有言语。 沈兰珏对这个不爱说话的弟弟没什么办法,与他说什么他都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他不爱说, 沈兰珏倒也不好逼他多讲话。且各人有各人的爱好, 不爱说话又不是什么错误。 既然三皇弟不爱讲话, 沈兰珏便同周寅随意闲聊起来。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88节 “难得咱们能坐在一处用一次饭, 倒是值得庆贺之事。”沈兰珏笑道,“话说回来,这还是除了宫宴以外我头一次与三皇弟私下在一处用饭。” 沈兰息闻言沉默,不大擅长应对此事。 不过沈兰珏的目的也不是同沈兰息交流,只不过是找个由头与周寅说话。 周寅慢慢咀嚼,咽下口中食物,果然很惊讶道:“过去从没有一起过吗?” 沈兰珏点头无奈:“从没有过,这是头一遭。过去三皇弟不在宫中,他回来后我又开始理事,便更没有空相聚了。” 他捏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面上显示出感谢来:“说到底还要感谢周女郎。” 周寅更加诧异,长长的眼睛睁得圆圆:“感谢我?” 沈兰珏温润一笑,君子如玉:“是呀,如果不是今日周女郎来了,我与三皇弟应当还无法同坐一席。” 周寅不解地望着他。 沈兰珏出言为她解释:“若只有三皇弟在此,我大约是不好意思只邀他一同用饭的。” 沈兰息听着只在心中说便是他邀请了他也是不会留下的。 身在皇家,尤其是当今圣上治下的皇家,父母兄弟姐妹亲情都十分淡薄。 周寅瞧瞧沈兰珏,又瞧瞧沈兰息,问:“为什么?” 沈兰珏有意拉近与沈兰息的关系,正好机会就在眼前,他也借机向沈兰息说出心里话:“因为我与三皇弟并非十分亲近。” 沈兰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不赞成,不反对,沈兰珏说的也的确是事实,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周寅面前说这个。 周寅温声道:“你们是兄弟……”她像是不明白兄弟之间为什么会不亲近。 她并没有直言自己的看法,只是很委婉地说:“我舅母家的表姐妹都很好相处。” 沈兰珏眨眨眼,心想谁见了阿寅会忍心不与她好好相处呢?想归想,他替沈兰息解释:“三皇弟并不难相处,是我太优柔寡断,总是开不了口。”他主动将责任扛下,说明是自己的问题而不是旁人的问题。 周寅柔柔地看着他,只是目光就让沈兰珏感受到无穷勇气。 沈兰珏无奈一笑,恍然大悟道:“我会更有勇气。” 周寅赞许地望着他:“你可是沈兰珏啊。” 她轻柔的一句话实在足够鼓舞沈兰珏。他可以做成任何事,不为别的,正因为他是沈兰珏。 这样的肯定胜过千言万语。 因为他是沈兰珏,所以周寅相信他无所不能。 沈兰息食不知味,闷闷不乐,再没胃口。阿寅如此信任大皇兄的能力,他又算什么。 似乎与大皇兄相比,他的确是没有什么本事。 大皇兄早早开始便为父皇打下手,是父皇最为倚重的继承人,便是文武百官也对他信重有加。 相比之下他自小在佛寺中长大,不通政务,人情交际也是一塌糊涂,自然是什么都比不上大皇兄的。 相形见绌。 沈兰息敏感地想到这个词,头都抬不起来。 烛火盈盈,明暗晦朔,衬得桌上饭菜让人食指大动。 “是,我是沈兰珏。”沈兰息听到他大皇兄如是道。他想他大皇兄如此优秀,正常人都会更欣赏他大皇兄。 伤神之际,沈兰息忽然感到脚上一重,是被人轻轻踩了一踩。 他本就停了用饭的动作,因此从外表上看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他几乎想立刻抬起头去看她,又怕自己做得太过明显被人发现端倪。于是他只好做贼一样慢慢抬眼,但无论是沈兰珏还是周寅都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似的,看上去他们的注意力彼此身上。 “今日我请三皇弟来是为了灾民之事。”沈兰息听到两人换了个话题继续说起来,他耳边是两人的对话,却又像与他们隔了一层隔膜一样听得真切又不真切,像是在做梦。 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桌下,也就是他的腿脚上。 不比王栩,他的腿脚灵便,感官敏锐。 踩了他的那只脚分明就是故意的,如果说刚才他还不能确定,现在他则可以万分肯定。 因为桌下的那只脚像是手一样,自他足踝向上滑去,如同温柔的安抚一样,一下又一下。 他却更加可耻地被这只脚安抚下来。 而桌子上方周寅与沈兰珏的交谈还在继续,看不出任何问题。 “灾民?”她声音平静,只有着自然而然的疑惑。 “是啊,上天降灾,苦了百姓,如今便是京城附近灾民也甚多。父皇心慈,不好驱赶,于是命我与三皇弟交涉,由他出面请菩提寺高僧向灾民普渡佛法,再施粥接济。”沈兰珏毫不避讳,通通说给她听。 如果换做平时沈兰息还会惊叹于大皇兄对于周寅的信任,连政治上的正事也愿意说给她听。 但他现在脑子全被感官占据,根本无暇思考这些。 那只放肆而惹人的脚。 沈兰息拿着筷子的手心渐渐沁出汗来,湿热而黏腻。房中明明摆放了冰盆,他却如同置身在冰火之间。 一半是冷,一半是热。 第229章 “《大般涅盘经》曾有云:‘生死之中, 实有乐受,菩萨摩诃萨以苦乐性不相舍离,是故说言一切皆苦。’。诸受皆苦, 能明其理或可于苦难之中好受一些。”周寅眉目低垂, 慈悲得像是莲台上的菩萨。 她念起佛经更有种别样的动听, 沈兰珏虽然不通佛理,但觉得在她的诵念之下却如醍醐灌顶般开了灵窍, 明悟佛法。 他带着些惆怅道:“佛法可解心头之苦, 但□□之苦, 还是要靠赈灾放粮来解决的。” 周寅适时道:“您辛苦了。” 沈兰珏苦笑:“我不过动一动嘴皮子,真正落到实处的还是国库中粮食。只不过……” “不过什么?”他留下话柄,周寅便很顺他心意地向下询问。 “不过接二连三的天灾, 各地救急,国库已然空虚。”沈兰珏对周寅知无不言,总之也不算什么军国机密, 更重要的是他无比相信周寅,能够她不会将此事乱说。 “救得了一时, 但再糟糕下去就要捉襟见肘了,大雍经不起一次重大灾害。”沈兰珏眉头拧紧,忧国忧民。 周寅无声安慰, 舀了碗热汤推给他, 并没有说什么“一切都会好的”之类的话。 沈兰珏接过汤碗道了声谢, 喝了口她亲手盛的热汤感觉熨帖许多。 有时候不言比千言万语更有效果。 这个效果不只是针对沈兰珏,更针对沈兰息。 沈兰息已经听不到周寅与沈兰珏在说什么了, 他沉沉地垂着头, 偶尔抬起头想要乞求周寅施舍他一眼时只能看到她花瓣似的唇开开合合。 至于她说了什么, 他听不到。 他在冰火两重间冷冷热热, 上半身是冷,她的脚所到之处却又是被点燃似的火热。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沈兰息看到她从容优雅地捏着白玉箸,泰然自若地同沈兰珏对话。 “我想为你出一分力,可以吗?”她柔情似水地看着沈兰珏道,说的是想为他出一分力,而不是为大雍出一分力。 她问可不可以的时候沈兰珏永远无法拒绝,只是这事是听上去是要她自己出力,他多少要问得详细些,且也不大舍得她费什么心力。 “如何做?”他本不过是向她吐露心声好让自己心中松快些,倒没想到与她一说后她立刻全心全意为他着想起来。 沈兰珏深以为阿寅便是与他风雨同舟的同路之人,也唯有她会一心向他。 周寅认真道:“若殿下令京城之中达官显贵募捐以救助京中百姓,周寅愿意带这个头。” 沈兰珏一愣,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他不是没想过募捐之事,只是相关利益者在遇到此事时抱团抱得十分牢固,没有人会做这出头鸟,主动站出来做第一个募捐之人。 即便是有,也只是哭穷,说自己也不容易,不过捐些仨瓜俩枣,完全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看的。 而阿寅说要当出头鸟…… 他怎么舍得? 沈兰珏敛眸郑重道:“这样不好。” 让阿寅成为众矢之的,他如何忍心,且事情也不如她想的那样简单。即使她站出来,旁人也并不一定会将她放在眼中从而配合的。 “为何不好?”周寅难得没了平日里的慢条斯理,带了些急切委屈问道。 沈兰珏见她着急,忙放柔了声音同她解释:“他们浸淫官场多年,只是你带头募捐恐怕只会让他们无动于衷,并不会将你放在眼里。”他的话已经说得十分委婉,通俗来说就是周寅人微言轻,起不到什么带头作用。 周寅神色黯然下来,低声道:“对不起……” 沈兰珏一怔,哄道:“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欢喜了。” 周寅摇摇头:“我不想只有心,我想帮上你。” 感动顿时涌上沈兰珏心头,他笑道:“你让我心中好受许多,如何不是帮了我呢?” 周寅这才被他哄得笑了一下,笑靥如花。 她笑了之后想了想又说:“我这样身份低微的人愿尽绵薄之力,诸位大人果真能拉得下脸来不理不睬吗?” 沈兰珏一愣,倒是没从这个角度想过。方才他只想着阿寅人微言轻并不能带动大臣,但按照阿寅的话来想的话人微言轻何尝不是一个突破口? 连她这样的小女郎都心系百姓愿意出钱相助,大臣们若还能崩得住继续高高在上,那当真是不要脸不要皮了。 只是若真如此做,那就是将阿寅架到火上去烤。届时她成为众矢之的,势必要受到无数明里暗里的针对。她背后虽然已无家族,但日前寄住在谢家,难保旁人不会一怒之下迁怒谢家。 沈兰珏虽对此意动,但为了周寅的安危,也无法让她去做这个人。 他心中已有成算,打算依此实施,但出头的不能是周寅。但人选又让他发起愁来,要找到第二个如周寅这样既是女郎身份又刚刚好的人实属不易。 之所以是女郎,因为女郎更能刺激诸多达官显贵。不管承认与否,他们都不愿意屈居在一名女郎之下。 而沈兰珏不偏不倚的,只与周寅这么一个非亲属的女郎相熟。 的确是令人头疼。 他在头疼之中抽空看一眼周寅,只见她也不说话,就那么乖乖坐在那里等他下文。 他便更加舍不得推她出去了。 而她似乎有读心术似的,只与他对上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心一样开口:“我不怕。” 沈兰珏道:“我怕。”我不能将你置身于危险之中。若成事还需要心上人涉险,他未免太无能。 周寅听到他说“我怕”二字后怔住,呆呆望着他。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89节 沈兰珏也面色一红不敢看她,他虽然无时无刻不在表达自己的心意,但都是旁敲侧击,多是用行动表明。他爱一个人便会爱其所爱,护她宠她,将她喜欢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使她开心。 但如这样直言不讳地说明心声还是头一遭。 他怕。他怕什么? 他当然怕的是周寅因此出什么意外。 赧然过后他决定还是要同阿寅说清楚的,免得她做傻事是最不重要的原因,更大的原因在于他有什么都喜欢与她讲明白,这样二人之间不会有隔阂,也更清楚彼此的心意。 “我怕是一回事,心中有主意也是一回事。”沈兰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开口,很喜欢这种有商有量的感觉,“我手下众多幕僚,可以找出一个人来做此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到了该用他们的时候。你且放心,我有信心将事情做好你为我出了这个主意已经是天大的功臣,可是阿寅……”他忽然叫漏嘴,急忙去看沈兰息。 只见沈兰息低头发呆,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来,他才稍微放松,继续道:“我不能推你到人前,让你受千夫所指。” 周寅静静听着他说话,与之对视,目光不曾移开。 “这是我的私心,我实话实说。我知道你不怕,你也该知道我有多怕。我不是无能之辈,需要你去冲锋陷阵。”沈兰珏语气沉沉,“我可以做好,不需要你去受苦受难,我也可以做好。” 周寅定定看了他半晌,忽而弯着眼睛一笑:“我相信你。”她没再固执地要当出头鸟,一句“我相信你”已经全然表明一切。 沈兰珏只觉得这一刻与她灵魂产生共鸣。 周寅细声细气又道:“不过你放心,你开了募捐的头我一定配合先捐,带着大家一起。” 沈兰珏没阻止她做这个,她想尽一份力,他不忍心一而再再而三拦她,点了点头温柔答应:“好。” 只要没什么风险,不会危及她性命,她想做什么他都十分支持。 募捐之事暂时想到法子应对,沈兰珏习惯使然,在脑海中勾勒起计划详情以及预期目标。 沈兰息在暗中险些将牙咬碎。不是吃醋,是他忍那只鸟忍得十分困难。尤其是看到周寅平静无比的面色,他更是生出些奇怪的感觉。 她连偷偷捉弄他时都是面不改色。 她面不改色地与沈兰珏攀谈,却又细致地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面不改色地折磨着他。 她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过,让他感受到自己卑贱无比。 他贱在连她眼神都得不到,她却依旧占据了他的所有。 他的感官,他的脑海,他的心。 第230章 周寅与沈兰珏据募捐细节又商议起来, 一说起正事来两人俱是废寝忘食,连手下饭菜都忘记用。 待敲定好细节后沈兰珏后知后觉二人聊了许久,倒是让周寅水米未进, 一时间不由赧然, 带着歉意道:“抱歉, 饭菜都凉了,我去让人传新菜。” 周寅软声制止:“我已经饱了, 不必浪费。” 沈兰珏便听她的话没再传菜, 且也有想到城外灾民的缘由。只不过他二人不饿了还不够, 还需要得到沈兰息的意见。若他尚未吃饱,再添两道菜也是应当。 于是他终于想起一直不曾作声的三皇弟,顿时感到愧疚。他明明想着要替父皇好好补偿三皇弟, 一聊起正事却将这些俱忘记了。 他看向沈兰息,语气愈发温和:“三皇弟,饭菜都要凉了, 你看你可还要用些什么?我命人去添。” 沈兰息被点名,索性还有些完全没磨灭的理智, 当即抬起头看人,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听他大皇兄说了些什么再勉强在脑海中找出答案,进行回答:“饱了。”倒不是他刻意装模作样, 而是他如今的智慧只够他说出这两个字。 还好他平日里总是这副模样, 此时倒也不显得突兀。 只是沈兰息越发煎熬, 他身在撩拨之下,还要兼顾自己有没有露出破绽, 越发晕头转向。 沈兰珏看他面色泛红, 神情不大正常, 还以为他染了病, 于是眉头微皱更加关切问道:“三皇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兰息被他这句话问得一个激灵,哑声道:“没什么。”他将头埋得愈发低,生怕再泄露出什么端倪来。 只是他这副模样让人看起来更像是在欲盖弥彰,反倒让沈兰珏更加关心他:“当真没什么事吗?若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无事,让大哥担心了。”他几乎是从牙缝中将话艰难挤出,很想怒视一眼此时正在作怪的周寅,偏偏又做不到。 而一瞬间,令他为难的事物撤去,他的神色与呼吸渐渐恢复正常。为免沈兰珏多心,他难得多说两句:“方才吃着辣的,遭呛住了,如今缓了一缓,就没事了。” 沈兰珏端详他神色,见他所言如实,松一口气之余反而更加严肃了。他郑重开口,无比关心沈兰息的身体状况:“呛住了不是小事,下次有哪里不舒服还是要立即告知我,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难得见他有这样絮絮叨叨婆婆妈妈的一面。 沈兰息虽然很不爱听这些,却也知道沈兰珏是为他着想,真心实意地为他打算,因而还是没有拂了他好意,应声道:“是。” 沈兰珏听他答应下来不由笑起来,很发自内心高兴的样子。 谈无可谈,便到了分别的时候。有聚有散,才是人生常事。 沈兰珏将二人送到宫门处,还有话要对周寅说:“一会儿我便召集幕僚来议募捐之事,待有了章程我便告诉你。” 周寅微笑:“事情能顺利推进就好,不必同我细说的。”她讲起话来细声细气,也不居功,越发叫人心怜。 沈兰珏却正色道:“需要告诉你的。主意是你出的,怎能不告诉你推进之事?” 周寅羞涩一笑,长睫颤颤:“总不好给你添麻烦。” 沈兰珏道:“并不是麻烦,反而有你为我把关我总能将事情做得更好。” 周寅讶然,没想到他会说出此语。 沈兰息同样惊讶,没想到阿寅在大哥心中地位如此高。不仅是地位,她对他来说似乎还有另外重要的价值。 他放在注意力虽然全部被吸引走,但也零星听到了几个字,拼凑在一起大约知道是什么事。 他知道大皇兄向来是个礼贤下士的人,没想到他对阿寅也如此。大皇兄对阿寅好像不止是喜爱,甚至将阿寅当作谋士。 阿寅是谋士。 沈兰息知道阿寅是很聪明的人,只是大皇兄肯将政事请教于她这回事还是让他颇感意外。 周寅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我先回去了。” “好。”沈兰珏与沈兰息同时道,说罢惊讶地彼此相视一眼。 周寅向着他们一笑,而后钻进轿子中。待她坐稳,便要启程。轿窗上的帘子突然被打起,她难得活泼地从中探出头来,向他们挥挥手。 二人同时也向她挥挥手,都为见到她这副活泼的样子而喜悦。 沈兰息目送她离开,见不到轿影后顿时又怅然若失。他不由皱眉思索,方才阿寅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捉弄他,是不是证明她还是挺喜欢他的?愿意将他当作玩具也很好。还有她最后是冲谁笑的,又是冲谁招手?是向他?还是向大皇兄。 沈兰息在这边纠结着,沈兰珏却不知他心中所想,笑看向他:“三皇弟。” 沈兰息怔了一下才回应道:“大皇兄。” 沈兰珏倒未立刻要将他送走,反而很有谈兴的样子邀请道:“咱们走一走?” 沈兰息对他这个邀请深感意外,本想拒绝,但想了想后还是答应了。倒不是他有心拉近与大皇兄之间的距离,而是他想听听大皇兄对阿寅的看法。 他的直觉告诉他大皇兄邀他走走与阿寅有关。 “好。”沈兰息如是道。 沈兰珏本来没报多大希望他会答应,没想到他竟然在他意料之外的答应了,于是心情更好,带他到东宫花园中转一转。 月明星稀,鸟雀栖枝,因有人来便噗噗哒哒地飞走了。 沈兰珏与沈兰息单独前行,护卫们在靠后的位置跟着。既能确保二人的安全,又不会听到二人的谈话,极大地保证了两人的私密。 与沈兰息单独相处,没有周寅作为中和,沈兰珏那股子尴尬劲儿又涌上来了。不过想到他向周寅承诺他会有勇气,果真就有勇气了一样开口叫道:“三皇弟。” 沈兰息答应:“嗯。” 沈兰珏又道:“你觉得周女郎怎么样?” 沈兰息一愣,不知大皇兄问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便在脑海中审慎地过了一遭后含糊答道:“是个很好的人。” 沈兰珏对他这个答案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点头接话道:“我也觉得她是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的人。” 沈兰息闻言不由轻轻挑眉,只听他大皇兄这么说他便分辨得出其中情愫。他大皇兄不是玩笑,是很认真地喜欢阿寅。 而这件事让他感到困扰。 更让他困扰的事还在后面,他大皇兄很不拿他当外人地直接开口了。 “我有意娶周女郎为正妃,你看如何?”沈兰珏当真不知沈兰息对周寅的心思,之所以如此同他道来还是因为婚姻之事他并不好与下属开口。而沈兰息是他兄弟,且又是个沉默寡言很稳重的性格,沈兰珏不知为何很相信他,于是便将心里话同他说了。 沈兰息半晌没个反应。对于这一幕他感到无比似曾相识,王栩也曾经这么告诉他他心仪周寅。 他一时有些神思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承担这种角色。 沈兰珏对于他没给出反应这回事并不意外,反而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问:“是不是将你吓到了?抱歉。” 沈兰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心情复杂地答道:“是有些。” 事实上何止是有些?他简直被吓死。大皇兄张口要娶周寅这件事很让他烦心,但大皇兄开口是要立周寅为正妃这回事还是让他在烦恼中有了那么一丁点安慰。如果大皇兄开口是要娶阿寅为侧妃,他这时候一定会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气愤,一拳砸在他脸上。 沈兰珏得到他的回应后不由笑起来:“我无从与旁人说,便说给你听了。” 沈兰息面无表情,心说他并不想听。 他也喜欢阿寅。 只是看着大皇兄这副难得的眉飞色舞、喜气洋洋的模样,他开不了口。 为难片刻,沈兰息决定尝试着打消他这个念头。不是他小心眼,是大皇兄真要立阿寅为正妃完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有这个念头固然是喜欢惨了阿寅的,但很多时候喜欢并不能解决问题。 尤其他还是国之储君,婚嫁更不由己。 所以沈兰息为他分析困难:“大皇兄,你要娶阿……周女郎为正妃恐怕不易。”他一个顺口差点直呼“阿寅”,只怕大皇兄听了之后就不是满心欢喜了,而是要在这里和他决一胜负。 说到正事,沈兰珏立刻端肃起来点头承认:“是难事。”他又欣慰三皇弟固然面冷,心还是热的,很为他着想,这不是正在帮他想办法么? “父皇不会让你娶周女郎的。”沈兰息直说,“纵然他松口答应,周女郎也不可能为你正妃。”他这话说得便残忍了,但也是事实。 沈兰珏只觉得心被他扎了两刀。 第231章 沈兰珏眉头轻皱, 只说:“我绝不会娶别人。”他无心旁人,便不可能牵连旁人拖累旁人,给人带来麻烦。 沈兰息听他这么说觉得他大约是没有什么章程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思, 只是劝说道:“父皇若有命, 大皇兄难道要违抗吗?” 沈兰珏满嘴发苦,却坚定道:“若是父皇执意为我安排婚事, 我会违抗。” 沈兰息讶异看人, 没想到大皇兄肯为阿寅做到这一步。 但他又在告诉自己这算什么呢?如果是他, 他也为阿寅做到这一步。他甚至可以为阿寅做得更多,若不是阿寅,他愿意遁入空门。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90节 “违抗……”沈兰息低声道, 从表面上看不出他的心思,“若是大皇兄违抗父皇,父皇定然会愤怒非常, 对大皇兄不利。” 沈兰珏何尝不知会有这个结果,只是垂下眼道:“这些年来我已经尽心尽力为父皇做事, 几乎毫不违逆,只盼他能看在我这几年来还算听话的份儿上能全了我这一个念想。” 沈兰息眉头微跳,毫不留情地打击大皇兄:“父皇习惯了大皇兄这么多年的顺从, 一旦你反抗, 父皇大约是会更加生气。” 沈兰珏想了一想, 还真是这么个道理,顿时沮丧。 “顺从也不是, 不顺从也不是, 真是令人为难。”他已经完全将沈兰息当作推心置腹的好兄弟, 深以为他字字句句都在为自己打算, 于是说话也随意许多。 沈兰息点点头,同样认为父皇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话说回来。”沈兰息艰难开口,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大皇兄对周女郎看上去也不止是男女之情。” 沈兰珏微微讶然,很快高兴地笑起来道:“啊,是的,因为她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女郎。” 沈兰息在心中默默认同他这句话,轻应一声:“嗯?” 沈兰珏却很乐意和他说起周寅,平常他无从与人谈论起阿寅,这下终于有了机会,谈兴大发。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沈兰珏滔滔不绝,“并且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 如果说前半句话还能让沈兰息大为赞同,后半句话就令他有些迷茫了。政治嗅觉这方面他是不太懂的,他也没想到阿寅还有这方面天赋。 沈兰息一时觉得自己完全不够了解阿寅,根本不够了解她的全部优点,一时又十分自豪,觉得她是这样出色! “她求知欲旺盛,又有着很坚韧不拔的意志,是个十分难得的可造之材。她是块璞玉,细心雕琢后能带来极大的惊喜。”沈兰珏含笑道,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沈兰息琢磨了下问:“是该如何雕琢?” 沈兰珏微笑解释:“鼓励她,教授她,她想要学什么便让她来学,给她充分的条件让她练手。 沈兰息品了一品这话,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大皇兄这不像是在培养妻子,倒像是在培养幕僚。” 沈兰珏并不反驳,反而笑道:“周女郎敏而好学,若只让她囿于家宅,反而是耽误了她。也正因她如此,我才能将她引为知己,与她有话可说。” 沈兰息似乎通过这话终于晓悟什么,他明白了阿寅的志向所在。只可惜只是明白似乎不够,他即使明白也没有什么作用,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如大皇兄那样为周寅提供什么机会。 想到这里,沈兰息有些黯然。 沈兰珏在他的提醒之后同样发起愁来,也伤神起来。 …… 万家灯火通明,百炬耀耀,盏盏清辉。 王大人得知王雎今日精神好转,忙完便立刻从府衙回家去。待见到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王大人老怀甚慰,不免眼眶湿润。 王大人在门外掩面无声地哭了一哭,整理好神情后才抬脚入内。 王栩正坐在床边,指使着小厮将一样样菜喂给王雎,没什么表情。见王大人入内,他终于提起了些兴致,站起身迎王大人入内,堆了些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强作真挚道:“父亲。” 王大人瞥他一眼,没什么好脸色,然而待面向王雎时,他则变得和蔼可亲,成了一个真正的慈父,对王雎嘘寒问暖起来。 “雎儿,今日感觉如何?”王大人叫出“雎儿”这个词后自己先是一噎,他已经多年不曾这么称呼过王雎,自己都有些酸倒牙了。 王雎看上去对他这个称呼没什么反应,倒不是他坦然接受,而是他根本对此毫不在意。 但基本礼数还是要有的,他叫了一声:“父亲。” 小厮停下喂王雎的动作,退在一旁。 王大人立刻道:“你先用饭,不必管我。” 小厮得了许可,才继续凑上前去要继续喂饭。 王雎却将头一偏,不肯再吃了,道:“我用好了。” 王大人当即接话,生怕使他感到被怠慢,大手一挥:“不想吃便不吃了,等你饿了你尽管同你弟弟提,让他派人去给你备饭就是。” 王栩听得好笑,尽管王大人这是把他当牛当马差使,他也老老实实答应下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且现在越是差使他,就越显得王雎无能。 王雎摇摇头,也不知是不想麻烦王栩还是别的什么。 王大人想问问他是怎么想的开的,又怕问到什么忌讳,只好旁敲侧击说些别的。 “安神汤喝了吗?还有止疼药,都用了吗?手还疼吗?”王大人絮絮问道。 王雎闭了闭眼睛,显然是王大人这些话好巧不巧地撩起了他的一些气怒,需要他竭力忍耐才能忍住不闹。 他抿了抿嘴开口:“我还好。” 王大人听到他这生疏回答,饶是打定主意对他好,也难免有些心寒。不过他很快安慰好自己,长子本就是不爱理人的性格,更是经此磨难,实属正常。 他刚做好心理建设,只听长子开口又问:“这么多日过去了,我手伤之事可有交代?” 王大人心中一颤,多年为官的经验让他忍着立刻抬头去看王栩的动作,镇定自若道:“自然是已经有结果了,只是你前些日子情况不好,怕说了影响你治伤,也就没有说。” 王栩在听到王雎问话的这一刻还是无可避免地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衣袖下的手指死死攥紧,牙关紧闭,生怕被看出异常来。他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说辞,没想到父亲先他一刻开口。即便如此,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沁了满背的冷汗,几乎要打个寒颤出来。 这么多日面对王雎他从来没亏心过,只有在自己将要被揭穿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真做了错事。 他原来并不是怕良心受到谴责,而是怕所作所为暴露出来。 第232章 王雎并没有直接问结果是什么, 他方才在第一时间已经在尽力捕捉父亲与王栩二人间的神色,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端倪。 他……并不相信任何回答,除非父亲告诉他是王栩害了他。 不过他适才并没有从二人的第一反应中察觉到什么, 心便不由得一沉。两人如此滴水不漏, 要么说明是王栩所为, 但他们早已串好口风。要么说明的确不是王栩所为,是他倒霉。 而这两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系统同样在他脑海中目睹一切, 也是十分不乐观, 感觉从王大人口中说出的话应该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但即使如此, 他也要听一听他们怎么说,看看能否从口风间的漏洞之中发觉什么。 是以王雎默了一默,最终开口:“所以是怎么一回事?那日仓促间我便受了重伤, 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想要知道真相,所以他难得的语气放轻示弱,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唤起王大人的一些内疚心。 王大人看上去还是对他有些真心实意的父子情的。 王栩听到王雎语气, 几乎立刻意识到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由在心中冷笑起来。实际上他也有几分紧张, 在他们兄弟之间,王大人显然更加偏向王雎,王雎这时候再一卖惨, 难保王大人不会心中一动就偏心偏到王雎那里去了, 然后将什么都说出来。 他立刻做出决定, 先发制人。 赶在他父亲之前将此事敲定。 王栩当即跪在地上,因为腿脚不好, 动静极大, 将王大人与王雎都惊了一惊, 将目光投向他。 王栩眼里很快蓄满泪水, 在父亲开口前便泪流满面地开口:“大哥,都是我不好,要怪你就怪我吧!” 王雎的系统顿时激动地在他脑海中大叫起来:“我说什么!我说什么!我就说事情肯定与他有关,他承认了!” 王雎却没有系统这种察觉真相的兴奋,反而更加冷静地在脑海中回应:“语气不对。”如果他真要说的是事情是他所做,他就不该说什么“要怪就怪我吧”这种话。 他抬眸看向王雎,只见他唱作俱佳地继续表演着:“大哥,都是我一时图新奇,想出头,才在你生辰宴上安排了炙肉这道菜。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小厮糊涂手没拿稳的祸患。” 小厮糊涂。 王栩四个字就已经将此事定性。 都是小厮手脚粗笨,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而他只不过是个刚好摊上愚蠢下人的可怜主子罢了,他也很倒霉! 王雎听罢没有什么反应,静默半晌看也不看伏地大哭的王栩,而是看向王大人问:“父亲,是这样吗?” 王栩见王雎不吃这套,但拿不准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所以还是抢白道:“大哥,正是如此,我日日在此也是心中有愧……” 王雎直接将他话打断:“我问的是父亲。” 王栩将眉头一压,哭道:“兄长如此是不相信我么?” 王雎毫不留情:“是。” 王栩顿时连装也不想继续装下去,直想从地上起来。既然王雎这么说话,他也懒得装什么兄友弟恭。可惜王大人还在这里,他有心也没胆,只好继续跪着。 王大人眼见二人之间言语机锋越演越烈,知道自己到了必须要开口的地步。他之所以冷眼只是想看看王栩如何应对,见他如此虚伪他自然是对他失望至极。 但他本来也没打算将王栩害人之事说出,他们兄弟之间本就关系不好,若再闹出此事只怕是会兄弟争斗至死。 只好委屈大郎一番了。 王大人绷起脸来,不是对着王雎,而是对着王栩厉声道:“好了!” 王栩顺势不哭,只低着头。 王大人又面向王雎,神情顿时温和许多。他心中愧疚,言语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掷地有声道:“你二弟没有骗你,事情的确如他所说。” 王雎面上没显示出什么神情,耳朵里却传来一声嗡声,人也不由得眼前一黑。 王栩则是将一颗心重重放下。关心则乱,他可不就是关心则乱么。 他这个游戏里的爹可不是个感情用事的傻子,看上去期盼他兄弟二人都好,莫要发生争斗,实际上是以王家利益为最先。 怎么会让他二人陷入彼此互害的局面? 所以这个谎他会和自己一起圆。 王栩已经完全安心,甚至有了看王雎笑话的心思。不知道他这位同胞会是什么反应?大约是要十分恼怒的吧。 王雎好一阵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系统焦急地在脑海中呼唤他,让他清醒一些:“王雎!王雎!” 不是因为旁的,系统感受到自己正在取而代之,王雎的意识越来越弱。 他竟然要被气得意识模糊! 系统就取而代之这件事上已经受过无数培训,换言之它们之所以作为系统,取而代之才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相比之下监督都要次之。 但熟练归熟练,眼下是最糟糕的场景,它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对王雎取而代之。不为别的,眼下王雎若失去意识由它取代,只怕王大人有极大可能看出它并不是王雎来。 与王栩不同,作为系统,它知道的内幕更多,也不会像王栩那样小觑这里的人。 而更糟糕的还是王栩也在场,如果它取而代之的事被王大人揭破,再让王栩知晓,这简直就是最糟糕的事。 那么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努力都要付之东流。 系统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它在脑海中拼命呼唤王雎,绝不能让他在这时候失去意识。 功夫不负有心人,王雎勉强没有失去意识。 王大人与王栩似乎都没发现他身上变化,王大人依旧在絮絮叨叨:“此事是你弟弟思虑不周才招致此祸患,是他对不起你。日后你要如何,都可随意驱使他,他不敢有怨言,是不是?” 王栩赔笑应道:“父亲说的是,是我对不起大哥,大哥让我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91节 明面上看起来是他要为王雎当牛做马,可实际上王雎如此都是他害的,而他真要算起来并没有什么损失,只不过跪了几次,哭了几嗓子,被王大人骂了几顿。 而王雎失去的是整整一只右手啊! 王雎心中无比憋屈,不肯相信自己右手完全被毁只是一场意外。他忽然想到什么,咬牙切齿问道:“那个小厮呢?” 若说还有一人知道真相,那定然就是那名将一整盆炭泼在他手上的小厮了。 王大人看向王栩。 王栩低眉顺眼地恭谨回答:“那小厮虽不是有意,伤了兄长也是真真切切之事,我已经着人家法伺候。可惜他身子骨实在太弱,没熬过去,已经不在人世了。好歹也是一条命,我让人安葬了他,又送他家中一些银钱算是了事。” 他字字句句轻描淡写,听在王雎耳中却是最恶毒的言语。 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也没了! 王雎只觉得王栩可恶至极,他虽然此时此刻对自己低声下气,可是在王雎听来他分明是在炫耀!炫耀他做事做得手脚利落不留痕迹,他永远也别想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而王大人倒是觉得王栩此举做得还行,虽然狠绝了些,也容易让王雎觉察出不对劲来,但那小厮就是该死。只有他死了,才让人安心。至于前面所说的负面影响都不足为惧,小厮已死,什么证据也都不存在了。这些情绪么,过些日子也就淡了。 王雎这时候却淡不了,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为什么不将他交给我处置!” 王栩大喊冤枉:“兄长啊,你先前的日子低沉成了那样,我生怕你见了他更加生气,怎么还敢让他到你跟前晃悠?” 王雎只觉得怎么说都是他有理,喉咙发痛,生出甜味来:“你可以将他留着,待我日后好了由我处置。”他这更像是胡搅蛮缠,人已经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王栩做小伏低,欲言又止,还是开口:“兄长前些日子看上去实在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好。何况家中之事耽误不得,但凡不立刻处置,便总会使人心活络,不好管束。因此我才自作主张将他处置了,也是想为兄长出一口气。我并没想打死他,可惜他实在太弱,虽然当时没死,后面却又断了气,到底也是死了。说到最后还是我不好,可惜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兄长原谅则个,宽恕我这一回吧。日后无论有什么事,我都先征求兄长的意见再做处置。” 第233章 日后日后, 可是他王雎还有什么日后呢? 王大人看到王雎这副心如死水的模样也怜惜他,却又莫可奈何,只是心中的天平越发倾向他, 也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偏心表达出来:“如今你既然已经振作, 就不要再如过去那样死气沉沉了。好好养伤, 尽快好起来!王家还要交在你手上。” 听到王大人如此说,王雎心中不是没有触动, 但并不愿意显示出来, 不然便显得嘴脸着急, 吃相难看。 王栩听到王大人所言也并不意外,但要从他手上夺权,哪有那样容易呢?如今王家上下大部分都是他的人, 便是王雎真接手了王家,怕是也难以料理好王家,因此他并不畏惧。 何况他父亲如今也只是在气头上, 他有自信胜过王雎。依然是那句话,他父亲心中, 王家的利益为先。当他父亲看到王雎并不如他的时候,自然就会更改主意。 所以王栩这时候算得上气定神闲。 王雎扫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王栩,知道二人日后无论如何都是敌人了。不止是他的手伤一事, 更是因为他们要争夺利益。利益都是此消彼长, 他拿到手的多, 王栩拿到手的便少,不是仇敌也不可能。 要争。 若是没出手伤之事, 他是不会与王栩争王家的。他原先的规划已经十分完善, 根本无需王家他也能过得不错。之所以不与王家有太多牵扯, 一来是因为他对王家并没有归属感, 二来他也并不精通管理家族之事。 受伤不过数日,王雎的心态却彻底转变。 原先他作为太子伴读,与太子已经绑在一条船上。待来日太子继承大统,旁的不说,他多少有从龙之功,只要稍学一点文章,根本不愁将来。 但大雍有一条律例,为官者需四肢健全,五官齐整。 他已经没了一只手,哪怕为太子伴读,也无法为官,所以要想在日后有所建树,只有回归家中,走王家这条路。 而王栩同样因为断腿而断了为官之路,所以他们二者必有一争。 王雎心渐渐冷,想到自己的手断了与王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得不生出对王栩的恨意。 尽管只是游戏,但他受过的罪都是真实发生的,再好的脾气也要变得冷硬了。 他渐渐意识到这不只是一场攻略游戏,起码在他从前参与的竞技向的攻略游戏中从来没有攻略者之间要到伤害彼此至此的程度来排除异己。 他终于意识到这次游戏的不同之处。 这场攻略是他参与过的最危险的一场攻略,危险来自于完全陌生的游戏背景,来自于心思各异的竞争者。 王雎心思百转,定下要与王栩相争之心,便看向王大人道:“府上向来由二弟打理,我怎好夺人功劳?”他若真无与人相争之意便不会开这个口,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他正有此意。 王大人闻弦歌知雅意,听出他有掌握王家之意,顺势开口道:“什么夺人功劳?这本就是属于你之物。你是王家大郎,掌握王家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你弟弟不过是为你代为保管。等你好了,自然该由你继承王家的。” 王雎沉吟,看向王栩。 王栩哪怕早早给自己做好心理建树,这会儿听见王大人所言也不免有怨怼。尤其是他现在不抬头也完全感受得到王雎高高在上的目光,仿佛在宣示着他才是胜利者。 王栩为他的无知而感到可笑,真想告诉他事情的真相看他还能不能有现在的优越感。 姑且忍了。 王雎目视王栩,见他头埋得越低,似乎有越发恭敬的意味,却没有半分开心。他淡淡的,很居高临下地道:“这样不好吧?”但听起来这语气又并不认为这样不好。 “二弟治理家族的能力比我强,又已经接管许久,于情于理我都不好同他相争。” 王栩心道你既然觉得不好争那不要争不就是? 王大人明明看出王雎的用意,依旧很慈爱地顺着他哄劝:“什么情理?你是长子,王家就该由你继承,这才是情理。” 王雎抿了抿唇:“倒是对不住二弟了。”装模作样。 系统见王雎在险些失去意识后立刻展开了惊人的反击,一时间不由得唏嘘不已。 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后人的心境是会有所变化,他没有在人前被气死就好。 王大人看了眼地上老老实实跪着的次子,见他在诸多言语之下也未失态,终于对他满意几分。因看出长子有意刺激次子,他又深知次子小肚鸡肠心思歹毒,虽然次子保证不会再作恶,这话他却是不怎么信的。 为免次子被刺激太狠又要再害一次长子,王大人决定……暂时将两人分开。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王大人觉得自己的确是操碎了心。 “你二弟虽说做错了事,这些日子来对你的照顾却不作假。你既然好转了些,便让他下去歇息歇息,也好让他接下来更好地伺候你。”王大人这是想办法将王栩支开,虽然话说的不太好听。 王雎没答应也没拒绝。 那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王大人立刻板着脸向还在跪着的王栩道:“你大哥心善,容你去歇息,你就别跪了,快点起身回去吧。” “多谢父亲,多谢大哥。”王栩语气平静,慢慢抬起头来,神情平静,没有任何怨恨或是不忿。 只不过他尽量保持风度,却在起身时候泄了气。到底是废了一条腿,要强装出正常人的样子哪里可能? 因为长时间的跪地,他两条腿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疼痛,尤其是断了的那条尤甚。 他的小厮倒是有眼色地立刻上前来搀扶住他,方使得他没有更加狼狈。只是这一瞬的脆弱看在众人眼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 王雎看得怅然,不免在心中与系统交流起来:“他既然知道受伤的滋味儿这么不好受,怎么还会害人呢?” 系统除了取代、监视、引导以外的第四个功能便显示出来了,即起到沟通交流的作用。 玩家在游戏中一待便是数十年,若是没有个可以说心里话的对象总是要憋死的。 系统答:“总有人淋了雨之后不但不想帮别人撑伞,还会把别人的伞弄坏,让对方也尝一尝淋雨的滋味。” 王雎品味出它话中含义,感慨:“真没素质。” 系统又好奇:“你怎么确定是王栩害你的?” 王雎道:“他那么委曲求全一看就有鬼,且父亲也不至于这样补偿我,显然我受伤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我往最坏的方向想了罢了。” “最坏的方向?” “他故意害我,父亲为他打掩护。”王雎一字一顿在脑海中道。 系统便觉得遭过一次大难的王雎比从前聪明许多。他本就不是本人,能做到顶尖攻略者的都不会是笨蛋,或许崔骜除外。 王雎过去只不过是守着攻略者之间约定俗成却没有明文规定的条例,即攻略者不互害这一点。 但王栩极大可能违反了这一点。 当他不在跻身于墨守成规的圈子当中,他看世界便有了新的、独特的视角,考虑的也就更多,便没有过去因为心软而带来的愚笨了。 王大人叫人挪了椅子过来,在王雎床头坐下,大有要与他促膝长谈之意。他想了一想没再提王栩之事,今日手伤的处理本就是糊弄过去的,王雎只怕是大半不信,他没必要再让他心情更加糟糕。 要说些令他心情好的,王大人斟酌道:“今日是怎么想开了?”说完又自省自己这话是否冒犯。 第234章 而事实上是王雎并没有感到被冒犯, 甚至很满意这个问话。他正在思考如何不露痕迹地将周寅之事在父亲这里露个底儿,现在显然是个很好的时机,堪称打瞌睡就来枕头。 但怎么样表达还是需要再三斟酌的, 任何与周寅有关的事他都要谨慎再三。 王雎很快在脑海中将说辞过了一遍, 最终矜持开口:“今日有客探望。” 王大人刚回来, 还没听得下人汇报,这会儿还是头一次听说今日有客到, 倒是愣了一愣没太反应过来, 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客来看望王雎。 且听长子的语气, 这客人应当还不一般。 王大人粗粗思量一番便顺势道:“哦?竟有客来?是什么客人?” 王雎认真道:“说来她还算是我同窗,过去我们都在太苑一同进学。” 王大人很快想清楚,笑问:“可是哪家女郎?” 王雎反倒大吃一惊。 看他这个反应, 王大人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带了些兴味笑道:“果真是哪家女郎?可这会儿不是该在宫中伴读么?怎么出宫来了?”他看似是随意猜测,实际上所有推断都有依据。 王雎说了是同窗, 又说是在太苑一同进学,再结合他说话时的与平常不同的语气, 他便猜测来的应该是春晖堂的公主伴读。因为若是春光堂中的人,长子也不至于用“也算”一词,更不会说一同在太苑进学, 而是可以直接说一同在春光堂中进学。 王雎为周寅解释:“她今日是特意向夫子告假从宫中出来看望我的, 因为听说我醒了。” 王大人一听他这话便了然长子的感情倾向, 虽然还不知道那位女郎是谁,但从长子的反应来看, 他显然对这位女郎很有好感。不, 从长子过去的冷漠态度来看, 他应当是十分喜欢这位女郎。 而这位女郎么, 能在入宫伴读之际向宫中告假出来看望他的长子,他想这位女郎应当对长子也很不一样。 然而他错了,那是位很雨露均沾的女郎。 这么想着,王大人先入为主,对周寅的感观就很好。并非他看不起长子,只是长子的手已经那样,这位不知名姓的女郎却仍愿来看他,可见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更何况这女郎是王雎中意之人,就冲着这一条,王大人也会爱屋及乌,对她态度不错。 王大人正色道:“这位女郎当真是重情重义之人。” 他语气温和了些,带着笑意向人询问:“还不知道是哪家女郎?”他这么说着,将公主伴读的名单在脑海中逡巡了个遍,试图想出是哪位女郎。 王雎先说了:“是周女郎。谢家那位。”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92节 他这么一说,王大人便立刻想到是谁了。他还记得生辰宴上无意间一瞥那位女郎,便是要立刻被她完美无瑕的美貌所震撼。哪怕他如今一把年纪,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虽然这位女郎样貌极好,但却并不出众,甚至都没有容貌动人的名声在外。要知道一张漂亮的脸是极其容易传出美名的,但她除了一张好看的脸以外其它方面似乎都很容易被人忽视,包括一举一动。 要知道人的本能是在美丽的事物上挪不开眼,但在周寅身上好像例外。 “是位不错的女郎。”王大人并不了解,却还是保持赞成。 王雎现在这副样子,他说什么他都赞成。 听到父亲对阿寅的印象似乎不错,王雎为此松一口气,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更有把握了些。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周女郎的确重情重义,并且她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 王大人听到他前面的美言尤在含笑,待听到他其后所言便震惊了。 什么全天下最善良的人? 王大人抬眼正对着长子俊美无铸的侧脸,他脸上郑重的神情昭示着他没有在说笑。 但正因如此王大人感到越发头疼了,他想让王雎继承王家的主意还是太草率了,他不该性情用事。 因为王雎说出“全天下最善良的人”这句话,王大人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他这位长子的智商,觉得他似乎有所欠缺。 王雎面对着父亲难得的沉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火,但在他心中不忿实际上占据了更多方面,只是这些貌似过火的言词不足以形容阿寅身上万分之一的优良品质。 “父亲,你若见了她,就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女郎。”王雎强调。 王大人面上不显,笑着说:“你眼光向来高,我自然是相信的。”他说得很真挚,心中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王雎继续向下道:“父亲,我对周女郎有意。”他虽然口口声声说只愿守护周寅就好,但总存着万分之一让自己唾弃的念想。然而在当下,他已经给自己这种行为找好了借口。 眼下他刚伤了手,这段时间父亲对他的宽容溺爱他看在眼中,因此意识到眼下是个的确绝佳的机会让父亲有求必应。 他向父亲说出他对周寅的心思不是为了娶他,至少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他是为了不让王栩有机可乘。 王栩想要求娶周寅,无论如何也要先过王家这一关。而他先发制人,在父亲这里交过底,届时王栩再来,父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王栩,还会认为他是故意如此。这便是先人一步的好处。 只要他在这端将王栩牢牢卡住,王栩就休想有什么机会娶阿寅。 其他人他管不着,或许只是现在管不着,但王栩绝无可能。 王大人倒是一惊,不过不是因为王雎说他对周女郎有意,而是他竟然愿意向自己坦白心事!他一直以为长子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对于他这份坦白,王大人终于感到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因他并不知道王栩对周寅也有意这一回事,所以将王雎现在的剖白心迹当作他终于将一颗心离家近了些,都是因为长子看到自己对他的好。 如果他知道王栩同样对周寅有意,那就不会这么想了,总之他如今尚且沉浸在付出是有回报的这回事当中。 沾沾自喜。 “周女郎可到了婚配的年纪?”王大人问得就直接了。 王雎无可避免地脸红起来,说话都不自然了:“父亲,我……我并不打算娶周女郎。” 他这无意间的一声父亲叫得王大人老怀甚慰,可见不容易得到的东西确实能让人更加珍视。 王大人以为他还在害羞,不由笑道:“放心,在父亲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王雎就知道他是误会了,严肃道:“父亲,我是认真的。” 第235章 王大人不可思议地看王雎一眼, 从他认真的神情分辨出他确实没有在开玩笑,于是诧异道:“为什么?” “正是因为我很爱重周女郎,我才不想连累她。”王雎一本正经道。 王大人闻言久久不能平复, 发现自己的确需要重新看待王雎, 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高尚的情操。 “或许她不觉得你不是拖累呢?”王大人想了想, 也有可能是周女郎今日见了他的长子说了什么后才使他自惭形秽,但他却不能明着问。 若直接问“是不是周女郎和你说什么了”这种话, 王雎定然不会实话实说, 无论说了没说都会为周女郎开脱。 王雎并没发觉王大人语言的艺术, 黯然道:“她的确不觉得我是拖累,反倒鼓励我不要陷入泥淖之中。我也是因为今日受她打动,觉得自己不能再一蹶不振下去。” 王大人一怔, 确定周寅非但没有打击王雎反而鼓励他走出困境,对她的印象更好了些。他瞧瞧王雎,发愁之余又为她对待周寅的无私而自豪。 与能力相比, 王大人更看重人心。虽然王雎能力欠缺,但有了他的美德, 王大人便觉得选定他做继承人似乎还是一件不错的事。 他也知道三言两语难劝王雎,最重要的还是王雎手没好,如今说什么都是空话, 不如等他痊愈再做打算。 “无论如何, 你在父亲心中都是最值得骄傲的。好好养伤, 伤好了什么都好说。”王大人安慰并勉励。 王雎没再多言,目的已经达到。 …… 受不受伤都不会影响时间的推移, 无论发生怎么样的大事, 一日日还是照样顺延下去。 都说时间是治愈伤口的最好良药, 无论是物理上的伤口还是心灵上的, 但对于烧伤一事来说却似乎并非如此。 哪怕随着一日日的推移,王雎依旧觉得手伤没有丝毫要好转的样子,甚至有恶化的趋势。 药每日都喝,喝久了便觉得没有一开始那样管用了。 王雎日日喝药,如今已经喝出来了些耐药性,止痛药对他来说远不及一开始那样管用,安神汤亦然,而手疼却是没变过的。 他疼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疼痛的程度也越来越剧烈,手上的伤零零星星的愈合,更多部分却长出了脓疮,以及红色的肉瘤。 太医却说这都是正常的。 王雎不再不敢看自己的右手,他曾彻夜端详着伤后的右手。一夜过去,他虽然没有重新半死不活,但眼中也失去了神采。 梧桐影冷,早不是还需要在房中放冰盆的季节了。 王雎身上的衣裳从长衫换成了长袍,烧伤带来的一系列疾病使他身体底子被急速透支,稍微吹着风就会头晕脑胀,一个不慎就会染病,成了瓷做的人。 因人总好不起来,他自然也无法继续入宫伴读,与周寅相见都是快要两个月前的事了。 他如今颇有些形销骨立的意味,像个穿着宽大衣裳的架子。 系统在王雎面前越来越不愿意说话,因为王雎也越发沉默,不爱说话。如果有伺候过摔伤后的王栩的人能目睹王雎如今的模样,定然要大呼一模一样。 过去截然不同的兄弟二人受的伤也不同,但在伤后却似乎殊途同归,俨然就是亲生兄弟一样的性格。 沉默寡言,阴郁冷寂。 可见伤病给人带来的改变的确是巨大的。 王雎孤零零坐在房中发呆,看上去什么也没在想。自从看了一夜自己的手后,他总是很容易走神。尽管他只是随意坐着,右手却并没有随意地闲置着,而是藏在衣袖之中。 王家的大权如今仍在名义上“暂管”王家的王二郎君王栩手上,王雎体弱,还不到拿回大权的时候,并且在病痛的折磨下他也没有什么拿回大权的心气了一样。 王栩今日不在府上,今日是一月之初,他要去视察王家名下所有铺面。不过他在不在府上实际上也没有多影响王雎,他手上布条不必再缠之后王栩也就没再来伺候过他。 门外响起叩门声,王雎没什么反应,仿佛自动将这声音过滤了一样。 系统和王雎共享感官,它并没出神,被敲得头疼,不由提醒:“王雎,有人敲门。” 王雎的眼珠子在这时候才动了动,死气沉沉的样子生动了些,昭示着他是个活人。虽不知是有什么事需要找他,他略拧了眉冷冷开口:“何事?”冷得像秋雨。 只有系统知道他性情有多少变化,旁人看来却觉得他一直冷漠。 门外小厮答道:“有位周姓女郎上门拜访。” 小厮说出“周”字后王雎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他穿过内室大步如风经过大堂到门前将门打开。 “周女郎呢?” 小厮没想到能得见大郎君真人,被他灰白而激动的面色吓了一跳,讲起话来都因为应激而磕磕绊绊:“在,在正厅吃茶。” 王雎立刻绕过小厮就往正厅走。他太久没出过房门,便是偶尔出去也多是在傍晚或者是晚上,因而陡然见到天光便被刺得眼睛一疼,不由得下意识眯起眼睛来。 他因为畏惧光明下意识想退回,但只是想想周寅还等着他这一点,他便义无反顾地迈开脚步。 系统完完全全能感受得到王雎的喜悦,非但如此,它也因为周寅的到来而欢喜。它以为周寅已经不会再来王家,偏偏她来了。 这便让它有种不由自主的欣喜感,就像濒死之人重新看见生的希望。这段时日它与王雎的负面情绪相互影响,二人已经低落到一种境地。 周寅的到来,无论是让王雎还是让系统都生出一种拨云见日之感。 王雎连番快走,衣带飘举。只是长久不曾如此大动过,体力一时间难以跟上,让他喘气断断续续。 将至正厅,他才渐渐放慢脚步顺便整理仪容,只是远远听到厅中有说话声。 他眉头轻轻舒展,料想是小厮多嘴,与她多聊。但并不是什么大事,她能来就让他足够忽视所有不快。 王雎深吸口气向厅内去,只见她坐在椅上双手捧茶,身边却站着个背对着正门的男子,看起衣衫应当家境不怎么好,总之不是王家的下人。 这是谁? 王雎的步子一下子滞涩,正看到周寅半侧着脸认真对人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嘴,不知该不该在这时打断她说话,他也有私心想听听她在对这陌生男人说些什么。 只是周寅在他一踏入其中便看见了他,当即将头转向他,施施然从椅子上起身。 王雎便也不是那么想知道这是谁了,只要阿寅来了就好。 第236章 “怎么过来了?”王雎尽力忽视她身边高而瘦削的少年, 只对着她微笑开口。在她面前他可以是缩头乌龟,可以是鸵鸟,可以忽略一切令自己心里不那么舒服的事物, 只关注着她一个。 只要她不亲口说出这少年的身份, 他就可以当这少年并不存在。 “好不容易休假, 来看看你。你如今怎么样?好些了吗?”周寅同他说起话来语气亲近,并没有十分循规守矩, 反倒让王雎高兴。 王雎是不忍心让她伤心的, 愿意为此错过在她面前博同情的机会。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再示弱博同情, 现在他反倒想在她面前活得更有尊严。 能够在她面前博取同情的都是身上没有大灾小难的,真受了缺胳膊断腿儿的伤,反而让人羞于提及。 就像若要捐钱出去, 人们总说如果有钱捐个成千上万也没问题。但若要他拿出十文钱来却是不行的,因为他真有十文钱。 “好些了。”王雎似乎并不想过多提及自己的伤势,尤其是在陌生少年面前。他如今观察旁人首先就是观察对方的右手, 看是否有伤,因为他自己的被烧毁了。 眼前的少年长得颇清秀, 也让人觉得有那么些眼熟。虽然他穿着并不富贵,说明他的身份大概不怎么高,但还是让王雎不大自在。少年的双手完好无损, 这更让他感到有些刺目。 周寅定睛瞧他, 看样子不大相信他的话。 王雎被她目光看得有些心虚,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他过得的确不好,于是转移话题:“先去我那里吧。” 周寅轻轻点头。 她的配合让王雎松一口气, 原以为她看出他撒谎会生气的。不过他转念一想, 她的脾气向来是最好的, 即使是恼了也不会发火, 软绵绵的性子。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93节 周寅随着王雎向外走,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王雎即使自欺欺人,也不免在心中反复猜测少年的身份。她向来是带着丫鬟的,没见她带过小厮,且女郎身边一般是不配小厮的。 到了王雎的院子里,他终于找回主心骨,拿出主人姿态。这主人姿态是单对着那小厮的,对周寅,他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她,怎么会摆架子。 他让周寅坐着,自己去准备她爱喝的茶与爱吃的点心。 尽管他如今只有一只手能用,他还是要亲力亲为,只是在做事时刻意遮掩自己的右手,只让其起基本的辅助作用。 王雎的背影看上去颇萧瑟,没了往日的高岭之花感,原先的冷与清更多地变成了孤与独。 可怜兮兮的。 王雎这些时日来也不是完全荒废,只顾着伤神。相反地,他在旁人不在房中时总是悄悄锻炼自己的左手,从一开始的完全笨拙让他恨不得将左手一起砍了,到如今能勉强使用,他的确付出不少。 王雎是骄傲的,系统看在眼里意识到这一点。 他甚至还曾经尝试过抚琴,可惜呕哑嘲哳,琴被他锁在柜子深处,再也不得见天日。 王雎用右手将托盘铲到左手上,颤巍巍地将之端起,向周寅来。 周寅原本乖巧坐着,这会儿立刻站起身来,与他共同将托盘放在椅子旁的方桌上。 “都是你爱吃的。”王雎补充道,显得有些局促。 周寅对他柔柔一笑道:“你总是这么细心。” 她实际上深感这种交际十分无聊,而王雎现如今的样子也令她感到乏味。 过去的王雎在她看来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有一技之长是一件值得人另眼相看的事。他在抚琴上的技艺与天赋之高,即使是她也不会否认,他在认真奏乐的时候也看上去要好看不少。 认真做一件事对外貌有加成。 而如今的王雎虽然处处讨好她,哄她开心,但没了一技之长的加成就罢了,他甚至在她的衣食住行上狠下功夫,试图保证她吃得舒心喝得舒心,这便让她觉得他完全失去了魅力。 周寅虽然没有感情,反倒更因为这一点而旁观者清,很能发觉交往间的窍门从而加以应用达到她的目的。 在她看来二者之间交往最忌讳的就是关心过度,吃穿用度都要照料到,完全将感情中最动人的朦胧感抹去,成了掏心掏肺的嬷嬷。 一旦成了吃喝拉撒都要在意的嬷嬷,分寸感都没有了不说,也很容易让对方觉得他就是嬷嬷本嬷,从而失去魅力。 现在的王雎在周寅眼中就是嬷嬷本嬷,让人觉得乏味。他们之间应该谈情说爱,而不是给对方当爹当妈。 即使周寅父母双亡,倒也不是真缺这么一位爹。 怪朴实的。 是没错,原来高高在上的高岭之花如今让她觉得朴实极了,这在形容谈情说爱的另一半时不算是什么夸赞的词。 起码对于高门大族的郎君来说是这样的。 王雎尚不知道他在周寅心目中已经变得十分朴实,毕竟他的阿寅看他的目光还是一样缱绻,像是他从未受过伤一样。 周寅轻轻扯扯他左手衣袖,又莞尔道:“我们一起用可以吗?” 当然可以!怎么会不可以! 二人于是一齐坐下。 王雎又开始伺候起人来。她要用点心,他便亲自选了最好的品相最好的点心递给她。她要喝茶,他亲自将浮沫撇清,堪称无微不至。 而他只是看着她小口吃喝便已经觉得很心满意足,此情此景让系统看了都无言。 周寅这一段时间没来的确加剧了王雎的患得患失,他越怕失去周寅,便越要加倍对她好,便造成眼下的场面。 周寅捏着点心瞧瞧王雎,递回去道:“你也用呀,只我一个人吃。” 王雎这才接过她拿过的糕点,只是并未吃,反而珍重地纳在掌心。 周寅对他的古怪行径当作看不见,稍用片刻,她算是吃好,用帕子轻轻擦拭了唇边碎屑后才缓缓说起此行目的:“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事找你。”她讲起话来轻声细语,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王雎立刻关切问:“是遇上什么事了?安心,一切有我。”她还没说是什么事,他便为了排解她的担忧而打起包票来。 周寅闻言瞧着他抿嘴笑笑:“你别担心,我没什么事,只是我有一件对你的事,特意来问问你的想法。” 王雎一讶,而后认真道:“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周寅被他这话闹了个脸红,又急忙解释:“不需要你做什么的,是我特意从慕虎管求了一位擅长按摩恢复手上能力的药童来给你做小厮。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用,但想着或许可以试一试,让你将他带在身边,平日也好为你按摩一番。不过你不愿意也没关心的,我将他带回去就好。你千万不要为了迁就我忽略自己的感受啊。”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快乐!本章留评发红包哈,今天到明天结束~ 第237章 原来这少年不是阿寅的小厮啊。 王雎第一反应是为二人并不相熟而窃喜, 而后他才梳理了她的话,弄清她表达的意思,接着便陷入沉默。 他并不是抗拒, 而是完完全全没想到即使这些时候没见, 她依旧在为他的事情而奔波着, 心中沉甸甸极了。 周寅见他不语,便露出一副以为自己冒犯了他的神情, 怯怯道:“王雎, 若你不喜欢他, 我这就带他离开,绝不会让你不开心的,你可以不要不说话吗?” 王雎意识到他的沉默吓到了她, 立刻开口:“我没有不开心。我是太开心,所以才忘记说话。” 周寅愣愣的,眨眨眼睛。 王雎认真道:“我很开心, 你愿意为我想。” 周寅慢吞吞开口,很是不好意思地偏了些头去:“这是应该的呀。” 王雎心中愈暖, 盯着她完美的侧颜瞧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看看那小厮。他如今已经不大在乎那小厮的模样了,只是赞赏地望着他,他的清秀如今成了周寅为他悉心挑选后的证据。 王雎点点头, 对他道:“你留下吧。” 小厮当即展现出让人一眼就能看得见的已经按耐了的兴奋跪下叩首感谢:“多谢郎君。” 王雎虽然不知道他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料想他是在药堂中也没有什么出头之日。如今能到自己身边伺候, 拿的钱自然也比往日多,怎么都比过去要好得多, 因而怎么想都很划算, 是该兴奋的。他便觉得这个反应也实属正常。 倒是系统不依不饶, 虽然它已经放下偏见, 但对周寅这个举动依旧十分警惕,不由提醒起王雎来:“王雎,她这是在往你身边安插人手!你不要上当啊!” 王雎知道周寅一直牵挂着他,正是愉悦时候,哪怕听到系统这样说也不气不恼,反而开玩笑似的道:“她哪怕在我身边安插人手我也甘之如饴。” 系统被噎了下,忍不住吐槽:“你这样真是蠢极了!” 王雎不置可否,反问:“她就算在我身边安插人手,是出于什么目的?” 系统被他问住。 是啊,周寅即使是真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又能怎么样?她又能做什么? 系统忽然觉得王雎不如他想象的那样笨,他竟然无声无息地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它还以为他完全被周寅迷倒,已经不计后果。 系统不再多话,王雎为了展示出自己的平易近人与心善,对跪下的小厮道:“好了,你是周女郎带来的人,快起来吧。”他不动声色地向所有人昭示他为什么会对这小厮高看一眼,都是因为周寅。 周寅在一旁微笑地望着他。 王雎有心与她说话,顺着小厮之事往下道:“他叫什么名字?“问的是周寅。 周寅目光柔和,柔柔答道:“他叫小痴。” “小痴?”王雎觉得有趣,问,“哪个小吃?” 周寅回答:“贪嗔痴的‘痴’。” 王雎听她念佛,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却还是很配合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痴,怪名字。” 小痴在一旁低着脑袋,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并不会因为旁人拿他性命消遣而着急上火。 周寅好奇:“哪里奇怪?” 王雎实话实说:“少见有人用痴字作名字的。” 周寅笑而不语,因为是她起的名字啊。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骤然抬眸看人,轻声细语:“对了,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险些忘记。” 她先送了人,又要送他东西,实在很让他有种无以为报的感动感。要报答她,只有自己更加努力,掌控更多势力,才能让她活得更好,更平安顺遂。 王雎眨眨眼将泪意逼退,笑着问她:“还有东西要送我啊?什么东西?” 周寅从腰间将锦囊解下,又将之抽开,从其中拿出一只黑色物件。看上去是上等的桑蚕丝织成,形状似乎并不规则,让人一时之间判断不出是什么东西。 不过疑问并未持续多久,周寅捏着物事将之抖开,王雎便立刻看出那是什么了。 是一只坚韧却又柔软的黑色手套。 周寅这时候拿着手套又苦恼,精致的眉头皱在一处,并不确定道:“我不知道大小合适不合适……” 王雎看着她手中的手套,看着看着眼前就是一片模糊,方才因为她送小厮来的泪意刚刚压下,这时候重新汹涌而出。 怎么会不合适呢? 她的心意便是全天下最合适的。 周寅后知后觉才看向他,见他掉眼泪,当下慌张不迭手足无措:“王雎,你怎么了?” 王雎张开口想说没事,却完全说不出口,话声险些被呜咽取代。 周寅眼睛也红了,看上去都要急哭了,只会说:“你别哭呀。” 看着她要哭了,王雎是不忍心她落一滴眼泪的,反倒因为这个刺激能控制住情绪,哑声对她道:“我只是感动,我觉得我何德何能……” 周寅这才稍微松一口气,煞有其事:“因为你是王雎啊。” 王雎觉得为她死也值得。 “你的手还疼吗?”周寅问,看起来也是不想再让他有什么伤心从而转移话题。 “不疼了。”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程度是在说谎,但又不全是假话。看着她的眼睛时,他便觉得什么疼痛都不见了。而事实上他的疼痛并没有因为时间而减弱半分,当她离开,他便会重新陷入一种药石无用的境地。 周寅便将手套捧到他跟前,期待着道:“你可以试一试吗?也好看看还趁不趁手。” 王雎应允,珍而重之地将手套拿过,只是因为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展示出自己如今丑陋极了的右手,所以并没有立刻伸出手去戴。 周寅很善解人意地背过他去。 王雎见她懂事更是心闷闷。他单手将手套撑好,而后藏匿许久的右手从他的衣袖中一寸寸露出来。 真是一只丑陋的手,王雎发狠地想。 相比之下他左手拿着的手套便被这只丑右手映衬得更加华贵。手套入手不热不冷,也与他想象中的滑腻大不相同。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94节 它看上去是丝滑的,就像上好的锦缎裁成,但真拿在手上后却并非如此。黑色是最能遮掩的颜色,一切都将被黑色吞噬。而手套虽然轻薄却很坚韧,王雎分辨不出其中掺了什么材料才会让手套坚韧有型。 坚韧便意味着手套外表并不光滑,戴上反而是方便佩戴者的,有利于更好地拿去东西而不会因为太滑而脱手。 王雎压下眼睛,深知这都是周寅对他付出的心力。 他深吸口气快速将不堪的手塞进手套中,甚至觉得自己的手玷污了这只手套。 更让他意外的是手套大小完全合适,既不蹩手,也不会空落落的,就像是一层新皮附在他手上,将他手上的一切都遮挡住。 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王雎戴上后下意识屈伸五指,也不觉得紧绷。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就像是手好了一样。只要带上手套,旁人根本看不出什么来。虽然这个时候他的右手已经完全废了,只能做些最简单的举动。 王雎对这手套爱不释手,根本不想取下,只想每时每刻都戴着。一来这是周寅送的,二来眼不见心不烦,他看不见丑态,便觉得手是好的了。 “好了。”他还没忘记周寅,告诉她一声已经戴好让她转回来。 周寅乖巧转身,见他将右手抬起冲她晃晃:“很合适,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周寅顿时笑弯了眼睛:“当真吗?” “我怎么会骗你。”王雎真情实意道。 第238章 我怎么会骗你? 周寅听见这话轻轻一笑, 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动人梨涡。 王雎瞧见她笑以为她是全然信赖,不知周寅是笑他将他自己都骗了。诚然他如今的的确确是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可他似乎自己都忘记了他一开始的出发点究竟是什么。 他最初的目的就不单纯, 偏偏他自己忘记了。 周寅笑他记性好差。 周寅送的两样东西都完完全全送到王雎的心里去, 让他对她的心意更加笃定。 王雎矛盾极了, 他既不想用如此残躯拖累周寅一生,偏偏她又对他这样好, 让他放不开手。 好在还有一段时间供他犹豫, 只不过时间不久。眼下已然是秋季, 冬天的第一场雪后便是她的生辰,生辰一过,她便到了适婚的年纪, 他相信届时谢家的门槛都会被人踏破。 周寅送他的手套他但凡出门,便是时时刻刻都戴在手上的。有手套在手上,他便觉得是周寅时时刻刻陪伴着他。且手上的伤势被手套遮住, 旁人无从看见,他也更有安全感, 不会从旁人的目光中品出什么别的意味来。 自打王雎将小痴收用后并没有将他闲置,反而如周寅所说那样将他带在身边贴身伺候,时时容他为自己的手按摩一遭。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当真如此, 王雎觉得他的手好了一些, 屈指抓握的幅度似乎比从前要大些。 且小痴这小厮他用来也非常顺手, 他的忠心王雎并不怀疑,因为这是周寅送来的人。小痴仿佛十分懂他一样, 他要什么, 想做什么, 小痴只看他一个动作就能明了, 并贴心地为他将东西取来,把事情做好。 就像他完好无损的右手,这让他无比舒心。 夜深人静时王雎也曾与系统闲谈时说过:“我觉得小痴有时候看起来有些眼熟。”并不是他模样很像谁,而是某些时刻的神韵。 系统沉默了一下,有同感道:“是有些眼熟。”不过却想不起是谁。 想不起就不想了,二者也不过是随意一说。 “你当真不打算争取周寅了吗?”系统突然问。 王雎本来都有些浅浅的睡意了,被它这么一问又被惊醒,沉默半天才答应一声:“嗯。”至少到现在为止,对周寅的重视都胜过得到她的私心。 系统不明白,它知道王雎有多喜欢周寅,正因如此它才对他将周寅往外推的行为无法理解,尤其是在目睹他的纠结之后。 王雎的回答如今还不确定,所以系统决定再等等。 大业必成,王雎最好能自己想清楚。 另一方面王大人与发妻也到了和衣而卧的时辰。两人因为王雎突如其来的伤势,这么久了一直不曾睡好过。 尤其是王夫人,缠绵病榻多日,直到这两日才算稍微好了一些。 不过药还是要继续喝的。 王夫人捏着鼻子将药喝下后立即漱了口,只是药味儿怎么都压不下去。她坐在床头犯了会儿恶心,又伤起神来。 王大人坐着刚除了靴子,见她神色郁郁,坐过去问:“怎么了?”他只有这一位妻子,她为他生养了两个儿子,他对她尊敬有加,很在意她的情绪。 王夫人瞥一眼药碗,叹道:“药苦,我喝了就想到雎儿他日日不知道要喝多少药,我这心啊,就疼得厉害。” 王大人一窒,想到两个儿子接连缺胳膊少腿儿妻子应当是最难过的,他更加庆幸自己不曾将真相告知,不然她心怕是都要碎了。 他安慰道:“今日你也看见了,雎儿比一开始好了不少,都能与咱们同席用饭了。” 王夫人想了想王雎如今的模样,低泣:“不一样了,雎儿与过去不一样了。”虽然王雎与家中并不亲近,可是她是他的母亲,他的丝毫变化她都感受得到。 王雎与过去不同了,王夫人清楚,就像过去她的次子王栩那样。 大病之后必有大变。 王大人也不知该如何说,他的感受更没有那么真切,只好竭力安慰:“雎儿如今也是渐渐好起来了,变化是在所难免。待时间慢慢过去,就能渐渐好了。” 王夫人这才渐渐止了泪意,又想到什么,才说:“我原先都要给雎儿物色亲事了,如今出了这事,只怕……哎。” 王大人听得眉头一跳,没想到妻子又说到这事上。想到长子对自己的坦白,王大人也怕妻子操之过急反倒不美,于是铺垫道:“雎儿也大了,不比小时候,你莫要乱来,反倒惹得他不喜。” 王夫人沉默,而后忽然看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帮他物色一番,怎么就惹他不喜了?” 王大人抽抽鼻子,一时半会儿间也不好和妻子说王雎的中意之人。一来长子是私下同他说的,未经长子允许他并不想泄密。二来长子并不想拖累那位周女郎,同妻子说了也是让她白高兴一场,不如不说。 是以王大人决定保密。 他怕夫人追问到底,于是转移话题:“你总说雎儿,何不为栩儿打算打算?”他虽然对王栩观感不好,但毕竟还是自己的孩子,他总不能一辈子对之置之不理,且他也怕妻子察觉什么,因而在私下他还是会提一提王栩的。 王夫人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优越感十足:“你这做父亲的什么也不知道,栩儿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王大人吓了一跳,狐疑:“当真?可别是你瞎猜的。”他不大相信王栩会将心上人向外说。 “他都将人领回来给我看了!我连家传的镯子都送出去了呢。”王夫人眉飞色舞,没了方才的哀伤。 王大人懵了一下,没想到发展到这一步他却全然不知,忙追问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同我说?是哪家女郎?” 王夫人这下心虚,后知后觉这事她一嘴都没和夫君提起过,于是清了清嗓道:“那时候我还病着,糊里糊涂的。白天见了人,晚上就忘记了。今日与你说,也算不太晚。” 王大人顿时心软,想到夫人大病初愈,不由语气都软和许多,很有耐心地问:“老二看上的是哪家女郎?” 王夫人瞥他一眼:“什么老二老二,难听得紧。栩儿眼光好得很,那女郎模样看起来可真是世间少有,说是大雍最美也不为过!”她想到当日瞧见的周寅的模样就不由得一阵出神,即便是记忆,也因为与周寅有关而鲜活不已。 太美了。 王大人听着王夫人娓娓道来,越听越觉得不对。他眉头渐渐皱起,到最后简直能夹死苍蝇。 “你说的老二看中那女郎可是姓周?”王大人缓缓开口问。 “你知道?”王夫人惊讶不已,旋即想到周寅过于出挑的容貌,又不由生出些怀疑,警惕地看着王大人,目光中隐隐约约怀疑他为老不尊。 王大人猜测是一回事,如今听到王夫人确认又是另一回事。他脑海中发出嗡的一声的声响,血液向脑袋顶上涌,人面红耳赤,手脚发麻。 他一直以为王栩害王雎是为了争权,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这兄弟二人可能是因为一个女郎反目! 王夫人见王大人这边没了动静,看他出神,顿时更气恼了,不客气地用手肘撞了撞他。 王大人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儿,更有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看看夫人,顿时明白她想的什么,不由好气又好笑:“我一把年纪,你莫乱想。” 王夫人讪讪:“那位周女郎模样实在太好看……” 王大人心说可不是么,姑且不论王栩害人的出发点,两个儿子都心仪她,事情便很让人为难。 第239章 王大人究竟是没将王雎看上的也是那位周女郎之事说给王夫人听。他自己虽然因为这件事被气得气血上涌, 浑身发麻,所以更不想让夫人再经历这么一遭。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并未对次子心爱之人有过多评价, 囫囵躺下装睡。 王夫人推了人几下见他不理睬, 便也躺下了。她倒是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夫君是朝中重臣,不想告诉她的事她绝不追问。正因为此, 她才过得比较轻松。 这一夜王大人睡得并不好, 辗转反侧地想王栩究竟是不是因为一个女郎和兄长反目成仇的。 实在糟心。 翌日散朝后王大人便寻了个空闲单独见了王栩。 王栩对王大人的坏脸色已经习以为常, 如果不出意外额话这样的脸色还要持续数年甚至是数十年。 他倒是有好脸色,毕竟自己如今翅膀还没硬,不少事要仰仗王家还有父亲, 于是很放低姿态道:“父亲找儿子有何贵干?”除了王雎的手伤之外,他最近并没有犯什么错,因此也不怎么心虚。 王大人审视着他, 突然开口:“你兄长对周女郎有意,求我上门提亲。” 王栩听到前面挑了挑眉, 直到后面父亲提起上门提亲的事他才微微沉下脸来,旋即又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依旧笑着。 王大人必须目光时刻不离他的脸才能勉强捕捉到他神色变化, 但从他听到王雎对周女郎有意这一点并完全不意外, 他便知道这孽障分明知道他兄长的心意! 王栩笑看向王大人, 几乎在瞬间明白这是来自他的试探,虽然试探的目的还不是很清楚, 但他相信王大人既然这么说了, 便不会为王雎去求亲。 “父亲同我说的意思是?”王栩索性直接问, 看他父亲。他问出口后心念流转, 似乎意识到他父亲的问话何意。大约是母亲同父亲提起了他对周寅有意之事,而偏偏王雎也说起过此事,于是他父亲便怀疑他伤王雎事目的了。 虽然他父亲也没猜错,但是他不愿让周寅背上一丝一毫骂名。 王大人冷声:“你究竟为何害你兄长,可是因为她?” 王栩面不改色笑起来:“父亲想得太多。” 王大人无法判断这话是真是假,在王栩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而他原本是想诈王栩一把说他决定为王雎向谢家求亲,但他忽然为此感到疲惫,所以放弃什么诈与不诈,决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无论是与不是,你和你兄长都别想娶她。” 王大人想得很清楚,家中不管是长子娶了那位周女郎,还是次子娶了那位周女郎,日后家中必然不睦。 只有二人都与她断了缘分,这家中才能安生。 总之长子也曾说过不想拖累周女郎之类的话,如今只要将命令告诉次子就好。 诚然这是命令而不是商量或是什么,他是在通知王栩。因他清楚王栩那些稀奇古怪的手段与想法只能用强势镇压,与他商量难保他会阳奉阴违。即便是强势告知他,王大人依旧没有信心他会乖乖听话。 王栩显然没想到父亲最后的决定会这么公平,他还以为他会刺激他一下或是什么。如果他没有任务没爱上周寅或许他就直接顺从他父亲的决定了,可惜没有如果。 “是。”但表面上的敷衍还是要有的,他这时候若说不好,倒不怕父亲怎么处置他,只怕父亲觉得他对阿寅撂不开手,对阿寅的印象不好。 王大人听他愿意答应,虽然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却稍稍松了口气。他肯这么答应,不管怎么说,也能证明他没有那样在意周寅,至少没有到表面样子都不愿意做的地步。 这让王大人没有那么生气。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95节 王雎的伤势在一日日好转,在身体的疼痛到了能够忍受的程度后他开始与王栩争权。 王雎的优势在于名正言顺,而王栩的优势则在于掌管王家多年。 对于二人争权之事王大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强势地插入其中给王雎做主。他这么做不为别的,既有将王栩当作磨刀石的意思,也有看看王雎的能耐究竟到哪一步的意思。 事实上哪怕到了此时此刻,哪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了王家日后由王雎掌权,但他自己心中仍然是不确定的。 相比于整个大雍的局势纷呈,王家的这点争夺不过是小打小闹。 大雍流年不利,各地灾难四起。即使朝廷遣人救灾,也只能起到微弱的补救作用。破坏已经造成,人力能及的也只有尽量弥补损失,至于要灾后重建到与未发生灾难前一样的条件,未免是在痴人说梦。 灾难造成百姓流离失所,一旦进入灾年,王朝动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皇上还算是一名正常皇上,对于灾祸已经竭力救治。