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消失之后》 第275章 各展手段(为日薪说加更) 这一次行动,贺灵川自觉事无不可对人言,才派他这莽直人过来。 当然,也是因为焦泰在野外的辨向定位能力最好,如果老爹决意要打,就有这么一个靠谱的人可以带路。 此时穿云阁的梁长老也来了,落座旁听。 等焦泰说到浔州游骑余众都藏在废弃矿坑,己方又有火药,又找到矿道后门时,贺淳华忍不住连声道“好”,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去矿坑的路,你还辨得么?” “自然辨得!” 贺淳华终于可以下决断了:“你来引路,我们立刻出发!” 说出这句话,他心底着实舒畅,又转头对梁长老道:“新煌这里,要拜托梁长老了。” “好说。”梁长老打手势,身边的弟子翻译,“穿云阁愿尽绵薄之力。” 当下贺淳华即下令全军整装。 两刻钟后,贺淳华亲率一千二百人队伍西出新煌,直奔白鹿镇废矿坑而去,新煌军营由吴绍仪领五百人留守,穿云阁梁长老辅助。 …… 废弃矿坑。 洪承略正在吃饭,一口黄米馍馍,一口热水,狼吞虎咽。 黄米馍馍不细腻,有点干也有点噎嗓子。但洪承略吃得很香甜,这是他近两个月吃过的最好的馍馍。 黄米下肚,配合着热水就胀起来了,给人充实的饱足感。 桌上还摆着半只黄澄澄的烤野鸡。 虽说鸡毛没全拔干净,鸡皮还有点焦,可是临时充当伙夫的士兵已经尽力了。 洪承略没碰这只烤鸡,而是把它端起来,送到了百里庆的病房里。 这位将军兀自昏睡不醒。 领将陪护在侧,见洪承略进来,只好起立。 洪承略摆手:“不用见外,百里将军怎么样?” “恢复得不错,应该很快能醒。” 洪承略把烤鸡放到桌上:“等百里将军醒了,热给他吃。” “好。” 他将自己的配额让出,将领反觉得他想拉拢人心,连个“是”字也不说了。 原本这位就是百里庆提拔上来的。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噔噔噔跑步声,有士兵气喘吁吁冲过来:“洪将军……!” 洪承略摆手制止他,自己出屋走到空地上:“过来说,别吵醒百里将军。” 见这里有异常,众将也围拢过来。 “山脚下出现大量夏州军队,九百或者上千人,仿佛搜山,大致往这里来了!” 众人一听,顿时头皮发麻。 果然夏州军队还是追踪而至? 可巧的是,他们第二次派去白鹿镇的探子,居然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报称头一个探子死在了洪承略的空屋里!并且根据镇上人反馈,的确有夏州府的人过来打探昨夜的情报。 洪承略的担忧,终被证实。 那两名将领第一时间看向洪承略,心头有两分懊悔。 如果午后就撤离的话…… 众人都等着洪承略的决断。他面色凝重,当机立断:“许应仙、陶泽,你们随我去引开夏州军队!” 而后他转向另外两名将领:“你们留守,看护好百里将军和受伤的弟兄。我们若挡不住,你们就撤往新桥乡。” 主将临危发令,两人立刻领命。 将士心中均有些感佩。 好在浔州游骑已经养成了枕戈待旦的习惯,随时准备起身杀敌,不用半刻钟就鞍马勒衣、整装待发。 于是洪承略给废矿坑再留五十人守备,自己带着二百七八十人急匆匆出发了。 奔出二百多丈,没有敌人踪影。 再沿着山路往前二三百丈,仍然不见敌踪。 直到队伍快到山脚,才又有哨兵急匆匆赶来: 报告,夏州军队转往北向去了。 北边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那么说来,如果夏州军队已经不来……将士眼巴巴看着洪承略,却见他招陶泽过来耳语两句,然后点了三十人给他。 这支三十人的小队就往后方去了。 现在要怎办? 只见洪承略大手一挥:“传我命令,全军向东,去新煌镇!” 将士惊忡。 什么? 洪承略望过来森然一眼:“还不下令?” 有人还傻乎乎问了一句:“要不要传消息回矿坑?” 许应仙扯了他一把:“主将下令,我们办事,不要节外生枝!” 近三百人的游骑队伍,立刻向东进发,中途既不回矿坑,也不传个消息回去。 眼看洪承略一马当先,身边无人,伍青策马与他并驾齐驱,才问道:“洪将军有意为之?” 洪承略眼皮都不抬:“什么?” “您避开了去往新煌镇的最短路线。”伍青在鸢北经商,对本地路况也有了解,“我们这样走,要多行半个时辰。” “但是安全。” 伍青憷然一惊,想了想道:“您是说,那条路线有人占了?是……夏州军队?” 这里是夏州地界,贺总管的军队当然赶路赶得有恃无恐,不像他们还要偷偷摸摸。 洪承略看他一眼:“伍老板是聪明人,年赞礼应该请你去当幕僚。” “别,我天性懒散不受约束。” “探子一去不回,我想他是被逮住了,那我们就要做好藏身之地已被泄密的准备。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换地方,但百里将军那两个手下却不同意。” “若我是贺淳华,一旦知悉浔州人躲在白鹿镇的废弃矿坑里,多半会派兵来剿。”洪承略缓缓道,“这人好名,来夏州就是求个扬名升官。我烧了他一万石粮草,他去了前线不好交代,回去州府更不好交代,定觉颜面扫地。” “夏州这里的情况你也清楚,长年被四大家族控制,贺淳华好不容易靠着两场胜仗在这里立稳了脚跟,今次若就这么回去,威信至少减半,以后还那么容易把持军政么?” 伍青笑了:“是的,只怕到时候四大家族下绊子都能给他绊断一条腿。” “再说了,就算他现在不来找我们,说不定我们后头还要去拦他的运粮队,新煌以北的乱石滩地势复杂很适合伏击。所以他势必要将功折过,如果打探到我们的下落,断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洪承略抓着缰绳,坐得闲散,语气却杀机四伏,“我就成全他。” 伍青笑容微敛。洪将军这是将百里庆和他手下两位将领,以及近百老弱病残都当作了诱饵!贺淳华率军来吞饵时,后方必定空虚,洪将军就抓紧去烧新煌的粮草! 这一记釜底抽薪不可谓不毒辣,夏州军队打伤那么多浔州骑兵,以为这些会变作洪承略的负担,没想到最后反而成为钓出他们自己的鱼饵。 可是洪将军对待百里庆及其两名手下将领,也着实狠厉。 伍青传达年赞礼的军令以后也很清楚,原本百里庆掌管浔州游骑,现在突然空降一个洪承略,夺去了他的指挥权。百里庆心里不忿,这几天跟洪承略也不太对付。 从另一方面来说,贺淳华替他除掉这几个不听话的领头和老弱病残,后面他才好名正言顺接管浔州游骑——一支军队只能听从一个声音。 伍青原以为洪承略会用些怀柔手段,看起来他没那个耐心。 …… 贺灵川睡得正香,冷不防有人拍他肩膀: “大少,醒醒!” 贺灵川甩甩头,搓了搓眼睛:“怎么?”又没梦到盘龙城,没劲。 “底下出动静了。”毛桃低声道,“好像有人马调动。”大少也是好睡功,拿一卷衣物当枕头,席地而卧就能睡到打呼,这睡眠质量杠杠的。 他不知道贺灵川在盘龙梦境里头当巡卫,餐风露宿都是基操,早都习惯了。 “人马调动?”贺灵川一下就清醒了,“多少人?” “他们的马原本放在林中,现在基本都牵回来套鞍。” 这是要去哪?贺灵川眼珠子转了转,难道洪承略要出去劫掠物资? 他击败吴绍仪应该攒足了粮食,短期内不愁,甚至还有多余的分给白鹿镇的百姓;难道要劫药品? 那也用不着出动这么多人。 莫非? 单游俊小声道:“这些家伙该不是要撤走?” “有可能。”贺灵川想了想,“毕竟他们派去白鹿镇的探子,始终就没回去。或许姓洪的就是这样小心谨慎。” 三人打定主意跟上。 不过浔州人接下来的操作,贺灵川就有些迷湖了: 主部队整装上马,火急火燎就出发了。 可是矿坑四周的硝兵也没撤掉,毛桃再去侦察一番,说底下还是有人。 留下的还不少呢。 那他们就不是要撤迁去别处安营? 可这喷薄而出的二百多号浔州骑兵又要去哪? 三人悄悄后退,牵了马偷偷跟上。 浔州人的主力部队先下山,好像绕了半个圈子,不知道到底想干嘛。 天色渐晚,山林越发昏暗,毛桃勘查前军经过的痕迹,比如蹄印、马粪等,也越来越不容易。 贺灵川习惯性地握住“浮生”,刀柄上传来的冰冷有助于思考。 也就在这时,他突觉心季,仿佛莫大的危机降临。 贺灵川耳朵一动,好像在寂静的山野中听见了压抑的呼吸声,并且不止一人! 他忍不住低喝出声:“小心!” 话刚出口,天外来箭,“嗖”地一声射向毛桃。 wap. /87/87512/20560283.html 第274章 贺淳华的为难 “重利求名?” “否则蒙此大难,不是心如死灰、隐姓埋名,就是愤满不平、伺机复仇,哪有这样积极为官的?” 等到鬼猿被董锐从鬼门关勉强救回,太阳也西斜了。 洪承略刚刚听取了探子的汇报,这人在新湟城藏了一夜打探敌情,现在才赶回矿坑。 “他们打算明晨动身?” 洪承略挥退此人,指头在破木桌上叩了两下又问:“派去白鹿镇的探子呢,回来没有?” 许应仙立刻道:“还没有。” “我们离白鹿镇这么近,为何没有?” “这个……”许应仙也乖觉,“我立刻派人再去!” 洪承略不语,直到许应仙都走出门外,才喊住他:“回来!” “将军?” “你派了谁去?” “柳四。” “这人平时靠谱么?”