只是整个大雍作为上国,运行十分复杂,天听层层传下,到最底层时被履行到原本的三成就已经是不错了。 贪墨、怠工、借机作乱者等等频出,四下还是有零星的起义军出现,皇上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这是内忧。 外患便是戎狄不安,试图进犯。崔骜从军,打的就是他们。 天灾并不只是光临大雍,而是平等又残忍地加诸在每个国家上,无一幸免。而自己国家出现灾难当前国情又难以应付时,将矛盾对外,即侵略他国来弥补自己国家的损失就成了一种手段。 戎狄大肆进犯,骚扰边城,劫掠百姓。大雍军队虽然师出有名,但打仗必然要有伤亡,没有人是向往战争的。 相比于平民百姓,战争给贵族们带来的影响则要小上许多,他们一样的饮酒作乐,也有疼惜百姓的愿意缩减开支,但终究是少数。 太子为灾民筹款之事一出,虽在上层间引起了一定的震荡,但一切很快恢复秩序,人们变得平静。 上层者之间或许有矛盾龃龉,但在涉及利益时一致对外整齐得可怕。 太子要动他们的利益,太子便是那个“外”。 第240章 沈兰珏不会自作主张, 行事之前自然问过皇上。 皇上是不喜欢一个很有主意的继承人的,但大雍的下一任皇帝却不能是唯唯诺诺的人,必须要自己立得起来。 所以沈兰珏有能力会让他感受到很有威胁感, 但沈兰珏无能又会让他恨铁不成钢, 总之十分微妙。 而他将安抚京中流民的任务交给沈兰珏后便如往常那样默默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来他可以从沈兰珏的举动中判断他的能力, 二来通过他与大臣们之间的来往他也可以判断出都有哪些大臣站在太子那边。 即便皇上深知沈兰珏不会拉帮结派的本性,却依旧对他保持监视, 以通过此来获得一些安心感。 沈兰珏那里拿定主意后总会找他说明自己的应对之策。 赈灾之事也不例外。 皇上听到他一本正经地要从达官显贵手中抠钱后难得露出些父与子间才有的温情模样, 笑着摇头, 意思是这想法太过天真,不切实际。 他也难得从太子这样的主意中想起了些许久之前,几乎已经蒙上了记忆灰尘的、过去的点点滴滴。 过去他也曾有过这样天真的想法, 想为一国之中更弱者做些事情,但具体实行时让他栽了极大的跟头。 当面对共同的利益剥夺者时,贵族们会展示出严格的上下一心。即便作为统治者, 他也难以在这样的团结中找到豁口。 所以看到犯傻的沈兰珏,皇上眼中难得有了温度。可惜不是什么父子之情, 而是他自己对过去的怀念。 皇上并未直接制止他的无用功行为,只是委婉地表明这种行为行不通。 沈兰珏却对此很执着地要求试上一试。 皇上未曾多做阻拦,知道还是要自己多撞一撞南墙才能清醒。且通过这一次撞南墙, 也才能使得沈兰珏明白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朝中大臣。 他们可以用之、任之, 但绝不能信之。 宠信宠信, 实际上只有宠,无信。 高处不胜寒, 身为帝王, 不该相信任何谁, 无论对谁都要保留一手。对枕边人如此, 对有血缘关系的子女如此,对同甘共苦的大臣们亦然。 沈兰珏得了皇上许可便去操办此事,大臣们闻讯即使没有通过消息,也并不怎么慌张就是。 过去他们已经遭遇过一遭此事,知道该如何应对。 集体哭穷就是。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捐款最上限定在一个数额之上,绝不会捐出这个数额以外的数字。 哪怕有个别愿意多出钱者,只要整个集体坚定不出钱的目标不动摇,便是太子也没有什么办法。 太子并未挨家挨户上门筹款,也未通知哪家备够了款项交到东宫就是,而是在京中最大的酒楼之中宴请众人,将所有人都集结到了一起。 太子此举让老成持重的官员们忍不住摇头轻笑,他们感到太子还是太过年轻,急于求成了一些。 事实上私下里要求他们捐款说不定有些人心中动摇,还能多捐一些。将人集结在一处,岂不是更利于他们互相通风? 无论众人如何想,表面上太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论要捐多少,起码人都来了。 此次宴上不仅有达官显贵,更有京中富商,这让不少官员都隐隐不乐,只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没有表露出来。 所谓富不与官争,再富贵者却是连小官也不愿意得罪的。而为官者自然也高高在上,不屑于他们同席。 所幸在太子的安排中官、商各有席面,不必坐在一起。 宴无好宴。 沈兰珏一开始并为露面,酒楼却已经开始上菜。 众人心中存着疑问,但又无人可问,只好跟着太子的节奏来。 宴上菜肴倒也稀罕,一道道餐盘用盅碗遮盖,让人看不清碗下究竟是什么样的菜品。 遮盖得实在严实,人们甚至闻不见饭菜的香味。 一道道菜在桌子上摆好,事实上也没有几道菜,每张十人桌上不过摆放了五碟菜,怎么都让人觉得寒碜极了。 已经有人开始意识到一些不对劲来,只是不知道太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思前想后,总是应当与桌上的菜肴有关。 毕竟他们到现在都还没看到人,见到的相关之物只有一桌桌菜品。 聪明人已经开始保持缄默进行思索,只是还有人在自以为很给面子地讨论着太子备下的是什么样的珍馐美馔。 答案很快便揭晓。 酒楼分为一二三层,今日设宴只设在一二两层,在众人的低声讨论中太子出现在了第三层之上。 众人只消稍稍抬头,目力能及者便是他。 看到太子的人越来越多,酒楼中渐渐由嘈杂变得安静。待完全安静下来后太子沈兰珏向众人露出一个一如往昔的温和笑容出来,尽管大家看得并不真切,因为他站得高。但他一开口便是平和稳定的语气倒是真切地传入众人耳中。 “诸位今日赏脸到此,我不胜感激。”开口虽然是客套话,但太子不拿架子,说起来便是无比温暖人心。 他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句开场白,很快将话题拐到正事上,并不拖延时间,堪称单刀直入:“今日请诸位来的目的大家都知道了。不过有什么话总要填饱肚子再说,咱们先用饭,用后再议事。” 人们自是一番感恩戴德,称颂沈兰珏为人着想,深明大义。 沈兰珏微微一笑,向下方道:“揭开盖子吧。” 人们的困惑眼见着终于要得到解决,说不期待是假的。物以稀为贵,太子殿下以五道菜来款待人,想来都是稀奇的好菜。 尽管如此,还是不少人想五道菜未免太少了些,虽然这一个个盘子看着倒大。 碗盅被揭开。 人人愕然。 盘子中与他们想象的美味佳肴截然不同,虽然是他们从没有吃过的东西,但显然从卖相上来看这些便不是什么可口的食物。 说不是可口的食物已经非常委婉了。尽管这些东西看上去的确是经过烹饪了的,但依旧让人看了便食不下咽。 野菜、草根、昆虫等等,一样装在一个盘子中,共装了五个盘子。 第241章 “诸位请用。”在一片针落可闻的寂静之中, 沈兰珏再度开口,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嗓音,只是这次没人听了后还能够享受得起来。 没人先动筷子。面对着这样一桌子根本不能被称之为“菜”的东西, 人们实在提不起食欲来。 沈兰珏见无人动作照样不生气, 身边内侍已经抬了桌子来, 桌子上是一模一样的菜色。 这下众人更加无话。太子也用这些,他们便无话可说, 无从挑剔。只是要用这些东西, 哪怕众人平日里不是锦衣玉食, 却也是难以下咽的。 因为这些东西根本连最简单的饭菜都不算。 沈兰珏伸箸夹菜,在众目睽睽之下面不改色地将之送入口中,咀嚼下咽。 太子已经起了带头作用, 下方众人也不好再僵持着,稀稀拉拉地动起筷子来。 有些养尊处优久了的实在提不起劲儿来,索性意思着夹了其中看上去最让人能够接受的草根嚼了一小口。 不少人一用, 面色瞬间变了,甚至有人悄悄将头一偏, 将口中的东西悄悄吐了出来。 有人心中起了怨言,不知道太子这究竟是在做什么?估计着要钱不成,打算变着法子折腾人么? 也有人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太子的目的, 暗中对他高看一眼。 在不少官员心中太子是一名合格的太子, 也就是合格的大雍继承人。前两年的太子或许还不算十分成熟, 但经过这两年的历练之后,太子已经脱胎换骨, 没了之前事事要兼顾的温吞, 多了几分杀伐果断, 同时又不失仁心。 这大概是在场所有人经历的最让人如坐针毡的一场宴会, 每个人都身体力行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坐立不安。 偏偏这场宴会的东道主太子殿下沈兰珏似乎对此毫无察觉,在一片甚至令人尴尬的环境中从容优雅地用了一餐。 如果说他只是象征性地吃上两口,大家也能理解。但他面不改色地就此用了一餐,就让人觉得可怕了。 有一盘看上去灰土一样的东西几乎没人敢动,有猎奇者尝了两口,和土是一个味道,当即吐出不说还失礼地用茶漱口。 再看太子神情不变,无论他是什么目的,众人都佩服他这份吃苦的能力。 虽不说怨声载道,总之一场宴席草草过去,但这只是今日的开始。 沈兰珏含笑看着众人,让人觉得像是处于春日阳光之下般和煦。他终于停下筷子,另经过一道道餐后礼仪后方撤席。他重新站起来,俯瞰众人:“诸位吃得可好?可还合乎口味?” 众人听得汗涔涔,深以为他是在阴阳怪气。 这样的东西能合乎谁的口味?简直是在开玩笑。偏偏沈兰珏态度端正,看上去又不大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人们只好附和,说些“还行”之类的话。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96节 人群之中不知有谁实在看不下去,道了一句:“殿下是在消遣我们么?用这些东西来招待人,未免敷衍。”这话说的怨气十足,让人们心跳停了一拍,不由下意识四下搜寻谁说话这样口无遮拦。 人还没寻到,众人便感受到上方的太子气势一变,也不敢再去找是谁出言不逊,纷纷畏惧地看向太子,生怕他被惹怒。 沈兰珏看上去不是特别生气的模样,只是脸上笑意顿收。他平常时时刻刻笑着,不笑时便让人不由噤声。 “我并非有心敷衍。”他声音在酒楼中泠泠响起,让人不由得屏息认真去听。 “只是这些东西正是各地灾民正入口的东西。他们吃得,我们应当也能吃得。” 此话一出,大部分人立刻明白太子的用意。他们不由一悚,没想到太子的切入点在此,顿时意识到今日只怕难以善了。 只用万民这个大帽子扣下来便让人难以招架。 若只是说些假大空的话,大家倒并不怕。但太子如今呈在众人餐桌上的显然是他躬身到民间了解了的东西,旁人若再推脱,未免不近人情。 不近民情。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姑且不论众人心中是如何看待百姓的,但要想将这个官做好,装也要装出爱民如子的态度出来。 听到太子一言一语,所有人纷纷低下头去,默默反省,默默思考应对之策。 沈兰珏继续道:“各桌上的菜肴我都看了,没怎么动,想来各位是吃不下去的。吃不下没错,吃不下实属正常,因为这本就不是正常人该吃的东西!”字字句句敲打在人心上。 “而我大雍大部分百姓!如今却要吃着这些东西度日,实在是让我寝食难安。”沈兰珏铺垫半晌,终于说到重头戏上,“因此我在此,代表大雍百姓,请诸位慷慨解囊,共克时艰。” 来了! 人们心中一凛。 太子以民生作筏子,好大一顶帽子压得他们难以说出一个“不”字。 在众人还在思考对策之际沈兰珏安排好的手段便接二连三登场了。 先是王家慷慨解囊,打了个头。王家两名儿子虽然都残了,但也都是在宫中做伴读的,其中王大郎君更是太子伴读,因此王家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众人并不惊奇。 紧接着便是太子刻意安排的一众小官纷纷慷慨解囊。 位高权重者依旧稳坐上方,不为所动,只暗道一句乌合之众。 气氛烘托到位,有人已经潸然落泪,深以为黎民百姓陷于水火之中,亟待拯救。 中等官员两袖清风者反倒最先被打动,出钱出力。 利益集团一旦出现豁口,团结便荡然无存。 谢家便混在最先捐钱的几个中等官员之中。 还在观望尚未出钱的官员们顿时有些骑虎难下的意味,今日众人聚在一处,不止有官员还有富商。若只有官员,人们还能狠得下心来,但加了商贾,这些都是百姓出身,与他们完全不是一个层级,也代表着不同的利益,难保他们不会乱说朝中大员自私小气之类的话。 犹豫着,沈兰珏打出了第二张牌。 在自发解囊的官员之后并未有什么停顿的时机供人仔细思索,来此富商便纷纷填上,一个个出钱出力出人。 比起官员,他们的资产甚至要更多,一个个捐的数目也不小,很让人惊叹。既惊叹于他们的财富,又惊叹于他们的善心。 或许他们此举有讨好太子之意掺杂其中,但论迹不论心,这样的行为已经堪称高尚。 借着富商捐钱,沈兰珏顺水推舟地提出新的一件事。 即救助百姓是每个官员的责任,却不是每个平民百姓的责任。他感动于诸位的慷慨与善心,决定亲笔题碑并立于城外,以彰每位捐献者的德行,留与百姓感谢。 这话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不声张,或许还有人好意思不捐或少捐。 但这是要太子亲手立碑的事,多多少少都是要记载下来的,除非自己彻底豁出面子又或是根本看不上百姓的议论才能耐得住性子一毛不拔,现如今谁都要捐,还不能捐的少。 打头的小官已经成了标准,至少是不能比他们少的,官品越高,捐的也该越多。 这下不得不捐,酒楼上下一时间热闹极了。 位高权重者借由此事不免换一种眼光看待太子,今日的一环扣一环将人一网打尽实在是精彩极了,但凡有一环衔接不上,此计便不能成功。 偏偏沈兰珏都做到了,让他们不得不心甘情愿地吃这个哑巴亏,还要表现得大公无私,义不容辞地吃下这个亏。 实际上也算不得吃亏,为了百姓怎么能说吃亏呢?只是要钱还是舍不得罢了。 第242章 太子做成了募捐之事的确让皇上大吃一惊, 待听罢事情的经过之后他更是百感交集。既骄傲于自己的继承人如此出色,但沈兰珏太过出色也让他不由产生出一种巨大的威胁感。 过去他不曾做成的事让沈兰珏做成了,皇上心中不是滋味儿。 仔细推敲沈兰珏的计划, 实在是环环相扣, 缺一不可。 若是没有将灾民所食之物呈于桌上让大家品尝, 后来共情者也不会那么多。若无共情者,接下来募捐之事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出头, 推行便不会这般顺利。最高明的一招还是沈兰珏将人聚起, 其中不止有官员, 还有富商。 将人聚起虽然有机会让人互通消息,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有人动摇, 其余人很快就容易被影响。 而富商被选入一同参宴,则体现了一种制衡之道。如果只是沈兰珏在,那么他和官员们则形成一种对抗之势。但加入了富商, 局势就瞬间变了。 三方鼎力,即使其中看上去势力最强的还是官员势力, 但在富商的加入后官员们的矛头便不好再指向沈兰珏一人,三方调和之下反而平衡起来。 而富商的加入也为沈兰珏的下一步做好铺垫。 官员们骤见富商也在此列,想得最多的便是太子不惜放下身段也要多募些钱。却不曾想这只是沈兰珏的想法中最基本的一点。用富商来引出立碑之事, 才是他最重要的一手。 沈兰珏自始至终都将募捐的主力放在官员身上。富商不只是富商, 在宴会之中是黎民百姓的代表。本场宴会就是为了百姓, 有百姓在,他们不想捐也得捐。再加上立碑之事, 得知此事的就不只是席上百姓, 而是整个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百姓都将知道此事。 谁都拉不下脸来丢这个人。 皇上想清楚其中关窍暗赞沈兰珏巧思, 同时也对他更加警惕。 有这样一大笔数目用于赈灾, 远的不说,国库亏空得以喘息,京中以及附近的灾民也能得到不错的救治。 沈兰珏事成之后回宫复命。 皇上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书生模样,看着还算是平易近人。 两人略交涉一番,皇上沉默半晌后终于松了口风夸赞他:“做得不错。” 沈兰珏露出星点真挚笑容,只说是分内之事。他犹豫再三,终究没能为周寅请功。事实上他从入内到现在以来都一直在打腹稿,想在父皇面前提一提此事能成,周寅的功劳很大。可是若要解释,又要说明阿寅为什么会知道此事等等,父皇听了定然会不悦,甚至会责怪阿寅女子参政。思前想后,说出的弊大于利,沈兰珏还是闭嘴。 “你这事办的的确不错,辛苦了。”皇上语气温和,竟然真如慈父一样安抚起沈兰珏来。 沈兰珏很有些受宠若惊。父皇待他一直不比待三皇弟那样亲切,也不比待崔骜那样宠溺。平日里皇上总是与他严肃相对,而身边内侍总是说皇上对他严格是看重他,他便也习惯了父皇对他的冷漠态度。 “父皇言重了。”沈兰珏难得无法招架,不知该如何应对。 皇上压下眼中情绪,依旧温和问道:“你此次有大功,想要什么?尽管提。”他此言看似宽容,是个极好的恩典,实际上依旧是在试探。他想看看太子会不会趁着这时候放松警惕,从而知道太子心中究竟想要什么。 作为上位者,他永远有着控制一切的游刃有余感。 即使是他人有功赏赐他人,他依旧掌握着一切节奏。他要赏便赏,要收回也可随时收回成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外如是。 沈兰珏闻言一怔,这是自他晓事起父皇第一次问他想要什么,这话直接将他问在原处。 他想要什么? 实际上这对他来说根本不必多想,他几乎可以脱口而出,他想要娶周寅为妻。 这实在是个不错的机会,一旦错失,下次等到父皇恩典便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沈兰珏不想错失良机,但理智尚存,究竟没有直言不讳。他还不能保证父皇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样,尤其是事关他的婚姻大事,父皇定然会在手中捏得很紧。陡然说出阿寅,反倒是可能给他招致祸患。 事关阿寅,他不得不全面打算。 沈兰珏的思索被皇上看在眼中,皇上不动声色地等他说出想要之物。 沈兰珏半晌抬眸,认真道:“父皇,我倒当真有一事相求。” 皇上平静道:“你尽管说。” 沈兰珏郑重下跪低头:“儿臣想要婚事自主。” 一片安静。 沈兰珏腰背挺直,跪得稳重,等待皇上答复。 皇上审视着他,可惜沈兰珏完全将头低下,什么端倪也不露。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中似乎蕴含了狂风暴雨:“你是已经有了心仪之人?是哪家女郎?”他只监视太子在政事上的一举一动感,对于他的私事倒不怎么关注。过去皇上一直觉得沈兰珏在感情之事上全部开窍,因此从没想过他会喜欢上谁,却不成想因着这样固定思维反倒让他疏忽了。 “并无。”沈兰珏尽力冷静道,“只是儿臣想若娶了别的女郎反而是耽误了人家,因而想求父皇一个恩典,待儿臣日后有了心爱之人再让儿臣娶她为妻。” 皇上冷声道:“胡闹!”不知是信了没信他这番说辞,总之看上去恼怒极了。 沈兰珏一凛,虽然早知道结果如此,还是少年心性,多少沮丧。父皇明明承诺,这时却又说到做不到。 “你是大雍的太子!婚姻之事,岂能儿戏!”皇上皱眉看向沈兰珏,并不大相信他说的什么没有心上人的话,已经打定主意过一会儿等沈兰珏走了遣人去查个究竟。他对沈兰珏的掌控欲十足,只有沈兰珏的一切都听从他安排,他的威胁感才不会那么重。 何况儿子听老子的,天经地义! 但让皇上困扰的是他事先已经答应过沈兰珏给他恩典,此时沈兰珏开口的第一个请求便被他否决,不免显得他出尔反尔,不是真心。 皇上不得不承认自己失策,哪怕沈兰珏要权要名他都有法子解决。但这婚姻之事,实在无法做手脚。他不由猜测沈兰珏要求婚姻自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或许他想找一位有权有势的岳丈。 姑且不谈沈兰珏的目的,皇上眼下还是要答复沈兰珏的。 他想到什么,语气没有方才那样震怒:“侧妃你想娶哪个,孤都可以不管。”这已经是一定程度上的让步了。 沈兰珏无法,只好顺从:“谢父皇恩典。”他再争执,咬死要正妃之位凭自己心意来选,反而会让父皇再度起疑。 见着沈兰珏这个温顺的态度,皇上不大确定他是否有心上人了。只想着按照太子的秉性,应当也不是会对哪个女郎动心的。若是可以,他应当更愿意与书成婚。 这么想着,查还是要查的,皇上的口风松动不少:“至于正妃之位么……孤既然答应了你,也不能作儿戏之谈。这样吧,你若有了心上人,与孤说一说,孤觉得可以,那你娶那女郎为正妃孤也不反对,如何?” 虽然皇上没有直接答应任他选正妃的事,但是有这么一言已经让沈兰珏足够惊喜。他知道父皇怕他势力太大,反而不敢让他娶过于显贵的女郎。但他毕竟是太子,家境一般的女郎他父皇也可能看不上眼。 若是阿寅父母尚在就好了。 她双亲不全,父皇不见得会答应。但他已经有了父皇这句话,多少还是有些保证的,日后到嫁娶之时他多求一求,也不见得事情不能成。 如是想着,沈兰珏觉得今日自己收获很大。 皇上将此事料理好,瞥太子一眼开口:“好了,别跪着了,你起来吧。” “是。”沈兰珏拂落膝上尘埃恭谨起身。 皇上瞧瞧他,似是随意道:“你这些日子奔波操劳辛苦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97节 “儿臣不辛苦。”沈兰珏应道。 “辛苦,怎么不辛苦?”皇上一顿,又道,“募捐之事你出了不少力,赈济时便不用你忙了,孤派人去做,你也好歇歇。” 沈兰珏一瞬如坠冰窟,嘴却比脑子反应得更快:“是,父皇。” 皇上看到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怨怼之色,对他倒是满意,真如什么慈父一样:“好了,孤也是心疼你。赈灾之事孤会让别人办好,绝不会让人辜负了你的心血。” 沈兰珏依旧低头应着,却是满嘴发苦。即便这一趟来之前他已经预料到父皇会做些什么,但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很受打击。 倒不是他不向放手已经得到功绩与银子,而是他与阿寅的心血便这么转手于人,实在让他心有不甘,他分明能接着将此事办好!何况他也并不相信父皇交托的人真能做到完全的大公无私,只要身在官场便有利益牵扯,真正能到百姓手中的不知何几。但换做是他则不必受官场桎梏,一定会将所有钱款用于救灾。 沈兰珏不愿细想,想他父皇究竟是怕他太得民心才如此做,还是也对那灾款有些想法。 沈兰珏很累。 他失魂落魄地从御书房走出,不知自己是怎么敷衍过父皇的。或许是因为父皇目的达成以后便也不在乎他的反应了。 他此时此刻很想周寅。 偏偏这些日子他需要避嫌,不大好去见她。他向父皇坦白婚姻之事后父皇定然要严盯着他那里,若是阿寅如过去那样频繁出入,他父皇定然要起疑。 总算是还得了一个不确定的恩典,也不算他竹篮打水一场空。沈兰珏只能这么苦中作乐地想。 皇上成功剥夺了沈兰珏的胜利果实,心安理得得继续埋首于案牍间。他瞧着来信,瞧着瞧着便心情大好,一声“好”字简直要从喉头溢出,若非他还是有着强大的自控能力。 内忧有太子为他操劳,得以让人有了喘息之机。 而外患他也有良将,边关告捷,与戎狄的屡次交锋中大雍皆大胜。且有前线眼线回信,说崔骜是一员猛将,很好地遗传了过去崔大将军的血脉,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皇上看了自是欣喜,如今崔骜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他这些年的付出也没有白费。 而崔骜自己也修书回来一封,信上先是问皇上安,又是零零总总地写了战场上的战事,与内线所言无异,可见他是说了实话的,忠心可嘉。但最重要的还是信最后,上面是他试探着问他立下不少战功,陛下可还记得当初他只要骁勇善战就将周寅许配给他的事? 皇上非但没有因为最后一句话感到冒犯,或是觉得崔骜儿女情长,婆婆妈妈,反倒因此更愉悦了。 这是主动暴露自己的弱点啊,崔骜。 只要周寅在,她就是吊在崔骜面前的胡萝卜,他会为她做尽一切,乃至出生入死,实在好用。 只要周寅在,皇上就不怕崔骜对他有二心。这么多年的“父子”情算是一重保险,周寅留在京中是第二层保险。 这两层保险足以将崔骜完全套牢。 皇上心情大好,提笔回了几个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并不多言,只是表示自己的承诺依旧有效。说到周寅,皇上顿时想起了自己的三子,不由摇了摇头。 可惜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周寅。 他要用周寅来拿捏崔骜,自然只能让沈兰息伤心了。三子的母妃虽然对他情意深重,但一国之君岂能被情感所牵绊?要以大局为重。所谓大局,就是利益。 念及情感牵绊之事,皇上又想起刚才还在这里的太子,他也要在婚事上要个恩典…… 皇上颇惆怅,倒是都长大了。 第243章 “没关系的, 你已经尽你所能,问心无愧了。”周寅的声音轻柔,专注地望着面前沮丧的沈兰珏安慰道。 沈兰珏苦笑:“我自知如此, 但总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儿。明明我有机会做得更好, 但现下总觉得心中有所亏欠, 生怕做得还不够。” 周寅看着他微微思忖,认真道:“可是皇命不可违。”她似乎在宽慰他已经竭尽所能, 就不要太把结果放在心上。 沈兰珏泄气, 点头:“是。”他明明是被安慰的那个, 却依旧无力。因为阿寅说的虽然是真话,却也的确戳人痛处。 皇命不可违。所以即使他是太子依旧无法自主,需要事事听从父皇的。 沈兰珏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懊丧地低下头去。他是太子,在旁人面前总是温文尔雅滴水不漏,但是阿寅总让他感到安心, 在她面前他不自觉就会卸下所有防备,向她展示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周寅欣赏着他的脆弱, 感到无趣。她知道袒露脆弱是对彼此信任的一种表现,但她不喜欢弱者。 “我们可以去看一看。”她突然开口,带了些俏皮意味。 沈兰珏一愣, 暂时甩脱负面情绪:“看看什么?” “你很惦记他们。”周寅讲话轻声细语, “实在放不下的话去看一看呀。” 沈兰珏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她说的“他们”是指什么, 那些灾民。诚然他的确是放不下,她的话刚好说进他心里。 “可是父皇那里。”沈兰珏锁眉, 如果让父皇知道他还惦记着灾民之事, 显然要对他不满, 认为他僭越。 周寅似乎后知后觉, 显得有些苦恼:“是哦,那怎么办?” 她很苦恼似的,细细拧起眉来为他想起办法来一样:“我代你去瞧瞧,可以吗?” 沈兰珏只觉得她这副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并不蠢笨,不自觉就成了她的依靠:“你莫费心。” 他想了想,似乎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不近人情之嫌,于是放轻声音道:“城外乱,你自己去我不安心,我去就好。” 周寅眉头却没松开,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可是陛下那里。” 沈兰珏难得露出些符合年纪的少年意气对她笑道:“我私下去,不让父皇察觉就好。”他单眼对她眨眨。 周寅被他这个表情弄得面色一红,轻轻垂下眼去似是在遮掩自己的不好意思,关切之意却明显:“不会有事吗?” 沈兰珏想了想,认真回答她:“放心,不会有事。” 周寅这才松一口气,不过依旧很正式地对他道:“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沈兰珏忍俊不禁,旋即一怔,阿寅是将他父皇当作洪水猛兽了。他转念一想,阿寅之所以会这么想还是因为他的确连反抗父皇的能力也没有,一旦被父皇发现他做了他不喜欢的事,父皇必然会严惩不贷。 还是他无能。沈兰珏面色一黯。 “我会小心。”他向她保证。 周寅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他粲然一笑,羞涩道:“我可以帮你去瞧一瞧的,不会不安全。三殿下与我有约,他主导菩提寺法会,请我去观看,我也很感兴趣。” 沈兰珏一愣。 他没太多想,因着上次三人在一起时三皇弟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他只当是二人兴趣相投。阿寅是信佛的,这点他知道。 “你好好去看法会,玩得开心,灾民之事我还是亲自瞧瞧,不然总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儿。”沈兰珏微笑。到底是他想知道救灾之事,需要眼见为实。若真要旁人看了后传达,他也无需让阿寅涉险,叫手下去看便是。 周寅瞧着他,莞尔:“也好。” 说要去瞧一瞧救灾进程如何显然不是开玩笑,沈兰珏既然下定决心要去,便是真要亲临去看一看的。 其实要避开父皇的耳目也不难,在东宫住了十余年,沈兰珏心知肚明宫中哪些人是父皇的。只是他一直不曾处置这些人,不曾悄悄换去这些人,甚至连任何举措也不曾有。 一来他并不担心自己有什么怕被父皇发现的,二来将他们放在那不仅能安父皇的心,他需要避人耳目的时候也心中有底,只要将这些人避过就好。 他问心无愧,只是父皇一直忌惮着他的事他心知肚明,虽然从不愿意细想。这么多年来他避过这些眼线去做的事屈指可数,其中一样是遮掩周寅在东宫的行迹。 沈兰珏微服私访,做了掩饰,又在宫中留人做出他还在宫中的假象,自己出了宫门向城外去。 他留下扮作他的内侍还是阿寅送与他的,也是这些时候才发现这内侍身量与他有些相像。兼这小内侍脑子机灵,办事办得妥帖,替身之事就由他来做了。 总之这也不是很大的事,只让他在太子不在宫中时帮着遮掩一番,并未让他接触任何实权,所以让人并不会担心。 一路向城门外去,为了京中安危,京城是不会让灾民们涌入京城的,因而哪怕是布施,也只可能是在城外,不可能在城中。 城外长队如蛇盘踞,绕了不知多远也看不到头。排队的人人是连碗都没有的,只到粥棚前等着官府发了粥,便在棚前一饮而尽,碗就留给下一个,自然是不会洗的。 不过灾民们也不在乎这些,命都要没了,哪里还会在乎什么干净不干净? 秋风萧瑟,肃肃寒霜。 灾民们个个衣不蔽体,在风中瑟瑟发抖,即使饥寒交迫,他们脸上依旧无甚神情,只等着前一个人喝了粥后自己麻木地跟着大部队向前进一位。 即使是有了一口吃食,他们也没有显得有多高兴。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捱不过这个冬天,现在只不过是能多活一天是一天罢了。既定的死亡才是最终结果,所以现在的苟活并不值得他们庆幸。 粥棚附近有禁卫军重重把守,以防这些饿极了的灾民失去理智后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影响大人们的颜面。 沈兰珏想细致观察粥棚,要从四方直接到队伍最前方去看上一眼不大可能。一来他衣着与这些灾民们全然不同,贸然上前定然会被觉察。万一有谁将他认出,反倒不好。二来莫看这些灾民们如今一副漠然神情,但凡有人要插他们的队,他们定然不会再这么麻木。 但沈兰珏既然来了,便是要彻底看清楚自己与阿寅的努力究竟被用上了几成,绝不是远远看一眼灾民们吃上饭而后离去便了事的。 他思索一番很快选中一名蹒跚的灾民,与之一起到无人的角落后互换衣衫,并赏了其零星碎银。 灾民见他举止古怪,但得了钱是天大的喜事,只当自己是遇到了冤大头,拿着银子很快离开,生怕沈兰珏再反悔。 沈兰珏换了衣服,又在脸上涂了泥土后混入其中,随着灾民们一同排起队来。他也不甚明了自己这样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一个答案。 队伍长得让人看不到排到自己的可能,沈兰珏在其中的确是鹤立鸡群。纵然他换了脏衣衫又涂花了脸,但是气质使然,他依旧看上去很引人怀疑,排在他身前身后的不少灾民纷纷对他注目。 沈兰珏被人看得不自在,也领略了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别扭地模仿着灾民们的姿态。同时他又在心中庆幸这里距离粥棚甚远,否则禁卫军发现他的不自然后定然要捉拿他。 队伍以缓慢的速度向前挪动着,从天亮到了天色渐暗,沈兰珏终于能瞧见粥棚的影子了。 他早没有一早来时为民请命的意气,负面情绪是很容易感染人的。混入灾民之中良久,沈兰珏也渐渐被传染上了麻木,同时心中更是无尽的悲哀。他意识到了眼前这些百姓多么需要帮助,完全不是一碗粥就能够解决的。 同时他也感受到愤恨无力,自己能帮上他们的甚少。他是天子之子,也是大雍未来的天子,如今在这里受苦受难的都是他的子民,而他什么也做不到。亲生体验过百姓们所经历的苦难后沈兰珏更加想要做些什么。 他浑浑噩噩地成了队伍的最前,终于得以在粥棚之下寒风之中喝上一碗热粥。 他如今外表神态举止都与灾民无异,因此也并未引得禁卫军们侧目。 沈兰珏情绪大变,却没忘记自己在此排了整整一日的初心是什么。他定睛看向粥桶,在禁卫军们看来这又是一个饿惨了的。 粥桶中的东西根本都不能被称之为粥,连米油都没被熬出来多少,清汤寡水上漂着几粒米,和清水也没有什么分别。 沈兰珏牙根紧咬,他募来的那些钱最后化作一桶桶这样的稀粥分发给灾民,何其可笑。 是周的禁卫军才不知道他心中百转千回,熟练地舀了一勺米水倾入碗中,沈兰珏机械性地接过,粥是冷的。 他恨得直想将碗摔在地上并质问钱去了哪里,但他也再清楚不过这些人不过是拿钱办事。若说贪墨,禁卫军们可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沈兰珏自然不会与灾民们共用一碗喝粥,他强烈忍下心中愤慨颤抖着手接过了碗,转身将之交给身后的下一位。 下一位一愣,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不喝白不喝,当即劈手夺了他递来的碗,狼吞虎咽地一饮而尽。 城楼之上。 沈兰息的注意力全放在身边弱柳扶风的女郎身上。她畏寒,穿得厚实,也显得清减。他尽力找话题与她攀谈,心中乱糟糟的,无意间瞥见城下让粥之事,他开口对她道:“这人倒是慷慨,将自己的口粮让给旁人。” 第244章 彼时周寅正微垂眼睫看着城墙下的长队, 闻言不由破颜一笑,如迦叶尊者拈花:“好可怜。”她出口却是叹息之语,极大程度上显示出自己的慈悲来。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98节 沈兰息俯瞰下方, 并没认出那人是谁, 也不觉这道身影十分眼熟, 只是敬佩这人在困境之中人人自危时还愿意将自己那一份口粮让出来,实在胸怀大爱。兼又听阿寅动了怜惜之心, 不由想哄她开心:“我去叫人帮一帮这位好心肠的。” 周寅抬眸看他, 微微一笑:“你是好人。” 沈兰息面色一瞬间不自然, 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话就能得到她这么高的评价。他虽不通政事,却也有慈悲心,见下方受苦的芸芸众生虽不能全然感同身受, 却也同情他们,不免唉声叹气:“可惜我力有不逮,不能让人人得到帮助。” 周寅伸出手, 目光却没离开城墙之下,只是准确的用手找寻到沈兰息的脑袋, 轻轻摩挲两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沈兰息面色飞速涨红起来,完全无暇顾及她究竟在看什么。他四下相望,间无人跟随后虽然松了口气, 但更感受到一阵没由来的失落。城墙之上并无守卫, 因他要带周寅上城楼上看景, 所以暂时将人都遣散,没人瞧见这一幕。 他赫然想起什么, 脸越发红了, 最后声音细若蚊蝇问:“你上一次……” 周寅看他, 双目清澈:“什么?” 换做平常沈兰息被她这么问已经要摇头说“无事”了, 可他对接下来要问的事情十分执着,一定要知道个究竟的,所以还是问到底,只是在周寅面前他永远无法硬气起来,所以语气十分和缓:“上一次,在东宫。”他在周寅面前说出“东宫”两个字后已经是用尽很大的勇气。 周寅望着他,在微暗的天光下她黑黢黢的眼瞳幽深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能将人魂魄吸走一样。直到她眨了眨眼,沈兰息才感到自己重新有了“感觉”。 “在东宫,怎么了?”她很平淡地问,似乎完全不知道他要问什么。 而沈兰息也被她这个态度迷惑,她的神情看上去太过自然,像是完全想不起来她对他究竟做了什么一样,因而让沈兰息也不由不思考那日在桌下之事是否只是他的幻觉。 如果他对阿寅的爱意到了如此地步,他真的要羞愤致死了。 周寅静静注视着他,眼见着他脸要红炸了一样,终于大发善心地开口,带了笑意的:“我记得的。” 不是幻觉。 沈兰息松了口气,不是幻觉,不是他龌龊,不是他自作多情。 他旋即委屈无奈地看向周寅,意识到她方才是故作不知,刻意吓他,属实淘气。 周寅望着他问:“怎么了?” 沈兰息被这一问问得失语,要说怎么了他也说不出来。如今他已经知道了的确是她所为,还想再知道些什么呢? 心里另一道声音催促他去问阿寅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沈兰息并不想问,他没自信,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得答案。阿寅在他心中是世上最心善的女郎,可是他心中一直知道不是全然如此,但却不愿意深想。她在他面前是什么样子的,他便喜欢她这个样子。无论她是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但他不知怎的还是问出了口,声音轻得自己都不太能听得清楚。 “为什么那么做?”他问,声音被吹进风里。 周寅实际上听清了,却还在与他调情:“你说什么?”她的调情实际上只是她单方面说明沈兰息罢了,这么多人数过来,他才是最为纯情的那一个。所以对他做什么都需要徐徐图之而不是一蹴而就。索性她的耐心向来是最好的,可以陪他慢慢来。 沈兰息每说一句话都要强烈地挣扎一会儿,全然不似她这样如清风拂山岗般岿然不动。他艰难地再度开口:“为什么那么做?” “怎么做?”周寅没再看他,转过头去看向城墙之下,早已经不见沈兰珏的背影。她便看向万千贫苦大众,沉沉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沈兰息被她逼得无法,却又根本不能启齿她究竟做了什么,至多说出两个字:“用脚……” 周寅粲然一笑,也不逼他说得更多,只道:“不可以吗?” 沈兰息气势一下子弱了,说道:“……自然可以。” 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譬如“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之所以这么对我是因为对我有意吗”之类的话。她愿意对他这么做实际上已经是某种对他的赏赐了,他怎么敢奢求更多呢? 周寅也没再多说什么,沈兰息的优点就在于他很乖巧,过分有自知之明。 沈兰息见她不语,只看着下方,自己也就老老实实保持沉默,专注地看着她。 城楼上风大,尽管周寅已经穿了斗篷,沈兰息看上去依旧忧心忡忡,似乎很担心她会被风吹病一样。 不知道真是风大还是沈兰息的惦记起了作用,周寅打了个喷嚏。 沈兰息顿时比她还紧张,要脱下外袍往她身上罩。 周寅发现他的动作,抬手阻止:“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别病了。”她明明是关心他,却又让沈兰息一阵赧然。若他没有先天不足,他在她心中是不是会更加可靠? 她又感慨道:“天真是越来越冷了。”一面说着一面紧了紧斗篷。 沈兰息认同点头,忽然道:“天一冷,就是冬天了。” 周寅看着他笑:“是啊。” 沈兰息近乎虔诚地看着她说:“到冬天,便要到阿寅的生辰了。” 周寅知道他会想到这个,但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旋即不好意思地瞥过眼去低声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沈兰息心道他一直都放在心上的,却并没有将此宣之于口,反而认真询问:“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周寅全然超脱世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你送什么我都喜欢的。” 沈兰息顿时想阿寅或许是喜欢他的,他是不是也可以主动一些?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想错过。只是她对他忽冷忽热让他总是无法确定,或许他应当再确定一些后再更进一步。 但郎君本来就该更加比女郎更加主动的,沈兰息困扰。 “回去吗?”沈兰息问。 周寅点点头:“好。“ 沈兰息失落起来,他想和她多待一会儿,但也更尊重她的决定。在她身边他向来不会想与她无关的事,尽管她没要他的外袍,但沈兰息还是悄悄地走在他左边,为她挡风。 两人并肩向城楼下走,依稀可以见着下方等待的内侍与禁卫军。 “小心台阶。”沈兰息自觉自己非常做作地道。 “好。”好在阿寅似乎并没有看出他的做作一样,顺从地与他并肩一阶一阶地下去。 城楼台阶高而陡,周寅瞧起来很弱不禁风,沈兰息完全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生怕她跌倒。 他走得提心吊胆,余光瞥见她从斗篷下露出的些微玉似的的指尖。 他鬼使神差地胆大妄为,悄悄地伸出手去轻轻地牵住了她。 待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后沈兰息立刻被冻了个清醒,他在胡作非为什么! 他不敢抬头去看她脸上的神情,又破罐子破摔地并不想将手松开。即使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这样就已经足够,不要惹恼阿寅让她生气,但这手不知为何他就是松不开。 他想自己一会儿要被阿寅把手甩开了。 但迟迟等不到她甩开他。 沈兰息懵懵地看她,她像是全无所觉一样,默许了他这种行为。 第245章 沈兰珏回宫后消沉数日, 赈灾款项最终用于灾民身上的十不存一,让他头一次亲眼目睹了官场黑暗。不只是官场,若其中没有他父皇的授意, 京中款项便是戚太傅也没有如此胆量贪墨。 他不想明白也要明白,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走出眼前的局面。什么是无能为力, 他如今终于知道。 而他因为被皇上免去了赈济的职务这些日子只用在宫中批阅公文,不必过多露面, 因此倒也没漏什么马脚。 他愧怍万分, 脆弱之际只想找周寅吐露心声。 不过相比于初入宫时, 哪怕是伴读如今也有了很大一部分自主权,出宫不算不可能的事。且如今人人不再似过去那样年纪小,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要解决的。 因而太子下定决心要去找周寅见一面时却被沈兰亭告知周寅不在宫中。因最近的课程只在上午有, 下午倒是自由的。 “谢家如今很上心谢大女郎招赘的事情,阿寅也因此很忙。”沈兰亭解释道。 沈兰珏点点头表示明白,又看看沈兰亭, 总觉得她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沈兰亭见大皇兄出神地看着自己,不由抬手摸摸脸问:“怎么了?大皇兄。” 沈兰珏收回目光覆睫一笑:“倒是觉得你与之前很不同了。”他……的确是个不称职的皇兄, 虽然他逢年过节礼物不断,但对皇弟皇妹的成长还是有所疏漏。 过去的沈兰亭像是人间富贵花,如今被金银堆砌的娇养感并未减弱, 但却不像养在温室里的花朵。 过去的她以大雍国力作为养料而恣意盛放, 但究其根本还是离不开三个字, 被供养。 而如今的她却更像是扎根于泥土中枝叶茂密的树,靠着自己吸取养分, 而不再是需要旁人用金钱供养她。 并且近些年天灾频发, 各个宫中都缩减开支, 后宫嫔妃多少俭朴, 唯独沈兰亭依旧光彩照人。 她年纪比周寅稍长半个月,眼见着很快着要到她的生辰。而在她生辰之后,宫中便不留女郎伴读。晋陵公主即便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也免不了要谈婚论嫁。她能得到的唯一优待便是皇上会为她选一个德行有加、家世不错的夫君。 沈兰亭被他说到什么不同之处,飞快地上下扫了自己一眼,还以为自己露出什么端倪来。她已经竭力低调,但有钱在手她实在狠不下心去让自己受罪。她也知道外面民不聊生,情况并不好,因此她大手大脚花钱之余更是捐了不少用于救人。 自然她并不是捐给朝廷,而是捐给了慕虎馆下设的义馆之中。比起沈兰珏,沈兰亭反而更早地堪破了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并对此接受得很快。 她可以接受一个庞大的制度中有不干净的角落,毕竟要做到一尘不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她不会在知道后还愚蠢地选择相信。 “什么不同?”沈兰亭问。她对于两位皇兄也没有之前略带讨好的态度了,过去她觉得自己想要活得好一些是需要仰仗他们的,如今则不然。她是公主,还是一位很有钱的公主,这就够了。更何况她的底牌不止这些。 “你更加独立了。”沈兰珏回答她。 沈兰亭轻轻挑眉,笑起来,有牡丹之妍丽:“长大了嘛。” 沈兰珏神色一软,思及她将要生辰,语气温和问:“你将要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沈兰亭倒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如今物质之上她想要什么自己便能满足自己,无需再求旁人。不过除物质以外,她倒真有一样想要的东西,于是对沈兰珏道:“大皇兄,我还真有一样想要的。” “什么?”沈兰珏好声好气地询问,打定了主意要能为她寻来一定尽己所能。 沈兰亭单手撑着桌案,别是一番气度:“还请大皇兄在父皇面前为我美言两句,让我晚些时候再嫁人。”她原先对嫁人之事的态度不过是得过且过,只是这些年日子愈发滋润后,她便一直很想不通一件事。 她一个人就可以过得很好,何必再去另一家重新磨合,过麻烦日子?若磨合得好倒罢了,磨合不好还要糟心,想想就头疼。她的情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还没到要给司机找不痛快的地步。 所以此事,能拖就拖。虽然一辈子不嫁也不现实,但能过一段逍遥日子就过一段逍遥日子是最好的。她很得过且过。 沈兰珏没想到她想要的是这个,一时间还真有些发愣。回过神后他不由询问:“皇妹可有心仪之人?” 沈兰亭连连摇头,生怕被他误会:“自然没有,若是有,我便请父皇为我指婚了。” 沈兰珏一想也是这么回事,看来他兄妹二人处境有一部分相同又有一部分不同。不用沈兰亭说服,他倒是自己在心中已经为她找好理由。晋陵在宫中生活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宫,如今陡然要让她嫁出去,回宫的机会便近于无,她自然是害怕的。 这么想着沈兰珏当真怜惜皇妹,认真答应下来:“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在父皇身边得空便会向他提一提此事。” 沈兰亭见他答应,喜出望外:“多谢大皇兄!”她本身也没报太大希望,如今深知除了阿寅以外只有自己最靠得住的道理,可见周寅当时的一番栏杆论说进她心里去了些,但没有完全说进去。 沈兰珏见她高兴,不由跟着笑起来,心中微微发苦。如今他身为太子,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吧。好在他还不算完全没用,还能做到这些。 “这也不算什么生辰礼,你可以再说一件想要之物。这次虽是你的大生辰,但国中如此,恐怕是不能大操大办了的。你有什么特别想要之物,但凡我能寻来,都会为你寻来。”沈兰珏道,此言不无补偿之意。他似乎总在补偿,为父皇补偿三皇弟,为父皇补偿晋陵。 沈兰亭觉得大皇兄实在太厚道,她都不好意思再讨要什么。将心比心,她也决定厚道一些,于是开口:“大皇兄,我的生辰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沈兰珏意外抬眉,没想到她会说这些。 “重要的是我生辰之后是阿寅的生辰!”她看沈兰珏太不开窍,不由说得更加明白。 这么多年来她看着大皇兄与三皇兄轮番向阿寅示好却到不了点子上也是十分唏嘘,恨不得取而代之!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99节 可惜她依赖阿寅喜欢阿寅,却不是那方面的,不然还有她两位皇兄什么事? 沈兰珏瞬间扶额,他前些日子还一直记着此事,这些日子状态不大好,反而将最重要的事给忘了,还好有皇妹提醒。 “多谢皇妹提点。”沈兰珏无比真心实意。 沈兰亭虽然有心报答大皇兄的好,但也不会就这么将阿寅卖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她索性道:“大皇兄,不是我说话不中听,但阿寅一过生辰,家中想来是也要为她议亲了的。你与其担心她的生辰礼,不若琢磨琢磨这个呢?” 沈兰珏深以为然,他自然也是早已考虑过这些,但现在这时候显然不是他能娶阿寅入东宫的最好时候,所以还只能忍。但他已然决定私下同谢大人说明心意,请谢大人再等一等,他一定会将阿寅明媒正娶迎入东宫。 与他有一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 崔骜的信这几天只怕已经送入谢家。 沈兰珏正色点头:“我心中有数的。” 沈兰亭不大信:“大皇兄,虽然你是我大皇兄,但你若要让阿寅做你侧妃什么的我可不依。” 沈兰珏笑了笑:“不会,我若娶她,东宫中定然只有她一人。” 第246章 谢大人拿着手中信屡屡想放下, 如拿着什么烫手山药,但要他放下他却是不敢的,他生怕再有第二个看到信上内容之人, 因此心神不宁地将信件折好。 但轮到将信该放到什么地方时他又踌躇, 只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安全, 都可能被旁人看见。 这信还要留着给人看,谢大人也不好直接将之销毁。犹豫再三, 他将信夹到书架上最不起眼的书中, 再将书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后坐在椅子上头疼。 谢夫人入内, 从仆妇手上接过托盘,眉目一番示意,仆妇们便识趣地退下并带上门, 她这才向谢大人走去,说道:“晚食也没怎么用,白白叫人担心, 便是天塌了的大事也该用了饭再烦恼。” 谢大人头也不抬,还发愁呢。 谢夫人便将托盘放在桌上空置处, 见谢大人仍是眉头不展,思忖着他果真是遇上什么难事,倒也不敢再置喙什么, 到他身旁立着陪他。 谢大人琢磨了一阵见夫人在身旁站着, 当即道:“夫人站着做什么?” 谢夫人见他这么反应, 便知道事情或许很严重,但应该还是在人的应付范围之内, 只是麻烦了些, 方悄悄松一口气。 “这不是来给你送汤喝?荇儿见你晚上没用多少东西, 特意叫厨房又去熬的。她忙, 我来送了。”谢夫人道。 谢大人点点头:“叫你们费心了。” 谢夫人移步,将汤盅推到谢大人跟前:“无论什么事,多少用些,女儿的一番心意。” 谢大人虽没什么胃口,还是没有推辞,用了两口。 谢夫人说些话来宽慰他:“琛儿如今也渐渐能跟得上书院功课,荒废的那些都回来了。再有什么大事,家中总是好好的,你且放心。” 谢大人送汤的动作一顿,神情古怪地看向谢夫人:“……还真是家中事。” 一听是家中事,谢夫人立刻严肃起来,忙问:“是怎么了?”她思前想后,不明白是家中谁出了问题,一下子提心吊胆的。 “是阿寅。”谢大人重新看上去为难极了,一个头有两个头大。 谢夫人大惊,不可置信:“阿寅?她那样乖巧。” 谢大人认可:“那是自然,阿寅是最乖巧的,只是旁人心思浮动了……” 谢夫人反应了一下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同样烦恼起来:“阿寅如今也出了孝期,眼见着年纪又到了,这没人提亲才奇怪。是有谁与你说什么了?” 谢大人起身拿信,很愿意将烦恼分享给妻子。阿寅的婚事说来也是内宅之事,妻子说不定能有更好的见解。 谢夫人满腹疑惑地将信接过,阅信时眉头越皱越紧,嘴角越绷越平,直到看到最后落款时手一抖,一个没拿稳,信直接飘飘转转落在地上。 “他真是!好大的胆!说这些狂妄之言!”谢夫人看完信后脑袋充血,简直要被崔骜气个倒仰,“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将阿寅嫁给这样的人!” 谢大人看她一眼,叹:“这是崔骜。” 谢夫人柳眉倒竖:“崔骜又如何?嫁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还能强人所难,仗势欺人不成?” 谢大人心知若是走正常流程自然如夫人所言,但那是个疯子,如今又上了战场,哪能这么好对付。只怕一个不顺他意,他要大闹特闹,怎么了得。 只是若要将阿寅嫁给崔骜,那不是将阿寅往火坑里推吗?那是万万不能的。 谢夫人也知道此事应付不易,仔细思索起应对之策:“崔骜再急再横,如今也只有一纸书信寄过来,可见边关战事还是紧迫的。他只要人没过来,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在崔骜回来之前将阿寅嫁了,纵使他有万般手段,也无处可使。 谢大人自然听懂她言外之意,却摇头:“不妥,不能为了躲崔骜就将阿寅草草嫁了,那是个可怜孩子。” “自然。”谢夫人正色,“只是先问一问她的意见,若她有心上人了,此事反而好办。若没有,咱们也早早物色。” “夫人说的是,此事便交给你了。”谢大人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对策,很放心将事情交给夫人处理。他也不好去找甥女谈心,问问她可有心仪之人。 大约会将甥女吓坏。 谢大人这厢好不容易将重任交给夫人得了几日清闲。正值休沐,他在府上饮茶自娱,茶还没喝进嘴里,小厮通传有客登门拜访。 谢家并不似那些世家大族一样人口旺盛,而谢大人在朝中除了三两挚交以外更不站队,所以谢家有客来着实是件稀奇事。 他忽然想到什么,眉头狂跳:“来客如今在哪?什么模样?” 小厮道:“正在正堂,是个温文尔雅的郎君。” 谢大人的想法一下子被确认,他几乎知道来这所为何事,只不过不知道来的是哪位,于是焦头烂额地出去见客。 及至到正堂外,谢大人掸掸衣袍,迈步入内,待看清堂中所站何人后他立刻纳头便拜。 沈兰珏哪会受他这一拜,快步将人一把扶起道:“您不必多礼,我今日……”他事到临头,反而不好意思开口。 谢大人瞧见太子殿下后立刻放弃先前的所有猜测,当他是有什么正事要交代,一时间拿出官场其实,让沈兰珏很不知所措。 “殿下今日莅临寒舍,茅舍蓬荜生辉。”谢大人生疏地客套着。 沈兰珏哭笑不得,一臂扶着谢大人到主座前,在温柔中带着强硬地摁着谢大人坐下。 谢大人坐立不安,半推半就地被太子殿下按地坐着,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心中更加惴惴,不由试探问道:“您这是……”倒不如直说让他来得安心。 沈兰珏将人按着坐好后才向他行了个后辈礼。 谢大人立刻要起身制止,口中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沈兰珏无法,认真向人:“您受得这一礼,我此次前来也是有事相求。” “您请吩咐。”一个荒诞的想法在谢大人脑海中升起,他不大敢继续大逆不道地深思下去,只老实地听从太子吩咐。 “您不必顾及我的身份,接下来的话成与不成,全凭您做主。”沈兰珏尽量让谢大人心理包袱不那么重。 “我想求娶令府上的周女郎。”他扔下个重磅炸弹,将谢大人炸得头晕眼花,立刻从主座上滑了下来。 多亏沈兰珏一直将人扶着才没让人掉下去。 谢大人心中所想虽被印证,却完全没有欢天喜地之情,只有祸到临头的慌乱。 看到谢大人一脸如蒙大祸的愕然,沈兰珏不免苦笑,将没说完的话说完:“……为正妃。” “殿下三思!”这下沈兰珏拦也拦不住,谢大人挣脱开他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您快快请起!”沈兰珏虽然预料到谢大人得知此事后反应会激烈些,却没想过反应会激烈至此。 谢大人受到巨大冲击,除了磕头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正妃,那是正妃! 太子敢提,他哪里敢应?不对,太子是怎么敢提的? 谢大人晕晕乎乎地看向沈兰珏,试图从中读出他是否是在玩笑。 然而太子殿下看上去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谢大人袖子下的手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看自己可是在做梦。但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向他昭告着眼前的一切都真实无比。 谢大人长跪不起,沈兰珏怎能看着阿寅的舅舅如此,只得用蛮力将人硬扶起来。 谢大人一届文臣,拿他这招还真没辙。 “我是真心求娶……”沈兰珏刚开了个头就被谢大人打断。 大约是被刺激大了,谢大人说话也不再委婉。他的确觉得太子殿下是一时上头才会跑来与他说此事。让阿寅嫁入东宫,即使他同意了,陛下能同意么? “姑且认为您是真心求娶周寅,可嫁入东宫这样大事,又怎是微臣能做得了主的?” 沈兰珏稍松口气,只要谢大人对他本人没太大意见就好。他保证道:“您放心,父皇那边我会去说服。只是如今还不算很是时候,需要阿寅她等我一等,日后我定八抬大轿将她抬入东宫。” 谢大人听了后根本没有放心下来,反而更忧虑了。看太子殿下这模样是铁了心求娶阿寅的,而皇上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态度,这叫人如何放心。 沈兰珏兀自道:“今日我草率前来并非为了提亲,若提亲时我也自当大张旗鼓,绝不会委屈阿寅半分。今日来我是想请您给我一个机会,等一等我,等我将一切安排妥帖。” 谢大人听明白他的来意了,也冷静下来了。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殿下。”他深吸口气,“我也被您的心意所打动……”其实完全没有,他只感到困扰。 “但阿寅她到底是个女郎,叫她一直等着,不知又要等到何时呢?”谢大人尽力斟酌言辞,“若您日后因为各种原因娶不得她,她……哎。” 沈兰珏并没有因为谢大人的担心而不悦,反而很能理解地点点头:“自然,至多两年。” “两年太久了,殿下。”谢大人含糊道,“且若有旁人向谢家提亲,谢家不好拒绝,又该如何?” 沈兰珏一下子没太明白谢大人的不好拒绝是什么意思,但也承认两年时光的确太久。他咬了咬牙,坚定起来:“一年。谢家以珍重阿寅为由多留她一年光景,一年之后,我必当光明正大上门提亲。” 谢大人在原处思考。 “若您觉得为难……”沈兰珏觉得他看上去实在为难极了,也知道自己这要求沾着些无理取闹,不由要放弃了。 求娶阿寅之事他绝不放弃,只是放弃为难谢家。 “我答应您,不是因为您是太子殿下。”谢大人虽然不与群臣为伍,却一点不笨,很有说话技巧,“但若遇到谢家也难以阻拦之事,一年之期作不得数,还请您原谅。” 实际上他答应沈兰珏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是太子。 第247章 谢大人未曾将崔骜之事告知沈兰珏。虽然看上去沈兰珏更加可靠, 也更位高权重。若说还有谁能掣肘崔骜,太子殿下自然算是其中一位。 但谢大人浸淫官场多年,并不会因为在将要溺水时把递来的任意东西都当做救命稻草。 虽然太子殿下是比崔小将军要强上不少,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他们是一样的, 有着相同的目的。只不过太子看上去好说话些,而崔小将军强势。 只是太子自出生起便是上位者, 他想要的, 只要他开口, 几乎都是由人双手奉上。他的和善在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到手后是否还存在还是两说。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00节 谢大人见过太多求而不得后发疯发狂的场景。 如果可以,他情愿将阿寅嫁入寻常人家,也好过在二人之中择一出来。 送走太子, 谢大人满背冷汗。崔骜已经足够叫人发愁,如今又添了一名太子,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索性安慰自己虱子多了不痒, 债多了不愁。 这事啊,要如何做, 还是要看阿寅。 然而虽然已有两人上门求娶,谢大人却毫不认为是周寅招惹他们,深以为是他们自作主张上门, 而周寅是毫不知情的。毕竟阿寅性格那样怯懦, 怕是躲他们还不及, 焉会主动招惹?况且阿寅次次回来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来,平日连小事都会吓到她, 何况剖白心迹这样的大事。 谢大人苦恼起来, 该如何与阿寅说明这二人心意呢?只怕贸然开口她一下子接受不了。 要同阿寅讲明之前还要知会夫人一声, 想到夫人得知太子也有意他们阿寅后的样子, 谢大人发愁。 待谢夫人带着谢荇从府外回来,谢大人围在她身边走来走去,谢夫人顿时明白他这是有话要说。 待听了今日太子之事后谢夫人的反应与谢大人相差无几,都是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再三确认谢大人不是在同她开玩笑后,谢夫人双目无神,扶着椅子艰难坐下,恍恍惚惚道:“让我缓缓。” 两人相对无言,谢夫人幽幽问出一句:“该怎么办?” 计较一番,二人还是觉得先问过周寅的意见要好。此事也不急着与她先说。总之晋陵公主生辰之后她就不必再入宫伴读,待她回府后再商议也不迟。 只不过往远了看,周寅嫁给谁却成了难题。非但如此,往深处想她二人都没嫁倒罢了,万一她嫁了其中一人另一人求娶不成反而成了仇家,那简直是让人窒息。 虽然有周寅的婚事这桩事牵绊,但只有谢家夫妻知道此事,谢家依旧安定。 相比之下王家简直是天翻地覆。 王雎要插手管理府上事务,王栩虽然答应得干脆利落,但王雎在具体推行中却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 王栩使的绊子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但王雎不是笨蛋,兼有王大人为他做主,他虽办砸了几件事,也办好了一些事。只不过要掌握王家还差不少。 随着周寅生辰越来越近,王雎想要掌握王家的欲望越来越强,也越来越沉不住气。 而王栩也被王雎因心浮气躁而毫无章法的出手弄得烦不胜烦。 两人在不断地明里暗里交锋之中关系变得越来越差。 王栩简直想再杀他一次。王雎不断争权让他需要分心防备他,且不知是哪里走漏风声,说王大人更属意王雎做王家继承人,这让欲借王家势力行事的王栩遇到种种不便。 他原本是想拖延王雎掌握王家的时间,待自己势力有成后将王家的壳子丢给王雎便是,也好卖老头儿个好。 然而王雎的争夺与风言风语的传闻还是耽误了他的计划,且也让他的忍耐度到达极限。 只是有王大人在,他很不好出手,所以只能忍气吞声地将目标由杀了王雎变成在王大人面前更加表现自己。 想着周寅将要生辰而他还在和王雎争夺家中话语权,王栩就烦躁。 且因为要时时刻刻盯着家中以防王雎弄出什么变化来,王栩也无法再以伴读的名义到宫中去继续伴读。 好在沈兰息也对他不闻不问,并没有因为他的缺席而降罪,甚至在夫子那边为他打了掩护。 如今沈兰亭的生辰一过,各位伴读的女郎也要各回各家,进宫也不能与周寅相处多久,不如先解决家事。 “兄长真的是很敏感的一个人。”王栩抱怨道,“我明明没有想要和他争什么,他却总误会我,还会做一些让人伤心的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寅侧耳倾听,没有倾向性地立刻断案说出谁对谁错,反而素手纤纤倒茶给他,温柔劝道:“喝杯茶润润嗓慢慢讲。” 她的柔和能化解世上所有戾气,何况王栩本就没有什么戾气,只是惯爱和周寅撒娇罢了。 他接过茶盏一笑,抿了一口,继续道:“总之兄长受伤以后性格大变,很让人困扰呢。” 周寅眨眨眼,终于温声道:“你辛苦了。”从头到尾没提王雎半个字,既没说他好,也没说他不好。 她这样的态度倒让王栩很欢喜,不提王雎正好,看来阿寅多少受他之手影响,不是很愿多提他了。 周寅不提,王栩也就不再提他。虽然给阿寅上眼药是要见缝插针做的事,但她既然已经对王雎没什么兴趣,就没必要多此一举。 他很快谈起别的:“公主殿下倒是与往日不同了,过去她的生辰宴必然要大操大办,今年好似是谁也没请?” 周寅毫不设防地向他吐露:“只有我们几个在一处吃顿便饭就是了。殿□□恤民情,不想铺张浪费。” 王栩本想着沈兰亭若设宴他倒是可以铤而走险将王雎解决了,可惜看来这条路被堵死。 他脸上笑容不变,夸张地挑了挑眉,故作惊诧:“没想到士别不知多少日,竟然需要如此对公主刮目相看。” 周寅微微一笑:“殿下是很厉害的人呢。” “阿寅也很厉害啊。”王栩真心赞道。 周寅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一副求表扬的模样:“我哪里厉害?” 王栩笑道:“你性子好,人漂亮,有耐心,有毅力……”他当真一一细数起来。 周寅的脸一下子红透,忙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莫说了。” 王栩见她面红耳赤,像一朵娇艳的蔷薇,当即适可而止:“不说了。” 周寅本来激动的情绪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王栩注视着她因激动便容易起伏的身躯目光一定,她委实是虚弱过分,该好好养一养身子。待他们成婚之后,他定然会为她寻遍上好药材来为她补身,亲手为她做药膳也无不可。 一念及此,王栩故作镇定:“公主的生辰之后便是你的生辰了。” 周寅点点头,笑着看他。 王栩想到什么,一下子有些真情实感的可惜。可惜他今日没带镯子过来,不然实在是个绝佳的机会。 “我把那只镯子送给你当礼物,怎么样?”王栩试探着道。 周寅微微睁大眼睛看人,旋即很快转过眼去避开王栩的目光:“那又不是你送我的礼物。”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一下子让王栩笑弯了眼。 她没拒绝那只镯子,甚至承认那是他母亲送她的见面礼,应当也是默默接受了他的心意。她的心意算是确定,他想接下来还需要向她舅舅先说明一下,到时候登门提亲也不显得仓促突然。 “好,我重新送一份儿给你。”王栩笑着说。 “还是别破费了。”周寅顿时满脸为他着想的神情。 王栩被她逗笑:“放心,我还是有些银钱在手的。” 周寅依旧摇头,很是执着道:“不要破费好不好,你记得我的生辰我就很开心了。” 王栩一愣,只觉得她怎么这样傻,送到手中的礼物也不肯要。 “前些日子刚捐了许多钱……”她一副为他省钱的模样,叫王栩顿时明白她的节省因为什么,王家给灾民捐了钱。 “虽捐了一些,但都是家中的钱,我手上还有余钱的,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不必节省。”王栩生怕她以为他穷困潦倒,急忙解释,对她又爱又怜。 她这样为他省钱,除了是心里有他还能是因为什么? 周寅坚持:“能不用就不用最好。” 王栩想要扶额,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到他求着别人花钱的地步。他哭笑不得,只能说:“那我按着我的想法送了?” 周寅很聪明地摇头:“不好,那你定然要破费。” “我总不能什么也不送吧,你的生辰。” 周寅微微蹙眉思索起来。 王栩见她专注思考也没打扰她,将她杯碗中的冷茶倾了,重新倒了热茶,等她答案。 周寅犹豫再三,终于讲话:“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 王栩点头:“是。” “我希望你天天开心。“ 第248章 棠木轻舟, 桂棹兰桨,泛于湖上。 两岸衰草残叶哀哀,一片冷凄。 “这些叶子还未使人摘去, 倒是挡路。”王雎随口道, 虽是双手持桨, 实际上只有一只手用力,戴了手套的那只手更像是在起装饰品的作用, 并不能真的使上劲来。 他的右手增生严重, 手上的肉瘤越长越大, 如今戴着手套手上总会传来憋胀疼痛之感。 但他是不可能让周寅担心他的,强忍着各种不适之感装出轻松模样与她交谈。 周寅闻言探出身子去看湖中残荷,轻柔地覆上他的手, 让他下意识地因为自卑而想要收回自己手。 她笑眼盈盈,似乎没感受到他在一瞬间的抗拒,反而是很平和开口:“那就不要划了, 可以吗?” “不要划了?”王雎一愣。 周寅笑道,伸手以指触着入手干干脆脆的荷叶道:“是啊, 本就是来游湖的,何苦要将划船当作一件多么重大的事去完成?停在这里看看风光,我觉得也很好呢。” 她总是一副很容易便十分满足的样子, 总不去刻意地追求什么。 王雎这才停手, 将桨靠在一旁。他不由得反省自己, 确实是功利心重了,下意识就想去追求些什么, 获得些什么。 不必继续划船的确是让他放松了些, 两人过去相见都以琴为媒介聊天。如今他手坏了, 弹不了琴, 倒是不知道一下子以什么开头好。 他想了想,最终苦涩道:“如今倒是没办法弹琴给你听了。” 周寅目光柔和无比,安慰他道:“你若是想听琴了,我弹给你听,只弹给你听。” 王雎被她这句“只弹给你听”打动,明明很感动还要故作大度:“你琴弹得那样好,只弹给我听,可惜了。” 周寅却道:“我的一身琴艺都是从你那里学来,只弹给你听是应当的。” 王雎怔怔,不能弹琴的难过被淡化许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好像也不是特别难过。 已经难过很久了,为手难过是他每天的必由之事,但似乎次数多了,便习惯了这样的情绪,倒也不会很难受了。只是偶尔突然想起来日后再不能弹琴的时候,就觉得现在像是在做梦。 负面情绪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王雎种种,除了行为与性格外,还有目标。他只想快些结束这场游戏,然后回到现实中与游戏公司进行数据交换。 而对于这场游戏,王雎潜在地依旧想要赢。即使他是说过比起拖累周寅他更想她过得开心,但他想她应该很喜欢他,不然也不会说什么只弹给他听这样的话。 王雎觉得她既然这样喜欢自己,那么与她成亲她应该是欢喜的。所以嫁给他应当也会使她开心,虽然他一只手不能用,但他会加倍对她好的,如果他可以娶她的话。 他想着便问:“阿寅。” 周寅像在观赏船边残荷,回过神看他:“嗯。” “你觉得我怎么样啊?”他鼓足勇气问。 周寅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很好啊。” 王雎不确定她的好与不好是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仍在心中纠结。 倒是系统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一样,见他肯主动向周寅开口询问这些话,立刻一改往常消失了一样的模样,大力鼓励起他来:“她这不就是对你有意吗,还要她怎么说才好。”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01节 王雎这才想起身体中还有系统存在,当即询问:“查询目标好感。” 系统顿了一下才回答:“目标好感度百分之百。” 王雎震惊,完全没想到周寅对他的好感会这么高,一时间失语。 周寅忽然看向他,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气一样开口:“王雎,我的生辰你会来吗?” “那是自然,我怎么会缺席。”王雎还没想通她这一问是什么意思,反而先回答了。 周寅笑弯了眼睛,似乎很高兴他会来,欲言又止。 他看出她有话要说,耐心询问:“怎么了?” 周寅碾着嘴唇不知该不该说。 她下定决心,闭上眼睛,不敢看他道:“我生辰之后你可以先不要走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王雎心漏了一拍,立即答应下来:“好。” 只是他又很照顾她的声名,不免替她着想:“我若直接留在府上,让旁人瞧见了对你名声不好。” 周寅眉头轻拧,犹豫不决:“那怎么办?” “不如你现在同我说?”王雎开玩笑道。 周寅却难得横他一眼,态度少见的坚决:“不行,必须那日说才好。” 王雎想着她要在生辰当日对他说的话一定是很重要的话,也差不多猜测到她想说什么,心中甜蜜之余又觉得由她主动开口说这些并不好,他该先说的。 原本他是想在今日同她挑明心迹的,但她既然提到了生辰那日,他也不介意再等一等,等她生辰那日再和她说明。 “那宴后我先随旁人一起离开,再拐回来,在后门等你,如何?”王雎问。 周寅煞有其事地想想,点头:“一言为定?” 王雎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一言为定。” 周寅抿起嘴笑笑,想到什么又对他道:“这事你不要告诉旁人好不好?” 王雎对她又怜又爱,自然知道二人私下见面对她有多大风险,当然一口答应:“那是自然,这是我们的秘密。” 周寅看着他笑:“是我们的秘密。” 百分之百啊,王雎看着她带着羞怯的笑容有些恍惚,只觉得真心换真心在这世上是存在的,阿寅的确是全世界最好的女郎了。 她不介怀他的手伤,反而对他更好,再没有能与之相比的情谊。 他何德何能? 王雎更不愿意辜负她,便想着要将王家尽快掌握在自己手上。一想之下想到王栩,他不由厌烦地皱了皱眉。 “怎么了?”周寅歪头问他。 “没什么。”王雎经她一问眉头松缓开来,如今确定了周寅的心意,他的确觉得王栩这块绊脚石也算不得什么。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寅,如今他已经赢了所有人了。 第249章 当离别之日来临, 连天都可怜,下了如油细雨,烟合锁雾, 一片霏霏沥沥。 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下一层, 天冷一分。这样的秋日温度在数年来都称得上是冷的,一颗珠未进冬日便燃起炭火。 暖融融的银丝炭摆在殿角, 上罩了沈兰亭改良过的盆罩, 能最大程度地传递热量之余也不会让殿中烟熏火燎。 躲在殿中, 颇有不知节气之感。 因是在一颗珠的宴厅,女孩子们围着圆桌坐了一圈,不拘什么身份, 倒是沈兰亭坐在主位上。因她身份最高,也是今日的寿星。 厅外不见什么点缀,着实彰显出公主殿下过生辰却不招摇的简朴美德。 厅中也是没有刻意装点的, 甚至没有伺候的丫鬟,只有几位女郎坐在这里, 不过席面却是齐全,只不过不是过去那样铺张,几人用来应当正好。 今日是晋陵公主的生辰, 赏赐赠礼白日都赐到了、赠到了, 方才皇上、皇后与秦贵妃各赐了一道菜后沈兰亭将赏钱一发, 除了今日当值的以外尽让人歇息去了。连秦桑与绿枝都只是在正殿值守,不必过来伺候。 沈兰亭拿着筷子将面夹住, 而后将筷子一拧, 面便被一圈圈地缠在筷子上。她横着举起筷子送到嘴边, 吃了满口寿面。 “还是这样吃痛快!”她含糊不清道, 即便如此也不显得粗鲁无礼,反倒看上去自有一番潇洒随性。 女郎们拿眼瞧她,无一是嫌弃的。 便是规矩最好的许清如也只是轻轻瞥她一眼,一脸无奈道:“得了,吃慢些,无人同你抢。” 沈兰亭这下将口中食物咽下去了才道:“我这第一口已经用了,诸位女郎请用饭。” 女郎们这才纷纷动箸。 “这雨下得可不好,今夜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戚杏肚子没被食物占着,倒先取了酒壶斟酒。 她一面倒酒一面低声询问每个人喝吗。 每人杯中最后都多少盛了酒液。 “阿寅也喝酒?”谈漪漪不可思议地看向周寅。 林诗蕴侧目相望。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轻声道:“抿一口为兰亭庆生,多了喝不了的。” 沈兰亭正吃着面,注意力倒没离开这边,闻言立刻坐直,十分严肃道:“咱们可不搞那些东西,你喝不得酒就别喝了,不是喝酒才算为我庆祝的。你的心我都知道。” 女郎们听到她那句“你的心我都知道”不由神情一顿。 许清如翻了个白眼,林诗音略阖了下眼睫垂下眼去,谈漪漪撇嘴,戚杏搓了搓两条膀子,都被她肉麻坏了。 周寅闻言真诚地冲沈兰亭一笑,对她的言论习以为常的模样:“兰亭最好。” 这句话却似捅了马蜂窝,引起一片嗡嗡。 “兰亭最好?”许清如率先发难,看向周寅。 “上次祖父教训我,阿寅特意过来安慰我,还说与我好上加好,是谓最好。”戚杏一本正经道。 “同。”林诗蕴惜字如金的习惯没改过,她如今也的确做到了一字千金。 “阿寅说过与我是最好的朋友,还是初入宫的时候便说了的。”谈漪漪摆资历。 沈兰亭面正好吃完最后一口,优雅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微微一笑:“阿寅可是同我说过与我天下第一好的。” 众人齐齐看向周寅。 周寅眨眨眼,无措地看向众人,似乎没料到会造成这样这种场面,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众人这回不饶过她,似乎非要她说出一二三来。 周寅于是盈盈地瞧着众人,并不是示弱的模样,却将人看得心软,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林诗蕴最先开口:“好了,别逼她。” 女郎们纷纷泄气,看叛徒般看向林诗蕴。 林诗蕴露出个微薄笑容,举起酒杯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周寅终于给出个交代:“我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是真心的。”她一本正经,完全不似在说谎。 女郎们被她逗笑,饶了她了。她们也不是真要计较阿寅什么,只是逗一逗她,看她能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样花心。”沈兰亭目瞪口呆努起嘴来,“日后你要几个夫君啊,阿寅。” 众人翘首以盼她的回答。 周寅作思索状,慢吞吞开口:“一个就好。”她有许多事要做,男人只会争风吃醋互相陷害。 中规中矩的回答,女郎们倒是很清楚周寅至今未对谁表现出过界的喜好或是什么,她大约是还没开窍,迟钝极了,将众人都当作好朋友相处,很让人一颗心七上八下。 沈兰亭有感而发:“我应当是只能有一个驸马的,驸马之外倒是可以有几个专门伺候我的。只不过如今驸马的人选我都还没选好,别说别的了。”她一只手拿着单支玉箸晃荡,挥斥方遒一样,写意风流。 “陛下疼你,择婿之事你倒也不必十分担心。”许清如安慰她。 沈兰亭垂头丧气:“若能不嫁就好了,或者等我有喜欢的人再说呢?怕就怕父皇给我选了个我没什么感觉的。” “若你三四十岁还没相看到人呢?”谈漪漪从不惮以最坏的可能性揣测人心。 “那便继续相看。”沈兰亭倒很坦然。 戚杏道:“旁的不说,你若三四十岁未嫁,我祖父大约第一个不同意。” 沈兰亭唉声叹气,试图装晕,装了一半又作罢:“不过我大皇兄愿意为我疏通父皇,让我晚几年再嫁出去,因此这也不是很火烧眉毛的事。” 众人感叹:“太子殿下真是好人。”她们受周寅熏陶,一口一个好人。 沈兰亭挑眉看戚杏:“大皇兄是好人,你意下如何?” 戚杏坦坦荡荡不为所动:“他人再好也与我无关,不过你倒是帮了个我忙。” “什么忙?” “祖父若让我嫁人我便说公主还未嫁。”戚杏理直气壮。 沈兰亭扯扯嘴角:“拿我当挡箭牌了是。” 戚杏:“能者多劳。” “你打算怎么办呢?还有你们?我不信你们是愿意安心嫁人的。”沈兰亭三两杯酒下肚热起来,索性将本就不隆重的外衫解了搭在椅子上,睨着人瞧。 旁人都不知道她的这些伴读有多大本事,她却知晓。 谈漪漪并不为此烦恼:“我可以买个人来给我装夫婿安我父亲母亲的心。”她极其有钱,众人都知道,只是不知道她这买夫婿是个什么意思。 她美目流转,眼波中是并不让人讨厌的精明:“每年秋闱都有许多贫困学子需要银钱来资助一番,我多帮几个,总有出人头地的。届时再从中选出最合适地让他也帮我一帮,买我父母个心安,算是笔划算的买卖。” 她坚信世界上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只有价码不够大。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皇位,只要有足够多的财富,也不是买不到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有价无市。 女郎们倒觉得她这主意也行得通,只是提醒她:“你注意些,当心阴沟里翻船。”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是最难测的,买一个人不比买一个动物那样简单。 “无妨。”谈漪漪笑嘻嘻的,并不是看起人的不以为意,而是将一切都想好了的成竹在胸,“他若不听话,我再买了他的命就是。到时候我便成了死了夫君的寡妇,答应父亲母亲嫁人的事也做到了,反而更自由。” 没有什么买不到的,包括她那未来不听话夫君的命。 谈漪漪如今能在京中做大做强,靠得远远不止她敏锐的商业嗅觉以及惊人的计算力。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02节 她看着总是和气生财笑眼弯弯的,办起事来却毫不含糊。她将自己在这方面的杀伐果断一并归为商业嗅觉的一部分,大概她天生就是行商的料。 尤其是在周寅的鼓励和支持下,她将自己一开始也感到害怕的这一特质欣然接受并发扬光大。 “这本就是你自己的性格,不要害怕自己呀。”在她第一次心硬处置了人后六神无主时找上了阿寅,阿寅为她倒了热茶,温柔地拥抱着她这样安慰。 “我……”谈漪漪当时惊魂未定,“我这样心狠手辣。”她对自己感到陌生,并为自身潜藏的残忍而感到恐惧。 周寅苦恼而为难地开口:“可是不处置他们,他们就会伤害你。我是个不好的人,比起让你受伤,我情愿他们受伤,是不是很自私?”她语声轻轻,带着浓浓的忏悔。 谈漪漪一下子什么惊魂都定了,忙振作起来安慰周寅,什么害怕与自我厌恶都忘记了。 黏黏糊糊了一会儿她心中的抵触几乎没了,只是怕阿寅因此害怕她,因此还是很关照周寅的情绪问:“阿寅,你会不会害怕我这样?若你害怕,我日后少做一些……” 周寅轻巧摇头:“不会啊,只要是你,什么样我都很喜欢的。” 谈漪漪脸一红。 “何况你这样果断,我好佩服。若我也能像你一样行事不拖泥带水就好了。”周寅眼睛亮亮,任何人都能看得出她的敬佩。 谈漪漪忙道:“你不必勉强自己,一切有我。”她既然可以做到,就不必让阿寅去勉强学这些。有她在前面遮风挡雨料理事务,阿寅只要轻轻松松就好。 …… 林诗蕴则要更加轻松:“家中我说了算。”一句话便足以显示出她的处境。林家所有人要仰仗她鼻息生活,林家是她的一言之堂。 即便是她母亲,如今对她的决定也不敢有任何的微词。 林诗蕴吃了口酒,清俊的脸上浮了些绯色:“旁人言语,不足为惧。” 第250章 林诗蕴所说的不足为惧并不是带着故弄玄虚意味故作云淡风轻的装模作样, 她是真的不惧旁人说什么。 而她的不惧则来源于她的攻击力。旁人对她的攻击大多属于言语攻击,而她的唇枪舌剑在文人当中是独一档。 文人相轻。 林诗蕴因其性别以及她的高知名度在文人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即读书人都知道大雍闻名的《虎报》上最有名的作者虎友便是林诗蕴, 但他们平日里讨论是却只说虎友而不说林诗蕴, 并且他们心知肚明彼此都清楚林诗蕴就是虎友。 这些年随着慕虎馆的壮大, 《虎报》也随之辐射开来,从京城到京城附近的城池, 再到千里之外, 甚至连崔骜那里也读得到《虎报》。 崔骜便是从《虎报》中稍微了解一些京城动向。这些年来, 《虎报》之上刊登最多的便是林诗蕴的文稿。其中戚杏的如何增加兵士的服从性他读过,谈漪漪的从时令判断价格走向的文章他读过,许清如年年科举后发表的对题文章他读过, 就连沈兰亭化名后投的与工家书他也读过,不过他并不知道那是沈兰亭所写,其中除了戚杏的文章以外其它文章他也没耐心读。 种种文章, 他就是没瞧见过周寅写的。 崔骜有些遗憾,又明白阿寅是内向的性格, 并不喜欢声张,也不爱卖弄。虽然系统得知他的想法以后几乎笑掉大牙,大叫是因为周寅根本没有写文章的水平他才无法从《虎报》中读到她的文章罢了。 《虎报》的发行面积越广, 内容涉猎便越多。如上述所言, 《虎报》的内容不限于文学, 工农百科但凡有好文章者皆有涵盖。而内容越多,《虎报》却没有改变报纸形状, 只是增加发行次数, 并降低价格。 原来的价格可以看更多的报, 是以没有客源流失。 而林诗蕴叫人们口诛笔伐最重的一件事便是她前些时候将“虎友”这层身份揭了, 在“虎友”后直接注上了她自己的大名。 林诗蕴。 这下如热水倒进油锅中一样,溅起一片噼里啪啦的热闹。 人们默认林诗蕴的身份是一回事,但当她主动承认自己是虎友时众读书人便接受不了了。 明明从头到尾和大众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林诗蕴自己将自己的身份揭开。她本就是虎友,没有冒名顶替谁,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反倒让一群人不满起来。 其实众人的意见也无法影响到林诗蕴的心情,他们至多在报纸上交锋针对她,并不能够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 人们对林诗蕴自揭身份行为的抗议根本站不住脚,首先来说这件事根本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却因此气急败坏,纷纷跳脚。 实际上他们的愤怒都来自于林诗蕴的女性身份,以及她远超普罗大众的才学。当她没有说明自己是虎友时,他们可以昧着良心假装虎友是男子,从而探讨、学习、赞美她的文章。当她女性的身份暴露出来后,那些探讨、学习、赞美都是在针对一个女郎的文章,这让他们接受不了。 他们可以接受浑水摸鱼,可以接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无法接受林诗蕴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说明自己是虎友。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读书人心气高,也最脆弱,被她这样突然揭露的行为气得够呛,联合起来写了一篇檄文声讨她。 鹿鸣特意先将檄文交给她过目,由她决定刊不刊登这篇文章。 到底她是周寅的朋友,他还是很照顾的。 林诗蕴过目后只留下四个字:“文采平平。” 鹿鸣十分庆幸周围此时没有其他读书人,不然林诗蕴定然是要遭打的。她显然是不仅能应付,还能应付得游刃有余,是以鹿鸣直接将檄文刊登在报上。 檄文的刊登让读书人们对《虎报》的热情更上一层楼,他们认为负责人鹿神医至少是个很公平的人,虽然他总是接收林诗蕴的文章,但并不会偏袒于她,从而埋没大多数人的意见。 他们对《虎报》有了感情,乐见这份公平,同时也隐隐期待林诗蕴能够因为这份檄文而无地自容,从而…… 从而什么呢? 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如今一切举动都是为了宣泄自己的无地自容,但他们最后要求什么要他们来说却说不明白。 要让林诗蕴封笔? 如果一定要说有一个目的的话,这或许就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虽然怜惜她的文采,但这文采如果是出现在女子身上的话还不如不出现。林诗蕴的出现已经是一个例外,更何况因为她的出现后又有了一个、两个、往后不知道多少个的例外要出现。 虎友是林诗蕴这回事不止读书人知道,京中只有不识字的人才不知道。林诗蕴的出现鼓励了女郎们读书识字作文,《虎报》并不会因为身份而拒绝一份优秀的文章。何况女郎们大多效仿林诗蕴,投稿皆用化名。而越来越多的女郎因为文章优秀而被选入。 女郎文章的选入虽然与大部分文章相比只占一个极小的数目,但这还是让男子们生出警惕心来。而这一切的源头就在于林诗蕴身上。 如果不是她,哪有那么多女子会试上一试呢?正是因为她开了这个头。 只是林诗蕴与虎友的身份在过去勉强算是分开的,而虎友只是写文章,其它再没做过什么事,旁人想攻击都找不到理由。 当虎友与林诗蕴重叠时,他们终于有了发难的理由。 檄文上洋洋洒洒一大篇,讨伐林诗蕴不安分守己,是女子中的异类,并对之大肆批判。 林诗蕴只信手作了一篇以“鹤立鸡群”发散开来的短文,写鸡群中出现了一只不一样的生物,当鹤一开始与鸡一般时,鸡们保持沉默。随着日日变化,鹤显示出与鸡的不同来,鸡们对它议论纷纷,对它指指点点,对它嘲笑挖苦,对它孤立等等,而鹤长成后便选了晴日直上碧霄,只留下一群鸡依旧在原地。鸡过着从前的生活,对鹤的事情不再议论。 它们明明知道鹤的优秀却要中伤它,实际上就是害怕鹤显示出这一点。而到最后鹤也用实际行动了鸡鹤不相同,鸡是鸡,鹤是鹤。 林诗蕴的文章美在遣词造句,美在结构清奇。明明是一篇具有讽刺意味的文章,让人读来又是满口留香,却又发人深省。 这些叫嚣的读书人们不正是怕直面林诗蕴的优秀么?林诗蕴以虎友的身份发表文章时他们一声不吭,变成了她自己,他们受不了了。 第251章 同时, 鹤又不止指的是林诗蕴,更指所有女子。 她们在大环境下不被允许有任何出挑之处,一旦有, 便会像鹤那样遭到鸡们的对待那样, 被攻击、被侮辱、被打压。直到她身上消失了这一出色的特性后, 他们才肯放过她。 如今林诗蕴正在面对的正是这样的境况。 她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反击,辛辣无比的笔触直戳人心, 的确将那些对她有恶意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的溃不成军就此出现。他们显然没想到林诗蕴不仅会反击, 还反击的如此犀利。 他们读了她的文章后畅通无阻地将自己代入到鸡中, 因为潜藏在文章背后的私心被林诗蕴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他们就感到自己仿佛没穿衣裳一样暴露在《虎报》的每个读者面前。 人体易藏,人心难藏。他们的心事被揭穿, 直让他们自己面红耳赤,以至于恼羞成怒。 人往往某些坏方面被说中时情绪会尤为激烈,因为他们试图通过与激烈的情绪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好反驳那些并不是污蔑的实话,从而表现出自己不是那么差劲。 他们被林诗蕴说中, 情绪迎来更大的反扑,个个叫嚣着要让林诗蕴知道好歹。 愤怒使他们要用最恶毒的语言,穷尽一切言辞去攻击她, 而且这样还让他们觉得不足, 只是这么并不足以发泄他们心中的怒气。 看《虎报》的女郎们纷纷为林诗蕴捏一把汗, 同时又敬佩她为她们发声,佩服她的文采, 但也意识到她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狗急跳墙。 何况是一群急了的狗? 她们担心林诗蕴, 便会从实处为她做些事情。那些人既然要诋毁辱骂林女郎, 她们就与之对着干, 偏偏要为林诗蕴说话。 她们开始写下各种各样的文章支持林诗蕴的论点,因林诗蕴是暗讽,她们也不好将立意写得太明白。但她们是擅长这些的,在日常生活中日积月累着被要求委婉开口,她们是练就了这样的本事的。 《虎报》接下来这一刊便热闹了,一样一面,很公平的,为林诗蕴说话的占了半边,反对林诗蕴的占了另外半边。 人们对于这场争论都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虎报》也因此销量节节上升。然而处于风波之中的林诗蕴依旧毫无波澜,只是在《虎报》发行时会差人去买一份,而后平静地阅读着其中为她说话的或是不为她说话的文章。 而在下一刊上,林诗蕴没有再作什么讽刺文章,这让全神警惕的读书人们不由得一愣,顿时空虚。他们在买报之前已经做好被林诗蕴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但她并没有骂人,反倒让他们生出一种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无力感。 他们再看《虎报》,发现林诗蕴虽然没写文章,却不是成了他们想象中的缩头乌龟藏起来了,《虎报》上她的版面依旧存在,只不过不是文章,而是她对上一刊《虎报》上每篇文章的点评。 无论是助她的,还是反她的。 这一下将人弄懵了,哪一方都没想到林诗蕴会这么做。他们带着茫然的情绪去看,看后什么攻击性都没了。他们既不甘又无力,却无法再继续针对林诗蕴下去。 因为林诗蕴的点评让其中文章登了上一刊的读书人们醍醐灌顶,从她所言中的确学到真材实料的东西。他们受她提点,虽不至于要拜她为师,但是再要去诋毁她却是万万不能了。 至于文章并没有被选中的读书人不愿再攻击她不是因为他们忽然良心发现幡然醒悟,而是林诗蕴在点评末尾留了一段话,大意是她自己承认自己旁人心急什么?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的确印证了她文章的正确性,希望大家多多益善。 众人的言论非但无法使她有任何气恼或是畏惧,反而是他们的气恼成为了印证她文章的证据。 再骂她就是吃力不讨好,还有林诗蕴的讽刺实在是辛辣,他们再骂就是对号入座,脑海中常常会回想她那些鸡鹤之分,不如就此闭嘴。 林诗蕴是公主伴读,名门出身,身份要高,还有在太苑教书的夫子。一般对她有意见者是招惹不起她的,纵然有人想暗中打她一顿出气,但她身边有着戚杏亲自挑选又亲手培养的护卫,有坏心者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打了一顿又被扭送到公堂去。 而那些官场大人虽然对林诗蕴这样孤僻冷傲的性子看不惯,但他们自矜身份,是不会去对付一名小女郎的。且真说对付,他们也无从对付。林诗蕴又不是他们手下,且她如今父亲死了,想通过她父亲来对付她这条路也被堵死。 人人都知道林诗蕴不好惹,对付不了,也骂不过。 于是对她的抨击之言渐弱,一场虎头蛇尾的反对被她一篇文章消弭。而历经此事之后,林诗蕴在《虎报》中又多了一项作用。 点评。 她对文字有着独特的敏感度,对于文章中的不足之处可以一下子指出,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天赋。 林诗蕴一开始也没打算做这个。她虽有大才,却从不恃才傲物,先前那一出也不过是稍露一手让人安分一些。 但自那之后她这份才能却被人惦记上了,不过读书人是不好意思求她指教的,尤其是那些一开始参与过骂战的。他们不好意思相求,女郎们却能请求。 林诗蕴面对女孩子们的请求很没架子地直接答应,但凡有需要她点评的只要随投稿附上说明,她都会指出问题。 女郎们的进步因此越来越大。 渐渐的《虎报》上选用的女郎们的投稿越来越多,在林诗蕴用真名之后女郎们为了支持她,也纷纷用了真名。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03节 读书人们看见这趋势,不太坐的住。 然而《虎报》之上的文章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后才能登报的,都是经得住大众检验的,完全不存在谁写的不好却因为名气而被刊登。 因此即使女郎们的稿件多起来,但因为过硬的质量也让人无可指摘。 读书人们悄悄弄清女郎们的进步从何而来,诚然沉默了。 他们也想要林诗蕴的指点! 如果一开始他们还能自欺欺人坚信林诗蕴没有才学,只不过是自己厉害,没有指点旁人的资格,但女郎们的进步肉眼可见…… 虽然《虎报》上的文章与科举取士时要求文章大不相同,但行文习惯与行为缺点却是一样的,但凡能让自己有一丁点的进步,他们都想争取。 但那是林诗蕴! 读书人还在头疼的时候,家有女郎的官员们已经聪明地求起女儿,走她们这条门路。 为官的和没当过官的就是不一样,解决问题的方式更加灵活多变。 他们请求女儿在下一次投稿时将自己的文章也寄去,请林女郎过目。这样既不算他们低三下四,自己也能看看自己的不足之处。在朝为官后他们对文学的追求本来淡了,但《虎报》的出现又让他们的一颗文学心重新热络起来。 《虎报》上从不缺官员大儒的文章,一旦他们的文章被刊登,他们总是要买下当期报纸分发阖府上下,尽管下人们不见得认识许多字。 虚荣心人人都有,也正是虚荣心鞭策了他们进步。 女郎们有些无可奈何的只好答应下来,心中对此并不抱多大希望。然而她们在收到林诗蕴的回信后竟然发现其中包括她对父亲文章的点评,如此一一效仿,林诗蕴堪称“桃李满天下”。 开始有郎君去信到慕虎馆指明将信交给林诗蕴,信上是道歉。 林诗蕴只看合眼缘者,一些功利性太强的且得罪过她的她看都不看。有人开了头,道歉之信如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再没谁敢说什么她不配做虎友之类的话了。 第252章 从林诗蕴身上, 女郎们学到了不低头的勇气。正是因为她没有被打压得低下头来,她才能不仅让那些人学会闭嘴,甚至反过来向她道歉。 不要低头。 而沈兰亭看向戚杏时戚杏似乎早已做好回答的准备, 双手抱胸轻轻挑眉道:“我打算……入伍。”她缓缓抬眼, 一双杏眼亮得惊人。 “入伍?!”女郎们异口同声, 显然没想到戚杏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竟然做出个这么惊人的决定。她要怎么入伍?怎么会想要入伍呢?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沈兰亭将筷子一搁, 全然没有用饭的心情了, 只想搞清楚戚杏的想法。 许清如跟着道:“姑且不说你是怎么想的, 外祖父那里,你打算如何糊弄过去?他会肯叫你入伍吗?” 谈漪漪补充:“还有宫中的女子禁卫军,你若真入伍了, 她们怎么办?谁来负责?” 戚杏早料到大家会问上许多问题,这会儿也是耐心等着众人问完才含了笑意不紧不慢道:“别急……让我想想先回答哪个问题合适。” 女郎们同时注视着她,她本来没什么心理压力, 这会儿也不免被人看得心虚。 她轻咳一声,坐正了些, 环顾众人。她目光落在周寅身上一顿,很没义气道:“我没想到阿寅嘴这么严,竟然一点儿口风也没透露出来。” 众人于是又去看周寅, 听着戚杏的意思是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周寅依旧满脸无辜, 只是眨巴着动人的眼睛。她无需开口说话, 她的眼睛就会说话。 戚杏飒爽一笑:“不过是我叮嘱她暂时为我保密的,好在今日由我来告诉你们这回事。” 众人拿眼瞧她, 不明白她这是卖的什么药。 戚杏绕来绕去也绕不开要和大家好好解释一番, 神情终于严肃起来:“因为我的志向从来不是在这方寸之间。” 实际上她这一句话一出, 众人便理解她了。 “大约人的贪心总是一点点膨胀的。”戚杏深吸了口气道, “能够做上皇家禁卫军的总教头已经是很突破束缚的事,换做是过去的我是想也没想过这些的!或许我该知足……” 她刻意拖了长腔,话锋一转:“可是我不满足,我得到的越多,我便越不满足。在宫中训练禁卫军已经无法满足我,我想到边关去,我想行军打仗。” 戚杏神色坚毅,只瞧着她这样的神情,女孩子们就明白她是心意已决,再无法更改了。 “欲望没有错。”她说到这里神情忽然一软,看向周寅,“要正视自己的欲望。” 因为这句话是阿寅说给她听的。 戚杏和周寅的关系更像是流水,细水常流。在戚杏眼中人可以分为两种,需要保护的和不需要保护的。而周寅属于则需要保护的人中最需要保护的。 戚杏怜惜她,平日来也对她多有照顾。且周寅生得实在是美丽,简直就是长在她心坎儿上了,完全长在她的审美点上,因此她平日里能如何照拂周寅,就多照拂一些。 如此照拂着,她二人便熟识了。 周寅在她心目中一贯是安静的,温柔的,就像一汪静水。而戚杏只要远远看着这一汪水心情就已经很好。 而渐渐的戚杏也发现周寅的确像水,她是绕指柔,有着比力气更强大的力量,那就是她的善良。她的善良鼓励着身边所有人,在每个人失意的时候支撑着她们。 戚杏目睹着周寅帮着许清如救回她母亲,看着周寅鼓励着林诗蕴坚强,得知周寅支持谈漪漪开店,意识到她虽然最柔弱,却也是她们当中最坚强的。 所以当她的心情出现波动时,她第一反应并不是去找与她血缘关系最近,也是最亲近的许清如,而是第一个想到了周寅。 倒不是许清如不好,只是她们太亲近,有时候一些话反而无法对着亲近的人说出。 犹豫再三,戚杏觉得自己实在需要找个人开解,于是约了周寅一同用晚膳。 戚杏是不慕口腹之欲之人,她力气大,相应的饭量也比一般人要大上许多。素日里的宴席对她来说都是开胃菜,根本不够吃的。每每赴了宴,她总要在回去后再多用一些饭食。 为了招待周寅,戚杏特意嘱咐下去将饭食做得精致些。 这些年她与周寅也曾不少次私下单独用过饭,对她的口味却还是十分模糊。阿寅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饭菜,对什么都是浅尝辄止,她根本没有什么偏爱。 如果说她是不重口腹之欲,那么对周寅来说则是所有菜在她面前都“众生平等”。 周寅来便来了,还是带了东西来的。 戚杏看了无奈,只道她太客气,还要带礼物来。 周寅送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礼物,是跌打酒,却很合戚杏的心意,因她平日里舞刀弄枪伤着自己是常事。因知道边境的战士都是过着怎样吃紧的日子,戚杏并不如何用格外名贵之物。她自己私攒了一笔金库,心中一直有个很不切实际的梦想要用到这笔钱。 即她万一有朝一日能到边关去,她会用这笔钱来武装自己的队伍。 但这的确是很遥不可及的事情,怎么可能呢?但这个念想却总萦绕在她心头,这些年随着她在禁卫军中的地位越来越高,这想法反而越来越强烈。 她今日约周寅来也是为了说说此事。 两人熟稔地坐在一处用了饭。 戚杏喜欢同周寅一起吃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很安静,倒不是自己不喜欢聒噪的人,只是周寅这样连用饭都用得十分虔诚的态度很合她的心意。而且她需要进食大量食物,说话总是很耽误她的事情。 还有一点则是周寅吃饭虽然慢条斯理,用得也不多,但她实在很会照顾人的情绪。无论戚杏吃得多还是少,快还是慢,她总能与她殊途同归,也就是在最后一起用完饭。 明知道这是来自于周寅的特别照顾,但谁都无法拒绝这份温柔。 第253章 待人将席面撤去, 戚杏坐在凳子上消了会儿食,转眼看向周寅。 周寅正端坐在原处乖巧喝茶,戚杏记得她是有饭后饮茶的习惯。而她很是迟钝, 戚杏已经盯着她瞧了许久, 她却似乎毫无所觉, 仍旧在专心致志地低头饮茶。 戚杏欣赏了一会儿她的美丽,才开口叫道:“阿寅。” 周寅像是被吓了一小跳, 立刻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 优雅回首:“在的。”她长着一张再完美不过的脸, 却因为懵懂的性格而让脸带来的压迫力减轻许多。 戚杏看着她的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 周寅静静地盯着她瞧了片刻,温柔一笑,站起身来反而让戚杏一惊, 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她只是起身为她倒一杯茶,然后将茶水亲手交给她。 “请喝茶。”周寅微笑地注视着她,“喝些热茶, 天冷。” 戚杏一怔,照做。 一杯热茶下肚, 戚杏果真感到舒服许多。她那些犹豫踌躇似乎也如同随着热茶被饮下一样消失不见,对着周寅能够自然而然地敞开心扉。 “阿寅。”戚杏又叫了她一次。 周寅嗓音轻软,很容易让人产生归属感。她道:“我在。” 戚杏话未出口, 先是一声叹息:“哎。” 周寅顿时很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戚杏怕她多心, 立刻振作起来, “我只是最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已经影响到我了, 所以我想找你说说话, 或许说出来一切就好了。” 周寅立刻端坐, 并作洗耳恭听状:“好的, 我会认真听的。” 戚杏被她煞有其事的态度吓了一跳,忙道:“我只是随意说说,你不用紧张。” 周寅这才放松了些,对她不好意思一笑:“好。” 戚杏见她紧张,自己这个倾诉的倒是松缓许多。她想到什么又提醒周寅:“阿寅,今日我对你说的你不要对旁人说起啊。”她不过是随口一叮嘱,阿寅的口风她是完全相信的,没见过比她的嘴更要紧的人了。 周寅认真点头,像是在保证什么大事一样:“我会的。” 戚杏深吸口气道:“我想去边关。”她说完已经做好听到阿寅惊呼的准备了,然而阿寅那边却没什么动静。 她不由好奇看人,只见周寅脸上全无惊讶,反倒很为她高兴似的:“这很好啊,阿杏你武艺高强,若去边关一定能有所建树!” 这下轮到戚杏愣住,她想过阿寅会有许多反应,担心、惊讶、赞成或不赞成等等,唯独没想到她会为她高兴。 戚杏难以置信,不由道:“我……我是要去边关,你不反对么?” 周寅比她还要惊讶:“我为什么要反对?你想去,而且那里也确实更适合你。如今你在宫中,反而是将你拘住了,如金鳞困于持重,蛟龙困于浅滩。” 周寅的话完全说到戚杏的心坎儿当中去,她看周寅的眼神于是愈发温和。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阿寅就是她的知己了。 “我的确想去。”戚杏愈发坦白,“但是似乎也只能是想想。家事、国事还有当下种种都绝不会允许我参军的。” 周寅便十分忧伤地望着她,很为她伤心一样。 戚杏被她这目光看得不由生出愁绪来。旁的不说,她诚然也是对眼下时代感到不公的。 若她是男子,要往边关去一定轻而易举,而不像如今这般全无希望。 戚杏将唇抿得死紧,几乎没了血色。 周寅轻轻握住她手,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陪伴着她。 周寅的陪伴诚然给情绪低落的戚杏带来了巨大抚慰,她心中悲愤与不甘交加,只要想着日后自己只能在京中度过,戚杏便觉得齿冷。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04节 尤其是她这京城女禁卫军总教一职恐怕也做不了多久了。公主生辰一过,她便无法继续入宫伴读,纵然她能以教头身份入宫,祖父恐怕也是要对此动手脚的。 他甚至可能代她辞官,让她回到闺中待嫁。 戚杏越想嘴越发白,这完全是她祖父能做出来的事。她贸然掌握女禁卫军纵然能为家族带来利益,可是在祖父眼中她依旧是个女郎。无论她再怎么想要证明自己,祖父只会觉得她越来越离经叛道,并不能看到她的才干。 相夫教子,才是祖父眼里她最好的归宿。 戚杏并不是杯弓蛇影自己恐吓自己,而是她祖父在她近些日子回到府上说这些话说得越发频繁了。 “马上你伴读事宜将尽,也该收收心在府上好好待着了。” “太子那边你也没个进展,既然如此我会为你相看其他人家。” “还有舞刀弄剑之事,你日后也不要再做了。待从宫中回来以后,你在府上不要出门,静心待上数月,我会让外界将你之前的名声压一压。什么禁军总教,这些东西对你嫁人有何裨益?旁人还会因此觉得你不规矩。” …… 而她建立的女子禁卫军虽然救过皇上,可皇上显然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大约将此当作理所当然、她们的分内之事。 只要她祖父开口,皇上自然不会因为她做事做得不错便强留她在宫中继续为官。她已将禁卫军们都带出来了,人人都可独当一面,换个统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甚至皇上还会认为她祖父所言极是,她是该在家好好待嫁。 戚杏觉得自己今日头脑无比清明,将她过去不愿意面对的,不愿意深思的,在今日都好好想了一遭。 她无比庆幸自己今日与阿寅见了面,与她敞开心扉地说了话。 不然她还会继续捂着耳朵和心不愿去想公主生辰后的事情该如何安排,仿佛她只要不想了,祖父就不会那么做一样。 凡事还是需要面对。 戚杏越是绝望,反而觉得自己如同被开了窍一样,头脑反而清明。她的脑海中有条不紊地捋了一遍自己未来将面对的种种结局,最后意料之内地发现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即祖父为她安排的嫁人。 世家联姻,互利互惠。 “阿寅。”戚杏的声音打着轻轻的颤,“我得去边关。” 不是我想去边关,而是我得去边关。 第254章 戚杏只有从京城远远逃走, 这是她不接受祖父安排嫁人的唯一方法。但凡她身在京城一日,便休想逃脱祖父对她的摆布。 而离开京城后天下之大她竟然无处可去,最能庇护她的地方……还是边关。边关势力盘根错节, 又有外敌盘踞, 只要她隐姓埋名混入军中, 便是她祖父要寻人也难寻得。 但想法虽好,做起来何其不易? “可是要怎么去边关?”周寅担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将她思绪唤回。 戚杏摇摇头, 压下眼睫, 重新烦乱起来:“我不知道。”若是偷跑,她定然跑不了多远就会被祖父察觉,人还没到边关只怕就会被抓回。一旦她被重新抓回, 要再跑就更难,只怕这辈子永远也无法脱身。 所以真要跑,就要一下成功, 她没有第二次机会。然而戚家家大业大,她祖父管她又严, 若无提前报备,只怕跑了一个下午她祖父就会察觉。 那么她一定要先知会她祖父她去了某个地方,先离开她祖父的眼皮子, 再从那里逃离, 这样才能跑得更远。 不知不觉戚杏已经开始为逃离京城去往边疆计划起来, 长眉紧锁。 周寅在她身旁作欲言又止状。 戚杏想阿寅实在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她在那边要说不说, 着实很引人注意。于是戚杏暂停思索, 温和问她:“阿寅, 你是有什么见解吗?” 周寅点点头, 又摇摇头。 是有还是没有? 周寅抿了抿,轻声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或许帮的上你。” 她想了想又怕戚杏期待太高,立即补充:“或许也帮不上。” 戚杏拍拍她背,语气缓和,显然没抱太大希望,但是周寅努力为她着想她还是很感谢她:“没关系,你尽管说就是,我能拿来参谋参谋也是好的。” 周寅这才柔声细语道:“漪漪赚到的第一笔钱来自慕虎馆。” 戚杏不明白她怎么又说到慕虎馆去了,却还是认真聆听下去。如今有一星半点的希望她都不愿放过。 “那时候慕虎馆缺人核账,外人不可尽信,漪漪正好于数术一途上很有天分,加上她出身名门,比旁人来更不会贪墨,于是慕虎馆的鹿神医答应试用一试她。”周寅讲起话来条理清晰,通俗易懂,“漪漪要去慕虎馆盘账少说也要三日,但这三日她若不在家中定然会被父亲母亲发现,于是鹿神医借了我们一样东西。” 戚杏默默听着,心跳越来越速,心想她的出路或许就在阿寅的下一句之中。谈漪漪的处境与她日后何其相像?都是要避开府上耳目外出。 “面具。”周寅慢条斯理道,“那面具不知是怎么做的,十分神奇,如同人皮一样,贴在人脸上能将人改头换面。” 戚杏眉头一皱,立刻想到这面具更可怕的用途,不由道:“世上竟有这种东西……” 周寅似乎看出她的顾虑立刻补充道:“不过那面具做起来很麻烦的,我当时陪着漪漪一起,要得到对方许可,才能照着脸型将人脸拓印下来,至少也要一下午的功夫才能印好。” 戚杏听到有这样那样的限制才松一口气,心想若是想印谁的脸便能印谁的脸,未免太可怖。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眉头一跳:“印的是漪漪的脸?” 周寅点头:“正是。漪漪在医馆中选了个与她身形相像的女孩子当作带了回去,那女孩贴了面具扮作漪漪模样待在家中,漪漪扮作丫鬟溜了出来。也是幸运,并没叫人发现。因刚刚突然想到这回事,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戚杏此时但觉拨云见日,心中已经根据阿寅口中所说的□□生出个囫囵的计划来。 她激动地反握住周寅的手,认真追问:“阿寅,你说的那□□果然有如此大用?” 周寅为难地轻咬嘴唇,很慎重地回答:“我也不大好说好不好用,那次也很有可能是我与漪漪运气好才没让人察觉。虽然变化后的模样看上去是很像,但细瞧还是能让人瞧出来端倪的。还有,这仿也只能仿个形儿出来,一开口定然是要露馅儿的。” 戚杏听了这其中种种门道反而更觉得这法子真实,若是能将人仿个十全十美她反而还不敢用。她心中有了模模糊糊的念头,但最要紧的是先与那位鹿神医联系上。于是她郑重地握着周寅的手道:“阿寅,还请你为我引荐。” 女郎们听完戚杏讲了这很长一段话纷纷沉默,没想到她竟然经过这一番煎熬,都心疼她极了。 许清如最先反应过来,追问:“所以你去见了鹿神医吗?如何?”她母亲的病能好,鹿鸣也是有着莫大的功劳的,因而她同样信任鹿鸣的本事,只是不确定他能不能帮得到戚杏。 戚杏点头。 “如何?”沈兰亭也不再想着劝戚杏不要去边关了,她反而觉得戚杏一定要跑,千万要到边关去,因而她很关心戚杏与鹿鸣交谈的结果。 “鹿神医答应为我制作面具。”戚杏笑起来,看起来也是长舒一口气。 谈漪漪有过这方面经验,差不多知道戚杏想做什么,所以问:“你是打算让人扮成你然后悄悄离开吗?” 众人将目光投向戚杏,想知道她究竟打算怎么做。 戚杏点头:“差不多是这么个想法,不过我是要彻底离开的,不能如你那样叫人在房中一直替我。不然到时候容易被发现不说,一旦被发现更要连累旁人。” ”那要怎么做?”谈漪漪好奇问道。 “若祖父为我请辞,届时我便听从他的,老老实实回府。”戚杏狡黠道,“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罢了。到时候你们若听到戚家传出什么女郎生病的消息千万不要吃惊,都是我安排的。” 许清如眉头一拧,不赞成道:“若要你生病来拒婚,代价未免太大。” 戚杏笑道:“自然不是真病,但我需要装出病相,一来拒婚,二来好让祖父将我迁到庄子中静养。” 女郎们这才松了口气。 沈兰亭便问:“你要装着得病的模样容易,可是戚太傅一请太医来诊脉不就全都漏馅了?” 戚杏微笑:“这个自然也想到了的,鹿神医会给我一副使脉象虚浮的药来助我装病,便是太医来看也看不出端倪来。不过那药据说难吃得紧,且其后要连服一月的药来解除药效,不然会伤及身体底子。”然而对她来说有舍有得是很正常的事,若是一样东西只有好事没有坏事,她反而会对此警惕。 “那你可一定要记得服解药。”许清如叮嘱。 “放心。”戚杏笑笑,继续道,“带祖父将我迁去庄子中静养,我就可以找人扮作我在那静养,而后我再悄悄离开,到时候影响能小得多。即使在那时候不幸叫祖父发现了这件事,我到时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再恼怒,也是要为我遮掩的。” 众人听着只觉得她这计划果然折中许多,倒是也没有什么需要再修补的地方。只是听说她要去边关,还是很为她捏一把汗。 “你一定要保重啊,边关可不是好待的地方。”许清如说出所有人的心声来。 戚杏在众目之下认真颔首,缓声道:“我会的,你们在京城也要保重。说不定日后你们哪日就听到我立大功的消息,那说明我立得功足以让我不怕祖父,大伙等我凯旋就是。” 女郎们都被她逗得不由一笑,只认真道:“好,等你好消息。” 众人笑了之后心中不免泛起伤感,过了今日,大家便不能再像今日这样时常聚在一处了。变化总是让人感到患得患失,尤其是未来是未知的,带来的变化就更让人忐忑。好在她们对未来已经有了确定的规划,就像是抓住了洪流中的石头,不至于被带偏。 戚杏见人人伤感,心中同样苦涩。她想说些话缓和气氛,又苦于一时半会儿间不知说什么好。她的离开说是逃离更加准确,总归有些灰溜溜的。 林诗蕴终于开口,一开口就是要害:“边关混乱,但大雍军队尚且算森严。你若想从军还要避人耳目,不能让人发现你的女子身份。” 女郎们一听刚刚放下的心重新提起,一个个很忧心忡忡地看向戚杏。 戚杏叹气:“阿蕴,你果然是我们当中心思最缜密的。” 然而只听她话锋一转:“不过这一层我也与阿寅商量过了。她与崔骜有几分相识之情,届时会修书一封给我让我带着去边关投奔他。我做了崔骜的亲兵自然就能免去从军那些查验。” “抬举他了。”许清如松一口气,她本想再说一句崔骜是知道她长什么样的,转念一想鹿神医会赠她面具自然也可以再多赠她一张改变容貌便没多问。 戚杏笑道:“有人收留我就已经很好,起码到那里我不是两眼一摸黑,还是托阿寅的福了。” 她这句话一出众人神情各异地看向周寅。 有阿寅这一封信,别说崔骜是将戚杏收入军中,直接给她个职位也不是不能的。他当真是喜欢极了阿寅。 转念一想这位鹿神医似乎也对阿寅有些非同寻常的感情,她们几乎每人受过这位鹿神医点滴相助,而他似乎都是……看在阿寅的面子上答应的。 想通这一点后总之戚杏的去处也已经确定且安排好,女孩子们的注意力顿时放在周寅身上。 沈兰亭接受到被众人委以重任的目光后瞬间会意,清了清嗓道:“阿寅,你呢?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周寅倒是没有如何思索,很快给出答案:“我听家中安排。”她的回答毫无亮点,简直是一群人当中最没出息的答案,实在很不争气。 女郎们对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就像是汪洋之中的一汪水,永远被大环境推着走,从没有自己的主见。 她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她这种观念,似乎她们都是因为她才有所改变,但是要反过来改变她又无从下手。 无能为力。 而且她们能说周寅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格有错吗?她只是不想离开让自己舒适的环境。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谁也不能说她是哪错了。 只是她们为她觉得可惜,总觉得她不该只是如此。 沈兰亭想了想,于是道:“阿寅,你想安稳度日,但只怕难了。” 周寅惊讶地抬起眼看向她,不解道:“为什么?” 其他人同样疑惑不解。 “这世上喜欢你的人太多,怕是不好安稳。”沈兰亭一开始还说的委婉些,渐渐透露口风,“上次你不在,大皇兄正好寻来。” 众人一听,瞬间来了精神,纷纷竖起耳朵。 “我与大皇兄说了好些话,总而言之,他有意聘你为正妃。”沈兰亭将太子殿下卖了个精光。 殿内一片倒抽凉气之声。若是如此,阿寅当真安稳不了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05节 周寅看上去也是满目的震惊,迟迟反应不及。 沈兰亭见她这副受了大惊吓的模样也不由心疼,急忙开口安抚:“不过你放心,我大皇兄他是正派之人,你若不愿他绝不会强求,你与他好好说说就是。” 周寅半晌才失魂落魄地轻轻点头,似乎刚反应过来,但仍然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她这般,众人只得哄了又哄,才见她勉强露出个笑颜来。 至于深的,女郎们却不敢再与她多说,生怕什么刺激了她,又或者是将她吓坏。 外面的雨不见停,众人因明日要从宫中离去,这些时日即使将要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但还是要回去瞧瞧有没有什么疏漏,因而这会儿还是都回去了。 秋雨似乎总是下不大的,更深露重,点点滴滴。 周寅不疾不徐地向清光凝魄走,因步速慢条斯理,即使绣履踩进了水洼中也不过是惊起一层极浅的涟漪,完全不至于有什么多大的水花。 她乌沉沉的眸在夜里,尤其是无光之处显得越发深邃,鸦翎般的长睫上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潮湿,朦着一层淡淡的水汽,愈让人看不透了。 将到院外,周寅的眼睫轻动。 下一刻她就听到一声轻喊:“周女郎。” 周寅身旁撑伞的妙华吓得一蹦,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下一刻就被人捂上了嘴。 倒是周寅看上去被吓得厉害,也只是颤抖,并没有惊呼。 “司月殿下?”借着月光看清守在此处之人的容貌以后,周寅犹犹豫豫地开口,很是意外。 作者有话说: 开始收尾了!再一个大剧情差不多结局! 第255章 司月缓缓松开捂着妙华的手, 退开几步便站在雨里了,轻声同妙华道歉:“抱歉,我怕将守卫引来, 这才唐突冒犯。” 妙华被他吓到, 但他这歉道的也是诚恳, 因并不想给女郎多惹麻烦,她还是道:“殿下言重了。” 司月冷峻萧疏地站在雨里, 没有撑伞, 被风吹雨打得瑟瑟, 像一只湿漉漉的、可怜巴巴的蓝眼睛猫咪。 尽管知道他是刻意做出这副模样来博得她的同情,周寅还是被他这副狼狈模样取悦。她当然不是同情他、可怜他,只是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她觉得还不错。 “你怎么在这儿?”周寅懵懂开口, 像是看不到他此时此刻的惨状一样发问。 “我……有话想对你说。”司月淋了苦雨,再遭凄风一吹,身上发寒。 即便如此他还要保持着自己的仪态。如果他当真没风度地抖起来, 那便在周寅面前丢尽脸了。他是要示弱来引起她的同情心,但是要漂亮地示弱, 而不是真可怜得像一条死狗。 周寅很意外他这么说一样,但并没有拒绝他的请求,而是温柔点头开口:“好, 有话请讲。” 司月看了一眼妙华。 妙华努了努嘴, 只看向周寅。她谁的话都不听, 只听她们女郎的。 周寅心思细腻地会意,对妙华道:“外面冷, 你先回去可以吗?我同司月殿下说了话便回来。” 她同身边伺候的丫鬟用的也是商量的语气, 听在司月耳中使他不由不着痕迹地轻轻挑眉。 周寅的性子太软了。与很快适应当下时代的攻略者们相比, 她反而看上去与这里更加格格不入。 但这样的性格的确很合他的胃口, 他认为女人就该这样,而不是像他的母亲和他的妹妹一样面目可憎。 妙华却没有犹豫,尽管周寅是请求的语气,她还是毫不迟疑地照做,应了一声:“是。”便当真先回院子里去了。 司月倒还有些意外,原以为那婢女还要纠结一段时间才能入内,没想到她听周寅的话倒是听得爽快。 待妙华入内,周寅似乎终于意识到司月处境艰难,提着裙子快走几步到他面前将伞倾向他。 她踌躇着问:“你在这儿等了多久?怎么不打伞?” 司月头上空间被她的伞挡住,一瞬间他还是不由想到是她在为他遮风挡雨。明明这些都是他算计来的。 司月偏过头去轻咳两声显得越发可怜,声音低哑:“没有多久,只是我是偷偷进来的,打伞太过招摇……”显然不是没有多久,他这话听起来是完完全全的欲盖弥彰。 他的话语又被自己的咳嗽声打断,他努力掩口以免咳嗽声惊动客院外巡防的禁卫军。 周寅关切地望着他,手足无措,半天才想到为他拍一拍背。他的衣衫淋了雨吸了水,入手冰凉。 司月道了声谢,抬手屈指揉了揉喉咙,似乎是嗓子痛。他十指修长,淋了雨的缘故让他的皮肤白得发透。因为吞咽动作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指轻轻抚弄喉咙时牵动着喉结,在暗沉沉的伞下带来别样暧昧。他的举止自然,丝毫不矫揉造作。即便他的动作委实引人遐想,但他坦荡的态度又会让人自我怀疑是自己想多了吧。 实际上一切都的确是他故意为之,他有心撩拨周寅。 多年相处,司月了解周寅在感情上有多么不开窍。为了让她开窍,这些年来他没少在她面前明里暗里地以各种行为强调他们二人性别不同,从而让她对她能够有些男女之情。 他为了勾引周寅实在花了不少心思,只是她果然如菩萨一样心如止水,让人难以琢磨她究竟有没有动凡心。 她像是对他心动,但他又好像不是她的例外。她这样老好人的性格,对人人都是一样。 “你嗓子痛么?”周寅单纯问他。 司月动作一顿,放下手来:“有些。”他嗓子不痛,他在勾引她。 系统在他脑海中憋笑,忍得艰难。若不是迫于司月的威压,它早就大笑出声。 这实在是给瞎子抛媚眼儿,都白忙活了。 司月面色不自然仅有一瞬,他很快恢复了现在该有的黯然神伤模样。 周寅瞧上去有些着急,是在为他身体状况担忧:“一定是淋了雨风寒了,你随我入内喝完姜汤祛寒。” 司月却摇头。他正是为了与周寅私下说些贴心话才在这时候这环境找她的,哪里会再跟她入内。只是他开口又是完全为她着想:“叫旁人看见对你名声不好,我这就不进去了。待一会儿回去我直接请太医瞧瞧,不必担心。” 周寅犹豫看他,很放心不下的。 “没关系。”司月宽慰她,对她露出了个苍白的笑容来,更加令人心折。 周寅幽幽叹了一声,楚楚望他:“那你快些回去,我不想你生病。”她这样的直白言语一下子便闯入他心坎儿之中。 “你不想我生病?为什么?”司月直勾勾地看着她问,蓝澄澄的眼不像白日里那样一片碧海云天,像是将要翻涌潮水的海。 周寅被他问住,怔怔望着他。 司月一瞬间深陷于她的眼中。 “我不知道。”司月觉得看进她的眼里时时光静止,不知道回来多久他才听到她略带慌张地回答。 司月因为她的这个答案而感到愉悦。 她不知道。 周寅为什么会“不知道”,因为她或许在不知不觉中也对他有意,而她自己还未察觉出来,所以她才不知道。 她喜欢他。 “周女郎。”司月道。 周寅慌张地看向他。 “你明日要离开了,我今夜来为你送别的。”司月忽然转移话题,试图让周寅心中空落落的。 从她慌张的眼神中他发现她或许已经察觉到一星半点儿自己的内心,而他这个时候不该将她逼得太紧,不然她胆子那样小或许会起到反作用。他这么一松一紧,她定然要患得患失。 周寅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他话题变换得为何如此之快。不过待她反应过来后她还是轻轻笑起来:“明日也来得及送行,何必今日冒雨前来?反而又生了病。” 司月摇头:“今日与明日是不同的。” 周寅好奇:“有什么不同?” 司月凝视着她,深情款款:“今日只有我们两人,而明日为你送行的会有许多人。我想单独见你,而不是做众人当中的一个。” 两日挤在一片伞檐下,伞外是噼里啪啦的雨声,伞中却像是另一片世界。 周寅不答,看上去更像是局促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司月笑起来,很不介意她这样的态度,继续道:“今年过去,我就也该回国了,算下来能在大雍待得时日无多。你再出宫,我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周寅望着他一言不发。 司月浑不在意,只说自己的:“在太苑读书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 他说到这里,周寅终于有了反应。她单纯地笑起来说:“你还不到二十岁,往后的日子还没过,怎么就知道如今是你最开心的时候了?” 司月却说:“因为我一旦离开大雍,往后的日子里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无论未来如何,在太苑都将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周寅似有所觉,轻轻咬唇。 “周女郎。”司月再度叫她,“乌斯藏国虽是小国,却没有那么不堪。” 周寅轻轻嗯了一声,像是附和,又像是真心这么认为。 “我在大雍的确学到许多,待回到乌斯藏国一定将所学发扬光大,好好建设那里。”司月像是在保证什么一样。 周寅鼓励地望着他,很信任的:“你可以的。” 司月想要的不是这句话。他想他或许需要说的更明白一些:“我总担心我会做不好,若在那里遇到不会的,想问你也不好问了。” 周寅赧然,摇摇头说:“我没有什么本事,你如今已经很厉害了。” 司月却笑,直接问道:“你愿意随我去乌斯藏国吗?等等,你不需要立刻回答,我知道我这话问得唐突也不礼貌,你不必立刻回答,请听我说。” 他根本不给周寅回答的机会,自己先滔滔不绝长篇大论:“乌斯藏国虽小,也比不过大雍繁华,但只要你愿随我过去,我定尽我所能给你荣华安宁。回国之后我将继任为王,你便是乌斯藏国中唯一的王后。国民都会臣服你,仰慕你,受你支配。你想让乌斯藏国成为什么样的国家,乌斯藏国就能成为什么样的国家。” 这话实在是有吸引力极了。 周寅注意力并不怎么集中地想可惜她能够拥有大雍,又怎么会将乌斯藏国放入眼中? 她很给面子做出个呆若木鸡的神情,惊得说不出话来似的。 司月对她笑笑:“在我离开京城前,只要你想走,只要知会我一声,我带你离开这里。在乌斯藏国,你一定比在大雍要自由。”他向她承诺,这一刻也是真心无比。 周寅看着他已然失语。 冷风吹过,饶是司月很要面子也无法与身体本能做抵抗,不由打了个寒颤。 周寅瞧见他的动作终于异常缓慢地开口:“你快回去吧,一定要记得请太医。“她终于还是没有立即回答。坏消息是她没答应,但好消息是她没有拒绝。 司月并不焦急,像是有耐心的猎人等候着他的猎物踏入陷阱一样:“我会的。” 周寅点点头,轻声道:“伞……送给你了,你虽然已经淋了,回去还是打着伞可以吗?不要淋得更多。” 司月眉头不免轻皱:“那你……” “我只有几步路,进了院子就淋不着了。”她认真开口。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06节 司月看上去仍然不太赞成,他情愿自己再淋回去也不愿意周寅淋到一滴雨在身上。 “送你了。”她忽然将伞柄塞入他手中,自己转身淋着裙子冲进雨幕里。 司月反应不及,举着伞呆站在原地。 第256章 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周寅的生辰也伴着冬雪一起到了。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往日女郎生辰到了还要有些时候才会下雪。”妙华自屋外入内,在门槛处边跺着脚驱散身上寒意边道。待从屋外带来的冷气散了些后她才整理仪容朝内室去。 内室烧足了炭火, 暖融融的。因轩窗开了条缝, 兼用了沈兰亭琢磨出的炭盆, 房中空气倒还是清新的,不至于让人觉得头晕目眩。 清白的日光隔着窗缝儿照进来, 一重重地落下, 亮堂堂的一片。 周寅坐在桌前向太阳与雪借光, 在纸上抄写经书,神情专注,虔诚至极。最后一笔落下, 她方将毫笔在笔洗中涮了挂在笔架上,而后才微笑开口:“是呢,多穿一些。” 妙华“哎”了一声答应下来, 见她仪态端方地坐在桌前,又道:“女郎准备准备, 今日生辰就别忙着抄经了,过会儿该有客来了。” 周寅笑笑,柔声细语:“倒也没什么可准备的, 大表姐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 妙华看她一眼, 见她雪肤花貌, 肌莹骨润,大女郎刻意为她送来的珍贵珠翠首饰在她身上都成了陪衬, 再无法喧宾夺主, 不免感叹上天实在偏爱女郎。 只是上天总不会让人十全十美, 它给了女郎这样的好样貌, 便会在家世上为难她,令人扼腕。好在女郎的表家还是疼她疼极了的。 周寅没再抄经,谢荷与谢苗很快结伴来寻她了。谢薇年纪小,觉多,这会儿还睡着。 谢苗一来就眉飞色舞喜气洋洋的,先冲周寅笑道:“表姐,生辰快乐。”直扑向她去。 谢荷紧随其后,看着谢苗毛手毛脚忍不住无奈摇头,不过也没拘她。只是转眼看向恬静温顺的周寅时她神色有些不自然,细长淡薄的眉眼带了些别扭,低声道:“生辰快乐。” 周寅一如既往地接住谢苗,那对儿孱弱的胳膊让谢荷看了不免忧心谢苗会将之砸断。 还是稳稳接住了。 谢荷原不想说谢苗,又忍不住絮叨:“你以为你还和前些年一样小?当心将她胳膊砸断。” 谢苗在周寅怀中回头,冲着谢荷吐舌:“你分明就是妒忌我能在表姐怀中才这么说。” 谢荷神情一瞬间不自然极了,恼羞成怒道:“你胡说什么!” 谢苗不理会她,笑嘻嘻地向周寅道:“表姐,二姐被我说中心事了。别看她嘴硬,她其实可喜欢你了,到现在还为你刚来时对你不友善而愧疚呢,所以见着你总是很不好意思。她不是对你爱答不理啊,她害羞!” 谢荷简直想将谢苗的嘴撕了,她的嘴完全没有把门儿的!过去她同谢苗说的心里话这时候让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干净。 谄媚! 周寅很惊讶地微张檀口看向谢荷,谢荷慌张不已,想找地缝钻进去。 “怎么会?二表姐向来口是心非,哪里对我不好过?”她的疑惑从轻软的声音中传出,让人毫不怀疑她就是这么想的。 谢荷一愣,顿时更加愧疚。原来周寅从没有觉得她不好过,可她自己清楚她的确曾对周寅有过偏见。加重的愧疚使然,她脱口而出:“表妹,对不起,我过去是觉得你不好的。”一直堵在嗓子眼说出口,她感受到久违的轻松,不知不觉间这竟然成了她的心结。 “不过如今我没有这么觉得了!”她立刻补充,生怕周寅会因此伤心。 周寅小心翼翼问:“如今表姐觉得我怎么样?” 谢荷听到她这谨小慎微的语气立即觉得是自己让她伤心了,因而她虽平日是不会直抒胸臆的性子,这时候也不得不直白,免得周寅再多想:“我觉得你很好,你好极了!” 周寅抿唇一笑,难得见她如此笑逐颜开:“表姐,我很开心你这么说。” 谢荷当即十分羞耻,对于周寅这种言论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苗眨巴着紫葡萄似的眼窝在周寅怀里看热闹,丝毫没有将二姐卖了的愧疚。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早看出二姐很耿耿于怀于过去对周寅不好,便想法子化解这桩事。尽管二姐空闲下来后很可能要揍她一顿。 “我从没有怪过你。”周寅温柔开口,带着包容一切的温和。 谢荷怔在原处看向她,只看到她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笑容。明明是冬日,却有股没由来的暖意在人心中淡淡升起。 “哦。”谢荷别过头去,脸红了。 谢苗见事情已了,很主动地出来圆场。她从袄裙上隐匿的口袋中变戏法般掏出个玉像献宝似的说道:“表姐,生辰礼。”她说罢巴巴地看向周寅等着她的反应。 周寅双手从谢苗肩膀上离开,认真而郑重地接过她手中玉像细细端详。 玉像不是别人,正是周寅自己。 谢苗得意洋洋地讲解起来:“表姐,多年前你在菩提寺行像时扮观音的样子实在让我此生难忘,我斥巨资请人雕了个你版观音,你就是我心中的观音。” 周寅激动得秀面绯色,显然是开心极了的样子,只是嘴上还很不好意思地说:“不可以对观音大士不敬……” 谢苗看出来她喜欢,笑嘻嘻道:“观音菩萨宽容,知道我最最喜欢表姐不会怪罪我的。” 周寅忍俊不禁,眉眼弯弯:“多谢表妹,我很喜欢。” 谢荷看着二人交谈火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看着谢苗牙痒痒道:“油嘴滑舌。” 谢苗飞给她一眼,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谢荷却依旧读懂她这一眼,分明在说“别羡慕我”。 谢荷刚想给她比个铡刀的动作,周寅就看过来了。她及时收手,顺水推舟珍重地从袖中取出一只狭长的锦盒递给周寅道:“礼物。” 周寅将玉像收好,这才双手接过锦盒,好奇望着。 “打开瞧瞧。”谢荷提醒她。 周寅得了她这一声提醒这才缓缓将锦盒打开,其中横置着一支精致无比的宣笔。 是支兔毫,价如金贵。 “你爱抄经,送你支还算看得过去的笔。”谢荷淡淡道。 “这太名贵。”周寅慌张道。 谢荷瞪大眼睛,细长的眼中写满不容置疑:“买都买了,还要我退回去不成?” 周寅这才很受之有愧地收下,只是看上去因受了贵重礼物而格外不安。 “这有什么啊。”谢荷忍不住道,“你受得起,不要妄自菲薄。” 周寅看着她,不由笑起来道:“二表姐,你真好。” 谢荷心里欢喜,面上却什么也不显,兀自嘴硬道:“这有什么。” 周寅将得来的礼物小心放好,三人到榻上坐下闲聊,说起谢荇的未来夫婿。 “那人我见过了,模样周正,谈吐得体,看上去是个还不错的人。”谢苗一本正经,小大人似的。她如今已经到了长个子的年纪,抽条似的生长,已经可以用亭亭玉立来形容。只是她脸上婴儿肥还在,因此看上去钝钝的, “你什么时候看到他了?”谢荷惊疑不定,对谢苗的消息灵通程度感到诧异。 “我偷偷去看的。”谢苗挑了挑眉,向周寅道,“表姐,你还不知道大姐选的是哪家婿吧?” 谢荷对她这种用姐妹之事博表姐一笑的行为表示无言。 “不知道。”周寅老实道。 谢苗清嗓:“且听我慢慢道来,那人是慕虎馆对面酒楼的东家。他虽是东家,却不做掌柜行径,只是有那么些银钱,私下里念书准备科举,是个白身。他自己手上有钱,见过些世面,且又读书,还不抛头露面,在我看来实在是个不错的入赘人选。” 谢荷听她这么说也更了解未来大姐夫,勉强放了些心,又忍不住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合不合适?” 谢苗笑说:“或许我不太懂,但我看大姐姐对他还算满意,那定然是没错的。” 如果说以前的谢荇眼光让人保持怀疑的话,如今的谢荇已经成了很可靠的人。经历了冯郎君与映红之事后她仿佛一夜长大,再加上谢琛失踪后家族对她的锻炼,她完全成了独当一面的人物。 谢荷听她这么说倒是又信服了,只不过问:“你说的抛头露面是什么意思?” 谢苗理直气壮:“做我谢家的赘婿,自然要三从四德好好伺候大姐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谢荷听她这么说话很有掐自己人中的冲动。 偏偏谢苗笑眯眯地问周寅:“表姐,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周寅温顺点头:“表妹说的是。” 谢荷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宠她,事事依着她。” 谢苗不服:“什么叫顺着我,明明我说的就是对的!” 两人叽叽咕咕地拌了会儿嘴,又拉着周寅来评判对错。 谢苗吵吵半晌累了,靠着周寅喝茶,润了润嗓后贼眉鼠眼地看向谢荷:“二姐,大姐的婚事有着落了?你的呢?” 谢荷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毛,结结巴巴辩道:“我什么我!” “你别激动嘛。”谢苗嘻嘻地笑,“大姐之后不就轮到你了?你可有什么心仪之人?说出来我和表姐帮你参谋参谋嘛。” 谢荷看着谢苗这副包打听的样子就头皮发麻,她若是真有什么爱慕之人说给谢苗听,谢苗指定要把人扒个底儿朝天。 她摇头:“没有。” 谢苗觑她,见她不似说谎,摇头晃脑:“二姐,你真无趣啊无趣。” 谢荷嘴角一翘:“三妹,你真找打啊找打。” 谢苗立刻警惕地躲在周寅背后:“表姐救我!” 谢荷呵呵笑:“表妹能护你一时,还能护你一世不成?” 周寅一直笑看着两人吵吵闹闹,见牵扯自己,也是很和气地开口:“可以的。” 谢苗欢呼:“表姐最好!” 又问:“真的吗表姐?” 谢荷好生无奈,她看出周寅这傻不愣登的显然是在实话实说。 周寅认真道:“真的。” 谢苗顿时快乐地在榻上滚来滚去。她滚起来后看向周寅,谢荷见了她的眼神不由轻轻挑眉。 只听谢苗道:“表姐,你呢?” 周寅还很迟钝:“我什么?”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谢苗这个年纪对男女之情一知半解,很爱凑热闹,喜不喜欢的挂在嘴上。 周寅很爽快地摇头:“没有。” 谢苗大惊:“怎么都没有!” 谢荷终于笑起来:“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满脑子情情爱爱。” 谢苗辩解:“我才没有!”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07节 她又感到很稀罕道:“表姐,皇宫里那样多出色的人物,你一个也不喜欢么?” 周寅微笑:“都还好。” 第257章 谢苗诚然被表姐那句“都还好”给哄住了, 当真以为宫中人不过泛泛。直到有客来,她开始瞠目结舌。自见了第一位客人起她的嘴巴就一直张着,没闭上过。 表姐骗人! 最先来的是女孩子们, 她们约定好的一齐前来, 一群人如鲜花簇簇, 让人看了赏心悦目极了。 她们平日常来谢家寻周寅,因而与谢家姐妹都很相熟, 这会儿并不客套, 都很亲近地在谢荇的安排下寻地方坐下。 谢荇平日里都习惯了穿便于行动而改窄袖口的上装与阔腿儿的裤装, 今日也不例外。只不过因今日是周寅的生日,她还是打扮得要隆重些。衣裳的样式未变,只是颜色鲜艳, 多了装饰。 她的裤装走起路来飒飒带风,灯笼一样,乍一看像裙子, 但又比裙子要利索许多,与疆外异族的服饰有些相似之处。 “大女郎这身衣裳好别致, 是哪里做的?”戚杏瞧得很感兴趣,也不扭捏,径直问道。 谢荇正指使着下人们端茶送水, 闻言拨冗回头, 笑说:“是自家裁缝剪的, 你问谢荷,她设计的图样。她体贴, 见我平日里多走动不方便, 因而将素日里咱们常穿的衣裙做了改动, 一来大看与裙子不差, 不会叫旁人太过说教,二来确实很方便行动。” 她说着走动几步展示给众人看。只见衣袂翩跹,裤腿儿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更重要的是她的步子较寻常女郎要更大。 不是寻常女郎小家碧玉,而是一般的裙子总会限制她们的步距,步子太大人便会被绊倒,何尝不是一层隐形的枷锁。 而谢荇的裤装则是想走多快走多快,步子想多大就多大。 女孩子们被她们的谈话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竖起耳朵听她们交谈。她们一面听一面打量起谢荇,越看越觉得她这身衣裳妙极。 谢荇还要掌控全场,将在周寅身旁的谢荷拉起来推到众人跟前就忙活去了。 谢荷很不自在地站在人前,她鲜少有大出风头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紧张。尤其是眼前的女郎都是名门出身,甚至晋陵公主本人也乔装来了。谢家人见到穿便服的晋陵公主已经不似一开始那样大惊小怪,他们甚至可以对她视而不见,默许这位公主的存在。 而谢荷站了一会儿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她到底是谢夫人教养长大的,并不会上不得台面。 尤其是戚杏的确对裤装的样式很感兴趣,并不会冷落谢荷或是让她尴尬。她干脆利落的起身,像一把快刀,将谢荷携了过来道:“来,请坐,我对这衣裳很感兴趣,你仔细同我说道说道。” 谢荷讷讷地张着嘴,被她拉着坐下,收敛神情低声道:“请问。”她不太擅长做表情,大多数做表情的时候都是在冲着谢苗翻白眼,因而此时颇为拘谨。 沈兰亭也跟着凑过来,表态:“我也感兴趣!同我也说说,是怎样的奇思妙想。” 一群人凑过来,都对此表示出莫大的热情。 谢荷一下子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她设计出的裤装竟然如此受欢迎吗,这让她一下子生出些不真实感。 她手下的东西原来能这么受人追捧…… 这是否说明她在服装一道上是有天赋的? 想到这里,谢荷说不激动是假的。大姐掌管家中,找到自己的志向所在。而她也想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去做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从一座院子搬到另一座院子。 的确是谢荇的变化让她坚定了自己“找事做”的决心,比起过去温柔端方的大姐,如今沉稳持重的大姐显然更有魅力。 而她设计裤装的初心的的确确是为了让她大姐姐更舒适方便些。她姐姐不止管谢家,还有谢家名下的所有产业,需要时常奔走,裙子的确不方便。但她一旦换上男装又看上去男不男女不女的,很是不伦不类。 何况谢荇无需借用男子身份执掌谢家,不必穿男装来掩盖身份。若只是为了方便行走,又显得多此一举。 这世上真是哪里都是对女子的束缚。有形的、无形的。人们不习惯的、习以为常的。 谢荷为她做了这样子的裤装以后谢荇穿着舒适,也比男装要漂亮许多。 “只是为了让我姐姐穿着方便才这么做的。”谢荷认真回答众人的问题,因大家都很喜欢她做出来的衣裳,她也要投桃报李,认真待人。 “好!很好!”戚杏突然赞许,将谢荷吓了一跳,不明白是哪里好了。 “你这是做什么?吓到人了。”许清如很无奈地提醒戚杏。 戚杏顿时收敛,笑道:“抱歉,你这衣服实在很合我心意。女子也可以裤装,这很好。我有意买几身这样的衣裳,你看怎么方便?”周寅的生辰还没过后,这里倒是商量起来买卖。 谢荷心中早就兴奋起来,只是面上还矜持着,强忍着没流露出喜意。她得到了这么多女郎的认可,她果然是最棒的! “我让府上裁缝做好送到你那里去就是,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尽管说。你讲得越详细,做出来的衣裳才能越合你心意。”谢荷说到衣裳时当真有些铺子中老板的风采,井井有条,落落大方。 戚杏笑起来:“要耐脏的,花纹不要太繁复,真要什么装饰就用杏花图样点缀即可,点缀不要太多,零星就好。先做十套,我换着穿。颜色不要亮色,暗色最好。”她这么一通交代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事未免太多。 谢荷却认真听了,又重复了一遍她所说确认道:“……对吗?” 戚杏确认无误:“对,你记性真不错。”她听着谢荷的重复越发觉得自己要求太多。 谢荷点头应承:“我记住了。” 戚杏见她没下文了,提醒道:“银钱多少?我先付给你。”诚意十足。 谢荷没想到还收银钱,愣住。她只是证明了自己很有价值,原是想白送戚杏这些衣服的,没想到她要给钱。 “怎么?不好定价?”戚杏看出她的迟疑,爽朗笑道,“你开口就是,别不好意思,该如何就如何,切莫不要因为阿寅让我白占了你的便宜。” 许清如帮着道:“正是,她有钱呢,别同她客气。” 谢荷赶忙解释:“不是的,我没有客气,只是我不知道该定多少钱。我给长姐做衣服的时候没要钱的。”她并不抗拒收钱,反而觉得这样更好。只是对于她想的样式的衣服能卖出去这回事还感到不真实,这是她自己赚回来的钱。 女郎们闻言一笑,齐齐转头,看向翘首等候已久的谈漪漪。 谈漪漪饱满的脸上露出个笑:“没事,我懂。” 众人连连点头:“是,她最懂了,这里,不止是这儿,放眼整个京城也再没有比她更懂定价的了。” 谢荷有些糊涂,不明所以。 沈兰亭叫停:“等等,还有我这一笔。荷姐姐,也为我做几套衣裳呢?”她纡尊降贵,为了套衣裳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流利极了。她也是讨巧凑趣,因不拿周寅当外人,这才爱屋及乌,对着她身边人也都没架子。 谢荷犹豫了一下是叫她公主还是什么。她并不傻,相反她能时常纠正谢苗的礼数,她实际上是个相当聪明的人,只是在情感感受上她不是那么敏锐。 而在此时她便聪明地觉察到自己在这时再称呼沈兰亭为公主的话只会让众人扫兴,所以她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告诉我就好。” 沈兰亭开口:“我与她不同,她要实用,我要漂亮。金银丝线你随意取用,一定要华贵。我要亮色,不要暗色,花样要明纹暗纹都有的,怎么复杂你怎么来就是,不怕花钱。”这句话中的“她”不是别人,正是刚要了十套衣裳的戚杏。 公主殿下又絮絮叨叨地吩咐许多,相比于戚杏她堪称滔滔不绝长篇大论,在场众人都噤声听她吩咐,被念得眼冒金星。饶是如此沈兰亭依旧一副意犹未尽样儿,看来还没将要求说痛快了。 谢荷量力而行并未死撑,不得不打断她:“等一等,你的要求太多,待生辰宴结束了我拿纸笔来誊写下来,免得有所疏漏。” 沈兰亭这才遗憾地点点头,又高兴起来。方才她吩咐时还有所顾虑,怕谢荷记不住那么多,有好些话都适可而止。待会儿谢荷拿了笔墨来就好了,她能提更多要求了! 沈兰亭之后许清如也要了几件,谈漪漪亦然,便是林诗蕴也开了口,属实罕见。 谢荷的不真实感越发强烈,她偷偷在袖子中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她眼眶立刻红了。 不是梦啊。 第258章 即便疼痛让谢荷清醒, 深知眼下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但她依旧恍恍惚惚,不禁患得患失地想或许这些女郎们都是看在表妹的面子上才如此赏脸。 她还是保持着礼数与众位女郎交谈,沉淀过后倒是也不犯纠结了, 无论如何大家肯从她这里买衣裳都是信任她的表现, 她要郑重对待。 只是这又让她犯难了。谢家府上养着的裁缝只有两人, 陡然要做出这么多衣服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只好按方才的先后顺序去做。但不免有人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谢荷在想如何保持质量的同时又能快速地将衣裳做完, 她并不想拖得那么久。要么家中多请两个裁缝, 要么她将衣裳交付到铺子中的裁缝去做。可是谢家手下并没有成衣的店铺, 那就要同外人打交道。 麻烦是一回事,她交给别人去做,衣裳的样式自然会流传出去。倒也不是她小气, 这是她第一次设计的衣裳。 实际上她能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长处还是多亏了慕虎馆,一开始因为母亲怀孕,她和大姐姐都想学些医术傍身。只不过后来她大姐姐要管家便没时间学了, 而她也的确不是那块料儿。 最后还是慕虎馆的医童委婉地告诉她她在这一道上或许可以放轻松些,不必如此用心, 因为这付出对不起她的回报。 医童还表示她虽然不大精于此道,但她缝合的技术倒是很好。 这就给沮丧的谢荷提供了些灵感。她自小动手能力就很强,又逢着谢荇穿衣裳的事, 这才亲自动手做了一次衣裳, 不过医馆是没去过了。 谢荷发愁着, 身边坐着的戚杏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谈漪漪。 “二女郎,咱们商量一桩买卖?怎么样?”谈漪漪一脸真诚地看着她, 商量道。 女郎们毫不意外, 早在刚才谈漪漪摸过来的时候她们就看出来她要做什么了。她惜才, 格外惜能给她赚钱的才。 眼前的谢荷对谈漪漪来说就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她敏锐地注意到这位谢家二女郎身上的天赋,以及这份天赋能给她带来的商机。 宴会还未开始,两人坐在一起商量合作事宜去了。 渐渐男客们也来了。 最先来的是王雎,他来得有些过早,着实是有点没分寸了的早。且他又是一人前来,独自坐着无人问津,便显得有些尴尬。 这也是女郎们在王雎生辰之后头一次见他露面,只见他不想以前那样冷淡疏离,更是发自内心的寒。过去的他冷得像是山巅之上的皑皑白雪,如今的他则不同,像凄风苦雨,像秋风萧瑟。 众人看了唏嘘,却也不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只装着无事发生,连瞄都不像那边瞄一眼的。 不过周寅作为今日生辰宴的主人还是过去招待了的。 王雎见着周寅死气沉沉的脸上才浮现出一星半点的笑意,先道:“生辰快乐。”他不想称她为周女郎,但在大庭广众称她为阿寅又对她名声不好,所以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寅笑起来:“谢谢。” 王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但想到人多眼杂,到底忍住。礼物是入门的时候便一起交赠了的,他这时候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周寅。 周寅很体贴地开口:“园中绿梅开得正好,你若是坐在这里无趣可以去瞧瞧。” 王雎刚想说他坐在这里就好,不会给她添麻烦。但他对上周寅的眼便无可避免地记起了她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她有事在生辰宴当天对他说。 话都嘴边王雎立刻改口:“也好。” 周寅对他笑笑,又与之随意寒暄几句,才坐回原处。 王雎略坐了一会儿,起身出去。 待他走后原本就热闹的女郎席位更加热闹了。 “他往哪去?”谈漪漪好奇道。 “谁知道呢。”许清如耸了下肩道,“你们看到他的手没有?” 沈兰亭立刻接上话:“我刚才特意看了他的右手,戴了东西,看不见是什么样子。” “他性情变化是大,伤痛磨人。”戚杏感慨道。 谢苗依靠着重新坐回去的周寅问:“他就是那位生辰宴上手受伤的王大郎君吗?真是芝兰玉树,一表人才。”而这样的人在表姐眼中只能算还好。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08节 她转念一看微笑着的表姐,又觉得表姐实在是很中肯的人。在她这张脸之下,什么都自然只配被称得上是还好。 被谢苗称赞的王雎这会儿刚出了花厅向外去,他一时间有些后悔没问清方才周寅所说的园子是哪处园子。 但还好他记得周寅说的“绿梅”,有绿梅的园子应当就是她说的园子。 如此想着王雎凝眉向外走,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人影。 他冷冷抬头看向来人,是生面孔。对方一袭银色带毛披风,黑眼珠,窄下巴,与他方才在花厅中看到的谢家女郎们眉眼间有两三分相似。 王雎便想起来这是谁了,阿寅的表哥。 在他还在思索该如何对待这位表哥时对方却率先开口:“抱歉,差点撞到你。”这人眉目似乎天生带笑,光风霁月,很有风度。 “无妨。”王雎看着他第一反应便是分辨他是否是攻略者,但一时间竟然无法分辨出来。 谢琛点点头,却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寒暄似的问道:“您是阿寅的朋友吧。” 听到谢琛这么称呼周寅,王雎的心中隐秘地浮现出淡淡的嫉妒来。但他还是颔首回应:“是。” 谢琛笑起来:“阿寅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王雎很不喜欢他这说辞,但念在他是周寅表哥的份儿上倒也不至于就此表示出厌恶来。他只是沉默,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谢琛问道:“您这是要去哪?”这里是他家,他问上这么一句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 王雎本不想和他多说,心念一转又想与其还要拦住府上下人询问倒不如在这时问个明白,因而开口:“听说府上绿梅正好,我想一观美景。” 谢琛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笑着应和:“府上绿梅是极好看,尤其是梅园,那里的梅花开得最好。” 王雎在心中记下了“梅园”二字,刚要问他梅园在哪个方向,只听谢琛又道:“正好我也无事,还没开宴,由我来做东为郎君带路吧。” 王雎感受到他的殷勤,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凭直觉去拒绝:“不必如此麻烦,我自己去就好。”况且阿寅一会儿果真去了梅园被他撞见就不好了。 “没关系,请让我出一份力,让我带您过去吧。等将您送到梅园我再回来就是,也不麻烦。”谢琛很是客气。 王雎听他不会在梅园逗留,这才警惕松口:“有劳。” 谢琛便为他引路,二人慢行,越走越闻得梅香馥郁。 王雎是一贯的不言语。过去是因为他要维持自己的高冷人设,现在则是大变之后当真不爱说话了。 谢琛倒是对他频频侧目。不过即便察觉了这样打量的目光,王雎虽然心烦却也没什么反应,只想到了梅园后快些甩脱他。 然而一面走只听谢琛突然开口:“您是王大郎君吗?” 王雎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冷淡地应了。 谢琛笑说:“听阿寅提起过你。” 王雎这下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下子心乱了,话都没接上。 所幸谢琛并没有卖关子,接着道:“阿寅说她的琴就是从你这里学来的,说你琴技高超,世间罕有。” 王雎听到阿寅私下里如此赞他顿时心软起来,然而又想到自己再不能弹琴,心里一下子苦涩。 谢琛还说:“你前些日子手受伤了她很着急,为此甚至向我借了些银钱。” 王雎心突地一跳立刻问:“向你借钱做什么?” 第259章 谢琛侧过头来看着他道:“我不该说这些的。”他属实有些缺德,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偏偏话讲了一半将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却又不肯继续往下讲。 王雎听了个不上不下, 正是最最好奇的时候, 谢琛戛然而止。他立即皱起眉追问:“阿寅为什么要向你借钱。” 谢琛驻足, 上下打量他一番后才重新走动起来。 王雎跟着走起来,还想再问。 谢琛却先他一步开口:“阿寅原是拜托我为她保密的, 我不该向你说这些。” “你已经说了。”所以不要继续装模作样, 速速道来。 谢琛瞥他一眼继续道:“但是阿寅为你做了这些你却一无所知, 我实在为她感到不值,所以提上两嘴,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装作不知。毕竟阿寅不让我同你提起此事, 我自然也不会到她跟前告诉她我没能做到为她保密。” 王雎不想听到他在这里咬文嚼字,径直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琛终于没再故弄玄虚,语气低沉道:“你当时手受了伤, 阿寅从你府上回来便失了神,后来她红着眼寻我借钱。我自然是肯借她钱的, 但又担心她是遇上什么事了,因而要她说明缘由。” 王雎手套下的手蜷缩起来,不自觉攥紧, 几乎已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 他知道阿寅为他做了许多, 却从不知道阿寅为他做了这么多。 谢琛没再看他, 悠哉地引着路向前走:“她要为你寻郎中,为你求药, 需要许多花销。明明你家中也会为你打算这些, 她却偏偏要多此一举。何况即便她真这么做了也不一定有用, 即使有用她也不会叫你知道她做了什么, 这又是何苦来呢?”他说到最后轻轻一叹,表兄对表妹的关心彰显得淋漓尽致。 王雎嘴唇轻轻颤抖,他脑海中的系统也一阵无言,没想到周寅当真对他情根深种。对周寅根深蒂固的偏见让它依旧对此还抱有一定怀疑,但它甚至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想法太……无理取闹。 谢琛是周寅的表兄,无论他是不是攻略者他都没有必要在王雎面前说这些。 但他说了,只能证明周寅确实这么做了。 “阿寅向你借了多少钱?”王雎突然问道,他心中乱糟糟,一颗心像被温水浸泡了般让他想要流泪。他在乱中胡乱找到自己该做的事问。 “怎么?还差二十两。”谢琛道,没说阿寅当时借了多少,给王雎留了足够的想象空间。 “我来还。”王雎认真道,作势要掏钱袋。 谢琛将人制止,看一眼四下道:“你就这么当着我府上的人掏银子给我?他们看了怎么想。” 王雎沉默,又道:“那你说怎么做?” 谢琛不咸不淡道:“正巧这离我的院子很近,你随我一起回去将钱还给我,我再带你去梅园。” 他的理由太过顺理成章,很难让人反驳,是以王雎答应下来。 莫说谢琛的理由这样水到渠成,即使他真有什么僵硬之处,在如今王雎的满心愧疚之下也无法察觉。 阿寅欠谢琛的,他欠阿寅的,那便是他欠谢琛的。 谢琛从容地引着他到院外,不忘问上一句:“你果真带够了钱?” 王雎心中一阵难受,只是想到阿寅为了他向旁人低三下四,他就难受至极。尤其是她一寸寸还还欠二十两,实在是让人心肝摧折。 “带够了。”他声如含冰,一声声都掉着冰碴子。 谢琛这才带他入内。 院子中光净净的,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连下人也没有。 王雎跟着谢琛到室内,因惦念着周寅,他失魂落魄,全然没将注意力放在谢琛身上。 待王雎在厅堂之中站定,谢琛折身回去将门关上。 房中一下子变得昏暗,让出了神的王雎也不由回神,问:“做什么关门?” 系统嗅到了危险气息,提醒王雎:“我感觉这个谢琛不太对劲,你小心一点。” 不用系统多说,王雎也不是傻子。 谢琛从容回身,很理直气壮的:“总不能让旁人看见你给我钱。” 他这话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总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 王雎留心着他一举一动,一面从腰间拿钱。他只想尽快将钱给了离开这里,这里让他感到不适。 谢琛也没管他,趁他拿钱的时候倒了茶送过来:“请喝茶。” 王雎看了眼茶杯,推辞:“茶就不喝了。” 他将钱放在一旁桌上:“钱还你了,去梅园吧。” 谢琛远远睨了眼钱,啧道:“这可不止二十两。” 王雎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只道:“阿寅蒙你照顾良多,算是我为她报答你。” 谢琛也没拒绝,不置可否地笑笑,将王雎不肯碰的茶杯放在桌上,又从桌上拿起王雎的银钱向室内走去,看上去是要放银子的。 王雎见他未强求自己饮茶,稍微放松了些。 “嘶。” 只听内室中传来一声轻嘶,紧接着是人倒地的声音。 王雎被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向一道屏风之隔的内室,试探性叫了声:“谢琛!” 没有动静。 他眉头皱得越紧,又接连叫了几声谢琛,都没有得到回应。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谢琛更像是对他不怀好意之人,但他却突然没了动静,这昏暗的室内,无声的环境,一切无不昭示着此处危险。 王雎步步向内室去,他需要确定谢琛究竟是怎么了。如果他是被什么毒虫咬了的话,他还需要为他立刻叫人来。 他一步步靠近,极度的静谧让他的脚步声在房中格外明显。即便是短短几步路他也走得异常谨慎。 屏风后蒙蒙一片。 王雎绕过屏风,顿时愣在原处。屏风后内室空荡荡的,并无一人。刚才听声音是倒在地上了的谢琛哪有半个踪影? 王雎顿时如同炸了毛的猫,毛骨悚然,浑身发麻,汗毛倒竖。 “小心!”他脑海中的系统尖叫起来。 王雎下意识想回头,后脑便是一记闷痛,人顿时一声不吭倒在地上。 短暂的无意识后系统立刻接手了身体,但它却没有任何逃脱或是呼救的机会。因为王雎的嘴被堵上,手脚被捆起。 它不敢睁眼,感受到袭击他的人还有接下来的动作。事实上不必说什么袭击他的人,这房中只有王雎与谢琛。方才谢琛弄出动静却不见,袭击他的人定然是谢琛了。 王雎身上的衣裳在一件件被人褪去,饶是系统也不由得被谢琛的怪异举动扰得困惑,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总不能是谢琛有龙阳之好,刻意把王雎诓骗到这里欲行不轨吧? 房间中只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系统感到一阵阵的冷,因为衣裳都被谢琛拿去了。不仅是衣裳,还有裤子,甚至王雎束发的簪子以及他手上的手套。 在这之后谢琛却并没有如它想象的那样对王雎行什么不轨之事,只是窸窣声不断。 系统想悄悄睁开眼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怕被谢琛发现反而对王雎不利,只好忍着装晕。 不知多久,房中突然响起谢琛的声音:“可以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09节 系统一凛,不知道谢琛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竟然是发现它是醒着的吗? “好。”另一道耳熟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系统顿时遍体生寒,明明冬日赤条条的它却感到寒意从脚底升起,让它简直无法继续伪装下去。 房中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它确信自己曾经听过这声音。 “去吧。”谢琛声音毫无波澜,让人根本无法从他的语气中判断出另一个人的身份。 另一道脚步声在房中响起,大约是要离开。系统不愿就这么不明不白被蒙在鼓里,心知若是错过这个机会或许它就休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它心一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它轻之又轻小心翼翼地动了动眼皮,只能从细小的缝中观察眼下。 待从朦朦胧胧中看清眼前两道人影后系统骤然失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醒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系统已经能够看到是谁在说这句话。但正因如此,它才如同见了鬼一样。 那分明就是另一个王雎! 可那是王雎,它寄生在谁的身体中? 因着入骨的恐惧,系统已经顾不上再装晕。它惊恐地睁大眼死死盯着“王雎”,口中发出嗬嗬声。 “我来料理他,你去吧。”谢琛冷漠道,完全没有刚才身为谢琛时的情绪,这一切反常让系统感受到从内心深处传出来的恐惧。 王雎对着系统一笑,转身走出屏风,很快又传来大门的开启声。 谢琛看也不看惊恐万分的系统,兀自将衣柜打开,从其中随意捡了件衣服为它换上,那副神情完全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物。 为系统提供了保暖确定它不会被冻死后谢琛将人搬入柜中固定在里面,而后将柜子门掩好。 系统陷入极大的错乱,偷看之后它的疑问并没有得到回答不说,它反而陷入了更大的崩溃与自我怀疑中。 …… 花厅中随着一位位男客到来,气氛反而越发不活泼。 王雎之后便是王栩,他大约是知道兄长早早过来赴宴的事很快急急忙忙赶来。他以残缺之身引得谢苗一阵同情,不过这份同情很快被惊艳所取代。 因为沈兰息来了。芝兰玉树,亭亭高洁,且四肢健全,再加上他着实优渥的出身,他很快超过王家兄弟在谢苗心目中的排名。可惜他的身份太过高贵,谢苗人小鬼大,自是觉得太高贵也是不好的,她表姐日后受委屈都不好讨回来,因而还是有些遗憾的。 不过接下来来的王子殿下让谢苗的惊艳感更上一层楼。大雍的外貌说到底也是常见,带来的惊艳感也是出色皮囊所引发的。但异邦人带来的惊艳感则不同,他们模样并不常见,除去漂亮以外更是让人看了觉得耳目一新。 尤其是司月还是异邦人中顶顶好看的那一种。 谢苗很为表姐选谁而苦恼,直到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并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出色到让她可以将所有人都排除,而是因为她已经震惊到无与伦比的地步,这里坐着的大约便是整个大雍最出色的郎君了。 但他们对于表姐来说只不过是都还好。 王雎由外入内,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他在原本的座位上坐好,王栩便盯着他看,忽然问:“大哥哪里去了?” 王雎冷淡地看向他,轻启薄唇:“我来时还无人来,便去园子中赏梅了。” 王栩原以为他今日早早来此是有什么事要趁着今日去做,现在看来倒也不是。毕竟阿寅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这里。 “好雅兴。”王栩敷衍道。 第260章 今日吃什么并不重要, 这些人齐聚一堂就足够热闹。 