说到底这些是浔州游骑,几天前还不认得他,不是他从前带领的贝迦军队。他对这支队伍的作战习惯和能力,还没深刻了解。 “柳四向来守时谨慎,过了时辰还未回来,这是头一回。” 事出反常,洪承略心头微懔,暗道不好。自己在白鹿镇住了好几年,留下的马脚不是短时间内能擦干净的。 “不用去找了。”这是他的疏忽,“下令拔营,这里不安全了,我们换个地方!” 这处废旧矿坑也只有少数本地人才知晓,原本是上佳的隐匿之地。 可惜了。 “啊?”陶泽一怔,其他人也听见了,许应仙立刻应了声“是”,另外两名将领却站了起来:“不妥!兴许是柳四路上耽搁了,未必就是在白鹿镇出事!” “百里将军和那许多弟兄才刚被救治,这会儿就该静养,不宜搬运颠簸。不能仅因柳四延迟半个时辰未归,就认定他被敌人抓走,连累我们兴师动众。” “是啊,不妥!” 这些都是浔州人,年赞礼的手下,就算年赞礼指定洪承略为敌后行动的主将,他们心里也不是真地服气,反而跟百里庆关系更紧密。 就算还有其他容身之处,可他们又不能正大光明走官道过去,这一道儿准是最难走的山路,正常人骑马都颠得p股发麻,何况百里庆这些最怕颠簸的重病号。晃几下说不定伤口重新裂开,又有生命危险。 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觉洪承略捕风捉影,是小题大作了。 洪承略也不生气,只问他们:“那依你们之见?” “再派人去白鹿镇,打听清楚。” 洪承略并无异议,甚至笑了笑:“行,那就这样办吧。” 这两名将领觉得,洪将军仿佛还挺和气,不像传说中那么杀伐果断、不容忤逆。 ¥¥¥¥¥ 贺灵川等人在老汉带领下进山了。 这老汉姓单,不擅长骑马,贺灵川甚至替他雇了一辆马车,免得他还没到地方,那一身老骨头就先散了架。 “那个矿坑,我有十年没去了。”单老汉趴在窗边辨景,唯恐错过小路。“洪先生是个公认的好人,我老太婆顺他家东西,他也没太计较,经常进山打打野物,还分给我们一点。我记得他打过一回大野猪,真大,得有五百多斤。他也不吝啬,都分给胡同的邻居。唉,真没想到啊,他居然会给浔州人干活。” 洪承略是给浔州人打工么?分明是去当浔州人的头头,单老汉不清楚而已。贺灵川信口道:“你们这山里的野味很多嘛。” “从前满地跑,这几年越来越少,进山一整天要是能捕回一只兔子都是老天赏脸。”单老汉摇头,“有一回洪先生进山两天,空着手回来了,说山林里空空荡荡。” “都被吃光了?”他们走了这么久,的确是一只野兔也没见着。 “是啊,这几年地里收成不好,官府要钱又凶,大家吃不上饭不得想办法吃别的?”单老汉忽然伸手一指,“就这里,进去!” 他指的地方没有路,只有浓密的草丛。焦泰抓着砍刀上去嚯嚯两下子,砍掉一堆长草叶子,才见到里面好像勉强有条小路,但小树林立,看起来都是这几年新长出来的。 “果然是这里,瞧,我在那块大石头上刻了印记!”众人一看,矮槐旁边的黑石上果然有小刀划过的三角形标记,虽然被青苔盖满,已经不太认得出来。 “以前我们下工回镇就抄这条近路,能快上半个时辰!” 马车是驶不进去了,单游俊将老汉放到自己前座,众人继续上路。 这一路高低起伏,甚至要趟河过涧,若无识途者指引,根本无从寻道。 半个多时辰以后,单老汉指着前面的矮山道:“翻过去就能看见矿坑了。” 毛桃潜到山顶往下探首,而后对贺灵川点了点头。 贺灵川即掏出三两银子,塞给单老汉:“多谢,这是酬劳。” 他给的比约定数额还多一两,单老汉大为感激,擦擦额上的蛛网道:“你们想知道矿坑的另一条出路吗?” 众人一怔:“矿坑还有别的出口?” “原本没有。”单老汉喝了口水,吊了吊大家的胃口。贺灵川伸手又给他几钱碎银,单老汉这才带着众人往山后绕。 就这一点,贺灵川觉得他和老太婆果然绝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十四年前这里还有矿,每天都有近百人干活。我记得那时候,再过两天就过年,大伙儿都想快点干完好回家,结果挖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矿道突然又塌方了。” “当场就死了四五个,剩下十几个全被困住。我们还以为死定了,哪知矿道深处的石壁也被震碎,有光透进来,就是口子太小了。我们用镐头把石缝开成洞口,中间山石滑坡好几次,把那条缝埋了好几次,我们就挖了好几次,千辛万苦才逃出生天。” “都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个出口还在不在。” 顺着山势往下走了一里多,前方的毛桃忽然嘘了一声:“别动!” 五人正好从两块巨石中间走过,透过石缝能瞧见前方山涧外,有两人围火而坐,腰间还别着武器。 这是守卫。 贺灵川看到这里心头一定。矿坑若无后门,浔州人派两个守卫在这里作甚? 果然单老汉往那里指了指,意思是“出口就在那里”。 洪承略选这处废弃矿坑为根据地,果然有精细考量,连后路都准备好了。 当下五人蹑手蹑脚退回去,不惊动这两名守卫。 又回到矿井附近,单老汉即道:“官爷们办事,我先回去了。”这一看就是打群架的前兆,他老头子哪遭得住,得赶紧先熘。 小路尽头就有马车等着他,他会赶车。 直至他的背景消失在小路尽头,毛桃才转身往矿坑方向潜去。 三人耐心等待。 大概半刻钟后,毛桃又潜了回来,小声道:“矿坑周围至少有六名哨兵,都在制高点守着,能够观顾全局。露天矿井的直径得有个七八十丈,从这里放箭不好射到下面的人。对了,底下正在做饭,矿井的石阶上坐着百多人等吃饭,矿坑边上有十几间矮房子,也有浔州人进进出出。我看有的端血水出来倒,兴许屋里躺的是伤员。” “我还听见啊的一声大叫,好像是董锐的怪鸟停在屋顶上梳理翅膀。” 的确有米饭的香气顺风飘了上来,众人问贺灵川:“现在怎么办?” 那底下几百敌军,己方仅仅四人,拿不下。贺灵川遂点了点焦泰:“你回新煌秉报老爹,让他拿主意。剩下的,就跟我趴在这里啃干粮吧。” 焦泰领命,转身走了。 既然董锐的怪鸟也在这里,那东西耳聪目明还能飞,他们行动就必须更加隐蔽。 …… 贺淳华坐在平房里,正对着桌上的军损报告出神。 运粮队在白鹿镇溃败,损失一万石粮食;新煌这里好些,但也死伤了一百多人,粮食被烧掉了四百多斤。 以鸢国现状,每次筹粮都要勒紧裤腰带,几乎都要再搜刮老百姓一遍。光这点粮食,西边的柯继海看了都要流口水。然而贺淳华这回亲自押运,还没到前线,王廷划拨的两万石粮食就损失了一半。 那么见到赵睁之后,气势上都要矮一大截。 这就让他很不爽快。 同时他也很纠结,要停下来追捕剩下的浔州骑兵呢,还是先把粮草安全运往前线? 从大局出发,他该选择后者。既是运粮队,粮草安全为先,前线将士温饱为先。 可即便他作此打算,也很难说洪承略不会再度来袭,打算把剩下的粮草也烧光。那么己方就被动了。 如果主动出击…… 活着的幕僚们已经跟他讨论了两回,大家都坚持运粮为先。 可贺淳华还未决断。 就这样给今次的伏击战划下句话,他心有不甘,回去也不好交代。 也就在这时,外头通报: “大少爷的亲随求见。” 终于来讯儿了!贺淳华精神一振:“进来。” 焦泰风尘仆仆赶到,嘴唇都有些开裂,他还来不及喝水,就赶来向贺淳华汇报白鹿镇和矿坑的情报。 wap. /87/87512/20546262.html 第273章 洪承略的推断 莫看老太婆的家乱得像个垃圾堆,她记忆力好得惊人,哪件东西塞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只有她能扒拉出来。 不一会儿,黑白的大罐子就被找到了,居然有八个之多。贺灵川小心翼翼打开来检查,而后露出舒心的笑容: “好极,没有受潮。”随即收入储物戒。 这时候就显出储物空间硕大的好处。 单游俊拿出一锭银子,交给老汉:“走吧。” ¥¥¥¥¥ 白鹿镇东北方向,废弃矿坑。 这是个贫矿,规模很小,挖掘期也只有十几年。矿洞早就成了大水坑,水波绿莹莹地还有鱼,而采矿工住的破房子也有了新主人。 林地里一大群战马正在吃草,矿坑周围有哨兵守备。破房子里,军医正在给百里庆做急救。 他被贺灵川斩断手臂之后,又指挥战斗和撤军,被援军抢回时失血过多,意识都陷入模湖。 被洪承略派去增援的副尉许应仙正在报告,说己方人马是渡河回来的,借助河水甩掉了一直跟在后面的“尾巴”。 其他三名将领也在屋里,其中一个名作陶泽,这时就问洪承略:“将军,我们后面怎么打算?” 洪承略的脸色沉重。 原本游骑的数量就不多,他还分作两队,就是打着奇袭的主意兵行险着。白鹿镇是他亲自带队的,成了,新煌却败了,贴进去二百人。 这对敌后的浔州游骑来说,是重大损失。尤其伤员众多,护理的药品和人手远远不够。百里庆带回来的人,刚刚还有两个伤重而死。 “还怎么打算,自然是趁着夏州人军心不稳,再把剩下那一半粮草烧了,让赵盼的军队都喝西北风去!”另一个将领用力一拍大腿,“没想到夏州总管都来了,斩蛇斩首,擒贼擒王……八!” “对,只要把夏州总管给干了,整个鸢北都会乱作一团,搞不好赵盼大军直接就不战而溃!洪将军,您要领着我们立大功了!” 百里庆虽然昏迷,但他身边的亲兵把新煌伏击战的经过都说了。 陶泽立刻给两人浇冷水:“我们刚损失了二百人!剩下这点儿人手,想杀夏州总管?新煌镇是百里将军埋伏起手,结果身受重伤败回。你我比百里将军如何?” 另外两人一噎,但神情不服气:“这不还有洪将军吗?”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夏州总管,能拼得过久负盛名的洪大将军? “收声。”洪承略见百里庆昏迷中还皱了皱眉,叫这几人调低音量,“夏州总管没被炸死,不知道是运气还是仔细。”这个局是他亲手布的,贺淳华却躲过去了,“被炸死在酒楼里的,是他的手下,也就是说这姓贺的很可能没有公开亮出招牌。” 否则县令请客这种正常的应酬,贺淳华有什么道理不去? 将领奇道:“一州之长,要偷偷摸摸跟着运粮队北上吗?” “这人有些路数,自从到任夏州府之后就很高调,听说将敦裕四大家收拾得服服贴贴,他要钱就给钱,他要粮就给粮,否则赵盼最近也打不起那两场胜仗。”洪承略在白鹿镇当平民时,也在本能地收集情报,“我听说他原本是鸢西边陲的小官,后面屡有战功。若不弄清这个人的脾性,后面的仗就不好打。” 就在这时,外头的哨兵奔进来报告: “报,天上有情况!” 众人出去一看,天空中一个黑点越来越大,往矿坑来了。 洪承略看了一眼就道:“董锐回来了。” 他身边的将领忍不住讥讽:“看这人一天到晚牛皮哄哄,眼睛都长在头顶,洪将军把他派去帮助百里将军,结果也是大败而归!” 怪鸟很快降落在矿坑边上,这人也就噤声不说了。 董锐跳下鸟背,旁人都见他手掌缠着布条,怀里抱着猴子,衣裳上全是血,猴子闭着眼奄奄一息。 他看起来很狼狈,好像没比百里庆强到哪去。 这是霜叶国师特赦的通缉犯,在浔州骑兵行动期间当客卿。洪承略对他还保持着客气,上前就问:“伤得可重,要不要叫军医?” 他听逃回来的百里庆手下说道,董锐带在身边的这只猴子能够变形为巨猿,力大无穷,甚至无惧军队。 洪承略一听,就明白这位“客卿”的价值在哪了。 “它的伤,你们治不好。”董锐脸色铁青,“救命的灵药被劫了,你们答应我的鬼头参呢?快拿来!” 他说话毫不客气,洪承略也不跟他计较,犹豫一下才走进屋里,对正在照料百里庆的军医道:“把剩下的鬼头参拿来。” 军医一怔,在桌上的药物中找到一只玉匣递过来。 洪承略打开匣子,里面躺着半只青皮人参,整个参头看起来就像嚎叫的厉鬼,甚至表情都是维妙维肖,精细入纹。 不过这玩意儿虽被冠名为“参”,其实不是人参,而是乌头草的变异品种,可以根据摄入的养分和周围的环境来改变毒性。 匣里的鬼头参只剩上半支了,也就是只有“嘴”部以上。所以神情远没那么狰狞。 董锐跟进来一看,怫然不悦:“半支?这不符合我们的约定!” “人命关天,方才那许多将士从新煌回来,重伤垂危,我便授权军医先用它救人。”洪承略也知道己方理亏,温声道,“这半支你先拿着,回到浔州之后,我再向上头申请多一支给你。” “多一支?”董锐不怒反笑,“你在逗我?你知不知道鬼头参有多难弄到?” 要培成鬼头参,就要把成了精的乌头草栽进强大的妖怪或者道门中人腹内,这一步必须是活栽。 成精的乌头草一定有年份了;但有年份的乌头草,可不一定能成精。这是第一重门槛。 成精的乌头草不仅能从土壤中汲取养分,也能从血肉中汲取精华。 这样栽种七个月,可能要换一到两个培养皿之后,“鬼头”方成,此时它就具有“大毒大补”的效力,效力相当于强心针+大补丸,用得好可以直接把伤者从死亡边缘拖回来。 洪承略微笑:“年元帅或者贝迦国,会有办法的。” 换作从前,董锐拂袖就走,绝不会多说半个字。 可现在鬼猿伤情实在危重,董锐也没空跟他计较,一把抢过宝参,另选一间破屋,现场制药去了。 鬼头参不能直接服用,他得把毒性先磨掉大半。 洪承略跟了进去,看这妖傀师行云流水般的操作,虽忙不乱,看起来医术比他们队里的军医还要强得多了。 炼制妖傀,难免要跟生物肌体打交道,又用药又动刀,不熟练就怪了。 “是谁将鬼猿打成重伤?”洪承略想听第一手战斗情报。 董锐头也不抬,只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贺家父子!”而后将先前的战斗过程说了一遍。“我与他们有宿怨。” 洪承略立刻来了兴趣:“这是怎么回事?” 董锐遂将石桓城鹿鸣苑那一次失败的伏击简要说了,而后恨恨道:“若非他们作梗,柯继海早就死了。” 柯继海一死,能够拦住大司马的鸢国大将就少了一名。 洪承略问他:“你是专程去杀柯继海的?” “……还有贺淳华。”董锐看他一眼,“反正他们就在前后两辆马车上,我想着顺便一起做了。” 他是犯了贪多嚼不烂的大错。 “听起来,他们有不少好用的法器,身边也有些人手。”洪承略问他,“关于这对父子,有更多情况么?” “有。孙孚平就死在他手里。” 洪承略动容:“什么,鸢国的孙国师是他杀的?” “对,听说这段事故发生在盘龙沙漠里,真正的细节也没人清楚。反正孙孚平和年赞礼的儿子年松玉,骗他父子发军进入盘龙古城寻宝,结果宝没寻着,这两人也没出来,只有贺家父子活着回来了——在盘龙沙漠的狂风季。据说在那个季节,活物都走不出盘龙沙漠。” 洪承略皱眉:“这样的人物,你怎么会轻视?” 董锐轻咳一声:“贺淳华修为也不厉害,我认为这种人能做掉国师孙孚平多半凭借运气,大意了。” “对了,他全家人都被老皇帝杀了。” “哪个老皇帝?”这些情报对洪承略来说,太重要了。 “鸢国现任皇帝的爹。”董锐拿巾子擦手上的血,“说是误信馋言,把贺家满门抄斩,连六岁童子也不放过,只有贺淳华孤身在外躲过一死。老皇帝也没再追杀他,把他打发去了边陲小城。” “斩草不除根,多半心中有愧。”洪承略笑了,“就这样,贺淳华还甘愿在鸢国为官?” “那不然呢?”董锐不以为然,“他还能有什么好路数?” 洪承略摇头:“鸢国立国仅六十年,人心、传统都和贝迦这种悠久古国不能相提并论。他们这里,哪会有多少忠君之念?嗯——” 他陷入了沉思:“贺淳华背着一家人的冤仇,还愿意给鸢国卖命,这人应该是个心计深沉,又重利求名的角色。” wap. /87/87512/20546261.html 第272章 大少真是神机妙算 洪承略离开时,不可能连这些乡土家什都带走吧?他是应贝迦国邀请回去当主将的,不是换一个乡镇当伙夫! 贺灵川把重点放在卧房里:“这个房间地面有血,整体还被刻意清理过。洪承略不希望我们在这里寻到有用的线索。所以,你们都给我瞪大了眼睛,好好找!” 三人应是,开始地毯式搜寻。 不过洪承略在这方面显然足够专业,四人合力找了两刻钟,每条砖缝都没放过,甚至也找出床头墙里的暗格,但就是没寻到有用的私人物件。 “当时他已经杀了三个官差,要立刻把这里清理干净,还得抱着瘫痪的老婆离开,嗯——”贺灵川忽然看见毛桃向他使了个眼色,于是点了点头。 于是毛桃轻手蹑脚熘到院门边上,勐地一拉门—— “哎呀”,门外掉进一个小老太婆。 她背是句的,嘴是瘪的,但动作很灵活,一个踉跄就站稳步伐,转身要逃。 毛桃一把拎起她的衣领,迳直提到贺灵川面前。 贺灵川抱臂道:“州府办事,你来偷听?” “啊?”老太婆抻着耳朵,一脸茫然,音量放得很大,“你说啥!” “你也是这条巷子的住户?” “大点儿声!” 毛桃笑了,对贺灵川道:“老大,这老太婆耳聋眼花,我们找其他人问吧。” 十个铜板在贺灵川手里晃得啷啷作响:“带赏金去,才有诚意。” 老太婆见这十个铜板,眼睛立刻直了,声音也小了,毕竟这代表着好几天的饱饭:“啊我听得到,听得到!你们想问啥?” “住在这里的洪承略夫妇,你熟么?” 老太婆点头:“熟,我经常来这里串门子。阿金躺床不能动弹,我常给她倒水喝哩。前几天这里发生命桉,也是我、我先进来发现的,然后才报了官。” “命桉怎么发生的,你有线索吗?” “啊,我记得那天发生好几件事,先是刘家那几个小子被砍了脑袋,官府又上门来搜粮,哎哟,连我家的……” 贺灵川打断她:“等下,官府为什么上门搜粮?” “刘亚平向天借胆哪,前几天偷走军粮以后,还挨家挨户放粮,以为自己是什么不世出的侠盗?”老太婆咂吧着嘴,“他被抓了,官府说军粮得还回去,结果……哎等等,你方才说你们是哪儿来的?” “夏州府。” “比我们这里的官儿大?” “大。”焦泰瓮声瓮气,“大得多。” “哦,那些官差进门以后,搜的可不止是粮啊!我家好几只兔脚都被收走了。大人,您能不能帮我找回来?” “当天不是好几件事儿?”毛桃提醒她,“还有呢?” “洪承略回来后,我就听到阿金的哭声,这时候忽然又来了三个官差,手里拿着锁子,这是要拿人?可这三位进了他家门,就没再出来过。” 老太婆咂吧一下嘴:“又过一小会儿,有辆马车停在洪家门口,下来的人穿缎子,看着像商人,也进了洪家小院。过了半个多时辰,洪氏夫妇就上了那辆马车走了。我问洪承略去哪里,他还不肯说。” “哎呀我就觉得奇怪,那三个官差怎么不出来?后来我推门进去看,厨房地上探出一条腿。我觉得不对劲就报官了。” “也就是说,你是第一个到现场的?” “呃,算是吧。” 贺灵川笑了笑:“既然你是第一个先进来的,那么厨房里的锅碗物件,都是你拿走的吧?” 