女郎们不由纷纷轻轻挑眉,只觉得气氛着实微妙。好在男女不同席,因不是一个桌的, 影响也影响不到哪里去。 那边儿微妙他们的, 女郎这边依旧热闹。 谢苗瞧出那边儿的不对劲, 眨眨眼在这边儿小声问:“他们怎么回事?不熟吗?都不讲话的。” 沈兰亭听见不由闷声笑,很赞赏道:“小苗儿, 我发现你眼睛是真尖。” “是真的啊?”谢苗顿时来劲, 捏着筷子的手什么也没夹, 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可是听说他们是在一起念书的,怎么这样?” 许清如冲她挤眉弄眼, 没有直接揭晓答案。 谢苗跟着她的神情一起做鬼脸,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许清如看了眼坐在一旁含笑的周寅,笑僵在脸上轻咳两声:“你问你表姐。” 谢苗扭头看向周寅发问:“表姐, 为什么啊?” 周寅认真思索后回答:“合不来是人之常情,不必强求。”总之大家再合不来也要乖乖坐在那里用餐, 这就足够了。 谢苗没想到等来的是大道理,人都麻了。 周寅这话说得也没错,他们是因为她而合不来。 另一张桌子上气氛并不热闹, 甚至没什么人声响。自王栩与王雎说过那几句话后, 所有人默契地保持沉默。 对于暗中竞争的关系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也因此少了许多的虚与委蛇。在座众人中只有两位不是攻略者,而这两位中其中一位, 也就是沈兰息觉察的要更多。另外的沈兰珏忙于政事, 且在感情一途上无师自通也只通了与周寅的那一条路, 对旁人感情上的心思并不敏感。 他是这里唯一一个不知大家心思的, 而他的心思也并不是人人知晓。除了沈兰息以外,这里知情的就只有王雎。 不过王雎如今已经不是王雎,说起来知情者也就只有沈兰息一人。 太子殿下沈兰珏对当下奇怪的氛围摸不着头脑,过去在太苑中时人人起码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氛围还算和谐。现在倒是连表面和谐都没有了。 然而过去的和谐也是因为大家四肢健全才有闲情逸致维持,现在人人遭受大难,自然也就没那份闲心了。 苦恼的太子殿下还在想着怎么唤起大家闲聊的欲望,他看向谢琛,打算从阿寅的表兄这里下手。 “谢郎君如今还在读书?”沈兰珏毫无架子地问道,十分亲和。 王栩一哂,旁人不知道谢琛如何,他倒是清楚他是攻略者的。尽管谢琛如今隐藏得已经非常好,如果是现在的他看到谢琛还真不尽然能看出他是攻略者来。 “是。”谢琛彬彬有礼地应着,“预备着明年参加秋闱。” 沈兰珏当即露出赞赏神色道:“祝你马到成功。”如果阿寅能有个稍微有些底气的母家就更好了,他是很希望谢琛能考出成绩的。 谢琛真诚地笑起来:“借殿下吉言。” 饭桌上的氛围好不容易有所改善,花厅外却一阵热闹。 无论女郎还是郎君皆侧目向厅外看去。 只听谢家下人们的脚步声纷乱,热热闹闹,很是嘈杂。 “有人捣乱?” 众人第一反应皆是如此,以为有人闹事。 谢苗不禁感慨:“这两个月过生辰的生辰宴上没有哪个是安安稳稳的。”她话将要说完,谢荷反应过来后将她嘴捂上。 外面的声源很快到花厅内,府上管家脚步不停满脸愁苦入内,看看人道:“外面有来客自称是周女郎的友人,却无名帖,吵着嚷着要入内参加周女郎的生辰宴,打发他他也不肯走。” 谢荇秀眉轻蹙,并不肯相信阿寅的友人能做出如此无礼之事,严肃问询:“是什么样的人?” “这……”管家似乎很难形容似的,犹豫不决,最后道,“我不好说,要么您去看看?也好打发了他。” 谢荇无奈,但她是一家之主,下人们摆不平的事情她要摆平,于是此时径直站起:“好,我去瞧瞧。” 戚杏长眉微挑,跟着从容起身:“我也去看看。”她总会让人感到安心。 谢荇点点头:“多谢。”她知道戚杏的能耐,因而感激于她的相护。 周寅小声却又坚定道:“带我一起可以吗?” 谢荇想了想,答应下来,到底那人说是阿寅的朋友,让阿寅去瞧一瞧也无不可,只是到底她还担心阿寅会受到伤害,于是道:“ 届时你在我身后就好,不要轻易露面。” 周寅乖巧答应。 三人预备要走,谢荷与谢苗以及其他女郎看样子也不放心地想要跟上,谢荇却摇摇头不同意:“大家在此处暂歇,外有杂事,待料理了就回,诸位吃好喝好。” 她这样一安抚,原先想跟着一道去的倒也不能了,只好留在原处。 三人一走,议论纷纷便起。 谢琛向众人道了声抱歉后跟了上去。 “不知是何人作乱。”沈兰珏是也想跟过去一看究竟顺便为周寅撑腰的,但他今日只是以客人身份前来,并未大张旗鼓。若是暴露,反而对谢家与周寅不好,只得暂且待在此处。 沈兰息轻轻摇头,也是关切极了。他不知是谁破坏阿寅的生辰宴,但无论是谁,都令他感到厌恶。可惜他并不是会报复他人的人,只会默默讨厌。 司月儒雅随和地应道:“会在今日捣乱的,应当不是善类。” “我想到了一个人。”王栩开口,“像是他的风格,但他这时候不该在这里。” 这张桌上的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他说的是谁。 但……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同样是站在府门外的几人的想法。 女郎们撑着伞刚一出府门,入眼的是气喘吁吁的高头大马,以及马背上让人挪不开眼的……将军。 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崔骜。 崔骜长大了许多,乍一眼几乎让人认不出他来。他鼻梁依旧挺且直,五官如刀刻斧凿的一样更加深邃了。他高坐在马上,风尘仆仆,神态中有掩不住的疲倦,但一双眼却如秋霜玉刃般锐利。在见到周寅持伞缓缓而来后他眼中的锐利便化作万千柔情与喜悦,整个人从马上干脆利落地跃下向她奔去:“阿寅!” 周寅愣在原处,似还没想到来客会是他一样,懵懵懂懂地站在原处。 还是戚杏反应得最快,将伞一合一收,油纸伞带着纷纷扬扬的积雪以势不可挡之势向着崔骜而去。 崔骜眉头微动,侧身避过,但那股冲劲儿一泄,便不让人觉得他有随时随地会冲上来的心悸了。 他本是没有在周寅面前动手的打算的,但戚杏的伞带出的破空之声诚然令人不可小觑,他只得全心迎战。 两人交锋,一触即发。 崔骜接下她这一刺时戚杏便立刻生出艳羡之情来,与多年前他那些死板的招式全然不同。 果然战场才是磨练武艺的最好去处。 崔骜同样在第一时间认出戚杏来,大雍能与他交手的女郎只此一个。他为无法立刻与阿寅交流而烦躁,尽管他并没有什么不打女人的原则,但他还没忘记阿寅希望他做一个君子,譬如要求他从正门进等等的事。 这些年来他在战场上抛下脑子,进行机械性拼杀的时间更长。难得捡起脑子的时候除了下令与听令以外,他想的最多的便是与周寅相处的时光。 也正因此周寅在他的脑海记忆中没有渐渐褪色,而是越发清晰。 系统越发为此而感到并不乐观,如今不像是崔骜去攻略周寅,而是周寅成了崔骜心中的执念。 她是他在濒死之时不放弃的意志,是他拼杀的动力。系统不敢问崔骜,如今她在他心中还只是攻略目标吗。 戚杏与崔骜的交锋越来越快,叫人眼花缭乱,喊停又不知从何处喊起,反而更怕自己的声音让二人的战局上出现什么更大的问题。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10节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在场绝大多数都是外行人,只见二人莫名其妙开打,还打得如火如荼,因而更加焦急。 两人一时间难分高下。戚杏占据精力充沛以及天生神力的优势,而崔骜也并不是吃素的,毕竟有着多年战场上的经验以及融入骨血的本能。 “请不要再打了,可以吗?”细弱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简直是再轻一些就会完全被人忽略的程度。 但这句话显然传入台阶之下打得正激烈的二人耳中。 两人在交战之中相视一眼,嫌弃地读懂了对方的意思,而后同时默契收招,激得地上好不容易落下的薄薄一层雪凝成了冰。 他们的同时收手的确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今日是周寅的生日,没人想看到伤亡。 谢荇眉头皱得深深,显然已经预见到眼前的场景将要十分难搞,毕竟那一位看上去并不像是骗子,倒像是真认识阿寅的,何况他还叫的那样亲昵。她想着不由看向自家表妹,见她松了一口气之余脸上也的确是有故人重逢的欣喜。 但若说什么男女之间的羞涩却是没有的。 不过眼前的首要问题在于,他是谁? 戚杏虽然停手,却依旧冷冷盯着崔骜。但凡他有任何逾越之举她定会立刻出手阻挠。 而崔骜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行事束手束脚。他刚才从马上跳下来时的确是兴奋过头,存着抱她一抱的念头。 这会儿他也意识到人多眼杂,那么做对她并不好。心思虽然按下,但他的情感却愈发浓烈。 看到站在那里笑看着他的周寅他才觉得他的确是回来了。 所以他跟着笑起来:“阿寅,我回来了。” 第261章 周寅温吞开口, 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叫道:“崔骜。” 她这轻轻软软的一声让戚杏以外的所有人惊愕无比,再看向眼前人的目光都变了,变得惊恐。 这是崔骜?那个令京城王公贵族头疼无比, 前些年又不知为何投军的少将军么? 老百姓们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虽京城大多数人不曾见过崔骜长什么模样, 但他凶名在外,众人却知道要对他敬而远之。 边关战事, 他不该正在关外抗击戎狄?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但看眼前, 众人又不由信了, 这就是崔骜。 因一路奔行而来,他一身衣裳灰扑扑的,几乎让人看不出本来颜色。他宽大衣摆下的半旧长靴将小腿包裹得极好, 但靴面上缀着星星似的泥点子。 大约路上并不顺利,他的右臂袖子零零散散地缠在他臂膀之上。刚刚经过一番交战,他小臂皮肤下青黑的血管如蛇般蜿蜒着凸起, 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冰晶似的雪花刚一落在他的胳膊上就被他灼热的体温融化,成了小水珠。 崔骜松一口气, 语气沉沉:“还好赶在你生辰当日回来了。” 这下旁人也不用猜忌他为何归来,他自己直接吐露原因。但因为周寅的生辰从边关跑回来,这回事实在让人头疼。 谢荇与戚杏很快想得很远, 眉头都解不开。 “请进来吧。”周寅抿嘴一笑, 向他发出邀请。她说着转过身去向府内走, 有带路的意思。 崔骜看也不看旁人,也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态度, 只望着周寅。听到她的邀请, 他心中愉悦。 纵然许久不见, 阿寅却从未变过。无论旁人怎么看他待他, 她始终如故。 周寅既开了口,自然也不会有人将崔骜拒之门外。事实上即使周寅不开口,将崔骜拒之门外这件事也成本很高。他身份高,不讲理,很能打,造就了他很难搞定。 崔骜跟上来,有谢荇走在周寅左侧,戚杏快步上前走在周寅右侧,不着痕迹地将崔骜与她隔开。 春光堂中谁是良配戚杏不好说,但崔骜一定不是良配。 崔骜被戚杏隔开,不爽地磨了磨牙,但也给周寅面子,未当场再度和人打起来。 周寅一面走一面侧首看人,一开始脸上的淡淡欣喜此时已经被担忧所取代。她凝视着他认真问道:“这么回来没关系吗?” 谢荇与戚杏也等他回答。他自己疯疯癫癫地跑回来要给阿寅过生日就罢了,只怕他是私下偷跑回来。 这会儿他已经很高调地在京城露过脸,只怕回来的事很快就要传遍。若他真是偷跑回来的,他自己受罚就罢了,万一牵连周寅甚至谢家实在冤枉。 崔骜解释道:“这段儿时间战事不算太紧,我请示过才回来的。不过待不长久,给你过了生辰就要赶回去,连过夜也不能。” 他的话让其他人放松不少,请示过回来的就好,待不了多久就更好了。总之他不过在京城逗留半日时间,应当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只是让人在意的是他即使只能在京城待半日他也毅然决然要回来给周寅过生辰的这份儿心意,他对周寅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如他这样强硬霸道之人若被拒绝不知道还要发什么疯。 “这样赶吗?”周寅微张大眼很是惊讶,轻声叹道,“既然如此你还何苦回这一趟,太辛苦了。” 崔骜想说些什么,难得有所顾虑,念着人多没直接将心里话说出来,只含糊道:“说过要给你过生辰。” 周寅愣了一下,轻轻笑起来:“既然已经回来了,我还是很开心。” 崔骜的好心情持续到进入花厅的前一刻,花厅内众人的好心情亦然。待他入内,双方的好心情不约而同地到此为止。 除了周寅与并不认识崔骜的谢苗,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惊讶与糟心。 大家很惊讶,没想到远在边关的崔骜真能这么跑回来为周寅庆生。 崔骜也很惊讶,这么多年来围在周寅身旁的人一点也不见少。 “这位是崔骜。”周寅温声开口,向众人介绍。 崔骜挑衅意味十足地扫过众人,最终在一片寂静之中到椅子上大马金刀地坐下。 他本就不是什么斯文人,又在边关受雨打风吹多年,原本懂的那些礼仪也都还回去了。 沈兰亭的眉头皱成一团,民间那句狗什么什么的话的确很对,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崔骜过去惹人讨厌,如今也一样!边关的沙和雪没能洗掉他身上一分一毫的讨厌劲儿。 太无礼了! 谢苗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小声对着周寅道:“表姐,这个不行,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周寅慢条斯理地将热茶摩在掌心,闻言对她浅浅一笑,轻轻点头答应:“好的。” 这样轻描淡写的答应让女郎们毫不怀疑她诚然是对崔骜没什么男女之情的,不然也不会答应得如此果断。 至于她肯让他到府上做客,那是她善良心软。她从不会让人难堪,力所能及的事都会尽量做到。 崔骜之心,沈兰珏看出来了,但他首先想到的还是崔骜此举会不会连累周寅及谢家,所以开口:“既已从军,还是要遵军中法纪,不该太过儿戏。” 崔骜看向沈兰珏,对这位太子殿下他并没有什么意见,相反还觉得他有些可怜,因为皇上疼他更甚于疼这位继承人。如果不是确定自己的身份没有问题,从皇上的这种行为中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 沈兰珏的说教虽使他厌烦,但他还算给这位太子面子,解释两句:“我曾提前修书向陛下说明此事,陛下准了的。” 沈兰珏微怔,既然父皇预先知道此事,便不至于牵连谢家。他收敛神色,点点头道:“你难得回来一趟,趁此机会好好歇息一番也很好。” 崔骜摇头:“吃了这顿饭进宫回了话我就要走。” 席上之人愈发沉默,崔骜的付出虽然没有很大用处,但他们谁都无法否认他对周寅的心意。 “况且。”崔骜扬眉看向众人,“我有事要向陛下陈明。” 崔骜不是会无端说些无用之言的人,他会在众人面前说这一句定然有他的用意。倒不是说他有什么能说出很有深意的话的大脑,正是因为他没有这样的大脑,他才不会干多余的事。 总而言之,崔骜在显摆。 王栩抬起气色不佳的脸看向崔骜,目光深邃:“将军有何事要向陛下陈明?” 崔骜睨他,同是攻略者,他还记得王栩一开始对他说过的什么攻略者们约定俗成的规矩,着实可笑。 “秘密。”尽管他现在就想将自己这次回来是求皇上为他与阿寅赐婚之事公之于众,但在战场上磨练了多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深知事情要盖棺论定了再揭晓才是最牢靠的,所以还是勉强管住嘴。 他虽然将嘴管住,但是喜形于色的神情还是很引人深思他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栩脸一寒,显然有所猜测。 有相同猜测的不止有他,还有司月。 自打崔骜从门外入内,他除去看周寅,便是在看崔骜了。两人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多年前马场赛马。司月本就不是受气之人,不过目光更长远些,他的报复润物细无声,崔骜现在感受不到,日后也会感受得到。 但是崔骜这次回来的确在他意料之外。他既对他的恋爱脑嗤之以鼻,同时有很有危机感地意识到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回来只能是为了周寅,除去为周寅过生辰以外,能和皇上有关系的,便也只剩下赐婚这一回事。 若崔骜真让赐婚之事尘埃落定,事情就要波折许多。但现在要做布置阻拦崔骜入宫显然已来不及,怪就怪他回来得太过突然。 要想将崔骜拦下,或是阻止皇上赐婚崔骜,就只能群策群力。 但可以再稍微等等。 所有念头在司月脑海中滚过不过是一瞬之间,他不由将目光投向周寅,默默想着至少等她的生辰过完也不迟。 崔骜的到来使大家心事重重,都不大有胃口用饭。然而崔骜却吃得很香甜,他为了赶路昼夜兼程餐风饮露,终于吃上一顿热乎饭。加上见到周寅以及要去求皇上赐婚,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诚然是最有胃口的。 纵然有崔骜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谢荇照例要将生辰宴主持下去。饭食差不多用完,略等了一等,将两张圆桌撤下,改成了一张檀雕长桌,一面坐女客,一面坐男客。 为了与周寅面对面相坐,众人虽不动声色,却是很花了一番心思去争抢。 崔骜靠自己强健的体格与不要脸的精神获得了周寅相对而坐的机会。旁人总还想保持着体面,王雎倒没什么体面不体面的想法,他是单纯的腿脚不灵便,抢不过崔骜。 要让气氛热闹,宴上总少不了划拳行令等等。因今日座上客都是有学识之人,合该行令热闹一番。但又要兼顾年纪尚小的谢苗,是以行酒令改成了抽花签。 谢荇拊掌,丫鬟便捧着签筒与骰盅入内。 谢苗见签筒不由眉目舒展地笑起来:“这个好,我爱玩这个。”古往今来人都是爱抽签的。自然,抽到好的是好运将至,抽到烂的则是这支不准,再抽一支。 不过生辰宴上的花签都是好签,没什么坏寓意的签子。 花签盛在签筒之中,签上画有花草纹样,纹样之下则是与签上花草相关的一句诗词,另有一句饮酒规则。 桌子上发了骰盅,按掷点大小决定抽签顺序。 一时间桌上响起清脆的筛骰子之声。 谢荇主持,记下各人点数,待人人掷了点数她一合计,开口:“三殿下先摇。” 沈兰息倒对自己第一个摇签无可无不可,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与女郎们谈笑的周寅身上。听到自己被点名,他接过签筒轻摇,有花签自出签的孔缝中掉出。 他伸手携来花签,看一眼签上,而后示与众人。 只见其上绘着一只莲,并附一句“此花此叶常相映”。将签翻过来,背后则记着句“花叶交映,与宴主共饮一杯”。 崔骜冷笑一声。 沈兰息脸上爬上酡红,颇有未饮便醉之意。宴主不是周寅还能是谁? 周寅执起酒杯向沈兰息遥遥示意,沈兰息举杯回应,二人共饮。 她一杯饮尽,笑对沈兰息道:“这诗很衬你,莲花也很衬你。”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11节 沈兰息轻应一声,以为她说的是他二人花叶相映,心中欢喜。 周寅说的却是此句的后一句,翠减红衰愁杀人。 谢荇叫到下一个:“戚女郎,请掣签。” 戚杏爽快地拿过签筒摇起来,签落。 “快瞧瞧是什么。”许清如好奇问道。 戚杏将花签拾起,笑了起来。 “写的什么?值得你这样笑?”谈漪漪见她笑,心如猫爪似的,好奇签上写的什么。 戚杏将花签向众人转了圈,只见其上绘了枝迢迢杏花,杏花下写着“一支红杏出墙来”,签后则是写着“春色难关,有大进益,自饮一杯”。 “果真是好签,事有转机。”沈兰亭眉头微挑,想到了什么。大约这签正是说戚杏从军之事即使困难重重也势不可挡。 戚杏爽快地饮一杯酒,谢荇叫到下一位:“公主,该您了。” 沈兰亭对此期盼已久,从戚杏手中接过签筒摇晃,口中念念有词:“牡丹,牡丹。”她最爱的便是富丽堂皇的牡丹,是以在抽花签时也很盼着能抽到它。 啪—— 签子落在桌上。 沈兰亭几乎是在签子落下的同一时间立刻用手将之盖住,不大敢直面现实。 “谁帮我看看?”她左顾右盼,看样子要她自己看是不能了。 “阿寅。”沈兰亭用手压着花签将之推向周寅,“你是寿星,今日运气一定顶好,帮我瞧瞧。” 崔骜嗤笑:“那你该让她帮你抽。” 沈兰亭瞪他一眼,又懒得与他口舌之争。她可怜兮兮地看向周寅,周寅则很温顺地将她压着推来的花签取出。 周寅细细端详,抿嘴一笑念:“花开时节动京城。” 沈兰珏听闻皇妹得偿所愿,恭贺道:“恭喜皇妹。” 沈兰亭这才捂着耳朵反应过来:“是牡丹?!”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林诗蕴道。 沈兰亭隔着两个人也要伸长了胳膊去抱周寅:“阿寅,果然我说让你帮我解签是对的。” 周寅不好意思起来,更不居功:“是你掷得好。” 她将签翻过来看了读道:“百花之首,席上共贺一杯。” 所有人一同举杯。 “司月殿下,请。”谢荇不卑不亢,渐入佳境。 沈兰亭将手中签筒推回,司月这才取过,学着众人的样子掷了。他不似沈兰亭那样患得患失,事实上掷出个什么来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他根本不信这些封建迷信,只信人定胜天。 因而他自己看也未看,先将花签向众人。 “香红嫩绿正开时。”他正坐在谢苗对面,谢苗最先看到花签上的字样,看了便念出来。 “是凤仙。”沈兰珏道,“花如凤鸟,头足皆俱,是好花。” 司月本不信这些,听到这句签词却一怔。香红嫩绿正开时,冷蝶饥蜂两不知,与他如今境况何其相似。冷蝶饥蜂诚然还在酣睡,尚不知凤仙已开。他所做的,还没有旁人知晓。 “朝阳初上,上家饮一杯。”司月因对这签印象不错,特意自己念了注解,又笑起来,“我倒是好运,不过有劳公主了。” 沈兰亭得了好签,又是很能玩得起的,这会儿虽要因司月多喝一杯,依旧是兴高采烈的。 “好说。”她很豪迈地饮了一杯。 “轮到谁了?”喝完她问。 “该谈女郎了。”谢荇回答。 谈漪漪为掣个好签特意将袖子挽挽,这才像模像样地掣起签来。 “哎,有了。”签子一落,谈漪漪很期待地将签子拿起看,“桂花成实向秋荣。” 她念罢笑得牙不见眼:“桂花很好,我喜欢这‘桂’字。” 女郎们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她喜欢的是贵。 “丹桂飘香,与下位同饮一杯。”她念完笑,“下位是谁?还未抽签就要喝酒了。” 沈兰珏无奈:“是我。” 谈漪漪虽意外,但因太子殿下脾气温和,心胸开阔,她并不怕他因此生气,还玩笑道:“连累您了。” 沈兰珏果真性子很好道:“这有什么。” 与谈漪漪同喝一杯后沈兰珏开始抽签,很快就有花签掉落。他随手拈来,待看清签上签文后神情微顿,又露出个习惯性的笑容来解释道:“我的不是花。” “那是什么?”谢苗问。 “擢擢当轩竹。”沈兰珏微笑道,“是竹子。” 林诗蕴淡淡看他一眼,无怪他方才神情一窒。这句说的是竹子挺拔直立,然而下一句的意思则是青翠之中寓意来年春寒。连在一起倒颇有意味着太子日后处境艰难的意思,也不知这花签准是不准。 沈兰珏将方才一瞬的失神收敛得很好,不知是完全不信还是遮掩得好。他翻转花签又念:“立根破岩,自饮三杯。”说着自斟三杯饮下。 王雎只凑趣道:“竹本高洁,很衬殿下。” 沈兰珏只笑不语,他只听信诗中好的那部分就是。 接下来轮着谢琛,他在席上本就存在感很低,轮到他掣签他也是很迅速地摇了签出来,接着便将签拿起念:“更无柳絮因风起。” “这是什么花?”谢苗猜不出这个来,问兄长。 谢琛将花签递给她看,谢苗看了图才明白:“是葵花,为什么是葵花?” 许清如很喜欢她,同她解释:“更无柳絮因风起,唯有葵花向日倾。” 沈兰珏听了这句多看谢琛一眼,因这句不是别的,正是以葵花自喻向帝王表示忠心。这里便只有他是未来帝王,或许是上天暗示眼前这位阿寅的表兄正是可用之人。 谢苗拿着签,直接为谢琛念了注解:“葵花向日,向宴主方向自饮一杯。” 谢琛举杯向周寅饮了一杯,周寅向他点头示意。饮罢他将签筒推向林诗蕴,该她掷了。 林诗蕴掣了一根,伸指拈起,自看了遍才向众人。 戚杏看后笑道:“这签也只有你最衬了,冰姿自有仙风,是梅呢。” 女郎们纷纷赞同起来。 林诗蕴心中也微讶于这签的合宜程度,倒不是她自比为梅,而是这句的前一句是“玉骨那愁瘴雾”,与她过去的境况一模一样。梅花生长在瘴雾中,却不怕瘴雾侵袭。她家过去那糟污环境也与瘴雾无异了。 “风霜高洁,不流于俗,免饮。”林诗蕴淡淡开口,倒是很幸运的不必饮酒。 “若我也能免饮就好了。”许清如已经与林诗蕴比习惯了,这会儿见她免饮,也盼着自己能够抽着这样的签。 她闭眼一掷,有签掉落。听闻声响她才睁眼,微微忐忑地将掉落的花签拿过,看了后松口气神情古怪道:“故穿庭树作飞花,雪花也是花了。” 众人奇道:“竟还有这种花。” “雪花雪花,怎么不算花。”许清如思索过后觉得雪花这花实在好极,尤其是在林诗蕴抽着梅花的前提之下。 况且这诗是写白雪嫌春迟,她若是雪,也觉得大雍的所谓春日来得太迟,该由她这白雪送春。 她看过花签的另一面后得意洋洋地看向林诗蕴:“梅须逊雪,雪却输梅,自饮一杯,梅花陪饮一杯。”这花签的确是写到她心坎儿中去了,如此她又和林诗蕴不分伯仲。 何况林诗蕴方才逃了酒,这回要陪她一起喝,的确是大好事。 林诗蕴毫无怨言,默默陪着许清如喝了一杯。 许清如喝完问:“该谁了?” 谢荇答:“该王二郎君了。”她将签筒收走,送到王栩跟前。 王栩对此并没太大兴趣,他只关心阿寅一定要抽个好签。因此他自己抽签时颇为随意,轻轻一摇就掉了签。 他拿起签可有可无地扫了一眼,人顿住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已经剧透各人的结局了,还有没透的在下章~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李商隐《赠荷花》 一支红杏出墙来——叶绍翁《游园不值》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刘禹锡《赏牡丹》 香红嫩绿正开时,冷蝶饥蜂两不知——吴仁璧《凤仙花》 桂花成实向秋荣——刘禹锡《答乐天所寄咏怀,且释其枯树之叹》 擢擢当轩竹,青青重岁寒——吕太一《咏院中丛竹》 更无柳絮因风起,唯有葵花向日倾——司马光《客中初夏》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苏轼《西江月·梅花》 故穿庭树作飞花——韩愈《春雪》 第262章 “是什么?”沈兰珏过去希望事情圆满的习惯仍有所残留, 表现出的一点便是他总不忍心看人尴尬,会为人出来圆场。 王栩虽不领他的情,但为了在阿寅面前展示出一个从未有过心理创伤的他, 还是将花签亮出接话道:“绿荫红妆一样浓。” 沈兰珏了然, 笑起来赞道:“夹竹桃, 既有桃之妍丽,又有竹之长青, 是好花。” 王栩与之虚与委蛇, 应付道:“承殿下吉言。”事实上他看到签文而脸色变色正是因为与沈兰珏想的恰恰相反。 夹竹桃似竹似桃, 却又非竹非桃,岂不是说他不伦不类?况且夹竹桃剧毒,签文未免是在影射他心思歹毒。 这花签倒是有些门道。 他默默想着, 将签换了一面在手中摩挲,若无其事道:“芳姿劲节,同庚者共饮一杯。” 沈兰息与他是同年所生, 这会儿举杯陪饮。两人虽是同饮,却极生疏, 连举杯示意的动作也没有。 谢荇收了签盒没再交给旁人,因轮着她自己来摇了。她双手拿着签筒摇摇,就有花签从缝隙中掉出。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12节 花签落在桌上, 人人都瞧见了。上方是一朵海棠, 写着“且教桃李闹春风”。 许清如看了笑道:“这应景, 大女郎向来是最谦虚最可靠的。” 女郎们跟着点头表示赞同,同样觉得这支海棠签很适合谢荇。这句诗文写的是海棠之谦虚, 而谢家大女郎谢荇也是有着相同的美好品格的。 谈漪漪问:“这个怎么解?” 谢荇削葱根似的手指将花签拾起, 念起签文注解:“芳心莫轻吐, 桃花代饮一杯。”她念着念着拿签的手指不由紧了紧, 瞬间有些恍惚。 这签她若是在许多年前抽到,就是一句谶言了。如今在眼下抽到,更像是对她过去总结之后的告诫。 她当年便是轻吐芳心才上了姓冯的当,时过境迁,她还是要保持警惕,不能再一次被骗了。 “还没人抽着桃花。”司月一直记着花签,此时点出无人代饮这一点。 “一会儿谁抽着了谁喝。”谢苗嬉皮笑脸,倒是忘了把自己也坑进去了,她也还没抽呢。 谢荷没好气地捏捏她脸,警告道:“一会儿我若是抽到了桃花你便等着挨打吧。” 谢苗瞪大眼睛:“我好冤枉,你若抽到桃花也是你自己抽的,又不是我帮你抽的。” 谢荇听到姐妹拌嘴才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好了,该你了,阿荷。” 谢荷拿过签筒,睨着谢苗摇签。花签应声掉落,谢荷眼疾手快地将伸手一拍,将花签盖住。谢苗看上去比谢荷还激动,催促道:“快看,是什么。” 谢荷小心翼翼地将花签纳入手中瞧了一眼才笑起来,同谢苗道:“不是桃花。” 她说着将花签示众,签上是一朵茉莉,签文是“爱把间花带满头”。 谢荷很喜欢这道签。倒不是她有多喜欢茉莉,而是这句签文正是说女郎沐浴后爱将茉莉编作饰品带满头,她想着这是个好寓意,愿京城的女郎们也能都穿上她设计的新衣。 谢荷喜滋滋地将花签翻了一面,念注解道:“第一香,同姓者共饮一杯。” 谢家兄妹同饮,谢苗抿一小口念念有词:“还得喝你的酒。” 谢荷将酒杯放下,这才将签筒推回桌子中央。 谢荇扫了眼名册,糟心。她到底已经很能驾驭自己的情绪,语气平静道:“崔小将军,请。” 崔骜这会儿脑袋简直要挨在桌上,方才他就在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不过也没人管他这种行为,毕竟他不捣乱已经很好。他长途奔行赶回,如今终于到了谢府见到周寅,身上的担子突然卸去,疲惫便不可阻挡地卷了来。 他的眼皮有千斤重,摇摇欲坠的。若不是想着在这里睡去太不给阿寅面子,他直想趴下呼呼大睡。 这会儿他正在勉强与睡魔作斗争,在昏昏沉沉中听到自己被点名,常年在军队中的本能将他立刻从昏睡边缘拉回,整个人清醒过来。 众人看到他瞬间精神的模样,即使平日对他意见很大,这会儿也无法取笑他这个样子。他这模样足见边关战事紧张。 崔骜对上各种各样的眼神,全无被人发现自己快睡着的尴尬,问:“做什么?”他说完就只盯着周寅看,根本不管身边其他人。 谢荇无波无澜:“请摇签。” 崔骜并不是什么泥腿子出身,过去他是在皇上身边长大的,即使他不爱玩这些东西,也耳濡目染地见识许多。现在叫他摇签并不是对牛弹琴,他知道该怎么玩。所以他一把抓过签筒,向天上一抛,待签筒落下来时他如头顶长了眼睛一样稳稳接住。 一支签掉落出来。 崔骜对自己抽到的是什么签并不在意,眼珠子都要黏在周寅身上。 周寅对他笑笑,伸手指了指桌面上的签。 签文是反面向上,注解出现在人前,上面写着“独立疏篱,自饮三杯”。 崔骜这才听话地将签拿起,只见上绘菊花,下附一句“花开不并百花丛”。他文化造诣着实很浅,知道自己抽中的是菊花,却不大明白这句签文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他倒是明白一句话叫做人淡如菊,因而看到自己抽到了菊花签还是很想笑的。只不过今日是阿寅生辰,他难得没有反骨,而是随大流地念了上面的签文,还好没有生僻字。 “我自饮三杯。”这话是对周寅说的。 崔骜这里没闹出什么岔子来让众人轻轻舒一口气,待他饮了三杯酒后他的轮次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他抽到的签文颇让人深思。崔骜并不是与菊不契,而是他那句签文似是说他不入俗流。自然,他不爱读书习字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不入俗流。但那句签文出自的整首诗中有一句很意味深长。 宁可枝头抱香死。 “谢苗。”谢荇叫道。 谢苗期盼已久,略起了身才能够到桌子上的签筒,拿了签筒索性站在那里摇起来。她闭着眼十分虔诚地上摇下摇,东摇西摇,很狂乱地舞了一阵,终于有花签掉出来了。 “我自己先看!”谢苗扑到签上,用身子将掉落的花签盖住,而后又谨慎地将手缩到身子下,用手掩住花签后才从桌子上下来。 人多的时候谢荷从不会斥责谢苗没规矩,只是头疼地看着她举止跳脱。 谢苗将花签笼在掌心,只开一点小缝,看向掌中,而后笑了起来:“不是桃花。” 戚杏微微笑:“越往后越容易抽到桃花了,你的是什么?” 谢苗笑盈盈地将签亮出,她抽中的是芍药,花下写着一句“何曾羡牡丹”。 “是支富贵签呢。”沈兰亭打趣,“连牡丹也不羡慕了。” 谢苗嘴甜,忙道:“怎么不羡慕?” “莫嘴贫,看看是何注解。”谢荷提醒。 谢苗当即将签面一转,读道:“承春之宠,上下两家共饮一杯。” 许清如笑道:“是个好签,你年纪小,本就不该多饮。” 谢苗不过跟着浅抿了两口酒,这会儿已经两腮红彤彤的。 上家是崔骜,下家则是王雎,两人各自饮了一杯。 王雎喝了酒后才拿过签筒的。他平日就话少,今日格外话少,不过也并不显得奇怪。 他只有一只手能用,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目光都聚焦于他,显得他很是可怜。他面无表情地用没坏的左手摇签,好在签筒也不忍为难他似的,让他轻摇两下就掉了签。 王雎轻轻地、慢慢地将签筒放回桌上,左手轻轻打颤。因他左手还没锻炼得很好,拿个实木签筒都很费力气。 他用左手将花签拿过,琅琅念道:“是双生花。” 众人听到是此花也觉得合理,他与王栩本就是兄弟,只不过不是双生子。 “叶上初生并蒂莲。”他缓缓念道,王栩眉头微拧,王雎过去的声音是这样的么? 可惜他与王雎平日不掐起来就是好的,这会儿觉得他声音有些变化,却也不知道是自己错觉还是真有其事。不过再看向他,不是王雎还能是谁,他实在是神经质了。 王雎这会儿已经将花签翻面,念起注解:“并蒂双生,与兄弟姐妹同饮一杯。” 王栩微哂,与之同饮。 满座除了今日生辰宴的主人皆抽了签,这下轮到周寅。人人看她,连崔骜都再度撑起眼皮瞧着她。 周寅是掷骰子掷出来的点数最小,最后一个抽。她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到今日还没有适应太多视线一样,不好意思地微收下巴,轻手轻脚地拿过签筒。 王雎的轻是因为他不好用力,没有力气,而周寅的轻则在于她礼数周全,是最温柔的。 她拿着签筒摇动时双目轻阖,像是将全身心投入其中一样专注。她做什么事都十分认真,哪怕是在摇花签也不像是在游戏。 啪。 花签落地。 所有人都第一时间看向花签,只见上面绘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下方是一行字。 桃花依旧笑春风。 众人再看向周寅,她刚睁开眼睛,因抬眸的动作头上玉珂轻响。她眼如明月,肌肤生辉。 人们便想的确是再没有谁比她更适合桃花的了。 谢苗呀了一声:“表姐,你抽中桃花了。” 周寅也很惊讶的样子,罗衫玉带微动,伸手拿起花签,细致地看了一遍才将之翻面:“灼灼其华,列座陪饮。”便是要所有人一起喝了。 “这个热闹,今日是你生辰,合该如此。”沈兰亭赞道。 所有人举杯共饮,下次人这样齐全不知要到何时去了。因前面谢荇的花签,周寅饮了两杯。 作者有话说: 绿荫红妆一样浓——汤清伯《夹竹桃》 且教桃李闹春风——元好问《同儿辈赋未开海棠》 爱把间花带满头——杨巽斋《茉莉花》 花开不并百花丛,宁可枝头抱香死——郑思肖《寒菊》 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王贞白《芍药》 叶上初生并蒂莲——《鹧鸪天》 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题都城南庄》 第263章 掷罢花签, 酒壶已罄,谢荇另又使人拿了果子与茶来予众人吃。众人聚在一处不过闲谈,沈兰珏与沈兰亭兄妹贡献了大多话题, 其余人偶尔说上一两句。 谢苗不胜酒力, 加上抽花签时玩得兴奋, 这会儿与崔骜一样,困顿极了。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眼角都挂了眼泪。 谢荷看了觉得好笑, 拽了拽她的衣裳小声道:“你若困了去床上躺一会儿。” 谢苗立刻瞪大眼睛, 强打精神:“我不困。”话音未落,两行眼泪顺着脸淌了下来。 人们瞧着有趣,忍不住发出善意的笑声。 这一刻哪怕彼此是竞争对手或是早有过节, 也都齐齐卸下心防展示出温和包容的一面。 烛光春影里,人人脸上都带了或深或浅的笑。 一切美好得不大真实。在极度幸福的时刻人们反而容易感到恐慌,因为时光如流水, 一去不等人。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谢苗这下是真困得很了,掩着嘴没再逞强道:“我撑不住了, 去睡了。” 谢荇低声同站在身后的侍女们吩咐两声,就有人领着谢苗下去歇息了。 沈兰亭虽还想再多留一会儿,但是吃也吃了喝也喝了, 总有分别的时候。何况分寸感也是很重要的, 不能因为相处舒服反而一直赖着不走。因而她笑道:“也都该散了。” 众人虽舍不得眼下这样融洽的好光景, 但都明白点到为止的道理,也不是会赖皮的人, 所以纷纷答应道:“是了, 该散了。” 人们稀稀拉拉地站起, 不知是对这气氛的留恋, 还是对这暖融融房子的留恋。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13节 王雎看上去一副身体不适的样子,开了告辞的头儿。他这副模样自然引起了周寅的关怀,特意到他身边问他:“还好吗?可是手又疼了?” 其他人看到周寅对着王雎嘘寒问暖,在心中想着他倒是会装模作样惹周寅可怜他的。现如今他的手已经不需要太医为之换药,偶尔有什么到慕虎馆去请鹿神医来也是一样能料理,偏偏已经大好了还要装疼,不是为了招周寅还能是什么? 王雎苦笑:“有些。” 周寅便担忧地望着他,留人道:“我去请人请鹿神医来,你在这儿等一等,待他瞧了没事后再回去。” 王雎微怔,还推辞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到家再请也是一样。” 周寅却显示出十分的坚持来:“还是将鹿神医请到这里来好呐?若是你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我万死也难辞其咎。” 王雎听她说的这样严重,实在无法,只好松口:“便……依女郎所言。” 周寅对他笑笑,转身便向谢荇去说此事了。谢荇那边听到这话也生怕人出什么岔子,立刻着人去请鹿神医来了。 旁人见王雎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留在谢家,不由对他这种以退为进的行为嗤之以鼻,偏偏又奈何不了他。 最该动怒的崔骜这时候突然站起身来,看上去也不是很困了,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要揍王雎一顿。 人人如临大敌地看向他,生怕他突然发疯。虽然他的疯病据说已经治好,能从战场上回来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但人一旦有了对他人的刻板印象一时半会便很难改正,更何况崔骜留给人的刻板印象有十余年,岂是短短两三年就能消弭的? 然而崔骜只是走到周寅跟前,看都没看路过的王雎一眼,对周寅道:“阿寅,我还要入宫回话,便不多留了。” 周寅眉头轻蹙,问:“这么匆忙,你吃好了吗?” 崔骜专注地盯着她瞧,回答道:“吃好了。”他一见着她便走不动路,这会儿都不想走了,只想死皮赖脸地一直留在谢家。 但想想接下来要做的大事,他再不舍得也要暂时离开。毕竟他现在的离开是为了阿寅日后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时候不等人,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大约是时间真的很匆忙,崔骜连道别的话都说得很快。 “好。”周寅乖巧答应下来,她这副温顺无害的样子的确让崔骜心折。他强行压下想要摸摸她脑袋的冲动,费力地抬起脚迈出离开的第一步。 崔骜竟然这样爽快地走了,他离开得这么干脆更让人觉得他是要去做什么事情。按照他们对他的了解,如果他只是向皇上回话他是断断不可能如此积极的。尤其是和周寅有关他竟然能忍住不赖着。若说他身上真有什么重要公事,那便不该一回京城便直奔谢府,早该向宫中去了。 除了崔骜本人以外在坐的攻略者们以及非攻略者们没有哪一个是头脑简单的,冷静下来后自然能想到这一点。 王栩为了从崔骜口中套出他究竟要做什么,难得也没多逗留,跟着离开。 沈兰珏与沈兰息鬼使神差地相视一眼提出告别,他们一走,司月也跟着离去。 谢琛温和地站起身来,很有主人家的气度道:“表妹,我为你送送他们。” 周寅感激:“有劳表哥了。”这边女郎们都还没走,她是抽不开身去送客的。 一时之间来参加生辰宴的郎君们走了个一干二净。 女郎们面面厮觑,倒是很意外:“干嘛去了?” 周寅摇摇头,一副当真不知的样子。 沈兰亭都要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大氅来,转眼一看男人都没了,她当即收回要拿大氅的手。 林诗蕴瞧见她的动作眉头轻挑。 沈兰亭重新回到周寅身边坐下。 “不是要散了?”许清如哪看不出沈兰亭的用意,刻意笑着问。 这里没外人了,沈兰亭此时也不再端着,撅起嘴来:“散什么散,咱们再玩一会儿。方才我说散了,是咱们和他们散伙。这会儿他们走了,那是最好。”她只是不想让阿寅与那群别有用心之人待一起太久,才主动提出散伙。这会儿别有用心的都跑了,她们好姐妹自然该再聚聚。 谈漪漪还在吃藕粉桂花糕,也笑起来:“我也不想走呢。” 至于王雎,因为身子不适已经被扶到偏厅暂歇去了。 另一面崔骜昂首阔步地从花厅出去,身后一众郎君跟了出来。他耳尖,听到自己身后是有动静,但又因为傲慢而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崔骜。”崔骜走得快,王栩在他身后一瘸一拐地要跟上他很是费力,形容狼狈。 不过他这时候可不管自己狼不狼狈,只想从崔骜口中听个准信儿。 沈兰息看着王栩这么走路,犹豫要不要扶他一把。王雎向来好强,又因为阿寅讨厌他极了,这会儿他过去扶他只怕他会更生气。这么想着,还是作罢。 倒是与他并肩出来的沈兰珏没那么多顾虑,一把扶住王栩带着他走,同样喊道:“崔骜。” 崔骜只是懒得理会他们,因他已经胜利在望,但被许多人叫了他也不介意透露一下自己的开心,于是步子放慢了些转身倒着走道:“什么事?” 王栩也不顾自己被人搀扶的脆弱,直截了当问道:“小将军入宫所为何事?” 他这一问将大家的问题问出,几个人同时看向崔骜,等他回答。 崔骜被众人盯着,知道他们问问题是为了什么,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们越是担忧他越是得意,毕竟他的胜券在握,而其他人都只能是失败者。 崔骜对赐婚之事已经十拿九稳,他这些年来写与陛下的信件中信尾每每都不忘含蓄提及此事,而皇上也总是回应得如同已经答应他一样,是以为他与周寅赐婚,崔骜觉得是板上钉钉了的。 但是赐婚的旨意还没下来,他也不好将话说得太绝免得横生出什么枝节来。但他不吝于恶意地透露一些口风来使他们坐立不安。 毕竟他本就是个性格差劲的人,只不过在周寅面前人模狗样。 系统观察到他不羁的神情,不由提醒他:“崔骜,八字还没一撇,你还是先别说了吧。”有了赐婚旨意才保险,系统不想承担任何任务失败的风险,尤其是在周寅已经可以婚配的年纪,更是要慎之又慎。 崔骜心中回答:“放心。” 然而他开口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进宫,是因为阿寅今日过生日了。”他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自认为自己非常高深莫测,留白让众人猜测,自己转身大步离去。 崔骜的话完全印证了司月的想法,他心中焦急,又不敢表现得太过,只好尽力让众人意识到这一点好快去阻拦崔骜。 “崔小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司月努力自然而然地展示出疑惑来。 王栩看着崔骜远去的背影,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只怕他要请皇上赐婚了。” 司月这会儿倒是高看一眼王栩的直白,他将答案直接揭晓,也省的旁人因为各种原因不敢深思或是直接逃避。 “请皇上赐婚?”沈兰息面色顿时白了,他即使有所猜测却不敢将猜想落到实处去,这会儿听见王栩揭晓答案,他明知崔骜是冲着谁去的却忍不住喃喃道,“请皇上为谁赐婚?” 这次回答他的不是王雎也不是司月,而是太子殿下。沈兰珏语气平静:“为他与阿寅吧。”他看上去依旧风度翩翩,声音听起来也不颤不抖,怎么都是冷静理智的样子。 但他的心完全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回事,过去他从不会在众人面前叫周寅“阿寅”的。 谢府之上不止梅园中栽种绿梅,石径两旁也偶有一棵普通梅树。 寒冬腊月,梅花开得正好,远见高低参差,明暗深浅,如一朵白花花的云,又像牛乳似的雾霭,枝头抱香。 沈兰珏耳旁嗡嗡,默然抬头,正见当季白梅开得如火如荼。 他静静无语,却觉得白瓣嫩蕊动了,花影曳曳。 不是风动,不是花动,是他心乱了。 第264章 沈兰珏此时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在父皇那里还留了一张牌, 虽不知管用不管用,好歹也是他父皇亲口承诺过的。原本他想等事情十拿九稳后再用这张牌来锦上添花,但崔骜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不得不现在就将牌用出来。 他从盯着梅花的失神中回过神来, 勉强对着众人笑道:“宫中有事, 我也先回去了。” 他说着面向谢琛,对之道:“谢郎君留步。” 谢琛一顿, 没再与其客气谦让一番推辞, 很爽快道:“殿下慢走。”他这副毫不虚伪做作的模样让沈兰珏很是欣赏。 只可惜现在并不是欣赏他人的时候, 沈兰珏轻轻颔首,向外走去,早已看不到崔骜的身影了。 相比于沈兰珏还能维持风度, 沈兰息则显示出一副苍白的可怜来。他失魂落魄,俨然已经陷入负面情绪之中。 只有沈兰珏去与崔骜相争,司月仍不放心。是以他试探性地叫去沈兰息:“三殿下。” 沈兰息这才一脸灰白地应了一声。 司月见他这个样子深以为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这里还有王栩在,那是个精明的, 所以他不好再说什么刺激沈兰息的话,只是很恭敬道:“殿下,我是借太子殿下的马车来的, 这会儿太子殿下先行, 我这边实在有些为难……”他自然也有办法自己回宫, 但能蹭上沈兰息的马车最好。 他的马车上可没有王栩,届时他也好再劝说一二。 沈兰息最面冷心热, 无需他多言也理解了他的难处, 自己虽然恍惚着, 却还是愿意为别人排解难处, 因而道:“你随我一起回去就是。” 不出意外。 司月语气中带着感激道:“多谢殿下。” 他抬头看向王栩,王栩正好也看向他。二人一言未发,却交换了个眼神。 阻止崔骜。 “走吧。”沈兰息行尸走肉似的道,机械性地迈起腿来。 司月立刻跟上,只剩下谢琛与王栩。 王栩看向谢琛,他是知道这是攻略者,所以径直道:“你也不想崔骜娶周寅吧?让谢家拒婚。” 谢琛不语,只是轻轻挑眉看他。 王栩话交代到,不等谢琛反应,踉跄着离开。他相信作为攻略者,谢琛不会冷眼旁观此事。 可是如今的谢琛不是攻略者啊,正如在偏厅之中小憩的王雎一样。 他静静看着王栩离去,而后伸手撇下一道梅枝在手中把玩,任由呼啸的北风将枝头上的梅花吹散他才伸手将梅枝扬去,不疾不徐地向回走。 如今他能享受的一切都是女郎赐给他的,除女郎外,谁的话他都不会遵从。想想柜子中还横陈着的王雎,他平静地向回走,丝毫不见可能被人发现的惊慌。 女郎是完美的,她的计划也是完美的。 而在回宫之人赶回宫中前,鹿鸣先到了谢府为王雎诊治。女郎们尚在花厅玩耍,周寅作为主人家是要去照拂王雎一番的。 偏厅之中王雎坐着,由鹿鸣为他诊脉。 鹿鸣悉心诊脉后淡然开口:“只是今日寒凉,王大郎君略喝了些冷风才会浑身无力,是风寒先兆。我写几副药你拿去煎服,平日不可多吹风。” 王雎轻咳两声应下。 鹿鸣看他一眼,垂眸下去继续写方子,口中嘱咐:“这几日便少用嗓,能不用尽量不用。” 王雎本想开口说是,想到鹿鸣方才的嘱咐,只是点了点头。 “在这里用了药再回去吧。”谢琛贴心地发出请求。 王雎微怔,看向周寅。 周寅很愧疚地望着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眼神瞬间变得绵长而温柔,心脏都在颤抖。 成为王雎实在是件太好了的事情,能够被女郎这样看着,他死也甘心。 至于他原来是谁?那并不重要。从现在起,他就是王雎了。女郎对待王雎,正是在对待他。 谢琛将方子交予下人,由他们去煎药,笑着说道:“鹿神医今日到府上来却是带了许多东西。”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14节 鹿鸣神色不变,只平静说:“今日是周女郎生辰,我是方才刚知道此事,因而准备仓促,送几箱药材权当生辰礼,还请周女郎莫嫌弃。” 周寅受宠若惊,轻声道:“周寅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鹿鸣看上去并不是很动容,只微微颔首,看上去不冷不热的。 慕虎馆送药材的车从谢府库房出来时途径谢琛的院子逗留片刻,车上放药材的大箱重新被填满,向着府外行去。 而马车之上,沈兰息与司月相对而坐。 司月试探叫道:“三殿下?” 沈兰息瞥他,未置一词,只用眼神问他有何贵干。 司月问:“您打算怎么办?” 沈兰息微怔,看着他问:“什么怎么办。” 司月不知他是故意不说给自己听而刻意装傻还是真没有头绪,所以将话说得更明白些:“若崔小将军向陛下请求指婚,您怎么办?” 沈兰息定在原处。 司月趁热打铁,在沈兰息面前他并不怕暴露许多,道:“我观您是喜欢周女郎的,您便甘心就这么将她拱手让人?” 沈兰息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他并不知道自己表现得如此明显。 司月不知道他摸脸是个什么意思,对他的举动无言。这位大雍的三皇子殿下举动时常让人无法理解,是有那么些奇怪在身上的。他无法理解沈兰息此时的摸脸,也不知道他对此事究竟抱有怎样的想法,不知道他要不要争。 若是沈兰息不争,司月忽然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沈兰息争,只会更方便他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 试问一个让他儿子与宠信的臣子都相争的女郎他会如何对待对方? 若是司月,他会将此事暂且搁置,过了几个月后再寻个名头,让那女子香消玉殒了。 毕竟将那女子赐给谁都让其他人不满,因而还是让之死了为好,这样就不必引起诸多纷争,前朝后宫方能稳定。 司月觉得若自己去争,反而是为皇上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 他作为异国王子,在大雍还算有些地位。若陛下赐他大雍女子为妃,也是上国开恩,很名正言顺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他将要从大雍离开,将周寅赐给他后周寅也会随他离开大雍,去往乌斯藏国。 如此一来很轻而易举顺理成章地就能将周寅打发走。 若是周寅死了难免刻意,何况还有个崔骜。周寅若是死了,他不发疯都不可能。 何况只要皇上没有立刻下决断,只要稍过几日,赐婚之事便不会再被提起,因为大雍要焦头烂额了。 司月越想越是,心中有了决断,也不在乎沈兰息是怎么想的了。 沈兰息却在这时候又开口:“你说我该怎么办?” 司月看不出他的心思,更觉得他性格古怪,因而选了最稳妥的回答:“臣不知。”乌斯藏国是大雍的附属国,他为表谦虚自称为臣也是很说得过去的事情。 沈兰息于是又沉默下来,双目无神,也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两人就这么无言静坐,各有心事。 崔骜骑马入宫,自是比其他人要快上不少的。一入宫门,他将战马交给宫中内侍,就急吼吼地问:“陛下现在何处?我要去见陛下。” 前来接引他的内侍一看就是宫中的老人了,很会打机锋,也是受了陛下授意拖一拖这位崔小将军,磨一磨他的锐气。 “将军一路回来辛苦了。”老太监说道,却并未回答崔骜的问题,“您这样风尘仆仆,我先带您去沐浴更衣,您也好再见陛下啊。” 崔骜想说什么,究竟忍住。如今他已经人到宫中,倒也不差临门一脚。既然他有事向陛下相求,自然是要给陛下留个好印象才是。 因而崔骜不耐地抿了抿嘴:“你来带路。” 老太监“哎”了一声,又心说崔小将军在军中历练多年果真长进不小,如今已经是很能耐得住性子的人了。 他这么想着又道:“陛下正与诸位大臣商议灾民的安置之事,还需要些功夫才能见您,奴才这才带您去梳洗一番,也免得您等得无聊。”他若方才先说这些倒也使得,之所以后说就是看看如今崔骜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格。 崔骜口中僵硬地蹦出几个字:“多谢公公。” 老太监更惊讶了,他竟然还学会道谢了,了不得!想来陛下得知此事也是要欣慰的,崔小将军有执掌一军之风了。假以时日成长,更是势不可挡的,这才不辜负陛下的期待。 崔骜被领着去泡热汤之际,沈兰珏与沈兰息的车架也到宫中了。 沈兰珏直奔御书房而去,沈兰息与司月从马车上下来,各自作别。 司月本想再探探沈兰息的口风,然而看着他那张冷脸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与沈兰息告别,先回自己那里去。 御书房自然是要去的,只不过不是现在去。要等事情发酵,到了最高的那一个点儿,皇上最头疼脑热的时候去。 这样皇上为了找个出路,将周寅赐给他的几率才最大。 而沈兰息则是哪也没去,就站在原地吹冷风。冬日寒风凛冽,空气中飘着尘土,对于沈兰息这样先天不足的人来说连呼吸都很费劲。 他脑海中一时想着周寅,一时又想着崔骜要去请陛下为他二人赐婚,整个人晕晕沉沉不说,心理压力加上身体上的压力,他像是正在一场噩梦之中,被梦魇魇住,正处于要发病的前兆。 他几欲倒下,却又忽然灵光一闪。 不成,他不能眼见着阿寅嫁给旁人。 他要争一次! 第265章 皇上正在御书房中, 并没有接见什么大臣商讨灾民安置之事。那只不过是他用来阻止崔骜立刻来见他的理由罢了。 无论是对什么样的大臣,皇上都会时常刁难他们一番,并不会让他们很顺利地见到自己。他们是臣子, 他是帝王, 他哪能让他们事事称心如意?只有时常给他们些小刁难, 他们才能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僭越。 御书房中龙涎漾漾, 香烛悬灯。 皇上乌发间白, 像上了层室外的寒霜。这些年来大雍天灾人祸不断, 他操劳国事一下子苍老许多。况且他不止操劳国事,什么都要机关算尽。 彼时他一面批阅奏章,一面听下面人禀报。 “……崔小将军这会儿已经跟着副总管去沐浴了, 他是先去的谢府为周女郎过生辰,这才又回来的。他一回来,太子殿下还有三殿下都回来了。太子殿下正往这里赶, 三殿下还没什么动静。还有司月王子,是随三殿下一起回来的, 这会儿应当已经回宫了。”禁卫军向皇上禀报着,不敢抬头看人,恭谨至极。 皇上一言不发, 也已经停笔不再批阅, 只是盯着奏折看。片刻他才淡淡开口:“我知道了, 退下吧。” 禁卫军这才松一口气,退下。 皇上猜测到什么, 却始终有些不可置信。他眉头深拧, 问身边的大太监:“你说, 太子向这里来, 所为何事?” 大太监满头冷汗,恭敬答道:“奴才不敢胡乱揣测。”只盼着自己说了这话后陛下可以放他一马。 “有什么不敢?孤让你说。”皇上冷冷道。 大太监不敢再找借口推辞,只道:“或许有什么朝堂要事来询问陛下建议。” 皇上轻嗤一声道:“孤看不是。” “这……”大太监这么“这”了一声没敢再接话,他也是有所猜测,只不过不敢真说罢了。 太子殿下这次来恐怕不是为了国事,而是为了私事! 皇上恐怕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让人今日一直盯着几位殿下。因为三皇子喜欢周女郎是板上钉钉的事,既然三皇子喜欢,那么太子殿下是不是也可能喜欢?那位周女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有着怎么样的风采?大雍优秀郎君尽在此处,却都为她所倾心,当真是一般人不能及。 大太监思索也没思索多久,门外便传来通传。 “太子殿下求见。” 大太监立刻眼观鼻鼻观心,静待皇上吩咐。 皇上将笔一搁,坐起身来:“叫他进来吧。”这下也不用猜测太子所来为何,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沈兰珏在守门太监的指引下入内。纵然他来御书房已经千遍万遍,然而这次来依旧让他忐忑不安。他这次不是为了朝堂大事,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阿寅。他不知道自己一会儿提出请求后父皇反应如何,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做。 唯一值得人欣慰的是他比崔骜早来一步,然而这也不是十分令人欣慰的事。 他不信父皇对此一无所知。 怀着各种想法,沈兰珏到御案前下跪叩首:“拜见父皇。” 皇上不动声色,什么端倪也未露地轻应一声,很平和道:“起来吧。” “是。”沈兰珏默默起身,站定。 皇上不作声,静静在奏折上以朱笔书写,书房中顿时只有纸笔接触时的沙沙声。 沈兰珏也同样不曾开口,像是还在脑中措辞。 两人都沉默,倒是让大太监有些提心吊胆的忐忑。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只怕是不开口则已,一旦发声了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二人都极有耐心,时间在沉默中变得绵长。 皇上有的是时间等,沈兰珏却不是,他需得在崔骜来之前将心意陈明,最好能让皇上直接将赐婚旨意放下。 所以最后还是沈兰珏先开口:“父皇。” 皇上听到他出声,面上什么都显示,心中却生出一种压制成功的自得来。儿子始终是儿子,老子始终是老子!皇上很不文明地想。 “嗯?”他应了一声,看上去并不是很将太子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随口应之。 沈兰珏重新跪下,终于换来皇上一瞥:“这是做什么?” “儿臣有事相求,恳请父皇答应。”他情深意切,说得诚恳无比,至少他这副低姿态还是成功让皇上觉得还不错。 皇上也不批阅了,只捏着朱笔坐在椅子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俯首帖耳的沈兰珏问:“何事?” 沈兰珏开门见山,直抒胸臆:“儿臣对谢都水使者家的周女郎有意,请父皇成全。”他说罢将头埋得更低,显示出万分诚服的样子来。 大太监默不作声地深呼吸一下,尽量不惹人注目。 竟然真是为了那位周女郎来的。 沈兰珏继续加码:“父皇曾向我承诺,若我日后有心仪之人便会为我做主。如今儿臣已经有了心爱的人,还请父皇……按照之前所言。” 皇上想起自己是曾答应过太子这么回事,不过这事早被他当时拿到赈灾款项之事的喜悦给掩盖,后来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太子竟在这时提起。 实在是叫他难办。 他先答应了崔骜要将周寅赐给他,如今沈兰珏又拿他的承诺让他将周寅赐给他,皇上确实是僵住了。 两个人都是他答应过的,这会儿都要他履行诺言。 周寅只有一个,他该做谁的主? 皇上料到太子来可能是为着周寅,原也想好了对策,那就是拒绝。总之他是将沈兰珏从小委屈到大的,也不差这一回。但他拿承诺说事,皇上就觉得不大好办。 毕竟他答应的事,这会儿总不能改口,让沈兰珏换个要求吧? 何况此事说小事也着实非小事。二人因着这件事对上,又都有他的承诺,他其实并不该再如过去那样偏向崔骜。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15节 他虽防备沈兰珏,可日后要继承大雍江山的也是沈兰珏。崔骜再如何也只是臣,不可越过君头! 平日小事沈兰珏让着崔骜也就罢了,争妻之事是大事,二人都有他的承诺,他若在此事中支持崔骜,日后沈兰珏还有何威信?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崔骜的信任,崔骜在疆场上如此卖命拼杀也有这承诺吊着的一半缘由。突然与他说周寅要嫁给沈兰珏,皇上都不愿想此事后果。 皇上沉默下来,思考对策。 沈兰珏便一直跪着,大有皇上不答应他便一直跪下去的意思。 正对峙着,门外又传来小心翼翼地通传声:“陛下,崔小将军来了。” 沈兰珏手指蜷起,贴地的头从地上缓缓起来,人却依旧跪着,只是背挺得笔直。 皇上看了一眼垂头的沈兰珏,手一扫道:“传。” 御书房外便响起传崔小将军进殿之语。 伴随着通传声响起,崔骜大步入内。人还未到,便先听到他声音。 “陛下,崔骜回来了。” 皇上闻言一直严肃的脸不由松缓开来,甚至破天荒地绽露出个温和的笑颜来,人从椅子上起身,向外迎去。 沈兰珏看在眼里,并不意外,只是抿了抿嘴。 崔骜抬足入内,走路都带着呼呼风声。见皇上出来接他,他远远便摆手制止,道:“陛下,我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凉,别把冷气带您那儿去了。” 沈兰珏听着只感觉这才是亲父子间的对话。 皇上听着也是心中熨帖,觉得崔骜是真将他放在心上了的。他惜命,果然没再继续接近崔骜,远远打量他一眼道:“黑了,瘦了。” 崔骜先行了个礼:“崔骜参见陛下。” 皇上摇头失笑:“哎,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快起来吧。” “哎!”崔骜应一声利索起身,跺脚将身上寒意驱散了些才走近陛下,口中仍道,“陛下,我也高了的。” 皇上笑起来:“是高了。” 等走近了些,崔骜才看到地上跪着的沈兰珏,微微一顿,道:“见过太子殿下。” 他倒是不知道沈兰珏为何而来,还以为他是因为国事与陛下发生争执,这才在此下跪。过去太子也常在御书房下跪,无非是哪里做的不合陛下的意,崔骜是看惯了的,因而也不觉得稀奇。 沈兰珏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听见。 他这样跪着也并没有给崔骜带来什么困扰就是,只是崔骜无法确定陛下这是正罚着太子还是什么,不好贸然开口。从军多年,他着实难得地有了些眼力见儿。 皇上倒是没让他为难多久,很快与他闲聊起来:“军中如何?辛苦吧。” 崔骜摇头:“保家卫国,不苦。”他也是刻意说好听话给皇上听,好让皇上龙颜大悦之余愿意为他赐婚。 皇上听了果然很高兴似的,欣慰笑起来:“你长大了。” 崔骜是个很能抓住机会的人,听到皇上这么说后他立刻感应到“长大”二字,顺势道:“陛下说的是,我长大了。” 皇上一窒,颇是后悔自己提什么长大不长大的事。 沈兰珏则是很平静地跪在那里,似乎已经知道崔骜接下来要说什么东西。 崔骜道:“陛下,如今我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周女郎她今日也过了生辰,您看是不是……” 皇上却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调侃他两句再无奈答应,而是缄口不语。 崔骜心头本能地涌起些不祥的预感。 皇上看了眼地上跪得仍如小松般笔直的沈兰珏,倍感头疼地在眉间搭了个棚道:“崔骜,与周女郎之事,我不能立刻答应你。” 崔骜惊愕万分,眉头紧皱,不由问道:“您这是何意?您明明答应了我!”明明在信中都说的好好的,怎么事到临头又出岔子? 他顿时有种被诓骗之感,牙关咬得死紧。热血向头顶上涌,崔骜眼前一阵发黑。心中躁郁一瞬间升腾而起,亟需要一个解释或是一枚发泄的出口。 皇上观察到他的小动作,头有些疼。看他这副模样怎么都不像是将周寅赐给别人能善了的。 他斟酌再三,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见沈兰珏跪在那道:“父皇也答应了我。” 崔骜不明白太子忽然插这一嘴是何用意,下意识反问道:“答应你什么?” 皇上一听要遭,却不及沈兰珏嘴是着实快,只听他径直道:“父皇也答应了我准我娶周女郎。” 崔骜立刻看向皇上,满眼不可置信,手脚凉得可怕。 皇上试图解释:“孤并没有反悔当初答应你之事,只是当初孤承诺太子时并不知他心仪之人也是周寅。” 崔骜木木听着,根本不想知道皇上是如何答应沈兰珏的,他只知道如今结果是这婚不见得能赐下来。 系统还在他脑海中惊呼:“我竟不知太子什么时候也喜欢上周寅了!” 周寅真是个妖怪。 “所以如今要怎么办?”崔骜平静得近乎诡异,询问皇上接下来的想法。他的平静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紧绷着一根弦的平静。 通俗来讲就是崔骜脑海中那根弦一旦断掉,他大有可能发疯。 沈兰珏跪着,崔骜站着,都需要一个答案。 皇上一言不发的冷静之下是焦头烂额,若是世上有两个周寅便好了。 而上天大约是害怕事情还不够乱一样,在这样难堪与难熬的沉默里,又送来了一个人。 两个周寅还不够,需要三个。 咳嗽声由远及近传来,外面的内侍并不知道御书房中是怎样的光景,犹在卖力唱道:“三皇子求见。” 皇上陡然生出了点债多不愁之感。总之现在已经是最烂的场面,再烂难道还能烂到哪里去吗? 抱着这种想法,他冷冷开口:“叫他进来。” 沈兰珏听到此事是微微怔愣的,三皇弟一向不问政事,少见他主动到父皇着里,不知是为了何事。只是眼前显然是很不体面的场景,倒是要让他受到惊吓了。 而崔骜却隐约知道沈兰息来是为了什么。他真想将这里一切人都杀光,便不会再有那样多事。 沈兰息应声入内,除了他的脚步声外还有一阵阵凄厉的咳嗽声。 皇上这会儿倒没有什么再迎接他以彰显拳拳慈父心的心思了,他更怕沈兰息将自己也传染病了,是以这一会儿只想避沈兰息避得远远的。 而沈兰息也颇自觉,直到咳嗽声渐止他才缓缓向内行来。 至于看到地上跪着的沈兰珏和一旁站着的崔骜他毫不意外,只是心不在焉地想着自己要怎么说。 只是从脸上看,沈兰息是很难让人发现他心中究竟是在想什么的。他鲜少有什么表情。只是从他的话来听,也是很难让人察觉他心中在想什么。他总是沉默寡言。 站好以后他才行礼,行礼后他不等皇上叫他起来,很直截了当道:“父皇,我想娶谢家的周女郎周寅为妻。”简明扼要地表达出自己的需求。 沈兰珏脑袋一木,脑袋里仿佛有千钟争鸣,怎么也没想到三皇弟与他来意相同! 他身上一时间冷一时间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三皇弟竟然也喜欢阿寅,那他那夜究竟是何用意? 沈兰珏跪在那里茫然了。 皇上倒是还好,本就有心里准备,这会儿听来也不过是猜测落实罢了。他看看失神的沈兰珏,又看看如怒目金刚的崔骜,自个儿都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语气道:“他二人也是为了娶周寅来的。”皇上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扔下这么一句。 沈兰息没能给出什么反应来,活似木头。他虽然是要争,但却还是无法说出什么具有攻击性的话语来。 皇上对他这个反应见怪不怪,索性将问题抛回给三人:“周女郎只有一个,你们三个要娶,孤当如何?” 崔骜最先开口:“陛下答应我了的。” 沈兰珏闻言不甘示弱:“您也向我承诺过。” 沈兰息什么也没说,只是执拗地看着皇上,表示出自己绝不退让的决心。 皇上忽然道:“不若如此,我将他切作三份,你们一人一份均分,如何?” “不可!”三人这下倒是心往一处想,异口同声道。 皇上看上去果真颇烦恼地皱眉,语气冷了下来:“这是孤能想到最公平又不违背诺言的法子了,你们三个既然都不愿意,是想叫孤怎么办?” 这话叫三人不得不一个激灵,也意识到帝王的承诺有时候实在是虚无缥缈。譬如在这时候,皇上只要稍稍翻脸,他们便胆战心惊。倒不是怕皇上对他们做什么,而是怕皇上厌烦了对周寅下手。 这下连崔骜都学会保持沉默,不敢再惹皇上动怒。 皇上将主动权重新收归手上,审视着这三人,眼中带着上位者的睥睨。他默默向三人施压,完全不存在一开始的头疼了。他之所以会头疼还是将三人当作小辈对待,纯粹以上位者来对待下位者的话,他们又哪里会是对手呢? 皇上再度逼问:“周寅之事,你们究竟作何想法。” 他成功将人恫吓,让他们不敢再着急上火。 又是令他满意的沉默。 皇上正想说既然都没有好主意,那么此事就容后再议。偏生不巧,又有人来。 “陛下,司月王子求见。”门外再度传来通传声。 “孤这里今日可真是热闹啊。”掌握回了主动权,皇上说话重新带了些并不风趣的自以为是的幽默。 皇上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而过,看着他们各怀心思。然而他们心思再重,都要唯他命是从,这一点让皇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传。”他道,他也好奇司月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至于还是为了周寅吧?皇上颇幽默地想。 对于司月其人,皇上其实并没有多少印象,只依稀记得那是个连鸡都会害怕的孩子罢了。 况且这孩子平日里在宫里也属实是不起眼,甚至这些年来从未麻烦过他一次,似乎很好养活的样子。 皇上又想,过了年司月也要离开大雍回他乌斯藏国了,因而破天荒来寻他也算是很正常的事。 沈兰珏尚且沉浸在沈兰息同样喜欢周寅这件事中,根本无暇顾及司月来不来这回事。 崔骜本就知道司月是攻略者,他这会儿不出现才让人觉得意外。在他看来事情的确已经到了堪称糟糕透顶的地步,皇上会为他和周寅赐婚的可能性很低很低。他并不是不懂那些怀柔手段,如今皇上显然就是想用怀柔手段,让他们一步步放弃周寅。 而一旦怀柔,他是三个人,不,现在应该说是四个人当中最吃亏的。因他很快就要离开京城,还要赶赴边疆继续行军,若用怀柔手段选择最后的赢家,他必然是第一个出局的。 沈兰息则没什么想法。 “司月拜见陛下,见过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司月落落下拜,保持着对皇上的完全尊崇。 他这副将皇上奉为老天的情态成功让皇上感到得意与满足,也对他有了好脸色:“起来吧,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他态度颇温和,对知情识趣的人也更有好脸色。 司月看了眼众人,这一眼便让皇上觉得情况不太对。 “回陛下的话。”司月的声音悦耳动听,“我来是与大家来的目的应当一样,都是为了周女郎来的。”他像是鼓足勇气一样才敢开口。 “陛下,我是真心喜欢周女郎的,乌斯藏国虽不大,但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对她好,绝不辜负她!”司月接连向皇上磕了几个响头道,看上去要多认真便有多认真。 饶是皇上也被他的真诚打动了那么一星半点,但也只是那么一点点罢了。不过看到司月因为他大雍一个女郎而魂牵梦萦,皇上觉得他实在是没追求,但这样没追求的继承人才能让他安心。 “你也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周寅来的,你说孤该如何是好?”皇上问司月是比问方才三人要和蔼许多,他是四人中唯一表示出自己会好好对待周寅的。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16节 虽然皇上并不在意周寅嫁给什么人,婚后又过得如何,但司月的行为让他觉得他是个真诚的人,对老实人他总会有种高高在上的迁就。 沈兰息不解地看着司月,明明他方才还撺掇自己过来,这会儿他也过来说自己心仪阿寅是什么道理? 司月再一叩首,认真回答:“陛下是圣明的君主,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我都相信您有您的道理。” 这话虽然很可能是在拍马屁,但也确实说到皇上的心坎儿中去。他做皇帝需要什么样的大臣?不就是这样肯定他一切的大臣吗。 因而皇上刻意绷着脸问:“即使我将周寅赐给别人,你也觉得我那样做很有道理?” 司月回答得毫不犹豫:“是,陛下。” 不管他是真心这么觉得还是为了哄皇上开心才这么说的,皇上确实因为他的答案心情更加不错,看司月也越看越顺眼。 如果从带来的情绪价值上来说,皇上的的确确是想将周寅赐给司月的。只可惜他是一国之君,一切不能全凭他的喜好来,所以此事还要他再好好想想。 皇上看看地上跪着的二人又看看身边站着的两人,只觉得他们在身边他是无法专注下来思考此事的,是以他沉吟半晌还是道:“此事孤心中有数,你们暂且退下,让孤再好好想想。” 皇上最终还是没有直接拍案作出决定。 谁都不愿意走。但皇上心意已决,今日是不会出决断的,他们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只会让皇上愈发生气,所以再不情愿也还是先退下才好。 好消息是崔骜没能请旨成功。 坏消息是没人请旨成功,周寅反而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第266章 四人一走, 皇上便计算起将周寅分别赐给四人的利益得失。 将周寅赐给沈兰珏,太子的地位是立住了,群臣也能明白他的倾向, 即臣子无论有多受宠也越不过君王去。即使太子如今还并不是什么君王, 只是未即位的储君。 但这么做只是在为沈兰珏铺路, 并不能为如今的他带来什么利益。他虽然心知大雍要发展得好发展得远,是要往长远处看的。但知道是一回事, 让他自己做又是另一回事。 要他因为一个女郎让崔骜和他离心, 那不是没有获利, 是要让他之前安排好的一切付之东流。 他好不容易才将崔骜送入军中,崔骜也历练得十分妥当,眼看着再多些战功就能升军衔将军队掌握在手中, 这时候崔骜却和他有了龃龉,他实在的是哭都不知该向谁哭。 但将周寅嫁给崔骜,大臣们难免不觉得崔骜在他心目中已经越过沈兰珏的位置。而崔骜日后又偏偏是要掌兵的, 大臣们因此对他追捧推崇难免会使他生出不臣之心。即使他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老老实实,一旦自己死了, 太子即位,崔骜还能这样老实吗? 再加上二人抢过女人这桩旧怨,只怕届时便要大乱。 太子也喜欢周寅这回事是皇上始料不及的, 也正是因为这回事他如今才会这样为难。 若是只有沈兰息和司月倒还好解决。 沈兰息是注定要被辜负的那一个, 即使皇上受过他母亲的救命之恩, 但在利益之上,什么亲情都显得并不那么重要。 更何况只是一名女郎, 世上哪有什么非娶不可的事情呢? 待时间过去, 那股上头的劲儿下去了, 他也就不会想这些事情了。到时候他再为老三挑选些美人, 周寅不周寅的,也就忘了。 而司月的地位虽然并不如沈兰息,在这时反而成了一条出路。因为司月会离开大雍。 若将周寅许配给他,皇上既能彰显大国恩赐,又能把让众人发疯的源头带走,实在是件很两全其美的事,尤其是在将周寅无论赐给沈兰珏还是赐给崔骜都有大麻烦的前提下。 这是第三条路。 选这条路不会让沈兰珏身为太子的威望不在,但依旧会得罪崔骜。 算来算去只要不让崔骜娶了周寅,事情怎么处理崔骜都会生气。 若是世上真能多几个周寅就好了。皇上一面闭眼轻轻按着太阳穴一面如是想到。 说来说去,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周寅身上。 皇上忽然开口问大太监:“你觉得周寅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太监一激灵,御书房中除二人以外再无旁人,这话显然是问他的,因而他想了想后慎重回答:“回陛下的话,奴才并没有怎么见过周女郎,并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皇上一想也是这回事,既无见面,倒也不好断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撑着桌子坐正了些,缓缓睁开眼来,沉默了一会儿道:“叫人请周女郎进宫。” “是。”大太监应了,便向门外去将此事安排下去。他期待此事已久,着实是很想见见这位让诸人痴迷,让皇上头疼的周女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事实上他也曾去玉钩宫传过圣旨,可惜没见到过那位周女郎。 谢家尚在一片其乐融融之中,沈兰亭等人还未走,一纸圣旨便传到了。这圣旨一到,将众人刚吃的酒都惊醒了。 还不及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宫中来使便三催四请,根本不叫人在府上多待。周寅惶惶的,看上去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人请走了。 沈兰亭这下也坐不住,忙跟着回宫为众人打探消息。 不多时,大雍皇权至高者便与周寅见了面。他并没有将周寅扔在御书房外晾上一晾,几乎是立刻接见了她。 即使皇上自己并不承认,但在周寅从御书房外入内这几步时间里他心中是升起了好奇心与期待感的。 他想看看周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其中一部分是出自这个原因。要先弄清他们为何喜欢周寅,才好对症下药地解决难题。 不得不说皇上在这件事上已经耗费了太多心力,是需要尽快将此事解决。 他之所以到现在才召见周寅,是因为在此之前他根本没将周寅当一回事,自不必说去征询周寅的想法。在他固执地看来周寅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无论她有自己的想法也好,没有也罢,她最后都只能是接受安排这个结局。既然如此,便也无需更多过问。 只是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发展那样,他这才……不得不改变计划。 皇上终于第一次正式见到了周寅。 通传后他只看到一道单薄的身影由远及近。应当是来得匆忙并未来得及精挑细选什么衣裳,她披着件半新不旧的浅紫色斗篷来的。整个人路走得倒还稳重,不过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模样。 “臣女参见陛下。”她举手头足间,包括声音里都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怯意来。听她讲话咬字与语调,倒是与京城人不大一样。 皇上见人便爱分析,这会儿也不由去想她大约不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 还有她行礼的姿势,认真又郑重,态度可嘉。 这天下哪有人不怕皇上的呢? 皇上这么打量着她了一会儿,虽还未看见她长什么模样,但从目前来说,他并没有看到她身上有什么令这么多人着迷的缘由。 他甚至破天荒地自我检讨起来,大约是他将宫中约束得太严,令皇子臣子们并不能够时常见到漂亮的女子,这才会对这样一个小女郎起了爱慕之心吧。 皇上分神想着事情,随口道:“你起来吧。” “是。”周寅缓缓起身,不敢看人的样子。 而她这一动终于让人稍微看清了些她的模样。她的肤色是羊脂玉似的白,若是画纸,就是最上等的那一类画纸。 她长长的眼睫轻轻覆压下来,乖巧而胆怯。 知好色则慕少艾。 皇上只是随意一瞥却如被定在原处般,心头一闪而过这句话。他明白他的儿子与宠臣争破头是为何。 不是周寅的美色不足以让他动心,实在是他已经过去了该因美色而动心的年纪。他更看中利益。如果对方是个能给他带来利益的无盐女郎,他也能眼也不眨地将人纳入后宫。他骤然想起先来后到这回事,当年晋陵能有这样一位伴读,就是老三点名要她入宫的。她应当是从那时候就很好看。 饶是大太监见多识广,也只是堪堪忍住失态,没有惊呼出声罢了。待从震撼之中缓缓回过神来,他陷入巨大的疑团中,不明白这样绝色的人是如何能在宫中毫不起眼这么多年。 皇上原先想的一切说辞需要全部推翻,面对周寅,他难得有一种名为失语的状态,这是他过去从未有过的。 他原先是想疾言厉色斥责她一番再问她心中究竟如何想的。 但现在计划在第一步就失败了。 谁都无法对这样一张脸的主人疾言厉色,皇上也不例外。但他究竟是帝王,寻常的架子还是端得出来的,于是找找舌头道:“你就是周寅?” 周寅细若蚊蝇的:“是。”声音再小些就让人完全听不到了,她的回答也让人感到无趣,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与她将话题继续下去。 皇上又明白了,长得漂亮,性格温顺,是招人喜欢。或许若他早知道这就是周寅,他会想一想沈兰珏喜欢她的可能,事也不至于此。 斥责是斥责不了了,盘问还是要的。 “你可是给孤惹了大麻烦!”皇上的语气实际上并不算重,只是严肃,但这句话一出,将那边原本好端端站着的周寅立刻吓得跪下。 “皇上恕罪!”她立刻磕头谢罪,眼泪断线珠子似的一颗颗向下掉。 皇上没想到自己只是一句话就将她吓成这样,他终于认识到事情与他威严与否无太大关系,周寅着实是个胆小的人。 她突如其来的一哭让皇上实在好没防备,不大清楚怎么叫她别哭。她哭起来的声音实际上并不大,甚至很是安静,但肩头一颤一颤的实在惹人怜惜。 并且皇上很惊讶于她“认罪”之快,不过仔细一想也知道她是被吓成这样。 他忍着要说“好了”的冲动继续问:“恕你什么罪?” 周寅沉默良久听起来很可怜地道:“我也不知道。” 皇上几乎要被她逗笑,这样呆板的性子竟然也有几分可爱。不过他并没有功夫与她闲谈,径直将四人为她相争之事告知,末了问她:“此事你如何看?” 他问过便锐利地逼视着周寅,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但凡她露出一丝一毫早有所知的神色,皇上便不会轻饶她,认定她是刻意勾引。 周寅听闻此事后不可思议地霍然抬眸,眼里的震惊无比真实。 皇上与她这一眼对上便恍惚起来,接着便顺理成章地相信她对此事一无所知。再看她一张脸惨白,跪都不再能跪得好,而是很颓唐地跌坐在自己后脚跟上,眼眶通红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他便有些可怜周寅了。 看来这些人请旨赐婚都是没同她说过的。 “你全然不知?”皇上问。 周寅缓之又缓地点点头,那样子让大太监都动容了。人的审美大多时候是共通的,大太监也觉得周寅漂亮,便为她此时痛苦而格外能够共情。 皇上全忘了自己也没拿她当人看,若非事情解决不了他还不会召她入宫回话,这时候又觉得儿子与臣子做得不地道了。 “那你觉得此事怎么处置为妙?”皇上问。 作者有话说: 知好色而慕少艾——《孟子》 第267章 皇上原本也不是询问周寅四人之事该怎么处理, 只是想知道在她心中四人究竟谁才是她所心仪之人。 这也并不是说他有多尊重周寅的意见,她喜欢谁他便会为她赐婚一样。他只是想借周寅之口将事情办得妥当。譬如周寅若说她喜欢沈兰珏,他便将周寅赐给沈兰珏。而回绝崔骜的理由便很顺理成章, 周寅不喜欢他, 皇上体恤人情, 自然是希望两情相悦的。 不过若周寅说自己喜欢的是崔骜,皇上第一反应只会是沈兰珏着实无用, 竟然连崔骜也抢不过, 亏他还是大雍的太子。但周寅喜欢崔骜的话对皇上来说实际上是好事, 因为太子温和,若用周寅喜欢旁人作为理由回拒,他应当是不会心生怨怼的。