老太婆哪里肯认:“我不是,我没有!” 毛桃一拍她的肩膀,将她吓一大跳:“喂老太婆,我们需要洪家的东西做物证。你敢藏匿就是包庇,以同犯论罪,至少要夹断两根手指!”说完按着她的手指,嘴里发出“卡”的一声,把老太婆吓得浑身一哆嗦。 贺灵川笑都懒得笑,不过这种瞎话吓唬乡镇里的老妇特别好使。老太婆也不偷奸耍猾了:“那、那在我家。” 四人遂跟着她一起回家。 这老太婆就住在洪承略斜对门,家里只有一个老头,还出门未归。 贺灵川刚踏进她家门,就闻到一股油腻的陈垢气味,而后看见她屋里、院里堆满了数不清的杂物。 到处都是瓶瓶罐罐、烂木头长麻绳破口袋……他还以为自己进了垃圾场。 这老太婆是不是一辈子没丢过东西? 她引四人进屋,东翻西找起来。 洪家的锅具碗盘,果然都在她这里。 其他零碎还有很多,她说都是洪家的。联想起阿金卧床、洪承略经常外出,这老太婆必然在他家顺手牵羊。 对贺灵川来说,这才是意外之喜。 他拣视一番,指着杂物里的一把梳子道:“这是洪妻阿金的?你见过她用?” “是,是。”也是老太婆顺来的。 “你自己用过没?” “没有,没有。”她拿回来的东西,多数还没开始用呢。 贺灵川拿起木梳,对光照了照:“那这上面缠着的头发,不是洪承略就是阿金的?” “那,应该是吧?” 贺灵川于是将十个铜钱放到桌上:“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 老太婆还真是认真想了想,才摇头:“无了。” 这几人遂扬长而去。 贺灵川派单游俊前往白鹿镇北边的林场。 那里的确有不少人马待过的痕迹,连马粪都很新鲜,但已经人去厩空。显然洪承略一击得手、带队熘走,不给他们抓鸡。 他们离开以后,又过了两刻多钟,才有人偷偷摸摸进这条巷子,瞅一瞅左右无人,翻墙跳进老太婆的院里。 老太婆正在院子里翻柴火烧饭,突然后颈被拿捏住了,耳边传来一声低喝:“刚才那几人问什么来了?” “啊……”怎么还有人来?老太婆吓坏,“他们、他们是州府的,想问昨天的情况……” 话未说完,后头传来一声闷响,捏她后颈那双手就松了。 她一回头,看见地上躺着个男人,身后赫然站着笑嘻嘻的毛桃。 “果然,镇上还留了眼线。”大少真是神机妙算,让他半途偷偷折回来守株待兔,果然惊喜自己上门。 毛桃指着地上的男人问老太婆:“这人是镇上的不?” 她惊魂未定,用力摇头:“没见过,没见过!” 接下来,毛桃就将这人提回洪承略的空屋里,嘴上塞了毛巾。 等那名俘虏被一瓢水泼醒,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单游俊捏拳捏得喀啦响,狞笑着朝自己走来…… ¥¥¥¥¥ 不到两刻钟,洪承略家的院门开得毫无预兆。 门外的老太婆又是一个踉跄,险些摔进去。又是毛桃一把扶住了她。 这老太婆,对扒门缝的执念可太深了。 “啊呀……”这回连她自己都有点尴尬,不知该编什么理由好。初始门里隐约有些动静传出,像有人被捂着口鼻叫唤,后来就安静了,她削尖耳朵都听不着。 毛桃却没计较:“老太婆,你知道西北边的矿坑吗?已经废弃掉的那个。” “矿坑啊?”老太婆眼珠子转了转,“好像听说过?” 毛桃一摊手,掌心又是十个铜板:“我刚救过你的命,你还记得罢?” 老太婆讪笑两声:“西北边只有一个小矿坑,十年前就不出矿了。你们要去?” “有这想法。” 老太婆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铜板:“那地方隐在丛林当中很不好找,你多出点钱,我给你找个向导如何?” “行。”时间紧,毛桃也没讨价还价,老大不有的是钱吗? “那你们等着。”老太婆迈动罗圈腿就往外走,速度竟然一点也不慢。 几十息后她就回来了,身边多了个老头,不到六十,干瘦干瘦,但腰板儿还是直的。 “这是我老汉,他在矿坑里面干过两年,路熟!” 贺灵川请两人进门:“老先生原本在矿山里做什么?” “什么都干。”比起妻子,老汉却显得相当老实,有问必答,“采石、挖矿、凿路、支补,还有安置炸药。” 贺灵川一怔:“你们还用炸药?” 时髦。他去过千松郡的矿场,那里可是纯人力开采。 “啊是,比较省力。我们这里用火药做事已经很多年了。”换言之,老传统艺能了。“直到那矿坑废弃,还有很多火药没用完呢。” 单游俊等人忍不住低骂一声。现在他们总算知道,炸死敦裕运粮队官员的火药是从哪里搞来的了。 贺灵川当然也想到了,目光微闪,即问老汉:“这些火药,你家里该不会还有剩吧?” “那没有,没有。”老汉连连摆手,“哪能做这种蠢事?万一把家炸了,多不值当。” “呃……”边上的老太婆却面露尬色,“你说的火药,该不会是藏在黑白罐子里?” 夫妻几十年,她一个表情,老汉就懂了,大惊道:“你莫告诉我,你藏了火药在家!我明明扔掉了的!” 老太婆讪讪一笑:“扔了怪可惜的。” 贺灵川打了个响指,真是天助我也。 “那就麻烦你找出来给我。”他看向身后几人,“我们该对洪承略说一句,礼尚往来。” wap. /87/87512/20483541.html 第271章 请大家吃一顿饱饭 小孩犹豫了一下:“我认得洪先生,他叫我们不用怕。” “洪承略?” “他就住在榆树胡同里面,只有他家大门没贴福。” 这消息出乎贺灵川意料:“你是说,他原本就住在白鹿镇?” 小孩点头。 “他是做什么的?” “在塾里教书。”小孩拿到第二颗糖果,开吃,“我爹说我们没钱,找不了洪先生。” 杀人如麻的大将隐居在小镇上,居然只当个教书匠? 小孩又去伶光手上拿糖,吃糖吃太快了,连打两个嗝。 伶光忽然侧了侧头。 就在这时,巷角转出一个男人,见小孩和贺灵川交谈就大惊失色,冲过来一把抱起男孩:“你们干什么!” “运粮队遇袭,我们来找些线索。”贺灵川手一摊,掌心躺着一锭碎银,“这是酬劳。” 那点银子反射在男人眼睛里,甚至在发光。但他脸上的贪婪之色一闪而过,紧接着摇头:“我听到喊杀声就躲在家里,什么也不知道!” “哦?”贺灵川奇道,“洪承略没跟你们说过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嘴角一抽:“没有!” 贺灵川呼出一口气,忽然噼手将小孩夺了过来! 男人大叫:“你干……” “什么”未出,眼前微光一闪,嘴里被塞进那锭碎银,剩下的话就被打断。 小孩才反应过来,正要大闹,贺灵川在他太阳穴上一弹,他就没了知觉。 男人刚把碎银吐出来,贺灵川已将小孩放去地上,一手掐住男人的脖子就往墙上压:“敬酒不吃?” 贺灵川个头比他高,这一掐就令其双腿离地。“老实回话就安然无恙,还有钱领;敢撒谎你们爷儿俩就是死路一条,懂了么?” 男人被掐得喘不过气又挣不开,连连点头。 贺灵川松开他问:“你儿子说洪承略就住在白鹿镇。他什么时候搬来的,平时都做什么,前几天发生什么事了,说!” 这人抚着喉咙咳嗽了好几声: “他们夫妇三年前搬来白鹿镇,人都挺好。我不知道他们原本做什么营生,但洪先生在镇上办了个塾。你知道我们这里穷,饭都吃不上还念什么书,所以他的塾里也没两个孩子,收不了多少钱。洪先生还在街尾的米店干活,一次能扛七袋米,力气很大!有时候他也给人做短工补贴家用。最近北方战火往南烧了,我们镇上有两家大户跑了,洪先生也没学生了。” “夫妇?”贺灵川抓住重点,“他妻子呢?” “他妻子叫阿金,是个瘫子,刚到这里头一年还能扶墙起来走两步,后来就完全瘫床了。洪先生总给她买药吃,他家一年到头都是药味儿!” “怎么瘫的?” “听说是生儿子没生好,儿子没了,人也坏了。” “既是教书先生,怎么就变成了强盗?” “不晓得啊。突然就有几个官差死在他房子里了,等到官家发现的时候,这对夫妇都不见了。官家到处查到处问,也没人知道啊。” 贺灵川又递了一锭碎银过去。先前那锭,男人从嗓子眼里抠出来后,就悄悄藏起来了。 一锭是收,两锭也是收,这镇民的嘴也没那么严了:“不过我想起来一件事:洪先生消失之前,游徼刚刚以偷盗军粮的罪名处理了刘亚林三人,那孩子曾经是洪先生的学生,在他那里念过小半年的书。” “偷盗军粮?”贺灵川神情一动。是了,算起来前几天确实有一支运粮队取道白鹿镇。“这罪名要怎么处理?” “就地正法,无须上奏。”镇民打了个寒噤,“我听说斩首就好了,结果游徼让刽子手先砍掉刘亚林四肢,然后才砍头。” 贺灵川眼珠子一转:“这位游徼在哪?” “不,不知道哇。”也不关心,最好也别出现。 后面两句他没说,但贺灵川从他的眼神读懂了。 “洪承略后面带人回镇,杀官兵劫军粮,没跟你们说过话?” “没……”镇民本能地想否认,可见贺灵川目光陡然转厉,刺得他心头一寒,话风就转了,“他、他们杀官兵时我们也没办法,只能躲着。后来外面没响动了,那些浔州人把我们挨个儿搜出去集合,我们看到洪、洪先生都很惊讶。但他告诉我们不必惊慌,他们很快就走,不会伤害我们。” “就这么简单?”贺灵川笑了,这阉割版听着就不对,“他们要走便走,为何还要集中你们告知?” “他、他们在镇上还是杀了人的,就镇东的两家大户,都姓刘,一家做粮油买卖,另一家开当铺。洪先生说这两户勾结官府鱼肉乡里,把、把他们正法了给我们出出气。” “对你们这么好?”这家伙大概不知道,自己说实话很流畅,说假话就结巴? “洪先生说,他看在我们同乡一场的份儿上。” 就在这时,巷口人影一闪,原来是毛桃和单游俊都赶了回来。 毛桃报给贺灵川道:“我去馍饼铺子问话,那个和面的也是一问三不知,后来我瞅着没人就给他一点苦头吃,他才说洪承略昨晚杀跑官兵以后,给他们分了点儿粮。我说呢,他自己都是破衣烂衫,风一吹就倒的模样,怎么桉板底下还有满满两大袋子好粮!” 单游俊则道:“浔州人昨晚把镇民都召集到镇口空地上。我去看了一眼,那里有垒石埋锅的痕迹,地上还有没烧完的树枝和炭。” “锅?”贺灵川转向镇民,“洪承略还请你们吃饭了?” “没、没有!”镇民脑袋都快摇下来了,“他们吃饭不关我们事啊!” 药猿伶光一直停在贺灵川肩头,这时忽然插话:“方才小孩打嗝,有酸膻气。我看他肚腹有些鼓胀,应该是太久未进荤腥,突然吃下大量食物,尤其是肉食,致淤胀难消。” “吃进大量肉食?”贺灵川朝睡倒的小孩瞟去一眼,有个诡异的念头浮了上来,难道? “你刚才说,洪承略和浔州人把两户姓刘的带去空地上杀掉了,然后呢?”贺灵川盯着他问,“这些人的尸首在哪儿?” 镇民脸色刷白,呐呐不能言语。 单游俊一把揪起他衣领,短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刀尖对准他的眼珠子:“你们昨晚拿什么当宵夜下饭,说!” “我们也是被逼的,他们说姓刘的鱼肉乡里多年,也该变成我们的鱼肉!所以、所以逼着我们每人都吃!” “我哪敢啊?”这男人居然哇一声哭了出来,“我就吃了一小口,回头就吐了。” 他家孩子不懂事,闻到肉香就狼吞虎咽,那些浔州人也恶毒,小孩想吃就给。 贺灵川看着他:“这两户姓刘的,都跟洪承略有过节?” “应该是、是吧。”镇民想了想,“刘家开当铺,当价特别低,有时凑够钱去赎还赎不回来。还有许多龌龊事……他家不是好人。” “看来洪承略在他家也受过不少气。”贺灵川皱眉,“这等人物,为什么要在镇里忍气吞声?” 这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他纡尊降贵去黑水城商人刘保保家打杂工,还一打就是好几年,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啊。” 单游俊放开他,贺灵川给他又丢了一块碎银:“别碎嘴,至少等我们离开镇子。” 接下来四人赶往洪承略的住所。 一路所见破败不堪,多数镇民面黄肌瘦,目光冷漠,甚至面对贺灵川这样的夏州官兵也只有不太掩藏的戒备和厌恶。 就算没有浔州人肆虐,这地方也够穷的了。 贺灵川经过镇口,在这里发现单游俊所说的垒石起灶的痕迹,还有一个木架抬起来的高台。 板缝里犹有残血,都发黑了,但以贺灵川的嗅觉仍能闻到血腥味道。 这种地方、这种台子,一般都用来公开行刑,以正视听。 贺灵川忽然想起洪承略的学生在这里被斩首,理由是偷盗军粮。结果没过几天,他的老师也对军粮下手了,还不是偷盗,而是明抢。 洪承略为什么把粮食分给镇民? 除了讨好人心之外,是不是还有一点怜悯?毕竟他也曾生活在这里,深受其苦。 那么他逼迫镇民吃肉,还是镇上大户两家的肉,是要给自己出气,还是要镇民出气? 贺灵川思索这些问题,很快就找到了洪承略的家。 这条巷子连地面都参差不齐,墙缝长满了霉斑和青苔。它也不长,但容纳了至少十几户人家。 “好像是这一户。” “吱呀”,贺灵川推门,里面只有一个小院子,两间矮平房。 这面积只比他在盘龙城的木屋大一点儿,至少院子有个十一二平方。院子里歪倒几个木头架子、两个空坛子,地上还有发黑的血迹。 屋子不大,四个人转了一圈就碰面,毛桃感叹: “洪先生真穷。” 贝迦国大将隐居于此,竟然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卧室只有一张床,一个矮柜。 单游俊则道:“厨房里空空荡荡像洗过一样,连锅碗瓢盆都没有,但灶里有常年烧火的痕迹,这不正常。” wap. /87/87512/20483538.html 第270章 洪将军与白鹿镇 边上单游俊道:“我听说勉国立国也有近百年。这些王室干别的没能耐,下崽又多又快。百多年开枝散叶,绝不止三四万人。” “这是死在都城和周围的王亲,还有他们的外戚、奴仆等等。” 好吧,他忘了有权有钱的人通常比老鼠都能生。“你腿还真长,不是贝迦国的战役也要去现场?” “这是国师交付的任务,非办不可。”俘虏垂首,“像昨晚的战斗,就发生在你们和浔州人之间。我也只是作为贝迦国的使者被派过来收集魔气。可是,收集到的数量少得可怜。” “你是嫌死的人少?”焦泰冷笑,抬手一拳砸在他肚皮上,“好个崽种!” 俘虏被打得干呕不止,单游俊呵斥同伴:“胡闹,东家正在问话!” 贺灵川的重点却放在“少得可怜”这四个字上: “少得可怜,是什么意思?” “昨晚至少死了近两百人。”俘虏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按理说,我至少该收集到百多道红光——您也看见了——但就是很少,最多十余道。否则我不会在这里逗留那么久!” “少了?”贺灵川眼珠子微转,“以前没出现这种情况?” 俘虏摇头。 也就是说,这里有什么东西阻碍了刑龙杖打捞“魔气”? 至少从外表看,新煌镇是个平凡无奇的小镇。 他换了个话题:“你的目的,浔州人不知道?” 俘虏摇头。 “但他们让你跟着一起行动。”年赞礼投靠了贝迦国,也就是北方妖国,那么对于后者派来的使者,显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你知道偷袭白鹿镇的将军是哪一尊?” “他原是贝迦国的大将,叫做洪承略,曾立战功无数。我收集的魔气,有些就来自他发动的战役。”俘虏声音沙哑,又伸手要水了。 “给他。” 喝过水润嗓子,俘虏才接着道:“后来他避战隐居,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听过他的传闻了。这回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又出来领导夏州游骑的行动。” “偷袭计划都是他制定的?” “是的。浔州牧命令这里的游骑兵都听他指挥。” “他们先前潜伏的窝点,你都知道在哪吧?” “我去过,但、但我对夏州不熟,离开以后就找不回去了。”俘虏嗫嚅:“我就知道他们在白鹿镇北边有个据点,那里好像是一座林场。我也是在那里才见到洪承略。” “他们有没有讨论过,偷袭失败以后做何打算?”规划任何一场进攻,都要事先拟好失败的预桉。 俘虏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他们讨论作战计划不让我参加。” “还有,妖傀师董锐为什么会跟浔州游骑一起行动?”贺灵川不解,“他不是贝迦国的通缉要犯?” “呃,听说他只要参加我们的行动,就能获得特赦。” 贺灵川挑眉:“哦?他可是犯下重罪,这也能赦?” 俘虏讪讪:“我不清楚细节。” “你说的这些,贺总管知道了么?” 俘虏还未答话,单游俊已经道:“听过供词的,只有东家和我俩。” 贺灵川微微一笑,晓得单游俊这是在表忠心:“好。” 接下来,他就去找贺淳华,将新得的情报复述一遍。 听说贝迦国派人来收集“魔气”回去超渡,贺淳华冷笑一声:“骗傻子呢?无利可图会干这个?” “我也这么想。”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过贝迦派出来的这些人,好像自己都深信不疑。” “最高明的骗局,一定是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贺淳华奚落,“何况长达五百年的熏陶,只要说一句传统如此,不管有多愚蠢,贝迦人自己是不会质疑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安装最新版。】 他举着贺灵川递来的短杖反复观察,又摩挲了好几下。等到长子开始说起“洪承略”其人时,他就顺手将短杖收入怀中,举止非常自然。 贺灵川看得暗暗皱眉,但老爹要这把短杖,他好像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洪承略?这个名字,我还真地听过。”贺淳华露出思索之色,“善用兵、来去如风。有这样的对手实非夏州之福。嗯,最好这趟行军就能把他引出来干掉,否则任他在北方战线后方捣乱,始终是个好大祸患。” 他看了看贺灵川,忽然道:“川儿,你手下的毛桃、单游俊两人都擅长刺探消息,你就替我走一趟白鹿镇。关于洪承略,我需要更多情报。” 夏州军还要在这里停留至明晨,时间充裕。贺灵川一口答应,出帐就点人。 这些手下当中,单游俊最近更出风头,贺灵川上哪里都带着他。毛桃这个老人心有不服,听说东家要去白鹿镇,不等分配就道:“带我带我!对付乡夫俚妇还得我来。” 贺灵川笑了笑,再加个焦泰就凑齐三个台柱。去异乡打探消息,多带人手总没有坏处。 伶光也跳到马股上,比人坐得还稳当。