然而崔骜不同, 若用相同的话拒绝崔骜,他虽说怪不到皇上这里来,却可能会气得要命。 而按照事实来说, 皇上觉得周寅喜欢崔骜的可能性并不大,那样臭的性子, 哪里会有女郎喜欢他! 若周寅的答案是沈兰息或是司月两者中的一个,是前者的话那么皇上就要为周寅指定一名心仪之人了。是后者……将她远远嫁到乌斯藏国也是一桩好事,比她在这叫人牵绊的好。周寅会不会想家, 过不过得惯异国的日子就不在皇上考虑的范围之中了。 总而言之, 沈兰息不可以娶周寅。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17节 他无权无势。论权力他比不过沈兰珏有太子之位作为依仗, 皇上便是不待见他也要因太子之位给他做脸。论势力他比不过崔骜掌军,皇上需要崔骜的助力, 自然也就尽量事事顺他的意。论身份他又不及司月便利, 乌斯藏国离大雍甚远, 可以将周寅带走再不带回。 周寅艰难忍住泣声, 嗓音微哑道:“陛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您说怎么办才好?”她果真是十分无助,甚至向皇上寻求帮助。 皇上一愣,被她这态度搞得无言,泛起微微的不自在来。他明白他的子侄们怎么会这样喜欢周寅了。 她漂亮、柔弱、并不聪明、还需要依靠旁人才能生存。若他年轻一些,只怕也要把持不住。 试问这样一个漂亮女郎依赖极了地问你事情要怎么做,谁会忍心不帮助她? 倒不是皇上如今便铁石心肠了,他的心是在一瞬间有所动摇的。但若他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周寅纳入后宫,姑且不说文武百官会如何做,只怕崔骜与沈兰珏要联手将他逼死在御座上。 想到这种后果,便是再上头的热血也都凉了。 不过她这一问皇上也明白了是她误会自己的意思,他并不是要她拿出个什么章程来,而是问她究竟喜欢哪个。 这是皇上对周寅的宽容,他愿意给她那么一点锦上添花的选择的机会。是她漂亮而脆弱的特权,温室中的花朵得到更多优待是人之常情。 所以他难得有耐心地改换言辞重新讲一遍:“孤的意思是这四人之中你更中意哪一个。” 周寅脸上尚挂着未散的泪痕,眼睫凝着未落下的泪珠,被这一问之下问得呆在当场。她一副被这句话完全砸晕的懵然,反应过来后脸一下涨红。绯色从脸上蔓延向下,到耳根,到脖颈,斗篷未掩盖住的地方皆飞红霞。 一个人怎能羞涩至此。 皇上大开眼界,大太监也大开眼界。 周寅讲起话来磕磕绊绊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 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什么? “你喜欢谁你都不知道?”皇上将眉头皱紧,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答案,他心中所思所想完全没用,当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周寅慌乱而匆促地摇头,看上去的确是不知道的模样。 “周寅出身低微,怎敢如此奢望?”周寅神情落寞,完全不似作伪,“大家对我好,我将大家当作挚交好友,从未有过半点私心。陛下,周寅可以对您发誓。” 她眼眸中似乎含着一泓秋水,泛起的波光涟漪让人动摇。 “所以您方才问的话,实在是难为周寅了。”她口中喃喃,失魂落魄,看上去这事对她的冲击极大。 皇上没想到她从未想过此事,暗叹诚然是他的子侄们自作多情不争气。人家女郎出于礼节露出些温柔,他们便前仆后继地一猛子扎进去了。 皇上从未对周寅的说辞产生任何怀疑,仿佛她说什么在他那里都被判定为真。甚至于皇上都没发现这回事。 他往常是十分多疑的性子,这样反常却未被察觉。 周寅这里没答案,皇上原先计划的路便走不通了。他这一趟召周寅入宫,除了得知她诚然是个漂亮女郎以外便没有任何进展。 四个人还在等他答复,皇上想想就烦恼。这事拖着一直不解决,他便一日安宁不得。但周寅如此,他也不知道该要她做些什么好了。 在这场荒唐之中,处于最中心的周寅反而是最无辜的一个,实在是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且先回去,旁人若问起你今日之事,你切记只字不要向外提。” 周寅认真答应下来。 “退下吧。”皇上疲惫道。 “是。” 待人将要退出门去皇上忽然想起来今日是周寅的生辰,他向来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这时候心中却难得出现些诡异的惭愧来。 “一会儿你去孤的内库中捡些东西送到谢家去,权当孤为周女郎庆祝生日。”皇上吩咐道。 “是。”大太监应承道。 …… 另一面谢府实在热闹,热闹的来源是王雎与王栩的那位父亲,王大人。他来谢家提亲并不能算是一件顶顶稀罕的事。依周寅的品貌,谢大人与谢夫人早就做好了提亲门槛被人踏破的准备。 但……王大人实在荒唐! 周寅没有长辈,如今被接到谢家长大,就算是半个谢家人。自然,谢家是完完全全将她当作自己人的。 而议亲之事本该是由家中主母做主相看,王家来的却不是王夫人,而是王大人。 男女有别,谢夫人不好与王大人单独商议,还好谢大人这时候已经回来,于是三人一道议事。 谢大人向来不苟言笑,议事时本就皱着眉头,这会儿听明王大人来意后他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来人,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您能否再说一遍,大约是我听错了。”他说完惶惶不安地与一旁的夫人交换了个惊疑的眼神。 谢夫人也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只盼着是她因今日是阿寅生辰吃酒多吃了几杯因而听东西总会听岔。 应当是她听错了罢。 王大人想将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他方才已经是鼓足勇气才能说出那话。如今谢家夫妇的反应已经诚然是很给他面子,他也该顺坡下驴不提此事。然而为了他那两个逆子,他却是要拉下老脸将话再说一遍。 “我今日来府上,是为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向令府上的周女郎提亲的。” 此话一出,刚才的窒息感重新涌上谢大人与谢夫人的心头。他二人心知肚明自己的耳朵并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想让王大人将话收回罢了。但王大人不仅没有收回,还又重新说了一遍。 谢夫人面色瞬息冷了下来。 谢大人眉头皱得更深,直言不讳:“您为令郎提亲倒是可以商议的事,可是您为两位郎君向一人提亲是何用意?”这未免太火辣荒唐!听起来总是像要二夫共侍一妻的意思。 谢大人与谢夫人听了都想昏死过去。 王大人急忙解释:“是这样的,周女郎实在出色,犬子都对她有意……”他这么说听上去更加印证了谢大人与谢夫人的猜测,他们不明白王大人难道是撞了什么邪,才能说出……此等言语。 今日人人都反常极了。王大人如此,宫中的陛下也是如此。要知道陛下向来只问国事,并不会过问大臣们家中私事。但今日他竟破天荒地召周寅入宫,想来也是与……嫁娶之事有关,只不过不知是为哪位皇子说和。 伴君如伴虎,周寅此时还没回来,实在令他们提心吊胆,这边王大人又开始发疯。 只听王大人继续道:“我作为父亲,不好偏待二人,因而此次上门是想听一听周女郎的想法。” 谢大人与谢夫人已经摆出了恨不能立刻送客的脸。 王大人感受到气氛僵硬,却还是要将话说完:“若我那两个犬子中有一个有幸被她看入眼,我便为那一个提亲。” 谢大人与谢夫人一顿,十分默契地尴尬对视一眼。 是他们误会了。 原来王大人来只是想让阿寅择其一,并非是搞什么出格之举。 王大人尚不知道他们误会了什么,若是知晓自己恐怕要羞愤欲死。只是说这些就已经足够让他脸上火辣辣,他根本不敢同妻子提自己是代两个儿子来提亲的。 儿女都是前世债。 …… 灰扑扑的鸽子自宫墙上一掠而过,映在透明的冰棱上灰色的一条,渐渐让人看不到影子。 司月站在雪中看着鸽子们越飞越远,发间身上落了纷纷扬扬的冰晶,越衬得他不似人类。 大冷天有鸽子出没实在反常,但天上飞的东西往往不在禁卫军的监测范围之内,这些鸽子很容易地飞出了宫,向着更远的地方去。 它们会经过中转再度加密,最后飞出大雍,到戎狄去。 司月这些年留在京城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在京城埋下自己的势力,而是将京城发出的一切军事调动传送到与乌斯藏国暗中联手的戎狄之中,两者合谋,吞下大雍。 崔骜回来的消息便随着鸽子送到边疆,以及他设在大雍的各个暗桩处。 截杀崔骜,直接开战。 这是命令。 第268章 周寅去时是宫中的马车给接走的, 回来的时候是宫中马车原样将人带回来,还多了一车礼物。 身为皇上身边的红人,大太监的职位并没有前朝百官那样说出去能吓人一跳, 但他手下的权力可并不小。当然内侍与外官职责各不相同, 然而他的地位之便让他时时刻刻伺候在皇上身边, 仅这一点便足够叫无数人来讨好他。 还有挑选礼物时若是对象并不太重要皇上也会放手让他去选,这当然有那么一点皇上还算信任他的缘故, 但更多的原因是皇上并不愿意将心力放在不能带来利益的人物身上。让他去选, 便是选的不叫人满意, 皇上也能说是他挑选不利的缘故。他是被推诿的那个。 这事看着风光,实际上需要他完全小心对待,倒不是他需要迎合旁人的喜好将礼物送到别人的心坎儿上去, 而是他需要揣度圣意,将礼物送到陛下的心坎儿上。 这礼物不是送了便了了的,皇上事后任何时候想起说不定哪一日就要突然问他一句送的什么。若送的不好, 皇上是不满意的。 至于借送礼物之机私吞皇上内库中的东西,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库房中拿取每一样东西便会登记在册, 一样都私吞不了,因而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但大太监每每想着那些收到礼物之人实际上都是看着他的眼色的,他就有种虚假的得意感。虽然这就像幻梦一样只有自己能清楚, 如同一颗颗浮在空中的彩色泡泡一样一戳就破, 但人活在这世上, 做某件事不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心中舒服,有个奔头么。 他为周寅挑选的礼物也是充满自己主观色彩的, 既贵重也不会太过贵重的首饰与绫罗。 到底是借住在别人家长大的女郎, 大太监觉得这位周女郎一定吃了不少寄人篱下的苦, 这也是刻板印象了。 取了礼物赠予周女郎, 周女郎在宫中谢了恩后才离开的。 只是让大太监很感动与很意外的一点是周寅谢恩时还连带谢了他,是与谢陛下一样的尊重,不似平常那些妄图利用他之人嘴脸难看,谄媚讨好。 他也没什么周寅能用得到的地方,所以周寅对他更不会是什么有心对待,而是发自内心。 人在宫中久了,见到的虚情假意也就更多,真心实意便弥足珍贵。周寅这一声谢虽然不至于威力大到让大太监的心灵得到洗涤从而被她的魅力所吸引对她言听计从,倒是也让他从心里对这么个人上了心。 这当然不是一句话的功效,谁让他看了周寅的眼睛。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周寅的眼睛也看不得。 眼睛看不得的周寅回到谢家,因是带着赏赐回来的,让谢家缓解了第一重紧张,即皇上连带着对谢家动怒。看上去倒还像是好结果,至少皇上真生气了不会送东西回来,除非是被气糊涂了。 只是谢家人还担心皇上对周寅究竟说什么了,尤其是担心皇上直接为周寅的婚事做主。 应该是没有的,不然带回来除了礼物,那就还有旨意了。 谢府上下一起谢了恩后稳重如谢大人与谢夫人都等不得,忙将人叫到书房关切去了,谢荇几人都没能等着机会和她说上话。 一进书房,谢夫人将她上下一番关心地摸索见她全须全尾的回来这才松一口气,将人搂在怀中:“好孩子,你受苦了。” 周寅忙摇头,很迁就人情绪地反倒安慰道:“舅母,我没事,陛下很和气,也没有为难我。” 谢夫人见她当真如此,知道她不是个会撒谎的,便信了下来,松了口气:“我与你舅父快要担心死你了。” 周寅顿时愧疚:“让舅父舅母担心了。” “没事就好。” 两人团在一起安慰了彼此一会儿,谢大人才轻咳一声破坏气氛问:“阿寅,陛下这次叫你到宫中去……” 周寅闻言顿时摆出严肃态度,十分认真道:“舅父,不是阿寅与您生分,只是事情陛下特意交代过,谁也不能说。” 她这样的严肃态度很难让人不觉得皇上与她交代的是什么国之重事。 不过皇上既然说了不能与旁人说,他们不知道反而是好事,知道了倒是不好。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18节 但谢大人依旧有所顾虑,试探着问上一句:“可是与你婚事有关?” 周寅呆住,面色顷刻间通红。 这下倒是也不用知道她的回答了,反应说明一切,看来正是此事。 谢大人头疼起来。 作者有话说: 抱歉大家今天身体又不舒服了所以少了点,明天尽量正常! 第269章 谢大人向来很尊重周寅的想法, 虽然她已经过了生辰,但她在他们夫妇二人心目中仍是个孩子。即便如此,有什么事他们还是会同周寅商议, 并不瞒着她, 保证她的知情权。 所以今日王大人来的事他们也同周寅提了提:“阿寅, 今日那王雎与王栩的父亲王大人上咱们家来了。” 周寅怔怔,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秀气的眉头不自觉拢起。 “我没有答应他, 只说要考虑考虑。”谢大人一面说着一面端详周寅神情, 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发现她的感情倾向。若她当真喜欢王家郎君中的哪一个,议亲之事倒也不是不成。 总之陛下也叫阿寅不要把今日他们谈话之事向外说出,谢大人愿意铤而走险将阿寅的婚事就此定下来。 性格所致, 谢大人从不看好周寅嫁入皇家这回事。她若是如戚家女郎那样勇毅或是许家女郎那样端庄倒也罢了,但她性子柔和,又单纯善良没有心计, 嫁进去只能受到祸害。天家无情,她哪里受得了。 只是周寅听了这话后神情没什么变化, 淡淡颔首:“一切但凭舅父安排。” 谢大人将她打量了再打量,确定了。 这是真心话。 她对此没有任何想法,是真的将婚事交付到他手上, 一切听他安排。 谢大人并没有因此而感受到被托付的感动, 更加苦大仇深了。若是阿寅有个心仪的人他还好打算, 现在全让他自由发挥,他感受到她这桩婚事可真是棘手。 前有太子请求, 后有崔骜逼迫。 等也等不得, 但若真将周寅就这么嫁出去, 他们谢家又哪里对得起她? 谢大人愁肠百转, 一旁的谢夫人却有话说:“阿寅,你同舅母说心里话,你可有喜欢的人?若你有,舅父舅母便直接为你打算,也省了许多波折。” 谢大人在心中道一句“大善”,听周寅怎么答。 “没有的。”出人意料的,周寅答得很快,“我全听舅父舅母的。”实在是令人绝望的回答。 谢夫人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就为你物色了?” 周寅温顺颔首:“舅父舅母安排就好。” 既然要让他们安排,那事事都是要问清楚的。所以本是短问变成了长谈,谢夫人拉着周寅坐下,事无巨细问起话来。 谢大人不好听这些女儿话,寻了个理由出去了。 谢夫人放开了问:“这里就咱们两个,有什么只管说,舅母会为你保密。” 周寅歪了歪头,笑笑:“是,舅母。” 谢夫人期待道:“你对未来的夫君有什么期待?” 周寅仔细思索,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声音细若蚊蝇:“舅母,我都可以的。”她看上去还是害羞,不知是真没什么要求还是羞于开口。 “哎!哪有都可以的!”谢夫人从没听过这种答案,便是她问大女儿时大女儿也给出了什么性子柔和,家世不要太高之类的要求。 阿寅这样,当真像是无欲无求。 可这世上哪个人会无所求呢? 谢夫人轻轻甩了甩头,将自己的胡思乱想甩开,只当周寅还是年纪小又懵懂无知,耐心询问道:“阿寅喜欢文弱的还是武艺高强的?” 周寅认真顺着她的话思考,表情严肃得如在思考什么大难题。 谢夫人屏息凝神,生怕打断了她她便会中断思考一样。结婚嫁人乃是大事,阿寅一点主意没有,她却是要为她好好打算的。 盲婚哑嫁不可取,阿寅便是没有喜欢的人,也该找个合她心意的。 至于什么太子与崔小将军之流的,没有事到临头,暂时忽略也罢了。 “……都可以的。”周寅想了半天终于给出答案,让谢夫人哭笑不得。想了半天就是这个结果?这显然是阿寅她深思熟虑过的。但正是因为如此,让人更加无言。 谢夫人想或许阿寅确实觉得文弱的与武功高强的都不错,于是换了条件问。 “那外向的和内向的呢?” “也都可以。” 谢夫人头大如斗,仍不气馁,再接再厉。 “家世高的,低的,还是普通的?” “都行的。” …… 问到最后,谢夫人精神恍惚,开始胡言乱语。 “高的矮的?” “胖的瘦的?” 得到的答案全部相同,那就是“都可以”。 谢夫人无奈地瞧着周寅,偏偏周寅也意识到自己或许为人带来许多不便,于是很愧疚地望着人。她试图改口来让谢夫人不那么为难,却又因为不会说谎而显得稚拙。 谢夫人哪里看不出来她笨拙的迁就,倒也不想为难她说些违心之语,叹道:“没关系,舅母只是怕选了你不喜欢的让你受委屈。” 周寅顿时很受宠若惊的:“怎么会,舅父舅母为我选的我都喜欢。” 谢夫人失笑,觉得她着实孩子气,应当是还不懂什么喜欢不喜欢,不然也不能说出他们选的她一定会喜欢这种傻话了。 喜欢之事哪能勉强。 “罢了,我与你舅父先为你相看着,有相看好的与你说一声,再叫你看看人怎么样,如何?”谢夫人安排道。 “全凭舅母安排。”周寅细声细气地答应。 她的都可以并不是撒谎,是因为她完全预见到不论与谁成婚在现在都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的无所谓。 并且她的确也没有什么美丑之分,在她眼中众生平等,她不辨美丑。 这世间如一条流动的河,芸芸众生在河中浮沉。她化作众人之一,随之沉沉浮浮。但她的眼睛是冷的,没有温度的。她冷眼旁观众生的喜怒哀乐,无论好的坏的都与她无关。 任何都很难引起她情绪上的较大波动。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与旁人是不同的。按照普世价值来说人一出生都是一张白纸,但周寅从出生起便是一张黑的。 她天生就是“恶”的具象。 但经过种种她学会用佛来伪装自己,于是她变得慈悲。她说是当真觉得自己慈悲为怀,人世是炼狱,她送人解脱,为人超度,当然是积德行善。 …… 谢大人与谢夫人提心吊胆数日,生怕太子殿下或是崔小将军抑或是其他哪个人突然上门提亲。但出人意料的,谢家这几日风平浪静。 谢大人与谢夫人渐渐回过神来,想必是陛下那边出手斡旋调停,终于让谢家过上安稳日子了。这么想着谢家的确要对陛下感激不尽,只是摸不准陛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私下还是相看着京城中适龄的郎君。 无论陛下想的什么,只要赶在陛下之前将周寅的婚事定下,陛下也不好毁一桩婚事。 谢家这几日的安宁的确是皇上的手笔,他直接向四个人下了严令,在他做出决断以前不得去谢家钻空子寻周寅,这才让人都老实下来。 着急上火的只有崔骜一个,他在京城待的时间远远超出他自己的预期,若是边关战事稍有变化,他领的那一路军没有主将,他便是罪人! 他坐立不安上蹿下跳,只等着皇上那边一个结果,但皇上那里不知是在做什么考量,就是没个答复。 直到。 边关战事再度爆发,不再是小打小闹,而是戎狄大举入侵,带着一往无前之势。 他们发难发得毫无前兆,并且如同对大雍边境城防摸得十分清楚,数日间噩耗频传,边城接连失守。 过去的骚扰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的战火正式燃起。 这下什么婚事都成了过眼云烟,人们虽坐在京城远离边境,却依旧受到战事的影响无法安稳。 老百姓都深受其影响,不必说大雍的高层官员。 皇上气得连平日里伪装平和都伪装不下去,在朝堂之上拿着战报发泄一通。输可以,但输得如此一败涂地,他完全接受不了! 大雍军费养着的将士莫不是酒囊饭袋? 皇上咬牙切齿,再联想到崔骜在这个关口回来,难免不迁怒于他! 崔骜听得边关爆发战事一事便是一恍惚,紧接着战报如雪般纷纷递来,全是败绩。 他这次不走也要走了。 在边关多年浴血奋战他也萌生了守护大雍的荣誉感,但他却在大雍最需要守护时因为儿女情长缺席…… 崔骜连夜离京。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做不出等皇上答应他与周寅的婚事后再离开这件事。他被时代同化,已经成了大雍的一部分。 他自小被皇上灌输他是大雍未来的将军,要为他卖命,要保家卫国,这时候效果便显示出来了。 他心中沉甸甸,既悔又怒,恨不能放声大喊发泄自己一腔愤懑。他恨戎狄不为人,恨皇上答应他却做不到,恨自己如今娶不得阿寅,恨两相兼顾却无一周全。 他血脉中的急躁迅速上涌,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疯病似乎又有发作的征兆。 他是要走,但就这么走了他又极不甘心。 所以在离开京城之前他要不顾皇上命令去谢家一趟。 崔骜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去谢家还能做些什么,他甚至只能悄悄地去,不能惊动谢家众人。 为周寅带来不方便是一方面,他怕惊动谢家人让谢家人更加不赞同他与周寅的婚事。 可自己独闯周寅又不喜欢…… 哪怕到了这个份儿上,崔骜依旧不想做她不喜欢的事。自从她说过她不喜欢他偷偷寻她,他便再没有这么做过。 思索再三,崔骜决定只去看她一眼。只远远地见了她他便能心中平静,就能放心离开。 他之所以不见她也是因为他不敢见周寅。在周寅心中他一直是个英雄,可他却从边关跑回来然后战事爆发。固然他在边关也或许守不住颓势,但他依旧惭愧。 现在阿寅会如何看他?崔骜不敢想。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19节 门内,周寅穿着常服在桌案前抄写经书。 妙华坐在炭盆前剥炒熟的栗子,房中弥漫着一股栗子香。 “女郎,晚上就少抄些经吧,对眼睛不好。”她一面剥栗子一边道。 崔骜见周寅埋头抄经也心疼,在心中默默赞同起妙华的话,只盼着周寅能以身体为重。 周寅专心写好一个字后才抬头回应:“没多少字了,很快的。” 妙华叹气:“女郎方才就是这么说的。”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笔下不停。 妙华继续道:“女郎真是心善,在这里为边关枉死的百姓与将士们抄经,好让他们能走得顺遂。” 崔骜听到这句耳鸣了一下,几乎再听不进去下面的话。他心中的惭愧与自责几乎溢满,更不敢与周寅面对面了。 她如今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我这不算什么的,如今边关的将士与百姓才在水深火热之中。”她语气低低,轻叹。 妙华便道:“崔小将军真是,这时候回来……若让有心人知道他是为了女郎回来,再加以勾描,岂不是要传出女郎是祸水的传言来?总之如今崔小将军招了不少人恨呢。” 崔骜满背冰凉,习武之人强身健体,他多久没感受过冷了,这会儿却觉着一股透心凉。 他害了周寅,他害了大雍百姓! 周寅难得动怒似的将笔一放,语气罕见地带了严厉:“崔小将军是英雄,不是罪人。”她这话竟带上了些单纯的固执。 “戎狄突然开战,他岂能预料?若是他知道此事,岂不是又要怪他通敌叛国。边关打了败仗,将罪责都推到临时回京的他身上,太欺负人了。一个崔骜若能改变整个边关的战局,他不是英雄,是神仙。在整个战场人,一个人无足轻重。何况边关败得这样快,怕是情况复杂。”周寅轻声为崔骜辩解。 门外,崔骜静立,月光落满头。 月色下,他眼眶泛红,有泪光在眼中闪烁。 第270章 百姓们本来就已经很苦, 战争给所有苦难又加了一层,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无论施加的这层苦难像稻草一样轻, 还是像秤砣一样沉重, 都足以将人活活压垮。 明明是一日日要接近年关, 但即使是在京城,也没有丝毫要过年的气息。 京城的流民愈来愈多, 天也是灰扑扑的。 边关的战报终于不是像一开始一泻千里那样战败, 形势堪堪稳定下来。但这样的稳定并没有让人有多喜悦, 稳定的缘由在于戎狄那边不想打了,并非双方打了个平局。 而戎狄现在不想动手是因为他们连占三城,需要稳定下来才能将城池彻底收入囊中。急于求成反而容易出岔子, 这样稳扎稳打才让大雍心惊。 大雍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受过此等丧城之辱,朝堂上群情激愤,誓要收回失地。 然而收回失地并不是嘴上说说就成, 边关曾发动几次收回失地之战皆没能成功。戎狄的战力比他们以为的高上许多,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有预测天机的能力, 每一步都正好走在大雍之前。 军中有鬼! 内鬼。 大雍正好借着如今对峙的机会在军中严抓内鬼,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很大进展。 京城之中已经鲜少有人家张灯结彩,哪怕有喜事, 也是草草办了, 并不会大张旗鼓的。 谢家就是其中一家。 尽管这个时候张罗喜事不大好, 但谢荇敏锐地意识到似乎越往后拖便更不可能成亲,大雍似乎只会越来越坏。于是在这个还不算最坏的时候, 她果断选择先低调成婚, 免得夜长梦多。 事实上她这个行动非常明智, 因为果然之后是每况愈下的。并不仅是战事, 而是战事战争影响下的京城形势。 陛下心情不好,所以人人自危。 虽然事情还没有到见谁家操办喜事就要严禁封杀的地步,但枪打出头鸟,太喜庆的只要家中与什么官员有关,过些时日这官员定然会受到陛下发落。 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被压抑得越来越惨。 而戚杏就是在这个档口病了的。 在这样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大环境下,她提出去城郊养病的事情很快被祖父批准。京城实在太过压抑,在城中养病仿佛空气都是湿的,是不容易好。 一到京城外的别院中,戚杏的计划便开始实施。 她在定下这个计划时便开始着手培养心腹……扮演自己,到如今也能勉强够用。 雾色渐浓,晓霜寒冻。 别院中一切井井有条,除去戚杏带去的几个伺候人的丫鬟婆子,照例是有一直看管别院的老管家在这里打理的。 日光穿云破晓,浓雾袅袅散去。京郊的空气向来很好,只不过这阵子总不大太平。好在太傅府上的别院到底看上去威严肃穆,又的确是有看家护院的,因此还算安宁。 “即便有护院,这段日子还是不少人试图上门偷鸡摸狗,令人不大能安心。周女郎这段时间出城来一定要带好护卫,免得有什么闪失。”因戚杏搬到别院以后周寅时常来看望她,别院中的老管家见得多了,也算与她熟悉,为她引路时便关切道。 周寅轻轻点头,一看就是认真将话听进去了的,讲起话来细声细气:“多谢您提点。” 老管家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道:“女郎来了这些日子身子也不见好,倒是我伺候不周……” 周寅宽慰人道:“病去如抽丝,是要慢一些,您别太担心。” 老管家点点头,感激道:“多亏您能时常来看望女郎,谢谢您。” 周寅忙道:“您,您太客气了,我与阿杏是好朋友,还要谢谢您不嫌我打扰。” 别的不说,老管家对这位周女郎的印象很好,因她对自己女郎很有情谊。 “哎,到了。女郎这会儿刚吃了药还没歇下,您二人正好可以说说话。”老管家将人送到戚杏的院子外便停步,很有分寸地没再前行。 周寅欠了欠身道:“好。”这才带着两个随行丫鬟款款入内。 院子中没什么人,听到来人的动静才有休息的婆子要从偏房出来迎人。周寅腼腆地对人笑笑,摆摆手道:“您不必忙,在屋中歇着便是。劳烦了您,我心中过意不去。” 婆子踯躅一番,究竟是又回暖和的屋子里窝着了。 周寅在正屋外轻轻叩门,道:“阿杏,我来了。” 门内一阵窸窣之声,很快便有伶俐的丫鬟开了门,垂首恭敬道:“周女郎快请进,女郎正在内室中等您来呢。” 周寅瞥人一眼,目光短暂在其身上停留片刻,带人进了房中。 丫鬟弯腰埋头在前方带路,周寅随行。绕过间隔视野的屏风,罗床散落的纱帐之后,影影绰绰的是戚杏的身影。 周寅站定,叫了一声:“阿杏。” 床帐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嗯”当真是很符合戚杏如今气若游丝的状态。 周寅却不看床内,只看方才为她开门的那个丫鬟道:“阿杏。” 丫鬟弯腰的脊背肉眼可见的绷紧,片刻,她不可思议得直起身子看向周寅,虽然面上带着病色,形容也多多少少有过修改,细看之下却还能看出是戚杏。 “阿寅,你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戚杏即便是病也看着并不弱气,只是面色瞧起来不那么健康。 她顿时提心吊胆很是沮丧:“这可怎么办,看来还是不够过关。” 周寅笑着摇头道:“很好了。” 戚杏当她是在安慰:“怎么会,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周寅认真道:“因为我很了解阿杏啊,怎么会一眼认不出你,你在哪里我都可以一眼将你认出来的。” 戚杏脸一热:“什么话。” 周寅郑重道:“是心里话。” 戚杏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也是真心提问:“果真看不出吗?” 妙华这时候方震撼地回神:“床上的是戚女郎,这……这也是戚女郎!” 周寅将食指竖在嘴唇前示意她小声些,妙华连忙将嘴捂住。 她这才转头重新看向戚杏,温和笑道:“阿杏,放心了吗?” 戚杏见妙华丝毫没有看出,这才稍微踏实,同时对周寅愈发佩服了,佩服她心细如发。 “我……就这么走了,小慧,来吧。”她怅惘地向床前去,招呼着床上的戚杏下来。两人并肩而立,除了床上这位要比戚杏矮上一些,便是略看一看也看不出任何破绽来。 “一模一样……”妙华喃喃。 “这个是我从慕虎馆借来的人,叫小慧,人伶俐,识字,学东西也快,就是瘦弱了些。不过慢慢养也能将肉养回来的。”戚杏条理清晰道,“我本是想让一直伺候我的丫鬟来扮我,但身边陡然少了贴身丫鬟这回事让人怀疑不说,丫鬟扮我,也没人为我打掩护了,还好有小慧。” 她向周寅介绍完小慧后又向小慧介绍周寅:“小慧,你认识的,这位是周女郎。” 小慧俨然如同另一个戚杏,叫道:“周女郎。” 她怎么会不认识周女郎呢? 周寅看着小慧微微一笑:“小慧。” 贪嗔痴,戒定慧中的慧啊。 第271章 “该交代的我都交代过了。”戚杏颇不舍地看着两个伺候她多年的贴身丫鬟以及扮她的小慧, 心中不舍。然而她再不舍也是一定要走的,如今逃离祖父已经不是她去边关的最主要的缘由,为国效力才是。 她不忍再看百姓无家可归, 人民流离失所。 “也没有什么要带的, 武器盘缠我都贴身放在身上, 其余的带了反而累赘。”戚杏语气低低,“毕竟去时无牵无挂才好放开手脚。”她虽留恋家中, 却并不扭捏, 姿态洒脱极了。 周寅静静看着戚杏一举一动, 才慢吞吞开口:“坐一会儿,可以吗?离开得太快,不自然。” 戚杏也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只有一切都按照往常那样子来,才是最不容易被人察觉端倪,因而定定点头。 “若是事发, 你们将罪责都推到我头上就好,就说我以你们家中亲人相逼, 你们不敢不从。”戚杏招呼着周寅坐下,一面对留在这里的小慧几人低声道,“我留下了银钱在妆奁之中, 待我走后你们拿去平分。” “女郎……”几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忠于戚杏, 已经做好事发后的最坏准备, 这时候听见戚杏早就为她们打点好,心中不胜感动。 戚杏对她们微微一笑, 转而看向周寅道:“阿寅, 要劳你多到这里来照顾些了。” 周寅认真应许:“你放心, 阿杏。” 戚杏得了她的承诺, 才重新向着其余三人道:“若遇着什么麻烦,你们去寻周女郎与许女郎。” “是。”三人牢记在心,又向着周寅道谢,“多谢周女郎。” 周寅受宠若惊地摇头:“不必如此客气。”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20节 戚杏却严肃地看着她说:“阿寅,我是真该好好谢你的。只不过如今时间仓促,只能很不诚心地和你嘴上道谢了。” 周寅微笑:“待你凯旋,再谢我吧。” 戚杏也不纠结,笑起来:“好。”她这一笑明朗生辉,将病气一扫而空。 因是离别之际,众人心头都沉甸甸的,也没什么说笑的心情。两名贴身丫鬟一直喋喋不休地嘱咐着戚杏,周寅坐在一旁静静聆听。 “女郎,日后没有我二人伺候在旁,你一定要按时用饭,不能练武练忘了时辰索性不吃了。” “女郎,外面的水不干净,您喝之前仔细看看。” “天越来越冷,你要记得穿厚一些,别冻着了。” …… 两人说着说着皆是泪眼朦胧,抽抽噎噎,最后化作一句。 “女郎,要么我们跟您一起走吧,平时还能伺候您。” 戚杏哭笑不得:“别说傻话,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在这里也要好好的。” “是。”二人也是有感而发,心知跟女郎一起走反而可能会连累她更快被人找到。 到现在为止,她们也不知道戚杏戚杏其实是要去边关,还以为她是要逃婚。 略坐一会儿,与周寅平常在这里坐一坐的时间差不多,便到了离开的时候。 戚杏立刻站起麻利地将衣裳理好,将头一低,新剪的额发瞬间将脸挡住大半。再加上她刻意在衣裙下弯曲了腿,背也不似平常那样挺得很直,乍一看与寻常丫鬟无异。 周寅担心地望着她问:“这样屈着腿走很难受吧?” 戚杏笑道:“还好,习武之人。” 周寅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还是轻声道:“一会儿我走快些,咱们早点离开。”很迁就戚杏。 她离开时比来时多带了一个丫鬟,但因为她表现得太过自然,让人完全忽视了这多出一个人的端倪来。 似乎连老天也在帮着戚杏,老管家正好遇到上门借粮的佃户,这会儿正忙得抽不开身送周寅离开。 周寅顺水推舟地表示不必客气,带着戚杏很顺利地走出了别院大门。 直到出了大门,脚踩着夯实的泥土之上,而不是别院里的石子路,戚杏那股不真实感终于缓缓散去,心里一瞬间浮现出些漂泊无定的茫然感来。 但她很快变得更加坚定,她向来知道自己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尤其是现在。 她费尽心思从别院之中逃离,不是为了伤春悲秋的。 周寅带着戚杏谨慎地钻入马车中,令妙华先回府上,马车立刻行驶起来。 戚杏在马车上换好男装,她本是端庄大方的长相,穿了男装后则是郎君中少见的大气模样,加上她飒爽的气质,让人完全不会对她的性别生出怀疑来。 尽管她不怎么想扮男人的,这时候却又是非这么做不可了。一来这样事败后她祖父若搜寻她不容易把人找到,二来她要去军营,女子身份却是最大的限制。 如今京城中女护卫已经成了屡见不鲜之事,但在边城,这风气远远没传过去。 想到这里,她刻意许多天未曾修剪的长眉拧在一起。 什么狗屁规矩。 等她当上大将军,她定要将这规矩改了。 周寅从袖中掏出信笺交给戚杏,一本正经道:“阿杏,这是我写给崔骜的信,届时你到了军中将信交给他就好。” 戚杏一把接过道:“多谢,阿寅,若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周寅惊讶道:“怎么会?” 戚杏望着她,心中涌起千万谢意。但如今的她谈什么报答都还早,只能牢牢记下这份帮助,怎么也不能辜负了阿寅如此帮她。 马车行了许久,让人怀疑都已经出了京城地界。直到戚杏都生出些困意,马车才缓缓停下。 她顿时精神一凛,振作起来。 戚杏在前,身手矫健地从车上先跳下去,叫车帘外的冷风吹了个透凉。她小心翼翼地将车帘拉开条缝对周寅道:“阿寅,外面太冷,你身子弱,别下来吹风了。” 周寅的声音隔着厚重的车帘传出,闷闷的:“无妨,我今日穿的厚,送一送你。”她这才慢条斯理地从车上下来,戚杏一把扶住她,生怕她跌倒。 待周寅下来后,她便不动声色地站在风口为她挡风。 此处离京城甚远,是京城去往边关人最少的一条官道。如今从京城去边关的本就没什么人,又是冬日,官道上更是十分荒芜。 远远有人不紧不慢地牵着马向她们走来。 戚杏定睛一看,本来略带警惕的神色松缓了些:“鹿神医。”倒是意外鹿鸣会在这里。 周寅冲着鹿鸣招手,同样叫道:“鹿神医。” “他怎么在这里?”戚杏小声问周寅,她自认自己与这位鹿神医还没有熟稔到他会来送她的地步。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为你准备了行李还有马匹,因自己那里不好带着,就拜托鹿神医为我带过来了。” 戚杏微愣,心中的感动迅速膨胀发酵。 鹿鸣走得近了,周寅过去迎他,乖顺地从他手上接过行李,才又向着戚杏走来:“阿杏,给。里面有几身简单的换洗衣裳,还有些果腹的饼子,若你路上遇到没什么用饭的地方可以填饱肚子用,还有些你可能用得上的药物等等。” 她又指了指鹿鸣牵着的马道:“我也不大会选马,是鹿神医陪我一起去的,不知道选的合不合你心意。” “自然合的。”戚杏一口道,阿寅为她准备得太周全,让她生出无以为报之感。 她从周寅手上拿过包袱,鹿鸣将马绳递给她。 戚杏道了声谢翻身上马,御马跑了几步折回:“阿寅,辛苦你了。” 周寅在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鼻头通红,却还对着她笑:“没什么的。” 戚杏看着她这副模样顿时心软不已,催促她:“阿寅,你快回车上吧,外面冷,我这就走了。” 周寅立刻很不舍地看着她,却还是为了让她离开得安心道:“阿杏,多保重。” 戚杏点点头,深深看她两眼,要将她记住:“你也是。” 她又看向鹿鸣道:“鹿神医,还请你帮着多照顾阿寅,戚杏谢过。” 鹿鸣淡淡颔首:“自然。” 戚杏知道自己一刻不走,周寅便会在风中站上一刻,于是她很果断地告别:“阿寅,走了。”说着她不再留恋,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周寅目送她直到看不见这一人一马的影子,才平静转身。 鹿鸣跟在她身侧,为她遮蔽寒风。 “阿寅。”鹿鸣叫她,也只有这种二人独处的时候他才能这么叫她。 周寅敷衍地应了一声,很没将他放在心上一样。 鹿鸣想尽话头和她说话:“王雎醒来以后就闹得厉害。” 周寅看他一眼,温柔一笑:“你可以摆平他的,对不对。” 鹿鸣立刻证明自己:“那是自然。”私下在一起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往常表现出的冷冷淡淡,甚至会为了让周寅将目光多放在他身上一会儿而表现得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 “……你不去看看他吗?” 周寅停下脚步,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看,问:“你想我去看他吗?” 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让鹿鸣心花怒放,他想阿寅肯问他说明他在她心中是有一些分量的。 “不想。”鹿鸣实话实说。 “那就不去。”这句话让他更欢喜了,但实际上周寅根本就没打算再去看望王雎,甚至从今以后都不打算去。他对她的价值已经消失殆尽,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对于无法为她带来任何利益的人……也不太对,至少他可以让她用来哄一哄鹿鸣。 至于过去对王雎假以辞色,都是逢场作戏,连虚情假意也算不上。 因为她身上根本不存在情意这种东西,她无情无义。 倒不是她需要哄鹿鸣来对她死心塌地,鹿鸣对她的忠诚永远无法改变。她只是在他事情做得不错的时候给他一些甜头,和训狗是一个道理。 “因为为崔骜拦下了回边关一路上的截杀,消耗了不少人力。”鹿鸣抿嘴道,不是因为消耗人力,而是因为阿寅要保崔骜。 “我不想要一个千疮百孔的大雍,他要等阿杏在军中站稳再死。”周寅随口解释。 鹿鸣顿时又高兴起来。 “还剩下司月和王栩。”鹿鸣总结道。 “嗯。”周寅答应一声,并未说出对此二人的安排。 她走到马车前,鹿鸣伸出手扶她上车。 在车上坐好,将自己的裙摆整理得一丝不苟,鹿鸣正好在她身边坐下。 周寅并未看他,语气清清淡淡:“沈兰珏与沈兰息,你觉得哪一个更好。”虽然是问话,她并没有用疑问的口气,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鹿鸣的心顿时刺痛,尽管早知道她绝不会嫁给他,但听她谈论起别的男人他还是难受极了。 只是难受归难受,他却忍着难受为周寅出谋划策:“沈兰息要更好一些,沈兰珏不好控制,容易控制该是最要紧的。” 周寅对他露出个笑容来:“你说得对。” 她将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地看,漫不经心道:“有战事拖延,不会很快婚嫁。” 鹿鸣好受了些。 第272章 辞旧岁, 迎新春。爆竹声声,钟鼓重重。 司月本该在年后走的,却因为边关战事而走不得, 只好继续留在京城。他倒是并未因为继续留在京城而显示出无法归乡的惆怅, 依旧对此展现出一种接受大雍恩赐似的模样。 这一留便留了三载。 三个春秋, 眨眼便过去了。三年来似乎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百姓的苦是远远看不到头的, 在这三年里越发苦了。 直到现在, 战事也未能了结。 三年中, 边关战火一直没能停歇,大小战争不断。一开始未反应过来时失去的三城如今被夺回一座。 而那场夺城之战的将领是名女将,叫戚杏。 大雍几乎所有百姓都不知道戚杏是谁, 但他们知道这是为他们将失去的国土收复回来的人。尽管她好像是个女郎。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21节 戚杏就着这件事直接将身份公开,她并不打算隐姓埋名一辈子,早些公开, 京城别院那边她祖父应当也没心情罚了,大约是只会惦记着她, 想将她弄回去。 可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君令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暂且搁置,何况是她祖父的命令? 她祖父总不至于到边关来捉她。 戚太傅消息灵通, 皇上前脚收到捷报, 他后脚便有所耳闻。收回一城是大喜事, 举国上下都要为此庆贺,他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知道此战的将领是军中新起的能将, 叫做戚杏的话。 他看到密信上的“戚杏”二字不由眼前一黑, 忙揉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待揉了眼睛后发现密报上的字样不变, 确定自己眼睛没问题后, 他的心开始突突直跳,眉头也开始突突直跳。 不知为何,他直觉那是他在别院养病的亲孙女。 戚太傅上一刻刚吩咐了人去别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下一刻宫中便来了旨意请他入宫。他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连忙向宫中去。 刚到了御书房行了礼站起来,皇上便一脸喜意地上了拍他肩膀,一面道:“太傅,你有个了不得的孙女啊!” 戚太傅一听,既意外也不是特别意外,在心中有些被震惊得麻木地想着,那位女将果然是他孙女。 他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心中乱极了。 戚杏未免胆子太大!太离经叛道!可她偏偏又将城池收复,是大雍的英雄。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恨戚杏不是男儿! 皇上见戚太傅很苦大仇深地站在那里,他深知自己这位老师的古板性格,心想或许他会认为戚杏此事做得太出格,要他将戚杏从边关弄回来。 这是不能够的。 谁能将边关颓势挽回,谁就有资格领兵,如今是不是女郎也没那么重要了。是女郎甚至更好,他不必担心什么武将权力太大,从而起兵谋反之事。 说到底他从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女人的。 但他看不起女人,大雍如今也是靠女人才能将收复的国土拿回。 戚太傅看了眼陛下,见他这几年来难得开怀的样子,忽而缄默。这位汲汲营营的陛下在这几年老了许多,他需要将大雍支撑起来,在压力与种种恶事的相互作用之下积劳成疾,他不可避免地在身体上出现了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 “陛下,此事不合乎礼法。”尽管知道皇上绝不可能在此时让戚杏回来,戚太傅还是这么开口。一来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不臣之心,并不贪图戚杏这点儿军功,二来他也的确有些想戚杏能够回来。 倒不是因为他要教训戚杏,而是边关危险,她到底是他的孙女! 皇上听到这不出所料的回答,喉咙发痒,一番激荡的咳嗽却又没能咳出什么异物,倒是将他人给咳红了。 戚太傅在一旁严肃关切:“陛下……” 皇上摆摆手,咽下喉咙中的腥甜血气,心中微沉,面上不动声色:“无事,老毛病了。” 戚太傅于是道:“您一定要多保重身子。” 皇上苦笑:“国家危亡,孤实在放不下心,还好有阿杏这样的能人,不然我大雍真要完了。太傅,如今边关离不开阿杏,姑且让她在那里吧。”难得温和的劝慰,实际上并没有给太傅留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即使他拒绝,皇上也不会因为他召回戚杏。 大雍需要戚杏。 戚太傅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动了动嘴唇,应了一声是。 皇上欣慰:“太傅是以大局为重的。” 他已经在想如何利用戚杏,让戚杏成为他的可用之人而非戚家的人。他在边关失去了崔骜,如今急需一个新的心腹掌握大雍军。 戚杏就在这个时候应势出现,他想这是上天为了补偿他吧。 戚太傅忙谦词,连连道:“不敢。”心中不由又怪罪起戚杏胡闹。她是力大无比,可打仗岂是儿戏!死伤不说,别看此事风光,吃了败仗是要连累家族的! 可戚杏现在已经在边关了,她是如何一声不吭地跑过去的? 从宫中出来,皇上还特意留他用了晚宴,去别院调查的人也早早回来等候多时了。 知道戚杏是找了个人扮自己,是为了逃避亲事才去的边关,戚太傅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不由反思起自己,或许是他逼得太重。但女子相夫教子乃是一生必须经历的事,戚杏也不该例外,她怎么就如此抗拒这些呢? 还是戚杏的错。 因戚杏是立了大功,戚太傅并没有严厉发谁,只是象征性地罚了些月俸,倒是罢了。 不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拿轻放,对于此事他实在感到疲倦。 第273章 周寅正在安心备嫁, 谢家出了一位将要嫁入东宫中的太子妃。 这事也着实是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在皇上眼中崔骜没了,周寅便自然是该嫁给太子。 这些年他不再像过去那样爱刁难人。过去他有这毛病是因为大雍太平, 现在他把战事折磨得心力交瘁, 毛病改了。 至于周寅的出身虽然着实低微了些, 但他日后等形势稳定下来再给太子娶一个身世够硬的侧妃就是。女人的问题在他这里从来都不是问题。 只是现在国内战事吃紧,东宫要操办婚事必不能从简, 那可是未来的新君娶妻, 一来二去婚事也就耽搁下来。 而崔骜之死……至今都让人觉得如梦一样。 崔骜的确有其父之风, 骁勇善战。皇上也颇在他身上花费心思,过去对他的尽力培养便不提了,他在战场上的声名都是皇上刻意安排人传扬开的。 大雍需要一个英雄作为战时百姓们的精神支柱, 但这个英雄的死法的确不太体面,好在此事并没有传扬出去,好在又有新的英雄取代了崔骜。 崔骜突然在战场上发疯, 不分敌我,不少自己人毫无防备, 死于他的长刀之下。主将在战场上发疯乃是大忌,何况他还是杀了自己人的主将。 崔骜的发疯让大雍将士军心涣散,甚至心生绝望, 乱阵之中不知如何取舍。 戚杏走的是周寅的门路, 在崔骜麾下做事。崔骜这人的确不怎么聪明, 打仗多用野兽般的直觉,这样剑走偏锋的风格让危险大, 但若真被蒙中也有大机遇。他经常神神鬼鬼, 很符合“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 戚杏虽并不喜欢这种冒险的风格, 但身为崔骜的手下, 她深知服从才是第一要务,所以并不怎么对对崔骜的命令产生过质疑,尽管部分时候她不赞成他的做法。除非他的做法实在蠢到她看不下去。 战场才是积累作战经验的最好地方,毕竟是在用命换经验。 因她是周寅介绍来的,崔骜对她格外优待。虽然一开始他端详着她说她长得有点眼熟实在很让她胆战心惊,但崔骜最终也没看出什么来。 她是从京城来的,崔骜在难得喘息的时候便对她十分热烈。 戚杏警惕,而后从他的旁敲侧击中才明白过来他的热烈是为了阿寅。她并不愿意用阿寅的消息来讨好崔骜,只囫囵同他说了些并不重要的。 而只是这些零零散散的消息就足够让崔骜听得入神,如珍似宝地对待。 戚杏这才明白过来他当真是很喜欢阿寅的,心情更加复杂了。这两个人在她看来实在很不相配。 但在相处之下戚杏发现崔骜也并不是全然糟糕的一个人,他还是有那么些可取之处。 比如说悍不畏死,比如说坚定勇毅。 在她想着崔骜或许也不是完全糟糕,有追求阿寅的资格时,崔骜疯了。 那一战戚杏也在,是亲眼看着崔骜发狂,大杀四方的。 也是她亲手杀死崔骜并将战局指挥的重任接下,才使得这次战役输得不是十分难看。 亲手杀了崔骜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硬撑着接替崔骜发号施令,又如何带着仅存的士兵保住一条性命逃走。 她甚至没忘带上崔骜的头颅,因为身体太大,在战场上实在很难携带。 虽然她深受刺激,但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这么做。 战场之上,永远以大局为重。谁要拖累大雍失败,她便会亲手斩去那人,崔骜也不例外。 戚杏杀了崔骜着实是件大事,托幸存下来将士们的证词,她虽杀了崔骜却不必受到惩罚。毕竟如果当时她再不动手,死伤就不只是如此,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崔骜死了,照例是要选新将领的。戚杏的急智与武艺都是一等一的,就这么补上了空缺。 她问心无愧,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阿寅提及此事。 阿寅那样心善,知道崔骜死了一定很接受不了。但事情是瞒不过去的,崔骜之死即便她不说,也会传开。虽然她过去是得过且过很能敷衍的性格,但对于自己在意的她向来很郑重,因而她还是亲自写信向阿寅说明此事。 而阿寅的回信也很有她的个人色彩,没有一个字是责怪她的,甚至担心起她的情绪来,实在是……让人心折。 …… 虽然在闺中待嫁,但因为婚期迟迟未定,周寅还算相对自由,并没有被限制行动。 只是她既然和沈兰珏定了亲,两人来往太密切反而不好,容易遭人闲话。 沈兰珏会娶一个籍籍无名的女郎实在很令人吃惊,吃惊之余更好奇这位周女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只是周寅为人实在低调,众人对她属实没什么太大印象,只依稀记得她似乎很漂亮。 菩提寺中,高大的佛像下,女郎虔诚跪拜,闭目作祈愿状。她身旁的郎君静静立着,未随她一同跪拜,只默默地看着她,冷淡的神色在目光落到她身上后变成了一种痛苦的柔和。 殿中,地藏王菩萨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一手锡杖,一手宝珠,似乎也在看着佛前这对儿善男信女。 周寅跪拜了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恭敬起身。大约是跪得太久,她腿脚无力,向后倒去。 沈兰息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触碰到她的手掌火辣辣的,像被灼伤。 周寅被他扶稳后才抚着胸口站好,很后怕的样子。 “你没事吧?”即便知道周寅已经站好,他依旧可耻地不想放手。但良心上的谴责使他过意不去,因为周寅现在不是别人,是他未来的长嫂。 他怎么敢,又怎么能。 周寅自己站好后便不动声色地脱离了他托着她的手掌,没让他纠结多久。她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开口:“谢谢你啊。” 沈兰息动了动唇,又是那副惜字如金不会与外界交流的模样了:“没什么。” 他父皇为大皇兄与阿寅赐婚,便是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日后娶阿寅的只会是他皇兄,无论他怎么肖想也没有用。 可人若是能控制自己想什么,不想什么,那便是无敌的了。 “许的什么愿?”沈兰息明知道自己该与周寅划清界限,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问。就像他日日在宫中抄书静心,却在得知她要到菩提寺烧香拜佛时立刻自告奋勇要为她引路那样。 周寅笑看他一眼,目光收回时又带了淡淡的怅然:“希望战争可以快快停止。” 沈兰息闻言沉默,而后蹩脚地安慰起她来:“会的。”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语言太过干巴巴有敷衍的嫌疑,他又补充道:“戚杏很厉害,会很快将战争终止。” 周寅闻言目光中流露出骄傲的神彩,应道:“没错,阿杏很厉害。”她轻轻转过头来,目光正好与他对上。 沈兰息不由自主地往其它方面想,想的东西简直让自己发疯。他脱口而出问道:“战争停了,你也好与大皇兄成婚。”他不知自己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话一出口就后悔极了。 他立刻补救:“抱歉,我……” 周寅只在那里盈盈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她看着他的眼中有无奈,有遗憾,还有淡淡的神伤。 她的眼睛会说话。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22节 沈兰息被她这复杂的眼神看得心痛,不由单手抬起握住胸口,痴痴地看着她。 周寅很快垂下眼去,轻轻开口:“你就非要说这些话伤我的心吗?” 沈兰息立刻解释:“我没有想……抱歉。” 周寅深深看着他,含糊不清道:“皇上有旨,我有舅父舅母还有兄弟姐妹,怎敢违抗?” 沈兰息听得心中震荡,错愕地看向她,却没出息地生出一股喜悦。 阿寅并不是很心甘情愿嫁给他大皇兄,她是被逼的。 尽管这对他大皇兄来说是一件不那么美妙的事,可是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只要阿寅不喜欢他大皇兄,他便觉得自己是一直有机会的。 只是父皇生生破坏了他们罢了。 他一直以来如同被小火反复煎熬的心在得到她的态度以后不由渐渐地得到救赎,他甚至兴起了重新争取她的念头。 可是父皇已经发出旨意,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收回成命? 周寅叹一口气,很疲惫的样子,没有再继续说这件事,只是轻声道:“我有些累了。” “我送你回去。”沈兰息姑且将自己脑海中的那些念头暂且抛开,她的眼下需求在他那里永远是第一位。 “多谢。”自他说过那句话后周寅的情绪看上去就一直不大高。 这让沈兰息更加坚定了自己还没输的念头,争取阿寅的心重新活过来。 第274章 “王栩三年前做的那个到底不正宗, 你尝尝这个。”司月笑了一下,用刀削去烤得滋滋冒油的鹿腿上的一片递过去,“你试试。” 春日时节, 因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年, 而战火最终也没能烧到京城, 人们渐渐解开一开始对自身的束缚,走出房门。 这几日晴光正好, 是出游的好天气, 京城中不少女郎郎君结伴而行, 出门踏青,借机试探彼此心意。 山脚下,溪水畔, 来往的女郎们笑声盈盈,带过一阵脂粉香风。 周寅跪坐在垫布之上,衣裙撒花般地铺开一地, 看上去软绵绵的。她戴着帷帽,半卷了纱帘到帽顶之上, 露出下半张脸。 司月将刀递来,她很不设防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叼过刀尖上薄如蝉翼的肉片。 他顿时觉得手上握着的冰凉的刀柄十分灼人。 “好吃。”周寅用绢帕擦了擦嘴, 很认真地咀嚼并咽下后才品评道。 司月将刀在手中转了一转, 用布擦了刀尖专心致志地为她片起肉来。 周寅就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在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一样。 司月哪怕得知周寅被许给沈兰珏后依旧态度不变,过去对她是什么样, 之后依然, 十分暧昧。 而周寅也仿佛看不出他静心堆砌的暧昧, 很坦然地与他相处。 司月一面片肉, 周寅拣着盘子里刚出锅的肉吃,两人间温馨而默契。 司月精准把握好周寅的食量,片了稍有富余的肉量后便停止了。他对慢条斯理吃肉的周寅道:“我去拿些东西,一会儿回来。” 周寅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咽了咀嚼了半天的肉才乖巧地道:“好。” 司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并不意外周寅会这么回答。她从不会追问对方去做什么,面对一切都是逆来顺受地接受,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司月便转身走了,周寅依旧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处未挪动分毫。 当他抱着一堆柳枝与花枝回来时,她仍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只是没再进食,温顺地让人想要抱到怀中揉上一揉。 司月压下蠢蠢欲动地心思,到她身边去席地而坐,将抱来的花枝柳枝轻轻放下。 周寅显然对此很是好奇,头偏向他那边轻声问:“这是做什么?” 司月笑笑,并未直接为她答疑解惑,而是从这一簇枝桠中精挑细选出几枝格外齐整地放在膝头,而后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拿着它们穿绕起来。 他的手指十分灵巧,没一个多余的动作,很快就能让人看出他手上之物的囫囵形状。 是顶花冠。 他用柳枝交织着花枝,桃花与杏花参差有致地穿插在柳叶之间,十分富有美感。 司月十分心灵手巧,很快将一定花环编好,又细心地调了调花朵的位置,才拿在手中向周寅轻轻晃晃:“还可以吧?” 周寅语气中含着满满仰慕:“好厉害!” 司月将花冠递过去:“送给你。”见她喜欢,他便心满意足了,不枉他私下里特意找擅长这个的人苦学来讨好她。 周寅将帷帽摘下,头发如一旁潺潺的清溪一样一泻而下。她的脸在这一头散落的长发衬托下愈发显得只有巴掌大小,可怜巴巴的。 “你帮我戴上好吗?”她看上去很喜欢这顶花冠,期盼地瞧着她,眼中仿佛有亮闪闪的星星。 司月当然说好。 他双手端起花冠凑了过去,周寅微微低头,露出半截脖颈,他便郑重地将花冠轻轻扣在她头上,仿佛给她戴的不是花冠,而是王冠。 “好了。”司月的双手依依不舍地从她发顶离开。 周寅这才缓缓抬头,忐忑地看着他问:“怎么样呀?” 明明她的花冠戴得很正,他仍忍不住想摸摸它的头发,于是重新抬手装模作样地为她正了正花冠道:“很好看。” 周寅难得笑起来露齿,应当是心情大好:“因为花冠很好看。” 司月认真无比,蓝澄澄的眼睛像是一汪温柔的水凝视着她:“你很好看。” 周寅脸霎时间红透,仿佛熟了的柿子。她慌张地左顾右盼,不敢直视他,也不知道怎么接上他的话。 司月轻轻一叹,没为难她,换了个话题:“过段时间边关若战事不是很激烈,我就该走了。” 周寅也不顾着害羞,霍然抬眸,很惊讶道:“怎么这么突然……” 将她的反应悉数收入眼中,司月不动声色道:“乌斯藏国来了消息,我父王身体不大好,我要尽快准备回去了,不然可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这当然是假话,他父王早被他搞得半死不活的,便是真死了他也不会有半分伤心难过。他接受了司月的身份设定,却没有接受他的亲人。 而现在要回去,是因为大雍与戎狄互相消磨国力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他该回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尽管这些年他貌似戎狄的密探出卖大雍军机情报已经赚了不少。 但人总是贪心的,他要让乌斯藏国站起来,便需要得到更多的好处,而向来发战争财是最快的。当然临走之前他还有几件大事要做,与周寅有关,与大雍有关。 周寅轻咬嘴唇咬了半晌,最终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司月想了想说:“至多三个月。” 周寅被吓了一跳:“这么快啊?” 司月轻嗯一声。没多言语。但男人骨子里都是贱,他便很贱地开口:“你与太子殿下的婚期还没定下来么?” 周寅僵住,一片静寂。 司月说完便后悔,怪自己这一剂药下得太猛。周寅显然是受不了猛药的人,只能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对待。 刚要道歉,他就听到周寅低声道:“应当快了。” 司月心中莫名其妙燃起一股扑不灭的火,让他很想用些尖锐的话语刺伤周寅。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自私的人,在听到周寅提起与沈兰珏的婚事后他的确感到不平。凭什么她可以既与他纠缠,又要嫁给沈兰珏? 她该是他的。 “你果真要嫁给他么?”他强忍着心中躁意问,没有立刻让言语伤人。 周寅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问,更显得她嫁人之事已成定局。 “那我算什么?”司月甚至有些卑微地问。 周寅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偏过头去,不敢看他,看上去很是心虚。 司月有些苦涩,他只能苦中作乐地想周寅之所以会有这么个反应也是因为心中有他,所以才会这么纠结。 周寅半晌才用手指抚摸着地上嫩生生的草芽道:“皇命难违。” 司月从她这句话中读懂了另一层意思,她是被逼的。 “若无皇命,你可愿随我去乌斯藏国?”司月问。 周寅几乎是立刻道:“听说乌斯藏国风景独好……” 她似乎刚要说出愿意二字,却又考虑到什么,黯然改口:“世上没有如果。”所以说这些没有用。 而司月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知道她愿意跟他走这就足够。 至于什么难违的皇命,只要发出命令的人都不在了,这皇命自然是想违就违。或者需要她遵守皇命的另外一半没了,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样任务可以很笼统地说,就是搅乱大雍。 而要搅乱一个王朝,最直接最暴力的手段就是将它的头领,也就是皇上杀掉。 无论周寅是否要遵从皇命,他原本就是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打算的。只不过受她影响,这份打算加深。 司月要的不止是皇上的命。 还有三个月。 “我知道了。”司月想通后道。他会带周寅走的,既知这个事实,再看她在这里纠结,便也不觉得她可气了。 周寅没问他知道什么了,更衬得二人像是熟知彼此心意一样。 她并不是厚此薄彼的人,虽然不忘与其他人沟通感情,但沈兰珏到底是她未来的正牌夫婿,她不会疏忽他。 两人虽不能时常相见,沈兰珏接管的朝事越多,人也就越发忙。皇上近些年来身体每况愈下,沈兰珏慢慢亲政,也就越发忙了。 但他每月总要寻个空隙与周寅见上一面,并将手下搜罗来的好书交给她哄她开心。这样的日子的确平淡,但他却很感激有这样的日子。 他并不喜欢太波澜壮阔的变化,而他的目标是想成为一个明君,没。他想收回失地,最好能与戎狄永世不战。 百姓们是战争的最大受害者,他这些年看得越多,便越不忍心战争。但如今的战争又是有必要的,不战便只能挨打。 沈兰珏时常为人的贪心而叹息,见的人越多,他便越能感受到周寅为人的可贵。每个月见到她的时候也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只要看她一眼,什么疲乏通通不见。 很快了,再预备得更齐备些,他就能和阿寅成婚。待他们成婚,他便能日日夜夜见着她了。 想到这样的生活他完全不会枯燥乏味,只有满满的期待。 尽管国家未定他便成婚是让人有些心虚,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23节 第275章 周寅与沈兰珏不动声色相见的方式很简单, 即依旧通过沈兰亭作为纽带,二人在玉钩宫中相见。 沈兰亭这些年除了担心国事以外,日子过得很是悠闲。有沈兰珏这个尚未婚配的大皇兄在上面顶着, 自然轮不到她越过去嫁娶。 承了她大皇兄这一桩人情, 加上她与周寅要好, 所以二人见面时她很乐意腾位置出来。 沈兰珏便是与周寅相见也带着公文,并不算十分重要的那种, 分心交谈也不会影响批改, 两人多是边聊边忙。 沈兰珏批他的奏章, 周寅则自己带书来看。话题也很容易找,他遇到让他稍微感到困扰的问题就会和周寅探讨,如此相处一下午不仅不让人觉得枯燥, 反而让人感叹时间过得太快。 日光如一层光幕间照在他发间,他乌黑的头发中有有零星几根是霜白色,在照耀下显得愈发清晰。 沈兰珏一手提着装了奏章的书箱, 一面快步走着,步履匆匆。他难得没有平日里惯常示人的成熟稳重, 终于显露出符合年龄的意气。 “阿寅。”他踩着阳光一路走进偏殿,待看到听到声音正望过来的周寅后立即道歉,“抱歉, 我来迟了。” 周寅眉目舒展, 歪了歪头道:“没关系的。” 沈兰珏将书箱放好, 而后才撩袍落座在周寅正对面,一如二人往昔在躬行楼上一样。 他将奏章分门别类摆好, 却没有立即批阅, 盯着周寅专注看书的脸瞧了一会儿, 直到窗外响起一阵啁啾鸟叫他才回过神来, 脸上火烧似的。 他看她看入迷了。 好在周寅看书也看得入神,并没有发现他的窘迫。 “阿寅。”沈兰珏今日心情很好,见到她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的婚事终于有了很大的进展,而他这会儿就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周寅轻应一声,目光在字句间流连,将自己正看的这一段收了尾,才抬眸看他问:“怎么了?” 沈兰珏很喜欢二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他感到自有一股脉脉温情在二人间流淌。他轻咳一声道:“婚事……” 周寅顿时红了脸,书没拿住,磕在桌子上,发出的声音不大不小。她垂下眼去,有些细小的慌乱,柔软快快:“嗯……” 沈兰珏本来因骤然得知此事而痛快的爽朗在她反应的感染下退去,二人一同扭捏起来。 他二人日后是要建立起天下间最亲密的关系,可是现在面对面说婚事的确是不大妥当,何况阿寅又是全天下最害羞的人。 沈兰珏顿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正想着补救办法之际就听见她带了三分急切与七分娇羞问道:“你怎么不说了呀?” 沈兰珏精神一振,原来阿寅并不觉得他轻浮孟浪。他哪里不懂她的意思,他们心有灵犀,是心意最相通的一对儿人。 她与他一样期待着这件事,这就是他感受到的。 “今日母后那里来人告诉我婚事预备的差不多了,很快我们就可以成婚了。”沈兰珏低声说着,自己羞得厉害,却仍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她的反应。 周寅无措地点点头,又怕他没看自己,便咬着嘴唇道:“哦。”她双手交叠在书本上,因为不知所措而下意识地绞着手指,浑身上下无一不体现出羞涩二字来。 沈兰珏并没有因为她呆呆的反应而失落,相反他很能理解她此时的反应。他清了清嗓,温声道:“大约这几个月就是了,最迟就是三个月后……” 他的思维很快跟着自己的话变得天马行空起来:“三个月后那就是夏日,到时候天气未免太热,朝服厚重。”他说着说着自己不由剧烈咳嗽起来,他在说什么鬼话? 周寅将自己指尖捏得发白,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一样,难得叫他殿下:“殿下,好了。” 沈兰珏也终于被她这声“殿下”叫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失态太过,在她面前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着实吓人。 他臊得不知怎么才好,耳根红到脖颈,一片都是红色。 “抱……”因为尴尬他说话都结巴起来,单个单个字向外蹦更容易引人误会,以为他是要抱什么东西。 “抱歉。”他最后道,原来要抱的是歉。 周寅终于被他逗笑,不由轻轻抿唇,唇边溢出个微小的笑弧来。她捏着手指的手终于放松,泛白的指腹重新渐渐恢复血色。她垂下眼睛最后轻声道:“没事的。” 沈兰珏去看她,虽然她已经收敛了笑意,可他就是知道她与他是一样高兴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没忍住,轻轻笑起来。 沈兰珏心里比熊吃了蜜还甜,他们果然是最合适的。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高兴过后该做什么还是要继续做的。他打开第一本奏折,开始批阅,与平常的不同之处自然也是有的,他批注的字迹要飞扬许多,能泄露出他心情大好这件事。 他开始办起正事,浮躁的心思渐渐安定下来。有周寅在,她就像是一味安神的香,让他时时刻刻都觉得安心,能专注在自己要做的事情上。 而周寅也重新将书翻开,接着自己刚才看到的地方继续向下看。 静谧让时光变得绵长。 沈兰珏再度抬起头时已经默默批阅了一个时辰的公文,肩颈发硬。他轻轻捶捶僵硬的肩颈,摇头晃脑地将自己舒展开。 周寅听见他的动静不由看向他,沈兰珏不好意思地揉着脖子道:“有的酸。” 周寅把书一放,认真回答他:“伏案太久。” 沈兰珏道:“一忙起来就容易忘记此事。” 周寅于是站起来,他以为她有什么东西要拿,倒也没留意她的动作。然而她却在他身后站定,下一刻一双手落在他的肩上。 沈兰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绷紧,比刚才还要僵硬百倍。 “阿,阿寅。”他叫道,声音发虚打转。 周寅似乎被他的反应逗笑,在他身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做什么啊?”他问。 周寅仔细地为他揉捏起来:“你脖子不舒服,我帮你按一下。” 沈兰珏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但他几乎是头次被她触碰,在所难免地还是会紧张。因此被她按揉时非但没有缓解的迹象,肌肉反而越来越紧。 周寅的力道并不大,对于沈兰珏来说这力道算得上不痛不痒,但他却珍视极了这一刻,不敢有任何挑剔。 非但如此,他又要顾虑很多,生怕她累着,于是很爱惜地道:“累不累?累了便歇一歇。“尽管她帮他按一按的确很让他舒心,但是在他心目中她是不需要做这些的。 周寅惊讶:“嗯?”她分明才按了十下都没有。 第276章 沈兰珏的话像是一道预言, 紧接着周寅也被网罗进婚礼筹备中。周寅本就是待嫁的新娘,而她要参与其中的准备在于配合着宫中女官进行各种尝试。 试穿嫁衣。嫁衣要完全与她身材贴合,而她在嫁衣尺寸决定后便要保持身材, 避免过瘦或者过胖届时穿嫁衣时不美。 试各种妆容。直到试出最适合她的那一套妆容为止。这时候模样完美反而成了坏事, 因为任何一套妆容在她脸上都分外衬她, 让人完全分不出高下,只觉得这个好, 那个也好。 试各种首饰。这个花样与说法便多了, 国库虽然空虚, 但无论皇上还是皇后的私库却不空虚,何况还有沈兰亭这个恨不得将全部身家贴补给周寅的,从头到脚各样首饰简直能将人的眼闪花。 要试的远不止这些, 但周寅的一日还要再被瓜分,恶补起宫廷礼仪来。与过去学的礼仪不同,过去她学的是身为女郎在宫中行走的礼仪, 但她即将嫁入宫中,要学的则是如何做一名太子妃。 学做太子妃还是太早了, 只是婚礼上的礼仪就足够人学个天昏地暗的了。 因皇上为周寅与太子定了婚事,谢荷不好越过东宫的婚事先行结婚,这便单在府上。谢家倒不着急, 总之为她慢慢相看着。 旁的不说, 谢荷以其独到的眼光指出了婚服上设计的不足之处, 直让尚服局拉着她要彻夜长谈。 原本已经确定好的婚服图样需要一改再改,周寅也需要承受着谢荷与尚服局的吹毛求疵一而再再而三地试穿改良后的婚服。 倒是谢苗闲了下来, 好在谢薇长大不少, 如今能说能跳, 两个人也可以互相解闷儿。 宫中被皇后派出的女官们一开始也很好奇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未来太子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直到见了周寅,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而越与她相处,她们越发陷入虚幻与现实的恍惚中。 世上本不该有这么完美的人,但事实上他们又切切实实在与这样完美的人打交道。 模样反倒是这位未来太子妃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她的性格是完美无暇的。与她打交道的女官们一开始都以为这是一位很难被说动的主儿,她年轻貌美,又将要是东宫的女主人,甚至可能是未来的大雍皇后。即使大雍如今正处在江河日下的阶段,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一个大的王朝,周寅怎么算都该是在尊贵的范畴当中,所以无可避免地被人当作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的人物。 当然对于周寅来说她本身的人生也一帆风顺的,不过在外人眼中无父无母的她显然并非如此,但个中缘由只有她自己知晓,她也乐得在人们眼中做一个可怜的人。 人们总是会对比自己弱小的存在保持不那么多的防备,也更容易对之生出保护欲。 而作为女官们眼中的成功人士,周寅的性格却出人意料得好得不得了。 她讲话轻声细语,举止轻柔优雅,却毫不矫情做作,待人接物也都真诚至极。真心实意和虚情假意是可以被区分出来的,但女官们可以保证任何人对上周女郎那双眼睛都会毫不犹豫相信她的真挚。 不仅是待人真诚对人尊重,她脾气更是好到了让人没话说的地步。 俗话说泥人都有三分火气,而未来的太子妃却是连那三分火气都没有的。 她总是很好说话,无论拉着她试什么她都会有耐心地等待。而这份超乎人想象的包容时常会使女官们自发地感到惭愧,她们自己都觉得占用她的时间太久或是很麻烦她,但她只会轻柔地告诉她们没关系。 而她说出的“没关系”总会给人巨大的力量,即便是天塌在眼前也会让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感受到这份力量的不止有尚服局的女官们,尚仪局的女官们同样感受到这一点。 又因为她们要教授周寅礼仪而与她打交道的时间更多,她们更能体会到她个人品质与性格的优良之处。 她或许并不是她们教过学得最快的女郎,但一定是最认真、最刻苦的那一个。 学习礼仪的枯燥繁琐她们明白,所以她们更是做好了好言相劝或是厉声训斥的两手准备来让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将所有礼仪学会。 但她们完全没有用到什么计策,周寅就很听话地配合着学习礼仪了。 这固然让她们有种一拳打在棉花当中的无力感,但也悄悄因此松了口气。 周寅的一日如今十分充实,上午是要早早起了开始学礼仪的,下午则是被按在镜子前一坐坐到晚上,由宫人们为她肆意涂抹更换衣装。 她有着不厌其烦的耐心任人施为,甚至到了让女官们感到诚惶诚恐的地步。 她太配合了。 或许她展露出些不耐烦或是娇气,她们更好地哄着她这样才能心安。但转念一想这种想法反而是不对的吧,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就把哄着捧着别人当成习惯了呢? 周寅像是并不懂她们心中的许多想法,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任人摆弄。 她的时间被女官们占满,就有人原本该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被挤占。而她的忙碌也在无声地向人们昭示着她正在为嫁给沈兰珏做准备,这实在让人恼火。人在恼火的时候容易犯下恶事。 司月是本来就要犯下恶事的,与为不为了周寅没有多大干系。 三年筹谋,便是他从皇宫大门开始安排人,这会儿也该将人慢慢布置到后宫当中去了。 他本就带着计划而来,每一步都是预先安排好的,有针对性的。 他的胃口很大。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大雍的皇帝身体变糟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做到的事情,但如果不是一朝一夕呢? 司月到大雍境内后将要到京城时曾救下过一名村妇,村妇见他们身份尊贵无以为报,最终说她有一兄长在宫中御膳房当值,诸位到京城后可以寻他来代自己报答。怕他们不信,她又强调她是兄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兄长定会代她报她的救命之恩,而后又云云说了她兄长姓甚名谁,什么模样,要联系他该如何联系等等。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24节 司月将此记在心中,但在当时却并没有表露出要用那村妇兄长的意思。 直到在京中站稳了,他才着人去查那村妇与她口中兄长的事。 村妇的的确确是村妇,那时候已经是数月之后,村妇依旧在村中照常生活。他的下属私下向村中其他村民查问过村妇的来历,她的的确确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在村中生活了二十多年了。 只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村妇口中的兄长并不是她的兄长,而是她的情郎。 对于司月来说这是无伤大雅的事,村妇的话反倒因为这个而更加可信。而她那情郎在御膳房中也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人,甚至他属于身份低微的那一种,要用都似乎无用。 即使如此,在那村妇眼中有这样在宫中当差的情郎是很了不起的事。 他这才盘算起与那情郎联系一番。知恩图报,他当然不会放过上天送到他手上的机会。这样不起眼的人才最好用,身份太高他反而不敢用。 而收腹一个有软肋的人对司月来说是一件极简单的事,但他并没有掉以轻心,还是让人去全力对付。 恩威并施之下自然是他说什么,那情郎为了村妇就要做什么。 出于警惕,司月自始至终不曾出现在那人面前过,他连自己在为谁效力都不知道,也不知自己每日偷偷往皇上那一餐中掺杂的药粉究竟是什么。 算来皇上服了这么久的药,是该见效了。 司月残忍地想,一旦皇上的药效发作,大雍国丧,那阿寅三年之内是嫁不了人的了。 第277章 婚期越来越近, 谢府上下配合着宫中忙活起来。到底太子妃最终是要从这里嫁出去的,谢府若是平日里古板严肃的样子倒也不大合适。 墙是要重新刷一遍的,破了坏了的地方都要重新修补, 该装饰的地方也要再装点一遍。 谢家人人都忙得如同陀螺般, 躺下就能立刻睡着。 赶得这样紧的主要缘故是陛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尤其在今年,他的身体一日一日地垮下去, 速度与程度都让太医心惊胆颤。但要说出缘故, 太医们却也是说不出来的, 只说陛下是心病太重,积劳成疾。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皇上不想将大权交付, 现在也是不得不这么做了。数月以前他在得知戚杏夺回一城后心中忽然一松,便是喉咙一甜,人昏了过去。再醒来他便感受到身体状态极差, 以及生命的流逝。 皇上对此自然是感到恐慌不已,叫了太医院所有太医来为他秘密会诊, 看他究竟是怎么了。 太医们束手无策,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尽力开不身子的汤剂来延缓皇上身体的衰竭。 皇上不曾将此事声张, 默默养病, 私下着人去遍寻天下名医为他诊病。他慢慢将权力交给沈兰珏, 只希望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多思如他,根本不信这是什么心病所致。但太医又诊不出他是中了什么毒还是别的, 是以他又犹豫着万一真是自己想得太多等等, 所以还是为了命暂时放权。 但收效甚微。 他日常入口、沾身之物皆须检验, 并没有查验出什么异常。通俗来说就是, 防无可防。 疑心生暗鬼,皇上看谁都觉得有害他的可能。越是这样多思,他身体越差。他尽可能地少出现在人前,以免让人看出他身体的差劲,将希望寄托于天上能突然降下一个将他病治好的神医身上。 皇上等到自己根本下不来床,也没能等来他希望的神医。 国丧当头,太医们不敢再吝啬医术,更不敢再高高在上,自以为医术天下无双,对每个来尝试的民间神医他们都低下了头,保持感激。 来的都是客。 有人瞎猫碰上死耗子问怎么不请慕虎馆的鹿神医来看看? 他们平日里最不爱说的就是慕虎馆,最讨厌的就是鹿神医。鹿鸣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他那样不将医术当一回事,日日在馆外垂帘坐堂,无论对方有没有钱他都出手为人诊治,太医们常在背后说他“不挑”,并在背后十分鄙视他的医术。 但这会儿禁卫军请遍天下神医却没有请他来,太医们又慌了。 也可以让他来试一试嘛,倒也不必什么都按他们说的那样。显然是太医们常说他不好,让禁卫军们也以为鹿鸣是个什么酒囊饭袋。 只不过皇上这会儿眼见着就要没了,他们当然病急乱投医。 皇上这样虚弱前朝百官常常不见他,隐隐约约能嗅出什么来。这自然也瞒不过沈兰珏。 沈兰珏意识到什么后硬闯太极殿,终于见到奄奄一息的父皇,泪流满面。 而皇上尽管只剩下一口气,却恼怒于沈兰珏闯入的行为,认为他是翅膀硬了,如今已经不受掌控了! 但皇上恼归恼,他已经为了养病将大权全放了出去,虽然有朝中大臣制约太子,但如今在宫中已经是太子说了算,皇上便是生气也不好怎么罚他。 