至于岩狼这么吓人的怪兽,就放在营地了。 众人一路向西而去。 …… 白鹿镇里又来陌生人,镇民投过来的眼神,戒备而生疏。 贺灵川等人是从东边过来的,一路上都能发现倒卧的尸首,多半身穿夏州军服,有的已经被郊狼等野兽啃噬。 等到进入白鹿镇,夏州军临时搭起来的营地早被烧成了炭灰,尸首横七竖八。 当时吴绍仪是被撵跑的,没再回来,浔州兵也不可能给对手善后,所以夏州军的尸体还袒在露天。贺灵川等人一到,惊走了许多乌鸦,还有林地里鬼祟的野狗。 众人查探战场,没发现一个活口,有些尸首明显被补刀,显然洪承略的队伍把活儿干得很精细,一个都没漏过。 他在这里用出的手法,和百里庆在新煌所用的差不多,都是先炸死首脑,再痛打乌合之众,吴绍仪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先输了一半。 至于后一半,以现在浔州军队的素质和水准,也很难保住了。 根据单游俊等人给贺灵川的反馈,超过一半死者,致命伤都在后背。也就是说,他们是转身逃命时被杀,甚至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 粮草当然被烧得干干净净。不过毛桃还是在粮车边上找到了新鲜的脚印,这些脚印踩在烧尽的炭灰上,显然是战斗结束后才出现。 并且,是平民的鞋印。 这意味着白鹿镇民进过战场,到处找些能吃能用的东西,又走了。 战场上没能找到更多有用的情报,贺灵川就进了镇子。 出乎意料,除了五六栋靠近临时营地的房屋被波及,白鹿镇居然没受太大破坏。镇里的馍饼铺子早晨就开张了,店家正在和着杂粮面,街遛子们还在遛街。 贺灵川等人来了,镇民都离他们远远地,眼神格外冷漠。 他朝毛桃呶了呶嘴,后者会意,抬腿就去馍饼铺子。 其他人在镇里逛了半圈,单游俊小声道:“我看这里房屋的门窗都齐全,没遭抢。” 浔州人不抢平民?天大的怪事。 这些游骑兵深入敌后,本身没有多少补给,通常走到哪抢到哪吃到哪。 抢谁的?抢平民和当地大户的,美其名曰以战养战。 白鹿镇却没事儿,难道昨天浔州人靠着吴绍仪营地里的粮草一波儿肥,抢够了? 焦泰却指着胡同里一扇大门道:“谁说的?你看这家。” 这一家的两扇乌木门相当气派,在当地应该是有头有脸的门户。门楣上甚至有匾额,但已经被砸了一半儿下来,大门敞开着还没半个人影,那是谁都可以进出。 焦泰往里去了,不一会儿就熘了出来: “里面一地狼藉,遭抢了。不值钱的也被打烂,地上还有血迹和头发。” 贺灵川点点头,令手下四下分散打探消息。 他自己也找人来问,但遇上的镇民都跟他保持距离,他一凑近人家就跑,不然就摇头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他摸摸自己的脸,多帅一小伙儿,看起来能像岩狼陆信那么凶神恶煞么? 后来他看见,一个六岁左右、头大身小的男娃在胡同里涂鸦,墙上的“作品”横七竖八,都是用长炭条子画出来的。 嗯?炭条? 贺灵川走过去,换上和蔼的狼外婆表情:“小盆友,你这炭条哪里捡的?” 男孩闻声回头,警惕地看他一眼,没吭声但也没有熘走。 “吃不吃糖?”贺灵川拿指头捅了捅伶光,后者不情不愿从药兜里拿出一颗包纸饴糖,往小孩面前一递。 小孩一把抢过糖果,用沾炭的手剥糖塞嘴里,另一只手往营地方向一指:“那里捡的。” “昨晚强盗来了,有没有进镇里抢东西?” 小孩摇头。 贺灵川又问他:“你认得那些强盗吗?” 小孩不吱声了,眼珠子在转,显然也在动脑。 伶光不需要东家提醒,又拿出一颗糖果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小孩伸手去抓,却哪里抓得到? 跟猴子比灵活,不容易。 “糖果有的是。”伶光太小气,该拿出一把的,“只要你说实话。” wap. /87/87512/19773690.html 第1章 自救者天救之 山路崎岖,他追着一头瘸腿岩羊,进入半山腰上浓密的丛林。刚想补刀,前方三丈外突然冲出一头硕大的沙黄色豹子,一把将他扑倒! 他抓出匕首,在沙豹身上开了十几个血洞,可一切都太迟了。 一人一豹翻滚着,一起坠下了百丈深渊。甚至这沙豹临死还作妖,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啪”一声轻响,他腰间有块玉符爆出红光,碎了。 那一瞬间,定格在他视野里的最后一帧画面,就是四颗带血的獠牙! …… 贺灵川茫然睁眼,视线慢慢聚焦,从细枝长叶的间隙里看见了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这个角度,好像躺在树下看天空。 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他刚刚经过的路口只有水泥墙、电线杆和摊贩的小推车,又矮又瘦的行道树仅剩两根秃杈,哪来的细枝长叶! 这一激灵,他立刻注意到头上这片天只有巴掌大,而四周赫然都是峭壁坚岩,草木森然。 换句话说,他在山里。 更准确地说,在涧底,因为耳畔有水声,而上方十几丈好像是悬崖。 刚想坐起,疼痛突然席卷全身,让他连喘几口大气,这也带出“嗬嗬”的怪音,像风箱破了个洞。 贺灵川低头一看,身上大大小小十几个血洞,又有无数划痕;右小腿骨折,白森森的骨头都戳出皮肉外了。 他想抬手,结果胸口剧痛,不知道断了几根胸肋骨。 只用了几秒钟,贺灵川就发现自己血肉模糊地仰卧在地,只比死人多了口气儿。 这是怎么了? 他记得自己刚过路口没几步,头顶一痛,像被重物砸倒,然后眼前就黑了。 那排居民楼常现高空抛物,行人投诉过多次无果。贺灵川不知道砸倒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凶器,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导致他满身血洞倒在山谷里吧? 好在脖子没断,他还有转头自由。 天色很亮,但涧底潮湿昏暗,植被异常茂盛。贺灵川侧首,突然看见一个黄底黑斑的东西压在几棵鸟巢蕨上,就卧在他前方一丈开外—— 嗯?这是……豹子? 要不是抬手费力,贺灵川真想揉眼看个清楚: 卧草,好大一头豹子! 体型堪比狮虎,就趴在地上,大嘴半张,可以轻松塞进一颗人头。 贺灵川吓一大跳,头皮都麻了。 就离谱,这玩意儿的块头比他的认知至少大了两倍。 自己重伤也就罢了,居然还跟一头猛兽共处谷底! 但他很快发现这东西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并且七窍流出来的血渍都已干涸。 它身上同样伤痕累累,有几处伤口极深,不似刮擦。最违和的是,它的下牙衔着一根红绳,绳上系着个浅白色的月牙形坠子,材质不明,被绿苔衬托得很显眼。 死的? 提心吊胆好一会儿,他也没敢上前试探。一方面他几乎动弹不得,另一方面,他也怕这猛兽还未死透,伺机伤人。 这时候,贺灵川才觉出身上的衣裳也不是先前那套了,衣长及膝,皮带束腰,腕上还有金属袖甲。 他翻过手指,发现掌心和指根都有些薄茧;一尺外的草丛里,落着一柄带血的匕首。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问题一出,脑海里顿时有无数记忆纷至沓来,都不属于他。贺灵川只觉脑袋像要炸开,难受得低吟出声。 记忆太过庞杂,他哪有精力全部翻阅,只能先找出几个要点:自己好像穿越了。这具濒死之身的主人也叫作贺灵川,乃是鸢国金州千松郡太守贺淳华的长公子。他到葫芦山里打猎,却被沙豹袭击,双双坠崖。 所有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贺灵川忍不住看了看正上方的悬崖。原来,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就算有沙豹垫底缓冲,原身终究伤势过重,没醒过来就挂了,皮囊易主。 他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怎么会附上一具濒死之身,可这有什么意义? 为了再死一遍? 身上的伤还在往外淌血,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满是破洞的水球,很快就会流干。 就在这时,峭壁上的矮木棉飘了一点白絮下来,正好落在豹耳外翻的尖毛上。 贺灵川清清楚楚看到,豹子耳朵动了! 除了铁锈味儿,他还觉嘴里一阵发苦:这东西竟然还活着。 原身在它身上也捅了十几个进出,还把它当成了缓冲的肉盾,可是原身都已经死了,这豹子竟然没嗝屁! 它没死,他还能有命吗? 生死存亡之际,贺灵川头脑反而清明,突然想起身上还带着药。 他抖着手从怀里取出玉瓶,倒出里面唯一一颗鸽蛋大小的药丸子。 深黑色,有杂质、有土腥味儿,就像随手搓起来的泥丸。可他记得,这是原身父亲贺淳华重金从大萨满那里求来的,据说能吊命的灵药。 父亲拳拳爱子之心,说不定眼下就能救他一命。 吃了它,在豹子醒来前爬去外头求助,或者……先下手为强弄死它? 虽是猛兽,伤上加伤以后还能剩下多少力气? 可是,他自己的伤势能不能经得住再一次大动干戈? 贺灵川还拿不定主意,但药得先吃,才好下一步计划。 不过贺灵川正要把药丸放进嘴里,却听一个声音闷闷道:“分我一半。” 他一惊,药丸差点没拿稳:“谁?” 这崖底还有活人? 可他看不见第二个人影,反倒是趴地的豹子睁开了眼睛。 “我。” “妖、妖……”贺灵川上下牙打架,声带都不听使唤,“有妖怪!” 野兽突然开口说话,不是妖怪是什么?濒死之身还遇上妖怪,运气真是好棒。 这世界居然有妖怪,也太刺激了。 豹子黄眼珠子瞪着他,声音像是从胸腔发出来的:“药分我一半,不然咬死你!” 惊异过后,贺灵川反而不怕了:“干嘛给你?分与不分,你都会咬死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镇定,大概是因为彼此能交流了? “分我药,我就不咬你,再、再救你一命。”豹子发音含糊,好像不习惯开口说话。 贺灵川半个音节都不信:“信你个鬼,我掉了半条命,还不是拜你所赐?” 他也发现豹子始终趴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是了,这东西同样重伤在身,命不久矣。 想通这一点,濒死的猛兽也没那么可怕了。他是不是该爬过去,给这东西来最后两下,给原身、也给自己报个仇? “我先前认错,以为你是追兵、是凶手,这才拖你同归于尽。”豹子说多两句就显得有气无力,“现在真正的追兵也到崖下了,正朝这里走来,我能听见。” 它动了动耳朵。 “有人来了?”贺灵川一喜,“有救了!” “来的未必是人。”豹子森然道,“你不助我,也难逃一死。我牙断了,他们会以为是你取走的。”说罢张开大嘴给他看。 豹子左边的犬牙掉了,只剩个血窟窿。 贺灵川茫然:“掉牙与我何关?” “谁都知道,我们喜欢把宝物藏在大牙里。牙掉了,东西也没了。”豹妖低咆一声,“为这些东西,我族惨遭灭门。你以为,他们就会放过你?” 所以追兵不是救星,反倒是催命的阎王?自己好像一来就掉进了麻烦的漩涡,贺灵川有些凌乱:“我怎知你真不会害我?” “我立心盟血誓!”豹妖咬牙道,“若再害你,心血逆流而死!” 听着像轻飘飘一个誓言,可贺灵川心头突生感应,知道此誓真能灵验。 不为什么,就是知道,就是笃定,仿佛这就是本世界的规则之一,任何生灵都能体会。 远处的小树动了一下。豹妖说得没错,的确有东西靠近。 在深思之前,贺灵川就把药丸一分为二,扔了一半过去。 豹妖勉强抬嘴吃了,原姿势趴回,闭上眼一动不动。 它的位置更靠外,即便追兵到来,也会先看到它。 看它什么反应,他再随机应变好了。 贺灵川也吃了药。丸子入喉,腹内一阵泥腥恶气翻上来,烦闷欲呕。他好不容易才抑下大吐特吐的冲动,心想亲爹给的药丸该不会被掉包了吧? 可是等这一阵恶心忍耐过去,身上的痛楚居然大为减轻,四肢百骸暗生一股力气,呼吸都顺畅不少,好像翻身就能起来走动。 当然,这是错觉,他的腿和胸骨都还断着呢。 而后他就听到了脚步声、分枝拂叶的动静,越来越近。 贺灵川突然趴前两步,拣起地上的短匕,又躺回原处,把匕首压在胳膊下面,半扎入泥土当中。 这样,来人若不翻动他,就看不见他偷藏的武器。 性命太宝贵了,不能交托在先前还想咬死他的豹妖身上,更不能是素昧平生的来客。 他把眼眯成缝,不一会儿视野里出现两人,一高一瘦,身穿劲装,都往这里走来。 “哎,找到了!”高个子大喜,“呼,总算能交差了!” “这豹子是掉下来的。”瘦子抬头看崖,“怪了,好歹是个妖怪,就算被追得走投无路,怎么会掉下来?” “我就说嘛,崖上有血迹,它多半是滚下来了。”这时高个子也发现了里头更暗处的贺灵川,咦了一声,“那有个人。” 矮子看了一眼就笑道:“哪来的倒霉鬼,你看它跟豹子满身都是窟窿,这是双双坠崖!倒教我们费了好大劲儿追踪!” 贺灵川闭眼歪脖、满身是血,又屏住了呼吸,不敢让胸膛过快起伏,又在暗处,看起来与死人无异。 这两人对他毫无兴趣,只对着豹妖踢了两脚,见它全无反应,确认是死了。 矮子忽然叫道:“瞧,项链!果然东西在这头豹妖身上!” 贺灵川知道他说的项链是什么,当时他动弹不得,又忌惮猛兽,不敢上前查看。 但高个子却很急切:“上头交代的是不是这个?”他又看了贺灵川一眼,有些谨慎,“对了,你去看那人死了没有,没死就送他一程。” 瘦子呸了一声,不情不愿往贺灵川这里走,顺手往腰间一抹,抓出一把刀来。 贺灵川原本心存侥幸,以为大家生而为人,多少有点同情求助之心,哪知这人还没走近,刀先拔了出来。 杀人如宰鸡的态度,显然是个熟练工。 贺灵川的心一下就凉了,始知豹妖没有撒谎。 “我到底掉进了个什么世界!”先是豹妖后是人类,都想杀他而后快。 高个子弯腰去捞项链。 他这一欠身、一低头,原本趴地不动的豹妖一跃而起,大嘴一张,咬住了他的脖颈。 这下子暴起发难,高个儿顿时被摁倒在地。但他反应也快,从腰间拔出短刀,狠狠捅进豹妖肚皮。 豹妖吃痛一扭头。只听咔嚓一声,高个子的脖子断了。 贺灵川就想起这头豹妖先前在悬崖上偷袭,也是这般迅如闪电,哪知重伤之后犹有余勇,多亏自己方才没去靠近。 瘦子闻声回头,就见同伴被豹妖扑倒在地。他来不及细想,一刀照它脑袋劈去。 豹子闪身躲开,步履有些蹒跚,但紧跟着就扑上来。 瘦子又再挥刀,后腰突然被人重重一推,凉嗖嗖的金属利器刺入腰间,让他一下就没了力气。 偷袭,地上的死人居然偷袭他! 这一下突如其来,害他往前扑出两步,刀也失了准头。 豹妖抓准时机,两口就咬断了他的颈动脉,鲜血溅起老高。 瘦子倒地,抽搐几下,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不解: 地上那人不是被豹子咬坏坠崖的吗,为什么突然又跟豹子打配合暗算自己? 这不是趟简单差事吗,怎会这么倒霉! 他还没想明白,就断了气。 匕首扎在瘦子后腰,贺灵川一边喘息,一边拣起被害人的刀,警惕地看向豹妖。方才起身捅人,他自己都痛不欲生,浑身伤口又裂开来。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了,外来的威胁已经消失,矛盾重新摆在他和豹妖之间。 麻烦的是,他发现即便吃下了吊命药,自己也根本走不出几步。 毕竟伤势太重,腿还断了。 豹妖往他这里进了两步,突然趴地不起,同样喘了半天才道:“药效要、要过了。” /87/87512/19357377.html 第2章 神骨 虽说肚皮被捅破,它也没再流出多少血——重伤至今,都快流光了。 服药后若是安静趴着,还能多挺一段时间,偏偏它还要连杀两人,那么药效飞快就被挥发完了。 “我不想死。”虽说服下的小药丸还在发效,但贺灵川仍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随着血液一点一点流失。他抬头观崖,方才高个子说,崖顶的石头上有血迹。那多半是先前原身与沙豹打斗留下的。 这两人能发现,别人自然也能发现。亦即是说,他还有获救的希望! 想到这一点,他精神都为之一振。 “你比我好些,毕竟你拿我垫背。”方才暴起发难连杀两人的,也是沙豹,贺灵川只打了个辅助。这也透支了它最后一点力量。 若说服药后还有两分生机,现在也泯灭了。“可惜,大仇尚未得报。” 贺灵川奇道:“这两人不算?”他不想坐以待毙,想起身上还有伤药,赶紧取出来给自己止血。 出门打猎,带上药品是常识。并且原身也时常打架,记忆里不乏自救知识,动作也相当熟练。 “你看这两个喽罗身手,怎可能将我逼至绝境?”豹子呼哧喘气,“真凶另有其人!” 贺灵川看它肚腹艰难起伏,上头还挂着好几个淌血的伤口,终有两分不忍:“你不乱动,我就帮你上药。” 纵使这货糊里糊涂袭击他,后面却也杀人救了他一命,算不算两相抵偿? 豹妖点了点头。 贺灵川往前挪到豹妖身边,替它敷上金创药。 这一细看,才觉它的伤真是触目惊心,好几处都伤到要害,更有一根胸骨折断,直接扎入肺里。 比他严重多了。 当然,这里头有几处是原身用匕首捅出来的,其他的五花八门,他看不懂。 他只知道一点:这家伙大概是没活路了。 伤口处传来的清凉感,让痛苦中的豹妖得到些许慰藉。它睁眼看了看贺灵川,低声道:“抱歉,多谢。” 谢他以德报怨。 贺灵川一边上药一边道:“这附近没有沙豹,你从西山过来的吧?我记得本地郡府有令,红崖路上的沙匪一律不准在黑水城地界杀人劫掠。这法令已经执行多年,顺当得很,你怎么敢越界?” 话刚出口,自己也呆住了。他怎么知道这些? 不对,是原身知道这些,顺嘴说了出来。 战斗过后,许多回忆慢慢从脑海深处浮了上来。 他记得沙豹的老巢在西山,那里距离黑水城还远着呢。 他记得那一整窝沙豹都是沙匪,红崖路上依靠劫掠为生的人和妖怪都不在少数。 他也记得,这些年来无数是人类还是妖怪,大家都遵守本地郡府的命令,不敢把手伸向黑水城。 亲手颁布这道律令的,就是他的老子贺淳华! 问题在于,现在西山的豹妖为什么跑到黑水城附近的葫芦山来作怪? “外来强者闯入西山,杀害我父亲,也就是我族族长。”