他惊慌而恼怒在于沈兰珏看到他最脆弱的模样,这让他切切实实感受到自己如今的脆弱。而感受到自己现在实际上是一个很脆弱的人这一点让皇上无法接受,他向来是最要强的,他可以掌控百官,让他们昼夜难寐,而现在他要死了。 为数不多的生命力从体内渐渐流失,皇上慌了。 他看着向他痛哭的沈兰珏实际上还在分裂地思考他究竟是真心实意地哭,还是这一切就是沈兰珏所致,眼前他也不过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 沈兰珏哭罢便坚定了自己一定要救父皇的决心,他甚至要大张旗鼓地在国内广发名帖邀天下各种神医前来为皇上诊治。 大张旗鼓得到的总比禁卫军私下去搜寻的神医要多,能人异士的几率也就大些。 沈兰珏说这些话时皇上依旧在审视他的一言一行,试图看出他是真心如此还是假意如此。 皇上没有立刻拒绝,甚至让沈兰珏去拟旨吧,一副求活的样子。 沈兰珏真在太极殿中拟起旨意来,当他圣旨书成将要被送去拿去加盖大印而后昭告天下时,皇上却又叫停。 不是他不想活,而是他哪怕在病中却难得头脑清明一次。一旦他生重病的消息昭告天下,敌国定然得知,国内一定垂头丧气,此消彼长下很容易造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结果。 皇上是自私,但他也不想成为一个亡国君主,被写在史书上受后人唾骂。 他前面明明做得很好,只是为什么时不他待了? 即使沈兰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有多关心父皇,可皇上心头一直保留着对他的猜忌。 皇上想,或许沈兰珏是知道他大限将至无人能将他治好才这么好心肯为他找名医治病。 但沈兰珏得知此事后日日送来的民间名医的确变多。 鹿鸣也很快被送进宫来。 皇上第一次见到鹿鸣时的确怔了一下,倒是没有什么稀奇古怪或是狗血的缘由,纯粹是因为平日里来的都是山羊胡子的老人,陡然来了个貌若好女的神医实在很令人耳目一新。 而这位神医在枕过脉后说的第一句话也很让人耳目一新。 “陛下,您不是生了病,是中了毒。” 第278章 皇上听到这个意料之内的答案生出意料之外的愤怒, 他虽然早有此猜想,但当猜想被证实后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凉意从骨髓当中渗出,畏惧与惊怒齐生。 但最重要的, 他却未忘问出:“你可能治?”他眼中燃着对生的希望, 急切且期盼地望着鹿鸣。 鹿鸣却堪称漠然地摇摇头, 动了动唇道:“陛下,太晚了, 我无能为力。” 希望熄灭后的绝望更让人灰心丧气, 皇上接受不了这样的大起大落, 心情激荡之下一大口血从口中涌出,浇湿前襟。 宫人们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为陛下擦拭鲜血更换新衣。 鹿鸣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旁, 完全没有可能被迁怒的担忧或是皇上将要西去的恐慌。 待众人忙碌完,皇上再看向他,陡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是什么毒?”皇上既不死心, 想知道是什么毒后再看旁人治不治得。二来也想从毒药种类中辨别是何人害他。 鹿鸣眉头微皱,有问必答:“回陛下的话, 此毒并非大雍所有,应当是从域外传入。我也是偶在一本失传的医书中看到过中此毒的症状与您相似,这才有所猜测。” 他既然这么说了, 皇上便明白为何太医们久久诊不出端倪。 毒都不是他们大雍的, 要如何才能得知。但这些人身为太医, 本该比寻常医者要更加博学,这时候却让一个小郎中将问题指出, 当真是白养活他们了。 何况这小郎中还说治不得只是因为时间晚了。若是他一病便请他来看, 岂不是说他有可能好的? 一念及此, 皇上更是心有不甘, 不甘自己就这么死了。可是再不甘也没用,寿数之事,有心无力,于是他更要将那个下毒之人抓出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鹿鸣犹豫了一下,最终严肃开口:“如果我辨认不差,这应当是戎狄皇室的不传秘药。” 皇上顿时肃起脸来,咬牙切齿:“戎狄?!”这下倒是都能说的通了。 崔骜还活着时就曾传信与他提过戎狄大军往往行事先大雍一步,仿佛中央发出的军机戎狄比他们还要先知道一步。 这话便是在暗示皇上身边或许有戎狄的奸细,为戎狄传递军情。 皇上曾彻查几次并没查到究竟是何人在与戎狄联手,但那人显然也发现了皇上的动作,收敛许多,更不好查了。索性后来泄密的事渐渐少了,叫人能够姑且放下心来。 而此时鹿鸣旧事重提,顿时让皇上想起此事。他现在能够无比确信,自己身边的确是存在一个戎狄的奸细。 这奸细不止试图窃取军机,还想要了他命! 皇上越想越怕,恨不得能够立刻抓住这人。但他已有的条件实在是太少太少,那人如今已经下毒成功,只怕正是冷眼看着等他死讯。 而他一死,大雍乱上一阵子是必然之事。 皇上越想越远,牙关不自觉死死咬紧。那人图谋的不仅是他的性命,更是大雍江山! 他一死,那人定然要与戎狄里应外合发难,大雍危矣! 皇上越想越发骇然,目眦欲裂,头大如斗。眼下他生死已经是不再重要的事,要紧的是尽快将奸细揪出,不能叫大雍就这么没在他手上。 “你可有什么法子……”眼见着鹿鸣将要拒绝,他急忙将话说完,“将向孤下毒之人抓住?” 鹿鸣再度摇头:“我并不精于此道。” 皇上对他也生不来什么气,如今他这样气人的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大雍的蛀虫抓住。 只听鹿鸣继续道:“但这秘药只有长期用之才能渐渐生效……” “要多长?”皇上追问。 “您的程度,服药起码已经两年。”鹿鸣有问必答,这是周寅给他的任务。 皇上闻言更是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两年了,他却毫无察觉,也正说明这人在他身边藏了至少有两年之久!他不禁神经质地猜测起害他的人究竟是谁,能在他身边蛰伏至少两年而不被他察觉…… 他狐疑起来,只觉得每个人都不可信,谁都可能害他。 而在他挨个怀疑时鹿鸣又说:“这药无色无味,却需要人日日用服才能生效。您应当日日都与此药有所接触。” 皇上手指抓紧了身上盖着的锦衾,喉咙中发出含混的嗬嗬声,显然是因为有痰。他声音终于清晰了些,只叫着一个字:“查!查!”他情绪激动,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又要吐血。 “是,查。”大太监忙安抚陛下,求救一样看着鹿鸣,也不知道是该盼着他说还是盼着他闭嘴才好。 方才他一句话都没敢插嘴,却是听懂了这位鹿神医在与陛下说什么,顿时是觉得毛骨悚然。 有一个人一直藏在他与陛下身边,与戎狄勾结,并向陛下下了手。他越想越是害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招惹过那人,有没有也已经染上什么毒了。他惴惴的,只想着什么时候有空出宫一定也让这位鹿神医为他看看。 过去他是瞧不上这样的民间草台班子的,现在是万万不敢小瞧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25节 鹿鸣似乎是终于说无可说,最后道:“陛下,我学艺不精,无法治您身上的毒,至多以针灸之术为您减轻痛苦,但并不能延缓……” 他句句都让旁人听着惊心,人们都明白了他是个怎样老实耿直的郎中,他竟然连半句场面话也不会说,甚至专拣人痛处说。怪不得他只能当个民间郎中,这样的人做太医只怕是要凭着一张嘴就将达官显贵都得罪完的。 太医们根本不敢看皇上脸色,如今最让皇上挂心的就是寿命一事,偏偏他治不好还要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皇上的心情只怕因为他糟糕透顶。 众人都竖起耳朵,想着皇上是要发落鹿鸣了。 然而皇上却对鹿鸣道:“你有心了,便为我针灸吧。”这话的确让人意外,皇上竟然不生鹿鸣的气! “是。” 实际上这也很好理解,因下毒之事,皇上如今谁也不敢相信,看谁都像是在这两年之中暗害他之人。 如今他能完全信任的,一个是沈兰珏,另一个就是鹿鸣。 沈兰珏哪怕不与戎狄勾结,日后也是由他继承大统,他完全没有这样做的缘由,况且这立马也是他找来的,若是鹿鸣不说,他只怕到死都要蒙在鼓里,还不知道自己是因什么而死,因而他能信的,拢共也不过这两人。 至于让鹿鸣为他行针,减少痛苦是一个缘由,另一个原因是他已经想出一个主意来抓那下毒之人,只是手段要偏激些。 他顾不上许多,牺牲任何都是为了先抓住那人。他死前抓住那人才有用,不然待他死了,大雍一乱,谁知道那人会不会金蝉脱壳离开或是再度蛰伏,沈兰珏要再抓他简直是难如登天。 今日殿中所有人虽为免打草惊蛇并不曾被限制行动,但是每个人都受到禁卫军暗中的严加盯梢。一旦任何人有异动,便会被立刻捉拿。 皇上铤而走险,他不确定在这些宫人们与太医们中是否有戎狄内奸的眼线,但这些人只要有一个敢向外传递消息的,便会被人立刻抓捕,而后顺藤摸瓜找到其背后之人。 这是他第一重的抓人计划。 若是宫中内应沉得住气,并不与背后之人联系,他只能使用第二种方法。而此法或许会让宫中大乱,但他为了查出那人是谁,也是无法了。 在眼下他已经无法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计划,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但论心狠,他绝不输谁。 第279章 皇上的第二项计划是有些发疯的成分在其中的, 因为如果抓不到那人,大雍高层的一切决策尽在戎狄眼中,被戎狄吞并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人必须要抓到。 而他的第二项计划是提前自己的死期, 这里的死期自然不是他真正的死期。 阎王要人三更死, 谁敢留人到五更。死期已定, 皇上提前的死期是提前对外公布他已经死了。但他实际上是没死的。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打乱敌方阵脚。这样精细质量的药物想来他哪一日死对方都能推测得到, 但他偏偏先死一步, 多少会让对方感到慌乱。 一旦慌乱, 便会露出破绽。 皇上的意思是只提前在宫中传遍他的死讯,却并不正式宣告。戎狄奸细自然会着急打探他之死究竟是真是假,届时前来打探着无论有意无意, 皆格杀勿论! 怀着这样的心思面对死亡,皇上反而坦然了。 倒是沈兰珏对此深受打击,很不能接受父皇将死这回事。但在皇上的严加命令下他还不能向任何人提及此事, 必须将心事掩埋进心中不让任何人看出,实在让人发疯。 皇上的死期越来越近, 沈兰珏的婚期也越来越近。 悲观如他,完全不认为他与阿寅能够如期成亲,但心中总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渺茫希望。 如果错过这次, 他父皇一旦真的驾崩, 便是国丧, 至少三年他才能再娶阿寅了。 诚然因为父皇大限将至,他如今也的的确确没什么成亲的心思。但宫中仍旧一无所知地准备着, 阿寅也一无所知地期待, 他却又不能辜负他们。 在多重打击之下, 沈兰珏深沉许多。他什么也不能向外说, 连阿寅也不能说。但没关系,他不说自然有鹿鸣为他说,周寅还是什么都知道的。 而那日太极殿中是有司月的内应在的,纵然内应听了消息,却并没有去联系司月。 不是他沉得住气,知道有人盯梢。而是司月之前已经预料过类似这种事情的发生,并提前说过这种事情的对策。 一旦皇上有所察觉,无论什么情报,全压在手上,不必发出,隐匿身份最为优先。 是以太极殿中的内应就这么沉得住气,无论有没有禁卫军暗中盯梢,都不做任何传递,真和洒扫的普通宫人无异。 十天半个月过去了如是,一个月过去了亦如是。盯着所有宫人与太医们的禁卫军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放过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这个结果在皇上的预期之中,那人定然十分谨慎,不然也不能在宫中隐匿这么多年不被发现。 一计不成,还有第二计。 皇上大限将至,将沈兰珏召到床前说话也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只不过他并不是在交代后事,而是在向他安排第二个计划的执行步骤。 沈兰珏垂首立在床前恭听,越听唇抿得越紧。 “你可记住了?记住就下去办吧。”皇上如今说话都很费劲,长篇大论下来需要气喘吁吁。他虽然接受了鹿鸣的施针不会感到疼痛,但身体的虚弱却无从弥补。 沈兰珏听着父皇的吩咐心中震撼,同时意识到他父皇抓住戎狄奸细的决心。他向来不会忤逆父皇,此时自然也不会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只是让他亲自在宫中散布父皇的死讯,对他来说还是太残忍了。 他沉默半晌,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不言:“是。” 皇上疲惫地闭上眼,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复杂情绪,艰难地说了句:“没事就退下,安排下去吧。” “是。”沈兰珏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虚弱无比的父皇,一颗心像泡在酸水中一样不是滋味。 沈兰珏从皇上的寝宫之中退出,目光一凛,便开始雷厉风行地吩咐起禁卫军行事。无论是混入后宫的女禁卫军们还是明面上的男禁卫军们开始不着痕迹地在宫中散播谣言。 皇上病危,已经驾崩。但太子为了不使大雍动荡,特意将此事压下。 在有心地传播之下,整座皇宫很快流传着皇上驾崩的风言风语。 禁卫军立刻装模作样地出动,肃清一切风言风语,并抓出几个典型严加处罚以儆效尤,宫中明面上顿时无人敢议论此事,只是人人都在心中悄悄盘算传言是真是假。 所谓空穴不来风,这样的传言也不可能无端端就出现的。 宫人们以及后妃们心中猜测诸多,却不敢宣之于口。 而皇上自始至终不曾露过面,只有禁卫军的暴力镇压,似乎更印证了流言。 在这样肃杀的氛围之中,人人自危。 太子已经下达诏令,只说陛下生病需要静养,不许任何人探望。 这下想要通过探望来查探陛下境况如何的这条路□□脆利落地堵上,蠢蠢欲动的宫妃们再度老实下来。就连晋陵公主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在宫中待着,并没有要给太子添麻烦的意思。 人们这么老实坐得住,司月就不大能坐得住了。 照理说皇上体内的毒是该在这段时间毒发,但现在距离毒发的时间似乎又早了一些,距离他计算得提前了一个月。 按照他原先计划,他本该在这一个月中再度与皇上辞行,并在毒发前离开京城。 可是现在皇上似乎突然毒发,一切都偏离了他的预测。若是真的,他的计划也该因此有所改变。 司月却还是警惕的,他不清楚背后的暗流涌动,但不会轻易尝试。皇上身边有他的人,而他已经许久不曾收到过来自那里的密报。 要么是内应被发觉,要么是皇上那里确实出了什么事,让人无法向外传递消息。 因为这个,司月更是步步谨慎,不敢有一星半点儿的含糊,生怕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可为了信息的时效性,他需要尽快掌握皇上究竟是否驾崩。若是真的,这样大的消息足够他将戎狄与大雍搞得乱上加乱。 要他直接去问,他始终怕有什么问题。尽管他说不上来能有什么问题,但多年来他从不做第一人、出头鸟的习惯让他并不想立刻过去询问。 所以他为自己找了两个探路者。 沈兰息并不是时常在宫中出现的,哪怕他是已经成年的皇子,他也属于行踪不定的范畴,在宫中能不能遇到他纯属运气。 司月特意让人去查看他的行踪,这几日他倒是一直在宫中,没去什么宫外的菩提寺中静修,于是司月得知以后立刻寻人去了。 沈兰息对宫中大小消息并不灵通,甚至到了闭塞的地步。 不过司月的到来倒是让他难得生出些抗拒之感。 第280章 之所以讨厌司月, 因为他当年求娶阿寅,摆了自己一道。 事实上沈兰息看上去性情古怪冷漠,实际上他的喜恶都相当直白。周寅救过他, 诱发了他心底的依赖, 他便喜欢周寅。司月骗过他, 撺掇他到皇上跟前赐婚,自己又横插一脚, 他便讨厌司月。 因而司月上门求见时, 他第一反应就是不见。自然, 他也是这么做的,直接叫人回绝了他。 而司月却极富耐心,尽管被沈兰息拒绝却也没有离开, 只等在门口说是有要事相商。 吃闭门羹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司月并不会因此而觉得颜面无光。相反,他只觉得沈兰息孩子气。 有这样显赫的出身, 性格单纯也实属正常。只是这样的性格虽然没错,但在需要他担当重任时他显然无法肩负起一个国家的期待。 也正因如此, 他被放过一马,司月等在门外时颇居高临下地怜悯地想着。 赶尽杀绝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做事留一线当然不是为了别人, 而是为了他自己。 毕竟如果大雍群龙无首难免不会有能人上位, 他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而沈兰息的确是一个他心目当中很合适的皇帝, 因为他什么也不会,又名正言顺。 而沈兰息在司月的一句有要事相商后确实踌躇起来, 虽然他想不到自己与司月之间能有什么要事, 但司月说的信誓旦旦, 他怕对方的确有什么事情…… 所以还是将人放进来了。 二人面对面, 沈兰息静看向人:“何事?”问得很是不留情面,一副不想与人多言的态度。 司月垂下眼去,恭恭敬敬,礼数周全,让人无可指摘:“殿下……”他欲言又止,试图引起沈兰息的好奇心。 沈兰息不解他是要说是不说,定定看他。 意识到沈兰息的确对他没什么交谈欲,司月决定开门见山,尽快将此次见他的主题思想传达给他:“殿下可曾听闻这些日子宫中一直在暗中疯传一件事?” 沈兰息看人,很直接道:“不曾。”他向来不管宫中流言蜚语,无论传的什么事,也与他无关。 司月看向他:“传言与陛下有关。” 沈兰息不自在地皱眉,更不明白传言与父皇有关之事和他有什么干系,于是问:“你想说什么?” 司月一字一顿:“传言陛下已经驾崩,而太子殿下令禁卫军驻守太极殿不许旁人探望。”他这话说的十分引人遐想,仿佛沈兰珏是为了争夺大位而刻意将事实瞒下。但凡沈兰息有半点儿野心,就要因为他这话对沈兰珏心生疑窦。 沈兰息闻言眉头越皱越紧,完全不知此事,陡然听到司月这么说也是震惊无比。但很快他便摇摇头,毫不相信:“我不知你听谁说的,只是传言不可尽信。”他只觉得荒唐滑稽,父皇好端端的怎么会驾崩? 司月示弱,低声道:“我也不愿相信此事,只是我将要离开大雍,原本要向陛下辞行,可太子殿下把守太极殿并不让人接近……” 沈兰息心头轻动,尽管他现在已经不愿相信司月的鬼话,但见他说得信誓旦旦,不由生出些疑惑来。司月也不至于在这么明显的事情上骗他,且此事即使是骗他他也无法从中获利。只要他去太极殿一看,若是谎言定当不攻自破。 司月见他一言不发,又补充道:“殿下,我所言并无虚言,您若不信大可去一探,只是要小心些。如今宫中纷乱,还请您保重。我人微言轻,在宫中并无大用,这才向您求问此事,只不过没想到您竟然分毫不知,倒将您牵扯其中,实在抱歉。”他一言一语说得十分诚恳,只差下跪磕头让人相信他的话了。 沈兰息默默听着,没说信与不信。实际上司月后面的话他只囫囵听了个大概,心思全放在司月前面说他父皇驾崩之事上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26节 怎么可能? 他脑袋乱糟糟地想着此事,又觉得此事并非全无可能。他虽然不问朝政,可朝堂上的大事变化他也有所耳闻。 其中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太子监国,而当时给出的原因是陛下忙于国事心力交瘁,需要静养。 有些事情不去琢磨倒是罢了,一旦带上有色眼镜去想,是很值得人怀疑的。 司月看着沈兰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已成,不动声色道:“您这边若是有什么消息,还请您知会我一声。”他的姿态虔诚,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沈兰息不语,还在想事。至于知会不知会司月的,他倒是没有太多想法,只是纯粹地不想搭理他罢了。 司月察言观色,哪里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于是低眉顺目地同他解释道:“过去向陛下求娶周女郎之事非我所愿。” 沈兰息闻言倒是终于有了动静,抬眸睨他。 “我在太苑求学期间全仰仗周女郎对我多加照料,我才能有所学。我对周女郎珍重敬爱,却是并无男女之情的。”涉及周寅,沈兰息听得认真,“当日事出突然,一开始我只想到周女郎千万不能嫁给崔骜,不然她这一生便毁了。而您对周女郎有意,性格也好,我这才想着让您去试上一试。若您能娶了周女郎,那实在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沈兰息听他所言并不能判断出什么来,也不好说信与不信,总之听上去是还算挺通顺的解释。 “后来得知太子殿下也在,我这才急匆匆地赶去。”司月低声道,“我怕诸位争抢周女郎反而引来陛下不快,让陛下生出杀心,这才冒险入内求娶,给陛下一条退路。” “退路?”沈兰息不太能够理解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并不知道司月口中的退路是何用意,但前面所说却都是听懂了的。 他深深感到后怕,因为细细想来,他父皇的确是能做出在几人争抢之下一怒杀了周寅之事。他父皇当日也那么说过。 “是,退路。”司月没有丝毫不耐烦,倒是悉心为他解释,“我毕竟是外人,终有一日要离开大雍,若我求娶周女郎陛下松口,她最后定要跟我一同离开大雍。一旦周女郎远离大雍,便不会让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再为她争夺,算是一条退路。” 沈兰息不由觉得他所言是有两分道理。 他倒不是不知或许司月有夸大其词之嫌,但当时司月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是给了阿寅一条生路。 所以沈兰息最后还是道:“多谢。” 司月惭愧:“可我所作所为还是对不住殿下,抱歉。” 沈兰息虽然勉强与他化解心结,但要他笑脸相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冲着司月这份虚无缥缈的人情,他勉强道:“我会去一探究竟,若有了消息会知会你一声。” 司月看似无比感激:“多谢殿下。” 沈兰息没多留人,司月也识趣,自行离去。 待司月离开,沈兰息立刻问身边伺候的宫人:“可有此事?” 宫人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最终道:“是有这样的传闻。” 沈兰息顿时六神无主。 而司月从沈兰息那里离开后却并不是直接回宫,而是向沈兰亭那里去了。被送来大雍这些年他几乎没有与沈兰亭单独相处过,这位宫中艳丽的长相以及她张扬恣意的性格都让他联想到他所在的现实社会中那些难搞的女人们。 他对之敬而远之,但眼下又不得不利用她来获取一些信息。 只做面子工作,司月自信自己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沈兰亭听闻司月登门求见之事倒是好奇他所为何事,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倒不知有什么事需要他亲自前来的。 她并未犹豫,令人传唤入内。 “公主殿下。”虽然身份相当,司月见人依旧微低了头,以示尊敬。 沈兰亭对他向来低姿态的行为都不大适应,不免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虚与委蛇道:“客气了,请坐。”她虽然身份尊贵,却并不盛气凌人。况且女郎们常说司月不大对劲儿,她都是放在心上了的,并不会因为生活安逸而有所疏忽。 司月对待沈兰亭则不像对待沈兰息那样装模作样,她是个聪明人,过多掩饰在她面前反而容易露出破绽,所以有话他就直说:“我此次前来是有事相问,还请公主为我解惑。” 沈兰亭微压眼睫,意味不明地笑起来:“究竟是何事需要殿下亲自来问我?” 司月直言不讳:“宫中传言,不知殿下可有耳闻?” 沈兰亭立刻就明白他说的是哪件事,她一直觉得此事荒唐,而这样荒唐的事能传遍宫中,其背后定然不简单。她虽然不擅长政治,但却擅长自保。 无论是哪些人之间的博弈,沈兰亭都不想参与其中。 这件事最差就是她父皇确实如传言所说的那样,驾崩了。她的确会为此伤心一阵子,大雍也会为此乱上一阵子。但日子总要往前过的,天塌了还有她大皇兄挡着,她只不过是从无忧无虑的公主变成了无忧无虑的长公主。 “宫中传言可多了去了,你说的是什么传言?”沈兰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问,心中琢磨起司月究竟是何用意。 想到这些她的确是头疼的。若是阿蕴她们还在宫中就好了,她就不用动脑子去算计这些。 司月抿了抿嘴,认真开口:“事关陛下的那道传言。” 沈兰亭没想到他竟然要问到底,一时间十分无言。她显然已经表现出对这件事情的回避,不知他是看不出来还是一定要问清楚。 “事关陛下,兹事体大,我也不知道啊。”沈兰亭慢悠悠地说道,总之她决心不参与其中,事情就不会波及到她。 “您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若您不知,只怕宫中也没旁人知晓传言是真是假了。”司月拿出同样的说辞同沈兰亭说起来,“若非事关我回乌斯藏国,我也不会来此处叨扰公主。陛下的太极宫外如今被太子殿下用守卫重重把控,不许任何人进出。我虽然已经与陛下辞行过,但将要离开,于情于理都该与陛下再见一面,好感念他这些年的爱护……可太子殿下如此,倒叫我不能,我只想从您这里听个准信儿,陛下可是真的……” 沈兰亭听得头大,不过也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算合情合理的理由,但她也着实没什么办法。她对他无法辞行深表同情,但并不打算帮他什么。 于是她整理神色,端出一副痛心万分的模样:“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此事我当真不知,帮不上你什么,实在很抱歉。父皇那边无召我是不能去的,至于你说的这些我属实有所耳闻,但是真是假我也不知……若是真的,我该怎么办。”她说着说着假惺惺地貌似要垂泪,说了半天她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要帮忙打听一把的意思,反而需要人去安慰开解。 司月难得沉默。 他的系统在他脑海中沉默,片刻开口:“沈兰亭的确不好搞,你做的事太冒险了。” 不用系统说他也知道要从沈兰亭这里突破几乎没戏,所以他最终深深地看向沈兰亭道:“传言不可尽信,公主可以放宽心些。” 沈兰亭顿时收敛泪意端出微笑看他:“这话我也送给王子殿下。”实在很会气人。 司月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负面情绪,依旧很温和地点点头:“既然公主也不知传言真假,我便不多打扰,先行告退了。”他显示出十分的体面,叫人不好说些什么。 沈兰亭在心中轻轻舒了口气,总算将这多事之人送走。她忽然转念一想,很鬼使神差地问道:“若是真的如何?是假的又如何?” 司月本已经转了身要离开,闻言虽然并未回身却停下脚步开口:“若是真的,我自然要在此为陛下尽过心再离开。若是假的,便是陛下不见我,我也走得安心。”他的回答让人无从挑剔。 沈兰亭略眯了眼,最终貌似很是感叹:“王子殿下这份心意让我也自叹弗如。” 司月笑笑:“公主过谦,我告退了。” 不是他不与沈兰亭计较,是大雍大厦将倾,一朵温室中的娇花能有什么好下场? 沈兰亭这条路虽然没走通,但还有沈兰息那条。 而得到答案是必然结果,司月该为后路打算。他回到宫中特意修书一封送去谢家,信上写他将要启程回乌斯藏国,日后可能不见,希望离京前能与周寅特意见上一面,并约定了时间地点。 他自信最后一面周寅一定会来见他,而这就已经够了。 他并不是要与周寅告别,他会在那天带她走。 无论她愿意与否。 第281章 传言迅速在宫中布散开又被压下, 怎么看都是很有猫腻的样子。戏已经做足,只等人上钩。 沈兰珏并不知道父皇的计划奏不奏效,也不知道幕后那人究竟隐藏到什么程度, 会不会上钩, 他理智到近乎冷酷地按部就班进行着父皇的计划。 他忽然开窍, 父皇走后大雍便只有他了,他必须要肩负起整个大雍, 所以接下来任何事他都不能出错。 不然辜负父皇, 也辜负大雍。 沈兰珏颇有耐心地等着愿者上钩, 然而这些天宫中平静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人人都仿佛失去了好奇心。倒是也有零星的低等宫人前来打听过消息,皆无功而返。 即使这些宫人真是有心之人, 也不过是小鱼小虾。有能力获得大雍军机并传递出去的戎狄内应显然不会是什么微末宫人,所以沈兰珏并未轻举妄动见着小鱼小虾便下网捞捕,依旧按兵不动。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一个有身份的探听者不是别人, 正是他的三皇弟,沈兰息。 这完全不在他的预想范围之内, 也完全没做好如果沈兰息前来打探消息他该如何应对的准备。 因为以他这个皇弟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表现,他绝不可能对此事感兴趣,他甚至不该知晓此事。 而沈兰息又的的确确地前来询问。 沈兰珏感到头疼, 却还是亲自见了沈兰息。尽管他完全不信沈兰息会是戎狄的内应, 但还是需要见他一面, 哪怕是为了向他答疑解惑。 在沈兰珏心中,他是一直对不住这个皇弟的。尤其是在父皇为他与阿寅赐婚之后。 可惜感情之事不能相让, 不然他会尽力满足沈兰息的需要。 整理情绪, 沈兰珏令人进来。 沈兰息见沈兰珏也是浑身不自在, 这是他的大皇兄, 同时又是阿寅未来的夫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对于沈兰珏继承大统他一直没什么意见,他深刻清楚自己根本不是做皇帝的料,所以也没升起过争位之心。但对于阿寅要嫁给大皇兄这件事,他实在是嫉妒了。所以如今怎么面对沈兰珏,他都觉得不大自然。 “三皇弟。”沈兰珏心平气和地叫道,无论他作为太子还是作为大皇兄都无比称职。 “大皇兄。”沈兰息别扭归别扭,他和沈兰珏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尤其是他还在觊觎着别人的“妻子”,更是心虚无比,自然也不敢给沈兰珏甩什么冷脸。 “父皇之事……”沈兰息开门见山,他着实是个不会虚与委蛇的人,“我听说了。” 他看向沈兰珏,有话直说:“是真是假?” 沈兰珏毫不意外他的直白,这的确是他三弟的性格。他揉了揉额角温声道:“是有此事,不过没想到你会过问。我如今还不能向你说起此事究竟为何,但父皇无事。”若戎狄能策反大雍的三皇子来做他们的内应,那的确是大雍无能,他们技高一筹。他并不想欺骗沈兰息,但也不能说得太多以免暴露计划,只能告诉他父皇暂时无事来安他的心。 沈兰息略一听便知道兹事体大,他并不想知道背后父皇与大皇兄的目的是什么,得知父皇无事他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于是严肃点头:“那就好。我本来也是不知此事的,只不过司月他将要离开大雍,父皇这样他也不好辞行,所以才来一问。”他越说声音越轻,到后面完全听不见了。 “你说什么?”沈兰珏没太听清他后面含含糊糊说的什么,重新问了一遍。 “没什么。”沈兰息不想再说一遍,选择闭嘴。 沈兰珏心中闪过一丝异样,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没能抓住。灵光一过再想抓住就很难了,他看着沈兰息心中又忽然难过,亲兄弟的血脉在此刻发挥作用。他张了张嘴,低声道:“但是父皇的身体的确不大好了。” 沈兰息没想到沈兰珏忽然会突然说上这么一句,原本他都打算转身走人,却因为这句话被钉在当场。细细密密的莫名其妙的悲伤涌上心头,让他猝不及防。他不知说什么好,原本也不是会关心人的性格。但父皇骤然身体不好这件事还是让他十分意外,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却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需要说些什么。 “为什么?”沈兰息呆呆问。 沈兰珏深吸口气,重新变得理智:“如今我还不好告诉你缘由……”他更加确信沈兰息才不会与戎狄有关。 他这么言语一般人显然会对皇上如今的死活有所怀疑,但沈兰息不然,一直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他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尽管他们兄弟关系平日里不算什么密切,但只为着这份信任,沈兰息也不会是什么奸细内应。 “……那便日后再说吧。”沈兰息向来很体谅,不方便问的绝不过多追问。 “好。”沈兰珏也不欲再多透露什么,二人作别。 既然沈兰息这里都来问了,他也该嘱咐兰亭等人不要多问,以免再打草惊蛇。而他心中确确实实是压着一件什么事,就在方才三皇弟说话时意识到的,然而这会儿细想却又想不起来,只有种患得患失的情绪萦绕。 无法,他只能暂时将事情放下,先去解决手头上的问题。 距司月上回来过已经半月时间有余,沈兰亭心中毫无波动,根本不可能将自己送入漩涡中搅和。她非但不将自己置身险境,一并严加勒令宫人不许参与打听,玉钩宫人人自觉,保持低调。 只不过没想到她都这样谨言慎行,大皇兄还能找上门来。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27节 这个时候沈兰亭并没有什么与人叙旧或者增进兄妹情的意思,只感觉来的都是麻烦,哪怕那是她亲兄长。 但人来都来了,她也不能将人赶走,只好借着这个机会表忠心,表示她绝不会掺合进是非之中。 这么想着沈兰亭嘴甜地迎人进来,叫道:“见过大皇兄。” 沈兰珏见她如此心中柔软。或是因为将要失去父皇,他如今面对每一个亲人都珍视无比:“晋陵。” 面对皇妹,沈兰珏便是再忙也会先与她寒暄两句而不是直接进入正题。 两人坐下又饮茶饮了几口,沈兰珏才说正事:“宫中传言,可有所耳闻?” 沈兰亭料他就是来说此事,将茶盏放下态度端正道:“有所耳闻。” 沈兰珏轻轻颔首,只说:“传言不必理会,你好好的就是。” 沈兰亭满口答应:“大皇兄,我知道的。” 沈兰珏见她如此好说话不由点了点头。 沈兰亭转了转眼珠,又说:“不过大皇兄,你倒不是第一个来与我说传言之事的人。” 沈兰珏心中忽然一动:“还有谁同你说过此事?”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似乎重新闪烁,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 “司月啊。”沈兰亭尚且不知沈兰珏因为她这句话心中起了多大波澜,还在絮絮叨叨,“他之前来问我知不知道传言真假,因为他要和父皇辞行,最近他不是要回他那个什么乌斯藏国了嘛。” 沈兰亭口中的“司月”与沈兰息含含糊糊的“司月”重叠,在沈兰珏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他既觉得意外,又觉得事情是该这样的。 他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牙关都在磕碰,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型。 为什么过去戎狄内应从没露出过一丝马脚。 为什么直到两国交战才有源源不断的军机泄露。 为什么鹿鸣说他父皇被人下药下了已经两年。 …… 因为那人到大雍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他以名正言顺的身份留在皇宫之中刺探军情,几乎不可能有人怀疑到他! 司月。 第282章 当一切证据如同珠子一样被串联在一起, 潜藏的一切便得以见天日,像被潮水推到岸上的贝壳,显示在人前。 沈兰珏既清醒又糊涂, 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将事情处理得尽善尽美, 却本能地知道他该尽快开始处理此事。 三皇弟已经从他口中得到父皇未曾病逝的真相, 而司月显然也询问过沈兰息此事,他这边得到答案完全有可能已经告诉司月…… 那父皇布置的一切全白费了。 沈兰珏意识到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了。无论沈兰息有没有将消息告诉司月, 他该做的, 都是将司月拿下。 一念既定, 他抬眼看向沈兰亭,目光坚决:“我有事要立刻做,你这几日好好待在宫中, 不要乱走动。”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司月的危险性,不忘在离开前嘱咐沈兰亭不要妄动。 他现在有九成把握戎狄内应就是司月。他能隐藏至此,出卖大雍时又毫不手软, 沈兰珏不信他会束手就擒。 “如果司月上门,你不要与他面对面, 让禁卫军直接将他拿下。”沈兰珏严肃道。 沈兰亭微讶,轻轻挑眉,明白过来司月一定是犯了什么大事。可是看大皇兄此刻急迫的模样她倒是不好追问, 只好乖巧保证:“我知道了, 大皇兄。”她实际上很抓心挠肝儿地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沈兰珏听她答应下来点点头后便迫不及待地走了。 而另一面沈兰息得了消息后的确立刻遣人去司月那里回了个话, 他并不是个欠人人情还能心安理得的人,早将消息告诉司月, 也算全了两人间因周寅那份虚无缥缈的人情。 在沈兰珏刚到沈兰亭那里时, 沈兰息派出的传话之人也正好到司月那里。所以说司月在沈兰珏觉察到他是内应之前先知道所谓皇上之死不过是一场局。 镇定而礼貌地将沈兰息派来传话的宫人送走, 司月折回开始收拾行装。他并没有什么必须要带的东西, 只要人出了皇宫,自有人会接应他,因而很快就将必带之物贴身放好,又写了封让人看不出内容的“信”,有鸟兽扑棱棱地将信带出,他坐在房中静等。他只在袖中装了一把短匕,从外侧根本无法让人看出端倪。 他不急,系统却很为他着急:“皇上没死却放出这种传言,显然是针对你来的,你还不快跑?”它看刚才司月已经是在收拾,还以为他要立刻离开,然而他现在又按兵不动地坐在这里仿佛在等着什么一样,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司月目光森森,眼中流露出一丝病态的兴奋。他不疾不徐道:“还有一样事未完成,待完成了就走。” 系统明白到司月的意思后不由被他的大胆所震惊,失语过后才道:“都这个节骨眼了,你不想着跑,还要……这里可是皇宫!你如果动手还能跑得了么?”它无法理解司月富贵险中求的心思。 它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主义者,宁愿舍弃一部分利益也要保全自身。但司月的理念显然与它完全不同,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一类。 在系统看来,司月能在皇宫中潜伏这么多年并挑动大雍与戎狄间的矛盾让两国彼此残杀已经足够完美。但在临走前他还要将沈兰珏解决,系统无法理解他的疯狂。 司月收敛神情,又像平日那样弱气。他把玩着茶盏在脑海中与系统闲谈:“如果沈兰珏不死,他继承皇位,大雍休养生息后我所做的一切都白费。” 系统哽住,半晌才意味不明道:“你的目标只是攻略周寅,没必要做这么多这么麻烦的事。” 司月神情不变,并未理会它。系统不明白司月为什么一言不发,但这样的沉默的确让人一颗心上不去下不来,只有他摩挲着茶盏边缘的昭示着他并没有睡着或是昏倒,只是单纯地没有答话罢了。 “我为我自己着想一些也没有错吧。”司月还是没有选择撕破脸皮,只是意味不明道。 系统便不做声了。 良久,它又道:“你这么等着沈兰珏他并不一定会来。” 司月微微抬眉:“他若是不来,证明他是个草包,放过他也无妨。但他不是,他会想通的。” 系统问:“若不来呢?” “若不来,我们就走。”司月淡声道。 系统希望沈兰珏千万别来。 但一般是越期待不要发生什么,便总会发生什么的。在沈兰息的小厮离开后不久,沈兰珏便来了。 系统不知道沈兰珏如今对于司月做间谍之事知道多少,或许他只是过来和司月聊聊家常也不无可能,它逃避性地想。 待看到沈兰珏无甚表情的脸,它就不能自欺欺人下去了。 然而司月显然不是一般人,他可以装出一副全然无知的神情面对沈兰珏,甚至反客为主地低声对他道:“殿下,我正有事找您。” 沈兰珏的确被他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不由审视着司月的脸,不得不承认他无法从这张脸上看出任何破绽。 他不知司月是真心思深沉到这种程度,还是他尚且不知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才能作出如此淡定神色。 只是司月一句正有事找他的确打乱了他的节奏,他不知道司月有什么事要找他,但听司月这么说,他决定更改计划先是按兵不动,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何事?”沈兰珏深深地望着他问。 司月的表情太过镇定,哪怕是沈兰珏已经咬定他便是内应,也在一瞬间不由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怀疑。但他很快将这丝怀疑抹去,因为他没有错。 一定是司月。 沈兰珏不知道父皇是否怀疑过司月,但他到了此时此刻也没有表现出异样,加上他向来示弱……便是怀疑只怕也因为发现不了什么而无疾而终。谁也想不到一个连尖嘴动物都怕的人会是联通外敌的奸细。 他也想不到怕尖嘴动物的司月就是用尖嘴动物来传递消息的,所以哪怕书信被截,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司月头上来。 司月四下一看,低声道:“兹事体大,我有许多话要说,还请您……” 沈兰珏明白他的意思,右眼忽然跳了跳。但他压下这股异样感,谓左右道:“你们在门外候着。” 左右领命,退出房间,将门带上。 他不是没有防备,所以让人在门口等候,万一司月有什么异动,他会立刻召人入内。 沈兰珏凝视着司月:“说吧。” 司月点点头,在前方引路:“您请随我来。”他带着沈兰珏往内室走,到书桌前停下。 他作出一副在寻找什么又找不到的样子,还不忘回头对沈兰珏道歉:“抱歉,容我再找一找。” 沈兰珏没接话,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从桌子上抽出一沓信封来交给沈兰珏:“您先拿着。”而后稍微退了些,看样子还要找些别的东西。 沈兰珏下意识接过他递过来的信件垂眸看去,这是人体本能产生的反应。也正是在这一刻,司月一把捂住他的嘴,袖中未上鞘的短匕落在他手上,他拿起短匕在沈兰珏脖子上轻轻一抹。 因他站在沈兰珏身后的位置,喷出的血洒在桌上还有他持刀的衣袖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司月慢条斯理松开了手,将死得无声无息的沈兰珏向桌下一推,一面换上内侍衣裳一面同脑海中的系统道:“需要什么手段么,这不是很简单就完成的事。” 他迅速将衣服换好,声音大了些足够让外面的人听到:“您听我慢慢道来。”而后他有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便闭上嘴,做出一副二人正在密探的样子。 司月说着从床上拿出黑色发套戴于头上,又向眼中装了什么,蓝眸顿时成了幽深的黑色。 他将衣柜门打开,钻入柜中,一旋一拧,柜子里便出现一条蜿蜒向下的密道。他缓缓步入密道之中,就这么离开了房间。 密道挖得不远,院外的假山便是出口。从假山中出来,司月佝偻着身子贴墙而行,如宫中每个内侍那样。 他径直向宫外去,到宫门前拿出御膳房的腰牌交递,登记过后很顺利地就出了宫门。 步行了一盏茶的功夫,有马车等他。他上了马车,便开始更换身上的衣装。内侍服被脱下,换上了京中稍微富贵的郎君们常穿的衣裳。 系统战战兢兢,只觉得司月这时候是在与时间赛跑。一旦禁卫军发现死在司月房中的沈兰珏,大雍会震荡成什么样子它想都不敢想。它只能祈祷马车跑得快些再快些,在大雍崩溃之前让他们逃出城去。 “去谢府。”换了衣裳的司月对车夫道。 系统真觉得他是行走在刀尖之上,胆大妄为到不要命的地步。 “可是今日不是你与她约定见面的时日。”系统道。 沈兰息给的消息太突然,意味着他暴露得也很突然,这点是在他计划之外的,但无伤大雅。 “没关系,她会见我的。”司月笃定道。 她是那样心软的人,只要装可怜就能得到她善良的目光。 第283章 司月面上波澜不惊, 一副成竹在胸运筹帷幄的笃定模样,连系统也被他这副样子瞒过,以为他冷酷理智。 实际上他的手在发热, 他的心跳动得厉害。 他对如今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游戏世界仍旧持半信半疑态度, 他搞不懂系统的真实目的, 只看得出是在针对周寅,但是针对她的背后是为了什么, 却又让人想不通。 他曾在这些年中认真细致地观察过周寅, 但很遗憾的是他没能从她身上找出任何可以带来利益的亮眼之处。她当然是温柔善良的, 然而这样的亮眼并不该招致了针对。除非系统是什么变态,看不得这世上美好的事物存在,所以需要人毁掉这份美好。 矛盾给司月带来迷惑, 虚幻与现实碰撞带来的真实感与虚拟感的交织更让他有些脚踏实地的飘飘然。 如果是在游戏中杀一个人,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当然他在现实中也是有过前科的,不过不是亲手为之。一旦事情被亲手沾染, 那本人便很难逃离因果。就像他亲手杀了司月,怎么都无法让人做到不怀疑他一样。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28节 而他的激动来源于另一种可能性, 眼前即真实。 如果一切是真实的,现在他的逃命便不是一场游戏。而他一旦被抓住,死亡也是真实的。这种可能让他心跳加速。 他不想死, 无论是在游戏还是在现实里。 杀沈兰珏并不是他铤而走险一时之气, 沈兰珏如果活着, 察觉他的身份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一旦沈兰珏在全国境内搜捕他,他要离开便十分困难。毕竟只要吩咐边境严加把控就好, 如今两国交战本就严格限制进出, 几乎到了不出不进的地步。沈兰珏发难, 他要离开大雍很难。 遑论还是要带着周寅离开。 而他若一直潜藏在大雍境内无法回去掌握大局, 一切便都如同竹篮打水。他要尽快回到乌斯藏国掌控局势,这样才能将挑拨两国交战得到的利益最大化。且只有让周寅离开故土,他才能放心她会老老实实地待在他身边。 到底他是要强行将她带走的,她大概会有所反抗。但她太弱小了,说实在的,他并不怎么将她的反抗放在心上。 禁卫军应当不会立刻发现房中不对劲,两人说事促膝长谈到什么时候似乎都不为过。准确来说就是他的逃亡时间取决于禁卫军发现不对劲的时间,其中还包括各种未知的可能性提前中断他的逃亡时间,比如哪位大臣找太子有急事,需要立刻进入房间汇报此事。 只要房门一打开,便宣布了大雍对他的追捕。但值得人松一口气的是如今沈兰珏已死,大雍群龙无首,要做主的应该是那位死期将近强弩之末的皇帝。继承人突然死了的消息或许能刺激到他,将他一并带走,大雍一乱,他逃命的机会就越大。 总之现在想这些也不过徒给自己添堵,他尽量早些见到阿寅,也就能快点离开。 于是司月眨了眨眼,强迫自己将脑海中的杂念清空。他食指蜷起,拇指捏紧食指,缓解自己的紧张。 马车在城中行走,并不能行得太快,司月脑海中的系统只觉得这样一段路走了个地久天长,分外焦灼。 车夫的声音如同甘霖一样响起:“主子,到了。” 司月并未立刻下车,而是先谨慎地打起车帘向外看了看。原本他该叫车夫去谢家门房说明情况,请周寅出来一见,但这一看,反倒是看得愣住。 周寅正在府门前不知道在等什么,她用团扇将自己下半张脸遮住,只有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在外露着。即使只能看见这一双眼,但任何人只要见了这双眼睛就足够判断眼睛的主人一定是名姝色无双的女郎。 上天都在眷顾他。 司月心中骤然涌起这个念头。他根本不用麻烦地让人去传话再百无聊赖地等她出来,她就是这么巧地正在门外。 他的马车显然吸引了等在府门外的周寅的注意力,她好奇地向这边看来。 司月与她四目相对。隔着车帘,他如她一样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还是伪装过的,他不认为周寅认得出他来,只是见到她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数下。 就像是沈兰珏拿到信封便下意识看向信封一样。 但周寅向马车走来。 司月一下子紧张地觉得心都不跳了。 周寅到车窗下站好,迟疑道:“……司月?” 司月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一下子认出自己,又惊又喜,心中百感交集。他是反应很快的人,立刻低声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他看出她眼中的淡淡不确定,所以意识到自己的伪装应当还算到位。 她之所以认出他来,或许是因为什么其它缘故,譬如她对他很上心。 周寅的反应验证了他的猜测,她眼眸微张,惊讶地望着他。 “我原本就是来寻你的,正巧你在。” 她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意识到他如今的模样不同寻常,左顾右盼一番忍着什么也不说,只用清澈的目光将他望着。 “上来说。”他对她道,哄着她一步步入他的陷阱,事情顺利到他不可思议的地步。 周寅毫不设防地认真对他点点头,又道:“我同妙华说一声,叫她在这里等着,可以吗?” “好。”司月完全不会拒绝她这个请求,妙华接替了她本该做的事,她正好可以和他顺势离开。 周寅提裙过去同妙华絮语:“司月殿下已经来了,你回去歇一歇好吗?劳你陪我在这里等这么久,真的很过意不去。”她竟然是原本就在这里等司月的。只不过她刻意让司月以为她是在这里等旁人而恰巧与他相遇。 妙华担心地望着她,却无法拒绝:“女郎说的是哪里话,你多保重。” 周寅抿嘴一笑,不过隔着团扇只能见到她眼睛弯弯:“很快就会回来的。” 妙华点点头,目送她上了马车。 一上车,周寅挨着他坐下,稀奇地瞧着他黑发黑眸的模样。 司月难得见她活泼了些,任由她打量,抽空吩咐车夫一声继续走。 周寅目光仍旧停留在他的头发上,没忘了问:“要到哪里去?” 司月并不会因为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而对自己接下来要强行掳走她的行为有任何愧疚,他甚至继续说着花言巧语哄骗她:“带你出城去个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他并不想在这里就对她动手,能拖延一时是一时,她如今的模样他看了很喜欢。 待出了城她觉察出不对后,他再将她打晕好了。 周寅乖巧地点点头,没再多问,好像很期待他给的惊喜一样,不过目光一会儿落在他的脸上,一会儿落在他的发间。 司月忍俊不禁,心中的紧张兴奋被与她在一起的美好冲淡。他微微晃了晃头,黑发摇动,她的目光便跟着他摇动的黑发一起动。 “你要摸一摸看么?”他不介意满足她的好奇心。 “可以吗?”周寅顿时显得十分开心,又带着不确定问。 “可以。”摸一摸他的头发而已。 周寅小声叫他:“司月。” “怎么?”他专注地望着她,看着她面色渐渐变得绯红。 “你可以转过去,背对着我吗?”她细声细气地问,看上去羞赧不能自已。 司月轻笑出声:“当然可以。”无论她是因为害羞不愿意与她面对面相对,还是想让他背对着好看清他更多的黑发,对他来说不过是侧个身的事,他怎么不会满足她? 他转过了身。 第284章 司月想到什么, 背对着她轻松问道:“对了,你今日怎么没在府上……忙碌?”他想了想还是用了更加委婉的言辞。 沈兰珏已死,他们没有必要再为了他尴尬, 他这样含蓄的说明就足矣。 周寅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司月想她应当是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如今……衣裙已经备好, 礼仪也学得差不多了,倒是没什么需要忙的地方了。”她的语声轻轻淡淡, 像是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换言之就是万事俱备, 只欠嫁人。 司月听着她并不羞怯的声音想着她要嫁给沈兰珏应当真的是因为无法拒绝罢了。 他又问:“对了, 还不曾问你方才在府外等什么?”话音刚落,他便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人珍重地拿起一缕。 周寅的声音从他脑后传来,他听到她十分郑重地回答:“我在等你。” “在等我?”司月闻言不由一愣, 旋即失笑,以为她是在说笑。这么看来她对他与对沈兰珏的确是很不同的,至少她应当不会对沈兰珏开玩笑。 “是呀。”周寅柔声细语, “我在等你。” 她牵着他的头发轻轻向后拉,并不会将他扯痛, 却又能让他明白她想要他靠过来的意图。 她……太主动了。 司月察觉出一阵异样想要扭头看看她究竟怎么了,却又因为她身体贴近而嗅到她身上幽冷清甜的香气一下子恍神,从而被她牵扯着半推半就地向后靠去。 司月在向后靠的途径之中突然回过神, 意识到周寅很不对劲, 立刻就要转过身看她。 奈何他一缕头发被周寅握在手中, 察觉到他有转过头的倾向,她便面无表情狠狠地扯了一把他的头发。 头发被扯带来的急促疼痛哪怕是司月也一下子感受到, 喉咙中不由自主溢出一声轻嘶。 “我说过, 背对着我。”她的声音没变, 语气确实不容置疑的冷酷, 扯头发是对于他不听话的惩罚。 无论是司月还是他脑海中的系统都被她的变化弄得懵住,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 疼痛带来的刺激也无法阻止司月回头,他想看个究竟,人对事物的直接了解第一途径主要是看。 一方锦帕不容置疑地捂在他的口鼻上,司月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要屏息,就吸入了锦帕上的不明药物。登时他浑身麻痹,就连舌头都不听使唤,无法出声。 人被捂住口鼻第一反应就是挣扎,司月亦然,只是周寅的力气大得超乎他的想象,他第一时间没能挣脱,便都完了。 失去所有力气的他按因为惯性向后倒下,周寅单手托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很轻易地将人转了过来。 司月虽不能言不能动,意识却没陷入昏睡。他甚至有触感,只是不会疼痛。 他感受到周寅空着的另一只手从背后绕过来掐着他的脸,迫使他面向她。 明明是同一张脸,他却无法确定俯视着他的少女究竟是不是周寅。她的目光平静,没有平日里任何的羞怯或是孺慕,只有漠然。 就像人看到一串蚂蚁那样,只是看到了这样东西,不会讨论,更不会将之放在心上。 周寅藏着手绢的手掐着他的下颌微微上抬,迫使他去看她的眼睛。 司月连闭眼的力气也没有,迫不得已地与她对视。 系统一下子失去了与司月的联系,而它还来不及惊恐。因为与司月共享视角的缘故,司月所见即它所见,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它很快失去了“自主”。 目前只有躯壳的司月才是周寅满意的司月。 她完美无瑕的脸上神色终于温和了那么一点点,由漠然变得平静,冰凉的五指抚上他的眼睛。 司月任她抚摸,双目无神,一动不动,只有呼吸的起伏,像具精致的人偶。 周寅对他的黑眼睛并不满意,很快就失去了继续把玩他的欲望。她起身松手,司月顿时重重地砸在车椅上。 动静很大,足以让外面听见。 周寅慢吞吞地将人扶起,显示出一副费力的样子。她撩起车帘那一刻脸上终于换成了惊慌失措的表情,对着车夫语无伦次道:“抱歉,司,司月他忽然倒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夫刚才便听到了车中的动静,只是想着怎么也不会是他的殿下吃亏,因而并不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 周寅的话虽然断断续续,但他并不是什么真正的车夫,还是从她的无措中听懂了她的意思。 殿下出事了。 将马车靠边停下,车夫立刻从马车前室跳下来,转身钻入车中。 周寅很狼狈地坐在地上抱着司月的上半身,眼泪汪汪地看着车夫。 车夫只见殿下醒着,却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一眨不眨,顿时意识到是出大事了。他焦急地蹲下身子去探司月的鼻息一面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殿下,殿下!”他又是呼唤司月,又是将手放在他眼前挥,都无果。 周寅六神无主地摇头回答,看上去是完全一无所知的样子:“对不起,我不知道……”这话实在气人极了,显示出她是一个多么没用的人!明明与之共处一室,却连对方为什么会成现在这副活死人的模样都不知道。 车夫探到了司月的鼻息,见他呼吸还有起伏,稍微松了口气。可他实在也没见过人这样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便是平常再有成算的人也不禁慌张。 周寅应当是被司月如今的样子吓到,抱着的手都在颤抖,看上去胆小无比。她想到了什么,骤然抬眸,难得不温吞地同人道:“我,我认识慕虎馆的鹿神医,咱们现在去慕虎馆为司月瞧病可以吗?”她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失魂的司月,眼眶泛红,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泪来。 她补充道:“我身份低微,一时半会儿求不来太医,请您先让他去慕虎馆瞧瞧吧。”她言辞恳切,看上去满心满意都在为司月着想。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29节 车夫一愣,咬牙犹豫起来。因为殿下先前的吩咐,京中势力在年前便开始收缩。他们一走便不会再回来了,留在这里的只能是少许中的少许,微末中的微末。 车夫原本是打算趁着这时候带着周寅与殿下出城,待与护送殿下回国的众人汇合后再为殿下寻医。或是带殿下先回京中的据点之中再为之请郎中。 但凡司月不是如今这样醒着却毫无反应的样子他都能干脆地做出决定,偏偏他是车夫从未见过的状况…… 车夫不敢拿司月的性命去赌,他是整个乌斯藏国的大脑,乌斯藏国发扬光大的希望,是乌斯藏国的神。无论任何时候,他的安危都放在第一位。 而慕虎馆的鹿神医他是知道的,能治百病,若是他治不好,他再去请京城的其他医者,甚至是大雍的其他医者来治也不一定有法子。 “叫鹿神医瞧一眼,若是不成便走。”车夫铤而走险道。 鹿鸣是如今治好司月的唯一希望,车夫绝不能就此放弃。只去一下,若是不成便立刻走,还要带着周寅一起。 若是实在不成,便用她来做人质。他知道的,这是大雍未来的太子妃。 周寅感激地同他道:“多谢您。” 车夫为她将司月扶到座椅上,终于同周寅说了句话:“劳烦您先帮着照顾一下殿下。” 周寅受宠若惊道:“这是自然。” 车夫想了想,又补充道:“殿下今日神有要事从宫中出来办,不能暴露身份。一会儿到了慕虎馆,还请周女郎为殿下遮掩则个。”他完全没有周寅会不答应他的恐慌,他知道这位周女郎是最好说话的,旁人拜托她什么她都几乎会答应。 周寅露出些疑惑,却还是温顺地答应下来:“好的。” 车夫重新驾车,掉头往慕虎馆去。城中尚未见大乱前的纷纷扬扬,这让车夫稍放了点心。 …… 眼见着天要暗了,房中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禁卫军们尽心尽力地在门外职守,耳朵竖起,但凡房中有任何动静他们都会立刻夺门而入,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 然而房中除了一开始的低声交谈外便静寂无声了,让人以为他们在说什么大事。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不过太子平日里谈话比这要久得多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安静依旧没能引起什么注意。 直到天色暗沉,不见房中点灯,禁卫军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些异常。 便是再认真的促膝长谈也不该灯都不点,这是沉溺成了什么样子? 还有一种可能,禁卫军们没去想也不敢想。 守在门外的两名禁卫军相视一眼,神情严肃地对彼此点点头,其中一个开口向门中道:“殿下,可是房中无烛?可需要送些进来?”他这话说得有水平,便是二人真在交谈,也不会被他这一打岔而动怒。 房中无声。 静待片刻其中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这下两个人面色同时凝重。不用再什么眼神交流,方才喊话的重新喊了一遍:“殿下?” “殿下!” 依旧无人回答。 “殿下!”两人齐声叫道,惊动院外守卫的禁卫军,纷纷向内看去。 确定无人回应,一人道了句:“殿下,得罪了。”紧接着便将门踹开,手按在佩刀之上。院外的禁卫军们这时候也齐齐涌入院中,以备接下来发生冲突。 门一开,大门一直隔绝的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禁卫军们闻到这味道心都凉了,硬着头皮浑浑噩噩地向内走,不敢面对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脑子里都是混沌的,潜意识都知道是不好的结果,却不敢细想。只有等真正的惨状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才会开始有所反应。 “殿,殿下!”最先看到内室情形的禁卫军两腿一软跌坐在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285章 沈兰息被人带着去太极殿的一路上都是懵的。 来接他的是父皇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 他虽然不爱交际,但对此人有些印象。他在父皇面前是就像一条最忠诚且卑微的老狗,当不在父皇身边时他会稍微直起佝偻的背, 待人接物多了份潜在的倨傲。 但沈兰息从未见过他这么失态。 老太监是一路跑着来的, 在他身上罕见地出现了没风度、不体面, 父皇见了老太监这副模样定然是要不满的。而老太监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看上去摇摇欲坠的, 仿佛下一刻就能撒手人寰。 他看上去有千言万语要与沈兰息说, 最后化作一句:“殿下, 请速速随奴才到太极殿去。” 沈兰息懵懂地被他扯着在路上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称呼的变化。过去这位大太监除了在父皇面前自称奴才,在其他人面前多是自称“我”。 “发生什么事了?”沈兰息一面被大太监带着走, 终于想起来问这件事。只是从殿中到宫外乘坐轿辇这路上,他就见到来往宫人慌慌张张,加上入暮时分的黑云, 俨然一副天要塌了的光景。 大太监被沈兰息这一问问得脚下一停,而后重新动起来。他在前方引路, 背对着沈兰息道:“殿下,太子殿下薨了。” 沈兰息觉得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重新问了一遍:“什么?”他上午时候分明见了大皇兄, 人还好好的, 大太监在说什么胡话? “太子殿下……”大太监颤声道, “薨了!”他说完哀恸地大哭起来,一旁随侍的宫人们齐齐放声大哭。 沈兰息脚下一软, 软倒在地, 只觉得如今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这些哭声又那样真实, 巨大刺激之下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面色苍白青紫,眼见着人就要不好。 大太监被沈兰息这副模样吓得心脏都一停,简直要随沈兰息一起撒手人寰。 大雍不能再少这最后一位皇子了! “救三殿下!快救三殿下!”大太监扯着嗓子喊,声音异常凄厉。立刻有宫人去请太医来。 沈兰息的贴身内侍立刻从他腰间取下药瓶,将瓶塞打开送到沈兰息的鼻端供他嗅闻。 死死攥住自己衣服领子的沈兰息呼吸渐渐平缓,面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大太监一直屏住呼吸等着沈兰息被救治,直到沈兰息好了些,他才能稍微喘口气。 还好,还好三皇子没事。 哪怕这是个先天不足的皇子,如今也要担当起大雍大任。大雍已经无人可用了。 纵然沈兰息刚发了病十分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但皇上有令,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到太极殿。 所以沈兰息躺着被抬了过去。 太极殿中,龙床之下,跪着数个当朝重臣,戚杏的祖父赫然也在其中。 龙床之上躺的是皇上,龙床旁的矮榻上躺的是当朝三皇子沈兰息。这实在是一副很令人无言的景象。 大臣们双膝跪地,俯首帖耳,聆听圣训。 他们跪得平静,心中却远不如表面上表现的那样平静。几乎是所有人心中都萦绕着多多少少的绝望。 皇上重病至此,太子突然薨了,三皇子殿下也是半死不活的。 而这三件事是在同一天发生,他们也是在同一时刻知道的。 大雍虽然受了多年战争之苦,但本来便是大国,且如今战事僵持,反而给人喘息之机。只要休养生息,便能重新稳定下来。 可今日之事将他们的所有打算都破灭了。 旧皇将死,原先的继承人也死了,如今能继位的是那位在病榻上躺着的三殿下。什么休养生息,什么重新稳定都成了泡影。 旁人不知道,难道这些老臣们还能不知? 陛下一直将太子殿下作为继承人培养,虽然所有打压试炼,但一直是只属意他来做自己的继承人。 至于三皇子殿下,陛下虽对他多大度包容,但政治手段是一样也没有教过他的。 换言之就是他们要扶植一个白纸一样的新帝上位。 若是太平时候,扶植这样一名皇帝倒也无伤大雅,慢慢来教就是。可是如今的大雍已经等不得一名皇帝懂事,更可怕的是他们无从选择,只有这一名皇帝可选了。 皇上呕哑的声音自龙床上响起,断断续续:“孤时日无多……” 这话一出,众人心头一沉,无论皇上身体如何,他们都异口同声劝阻道:“陛下!” 皇上咳嗽两声,在床上无力地摇摇头,又意识到众人看不见他的动作,才费力开口:“你们……不必多言,孤的身体,孤自己清楚。”他本身就到了药石罔及的地步,再加上今日受沈兰珏之死的刺激,如今只有一口气将他吊着。只要是这口气咽了,大雍的丧钟便要敲响了。 “命乃在天,岂是人力可干预?”皇上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好一会儿,听起来令人十分揪心,也让人听出他已经无心争命这件事,“此生数十载,孤问心无愧,只在临死之前,有三大憾事。” 众人垂首静听,知道陛下这是在交代后事了。 “一恨旧土未收,待孤死后,大雍后世皇帝皆要以收复故土为己任。二恨……太子早逝,大雍与乌斯藏国不死不休,倾尽全力也要抓到那逃匿的叛贼。三恨教导无度,只留下老三这么一个……”皇上说着说着剧烈咳嗽起来,血如泉涌。 “陛下!”众人惊慌地看向皇上,膝行几步。 大太监急忙为皇上擦拭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擦越多。 “老三从未学过治国之道,还请诸位多多担待。”皇上好不容易咽下满口鲜血继续道,“大雍,就托付给诸位了。”他这是承认大位要由沈兰息继承,此举全在众人的意料之内。 “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托。”大臣们叩首答应,泪眼朦胧。 “都下去吧。”皇上似乎很是疲惫。 “是。”大臣们再拜皇上,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出房间。他们此时此刻的不舍是真的。如果可以,他们都情愿如今的陛下能多活上一段时日。若是立即敲响丧钟,要扶什么也不懂的沈兰息即位,那可真是糟糕透了。 大臣们是都下去了,沈兰息还在房中,没被抬走。 他旁听了父皇与当朝重臣们的对话,却依旧觉得自己像是活在梦里。不过他暗中掐了自己数次,次次都感受到真实无比的疼痛,便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大皇兄是真的死了。 听父皇方才的话,他是死于……司月手中。 近日来的回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闪烁而过。他是个并不愿深思熟虑的人,但他却绝对不是一个傻子。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重新过了一遍,他很快将事情大概拼了出来。也正因如此,他原先已经恢复正常的脸色再度变得苍白。 是他害了大皇兄! 是他与司月密切往来,将父皇无事之事传达给大皇兄,才给大皇兄招致来了此等祸事。 要说沈兰珏没死之前与沈兰息的兄弟情也不算多么笃厚,但一个人因自己而死,这样大的愧疚感是会将人淹没。 沈兰息此时此刻便是被愧疚吞没,恨不得自己代沈兰珏去死! 沈兰息自认为自己是样样比不上沈兰珏的。若死的是他,大雍根本无伤大雅。但死的是沈兰珏,大雍便失去了一位未来明君,要落在他的手里。 他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也没有任何继承皇位的喜悦。 死的为什么不是他自己呢? 第286章 沈兰息在自暴自弃地想着, 犹豫要不要同父皇说明大皇兄之死与他也有些瓜葛。若不是他毫无警惕心,向司月通风报信,或许结局就是大皇兄抓住了司月, 也并不会身死。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30节 他悔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烧灼起来一样, 痛得他不由将自己蜷缩起来, 像只弓着身子的虾米。不知是精神还是□□上的疼痛,总之他痛得快要死了。 恍惚之际他听到龙床上的父皇唤他:“老三。” 沈兰息勉力提起精神忍着疼痛道:“父皇。”他过去尽管对父皇感情淡薄, 但陡然知道父皇将要死了, 他还是恐慌的。 如果换不了大皇兄, 他能用自己的命换父皇的命也是好的。 总之无论他们谁做皇帝,都比他来做要好。 他无法胜任,旁人也觉得他不能胜任。他做皇帝这件事对所有人来说似乎都是折磨, 无法令任何一人满意。只不过他们没得选,他也没得选。 方才他偷偷打量了父皇心目可以托付社稷的朝臣们的脸色,都并不好。 他们若非别无选择, 也不会推他上位的。 他甚至连备选都算不上。 “日后你便是大雍的皇帝了。”皇上有心提点沈兰息。实际上他此时此刻累得不行,上眼皮能有千斤重, 但他知道自己还不能睡。 大雍的江山需交托到沈兰息手中是不得已为之的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件不得已之事能变得体面些许。 皇上并不想让江山断送在下一代手上。 他顶着睡意道:“方才那些大臣,你可以重用, 但不可尽信。有反心者, 宁可错杀也不要放过。”他这话透露出凉薄的冷意来, 让人闻之忍不住打个寒颤。 方才大臣们跪在殿中时他还是一副恳切无比的哀求口吻,而他们一走, 他与沈兰息私下谈话时却让他在人该杀之时千万不要对之心慈手软。 沈兰息被父皇的双面吓了一跳, 没有回应。 皇上对于他有没有回应也并不在意, 他只要听到这些话有个印象就好。至于运用, 日后等他做上皇帝,慢慢地他会无师自通。 “还有,皇后之选,你有何打算?时局动荡,为安天下,你不必守三年孝期再婚配。早有中宫之主,后宫也能安宁。”皇上疲惫问道,口中一股腻人的腥味儿挥之不去,烦得他想要作呕。 沈兰息没想到自己会被问着这个问题,不由恍惚。 听他久久不答,皇上想起什么,胸膛剧烈起伏,喉间发出骇人的嘶嘶声。他终于从激动地情绪中脱身,立刻严肃无比道:“你不能娶周寅,更莫说立她为后!” 皇上的话正好戳中沈兰息的心思,他被揭穿得有些难堪,但并没发作,只是沉声问:“父皇,为什么?” “她本该嫁给你大皇兄做太子妃!如今你大皇兄已去,你却要娶她,旁人如何看待你这新帝!”皇上越说呼吸越是急促,简直是要喘不过气来。 沈兰息沉默,最终执拗道:“我不在意众人眼光。” 皇上简直要被他气昏过去,咬牙切齿:“你怎敢!你怎能!” 沈兰息这下反倒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既然她本来是要做太子妃的,那么做我的太子妃也是一样。”但凡说的不是此事,皇上见他拿出这副气势便是要稍稍放心他或许能做好一名皇帝。 然而令人崩溃的是沈兰息拿出气势是为了一个女人和他争辩。 他看来不仅要继承皇位,还要继承太子的太子妃。文武百官作何想?攸攸百姓又作何想? 皇上深吸口气,让自己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不然他可能被沈兰珏当场气死。 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若直接将她了结,哪有如今之事? 皇上难得后悔,可他如今若要处置周寅,只怕沈兰息会立刻发疯。万一他随她而去,那才真是完蛋。 皇上如今改变不了沈兰息的想法,也处置不了周寅,可要沈兰息直接立周寅为后他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不过皇上到底是皇上,应变能力非凡,立刻想出对策:“你若想娶她倒也不是不可。” 沈兰息反倒对他父皇这么快就松口感到诧异。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父皇一直是个十分专断独行的人,他决定是什么,事情便只能按照他的意愿来执行。 可是如今他竟然退让了。 不得不说沈兰息在此时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权势带来的好处。 他神思飞扬,想到过去大皇兄可以为阿寅提供展示自己能力的平台,如今他也可以做到了。那么他对于阿寅来说是有用之人,阿寅会不会更喜欢他一些? 很快他就为自己生出这样的喜悦而唾弃自己。他的地位是从死去的兄长那里继承来的,而兄长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他是如此卑劣,竟会因此而高兴。 皇上久等不来沈兰息回应,以为他是在赌气,不得已放缓语气:“你若娶她,也不该在如此风口浪尖上娶。待事情尘埃落定,你皇位坐稳,届时还喜欢她的话,将她纳入宫中随便封个位分也罢了。” 沈兰息抿唇不语,他何尝不知若按父皇所言是最稳妥的方式,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对周寅只是泛泛的基础上。 父皇根本不知道周寅之于他如同神明之于他的信徒,他怎么会让他的神明只是做他的妃子,还是在那么久以后。 但沈兰息并未直接说出拒绝之言,他的脑子忽然变得聪明,问:“但父皇,中间这段时日阿……周寅该怎么办?” 皇上听他提及关键,正色道:“叫她削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 沈兰息立刻反驳:“不成!” 皇上语气冷酷:“未让她为老大陪葬已经是网开一面。”这也是皇上原本的安排,让周寅为沈兰珏陪葬。 她已是既定的太子妃,如今太子已死,她这太子妃的身份反倒尴尬起来。另嫁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她已与皇家牵扯关系,便是半个皇家人。哪家敢娶未嫁的前太子妃入门?总之嫁是嫁不出去的,不如随太子而去,以示忠贞,也能成一段佳话。 沈兰珏死了以后他原本对他吝啬的那些父子之情突然爆发。沈兰珏生时他对之没个好脸肆意打压,死后他又要给他无上哀荣,实在叫人不禁冷笑。 沈兰息听到父皇所言心中更是一寒,他毫不怀疑这原先便是他父皇心中所思所想。他想,他要保护阿寅,他绝不能让阿寅受到任何伤害。 皇上不知他心中所想,以为他这是妥协的意思,又说起他选妃的标准:“大雍不需要你用后位来维系君臣关系,相反,你的皇后一定要是家世不出众之人。” 沈兰息想按照这么说阿寅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吗?想归想,他没把这话说出来。若是他这么说了只怕父皇要与他当场翻脸,阿寅连这一时半会儿的安稳日子也别想过。 “你不是那些老臣们的对手,择后也不要从这些人家中择。选了他们,外戚当权,好了不得。他们的意见你可以听信,但不能全部采纳,学会制衡之道,让他们来互相制约。只要他们对彼此有所忌惮,就不会越过你去。”皇上殷殷叮嘱沈兰息。 沈兰息三心二意地听着,实际上在想无论如何他也要立阿寅为后,这是他唯一拿得出手送她的,哪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不想气如今无多少寿数的父皇,但他也绝不会委屈阿寅半分。 而他的办法便是待父皇走后,他便立阿寅为后。 第287章 宫中将消息死死压下,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重臣们也不是完全嘴紧,且从他们的一些神情与表现出人们也能猜出几分端倪, 各家各户都战战兢兢, 等着大雍的大变革时代。百姓们或许是真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变化, 还算平静,照旧每日过每日的生活。 谢家亦然知道了些内幕, 谢大人听到此事的第一时间便是浑身冰凉, 如坠冰窟。 谢家倒是尚可自保, 只是阿寅该怎么办? 谢大人第一反应不是皇家会如何处置周寅,而是周寅得知此等惨事之后只怕会随太子而去。 她既认定了太子,太子又去了, 只怕她会寻死。 是以谢大人暗自下定有多久就瞒多久的决心,在事情被揭开之前,就让周寅毫不知情吧。 他这么想着, 觉得将此事先同家人们知会一番,再勒令众人不许在周寅面前搬弄是非, 觉得还算完美的安排。 如是回到家中,他满腹心事,正想着怎么同家里提一提此事还能不引起恐慌, 抬眼就见妻子也是心事重重地坐在一旁。 意识到什么, 他严肃问:“怎么了?” 谢夫人叹气, 很是发愁道:“你也听说了?” 两人相视一眼,便立刻知道彼此说的是同一件事, 齐齐垮了脸。 谢大人先安慰:“无妨, 应当牵连不到谢家, 新皇……大约是个心善的人。”事实上谢大人对此也是惴惴, 说到新皇,文武百官对新皇着实没有半分了解,唯一确定的就是他身体不佳,二来确定他是不善文治武功,治国一窍不通。 很让人绝望。 谢夫人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陛下将阿寅指给太子……”说到太子,谢夫人便叹了很长一口气。 “他焉能不迁怒谢家?”她问。 谢大人答不上来,万一新皇真是如此,他也没办法。 “还是说说阿寅吧。”他转移话题。 谢夫人立刻拉住他的袖子问:“陛下,陛下会如何安置阿寅?”她想的是最好也就是叫阿寅为沈兰珏守寡了。 谢大人摇摇头,不愿细想:“此事暂且不谈,毕竟陛下的打算,咱们也左右不得,我的想法是不叫阿寅知道此事,你看呢?” 谢夫人想也是,跟着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着,只怕她一时想不开。” “正是。”谢大人应声,“你去同阿荇她们几个说一声,叫她们别把话在阿寅跟前说漏了。” 谢夫人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又将这种事交给我做,我不做。” 谢大人摸摸鼻子:“那你去叫人把她们叫来,我来说。” 谢夫人眨眼:“这还差不多。”说着叫身边伺候的婆子叫人来去了。 谢家四姐妹来了,谢夫人看见谢薇扶额:“怎么她也来了?将她抱走。”便叫婆子将人抱走。 她这下又看向剩下三人,微微挑眉。 三人看上去魂不守舍,显然也是已经知道什么了。她用胳膊肘拐了拐谢大人,示意他看三人神色。 谢大人老实地看去,觉得自己的消息说不定还不如她们灵通。 “消息你们知道了,切勿挂在嘴上,祸从口出。”他也就不说是什么事了。 “是。”三人答应。 “还有。”谢大人强调,“切勿与阿寅提及此事。” 只听见谢苗惊呼一声,捂住了嘴。 众人心头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谢苗吭吭哧哧道:“我嘴快,已经告诉阿寅了,怎么办?” 所有人皆一愣。 谢荇最先反应过来问:“阿寅呢?” 谢苗磕磕绊绊:“表姐哭了一阵说有些累,先休息了。” “糟了!”谢苗以外几个人异口同声道,大步向房外去。 谢苗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隐隐约约察觉到她办错事了,咬着唇跟人跑出去,要哭不哭的。 众人风风火火地来到周寅院外,婆子在院中洒扫,一派安静祥和。这样的安静祥和却并未让人放松,谢大人一马当先入内急切问道:“女郎呢?” 婆子们被这样大的阵仗吓了一跳,忙答:“女郎说有些累,要在房中歇息一会儿,不许人来打扰。” 谢夫人听不完这话,一面走一面叫:“阿寅,阿寅!”并没有回应她的声音。 她快步到门前,将门一推,一时半会儿间竟推不开,门从里面上锁了! “快,门锁上了!”她回头对谢大人道,声音都变了。 谢大人倒还是有把子力气,牟足了劲儿一撞,将门撞开了。他来不及沾沾自喜宝刀未老,便急冲冲地向内行去。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31节 周寅吊在内室的房梁上,轻飘飘的一片,不知死活。 谢夫人两眼一翻,直接倒下。 倒是谢大人承受能力强些,拎着凳子踩上桌子将人取下来。 周寅双目紧闭,眼看着没有呼吸起伏,不知是死还是活。 谢荷流着满眼泪,抽抽噎噎地挤到父亲身边道:“我从慕虎馆学了些救急的手法,让我,让我来试一试。” 谢大人摸了摸她颈间的脉搏,好半天才发现还有跳动,大喝道:“还活着,活着,你来!” 谢荷涕泗横流,将她的衣领解开了些,开始按压她的胸口。 至于郎中,谢荇已经叫人去请了。 周寅就那样形单影只地躺在床上,若非面色不好看,她真像只是睡着了一样。还有她脖子上蜿蜒一圈词目的绳痕,很是触目惊心。 谢荷一面无声地哭一面努力,也不知自己做的究竟对是不对,倒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周寅的胸口缓缓有了起伏。 见她这一口气没咽下,所有人都长长地出了口气。 谢荷直接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第288章 一家人围着周寅或站或坐或流泪或抿嘴地等她醒来, 鹿鸣也顺利融入一家人之中,坐在最边上默默注视着她。 他早早便知道她要这么做,但真的见到她这样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他还是不禁为此感到心惊。 明明他该相信她, 她不会有危险, 她会将一切做得堪称完美,事实上她也做到了。但他见她如此, 还是会不由心疼不已。她为了她想要的付出这样多, 他岂有不帮她达成心愿之理?他不敢生阿寅的气, 他只是嫉妒沈兰珏,能让阿寅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尽管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沈兰珏,但在外人看来如此, 他便嫉妒。 在场众人这会儿才感到后怕,冒出满背满掌心的汗。鹿神医说了,但凡他们当时晚来一时半会儿, 阿寅便要玉减香消了,这怎能不叫人后怕? 哪怕鹿神医说了阿寅已经平安无事, 但她一时不醒来,众人便会提心吊胆一时。这时候谁也没心情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直到床上阖着双目面色苍白的女郎眉头下意识轻轻蹙起, 如同在做一场令她不安的梦。而一直注意着她的众人终于发现了她的动静, 见她有要醒来的趋势, 个个激动地望着她,却又不敢惊扰她。 不多时, 她眼皮轻轻颤动, 缓缓张开眼来, 满目茫然。 谢苗是这些人中最受煎熬的一个, 这时候见周寅醒了,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嗷嗷哭着跑到床前叫道:“表姐!你终于醒了!”周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罪人,她干脆跟着表姐一起走了得了。 周寅听见声音似乎想转过头来,但脖子上的剧痛让她立刻将眉头皱得更深,只能稍稍将头偏一点好看向大家。她像是记起什么,本来就不佳的面色愈发苍白。她虚弱地笑了笑,想开口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 看见她尝试的动作,众人刚要为她解释,却被鹿鸣抢先:“你嗓子受损,需要好好温养,近来说不得话,也不必去试。” 周寅闻言似乎有些无奈,但面上带着给人带来麻烦的真诚抱歉。她眼睛里噙着泪光,哪怕她什么也说不出,他们都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她在道歉。 很抱歉给大家带来麻烦。 众人被她这样的神情看得更伤怀了。他们都不敢想象她如今是什么样的心情躺在那里,稍微想一想就让人心碎极了。 周寅向来是脾气最柔和温吞的人,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会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了无生志,毅然决然地选择赴死。 见她醒来,人们心中只有感激,万万说不出指责她的话的。谢家人虽然一开始对周寅嫁入皇宫这事很是忧心忡忡,但后来沈兰珏的种种表现让谢家人感受到他对周寅的确是真心的,对她爱重无比,再加上两人也是两情相悦,也就觉得二人的确是天作之合,也是佳偶天成。 太子若真如传言那样,对阿寅来说是一件多残忍的事啊。 在人极度伤心时怎样的劝慰都是无力的,还是要靠自己走出来,旁观者至多给予陪伴。 况且周寅此时的状况也的确糟糕,不宜费神与人多打交道,还是静养为好。 谢夫人瞧瞧众人,用眼色示意他们下去吧。 这是在周寅还没醒来前就商议好的事,只要见到她醒来便让她安心养伤。因而他们虽然都很舍不得也不放心周寅,还是给她留下安静的空间。 “阿寅,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些了我们来看你。” 周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待众人都离开,谢夫人这才拿了绣墩到床头坐下,看着周寅还未开口说什么,眼泪就淌下来了。 周寅瞧见顿时动起嘴唇,试图发出声音,然而却没什么用。 还是谢夫人看见她一直想要说话急忙阻止:“说了不能说话你这又是做什么?是存了心想叫我心肝摧裂么!” 周寅顿时咬住嘴唇,哀求地看着谢夫人。 谢夫人顿时恨起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么重的语气与周寅说话。她此时的神经质虽然来自于周寅的劫后重生,她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周寅的痛苦,但明明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周寅都是最大的受害者。 她终于崩溃,铺在周寅身上哀哀地哭起来道歉:“抱歉,都是舅母不好,舅母不该怪罪你。” 周寅可怜地看着她,脸上满是自责。 谢夫人止不住地眼泪,索性顺从内心将话一股脑倒出来:“你知不知道今日我们若来迟一步,你就要真没命了!” 周寅依旧是愧疚万分地望着谢夫人,心道不会的,当时妙华已经去寻他们了,只是见人蜂拥地往这里赶,便顺势躲藏起来,由着他们过来。所以即使他们没有主动过来,也会被妙华带过来看到她悬梁的一幕。 事情的开始并不是谢大人得知此事告诉家中,而是谢苗同她提及此事。 而谢苗得知此事的来源又究竟是从何而来?一切都在周寅的安排之下罢了。 所以她的时间把握得正好,她不会丧命的。至于疼痛与濒死感,对她来说是很微不足道的东西。 她曾在各种物种身上看到过濒死该是一副什么模样,她是生杀予夺的神,对于她自己的性命来说也是一样。她没有剥夺自己的性命,她便不会死。 谢夫人发泄了一通心情舒畅许多,才重新劝起周寅:“阿寅,我不知道你如今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这次上天……菩萨叫你活下来了,你便好好活着好不好?”她本是要说“上天”的,又想起周寅信佛,立刻改口。如今能多一分成功的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她继续劝道:“何况……传言不可尽信,万一只是谣言,你却为谣言没了性命,该叫太子殿下怎么办?” 周寅开始啜泣,听着叫人揪心极了。 谢夫人爱怜地用手顺着她发顶的头发,哄道:“阿寅,咱们再等一等,事情总不会很坏……” …… 周寅在谢家的所作所为很快被暗中盯梢的禁卫军传入宫中,只有她想让人知道的消息才会被人发现从而送入宫内。 陛下在得知此事后无言,忽然没了让周寅殉葬的心思。既然她对太子的情意如此深厚,那她必然不会接受老三的胡作非为。叫她日后为太子守寡倒也罢了。皇上一下子十分地意兴阑珊。 但意兴阑珊归意兴阑珊,他倒是很想知道沈兰息在知道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于是让人立刻去将人叫来。 第289章 沈兰息近日来忙得焦头烂额, 正在裁衣量体,恶补登基时的各种礼仪。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正是这个道理。 礼仪补一补, 登基时有几分样子, 百姓也能安心。而如何做一个明君这种事是补也来不及补了,只能等他登基之后靠自己悟。 难得从各项冗杂的事务之中抽身, 沈兰息发胀的脑子终于能够呼吸些新鲜空气, 舒适许多。 越是学习, 沈兰息越感受到自己或许完全不是做皇帝这块料。他连记这些礼仪都需要重复多次才能勉强记住,又如何能治国平天下? 沈兰息倒是没去想父皇为何传召他,总之到了就能知道缘由。正因有如此想法, 他意识到之后又不免颓丧地想自己应当是真不适合做皇帝的,皇帝不该如此随遇而安。 这么浑浑噩噩地到了太极殿,到床前同父皇行了礼, 沈兰息再度沉默下来。 皇上等了一会儿也等不到他主动开口询问自己召他所为何事,只好提道:“孤今日召你来不是为了别人, 而是要和你说一说周寅的事。”只是说了这么一串话他中间便歇息了好几次,情况实在不好。 沈兰息豁然抬眼,盯着皇上问:“是什么事?” 皇上见他如此在意周寅在心中叹息老三实在不争气, 也对沈兰息的反应预测不到。不过他若经过这番打击对周寅能消停些也好, 只希望他不要因此消沉才是。 “周寅她悬梁自尽了。”皇上刻意卖了个关子。 沈兰息面上顿时血色全无, 受刺激太大立刻要犯病。 皇上此时动弹不得,却又不能眼看着他犯病, 立刻声嘶力竭地尖声补上后半句:“不过被人救下来了。”这么一短句话说得他用尽全力。 沈兰息大口大口呼吸, 胸膛如一具破旧的风箱, 会漏风一样。 好消息是没犯病, 只是喘了好一阵,仿佛随时可能断气。 “她如今如何?”沈兰息稍微好了些,一能说话就问起周寅情况如何。 皇上对他的没出息也不算很意外了,怕他犯病才烦得不行地回答:“人没死,但也伤得不轻,谢家若来迟一步,她就真没命了。”他原先倒是可惜周寅没死,这会儿瞧见沈兰息的反应反倒庆幸谢家将周寅救下来了。 今日沈兰息听到的若是周寅的死讯,只怕大雍这最后一个继承人就要没了。 皇上喉咙一腥,生生将血咽下去。他如今已经习惯吐血,也知道自己没多少时候好活了。还好那位鹿郎中的针术倒是高超,他身体亏损到这地步,却是完完全全感觉不到疼痛的。 他稍稍动了动眼珠子好看向沈兰息,身体感到十分困顿。 沈兰息终于说话,叫他稍微提了些精神:“儿臣告退。” 皇上含混不清问:“你哪里去?”明知故问。 沈兰息道:“去看周寅。” “你……”皇上一哽,恨铁不成钢,“你可知道她为何会寻死?”勉强算得上是循循善诱。 沈兰息沉默,片刻道:“因为大皇兄。” 皇上道:“你既然知道她对你大皇兄一往情深,何必去看她呢?” 沈兰息看向一旁:“我要亲眼看到她没事。” 皇上也没力气说话了,想着让他亲眼看看死心也好,便默许了。 沈兰息没再等到皇上的话,重新说了一句:“儿臣告退。”便拖着险些犯病的身子快步离开。 沈兰息的突然大驾光临也是叫谢家人大吃一惊,但都有他可能是未来新帝的消息,总是不好将他赶走。且周寅受伤,来得不是太子而是他,便也多少能验证谣言。 只是过去的沈兰珏,如今又是他,怎么都让人感觉事情变化太快。 “三皇子殿下。”谢荇叫道,如今谢家是她管家,待人接物也都是由她出面。 沈兰息知道这是周寅的大表姐,见人才有了三分好脸色。 “谢大女郎。”他道,“我听说周女郎她受伤了,我来看看她。”不出意料的是冲着阿寅来的。 谢荇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事实上这世上谁会喜欢阿寅她都不会感到太意外。只是看他急切的模样,她便能读出他对周寅的喜欢。但她捉摸不清这位三皇子来看阿寅之后又想做什么。 阿寅毕竟还是过去的太子妃。 谢荇没有拒绝沈兰息的探望,一来接触更多的人会让周寅转移部分注意力,不再将大部分目光放在寻死上。二来她也知道阿寅是既定的太子妃,如今太子不在,尽管事情还未宣布,但总有这么一日,到时候阿寅的存在便很尴尬了。她不知道皇上如何安排周寅,但若能得到未来新帝的庇护,阿寅的下场至少不会太差。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32节 于是她带人去见沈兰息。 周寅能靠坐着喝些水了。她现在进食喝水都要小心翼翼,但凡动作大些,就会感到疼痛。 她看上去还是美若天仙的,全身上下唯一不和谐的就是她纤细修长脖子上那一圈让人触目惊心的声音,乌青发紫,像是一条巨大的青紫色蜈蚣绕在她脖子上一样。 她单薄地靠坐在那里,忧郁静美,有种破碎的美感,看上去像是随时可能乘风归去。 过去她也是美人,只不过过去的她的美丽太过完美,总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如今因为身体上的病弱她看上去终于不再是那么完美,叫人更加心动。 而谢荇带了人入内,周寅听到动静抬眼看去,十分意外。她虽然不能说话,但会说话的眼睛还是很好地将她的想法传递出来。 第290章 沈兰息看到周寅的第一眼, 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脖子上。她太完美,所以她脖子上那道不完美的红痕便显得格外扎眼。 他看上去还算平静,但默默咬紧的牙关, 袖子下紧扣的手指无一不表现出他心中的不平静。他心疼得想要落泪, 但还好没有失态。 如果这里此时只有他一人, 他一定就落下泪来了,这时候正在死死忍着。 周寅对他的到来显然意外, 但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便立刻对他送上虚弱的笑容。 她这一笑, 他便将要忍不住了。明明自己这时候是最难受的, 还要周到地迁就他的心情。 她总是如此。 谢荇带着人到桌前道:“殿下请坐。” 她亲手泡茶,为周寅解释道:“阿寅伤了嗓子,说不了话。” 沈兰息心事重重地坐下, 应了一声,目光一直贪婪而悲伤地留在周寅身上。 谢荇瞧见他目光便心中一沉,她哪里看不出这目光是什么意思。可……他是三皇子, 阿寅本该是他未来的大皇嫂,他们二人。 她自然相信阿寅对沈兰息没什么, 可沈兰息显然一厢情愿得可怕。他若登基,万一要做什么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可怎么办? 但谢荇心里实际上却并不排斥沈兰息这么做,好名声不如过得好。要让阿寅一辈子守寡, 她情愿她有条别的出路。 是以在沈兰息问能不能单独与阿寅谈谈时她看向周寅, 在看到她轻轻点头以后才道:“那你二人便聊一聊, 到底是同窗,府上还有事, 我去忙了。”还为二人单独相处找了很正当的理由。 沈兰息颔首:“大女郎慢走。” 谢荇刻意倒了热茶给周寅捧着, 又俯下身为她掖掖被子, 低声对她说了句:“我在外面留了人, 你若有事,将茶盏丢在地上她们就进来了。” 周寅感激地望着她。 谢荇摸了摸她的发顶,这才带着伺候的下人们退出房间。 沈兰息目送谢荇出了门,待门重新合上,一室归于静寂,沈兰息再等不急,立刻到床头坐下颤声问:“疼不疼?” 周寅微怔,旋即幅度极小地摇摇头,她并不能做大动作,不然牵扯脖子上的伤痕便会很痛。 “怎么会不疼?”沈兰息喃喃道。 他目光在周寅的脖颈上流连,周寅也不在意,任由他看。 他越看越伤神,不由心痛问:“为什么这么做?” 周寅只是温柔地望着他,目光哀伤而缱绻。 沈兰息的心一阵阵抽痛着疼,像没糖吃的孩子一样委屈地望着周寅。 周寅无奈又无声地轻轻叹了口气,对着沈兰息做了个“写”的动作。她只是颈部受伤,四肢并没受伤,因而有话想说时用笔书写也是个办法。 沈兰息恍然大悟,去窗下的桌前为她拿了蘸了墨的笔与空纸页。 周寅微微低头,在纸上缓缓写道:“一时伤心。” 沈兰息看到这四个字时整颗心又酸又涩,一时嫉妒她为了大皇兄能做到生死相随的地步,一时又为她自己不爱惜身子而无奈。 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日后别这样了。”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语气或许太强硬,于是哀求道:“求你了,阿寅。”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语气有多卑微多离谱。 周寅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竟然露出一个苦笑,轻轻写下一个“好”字。她眼中似乎藏着满满的愁绪,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沈兰息自然能看得出她心情不好,软了语气道:“阿寅,只要你不死,我……”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东西来。 “只是……”周寅再纸上写了两个字又划掉。 沈兰息追问:“只是什么?” 周寅摇头,强颜欢笑。 沈兰息却觉得她要说最后又没说的事情一定是什么大事,不停追问:“究竟怎么了?” 见周寅一直不肯说,他不由下意识拿出自己未来的身份好取得她的信任:“阿寅,我将要即位,你遇到什么事都可与我说,我一定全力帮你,只求你不要再吓我了。”他说完便感觉自己这话无比卑鄙,这是他害了大皇兄又从他那里偷来的皇位,他如今却将之当作理所当然,甚至以此来讨好阿寅。 可明明大皇兄不死,他也会为阿寅做这些。 这便更让他觉得是他偷了皇兄原本该有的未来。 周寅的嘴角沉重地弯了弯,看着他摇摇头,在纸上写:“抱歉。”这句话应当是对于她求死之事吓到了他而向他道歉。 “不,你不必向我道歉,阿寅。”沈兰息看上去不知所措,他甚至站起来来回踱步好发泄自己的烦躁,他不知道该怎么让阿寅脸上重新露出笑颜,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所想。 周寅就那样坐在那里看着他走来走去,焦头烂额。 归根结底,沈兰息还是无法直面沈兰珏的死,认为他死之后自己获得的一切利益都是不正当的。这也是他抗拒做皇帝的一个理由。 但在久久的纠结之下,“对周寅有用”这个信念压倒了其它所有信念,他像是脑子忽然灵光了,重新坐下道:“阿寅,你嫁给我吧。” 周寅手中的笔笔尖朝下重重落在纸上,足以显示出她的震惊。她漂亮的眼睛里愁绪换成了惊愕,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沈兰息说出心中最真实的渴望,这会儿人反倒平静下来,能接着将话说下去了:“你不要死,我立你为后,好不好?”他不敢去握住她的手,用言语乞求道。 第291章 沈兰息这些年来所有的勇气都用在这一刻上了, 他因过于努力浑身烧得厉害,却还死死盯着周寅等她答复。 周寅似乎被他的大胆吓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垂下眼睛像是终于反应过来。 而随着她垂下眼睫这个具有强烈逃避性暗示的动作, 沈兰息心中一凉, 意识到她的态度以及她的选择。 周寅摇了摇头, 她拒绝了。 沈兰息一阵恍惚。他其实明明知道她也会拒绝的,毕竟她可以为了大皇兄去死, 他们之间应当是情谊要更加深厚的。他向来不如大皇兄, 人人都觉得他不如, 所以阿寅不选择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已经说服了自己,心中却依旧钝痛难受。即便大皇兄死了,他要做皇帝, 他将是这世上至高无上的人,阿寅却依旧不会选择他。 他大约伤痛得太让人看不过去,周寅担心地伸出手臂用手中纸页在他手背上挠挠。 沈兰息被她这一个动作就哄好, 甚至在心中重新升起希望,恳切地看向她。 阿寅可是回心转意了? 周寅似乎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无奈, 想了想将最上层染了墨迹那一张纸对折了放在床头,另用一张纸写道:“我……是先太子妃,另嫁给你, 于理不合。”她铺垫完毕, 开始一步一步控制沈兰息。 沈兰息微怔, 没想到她是为自己着想才不愿为后,并不是他大皇兄的缘故, 心中立刻开了朵花。他本就在她的调/教之下底限变得异常之低, 稍给一点甜头他就会喜悦无比。 从王栩开始, 她便培养起沈兰息宽松无比的下限。他接受她与王栩在一起, 接受他与崔骜在一起,到接受她与沈兰珏在一起。 哪怕她真嫁给了沈兰珏,要与他私相授受,他也心甘情愿的。 “我做了皇帝,我便是理法。”他难得强势道,只是他的这份强势生出来是为了给周寅遮风避雨的。一旦周寅不需要依靠他,他便会被打回原形,一副要死了的颓丧样子。 周寅张了张眼,下意识向后退了些,一副有些畏惧他的样子。 沈兰息不需她说什么,就知道她是被自己展现出的强硬吓到,立刻低声哄起来她:“别怕我,我永远听你的话。” 周寅不确定地望着他。 沈兰息就想他将要做皇帝了,身份的巨大变幻,加上阿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思更敏感也实属正常,他应该待她更好一些。所以他道:“阿寅,你想想我们过去,你救过我,我怎么会舍得伤害你?无论我是三皇子还是未来的……皇帝,我待你永远不变。” 周寅犹豫地看着他,好像不知该不该信。 沈兰息看她犹豫,更是想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愈发要取信于她:“我向天发誓……”他只说了个开头,就被周寅伸手制止。 他不解其意。 周寅摇头,似乎牵引到她脖子上的伤口,引得她转手轻柔地去碰自己的脖颈。 脖颈是无论人还是动物身上都很脆弱的地方,被敌人伤及容易容易致命。人身上偶尔还会保留着些身为动物时的野性的本能,脖颈对于人类来说具有很大的诱惑。 沈兰息看到她纤弱脖颈上的刺目红痕,在初时的疼惜后他很快生出一种别样的、耻于宣之于口的欲望,他因此更不敢看周寅,并在心中暗骂自己。 周寅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在纸上沙沙地写着:“不要轻易发誓,应誓了怎么办?”她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在担心沈兰息,实际上是因为她早已为沈兰息选好结局,所以不希望他用发誓来自作主张。 不然她还要帮助他应誓。 沈兰息见她态度终于软化,顾不上心虚,忙道:“我不会违背誓言,自然不会应誓。” 周寅被他这话逗得勉强笑了笑,而后认真地看他一眼,继续在纸上写:“你对我好,我都知道。只是你越是对我好,我越不能毁了你。” 沈兰息看完最后三个字后再看周寅,低声:“怎会毁了我?” 她同他掰开了解释:“你若娶我,难堵攸攸之口。无论文武百官还是天下百姓都会议论纷纷,对你声名不好。” 沈兰息想到她为自己打算,感动无比,要立她为后的心思更加强烈。 阿寅若不能为后,他不知这世上还有谁配做皇后。 “我不在意。”沈兰息从未如此坚定过。只要阿寅心中有他,为了这一点,他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周寅似乎想要叹气,又因为无法发声而终止,低头写道:“我不能……”她后面的还没写完,手便被沈兰息灼热的掌心按住。 “阿寅,我心悦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攸攸众口无妨,群臣目光无妨,声名好坏无妨。阿寅,只要你肯嫁给我,这些都是很微不足道的事。而你也无需担心这些,阿寅,我会护好你的声名。一切都是我所为,与你无关。是我觊觎兄妻,抢夺你入宫,一切都是你不得已。我绝不会让你还有谢家背上骂名。”沈兰息滔滔不绝地劝她,显示出难得的聪明来。 他在自己在意的事情上向来都很灵慧,更多时候只是对不上心的事情懒得思索。 周寅眉头已经紧紧皱起,看上去绝不赞同他这种做法。 沈兰息不等她说,一鼓作气:“阿寅,我知道如今叫你立刻做决定是件太残忍又卑劣的事,大皇兄刚死,我趁人之危……但我还是求你想一想嫁给我这件事。我不奢望你能忘记大皇兄,你便是一辈子记着他也无妨。我只是想叫你在我身边,日日能看见你就很好。过去大皇兄给你的,我能给你。大皇兄不能给你的,我也都愿意给你,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阿寅,我从大皇兄那里知道你很有才学,我绝不会埋没你的才华。我也很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我无法胜任所有人的期待,我想请你帮我……”他前面还算说得有条理,后面便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周寅倒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她并没打算立刻答应他,该有的推拉还是要有,这是她自己设定的乐趣。当然她此时答应沈兰息也不会因为她答应太快而觉得她太唾手可得不会珍惜,他只会感恩戴德。 周寅垂头,沉默不语。 沈兰息见她态度略有松动,趁热打铁:“阿寅,我只问你一句,你心中可还有我吗?一点点也算。”他的拇指与食指几乎黏在一起,比了个“一点点”的姿势。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33节 周寅执笔,犹豫半晌。 纸上落下一个“有”字。 第292章 沈兰息盯着那个“有”字看了许久, 几乎要用目光将之盯穿。他的嘴角不自觉上翘,从未有过这样的好心情。上一次接近这样情绪的时候还是在城楼之上第一次牵她的手。 他强忍心中喜意,怕汹涌澎湃的喜悦使然让他太过兴奋吓到阿寅。他想大喊, 想大笑, 想将阿寅举起, 想上蹿下跳等等,但怎样似乎都不足以让他表示出自己的欢喜。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沈兰息深望她, 对她露出个纯稚无比的笑容, 孩子气十足, “等我。” 他迫不及待,就要向外走。 周寅静静地靠坐在那目送他离开。 尽管急于将事情办成,沈兰息离开仍不忘一步三回头。他转头看到周寅忧心忡忡地靠坐在床头, 愁眉不展,当即重新折回到床前俯身重新对她道:“好好养伤,等我。”他大着胆子伸出手却始终无法在她头上落下, 最终还是将手收回。 摸她的头对他来说是亵渎她的行为,他做不出。 周寅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 却因为暂时失去声音而无法说出。 沈兰息微覆眼睫,对此视而不见。他知道她还是想要拒绝,可他知道她心中有他后他无法再忍受和她不能够在一起的痛苦, 所以他不想再听到她说为她好的拒绝的话。 他不能够没有她。 所以他不仅要娶周寅, 他也等不到要在若干年后徐徐图之。他立刻要回宫禀告父皇, 他如今就要娶周寅,他等不得了! 沈兰息斗志昂扬地回去, 怎么也要在今日告诉父皇他要直接立周寅为后。总之他是打算将一切骂名担下, 早娶晚娶倒也是一样。 而周寅在他走后平静起身, 将写了字的纸一起投入香炉燃尽, 把纸笔归置到原处。 谢荇那边得了沈兰息离开的消息很快便过来了,一入门见到周寅丢了魂儿似的坐在床头,就知道沈兰息大约与她说什么了。 她远非过去的谢荇,这会儿全心全意为周寅打算,自然是将她的利益放到最先,才不管所作所为会不会让谁不满。 谢荇拉了绣墩到床前,与她促膝长谈:“阿寅,怎么了?” 周寅回神,冲着她失魂落魄地摇摇头,但看上去显然就是有什么。 谢荇这才瞧瞧身后伺候之人们,吩咐道:“都先下去吧,我有事要与阿寅说。”人们这才纷纷下去。 待人走净后,谢荇这才问道:“阿寅,这会儿能说了吗?” 周寅轻轻点头,做了个要写的动作。 谢荇拿纸笔给她,只见她写:“他要立我为后。” 饶是对沈兰息的来意有所察觉,在看到他的真正来意后也是不由得大吃一惊。 谢荇的心突突跳,她完全相信沈兰息是做得出这些事的人。 是好事啊。 她第一反应就是如此,然而见阿寅愁眉不展,她恍然意识到自己代入只代入了一半。 阿寅若是无牵无挂的这自然是好事,可她还有一样身份是先太子未过门的太子妃,这样事情就难办许多了。 想到这一层,谢荇顿时冷静下来。沈兰息在此时要立阿寅为后,并不完全是件好事。首先这简直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皇上那一关便不能过得去。他怎么会容许自己的三子去娶长子本要娶的女郎。更不要说还有文武百官,他们一定会就此事大力抨击。 若是最终成了倒罢了,若是没成……难免阿寅不会成为新帝与群臣互相立威的靶子。 要么是新帝向百官立威,立阿寅为皇后。要么是百官联合向新帝成功施加威压,阿寅成为牺牲品。要么双方各退一步,阿寅入宫做个什么妃子。 无论哪一种周寅都身不由己,而决定性却在沈兰息身上,取决于他立周寅为后的态度究竟有多坚决。 谢荇沉重地想着,旋即又想到什么,看着周寅多了几分疼惜。 沈兰息如此,阿寅定然是不同意的。可是看她如今的模样,显然是拒绝了也没用。 谢荇温声安慰:“阿寅,无妨,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她原先以为沈兰息多少会收敛些,先将阿寅安置好,过些年再做打算。这样既能为阿寅解决了一辈子守寡的问题,也能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想出对策让阿寅过得更好。 还是她低估了男人的占有欲,她没想到看上去冰冷淡漠的三皇子在阿寅之事上竟然如此激进,是她失策,早知今日便不让他进来了。 周寅倒过来安慰她,用手轻轻拍她手背,带有安抚的意味。 她完全没有担心,只是在想今天的确是个不幸的日子。当然不幸的并不是她,而是皇上,或者沈兰息。 按照司月下药的时间来算,再加上鹿鸣前些时候的确切诊断,皇上至多撑到今日,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所以她选择在昨日自裁,确保今日沈兰息知道她自裁的消息后会来,然后回宫去找他父皇争论。 每一步都是她在操纵,是她的决定。所以沈兰息与皇上的不幸可以说是她又不是她带来的。 如果说是她,可她什么直接性的动作也没有做过,未免太冤枉。如果说不是她,一切却又在暗中与她息息相关。 另一面沈兰息匆匆忙忙地出宫,又风风火火地回宫。一回宫,他并没有先回自己那里继续修习礼仪,而是直接向着太极殿去。 皇上正巧没在休息。与前些时日动不动就犯困相比,他今日的情况似乎实在是好了不少,精神一下子振奋许多。 因为感受不到疼痛,皇上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糟糕到什么地步,也对如今的恢复没有太大感触。 沈兰息回来之快出乎他意料,他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很快放人进来。 而沈兰息入内的第一句话也很出乎他意料:“父皇,我要立周寅为后。” 皇上脑子充血,合着说什么都白费,兜兜转转又回到从头。他开始审视起沈兰息,试图找出他忽然反悔的缘由。 他倒是没想过或许沈兰息一开始就没同意过他所言的可能性。 皇上被他的毫无长进气得发懵,低眸看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端倪,从而弄清楚沈兰息态度大变的缘由。照理说沈兰息这一遭去谢府应该是看出那周寅对老大用情至深,从而肝肠寸断誓要将她忘记。怎么也不该见了一面反而更坚定他要立周寅为后的决心。 “请父皇准许。”沈兰息端正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而皇上还在想自己到底是哪一步想岔,与结局出入这样大。他忽而想到自己之前所想的那句话“怎么也不该见了一面……”,意识到问题就出在这里。 换做旁人可能达不到这程度,但那是周寅,见了一面为她倾心简直是再不过正常的事。 皇上被自己这个疏漏气到,简直想给自己两耳光好让自己不要再犯。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和沈兰息说明白:“大臣们不会答应。” “我管他们答应不答应。”沈兰息直接冷笑。 皇上一窒,他所想的那些坏的一一正在应验。譬如沈兰息果然硬气起来了,但却是因为一名女郎。 “你要做皇帝,一要得民心,第二就是要让这些大臣们敬畏你。你娶了本该是你皇嫂的女郎,他们如何看你?”皇上先是疾言厉色地将人斥责一番,又放软语气说起自己的建议,“不妨按照我之前所言,先将此事搁置些时日,等人淡忘……”又是老生常谈的一番话。 沈兰息这回却没听那许多,跪在地上如同倔驴一样:“父皇,我要娶她。我不仅要立她为后,还要她在我登基之时与我一起接受册封。”那就是要立刻立她为后的意思了,简直荒唐。 “荒谬!”皇上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对她如此神魂颠倒。你看看你自己如今的样子,哪有半点君王样!”他连骂人都很有气势,可见今日的他的确不同了。 沈兰息却道:“她什么也没有做,是我一意孤行。她根本不愿嫁我,也是我一意孤行要娶她。是我勉强她,与她无关。父皇若要怪罪,便怪罪我吧。若有气,只管向我撒就是。只是我意已决,父皇不必再说什么立不立之事,也不必再为我物色皇后了。”他尽力为她撇清关系,这是他本就答应了她的。即使他没答应她,他也会主动这么做。 皇上听得越觉得他不争气。若是周寅妥协,他还能骂一骂是她不争气。但一切都是沈兰息主动,他实在是没脸再去挑周寅的不是。 得知太子死后要追随太子而去,是老三执意勉强她……证据与证词结合,皇上已经将周寅当作是被沈兰息勉强再嫁的可怜人了。 “你……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会受千夫所指!你的脊梁骨都会被人戳断!”皇上试图通过恐吓来让沈兰息退却。 可惜沈兰息显然不是被吓大的,或许他也是因为意念坚定到了极致才有了这样反抗的决心。 “我不在乎。父皇,请您准我立周寅为后。”沈兰息道。 皇上想开口,面色倏忽转变,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一瞬间他累到极致,感觉全身被蛀空挖空,只剩下一具躯壳。 他的意识不可阻挡地开始变得模糊,完全无法再去接沈兰息的话。他努力地想动好使自己摆脱这可怕的状态,但他发现自己只能接受,做不出任何反抗。 “父皇?”沈兰息久没等到答案,终于又问了句。无人回答,他抬头看,只见皇上安详地躺在那,像是睡着了。 第293章 沈兰息想, 父皇的身体的确越来越糟了,与他说着说着话都能睡着。大皇兄的遗体还在东宫之中放着,天越来越热, 即使有冰棺也放不久了, 死讯迟早要放出。不过如今大部分文武百官应该都已知道此事, 而百姓们对谁做太子又并不是十分在意的,所以应该不会导致大乱。 他不知为何胡思乱想着, 带有一种逃避的恐惧。 床上的皇上双目放松地阖着, 看起来真和睡着了无异。 沈兰息本该向父皇竭力争取立阿寅为后, 忽然开不了口。他早就有所猜测,在他父皇突兀睡着的那一刻,只是一直没有胆子面对罢了。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大太监道:“大伴儿, 父皇睡着了,我还有话没说完,劳您将他叫醒。” 大太监一愣, 二人交锋时他一直低头发呆,并没有觉察到皇上的异样。直到这会儿沈兰息说了, 他才转头向龙床上看,见皇上就那么闭眼躺在那。 他心中骤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却不是为了沈兰息才叫人:“陛下。” 陛下毫无反应。 大太监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大着声又叫了一句:“陛下!” 沈兰息不愿面对的恐惧越发变浓, 他开始神思恍惚, 甚至想要夺门而出。他矛盾地钉在原地,一面是逃避的茫然, 另一面是预料到结果的荒芜。 但更强烈的念头一直在他心中闪烁。 他将他父皇气死了。 他为了阿寅据理力争, 将体弱的父皇气死了。 实际上这个念头十分荒诞, 他父皇本身就病得这样重, 怎么死不是死呢?但这个念头一出现在他脑海中便让他挥之不去。 或许他父皇本来还可以再活久一点,是他一直忤逆父皇,父皇才会被生生气死。 沈兰息已经分不清事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连父皇如今的死对他来说都像是在梦里发生的一样。 大太监彼时已经颤抖着手去探皇上的鼻息,一片冰凉。他跌坐在地,戚戚然地高亢叫道:“陛下,驾崩了!” 沈兰息的心跟着这句话起伏,最终砸入深深的谷底。 接下来的一切他如同旁观者一样,走马观花地看着其他人是忙中有序地处理这些。 父皇向来是习惯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的,哪怕是后事也不例外。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自有大太监去通知礼部来料理这些。 礼部的人哀戚中带着些麻木的平静,井井有条地料理着后事。 辅政大臣们此时此刻也已然各就各位,只是不知道处于什么缘故吵了起来。 沈兰珏反倒是眼下最轻松的人。皇上一死,倒是还没有人来得及理会他。他不知是用什么态度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脑海中却满是他将父皇气死了这件事。 大太监忙前忙后,根本没在众臣面前提起他与父皇死前争吵之事。沈兰息不知他是根本没有察觉,还是不愿声张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他心中有悔有愧,有恨不能以死相替,却没有要放弃周寅的念头。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34节 他很不孝地想,或许父皇真是被他硬是要娶周寅给气死的吧,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他既然已经为了阿寅可能将父皇气死了,那他更不能回头了。 所谓沉没成本正是如此。 他要立阿寅为后,这是他在完全陌生的新世界中生存下去的一种执拗。只有靠着这一点与世界对抗的勇气,他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不然他会自暴自弃,是浑浑噩噩。 将要到来的未来对于沈兰息来说全是负面的存在,百姓大约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文武百官也对他没有任何期待。而他却需要在这样的日子里坚持下去,周寅就是他坚持的理由。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为了周寅才坚持的,还是为了坚持下去而让阿寅陪伴。 …… 大雍的丧钟尚未敲响,周寅趁着民间的最后一点平静向慕虎馆去。纵然她去慕虎馆的理由是看诊,但她的真正目的显然不止于此。 她并不常往慕虎馆的地窖中去,关谢琛的时候她去过,中间关其他人的时候她是连去看也懒得的。 如今地窖中兜兜转转只剩下刚进来没多久的司月,周寅还是不介意去和他谈一谈心,倾听一下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周寅今日穿的是件天水蓝色的高领衣裙来遮挡脖子上的伤痕,在这温度渐高的时节却并不显得突兀。因为任何人一旦见着她的脸注意力都只会在她的脸上,并不会在意她究竟穿了什么衣裳,戴了什么首饰。 她如今仍旧不能够说话,与人进行交流多依靠纸笔书写。 她每每入地窖鹿鸣都是要亲陪的,最近因为她冒险自缢这件事,鹿鸣更是将她当作瓷娃娃一样悉心照料,生怕她再有所磕碰。他不能对她生半点气,也阻止不了她的任何行为,只好更认真地保护她。 京城中现今倒是戒严,就是为了抓地窖中关着的那位。不知他是更情愿落在禁卫军手上还是宁愿落在周寅手中。 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司月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之中,他甚至不知道是何人关了他,将他关在哪,为什么关他,要关他到什么时候。他只能按照每日送饭来确定大约过了多少天,他也试图从送饭之人口中得知些许外界情报,但对方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饭菜中放了让人无力的药物,不吃会饿得没有力气,吃了还是会没有力气,总之他就是没有力气逃脱。 他选择不吃,想的是对方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饿死,想以自己的性命来作为威胁。但他真的要饿死了也没有任何人出面,他便意识到这样的威胁是毫无作用的,只好重新捡起饭吃。他不能真的饿死在这。 司月也不是一无所知,他记得昏倒前周寅的变化,但对于她变化的缘由却一无所知。 简直像是一场噩梦。他本来就要带着周寅从京城逃离,实现攻略与伟大计划的双重完成,然而在一夕之间他就被关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唾手可得的自由与荣誉都成了泡沫。 这样大的打击的确将司月重创,他不得不承认,周寅之事是他看走眼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不止是司月,连带着他脑海中的系统也恹恹的,一副受到深重打击的样子。 司月低估了周寅,它又何尝不是?它本该一直对周寅保持警惕的,却因为她表现出的无害而渐渐对她放松。 更可怕的是在马车上她显示出绝对的漠然以前它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 它没有同司月提起的是周寅甚至有办法让它睡眠,这是它内心最恐惧的事情,却一个字也不能同司月说。 在漫长的静寂中司月的左耳动了动,他的左耳听力要比右耳敏锐,先听到地面上方隐隐约约机关转动的声音。平常送饭时也是这个声音,但今日显然还没到送饭的时候。 他挣扎着坐起来,便累得呼哧大喘。 在他喘息之际,脚步声已经自上而下,由远及近。 然后他看到通道深处先后走出的两道人影,是周寅与鹿鸣。 即使知道平日里温柔善良的周寅或许根本不是她的本来性格,但看到她若无其事地向自己走来时司月还是不由自主地愤怒了,一部分是愤怒于她的欺骗,另一部分则是愤怒于她的背叛。 在愤怒中司月也有伤心,他过去对周寅的动心并不是假的。作为攻略者,他唯一一次对攻略目标动心便是这次,还被骗了。 他面上没露出任何气怒,是为了保持自己的体面,但他看向周寅的目光中有火。到了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实际上还期盼着周寅能够给他一个解释。 他也不知道还在盼着她解释什么。 司月也无法完全忽视在她身旁为她掌灯的鹿鸣,连他都是她的人么……他完全搞不清楚周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 他可以从人与人走路时的姿势与位置来判断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但正因如此,他看到的是鹿鸣的绝对服从,而周寅才是二人中的掌控者,他不明白。 周寅看到他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满满的复杂情绪,她终于来了些精神,拿出装模作样的温柔看向他。 司月的怒火一瞬间被点燃。 她怎么还这样看着他?是真将他当作可以任意耍弄的白痴了么! “周寅。”司月沉沉叫她,但只有这么一句。他的高傲并不允许他作为失败者表现得更不体面,这一句话已经是极限。 第294章 对于司月包含万千的目光, 周寅给予了歉意的目光与神情回应,因为她还不能够说话。 而司月显然产生了误解,他以为她的歉意是对她过去的所作所为道歉, 偏偏他还因为她抱歉的神情下意识产生了动摇。 过去她时常露出带有歉意的神色, 都是对一些根本无伤大雅的事情道歉, 甚至对她根本没有做错的事情道歉,而他也总是会说没关系。这次他也下意识地想说没关系,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 这一次并不是没关系。 他连抿嘴的力气都没有, 心中更多是对自己行为的唾弃。他竟然还会对她有心软。 周寅到地窖中唯一一张桌前坐下,鹿鸣掌灯在旁,并未落座, 从袖中拿出纸笔给她。 很轻易地就能让人看出两人之间身份上的差距。 司月心中的猜测得以被证实,更加感到不可思议,连京城中赫赫有名的鹿神医都是她的附属, 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周寅看了一眼鹿鸣,鹿鸣从善如流地作为她的喉舌替她说道:“周女郎受了伤, 这些时日无法发声。” 司月忍着不去问她受了什么伤,他还不至于下贱至此,她玩弄了他的感情将他坑得好惨他还要关心她。但人若是能做到心口一致, 那便是完人了。 他显然不是完人, 目光不住往她脖子上瞟, 这才发现她今日的确是很不寻常地穿了件领子高的衣裙。受她容貌影响,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一点。 直到这一刻司月才恍然大悟自己平日里大约也是一样忽略了许多细节, 他终于正视周寅, 意识到素日来的“藏拙”做到了何等极致。 哪怕他已经知道她不简单, 他还是无法做到完全的正视她, 都是受她平常做小伏低影响太深,潜意识便将她当作过去那个柔弱的、毫无伤害能力的周寅。 周寅从头到尾一直欣赏着司月的神情变幻。他的神情已经足够收敛,只能让她从他细微的眉头跳动以及嘴角下撇中观察一二。 她以笔在纸上书写,赫然是三个字:“还好吗?” 司月被她这三个字弄得失语,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他更不知道她是怎么若无其事地问出这个问题来的,她竟然还像过去一样对他,这让他感觉到无比荒诞。 她难道觉得他们还能够像过去那样相处么? 司月受够了被她当作傻子一样对待。傲气使然,他完全不能接受她将他算计一空后还继续如同对待傻子那样对待他。他可以接受自己是一个失败者,实际上他也不那么能够接受,但他无法理解她还试图像之前那样相处。难道她这么做了还以为他会像条狗一样也像过去那样和她相处么? 才不会!一切都回不去了! 因为没有气力,司月很难表示出自己咬牙切齿,只听他道:“这样很有意思吗?” 周寅眨眨眼,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司月指指这里道:“如今我已经是你的阶下囚,何必还要装模作样?”他矛盾地清楚自己不该这么刚强地与周寅对碰,他人在险境,应该委曲求全伺机逃走才对。但人知道是一方面,知道做不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第一次动情却被骗了个干净,愤怒是人之常情。 周寅闻言点了点头,在纸上写:“我还以为你喜欢这样。” 这句话极有嘲讽意味,嘲讽的内容也未免太多。可以是胜利者高高在上地嘲弄,嘲讽他有眼无珠,不能识人。也可以理解为她对他有那么点余情未了,完全将他当作可以肆意掌控的人,总之完全忽略了他的智商。 司月面色越发难看。 周寅又写:“你生气了吗?” 司月当然生气,可是如果承认就是在被她牵着鼻子走,所以他不言不语。 周寅慢条斯理地写:“为什么要生气?我以为你以欺骗开始,是很喜欢这样。” 司月一悚,想到他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是欺骗了她。沈兰珏的死讯应当已经放了出来,她如今大约已经知道太子之死,所以才说他欺骗了她?他本来也是打算将她骗出城去然后骗她和他一起回乌斯藏国,说来他骗她的的确不算少,但什么“以欺骗开始”他没有。 只是因为“以欺骗开始”这一点他自认为没有,他便能够很理直气壮道:“什么以欺骗开始,我没有这么做。是你对我以欺骗开始,所以才会这么说的吧?” 周寅眉头轻挑,不紧不慢地写:“你一开始接近我不就抱有目的吗?” 无论是司月还是系统看到这一行字都心虚了一瞬,但只有一瞬,他们很快便意识到她不可能知道更多,大约她是知道了他一开始是故意接近她吧。 司月沉默一瞬,为了掩盖更大的秘密才承认道:“我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你了。” 周寅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写:“不是的,我是说你一开始接近我难道不是抱着攻略我的目的吗?”她笑着举起纸给他看。 这下司月与系统在看清楚她写的什么后立刻生出一种被全部看穿的恐惧来,无法动弹,甚至不能呼吸。巨大的震撼如同飞流直下的瀑布一样兜头盖脸地袭来,将人完全砸懵掉。 “攻略”就是他们最后一层遮羞布。 而当他们最深处的秘密被周寅揭穿时他们终于第一次产生出完全束手无策的茫然来,但更大的恐惧还是因为他们从周寅口中听到的“攻略”二字。或许他们应该庆幸她这些时日嗓子坏了这回事,至少他们只是看到她写下了“攻略”两个字而不是听到她亲口这么说,不然更是另一重惊悚。 这实在是很可怕的事。 就像正在玩游戏和npc约会,游戏里的npc忽然说你这攻略手段可真不咋地啊,简直能将玩家吓死。 是智械危机?人工智能觉醒?还是什么其它更可怕的可能性? 在被恐惧冲击过一轮后,司月立刻向脑海中的系统发问:“她为什么会知道‘攻略’这回事?” 系统此时此刻只比司月更加害怕,司月问它,它又哪里知道周寅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因为它比司月知道的世界内幕更多,它不知道周寅了解到哪一步,更怕她得知真正的内幕。但是眼下显然是计划失败的可能性更大,这里的计划不是司月的计划,而是整个公司的计划。 周寅看到那边已经不是一言不发而是一动不动,只是笑了笑,猫戏老鼠一样成竹在胸,并不急着捕食猎物,而是将猎物拨弄着玩耍。 猫科动物的劣根性。 在措手不及之下,司月给予了非常拙劣的回答:“什么攻略?”他试图装傻,换做平常他也不会这么傻的,但是周寅只用两个字就剥夺了他的理智。 找补是世上最愚蠢的行为,而装傻比找补更甚。 周寅很有耐心地写字和他解释:“攻略我来获得大奖,签了合同的。” 她知道的未免太清楚!而她看上去知道一切却又平静无比的行为才让人不寒而栗,对于一个游戏人物来说。 司月骤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只知一二而用“攻略”二字来诈他,她分明是什么都知道,只是随便和他聊聊。 而她知道的时候大约是比他们相遇的时候还要早,所以她才会说“一开始”。换言之就是她在与他初遇时便知道他是要对她进行攻略的攻略者,而她还是很配合地同他演戏。 已知他的目的,司月无法想象她以什么样的心态看待他的一举一动,他想想都感到一种无比窒息的尴尬。 “你究竟是什么?”司月忽然哑声问,大概意识到自己是绝对的失败者,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他现在只想解惑。 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更好一点,不管是有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还是被关在游戏世界里的活人,哪一种都让人胆战心惊就是。 尤其是她扮猪吃老虎显然不是只是为了捉弄大家,那么她的真实目的便值得人深思。而她已知一切却并没有崩坏,她究竟是什么……物种? 周寅听到他这么问并没有流露出被冒犯的不悦,笑起来写:“系统没有告诉你吗?” 她连系统也知道……也并不让人意外。 司月在心中再问一次:“系统,她究竟是什么?”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35节 系统没有动静,死了一样。 司月感受到系统在装死,索性本来也没对它抱有什么希望,实话实说:“它只说你是我们的攻略目标。” 周寅听到熟悉的答案,没卖关子,揭晓答案:“我是人。” 这三个字出现在纸上如果不是眼下的时刻是非常逗乐的一件事,但在这时就让人惶悚不安了,起码看到答案的司月正是如此。 她是人。 已经到这个地步,周寅完全没有再骗他的必要,她是绝对的胜利者。而她给出的答案为他解决了他一直不能确定的问题,即世界的真实性。 她对自己的身份认知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她是人,这便是真实的世界。 他的一部分猜想可以说的确是对的。原本他也因为那一部分猜想而做了准备,即他在这个世界汲汲营营地钻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原本已经设计大雍和戎狄成功,该让乌斯藏国冉冉升起。 哪怕这里同样是真实的世界,他也成功地在这里过上人上人的日子。且与女性占主导地位的社会来说,这里更符合他的喜好,所以是真实世界的话留在这里也没关系。 但是一切都已经被周寅毁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她如果只是普通的人类,又怎么会知道这些?还有明明是进入游戏,为什么会到真实的世界中来…… 一个问题得到解决,反而又导致千千万万个问题的产生。 司月脑海中的系统已经绝望,从周寅的回答中它了解到她已经看透他们的秘密,而公司绸缪已久的大计也因为她的参破而宣告彻底失败。它们留在这里已经彻底没用,遑论它还落在了她手中。 或许司月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它们却再清楚不过。这是一个无法被杀死的女人,所以它们只能试图用其它方式来打败她。 现在看来,失败了,还是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即便是系统也想知道是为什么。 司月在浑浑噩噩中问出关键问题:“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系统也想问这个,正好借司月之口问出。哪怕她真是什么世界的宠儿,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女性人类罢了,不应该有不科学的全知全觉。因为这只是回到了过去,而不是到了某个高维度的玄幻世界。 周寅拿着笔的手尾指点了点桌子,很不善良地写下两个字:“你猜?” 第295章 在看到周寅写下的“你猜”后, 司月和系统都猝不及防地感受到她性格当中的恶劣。她一直有问必答,在最关键的时候却戛然而止,实在让人恼火, 偏偏又不能拿她怎样。 “……我猜不到。”其实到眼前的份儿上, 司月也没有什么被耍弄的怒火了。他对世界的真相本就有所猜测, 加上周寅刚才已经给出了部分真相。他转动脑子已经不难猜测系统一直以来忌惮的是什么。 那就是桌前坐着的女郎。 无论是所谓的攻略目标,还是在攻略过程当中系统一而再再二三给出的提醒, 目的只有一个, 限制周寅。如今看来她也的确很有被限制的本钱, 但是所有攻略者似乎都没能够做到这一点。 不是司月自负,但攻略者中做得最好的他认为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一开始便出现了信息差,他觉得他不见得会失败。 问题就是早在他开始攻略以前, 她已经知道了攻略这回事,所以他做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他只是运气差。 周寅还是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写道:“让他和我对话。” 司月看到纸上的字陷入新一轮的困惑, 下意识问:“他是谁?”他说完便不寒而栗,脊骨上的汗毛倒竖, 浑身上下紧缩起来。 他意识到她笔下的“他”指的是谁,是他脑海当中的系统。而她要与系统进行对话,司月不知道是他想的太多还是什么, 感觉自己涉及到了“游戏”更深层次的内容, 本能地感到危险。 也许周寅的意思只是让他作为中间人来传达系统的意思? 但接下来她的话很快打破了他的幻想:“真可怜。”她一面写下, 一面露出同情的神情看向司月。 她的同情让司月感到不妙,不由问:“为什么可怜?” 她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化作悲天悯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司月开始在心中疯狂呼唤系统, 问它究竟隐瞒了些什么。从周寅的表情看来, 系统隐瞒的显然不是小问题。 毕竟它是连真实世界和游戏世界都可以混淆, 所有攻略者都被公司耍得团团转。 系统在司月的意识里装死,目前它面临着最糟糕的情况,周寅似乎知道了所有,包括它们的目的,公司的目的。 尽管她并不可能将它从司月的身体里抓出来怎样,远古时代的科技发展完全没有这个能力,但周寅不同。她有着可以让它失去意识的能力,神神怪怪,再加上她的身份,它畏惧她。 司月沉默半晌,正是在脑海中试图与系统沟通,未果,才开口:“它不作声了。” 周寅微笑写:“没关系。”看上去并不是很在乎是不是真和它沟通。 她能够对此轻描淡写是因为她已经得知一切真相,而司月还被蒙在鼓里,渴望知道真相。从系统那里得知显然是不可能了,他想知道答案,只能求周寅告诉他。 “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司月问出口。 周寅又开始用那种悲悯的眼神看人了,她写:“难得糊涂。” 她越是这么说,司月越不能忍受自己浑然无知,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得到一个答案:“现在看来我是失败了,我没有别的请求,只想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周寅轻叹,在纸上写:“你果真要知道吗?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司月不是能够忍受无知的人,周寅越劝阻他,他越想知道所有:“是。” 周寅不赞成地轻轻摇头,最后看了鹿鸣一眼。 司月这才想起地窖中不止他们二人,还有一人存在。而眼前的鹿鸣让他想到了一个词,驯化。他显然已经是被周寅高度驯化后的作品,对于完全听不懂的内容也没有任何抗拒,只是安静驯服地站在她身边充当保护作用。 他好似失去了自己的个性,比起是一个人,更像是某种工具。 司月自觉他与周寅的交谈内容哪怕是这个世界的土著们听来也会产生莫大的兴趣,但这位鹿神医从头到尾兴致缺缺,没有流露出一丝好奇。 他大约是真失去了自己的本性,成了周寅手底下的一条听话的狗。 周寅在纸上写:“拜托你为他解答。”是写给鹿鸣看的。 鹿鸣向来对她言听计从,这会儿得到她的吩咐也是依依不舍地将缱绻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而看向司月时是一贯的冷漠:“因为所谓的攻略游戏就是一场骗局。” 而从鹿鸣口中听到“攻略游戏”四个字给他的震撼不亚于刚刚看到周寅写下“攻略”二字,他意志再坚定此时此刻也不由精神恍惚,不禁思考为什么是个人都知道“攻略”的事。难道这是什么反攻略世界,蒙在鼓里的只有攻略者,人人都知道攻略这件事? 这显然也是十分扯淡的想法,但鹿鸣一开口就是攻略这回事真的几乎要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他的精神彻底击溃。 司月甚至还没来得及在意鹿鸣所说的内容,即攻略游戏就是一场骗局这件事。 鹿鸣却没有迁就他的反应能力,自顾自继续道:“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攻略游戏,你们当时躺进的不是游戏仓,而是拥有穿越时空作用的时空穿梭机。机器启动,所有攻略者并不是进入游戏,而是到了……另一个时代。” 司月闻言,脑海中嗡嗡的,觉得离谱至极,可偏偏这么离谱的解答将系统话中的漏洞全都补上。 怪不得游戏无法主动退出,只有自杀才能退出游戏。因为所有攻略者本来就不是在一场游戏当中,他们来到了另一个时代!而自杀了也无法退出游戏,人死了便彻底死了。 司月即使在这方面有所猜测,却也不敢往这么大胆的方向去猜。 他也不管鹿鸣能不能听懂他所说,发泄似的道:“未经允许使用时空穿梭机犯法!搭上一整个公司,目的就是为了攻略她?”他试图抬起手指一指周寅,但在药物的作用下他连抬手都做不到。 科技的进步导致各种科技产品应运而生,时空穿梭机亦然。为了维持秩序,星际时代有着严格的法律规定,联邦以外任何私人私藏、使用时空穿梭机皆属于触犯一级法律的行为,连带死刑。 游戏公司这一行径将导致公司上下所有人以及他们这些参与其中的攻略者们连带全家将被处以死刑。 司月虽然是独身一人,但无法接受自己被诓骗着进行违法穿越。他本来是未来大好的游戏攻略者,哪怕没有这笔奖金,他依旧能在星际活得好好的,接受其它的游戏攻略任务。但现在他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一个未知时代,没了回去的路,成为阶下囚,他怎么能不恨。 周寅听着司月气急败坏轻轻眨了眨眼,似乎也对此感到无奈。 系统听到自己公司的大计被司月如此贬低,终于忍不住冒出头来反驳:“你懂什么!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公司是为了什么吗!你什么也不懂!” 司月见它终于不藏着掖着,在脑海中冷笑:“那你倒是说啊!” 系统顿时萎靡,它甚至连说出周寅未来身份的勇气都没有。 倒是鹿鸣接上了他的话,矜持点头,烛火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没错,公司做了这么多都是寄希望于有一个攻略者能够成功攻略她,从而改变历史进程。” 但凡什么事与历史进程联系上,顿时就变得格外厚重。然而攻略一个女人与历史进程联系上,司月只觉得所有人都疯了。 似乎觉察到司月想法,鹿鸣眼中传达出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不是公司异想天开试图用攻略的方法限制她,而是因为这是公司在尝试过其它手段后的逼不得已。在用于输送攻略者以前时空穿梭机还曾被用于输送暗杀者,暗杀者则是用来刺杀她。” 司月心头一震,不由再去看周寅。 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乌发从她肩头垂落,受她沉静气质影响,只是看到这一幕的他心绪便宁静许多。她的样貌自然是最完美不过的,但如果有有心之人愿意注意一下的话就会发现她眼睫的一垂一扬间隔的时间都是相同。流金似的烛火就这么被她剪入深不可见的双瞳中,叫她乌沉沉的眼底像藏了星子。 他看得出神,还是被鹿鸣不悦的目光唤回理智。 不得不说不论周寅有没有其它的能力,她这一张脸就已经是很大的杀器。 而想到杀,司月不由一颤。方才鹿鸣所说被输送来的暗杀者若是事成,只怕也不会有他们这些倒霉攻略者们的事了。换句话说就是所有来自星际时代的暗杀者全部折戟。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鹿鸣低声道:“暗杀者的失败让公司意识到强来不行,所以公司经过百年来的发展变革改做攻略游戏,一切都是为了选出最优秀的攻略者来攻略她。” 司月已经完全被说服,但还有疑问:“假使说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游戏是假的,穿越是真的,那么系统呢?系统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鹿鸣的目光变得悠远绵长,似乎陷入某种过去的回忆之中。他不紧不慢地回答:“监视者。” 已知的一切已经足够让司月胆寒,他以为自己听到什么都不会再意外,然而在听到“监视者”时他还是不由得心惊胆颤。 “所谓的系统根本不是人工智能,和你一样,他们都是人类。”鹿鸣冷静地揭开系统一直想要隐瞒的事实。 司月过去一直觉得系统尚不及自己,如今问题得到解答,那根本不是人工智能,而是一样的人! “他们是公司的职员,一直接受如何做一名系统的培训,用来监视攻略者朝着目标努力。”鹿鸣的语调平稳,“这是其一。当攻略者不受控制、试图退出游戏或者在世界中乱来时,他们便会取而代之。这才是他们真正的作用。” 司月被鹿鸣的最后一句话吓得心神俱丧,意识到自己成为阶下囚还不是最惨的。 “他们本就是和你们一样的人,而要与你们共用一具身体,事实上是所有攻略者都是畸形的一体双魂。” 一体双魂。 司月被鹿鸣口中的“畸形”二字刺激到,扶住床便开始干呕。 鹿鸣对他的脆弱视而不见,堪称冷酷地继续说道:“你现在的身体严格来说不属于你,你的‘系统’才是它的主人,‘系统’的灵魂比你的灵魂占比要多。他想控制这具身体的话随时都可以控制。只不过过去需要你来攻略,而现在事败他应当也不敢出来。” 司月不知是怕是气,浑身发抖。原来即使没有信息差,他哪怕攻略成功,甚至成为乌斯藏国的新王带领乌斯藏国走上欣欣向荣之路,依然会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寅冷眼欣赏着司月的崩溃,她分明已经很好心地劝过他不要知道太多,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 其实那才不是什么好心,她怎么会有好心这种东西?她知道她越是那么说司月才越会追问,这才故意劝阻。 司月真是个坚强的人,在痉挛了一阵后他彻底倒在床上,只是追求真理的心还没有磨灭,有气无力地问:“那么她究竟是什么?”他现在甚至不敢问“她究竟是谁”,“谁”还是特定用来指人的。 科技的发展早已证明了世界上没有神的存在,而司月哪怕已经受过星际时代的教育,在这时候却还是犹豫了。在他心里,周寅可以不是人。 周寅很晓得重复利用,再度举起之前写过的“我是人”那张纸,一扫而空冷眼旁观他人痛苦时的居高临下,神情诚恳无比。 鹿鸣也道:“她是人。” 司月知道她是人后并没有多少“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欣喜,相反地他只觉得周寅既然是人,那的确是个可怕的人。 “公司为什么那么针对她?”司月换了种方式问。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36节 “这个世界你也见识过了,觉得如何?”鹿鸣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提问。 “落后,野蛮……”司月喃喃答着。 “但你如果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周寅在纸上写下后向他举起。 司月看后沉默一霎承认:“没错。” 鹿鸣道:“因为在大环境上你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司月继续承认:“没错。” “而在星际,即使联盟执行官已经做到公平公正,你仍然无法像在这里一样得到更多的利益。”鹿鸣淡淡道。 “是。”司月爽快承认,在未来女男之间十分公平,但始终不及这时候对男人的绝对优待。何况联盟的每一任执行官都是女人,即便她们做到公平,但男人们始终会感到被压一头。 “而她就是使得历史上利益分配发生重大改变的关键人物。”鹿鸣几乎不会说起周寅的名字,都是用“她”来代替。 “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帝。”鹿鸣轻声道,但内容足以让人振聋发聩。 司月一下子全明白了,公司的手段,攻略的目的,系统一直以来对周寅的警惕,以及她的能力等等,全都有了答案。 星际时代以前人类文明曾经遭受过大灾难,一切历史皆不可考,但女子主导的社会却依旧延续了下来。星际社会中有部分男人不满足于当下社会秩序,试图颠覆社会,却没能成功。在绝对的社会秩序面前整个人类社会只会按部就班地走下去,男人永远无法夺得统治地位。他们开始追溯源头,试图从源头上解决这一切。 在费尽千辛万苦拼凑出历史的真相时,他们的目光聚焦在一人身上。 周寅。 真相总是让人难以接受,司月因为震惊而彻底晕倒过去。再度睁开眼时是即便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接管身体的系统。 周寅与鹿鸣知道的如此清楚,系统也没指望自己假装司月就能敷衍过去。他深深地看向周寅,如同隔着历史长河与这位如今还不是女帝的未来女帝对视。 她看上去年轻漂亮,温柔善良,世上一切美好的名词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即便是在公司的抚养中长大,拥有坚定反对女帝意志的系统也不能否认她的确是一个极富有个人魅力的女人。 系统很快从她的魅力中清醒,即使已经失败,他还有属于他的问题要问。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他问的是周寅。 周寅笑着在纸上写下答案:“因为他。”她指了指鹿鸣。 系统本来还要再问鹿鸣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却在一瞬间忽然想通关窍。他大叫道:“叛徒!你背叛了所有男人!” 鹿鸣没什么神色,在周寅身边向着她驯服地跪下,足够说明他的态度。 第296章 丧钟响, 举国同丧,天下缟素。 而丧钟敲响时实际上已不是皇上殡天当日,而是停尸三天小殓之后, 已经移驾入殡宫, 预备葬仪了。 殡宫之中停着两台棺木, 一台装着先皇,另一台装着先太子。 小殓后便是大殓, 沈兰息受遗诏, 作为新帝灵前即位。只欠一道登基的程序, 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不过沈兰息如今虽然还未登基,却已经有新帝的权力,自然也要扛下新帝此时的责任。 无论早中晚上, 他都要在灵前举哀祭拜。 周寅的身份便很尴尬了。她是先皇钦点的太子妃,但没能与先太子成婚,先太子便不在了。这时候她守灵也不是, 不守灵也不是。 宫中并没有出现她的身影,不过在国之大丧时也不会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已故太子的太子妃身上, 事情便就这样过了。 与戎狄的战争并不会因为皇上驾崩而停止,战时一切丧仪从简,倒是省去许多不必要的繁文缛节。 出殡下葬, 拟了谥号, 便是新朝。 当沈兰息正式接手朝中之事, 他才感受到原来丧仪时日夜不能合眼已经算是休息。 奏章积攒了成山的高,他需要尽快用蓝笔批阅后分发至各地。然而他从未被教授过改如何处置这些, 要想学习这些, 便要向那些辅政大臣们低头。 沈兰息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并不想立刻向大臣们低头。他是新帝, 他们是大臣,这本就是他坐上皇位后的第一次博弈。如果立即低头,这头便要一直这么低下去了。 他决定逞强一次,叫大太监找来过去父皇批阅过却因种种原因未曾发出废弃奏章供他参考学习。他开始试着学习父皇的处理方式来批阅奏折。 越是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便越想念周寅。 若是阿寅在,一定会温柔地鼓励他,悉心地陪伴他,认真地为他出主意。 新帝只需守孝二十七天而非二十七个月,二十七天后便能行登基大典,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帝。 沈兰息作为没有妻妾便登基的帝王,后宫之事成了大臣们最关心的事情。他本就体弱,天生有疾,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大雍皇族便绝后了。当务之急是新帝一定要尽快留下自己的后代,这样才能让人安心。 早朝之上,大臣们同气连枝,试着向新帝提及此事。 新帝与大臣们尚在磨合期,还未能找出最合适的相处之道,关系十分微妙。 大雍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皇帝,只要他不是十分过分,别朝着作死的大路上一往无前,大臣们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忍让了。他们也不指望他能做一个什么样的明君,不做昏君就很好。 但同时沈兰息作为什么经验都没有的皇帝,大臣们又试图掌控他。毕竟如果皇上向臣子低头,大臣们的地位上升……为人臣子,哪一个没有野心?受传统思想影响,他们当然不会做出什么取而代之的事,但能够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何乐而不为呢? 沈兰息闻群臣提及婚配之事,向来不大发表意见的他终于动了动唇。 众臣见他罕见地有话要说,纷纷垂首静听。 沈兰息淡淡道:“孤心中已有皇后人选,诸位不必着急。” 大臣们反倒纳罕,心道这新帝平日里看起来不近女色极了,真是很让人担心他在寺庙中长大也长成了和尚,这会儿竟说他心中已有人选,实在叫人意外之余也……更加担心了。 担心他看中的究竟是哪家女郎。 群臣相视一眼,礼部出面问询:“不知陛下看中的是哪家女郎?” 看在场重臣皆是一脸茫然,看来并不是他们中的哪一家。既然不是高门贵女,那便是出身不大尊贵的?倒也无妨。 谢大人忽然头皮一麻,感到大事不妙,将头埋得更低。 只听陛下开尊口道:“谢都水使者家的周女郎。” 臣子们一愣,先去反应这个“谢”和“周”的姓氏关系去了,什么谢都水使者家的周女郎?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低声叫了一句:“这不是……”后面的话没敢说全,实在是太令人惊愕。 “陛下看中的,是先太子妃。”有大臣唯恐天下不乱地揭晓答案。 殿中登时响起一片片倒抽凉气声,可见人人讶然,怎么也没想到当今陛下看中的是这一位,简直让每个人想要抱头尖叫。 为什么会是她?! “陛下,此事不妥!”戚太傅率先下跪,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太傅这一跪,其他大臣便是不想跪也得跟着下跪,总不能太傅还跪着,他们还傻愣愣地站着。 谢大人也跟着跪在其中,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目光,低头装死。他刚刚便意识到陛下可能要说什么,这会儿只不过是意料之中。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陛下就这么大庭广众地提出要立周寅为后,他实在是很不怕被人反对。 “嗯。”沈兰息看着众人跪下也并没有太大感触的样子,任由其跪着。他这么一应声便显示出他不是不知道此举不妥,只是知道了依旧要这么做。 大臣们见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便是心颤,这样冷硬的性格,简直是昏君的先兆。 “有何不妥?”沈兰息想了想重新问道。 这下不用戚太傅答,自有人回答:“周女郎是先太子妃……”后面倒是不好意思说得更细一些了,是先太子妃,虽未行礼,那也是未过门的先太子妃,是陛下过世大皇兄未过门的妻子,陛下怎么能娶她呢? “未行大礼,如何算得上先太子妃?”沈兰息冷冷反驳,所言也有道理。 “这……”群臣一时被他问住。 倒有人反应得快,接话道:“到底也是先皇指过婚的。” 众臣顿时如同找到论点一样,依此劝说起皇上来。 此事未免太不成体统,哪有皇上要立先太子未过门的太子妃为后的道理? “是啊陛下,断没有此理啊。” “您如此,要先太子与先皇在天之灵如何看待?” “还请您三思啊陛下。” …… 沈兰息听着下方诸人纷纷劝阻,垂眸不语。他没流露出什么愤怒之色叫停众人,但也没有松口,只是任人在下方发表意见。 文武百官劝得有些口干,仍不见陛下有何表示,声音渐渐小了。 沈兰息只是一直在思索怎么说才能不连累周寅被骂,谁有意见冲着他来就好。他思索半晌,总算是想出一句大约不会连累周寅的话:“先皇如何,是先皇之事。如今孤是皇帝,孤说话没用么?” 众人默默在心中倒抽一口凉气,谁敢说皇上说话没用? 沈兰息做出总结:“孤意已决,诸卿不必多言。”自成为新帝以后他一直都很好说话,群臣禀报事情时他多是思索一番,若臣子们的对策不错便按他们所言去做,并不怎么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是他头一次体现出自己专断独行的一面,将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臣子们并不能适应他的强硬,竟然就这么被他威慑。 散朝之后谢大人见势不妙,埋头就走。 当众臣们想到还可以从他这里入手时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人们心中更加复杂了。 虽说陛下要做一件叫众人戳脊梁骨的事,但是若是事成,时间一久,什么戳不戳脊梁骨的便也叫人淡忘了。但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啊! 一旦陛下立周女郎为后,谢家作为周女郎的外家,可不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么? 要说谢家的运道可真是好,收容了这么一个孤女。先太子心仪于她不说,便是当今陛下也是点名道姓要立她为后。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郎? …… 谢家很是热闹,除了远在边关回不来的戚杏以外,春晖堂的女郎们都在周寅的小院子里到齐了。 因国丧,女郎们都穿着颜色低调的衣裳。如今谢荷的设计在京城很是流行,不止是贵族女郎,平民女子也因她设计的衣裙便于劳作而追捧于她。 沈兰亭如今从晋陵公主成了晋陵长公主,身份更高。她这时候本应该在宫中守孝,是偷跑出来的。 众人聚在这里不为别的,新帝要立先太子妃为后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们都是过来看望周寅的。 要说阿寅这段日子实在是很命途多舛,先是本来的夫婿沈兰珏突然身死,再是被新帝沈兰息选中为后。这样大的波折让女郎们很担心她一时半会儿承受不了,因而特意过来探望她。 女郎们一见她脖子上一圈蜈蚣似的红痕,顿时都红了眼眶。原先她们来时还想问一问阿寅究竟是怎么想的,要不要嫁予沈兰息。这会儿见了这个,谁还敢再提沈兰息半个字?都怕触着她的伤心事。 只是眼见为实,女郎们终于亲眼见着周寅对沈兰珏是如何一往情深的了。那么沈兰息此举就未免有种棒打鸳鸯的惹人嫌的意味。 他这是强扭的瓜,是偏要勉强。是个人瞧见周寅脖子上的伤处,都知道他对沈兰珏有多死心塌地,没人忍心她再嫁的,便更显得沈兰息更惹人厌了。 “阿寅,我为你向三皇兄理论去。他怎能如此强求?欺人太甚!”沈兰亭义愤填膺,无比生气。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37节 倒是林诗蕴将人劝住:“他如今是皇上。”意思是沈兰亭胳膊拧不过大腿,别贸然行事。 许清如也是道:“正是,他如今可不只是你三皇兄。”人一旦掌握权势,全然换了个人也是有可能的。沈兰亭万一贸然去劝惹怒了皇上,反倒是吃力不讨好,不如从长计议。 总之几人都默认周寅是不想嫁沈兰息的了。她眉眼间的惆怅,脖颈上的伤痕,以及少言寡语无不印证着这一点。 谈漪漪安慰周寅道:“如今论权势虽说是他最大,但世上并不是只有权势这一样东西,咱们也不是不能够同他扳扳手腕。” 沈兰亭本是气闷,听到谈漪漪这么说如重开了眼界一样忙问:“还有什么办法?” “传言。”谈漪漪经商多年,深知流言蜚语对市场的影响,便联想到传言的作用。 “用得好是一把刀。”林诗蕴冷静评价,“用不好便会自伤。” 周寅微红着眼被人群簇拥着,听大家为自己出谋划策。她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做沈兰息的皇后了,她要声名,要天下人知道她是被迫嫁给沈兰息的。 一个在道德上没有瑕疵的皇后,才好更进一步。 她不会伸手去捧皇后的后冠,这必定是旁人送到她手上来的。 第297章 若问目前京城中最受人瞩目的女郎是谁?自然是一直借住在谢家的那位表家女郎周女郎, 过去的先太子妃,如今新帝钦点的皇后人选。 与她煊赫的声名相比,实际上这位女郎却是个行事低调的人。她并不爱出风头, 也不经常与人走动交际。相比于动, 她似乎是个喜静的人。提起她, 大部分京城女郎都对她没有什么确切的印象,只依稀记得她似乎很漂亮。但要说她究竟有多漂亮, 又让人印象模糊。 周女郎的脾气也是顶顶好的, 从未听过她与谁有过矛盾, 这便是很难能可贵的伟大性格了。 只可惜她的出身不大好,但从如今看来出身对她的影响并不大。至少她接触的王孙贵族未见少到哪里去,而过去大雍一人之下的先太子与如今的新帝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现在周女郎的名声也与故去的太子和现今的新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男女之事往往最引人遐思, 更何况三人间的爱恨情仇更是包含了伦理纲常、皇家秘辛等等色彩,愈发叫人浮想联翩。 只不过事情当中处于最弱势的周女郎原本该被冠以“祸国妖姬”等称呼,毕竟遇事不决怪女人已经成了千百年流传下来的推诿利器, 但这会儿她非但没有被人怪罪,反而成了其中的受害者, 只因为她脖子上那道盘旋的伤痕。 任何人看到那一圈狰狞的痕迹都不会怀疑她对先太子的心意。她既然是“守得住”的人,人们都该赞扬她这样忠贞不渝的高尚情操才是。 因陛下大殿之上金口玉言要立周寅为后的事,不少人家的主母都采用夫人交际, 去谢家坐坐略探究竟。 谢家也不好闭门谢客, 将人通通赶走未免太失礼数且不知好歹。而旁人一来做客, 都是张口要见见周寅的。一见周寅,就见到她白皙纤长脖颈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了。 她的“守节”在谈漪漪等人的有心运作之下传扬开来。 于是故事便成了先太子妃周女郎与先太子情深似海, 可惜上天不容人, 叫先太子英年早逝。而先太子妃不肯独活追随而去, 却被人救下。 二人一阴一阳, 阴阳两隔。 新帝在其中则扮演的是求之不得的角色。 周女郎曾在宫中为晋陵公主伴读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而过去的太子与如今的新帝都曾在太苑求学,三人说是同窗也不为过。 人们便猜测先太子与先太子妃大约是在共同求学之时便已生情愫,而新帝大约当时对周女郎也是有情,可惜周女郎与太子已经情投意合…… 后来太子成了先太子,三皇子成了新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新帝坐拥天下,于是也想满足自己的遗憾,是以要让先太子妃来做他的皇后。 总之说来说去是新帝巧取豪夺,视伦理纲常于不顾。而先太子妃周女郎已经以死明志过,可惜一个小小女郎话语权低微无可奈何。皇上要她如何,她哪有反对的权力? 千不好万不好都是新帝不好。 风言风语传得轰轰烈烈,皇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无论是愤怒还是其它。他甚至不曾叫人去对传言加以管束,任由其愈演愈烈。 这是沈兰息乐见的,只要旁人对周寅的恶意不要那么大,他无所谓背负什么样的骂名。 二十七天一晃而过,新帝丧期已满,登基大典正式举行。过了这道程序,沈兰息算是正式登基。 事实上他本就已经是皇帝,现今是过了明路更加名正言顺。 除去立后之事,沈兰息这个皇上做得还算稳重。他虽未受过正统的皇帝教育,但国家大事有重臣辅佐商议后决断,小事他按照父皇朱批磕磕绊绊地依葫芦画瓢,虽然他的想法算不得什么上佳决策,也勉强算是个不功不过的守成之君。 唯一叫人头疼的还是立后之事。 皇上在任何事情上都不大在意,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好说话。但唯独在立后之事上,他铁了心地要立周寅为后,堪称我行我素。 但凡换个人大臣们说不定也就囫囵同意了,偏偏这人选换不了。 立后与改元建新都要到来年开始,有足足一年时间供君臣拉锯战。 皇上态度坚决,已经叫宫中尚服局去谢家为周寅量体裁衣做凤袍了。 大臣们则不忘苦口婆心地进行劝说,试图改变皇上的想法。但时间久了,臣子们的嘴皮子都磨薄了,不见皇上有任何变化。 于是众臣又发现皇上另一样可能成为昏君的潜能,即他根本听不进劝。 臣子们不敢逼皇上太紧,因他们还不知道皇上的底线究竟为何,生怕逼得过甚皇上大怒自己遭殃。 一方面行不通,大臣们决定从另一方面入手,也就是周寅那里。 戚太傅亲自上门拜见。 在见到周寅以前,戚太傅的确有不少想法,能叫大雍两任继承人都魂牵梦萦的女郎一定不会是个简单的人。但这些揣测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都消失不见了。 有这样一张风露清愁的脸,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心机手段。 戚太傅自问已经到了不会为皮相所困的年纪,但在看到她时还是不免理解皇上的执着是为何。 理解是一方面,但是有先太子妃这个身份在,周寅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为皇后。 戚太傅想清来意,同周寅叙话:“周女郎。” 周寅侍立一旁,素手烹了茶来。她眉目间藏着寂寂愁绪,显示出寥落惆怅的意味来。立后之事应当也给她带来了很大困扰,她看上去郁郁寡欢,完全没有将要成为皇后的喜悦。 “大人。”周寅怯怯的,将茶放在戚太傅跟前后站在一旁。 戚太傅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却很快做出判断,这位周女郎是个很容易被拿捏的人。一念如此,他今日来时目的达成的可能性一下子高上许多。 “你也坐下吧。”戚太傅反客为主请她坐下。 周寅顺从坐下,微垂着头。 两相沉默。 “老朽此次前来是代文武百官以及天下百姓来求周女郎的。”戚太傅看了眼茶碗,开门见山,忽然起身要拜。 周寅忙轻飘飘地将人双臂扶住,顿时花容失色:“您这是……” 戚太傅虽被她扶住,却仍维持着要拜的姿势:“是群臣无能,这才要周女郎牺牲。” 周寅嘴唇轻颤,显然很不能接受戚太傅低声下气的行为,忙道:“您请讲就是。” 戚太傅长叹息以掩涕兮,流露出万分的难堪与痛苦来。他看上去再不好意思开口,却似乎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他开了个头,便看到原本忧心忡忡的女郎垂下眼帘,显示出一些萧索之意。 戚太傅心想看周女郎这副模样明显对陛下无意,果然传言都是空穴不来风。 “陛下如今初登大宝,民心尚且不稳,私德之上不能有亏。”戚太傅说得十分冠冕堂皇,以大道理压人,“但陛下还年轻,兴趣一上头,一时半会儿并不容易消退。所以我等也只能寄希望于周女郎身上……” 周寅半晌不语。 戚太傅看出她心地善良,决定加剂猛药,原先好端端站着又要向她下拜。 周寅立刻劝阻:“您实在折煞周寅,周寅如何受得起您一拜?” 戚太傅惭愧道:“将国之重任系于女郎一人身,是大雍百官无能。女郎当得起这一拜。” 周寅摇头,十分固执:“我……又算得上什么呢?您实在过奖了。要如何做,您请直说,周寅照做。” 戚太傅说出目的:“还请女郎不要做大雍的皇后。” 周寅闻言定定地看向戚太傅,戚戚然一笑:“大人,我回绝过。” 戚太傅被她一噎,事实上再说下去他也觉得自己欺负人了。但皇上那边不好入手,要劝也只能从周寅这里劝,是以他只得厚颜道:“还请女郎更决绝一些……陛下若立你为后,百姓只怕都要戳他脊梁骨。大雍只有这一位陛下了,如今内忧外患,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他又要跪:“我也知道如此太难为人,但为了大雍,还请女郎狠下心来。” 周寅便问:“您还要我如何做呢?” 戚太傅心中是有答案的,但这话他不能说出口,不然就彻底不近人情。 “还请女郎狠下心来。”这句狠心不知是盼着她对自己狠心,还是盼着她对沈兰息狠心。 “老朽代大雍,谢过女郎了。”戚太傅真真假假,唯独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周寅看看他,忽然明白过来:“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戚太傅这下在她面前真真是抬不起头来,尽管不知她是不是真的知道该怎么做,但自顾自觉得皇上此举不妥,自顾自将压力都交托在一个女郎身上确实是大雍官员所为。 戚太傅一走,没过几日,谢家又出大事。 周女郎再度寻死,这次是服毒自尽。她自尽的态度非常坚决,若非鹿神医在鬼门关前将人抢了回来,她当真是要香消玉殒了。 朝臣们骤然得知此事纷纷无言,而她能如此不将命当命,人们已经看出她不慕名利的决心,并且仿佛活在世上对她来说就是一种痛苦。她是如此的高洁,反而是这淤泥遍地的世上与她格格不入。 太医如流水一样纷纷被送往谢家,要治好周寅的同时也要确保她不要再出意外。 同样去谢家的不止有太医,还有陛下。 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陛下。 皇上得知周寅险些丧命便立刻被刺激得旧疾复发,多亏身边伺候的内侍及时拿了药来。他刚被抢救过来稍微恢复了些,也顾不得多修养一会儿,就往谢家赶。 周女郎这次未能成功自尽大约是真将陛下刺激到了,他连朝也不上,日夜守候她,只等她脱离危险。 文武百官开始抨击起陛下不早朝之事,只是沈兰息听得进去便不是他了。 群臣们终于真切地意识到周寅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换做其他皇帝不早朝,臣子们早就闹起来了。但沈兰息本就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若不是只剩下他一个,也轮不到他来做大雍的皇帝。而大雍就这么一个皇帝,若他不做了便真要天下大乱,是以他这样破罐子破摔,反倒是大臣要受他威胁。 迫不得已的,官员们开始为周寅祈福,盼着她能早日脱离危险。 众人拾柴火焰高,众人祈福大约也是打动上苍,叫她渐渐好转起来。 原以为这该是个好结局,皇上终于能消停些了。然而周女郎是不知怎的,从鬼门关走过一次后胆子仿佛变大不少,坚决地拒绝起皇上来,大有抓着机会再寻死一次的意思。 戚太傅听到这消息时倒茶的手不由一抖,茶水窸窸窣窣地都落到外面去了。 他当日原意周寅显然领会了。要坚决拒绝皇上,只有舍了这一条命才能让他彻底断了念想。连戚太傅都没想到她会做得这样决绝。 可惜上天大约实在是不忍心让她死的,竟然叫人将她生生救回来了。 戚太傅唏嘘不已,不过很快便没空唏嘘了。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38节 大约是周寅死了一次让皇上实在很后怕,好消息是他不再执迷于立周寅为后这回事了。他只叫人时时刻刻陪着周寅,仿佛再经受不起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坏消息是因为差点失去周寅他变得神经质,他连皇帝也不想做了,只想日夜守在她身旁。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沈兰息此举叫大臣们莫可奈何,不禁怀念起他过去敷衍做皇帝的时候。总是需要对比人们才能感受到幸福。与其有一个和没有一样的皇帝,那么成全他的愿望只要他能恢复正常也不是不可以。 周女郎肯求死第二次可见是一心向国的,有这么个一心为国的皇后也不是不行。 第298章 人的底线都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一次次降低, 在不断地调和之中变得越来越没底线。 沈兰息的摆大烂行为让文武百官开始怀念过去,所谓有对比才有差距,他现在实在太差劲才映衬得过去不差劲。为了让他能够回到过去不那么差劲的时候, 大臣们想便依了他吧。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现今是诸位大臣想要陛下立周女郎为后, 而周女郎那边却是在十分坚决地拒绝陛下。 戚太傅等人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非他到周寅那里一番明示暗示, 她也不至于再度寻死。她若不再度寻死,陛下也不会彻底不理朝政。且若没有他非要周寅坚定拒绝, 周寅或许如今拒陛下也不会拒得这样不留情面。 总而言之就是如今他们又盼着周寅能应许下来陛下, 但她却是不肯了, 不肯的原因还与之前戚太傅寻她有着很大的关系。 而戚太傅寻她也不是代表了他一个人的态度,是众臣商量之下后的由他出面。换言之就是周寅如今拒绝皇上是大臣们一致同意后的结果,离不开每个人的答应。 所以他们现在想要周寅回心转意, 便是通通自打其脸。 戚太傅坐在桌前愤而拂袖,怒而冷笑:“去时便是我去的,话也是我说的, 如今叫我出尔反尔,周女郎如何看我?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大雍的股肱之臣们齐聚一堂议事, 议的不是其它,正是如何让周寅对皇上回心转意。届时她做了皇后,皇上大约也能消停些, 好好做皇上了。 而要如何做实际上已经有个章程, 问题在于谁去做这件事。 做法其实很简单, 就是像戚太傅去求周寅为社稷江山着想不要同意陛下那样,再求着她同意就是。 但坐在这里的都是大雍里颇有头脸的人物, 要他们去为皇上做媒, 像什么话。 劝周寅回绝陛下倒罢了, 好歹是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要劝她嫁给陛下又该用什么说法?何况不久之前他们都刚劝周寅回绝陛下, 这会儿是不是要自打嘴巴了? 是以戚太傅反应最为激烈,说什么也不愿再出一次面。旁人上一次没有露面倒罢了,他是亲口劝阻周寅的,怎么好再去一回! 其余人瞧瞧戚太傅这副动怒模样倒也能理解,不过理解归理解,撺掇归撺掇。死道友不死贫道,戚太傅若不去,要去的就是他们了。 于是其余大臣们相视一眼,开始道:“上次便是太傅大人说服的周女郎,这次若换作其他人去,她万一不肯听,可如何是好?” “正是,我等人微言轻,说起话来始终不及太傅大人有分量啊。” “何况是您叫她……拒绝陛下的,也该由您再叫她同意不是吗。” …… 戚太傅被气得胡子直翘,怎么也不肯去的。他这一生最要面子,要他去承认自己过去做了错误的决定,不如让他去死。 眼见着戚太傅宁死不去,其余大臣们无法,只得放弃这念头,换人再去。 这次倒霉的是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与周寅倒是有那么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渊源。先吏部尚书不是旁人,正是许清如的父亲许大人,然而因为他疯了,吏部尚书则成了如今要去谢家登门拜访的这位吏部尚书。 谁让他是其中资历最浅的。 他托了个看望周寅的拙劣借口上门,好歹是进了谢家,没被人打出去。 周寅的院外围着一圈又一圈的禁卫军,便是连只鸟儿也休想未经过查验便入内。 吏部尚书一看这架势便先冒出一身汗来,好在他也不是全然没做准备,至少他是挑着皇上不在的时候来的。 经过禁卫军重重查验,确定他不会给周寅带来危险后这才放他入内。 吏部尚书一入房中便闻到扑面而来的清苦药味儿,他难得良心发现了那么一下。若非他们打着大义的旗号要逼周寅去死来了结一切,她也不至于受如此多苦。 但他很快便为自己如今的行为找好了借口。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正是为了陛下好,或许过去是对周女郎不住,然而他们如今又上门求她为后,倒也算是两相扯平,很对得起她了。 这么想着,吏部尚书见到了这位叫大雍翻天覆地的女郎。 即便是在病中,她也不减颜色,甚至不忘礼数。 她一看便是大病初愈,硬撑着身体要与人见礼,看来很感激每个在病中探望她的人。 被她的赤忱所打动,吏部尚书略微心虚,不敢生受她一礼。他本就带着目的性来的,这时因为她的感谢反而不那么好直接将目的说出口,那样显得他未免太不是人。 吏部尚书坐立不安起来,与周寅胡乱闲谈起来。 而此时周寅便展示出她的敏感一面来,很贴心地问:“您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吏部尚书诚然有话说,此时正好就坡下驴:“我是来代大雍文武百官与天下百姓来求周女郎的。” 好熟悉的开场白! 周寅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看人。 吏部尚书被她看得脸上火辣辣,兀自勉为其难继续道:“陛下如今一心系于女郎身上,荒废国事。为了叫陛下重新理政,或许您略松一松口,陛下一高兴就重新操劳国事了呢?”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很不要脸。 周寅果然满面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结合过去戚太傅所言,她似乎很不能理解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的。 但她显然拥有着良好的素养,并没有直接面露愠色将人赶走,只是轻轻抿起嘴角道:“您太高看我了,周寅不过一介孤女,如何能左右的了陛下的心思。” 吏部尚书汗涔涔的,刚要出言劝说,只听她又道:“何况……我若答应了陛下,才是让他背负骂名,受千夫所指,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的。”她语气严肃,态度认真。 吏部尚书瞬间明悟问题出在哪里,还是戚太傅当日劝周女郎千万拒绝陛下的话被她记在心里并奉为圭臬,因而旁人如何劝说都没有用。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现在他们第一次非要她拒绝皇上上。 吏部尚书铩羽而归,并将问题与诸大臣阐明。 众人一听症结所在,不由自主地拿眼去瞥戚太傅。 戚太傅恼羞成怒,怒不可遏道:“当日我去劝她拒绝陛下是你我皆同意了的,如今将责任全推到我一人头上算什么道理!” 臣子们也纷纷心虚,错是一起犯的,都推到一人身上的确不地道。但现在戚太傅不出面显然不行,只有戚太傅纠正自己当时要周女郎拒绝陛下的行为,她说不定才能回心转意。 然而戚太傅怎么也不肯出面。 于是谢家热闹起来,文武百官轮流地去探望周寅,只不过话里话外都是劝她应许陛下。 而周寅却展示出十足的倔强,只拿戚太傅过去对她说的话当筏子,怎么都不松口。 烛花啪地炸开,沈兰息被吓了一下,眉头轻皱。他揉着额角看了看靠坐在床上看奏折的周寅,将手边的药递过去:“阿寅,该喝药了。” 周寅闻言立刻放下手上的奏折,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喝得干脆。 沈兰息温柔专注地看着她喝药,心中多少有些遗憾。阿寅虽然柔弱,但有的时候又十分坚强。譬如喝药的时候她从不会撒娇,这让他心中空落落的。 她喝了药正漱口,沈兰息闷声道:“阿寅,什么时候才能做我的皇后?” 周寅重新拿起奏折凝眸翻阅,随口道:“现在这样不好吗?” 沈兰息低低道:“也不是不好……只是不大方便,日日都要将奏折从宫中带出。若你是皇后,就不必这么麻烦,随时想看就能看……你不做皇后我便无心做皇帝,让你的安排无法很好实施。” 他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着实违心,于是实话实说:“阿寅,我是很希望你能做我的皇后,但我绝不会勉强你。之所以希望你做皇后,只是想着人们提起皇上皇后便是我们二人,我会很开心。” 周寅低声道:“可是你娶了我对你名声不好。” 沈兰息顿时道:“我不在乎。” 周寅看他:“可是我在乎。”什么在乎不在乎,都是假的。只是还欠戚太傅没有出面,她怎么会轻易叫他蒙混过去呢? 沈兰息听她为自己着想感动还来不及,倒也不在乎她什么时候才乐意做他的皇后了,只觉得自己能这么日日陪着她虽没有名分,但也已经很好。 他觉得这样很好,坐不住的还是一众大臣。眼见着从夏到冬,皇上已经荒废朝政许久,戚太傅的面子再重,也不及大雍的未来重要。 周寅再一次见到了戚太傅。 时日渐久,她的伤病已经大好,戚太傅再看到她时见她人面桃花,心中唏嘘。他今日前来,便是某种意义上的认输,承认自己当初做了错误的决定。 而面前的女郎应当对他心中的纠结全然不知,这便让他更加窝火了。 他输了?是的。 但是要说他是输给谁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总之不是周寅。 她只不过是一个拥有好运长相漂亮的女郎罢了,她看上去是那样天真懵懂,就连哀愁都像清澈的溪水一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缘由。 这样容易被看透的人,是连君臣之间的博弈都不清楚的,叫他怎么能承认自己是输给了她呢? 周寅只是运气很好地得到了皇上的青睐罢了。 戚太傅满腹怨言,周寅却如不曾看出一样仍是笑脸相迎,只是眼中含着些不确定的胆怯,看上去对戚太傅是又敬又怕。 戚太傅虽然心中不悦,该有的礼数倒是没少,与周寅一番寒暄才切入正题。 “周女郎。”他起了个兴,将话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过去我所言……” 周寅立刻低眉顺目,一副听话模样:“您请放心,您所言周寅时刻都不敢忘。” 戚太傅顿时一噎,郁结在心,他情愿她忘了! “你也不必一直记在心上。”戚太傅委婉地退让,希望她能懂。 周寅闻言却是错愕,仿佛还不大理解一样地望着戚太傅:“您的意思是……” 说都说了,他说得再明白些也无妨。只是他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打过去自己的脸。 “你与陛下乃是天作之合,还盼你能应许陛下,叫他达成心愿。”戚太傅只觉得字字有如刀割,一刀一刀割在他心上。 周寅讶然,疑惑不解:“可您之前分明说……” “过去是我,有眼无珠。”戚太傅说罢闭上双眼,如同受到莫大折辱一般。 他以为自己这么说了,她也该识趣地答应下来。 但周寅却像个死脑筋一样喃喃:“不成的,我若是这么做了陛下的声名可怎么办?他会受千夫所指,失了民心。” 什么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正是如此。戚太傅过去说的话全被周寅还了回来,用在他自己身上。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感。 然而他过去说得决绝,此一时半会儿之间自己竟然也很难找到理由去反驳过去的自己。 周寅一直用名声作为压迫,将他压得真是头晕眼花,耳鸣目眩。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39节 结果是戚太傅也拿她竟然没什么办法,事情自然没成。 得知戚太傅去也没用,大臣们不得不重新凑在一起后悔万分。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该将事情做绝。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一群人聚首也不能只是为了后悔,总是要想出个对策来。 其中忽然有人开口提议:“周女郎一直担心的不就是声名?咱们给她造个名正言顺不就是了?” 一众人循声看去,说话的是王大人,王雎与王栩的父亲。 于是数日之后,菩提寺山下有渔樵者在山中发现一碑,碑上刻着“兴大雍者,必周女也”。 如此一来也名正言顺了。 毕竟石碑上刻的字已然努力在通俗易懂了,只差将话掰碎了说周寅能使大雍兴盛繁荣。如今的大雍正处于动荡之中,有这样一则预言,哪怕是虚无缥缈的,也叫人趋之若鹜。 陛下闻石碑之事亲迎其碑,其后便往太庙祭告天地。天地回应以“吉”,于是皇上与先太子妃周女郎的婚事终于定下。 如今周寅先太子妃的名头非但不让人忌讳,反而是某种应和了预言的存在。原本先太子若娶了周寅,大雍便该繁荣昌盛的。可惜先太子福薄,婚事未成便去了。 不过为时不晚,新皇立周女郎为后也是可以的。 第299章 过了除夕又一年。虽然如今距先皇驾崩不过半年, 但辞旧迎新,过了新春便算是新一年。新一年里立后与改元等事都该被着手完成。 而自从陛下立后之事定下来后仿佛真应了石碑上的谶言一样,大雍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首先是愿望被满足的皇上终于改过自新, 不再像过去一样日日望妻石般守在谢家, 开始料理国事。积攒下来的奏折被他很快地处理好, 一开始朝臣们还担心他只追求数量不重视质量乱改一通,然而奏折分发到各地大臣手上时臣子们才发现他对各地情况十分了解, 提出的政策也言之有物。 与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批阅相比, 他如今似乎得了观音大士玉净瓶中甘露水的点化, 下笔果决,用词精准干练,绝不瞻前顾后, 完全没了过去批阅时因为底气不足而导致的用词心虚。 送到地方的奏章是看不到了,但中央上书还是有下发到各人手中,不涉重大机密者倒是可以供人参阅。 辅政大臣们坐在一处细品陛下新批的奏章, 满口都是一个“妙”字。 而陛下前后转变如此之大,未免叫人嘀咕不已。 “难不成真是石碑显灵?” 这话一出当即招致诸多白眼。 “那石碑是怎么一回事旁人不知倒罢了, 你难道也不知?” 石碑之事是在坐诸位商议着来的,准确来说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生石碑,都是人为。 偏偏皇上的进步之大使得制碑的始作俑者都开始恍惚, 难道石碑之说当真灵验? 也是乱七八糟的。 皇上的改变是一回事, 另一桩让人觉得大雍越来越好的事则在于立后之事定下后天气竟然开始回暖。 今年冬日是出奇的冷, 各地受陛下降旨,已经做好应对严寒的准备。然而本是难捱的冷冬在皇上祭告天地后竟然渐渐转暖, 眼见着大地春回。 纵然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这样的奇异景象也的确让人惊异。 民间悄然生出与未来皇后周寅有关的流言。 传说周皇后尝息洛珈山上, 梦与观音大士授书。菩萨随声应感, 动念垂慈,不忍人世疾苦,特遣之为使下凡救渡众生。 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便是文武百官听了也不由有片刻的心向往之,不过转而反应过来后又化成一道轻笑。 传便传吧,人们在困苦时的确是需要一样精神支撑。而周皇后作为大雍的皇后来作为人们的精神支撑至少有利于大雍的稳定,更何况以陛下对周女郎的痴迷他是巴不得有这样的流言蜚语。是以对于这道传言,大雍完全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任由传扬。 枝头的迎春花开了第一束,立后前的诸项流程终于走完。 与寻常百姓成婚过程差不多的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等,但与寻常成婚相比又多了告期、告庙、册后、命使奉迎、同牢与合香一系列步骤。 总之立后当日从天未亮便开始忙活,直到天光完全没入黑暗才是堪堪忙完。 钟鼓喧鸣便是昭告内外皇后入宫,帷帐之内早就摆好筵席等帝后用膳。双方除去冠冕,换上常服,终于能好好吃今天以来的第一顿饭。 帝后成婚比常人还有一样好处在于无人会闹洞房。 饶是深知二人成婚也只不过是多了一层名分罢了,沈兰息今日依旧十分欢喜,翘起的嘴角不曾下来过。 待彼此落座,沈兰息扫了眼侍奉的内侍们缓缓开口:“都下去吧。” 侍立在一旁等着引导二人喝合卺酒的尚宫愣住,提醒道:“陛下,还有步骤尚未走完。” “不必管这些。”他淡然道。与其让阿寅可能因为喝合卺酒之事而不自在,不如他主动放弃此事。 能与她成婚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恩赐,他怎么可以奢望更多? 尚宫从未遇到过这种礼仪走了一半不走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不知是该维持旧礼,还是听陛下的话退下。 她僵在这里,还是心地善良的周皇后不忍见她为难,温柔开口:“还要做什么?麻烦你来引导了。” 皇上向来冷情冷性,对周皇后却听之任之。她一开口,他便立刻一改刚才要赶人走的态度,突然包容道:“劳烦。” 尚宫顿时惶恐:“不敢当,只欠最后一步,喝合卺酒。” 沈兰息顿时担忧地看向周寅,生怕她露出一点勉强来。 周寅却只是微微一笑,轻轻颔首。 尚宫倒了两杯合卺酒,验过毒后才将两杯酒交予二人。 沈兰息执酒杯,未饮便醺醺然,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陛下,娘娘,请绕臂共饮合卺酒。”尚宫介绍得已经非常明白。 沈兰息掌心发热,几乎拿不稳自己手中的小小酒杯。他颤抖着抬起举着酒杯的手臂,让一众侍立的内侍们摸不着头脑,总觉得陛下像是犯病了,但仔细看又不像,他好像只是太高兴了? 两只手臂像两条盘踞的蛇一样交缠在一起,沈兰息哆哆嗦嗦地去喝酒杯中的酒水,看得众人担心不已。 相比于陛下,周皇后便表现出十分的坦然来。她轻抿酒盏,算是将流程走完。 尚宫松了口气,总算没有丢弃大雍的传承。她说了两句吉祥话便带着内侍们退下,房中只留皇上与周皇后两人。 经此一事她算是看出些门道,陛下是个古怪性子,很不在意传承,也不爱听人劝导。反倒是周女郎和善可亲,不忍让人为难。 值得庆幸的便是皇上虽然不听别人劝,但周皇后的话他却还是听的。而周皇后是好人,所以应当不会出大乱子。 这么一想还是石碑说得对啊,兴大雍者,必周女也,这倒是和他们在家时常流传的话是一个道理。 娶妻当娶贤。 大雍有这样一位贤后,自然只会越来越好。 但不得不说绝大多数人都被惯性思维引导,以为大雍的兴盛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位贤后。 事实上兴大雍者也可以不是皇后,是皇上呢? 尚宫想着石碑的事,房中周寅与沈兰息也在谈论此事,更准确来说是沈兰息随意找话题与周寅闲聊。 能与周寅面对面地单独坐在宫中吃饭对他来说是只有梦中梦到才会发生的事,但现在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让他总产生一种慌张来,一种怕好梦惊醒发现现实还是毫无起色的畏惧。所以他要拼命说话,来留住这段美好时光。 “阿寅,你要看看那道出土的碑吗?” 周寅很惊讶:“你将它拿回来了?” 沈兰息露出与有荣焉的神色:“是。” 周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道:“还是不要看了,石碑上的谶言太重,我怎么当得起?或许说的‘周’不是我这个‘周’……”她显示出一种不自信的羞涩来,与过往无异。 事实上她不去看的原因是她早就知道碑上写的什么。早到比提出建议的王大人还要早。 第300章 对于沈兰息来说, 立周寅为后之后的日子都像是在做梦。 他是并不擅长打理朝政的人,做这个皇帝的每一天都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痛苦。而周寅在很大程度上解救了他。 她懂朝政,而且懂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从臣子们的反应可以看出。过去他们看他时满是敷衍与不信任, 如今见了他倒是带着困惑与敬服。他在那些敬服中获得了虚假的骄傲, 尽管他们的敬服他完全了解是出于阿寅的妙策。 他对她有关政治方面的了解全在于大皇兄那一晚随口同他提的,而他也的确是个并不称职的皇帝, 让阿寅接触政事第一是为了给她提供一个表现自己的平台, 第二则是因为他一接手政治就只想逃避。 在他看来这样的日子已经是神仙日子。他并没有什么因为不如阿寅而生出来一些阴暗情绪, 相反,他很为周寅有这样的能力而感到骄傲。如果不是将实话,即奏折全是皇后批改之事说出会使得大臣们炸开了锅, 他的确很想大声炫耀。 阿寅也很为他着想,沈兰息甚至想阿寅应当只是羞涩内敛,不擅长表达感情的。因为她为了他的名声甚至会模仿他的字迹来让他更轻松一些, 她学得很快,应当是很了解他。她对他好, 一如当时她在夜里救了他一命一样可靠。 每每这么一想,沈兰息就觉得自己是很幸福的人。唯一不太好的就是阿寅什么事都不喜欢假以人手,她时常亲力亲为赴地方去为百姓解决问题, 而他却不能随随便便离开皇宫的, 这让他们并不能日日见面。 但他是个懂事的人, 不会因为个人情绪而胡搅蛮缠。他不会给阿寅任何讨厌他的机会。 对于文武百官来说,虽然有些不习惯陛下在立后之后飞快地成长起来, 但对于大雍能够渐渐好起来他们还是松一口气。至于对于陛下成长太快而攫取的权力越来越大与他们原本想象中的傀儡不同这点不快, 倒是被大雍的慢慢好转而冲散不少。 毕竟三年前大雍俨然有国将不国的危险, 大臣们野心再大也不想当亡国的权臣。弄权的基础是国还在, 国将不国,还有何权力可弄?甚至会遗臭万年。 还有一点在于陛下收拢权力的手段并不狠辣果决,用一句很通俗的话说更像是在“温水煮青蛙”。这份温吞让人不知不觉,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陛下似乎从他们手中得到了太多东西。 陛下会先给予,给予的内容便很广了。他似乎一下子变得学识渊博,无所不知,无论是什么样棘手的问题——地方暴动、粮食短缺、因温暖而肆虐的疫病等等在他手上都能得到很好的解决。 他作为皇上,到哪里去都是很重要的事。不比之前做皇子的时候逍遥,可以随意出入宫闱,如今他到哪里去都要一群禁卫军来保护,需要慎之又慎,连出宫都要受到制约,更不必说要远行。 而周寅为皇后,自然也受到森严的礼教与规矩的管束。但她却能够叫大臣们松口默许她到各不安定之地奔波,一是因为皇上的发疯,即皇上说皇后可以不去,他亲自去就好。那么这么一说,还是皇后去吧。所以说调和是多么好用的方法,至少对于大雍的臣子们来说是这样。 另一个原因则是一开始大臣们也觉得皇后躬亲到各地去似乎太过平易近人,换言之就是自降身价。何况大雍从没有哪个皇后会亲身到民间去探望各地受苦受难的百姓,这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臣子当中就有口无遮拦者阴阳怪气道:“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真把自己当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 皇后向佛之事并不是秘密,平素她也像木胎泥塑的菩萨一样至善至仁。无论善意恶意者都达成了一个共识,再加上传言影响,于是周皇后在私底下多了一个外号——菩萨。 她的温柔包容让伺候之人们如沐春风,但在大臣们眼中则是显得处事拖泥带水了,她有着多余且无用的慈悲。一位国家有这样一位心善的皇后似乎是幸事,但对于她自己来说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一旦有新人入宫,皇后这样的性格似乎很容易受到欺负,这让宫中受过皇后恩惠的内侍与宫女们都暗暗着急。 话说回来,皇后亲自到各地安抚百姓人人一开始都觉得是无稽之事,毕竟她被人私下叫“菩萨”,总不能真觉得自己是菩萨,到哪里就能使哪里的问题解决吧? 但出人意料的是……好像真的是这样?周皇后所到之处苦百姓已久的问题都多多少少地得到了解决,人民能够安定下来。 发生□□之处周皇后便带来了精锐的军队平叛。她并未留了军队到后方躲着,而是坐镇前方督战。或许因为她的存在,连平叛这样原本轰轰烈烈血腥肃杀的事情也变得似乎不那么刚硬。 周皇后总是会在商议平叛之事中用商量的口吻提出建设性的建议,并不强硬的要求大家服从她。因为她的身份,众人虽然觉得她贸然插手是很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但装样子也要装出认真听的模样,再好声好气地同她分析她的计划有多么浅薄。 只是这么一分析众人忽然尴尬地发现……周皇后说的有道理啊!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40节 在众人尴尬之际周皇后就会很体贴地表示自己是沿用了在坐各位的想法,如果有哪里不足都是自己不够好,如果勉强能用那都是大家的功劳,给人足够的台阶来下。 在她这样循序渐进地引导下众人被她连带着都温柔起来,不骄不躁,也被她伟大的性格所折服,真正地成为了她的拥趸。 平叛十分顺利,周皇后展示出足够的仁慈。她只杀带头者、负隅顽抗者、冥顽不灵者,对于俘虏下来的叛军她再次展现出她的包容来。 她悉心倾听大家起义的缘由,在得知人民受到的困苦后她甚至会感同身受地为他们掉下眼泪,并向大家保证她会解决大家遇到的问题。 这可是皇后啊! 无论是地方官员还是百姓俘虏都为此而感到震惊,甚至产生他们何德何能的想法。 事实上大部分百姓跟着起义都是实在活不下去,为了一口饭吃。这时候一国之母亲自来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就像一直忍着不哭的孩子一样再忍不住委屈起来,双方抱头痛哭。 一边哭逼不得已的百姓们一边又想皇后真是好人啊,竟然能完全理解他们这些卑贱之人的难处,还劳驾她从宫中不远万里到这里来倾听他们的苦楚。他们甚至会想自己做叛军一定给皇后带来了巨大困扰,从而萌生出十分愧疚的情绪。 在他们眼中周皇后的美貌反而是次之最次的,他们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被她的美貌惊艳一瞬,在其后的过程中让他们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的可靠、她的包容、她的温和。 仿佛在她面前一切苦难都会被抚平,就像在母亲跟前一样,无论老少,无论男女。 都说周皇后是观音坐下弟子,他们反而觉得她更像是后土娘娘,也就是大地之母。 哭归哭,保证归保证,百姓过得如何还是要看最后的落实,不然一切都是虚空画的用来安抚人心的大饼罢了。 好在周皇后并没有让人失望,她的确让当地官员着眼于民生保障,并且不只是发号施令,她甚至在当地住下半年来亲自看着百姓的愿望的确被满足才留了监察使后离开。 她离开时人人哭送。 第301章 监察使, 这是皇后自设的职位,算不上什么正经职位。但由于皇后在她所到之处的威望非常高,不仅受百姓爱戴, 也叫官员们拜服于她, 不是正经的职位也因为民望以及能直接与皇后沟通而拥有了监察的实权。 掌握在手中的监察大权比虚名要好上千百倍, 这样的肥缺该是人人觊觎。但又是皇后亲点,让觊觎之人也莫可奈何。 觊觎不成, 生出不满也应该。然而监察使们很难让人生出嫉妒之心, 倒不是因为大家都是品德高尚的人, 而是因为周皇后所点监察使都是她身边的女官。 一开始也有反对之声,女人怎么能做官呢? 但对上周皇后歉疚的眼神,再听到她说:“抱歉, 我身边的都是女人,也只对她们知根知底。兹事体大,换做并不熟悉的人掌管此事我不能够放心, 还请大家体谅。”谁忍心责怪她呢? 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但道理也是通顺的。周皇后身边伺候的都是女人, 说明她是一个忠贞的人。而皇后重用身边之人也是为了百姓们好,监察使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官身,加上皇上也说“见皇后如同见孤”这种让人很无言的话, 倒是让不满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了。 皇后并无外家, 而平叛是大功劳, 封无可封,予她便利也不是不可。 监察女使在周皇后所到之处落地生根, 她们延续着周皇后的意志, 即一切为民。 有她们的监察, 地方的确老实许多。她们是周皇后的眼睛, 但凡有欺压百姓的行为她们便会以专属的渠道将信息传递给周皇后。向来温柔的周皇后便会将此事请示皇上,而皇上的手段就不会有皇后那样温和了。 如此杀鸡儆猴数次,官员们便知道收敛了,而监察使的地位也在无形中得到提升。而有些人还是心存不满。 因为是宫中出来的女官,或者更因为她们女子的身份亦或是对皇后的感激之情,总之她们对皇后是油盐不进的绝对忠诚。也有歪心思者试图贿赂收买她们,皆未果,反而因此吃了更重的挂落。 他们恼火于这些铁面无私的女使却又莫可奈何,有阳奉阴违者试图用硬的使监察使屈服。然而监察使身边却有专人保护,一旦有异样便会有上一层发兵直接将有异心者拿下。 官员们惧怕,这时周皇后又出来安抚众人:“这些监察使是我身边放出去的人,如果她们出了什么意外,那我会愧疚至死的。只要大家一心为民便会一直安定的,有劳大家了。” 完全是皇后风格的回答,让人听了窝火却又无处发泄。 接着又有不死心的地方官哭诉监察使的实权几乎要越过他们去,百姓们甚至多向监察使们哭诉苦楚,不愿意再到官衙寻求帮助。 这折子是直接递到陛下那里去的。 而皇上的答复也很有他的风格,大意是这种事情的发生难道不是因为地方不及当地督查使更得民心么?既然如此不知悔改还要上书求助,可见是不知问题出现在哪里的。孤不想要个糊里糊涂的官员,做不好就换人来做。 这下跃跃欲试上折子弹劾监察使的大臣们都闭嘴了,督查使之事终于彻底消停下来,也是定下来了。 而在这期间周皇后为粮食最短缺之处亲自押运粮食,她甚至会深入疫病之地躬亲照料百姓,当真是要成神佛了。 皇后深入疫病之地之事让满朝文武哗然,人人皆称胡闹。 可是众人得知此事时皇后已经深入其中,无法转圜。 出人意料的是皇上并没有因此着急发疯要去将皇后接回,他只是看上去情绪极其低沉,上朝时百官几乎感受得到的阴沉要变成实质,使得殿中下起阴冷的雨。 这副模样让聪明人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皇后显然在深入疫区之前便同皇上通过气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将皇上说服的。而她既然先知会过此事,便是说明她并不是脑子一热就贸然行动。 于是便让人无言了。周皇后是在慎重思考后依旧决定深入疫区,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她的行为。 换言之也是他们根本不敢相信皇后高尚至此,平日里她竟然真不是在刻意做作,她当真把那些下民们当作自己的子民。 那些百姓,他们何德何能? 周皇后此举令人恼怒,因为这让一些自诩为父母官的人意识到自己远远不及。但在恼怒沉淀下来后他们打心底里生出了对周皇后的敬服。 她做到了他们所畏惧之事,是比所有人都要厉害的。她的善良也并不是什么多余的善良,那是对子民们的一视同仁。 这是让人无法再继续阴阳怪气的。 而疫病之地的百姓甚至官员原本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周皇后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曙光,同时感到受宠若惊的惭愧。 疫病传染快,大雍虽不会不管不顾,但采取的手段却带着现实的残忍。大雍会赐医者与药物粮食到疫地去,但无论医者还是押送药物的兵士们一旦到了疫地便再无法脱身,只能在其中求生存。 即要么疫病被治愈,再出来重新生活。要么与疫地之中的人一般,自生自灭。总之在疫病结束之前他们是无法出去的,大雍已经派军严守疫地之外,擅出者死。 他们从未见过哪个皇后如周皇后这样冒着巨大风险直接与他们同甘共苦,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简直会愧疚而死。 但周皇后只是告诉大家不要怕,大雍没有放弃大家,她会陪着大家将这段日子一起熬过去,一起将病治好。 这话人人都是信的,周皇后都亲自到这里来了,她说什么他们都信的。 而周皇后真如她所言那样,完完全全践行了她所说的“一起”。她躬亲上阵,当地的官员们哪里还能坐得住,一起跟着来了。 事实上当周皇后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当地官员便彻底拜服,暗暗决定追随皇后。她说什么,他们便无怨无悔地照做。 这是救命的恩情,如果皇后不在这里,或许这里就像过去每个感染疫病的城池一样自生自灭。自生自灭的下场绝大部分可能性是等不到对症的药物出现,人便都死完了。 除去睡她是单独睡的以外,白日里她与郎中们一起,亲力亲为地照顾患病百姓,便是吃也是与大家在一处吃的。 百姓们起初是万万不敢受她照顾的,却被她的命令弄得莫可奈何,诚惶诚恐莫名其妙地答应下来。 日日下来,周皇后从不抱怨疲惫,人人都看得出她的羸弱,她却仍旧温柔地笑对众人。 见着她,便也是见着了希望。 作者有话说: 没有几章就要结局了,提前告诉大家一下~会有一个阿寅过去的番外填坑的,放心!啾咪! 第302章 “皇后娘娘, 我们会好起来吗?”周寅在为众人发药时有稚子发问,她声音细弱,面色红得不正常, 躺在母亲的怀里。 相比女孩的天真, 母亲则被女孩的突然开口吓了一跳。虽然知道周皇后是好人, 并不会因为他们这些微贱之人的话而动怒,但还是担心女儿此举会耽误周皇后的事, 于是显得十分惶恐。 周寅伸出手在她细碎的额发上轻轻摸摸, 温柔开口, 十分坚定:“会的,所以你要好好喝药。” 女孩儿因为被周寅摸了脑袋而吃惊,难得在病里也有了张大眼睛的力气。 女孩的母亲也被周皇后的举动惊了一惊, 要开口请皇后不要与他们这些人有所接触,免得过了病去。 周皇后自入了疫区到目前为止日日与病人为伴,却不曾染疫病, 这让不少人稍微放下心来。 但疫地之中有关周皇后的“菩萨”论传得越来越广,都说她有上天保护才不会染病。也正因为此, 疫地的百姓们虽然多生了病都还信心满满,觉得他们是有菩萨保佑的人,一定能好起来的。 周寅似乎看出了女人要抱着孩子下拜的意图, 她变戏法似的从袖带中摸出一样东西塞到女人手中打断了她的动作。 “娘娘, 这是……”女人因为能同周寅说上话, 声音颤抖。 周寅温和道:“这个是糖。” 她又将身后药童舀好的药汤接来递过去:“这个是药,药苦, 喝了药吃。” “这怎么好。”女人不肯收下, 推辞。 女孩也知道糖的重要性, 尽管已经馋得咽口水了, 也跟着轻轻摇头。 周寅却不肯接回,只柔柔开口:“每个孩子都有的,拿着吧。” 女人这才收紧手指,依旧有些不知所措,眼眶温热。他们何德何能,能受到皇后娘娘如此眷顾呢? 若是有幸能活着从这地方走出去,她一定要为周女郎塑个像日日供奉,盼她一生顺遂无忧。 这是疫地的小孩子们感到最开心的一日。他们每人吃到了无敌美味的小糖块,比最甜蜜的果子还要甜,也没有果子的涩味儿。他们不舍得嘎嘣嘎嘣地将之全部嚼碎,而是珍重地含在嘴里将之慢慢抿化,能含一个多时辰才会化掉。 疫地之中死亡是无可避免的,但死亡的人数在周皇后到来以后肉眼可见地开始减少。而死去之人也会很快被抬走,以免腐臭发烂后使疫病变得越发严重。 患疫病者与未患疫病者分而治之,其中无病者坚持半月未显症状,便可以离开疫地了。换做过去是绝不可能的事,但如今却是能了。这都是周皇后来带来的改变。 并且周皇后会派禁卫军负责善后,将无病之人送去他们想去的城镇或安排到别的城镇去,且不许说出他们曾在疫地待过之事以免人被歧视,而且省得他们还要颠簸流离。 但即便有这么广的后路,要逃离此处的百姓却不算很多。他们是在这里土生土长大的,原本也该死在这片土地上。离开了这里,天大地大却不知道该去哪。 所以许多人宁愿留下来做些不与病人接触却又能帮到大家的人,如煮饭、捡药、熬药等等。 其实不少人也是存着私心的,皇后娘娘都在这里呢,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一定是这里了。 如周寅所说的“一定会好起来”那样,在她到来的整一个月时,城内郎中与周皇后带来的太医们终于研究出对症的药物来。 熬好的药汤被分发到每个人手上,无论轻症者还是重症者一率饮下,没有谁因为不信任而不肯喝药。 药效也没有辜负每个人的期待,连用半月,药效便显示出来。感染得轻的已经痊愈,被安排到痊愈者与患病者之外的一处观察,药还是要继续喝着的,确认无事后便能离开。 辗转三个月有余,疫地的染病者绝大多数都已经痊愈,只剩下数十人还没好,但也快了,再喝几日药就能好了。 终于穿云破晓,几座城终于要见晴朗。 然而在疫病将要结束时周皇后却体力不支,染了疫病在身。 这道消息一传出来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急了,谁都没想到在结束之际周皇后竟然病了。 周寅这段时日在疫地的所作所为已经被痊愈了到各地的百姓传扬开,每个人都知道周皇后在其中是身体力行出了大力的。 这会儿她病了,人们一边骂上天无眼,一边在心中为周皇后祈福,期盼她快些好起来。 周皇后“菩萨”之名却并未因为她患疫病而有所折损,她的名声反倒是更加做实了。 既然是菩萨,为什么还会染病? 那当然是因为菩萨下凡到人间法力不比在天上时那样,何况她一直照料百姓,一定都将法力消耗光了,更体现了她爱民如子。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41节 周皇后一日不痊愈,人们吃饭嘴里都没味儿。不知不觉间相对于高坐庙堂之上的皇上,周皇后在人人心中地位更重。 毕竟从古至今,百姓都是最敏感的。谁对他们好,他们完完全全感受得到,便也会投桃报李。尽管他们与周皇后的牵扯甚少,甚至一辈子都不见得能见到她一次,但他们时时刻刻都会记挂着周皇后对百姓们的恩情,记得她对百姓好。 已经研究出了对症的药,周寅只要按时服药便能痊愈。药的效果人人可见,原本人们该对药物有信心的,相信周皇后一定能好起来。 但因为感染疫病的是周皇后,哪怕知道最终会无碍,人们还是提心吊胆。 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万众瞩目之下,周皇后痊愈了。 经此一事,再无人能撼动周皇后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历代肯与百姓同甘共苦,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皇后只有她一人。 所有百姓都将她当作“母亲”。 当大臣们后知后觉周皇后似乎太得民心。一部分大臣对此保持沉默,因为周皇后所做之事换做他们自己来做是绝对做不到的,她所得的都是她该得的。而另一部分大臣们则担心牝鸡司晨,周皇后声望太高,连皇上都不及她,像什么话。 但上奏的折子皇上只回了一句:管好自己。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不急,他们急。 他们眼中见不得任何女人压过男人一头的事,即使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会让他们跳脚不已,仿佛折的是他们的面子一样。 这一刻,他们万众一心。 但没什么用。 周皇后这一病虽然好了,大约还是伤了身体底子的,一回宫便开始静养了。 但各地一有什么处理不当的事上达天听,周皇后便会不顾身体,奔波而去。 一来二去,周皇后几乎走遍整个大雍,各地百姓见过身份地位最高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平易近人的皇后。 尽管大雍的外患依旧虎视眈眈,连年下来在周皇后的忙碌之下大雍的内政上有了肉眼可见的改观。 虽达不到立刻四海生平海晏河清的地步,但百姓们的实际生活是切切实实地得到了改善。他们不再畏惧强权,深知有人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人的腰杆子硬了,精气神有了,日子都是越来越好的。 再加上一些很玄学的事情,即周皇后做了皇后之后大雍的极端天气的确少了许多,偶有一二在周皇后随时可能亲自押解赈灾物资的基础上很快便得到了解决。 即使大臣中有诸多人对周寅不满,也不影响他们一边不满一边看到周寅身体力行给大雍带来的改变并潜意识敬佩她。但这份敬佩只在脑海深处,他们是不可能承认的。 大雍之内稳中向好,大臣们便盼着对戎狄的战事也能有所起色。 不少看不惯周皇后的人在暗中嘀咕阴阳怪气,表示她不是菩萨吗,怎么不能保佑大雍对戎狄的战事取得进展? 想什么来什么,这些年十分低调的晋陵公主沈兰亭忽然要献宝,表示所献之物对大雍战事大有裨益。 先前不少嘀咕的人都暗中被吓了一跳,对周寅真生出些敬畏之心来了。 要说她身上的确有不少玄乎之处,现在朝中对周皇后的反对之声的确小了许多,一方面是皇上态度坚决,反对也没用。 皇上态度坚决表现在任何方面。指责周皇后之言,听不得。抨击周皇后之言,听不得。甚至在众大臣联名上书请他广开后宫他也不开,并很冷静地表示自己胎中带病,身体不佳,纳许多人入宫只怕他自己会早死。 这是让人听了便瑟瑟发抖的话。 不少人仍不死心表示陛下可以吧一两位贴心人。 皇上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表示自己对旁人无能,大家就不要多操心此事了。 对旁人无能这种话由皇上冷漠的语气说出,群臣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恨不得立刻将此事忘掉。他们虽然希望陛下广开后宫,但对他这么私密的事真的不感兴趣也不敢感兴趣。 第303章 针对周皇后的反对之声小了许多的另一重原因则是在她身上的玄乎之处, 即那些大声反对她之人在这些年里先后出了意外,死了。 京兆尹曾调查过,这些官员们死的的确是出自意外, 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偏偏他们又是反对周皇后反对得最冥顽不灵的那一派, 即周皇后做什么他们都要好抨击。哪怕是她深入疫地大大降低了此次疫病传播、亲力亲为地照顾百姓、并率领众人研究出了针对疫病十分有效的药物, 他们依旧要骂。 而后便死于意外了。 吃酒吃醉了跌入池塘中溺亡、在家中开宴气氛到达顶峰之时活活笑死、被雷劈死等等。 只是这么看众臣很快就能发现问题,怎么出意外的偏偏是这些极其反对周皇后的人呢? 若不是因这些死者都是朝廷命官, 死因都是要彻查的, 而彻查之后也并不见什么端倪, 全是意外死亡,大臣们都要怀疑这些人之死是出自皇后之手。 但皇后那样心慈的人又怎么做的出害人的事,且众人的死法看起来也是人力所无法干预的。 排除所有不可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答案。 真是天谴! 只是所有人都忽视了一样事情,这些官员们都曾经去过慕虎馆看过诊或是买过慕虎馆的药吃。 但在京城谁没有去慕虎馆看过诊?所以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稀松平常的一点。 偏激者的死去让那些对周皇后有意见者收敛许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上天察觉到他们对周皇后的出言不逊果真降下惩罚,那要找谁说理去? 他们可以尊重周皇后。 而晋陵公主沈兰亭献宝也是由周皇后牵线搭桥, 这时候人们才想起来周皇后与晋陵公主是很相熟的这一回事,她曾经是晋陵公主的伴读。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看看晋陵公主所献之物究竟为何。 大部分人都并没有将此事当回事, 一株温室娇养出的花朵, 能做出什么对战争有用的东西, 她知道什么是战争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四品以上有幸观摩此次献宝的百官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瞧的, 他们保证自己一定不会笑出声免得太让公主下不来台。 观摩的场地被设置在宫中北门外空旷的禁卫军训练场里, 乍一看架势有模有样, 好像真的要祭出什么大杀器来。 参与试宝的禁卫军们大约都是玉钩宫中从事护卫的女禁卫军, 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仿佛已经知道了宝物的威力。 这般做派让站在城楼之上等待观赏的大臣们相视一眼,忍不住想要撇嘴笑笑,倒是装的像是有那回事,别一会儿出现的宝物十分逗乐就好。 直到空旷的场中央出现了一架与投石机模样相仿的铁壳子。 晋陵公主沈兰亭在一旁神采飞扬地为陛下介绍这是火臼,要往其中填充弹丸才能显示其威力。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见这火臼确实是个臼的形状,但是和火又有什么干系? 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在众人茫然之际,天降火石,霹雳轰隆,震耳欲聋,远处竖立的靶子顷刻间四分五裂。非但如此,原先靶子所在之处什么也不剩,只余下滚滚黑烟以及蔓延的火势与纷扬的尘土。 饶是面冷如沈兰息也被骇得一颤,下意识便捂住了站在他身旁的周寅的耳朵,他的手还在因为害怕而轻颤着。 但向来没什么神色的好处这时候就显现出来了。皇上表情向来不怎么生动,这会儿哪怕是怕到极致也只是冷着一张脸,并不会让人看出多少的恐惧来。只有感受到他颤抖的周寅才知道,他现在真是怕极了。 他的反应算是其中佼佼者,其余大臣们已经有骇得趴伏在地的、便溺失禁的、跪下来稽首请求饶命的以及两眼一黑直接昏倒的等等。 这是神仙法术吧! 沈兰亭抿嘴窃笑,早看不惯这些大臣们眼高于顶的模样,见他们现在如此,她心中可真是痛快极了! 周寅在此时温言哄劝,表示这不是什么神仙术法,是晋陵公主的火臼之功。好说歹说才将人们哄得慢慢放下心来。 在惊惧渐渐缓和后,人们很快意识到另一件事。 有此物在,何愁戎狄不破! 溢美之词瞬间如同不要钱般从大臣们的口中说出,流淌到沈兰亭身上。 沈兰亭许久不曾与人虚与委蛇过,这会儿僵着笑在脸上简直要挂不住。 好在皇上很快说到她感兴趣之事,即问她立下如此大功需要什么赏赐。 沈兰亭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口齿伶俐地开始讨要赏赐。封赏参与其中的工匠自不必多说,她不缺钱,所以她讨要的是一样自由,婚配自主,她想与谁成亲就与谁成亲。 原先沉浸在喜悦中的大臣们俱露出了不赞成之色,纵然晋陵公主献上了这样好的宝物,但她的要求实在太大逆不道。 嫁娶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然先皇已逝,晋陵公主依旧有皇上这么个兄长在,怎么也不该由她自己做主此事。 这世上哪有女子想嫁谁就嫁谁的道理? 晋陵公主本就是京中女子最爱效仿的对象,她带着整个大雍的女子穿起了不伦不类的衣裙不说,如今她又要婚事自主,万一又叫人学了去,人人不听话了怎么办? 然而皇上却很轻松地便答应了,在众人开口说不妥之前。 事成定局,眼下正是庆功之时,论情论理都不该在这时候说些扫兴的反驳之语。大臣们交换个眼色,决定回去后立刻向皇上上表,绝不能开此先河。 总之有此神物,大雍定会将戎狄打个屁滚尿流! 大雍群臣志得意满,只等边关捷报。有此志之余不少人又心思浮动,生出歪念头来。此物在手,便是头猪也能将戎狄拿下,那么赫赫战功又为何要便宜戚杏那丫头片子? 不少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但因为戚杏是戚家女,便是有蠢蠢欲动者也不敢真做什么,只能醉翁之意不在酒地与戚太傅虚与委蛇,试图传递感情。 实际上戚太傅也对边关战事有着自己的想法。事到如今,他依旧潜意识觉得戚杏是自己能掌控的,尽管她背着他私自从京城跑走。但她立了功,让戚家长脸,戚太傅便也不太追究此事了。 而在他看来,戚杏始终是要卸甲归田,回到戚家待嫁的,焉能在边关蹉跎一生?何况陛下怎会统一他戚家有文臣武将皆占据要职?要将自家孙女的兵权拱手让人也确实肉痛,所以戚太傅同样想趁着此次护送火臼到边关之事同戚杏提一提由谁来立功之事,实行逐步的兵权转一圈。如此一来,哪怕戚杏离开边关,兵权尚在戚家手上。 当然戚太傅也不是有什么谋逆之心,只是人的本质是贪婪。 哪怕双手抓满了金银珠宝,人们依旧无休止地想要得到更多,也无法忍受哪怕只有一文钱从指缝中掉出。 戚太傅向边关去了信。这些年来自从戚杏自揭身份后双方也渐渐恢复联络,多是戚太傅以一些京中变化向戚杏换取边关情报。然而用戚太傅的话说就是戚杏的翅膀是真的硬了。她的回复都是一些“我还好”之类的敷衍之语,有关军机是没有透露半个字。 这回戚太傅送信过去,戚杏根本没有回应。他气戚杏不顾大局,但也莫可奈何。 远在边疆的戚杏收到戚太傅的信已经毫不意外他会说出这种话,事到如今,祖父还没有明白她已经不是那个事事受他掌控的戚杏了。她如今虽不说与他平起平坐,但也只是低他一级。 她是正儿八经的正二品骠骑将军,待班师回朝上朝之时,她也是站在祖父一回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将祖父的信随手丢进火中,戚杏看起另一封信,眉目瞬时柔和无比。 她等着兰亭所说的厚礼。 沈兰亭的厚礼紧赶慢赶在两个月后终于从京城到了边关,厚礼固然让戚杏感到惊喜,但最让她开心还是要属于护送厚礼前来之人。 谈漪漪。 戚杏怎么也没想到谈漪漪会来,在料理了交接之事,听谈漪漪讲完这火臼该如何用,她终于将一直以来好奇之事问出口,即她怎么会过来。 谈漪漪小声告诉她制火臼的材料是兰亭从她那里买入,她如今与皇家合作,成了皇商。她还表示希望戚杏能够快些将戎狄打服,最好一并能将戎狄的老巢一举拿下云云。 如此一来她就能够像阿寅所说的那样将她手下的产业发展到大雍之外。作为皇商,她可以代表皇家开辟一条前所未有的、沟通各国的、新的商路。 戚杏心中火热,有这样的大杀器她若还是拿不下戎狄也可以自裁谢罪了。 事情比戚杏想象的还要顺利。 火臼一出,无论是大雍这方还是戎狄在弹丸炸开,城门粉碎的那一刻皆失去了斗志,双方士兵皆不顾生死立刻跪拜在地以头抢地以求上天宽恕。 戚杏气沉丹田,朗声宣告上天站在大雍这边,速将贼寇从大雍的土地之上驱逐!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42节 大雍的士兵们本就在战前被告知过火臼的存在,经戚杏这么一提才意识到这是他们大雍降下的神罚! 大雍士兵的士气肉眼可见地飙升,他们提刀追上,如割草一样收割着毫无反抗之力的戎狄士兵的头颅。 戎狄士兵在见了火臼的威力后便精神恍惚,跌坐在地,满心绝望。他们不明白究竟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上天一定要站在大雍那边而不是他们这边。 此战一胜,大雍成功收复一城,拥有天火的消息不胫而走。 在另一座被占城池中戎狄士兵尚未反应过来天火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前,戚杏乘胜追击,连下两城。 戎狄连滚带爬,试图逃出大雍境内,戚杏却完全没有穷寇莫追的意思,冷酷无情地将所有敌寇肃清。 压在大雍头上多年的耻辱一朝洗刷干净,快得让人反应不及。原先两座城被戎狄奴役驱使的百姓们骤然得到解放,还如做梦一样,戚杏便已按照早已计划好的那样进行着收复城池的一切事项。 这一战便是戚杏也不能说自己立下了多大功劳,其□□劳最大的是那架黑黢黢的火臼。 也不是戎狄太弱才会被打得溃不成军,而是火臼实在太强。便是戚杏在第一次见到这大块头时心中也是满满震撼,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在她看来这样东西便不是如今该有东西。 它实在太强大,并且在当下几乎没有任何化解之法。拥有它的国家怎么能忍住不向四周扩张? 戚杏骁勇善战,却并不好战。她庆幸大雍如今的皇帝是沈兰息,因为他看上去清心寡欲,并不是个好大喜功喜欢掠夺的皇帝,不然黎民百姓休想安生,只怕数辈都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大捷的战报迅速传回京城,百姓们欢呼庆贺。他们的生活质量有了很大的提升,是以在温饱问题之外,他们开始渐渐需要一些精神层面上的满足。而收复城池洗刷耻辱便是很好的一种精神满足,大雍各处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京城之中更是各处张灯结彩,看着像是过年节一样。 在这样欢腾的气氛当中,宫中传出一则坏消息。皇上胎中所带之症频发,身体一下子不好。 百姓们尚在庆贺,不知发生了什么,大臣们却立刻紧张起来,生怕皇上好端端地就这么去了,那大雍如今连个继承人也没有,可真是要乱了套了,尤其是大雍如今还刚有了火臼这样杀器。 以戚太傅为首的朝中重臣浩浩荡荡地向皇宫去求见陛下好看清事情如今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倒是也未受到阻拦,就这么四平八稳一路通畅地到了龙床之前。 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要好上许多,皇上并没有奄奄一息,只是面色苍白,看上去离驾崩还有不小一段距离。 众臣拜见,嘘寒问暖。 沈兰息静静接受了众人的关切,最后由在他身旁站立陪伴的周寅告知大臣们皇上的安排。 即陛下龙体欠安,需静养百日,百日之内暂免早朝,若有要事便上书奏折。 暂停早朝固然严重,但与陛下的龙体相比都是小事。只要皇上能安然无恙,暂停便先暂停了吧。 于是便开启了事事上奏而无早朝的一段时间。 很快皇上静养带来的不便便显示出来了。 原先小事都能在早朝上得到解决,这会儿都要写到奏本上交到宫中,待皇上批复后还要下发下去众人才知道该怎么做。原先大事也能在早朝之时群臣商议后再由皇上定夺,这下少了群议的环节,一切都要靠皇上自己把握。 这是暂停早朝的弊端。 而因为大雍战胜,国中事务骤然增多。 戚杏在大败戎狄后并没有选择乘胜追击,而是将重建双城当作首要之事,安抚百姓,修建城池,恢复秩序与生产。 她并没有贸然自大追逐也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在大雍境内作战他们占据了地利与人和,然而一入戎狄,地利与人和便在对方那里。 若被容易的顺利冲昏了头脑而深入戎狄,反倒是会出事。况且军中算是刚掌握火臼,使用的并不算熟练,只是威力巨大才将戎狄军唬住。但真要作战,以她的严要求来衡量,现在大雍操作火臼的水平远远不足以应用在战场之上。若不是火臼的杀伤力实在大,且不忍两城百姓再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尽快结束战争,她是不会用它的。 总之杀器已经在手,休整之后重整旗鼓再西征,便能十拿九稳。 然而不等她十拿九稳,戎狄那边却是有动静了。不过不是像过去那样的野蛮行径,而是遣使臣来卑微求和的。 这下域外有使臣来访,国内戚杏凯旋,班师回朝,需要接风洗尘,就在这内外多事之际,皇上病了。 实在病得很是时候。 皇上无法出面安排诸项事宜,便由皇后传话,她来传达皇上的安排,将各事布置好。 布置之事是礼部尚书与许家女郎许清如一起,外人看来很是不解其意。许女郎参与其中怎么看也不像是皇上的安排,更像是皇后的自作主张。 但礼部尚书对于和许清如共事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反而表现得颇得其乐,很欢迎的模样。 周皇后在面对大臣们的质疑时并没有被质疑的气恼,反而脾气很好地同众人解释缘由。 陛下自登基以来郑重接见来使还是头一遭,因想起先帝在时许女郎与礼部曾共办过一场很好的宴席,便也想效仿一次。 虽是多年前的事情,但仔细回想就能想起确有其事,倒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了。 礼部尚书与许清如合作已不是头一次,这次合作双方都更加成熟,连起手来更是将宴会办得尽显大雍大国风范。 许清如至今尚未成亲,但许家长辈如今只有许夫人,而许夫人经历过自己婚姻失败后便更不急着将许清如嫁出去了。与其叫她急急忙忙嫁出,不如等她真有心仪之人,细细考量了再嫁。 至于年纪那就更不是问题了,指指点点嫌弃人年纪大的是要夭折了么,活不到那岁数? 即便不少人心中觉得陛下实在是胡闹,深以为礼部尚书对许清如假以辞色只是卖她疯了的父亲一个面子罢了,她一个女郎便是管理安排能力再强,最多也是管理一宫。管理一地、乃至一国,那不是女郎能做到的。 宴分两宴,一宴是给戚将军接风洗尘,庆祝她大败敌军,收复失地,洗刷大雍耻辱。另一宴则是接见戎狄使臣的国宴,吃饭为次,受降为主。 沈兰息病得再重,这两道宴席都是要露一露脸的,何况他病得看起来也不是十分严重的样子。 这么说来皇上怎么都像是因为想偷懒才会静养的吧。 而皇上也不负众望地出现了,安百官之心同时彰大雍天威。 戚杏自回京城以来不曾回过戚家,一直住在陛下赏赐的大宅之中,对于一切访客都避而不见,只与春晖堂的人聚过一次。之所以不回戚家,是她完全可以预见到自己回去之后必然不得安宁,所以还是算了。 忙如周寅与谈漪漪也都拨冗参加聚会,时间距离她们在春晖堂中念书时过了很久很久,坐在一起时大家觉得彼此是变得越来越好了。 戚太傅的怒火在宴席之上见到戚杏时一下子熄灭,眼前的戚杏与他记忆中的戚杏大相径庭。 这些年被坚执锐风餐露宿的日子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但这正是她将军身份最有力的证明。她的皮肤完全失去了在京城娇养时的莹白如玉,变得黑了不少,也粗糙了不少。但不知为何她如今竟比当初在京城时更让人挪不开眼,纠其本源则在于她找到了她自己。 这样的她才是本来的她,不伪饰的她,这才是戚杏。 她现在并不像先帝在时而她已经掌管宫中女禁卫军时锋芒毕露的样子,她如今的状态更类似于藏锋一词,锋芒隐而不露。 只有在特意看向谁时,她的目光才会像明晃晃的刀子,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戚太傅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便忽然心慌地意识到一件事,戚杏绝对不会再听她的话了,她这次翅膀是真的硬了。 戚杏是第一道宴的主角,在坐满男人的宴席之上却不显得有任何不自在。她往那里一坐,便是毫无疑问的焦点,任何人也夺不去她的风头。 那些想看她会不会因场合过于正式或是男人过于多而紧张的大臣们都失望了,众人后知后觉又意识到她在军营中见到的男人应当比在殿中见到的要多上成千上万倍。 倒是渴望看人失态的自己成了跳梁小丑,戚杏见过的男人比他们吃过的米还要多。 皇家办的宴会没有哪一道是众人单纯坐在这里吃吃喝喝就散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到了说正事的时候。 本场宴的正事便是对戚杏的封赏。 这道封赏一受,戚杏便是新皇承认的、拥有正经官身的、大雍第一位女将军。 在座不少人心中有火在烧,恨不能阻止陛下的封赏,却又找不到任何合适的理由。 在边关守卫边疆的是她,受军中将士爱戴的是她,奋勇抗击戎狄的是她,而坐在这里享受着戚杏带来的安宁和平生活的他们怎么能靠上嘴唇与下嘴唇一张一碰就让她的付出付之东流的。 若戚杏只是毫无背景的女郎他们不是不能一试,剥夺她的功劳。但她是戚太傅的孙女,当朝周皇后是她的同窗,谁敢欺她? 所以在人人如坐针毡之中大太监念出了陛下对戚将军的封赏。 其中最令人在意的一条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加封大将军。 正一品大将军。 第304章 宴席上大臣们只看着大太监嘴巴开闭, 耳鸣声嗡嗡,已听不到大太监接下来说的是什么,不知道皇上究竟还赏了戚将军什么, 意识尚且停留在她被封为一品大将军上。 戚杏、一品、大将军。 三个词联系在一起足够叫在场大部分人崩溃。 要他们接受女子为官就罢了, 还是几乎压过他们所有人一头的大将军, 他们接受不了。 戚太傅也无法接受,他汲汲营营如履薄冰为官数十载才坐到如今的位置, 戚杏从军才多久就能与他平起平坐?叫他如何能够接受! 是以戚杏尚未谢恩, 戚太傅便先开口表示此事不妥。 戚太傅出面赢得了百官感激的目光, 而戚杏只是淡淡看向他,似乎毫不意外他会这么说。 她的目光锐利,戚太傅自然感受得到她在看他, 但他既然做出这个决定便做好了戚杏会恨他的准备,是以他不曾看回去,而戚杏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情绪对他来说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个将军戚杏不能做。 为什么呢? 或许是戚家不能够做第一个破坏朝廷无女子为官者的规矩之人, 或许是戚杏作为女郎就该老老实实回去嫁人,或许是戚家不能够拥有一个文官一品后还有武官一品等等, 这都是他为自己的举动找到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在他不愿意承认的或许是因为文臣对武将的本来不满,戚杏尽管是他的孙女但也是武将,或许是因为他是嫉妒她升官升得太快, 或许是因为他不能接受戚杏叛逆不受自己的掌控, 或许是他根本不愿让女子为官, 哪怕戚杏是他的孙女,哪怕戚杏的战功都是靠自己在生死之间搏得的等等, 这才是他与在场所有官员的真实想法。 皇上倒是没诧异, 昨日阿寅已经教过他今日遇到各种事情要怎么处理, 如今所发生的也不过是与她的预测一一对应。 他平静询问何处不妥。 戚太傅言戚杏太过年轻不经搓磨便身居如此高位的确德不配位, 功劳也不配其位。 话里话外就是三个字,她不配。将戚杏贬得一文不值。 皇上闻言点点头问戚太傅不是戚杏的祖父么,怎么不向着她说话就罢了甚至替她妄自菲薄起来。 这话说的戚太傅一下子尴尬,但怎么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沉着应道自己是秉公无私之人,哪怕戚杏是他孙女他有话亦会直言。 皇上又问他戚杏为何德不配位。 他言戚杏年纪尚小心思未定便居高位,恐怕日后得意忘形。 皇上看上去反应了一阵,才轻轻掩嘴咳嗽,将一众大臣的心都提起,生怕他身体就这么垮了。 他咳了这一遭,脸色明显变差,看得人更是忧心忡忡。 周皇后为他拍了背又喂了水,皇上看上去才好了一些,而后继续与戚太傅交谈。 他本就长着一张处变不惊的脸,爱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出每一句话,所以很难让人分辨出他说出的话是在阴阳怪气还是发自内心觉得。 譬如他这时候他就说他以为戚太傅是已经见着戚将军嚣张跋扈了才能这么笃定,原来是杞人忧天。 戚太傅脸上顿时挂不住,陛下如今在向着谁说话当真是一听便知。他那句“戚将军”便是敲定了戚杏为大将军的意思,不容更改。 一瞬所有人的心如坠冰窟,他们绝不能容忍一名女子在朝为官还坐在他们所有人头上。 但皇上并不与他们站在一起。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43节 周皇后心善,大约是怕戚太傅面子上挂不过去,为他说话,表示戚太傅也是防患于未然,是好心。 两人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 原先对皇上心有不满之人遭皇后这一劝便也没有那样生气了,她的声音仿佛有着能够让人心平气和的力量。 皇上又说戚太傅不免杞人忧天。他讲话总是能叫人很不开心,讲着讲着大臣们也不得不习惯他这副模样。 他似乎看不出戚太傅难堪一样又问他为何戚杏功劳也不配其位。 戚太傅今日已经颜面大损,这番回去无论如何也要以抱恙之名闭门谢客好长一段时日。他心中自然是有怨怼,便是先皇在时也不曾对他如此不留情面过。现如今他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冰冰凉。 他闭门谢客一是因为此次宴会上将脸丢大,皇上向着戚杏而不向着他,他没脸见人。二则因为他要借此对皇上施压,皇上不过是新帝便将老臣欺得颜面无存,他这一退,压力便都到皇上头上去了。三来也让皇上意识到他的重要性,一国一日无太傅,无人为他分担军国政议,端看皇上在病中如何应付得来大小事宜。 皇上又问戚太傅戚将军功劳如何不配位? 戚太傅言不少人在军中多年磨练也不及戚杏一人得的官职高,未免令人心寒。 皇上闻言脸色顷刻间冷了下来,配合着苍白的脸色当真有几分可怖,只道戚太傅酒吃多了,让人扶着下去歇一歇。 众臣一凛,旋即意识到太傅失言。军中论功行赏,该是当下最最公平之处了。太傅方才之言若是传出,难免让军心不稳。万一叫有心人利用,引发哗变,便是大罪过了。 戚太傅这下是真要推病谢客了,他颤巍巍地起身要拜而认错,被皇上打断。 皇上冷脸向诸人道来先帝死前三恨,又问众臣戚将军弥补了先帝首恨,还当不得大将军吗。 众臣无言,再无话可说,既惭又愧。对于戚杏,百官的情感便复杂极了。他们认可她的成就,却又为她的性别而感到别扭。 她若是个郎君该有多好? 宴会到最后场上大臣唯一用得泰然自若的只剩下新晋的大将军,戚太傅早就被扶到后面醒酒去了。 大雍有了一位女将军的事第二天便被传扬开来,没了战时的同仇敌忾,不少男人都在心中嘀咕怎么能叫女人来当将军呢? 有敢说出口的便会遭到家中女人无论是女儿还是妻子或妹妹的大声反对,表示如果没有戚将军保家卫国他现在就是戎狄的奴隶!这话说得重,不少男人听见这话就哑巴了。还有嘴硬的喋喋不休,但看起来心虚还要硬撑的样子实在可怜。 与男人们听了消息心有不满大不相同,女人们都因女将军的出现而激动起来。 她们始知女子也能为官,还能做到一品大将军。而且听说戚将军手下便有女子为兵士,如今大雍不止是有戚将军一位女官,那些在军营中追随戚杏为兵的女子都是大雍官员中的一员,即使她们还没机会上朝。 如今不止男人能当官,女人也能做官。男人能上战场,女人也能。 有无形的枷锁悄悄裂了个缝。 戚太傅回去后不是装病谢客,是真病了。他宴上失言一事再加上皇上毫不给他颜面,叫他自己急火攻心,再加上年纪又大整日操心,一病不起。 戚太傅告病当日周皇后代皇上出宫去探望他了。对于周皇后代替皇上去做某些事众人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之处。 见过年迈的戚太傅,周寅温声安抚并一直强调他为国为民,对大雍十分重要,期盼他快点好起来。 她讲话真诚,戚太傅看着她的眼睛就感受到了她说话时的真心实意,病中人又脆弱,一时间不由潸然。 他向周寅表示自己对大雍绝无二心,当真是一时失言,又敞开心扉说陛下讲话着实诛心云云。 他说完这些忽然病中清醒,不禁惊讶自己怎么会在皇后面前说皇上不好,主要是他一对上皇后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卸下心防吐露真言,大约是皇后太过平易近人的缘故。 戚太傅心中忐忑,周寅又谢他肯实言相告,将他的放松警惕说成是直言不讳,戚太傅心中果然舒服许多。 周寅代皇上道歉,又说皇上绝不是刻意针对他,只是枪打出头鸟,当时只有他一人出头,其余人连帮腔也不,所以皇上才将矛头对准他。 如此一说戚太傅原先闷着气骤然发怔,意识到他当时大义灭亲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却无人声援他,他顿时觉得自己要病得更加厉害了。 周寅略坐一会儿便要告辞,戚太傅显然受到极大伤害,后面都闷闷不乐地并不开口。直到她说要走了,戚太傅又想到什么的恳请她看在戚杏曾是她同窗的份上劝劝陛下,将戚杏的职位能压一压也好。 周寅耐心询问缘由,戚太傅良久才吐出实言。 他担心戚家把握文武要职,走不长久。 周寅听后却是不由和煦地笑,表示皇上并不是无容人之量的人,请太傅放心养病。 戚太傅仍旧郁郁寡欢。 周寅当即拿出很为人着想的神色劝他从另一个角度想。若真担心惹陛下忌惮,戚太傅何不做放弃的那一个,毕竟戚杏还年轻。 这是戚太傅从未想过的方向,他听后完全失魂落魄,都没意识到周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一直想着要牺牲戚杏来避免引起皇上的忌惮,从未想过保留戚杏。纠其根本还是因为他从未将戚杏的官职当一回事,而现在他终于意识到戚杏是与他平起平坐的大将军。在他与戚杏中选一个来让戚家未来走得更远,该选戚杏的。 他已经老了,而戚杏还年轻。 戚太傅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又不由陷入一如既往的纠结当中。 可戚杏是个女孩儿。 戚太傅闭门养病,朝中便更加安静了,直到戎狄使臣前来才稍微热闹些。 戎狄此时是前来投降的,大雍的火臼让他们一夕之间连丢两座占领已久的城池他们不得不怕。前线侥幸活着回来的伤兵大肆宣传“天火流星”的可怖之处,以及他们带回来的零碎尸体昭示着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戎狄不想再接着打下去,而是士兵们完全丧失斗志,打无可打。 在此情况之下大雍迟迟不发兵一日他们便要有一日的提心吊胆,戎狄每个人头上仿佛都悬着一把迟迟不落的铡刀,让人寝食难安。 战败的失利,面对敌国碾压性的杀器,举国上下的悲观气氛,戎狄王彻底没了心气,投降。 投降时两国据戎狄的供奉拉扯起来,大雍始终拿出谈不拢就打的无所谓态度,戎狄宁死不愿再吃更多亏。最后还是许清如想了个招,以招待使臣之名带着使臣在宫中逛了一遭,这逛着逛着便逛到了禁卫军的训练场中,好巧不巧禁卫军们正在训练如何使用火臼。 戎狄使臣当时就被吓得失禁,再谈时完全没了之前的硬气,对大雍言听计从。使臣们都破罐子破摔地想这大约是要写入史书中的耻辱,要被后世戳脊梁骨。可如果不降,戎狄能受得住多少天火流星? 接受投降需要拿出足够派头来彰显大雍国力,许清如与礼部将这一点做到了,在受降时戎狄来的使臣皆表示出惊叹与敬畏来。 沈兰息略坐了一坐吹不得风,在咳嗽之前便离开。不过他已经亲手接下降书顺表,接下来不过是冗长地念书表上内容的时间,诸如送来多少金钱珠宝之流,每年进贡以及割地等等。 他走了便只有周寅一人坐在高台之上听降书,戎狄使臣们看得错愕,但见大雍人都见怪不怪的样子,他们就什么话也没有了。 戎狄向大雍一降,原先周边支持戎狄的小国哪里还坐得住,跟着前后脚都来了。 这些无关紧要的小国连见到大雍皇上的机会都没,只有温柔的周皇后代皇上接受降书。 大臣们知道陛下这段日子因为出面受降一事受了凉身体状况又差了些,当即赞成他静养的打算,一切照旧由周皇后代劳。 虽然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什么坐在上方听他们宣读降书顺表,但这些原先投靠戎狄的使国使臣们恨不能将自己缩到地缝中藏起来,自然也不会开口多问。 于是无论是大雍还是各降国都很平静地接受了周寅的至高无上。 受降不够,周寅叫来谈漪漪以皇商的名义与各国使臣商议开辟商路之事。使臣们一开始以为这是大雍变着花样要压榨他们,忍辱负重地坐在一起听谈漪漪滔滔不绝。 听着听着使臣们眼睛渐渐亮了,事情似乎与他们想象的不同,不是全然要他们掏钱出来,甚至可以让他们从中获利。 谈着谈着他们由如丧考妣变得精神奕奕,恨不得谈漪漪下一刻直接带着商队上路。 因许清如在与礼部的合作之中表现出色,狠狠扬了一把大雍国威,皇上格外开恩问她还有什么想要的。 许清如还当真有所求,她希望自己能够留在礼部。 群臣哗然,固然戚杏已经开了女子为官的头,也不差再多一个许清如。然而他们却对此反应很大,表示任何人入朝为文官都需经过科举,断然不许文官之中再多一个女子官。 这回大臣们理由充分,倒是不好反驳。但皇上表示自己金口一开,如覆水难收回,所以用了个折中的法子。 许清如可以入礼部,但无职衔。 这下双方的诉求都得到满足,消停了。 各种受降之后戚杏便回边疆驻守去了,临行前她去了祖父那里一趟。 出乎她意料的,她祖父这一回没再追着她说惹她嫌的话,甚至一言不发。她挺喜欢祖父保持沉默,深以为这比他开口说话时要讨喜许多,因此难得地陪他多坐了会儿。 她对祖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太了解她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没对他抱有过什么希望,所以在他做那些诛心之事时她也没有被诛到了心。 日后她会赡养祖父,毕竟祖父将她养大。 在她说自己差不多时候该走了的时候,她祖父终于含糊开口。 他说戚杏,戚家的未来交给你了。 戚杏彼时听到什么“未来”之类充满重大责任的词就会自动走神,当没听见,然后跑掉。 大雍螺旋上升地缓缓发展着,虽然陛下在宫中静养,但奏折都还是得到了很好的批复。 于是在大臣们心中浮现出一个强忍病痛伏案批阅奏章的皇帝形象。 当时新帝上位时绝大多数大臣都有着扶大厦之将倾的觉悟,如今大雍越来越好,倒显得他们当时有眼无珠了。 也不是他们有眼无珠,说来这一切的转变都是周皇后带来的。陛下一开始做皇帝的时候远不如现在这样聪明,大雍好起来还是在确定要立周皇后为后之后。 石碑之说似乎越来越真。 戚太傅告病之后一月半,皇上又召重臣们到床前一见。这次是因为太傅生病,他作为皇上要做的事便太多了,因而决定重开早朝。但他需要静养,无法参与早朝,便依旧由周皇后代他去。 群臣先是愕然,早朝也能代劳?紧接着他们竟然犹豫了。早朝是帝王的象征,怎么能让女子来代劳?但是周皇后来代劳,似乎也不是不行,总之不代劳早朝周皇后也已经为陛下代劳过许多其它事情。 然而早朝如此神圣,还是不妥。但朝议还是很有必要的,再开早朝文武百官有事也可交换意见。不过现在事情倒是变得两难,百官想再开早朝,但要开早朝就要由周皇后代陛下出席,周皇后是女人。 皇上见群臣不语,也表示自己理解他们的想法。文武百官还没来得及感激陛下,就听陛下貌似通情达理地又说皇后不方便就让大太监去吧。 大太监大惊失色,要跪地叩首称不敢,被一旁周寅轻轻扶住。说来也怪,皇后娘娘明明只是轻轻这么一拖,他就跪不下去了。 周寅很和气地表示皇上这是信重他,赏识他,要他不要自轻,安心去做就好。 大臣们听着皇后都在这边鼓励起大太监,眼见着事情要拍板,哪里还能再坐得住? 纷纷请求此事还是由皇后代劳吧。 周寅再三推脱,臣子们三请,这才决定由皇后娘娘来代皇上上早朝。 自然皇后娘娘只是一个坐在那里代替皇上的象征,起观察传递作用。她会将头一日朝会所议之事记下传达给皇上,皇上给出批复后她再在次日将皇上的意见转达给众臣。 隔日早朝,殿上以帘子遮隔,周皇后坐在龙椅侧边的椅子上,开始垂帘听政。 一开始大臣们还不大习惯帘子后隐隐约约的女子身影,但一开始议事,议着议着百官便都进入状态,倒也忘记垂帘听政之事,一场朝议下来臣子们后知后觉才想起今日是垂帘听政。 周皇后表现出的温柔无害以及早朝一开他们便不必小事也要上书等待定夺的好处让大臣们放下心中最后那点别扭,认可了周皇后垂帘听政之事。 垂帘听政的推行十分顺利,周皇后无论寒暑,每早必到。她很刻苦地履行着记下、转达的责任,没有出过一次错漏。 而现在周皇后受早朝所累,无法再向民间各地去,这份职责便被她拜托给了晋陵公主沈兰亭。 或许是一旁龙椅带来的威严再加上周皇后对早朝的尽心尽力,原先便多少敬畏周皇后的大臣们随着时日推移越发感激她,敬重她。 渐渐周皇后也能在朝上说上几句话,她遇到臣子们不大懂的事情便会小心翼翼地发问,问的理由也是为了更好的向皇上传达大家的意思,是以她问,臣子们便答。日积月累,殿上之人几乎人人都为周皇后解答过。 她只遇到“不懂的”才问,问时语气也十分谦卑,问后更是还要道谢,因而更不会有人对她此举有异议。她对待大臣如同对待师者那样尊重,倒是让群臣不好意思起来。 周皇后问过一次的问题下一次再出现她便不会再问,可见她是学得十分上心的。尽管这位是皇后,但不少人嘴上虽然不说,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生出得知学生用功学习的欣慰感。 当早朝之上出现争论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周皇后也不会像一开始那样被吓得不敢说话,而是在帘子后文文弱弱地劝阻。她记得每一位大臣的政见,在劝阻时会先称赞争论双方政见的中的可取之处,她每每开口,都能搔到该大臣思想中的痒处,让人的怒气一下子泄了大半。将双方的优处列出后她又说到双方优处中的相同之处,并温柔地表示大家其实都是为了大雍好,百姓好,不如坐下来慢慢谈。 周皇后接着会让内侍为每一位大臣上茶润喉去火。 大臣们一时间抹不开面子和好,但心中都是被她劝服了的,也吵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