豹妖咬牙切齿,“我们险些灭族,只有几个兄弟逃了出来。” 贺灵川吓了一跳。 三十多只这样强悍的豹妖,几乎团灭? 他试探着问:“是支军队,有多少人?” “不,只有七八人,为首的两个最厉害。”豹妖把口中的项链吐到贺灵川脚边,“他们后面必定还派人来,这些东西不能留给他们。我拜托你一件事,将它们带走吧。如果能找到我的其他兄弟最好,如果找不到……就随你处置吧。” 反正不能便宜了凶手。 这枚项链就是一切祸端的根源?贺灵川犹豫了:“他们追的就是这个?我不要行不行?” 他忽然注意到豹妖说的是“这些”,那就是除了项链还有别的? “随你。”豹妖已经很累了,说完就闭上了眼。 这豹子彪悍得紧,临死还能咬翻两名好手,它所在的族群必定也生猛得紧,却因为这枚链坠子而团灭。他何必把这种麻烦揽到自己身上? 贺灵川顺手拿起项链端详。 链坠子似玉非玉,倒像打磨好的象牙,还带几丝黄晕。 最古怪的是,他拿着坠子居然觉得很亲切,仿佛这玩意儿已经在他身上佩戴多年。 “你的仇人,为什么追要这个?” “不清楚。”豹妖道,“我刚回巢,就遇上对方发难,我父被杀。” “……”贺灵川叹气,“要是留个活口问话多好。”偏这位老兄生猛,灭口太快。 “这坠子是百多年前先祖留下的传家宝‘神骨链’,传说由神明的指骨制成,由我们族长保管,也只有族长知道它的来历和用途,我只知道它可避火伤。”豹妖道,“回巢时,我好像听到对头说了句,交出……信物。” “哪里的信物?” “没听清,当时山风太大,我隔得又远。”豹子又咳了口血,“我的断牙掉到你身后的地缝里,你若活着就拣回去,那里面也有东西。” “也有你仇人要的?” “或许。”豹妖把脑袋搁在前爪上,“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要什么,但族长说,别的都能交出去,只有这枚项链不能!你一定要收好它,绝不示人,否则我族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贺灵川看着项链苦笑:“不让人发现?好像有点难度。”还要假设他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咦?” 话音未落,链坠子神骨的形状就变了。 从月牙变成了一枚圆佩,中间还有个小孔,正好容线穿过。 “这?”贺灵川摸摸胸膛,从衣襟里扯出一条项链,也是圆佩! 两佩放在一起,形状、大小、色泽、重量,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二致。 也就是说,这枚月牙儿居然听懂了他的担忧,很干脆地伪装成他一直戴着的玉佩! 只看这一点,它就不是凡物。 又听“咔”地一声轻响,脖上的玉佩顺着几条小缝开裂,然后—— 碎了。 主人从十多丈高处落下,摔在涧底,浑身骨头都碎了好几根,这枚挂饰也没能幸免。纹缝被他一碰,玉佩寿终正寝。 贺灵川看着神骨项链愣了半晌,这是不戴也得戴的意思? /87/87512/19357378.html 第3章 来自父亲的怀疑 “喂,醒醒,不能睡!”看沙豹眼睛都快阖上,他拍了拍对方突出的肩膀,“我不是孤身来打猎的,亲随护卫一定正在满山寻我。我们大有希望活着出去!” 豹妖动了动眼皮,没睁开。它实在太累了。 “袭击你们的,到底是谁?”贺灵川本不想问,毕竟他才刚刚入世,活人也不认得一个。 可他不得找个话题嘛?现在不能睡着。 “为首的是个老头子,白发白须,法力强大。我听到手下称、称他……”豹妖喃喃道,“称他为……” 声音太小,贺灵川听不清楚:“称他为?” 豹子不吭声了。 贺灵川叫它几声,它都没有回复,只是趴地闭目。 他注意到,豹鼻前方细小的草叶立得很安静,不再摇摆。 少年推了推沙豹,可它没有反应。 这回是真死了。 贺灵川长长叹了口气,涧底只剩他一个活人了啊。 他拼尽全力往后挪了挪,挪到地缝边上,伸手去掏。 草、泥、虫子,还有一枚断掉的豹牙。 他拿着断牙在地上敲了敲,有血流出来,却没东西装在里面。 空空如也。 豹妖不是说,这牙里还有东西吗,在哪了?豹之将死,其言也善才对。 贺灵川觉得,这不是动脑的好时机,因为他的头脑又开始昏沉,四肢沉重,天地间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慢、越来越响。 吊命的丹丸,药效好像过了。他这么睡过去,恐怕就一觉不醒了。 突然间,手掌冰寒彻骨,冻得他一个激灵回了神。 摊开掌心,他发现寒气的源头,赫然就是那枚圆溜溜的神骨。 他本想扔掉它以绝后患。可它的寒气这么大,现在正好给他提提神,否则怕是分分钟会昏睡过去。 那就先留下吧。他将正版的玉佩碎渣扔进不远处的溪水。 趁着头脑还清醒,贺灵川赶紧拿出剩下的药物,能吃的吃,能敷的再敷一遍。 现在除了后背的伤口够不着以外,其他血洞基本止血。 他抓起几棵青草,吃上面的露珠解渴,一边反复给自己打气,坚持下去就有希望。至于脑海里的记忆,他越翻阅越觉得这个世界多姿多彩。 有凡人,有妖怪——这个他已经见识到了——不仅有人国,还有妖域。据说很久很久之前,神明和仙人也曾在世间行走,今人偶尔还能寻到他们留下的痕迹。 呵,他想活下来,好好体验一把! 也不知道强撑了多久,他只见到太阳西斜,照进涧底的光越来越少。 四周一点一点暗下去,有一头蜈蚣从他脸上爬过。 崖上好像传来一点人声,像是呼喝,隐隐约约。 贺灵川大喜,放声叫道:“我在谷底,我在下面!” 负伤太久,他的声音远不如从前洪亮,也不知有没有人听见。他也不管,连喊不停,直到嗓子都哑掉。 又等了好久,恍恍惚惚间,附近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身边就有人大喊:“找到了,大少爷在这里!” 远处有人呼应。 然后,是更嘈杂的脚步声、人声。 他是贺郡守的长子,所谓“大少爷”,应该就是指他吧? 得救了。 贺灵川长吁一口气,放心地昏了过去。 ¥¥¥¥¥ 两日之后,黑水城,贺宅。 千松郡太守贺淳华刚刚回家,就直奔长子卧房。 守在这里的除了几个下人之外,还有个圆脸圆鼻圆肚皮的胖老头子,年纪五旬开外,满头乌发不夹杂一根银丝。 “照满都大萨满。”见到贺灵川仍然昏睡不醒,贺淳华向老头子打了个招呼,“小儿今日怎样?” “已过危险期,没有性命之虞。”照满都大萨满点了点头,“明后天或许就能醒来。” “好极,好极,多亏大萨满医术了得!”贺淳华问边上的仆妇,“夫人呢?” “夫人今晚有些头疼,已经睡了。” 贺淳华嗯了一声。 大萨满又道:“远在西山的豹妖,居然跑来黑水城地界伤人,伤的还是郡守之子,此事蹊跷,该不会是境外又有势力闹腾?现在国力疲弱,内患不断,边民都怕外敌再来。” “我已派人质询西山豹王,不日就有答复。”贺淳华摆了摆手,挥退所有下人,“若说是外患,红崖路再过两个多月就要封闭,谁也无法横穿。他们多半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看着长子逐渐转好的脸色,他几度欲言又止。 大萨满不耐烦了:“郡守大人,有话请说。” “抢救了三天,总算捞回一条小命。唉,但我总觉得,小儿今次坠崖实有些古怪。”贺淳华缓缓道,“我请人给他看过,这小子是个福将,依命格惯能逢凶化吉,也遭不了几次险恶。这一次莫名遇袭,竟然险些没命,实在出乎我意料。” “哪有什么真正命定之数?我看他大难不死,或有后福,也不算命相出格。”大萨满哼了一声,“不过,望气相命非我所长,郡守大人还得找东部的高人。” 贺淳华赶紧摆手:“但论驱邪除祟、招弄魂魄,还是大萨满首屈一指。” 西边的萨满、东部的术师,虽说同源但各有神通,彼此都看不上眼。 大萨满一怔:“你怀疑?” “他在崖底躺了很久,天又黑了。你也知道深山密林多邪祟,会不会在他进山时就已经……?” 照满都大萨满闻言在贺灵川脸前挥了挥手,又凑上去嗅了嗅,然后摇头:“我看令郎的神魂挺正常的。” “大萨满!”贺淳华面色微沉,“事关重大,我想亲自确认。” 他毕竟是地方上的军政一把手,拉长脸就有官威。 “行吧。”大萨满往外两步看了看天色,“你去给我准备些东西,要赶在夕阳下山之前。” 他要的物料不稀奇、不昂贵,贺府不费什么力气就筹备了。 共计以下几样: 从贺灵川旧衣服上剪下来的布料,必须是贴近前心或者后心位置。 今年夏天新采摘的蝉蜕,要完完整整,没有半点破损。 一只刚满周岁的小公鸡。 一罐无根水。 /87/87512/19357379.html 第4章 苦尽甘来 同时大萨满指挥下人们,将贺灵川连人带床调换方位,令夕阳的余晖可以照到他。 搬动时的颠簸,让神骨项链从贺灵川的衣襟里滑到枕上,刚好将一缕余晖映到大萨满眼中。 大萨满竟觉一点强光射来,赶紧偏头。 他随手捞起链坠看了两眼,又丢回去。 只是个普通的玉佩,虽然质地上乘。 “日落时阴阳交替,阳气未散,阴气已至,不伤生魂,正是最恰当的时机。”说完,他就点燃黑色的香束,“这是勾魂香。” 而后,他又依次烧掉布料、蝉蜕,将之与勾魂香的灰末共同丢进无根水里,同时取小公鸡的颈血滴入九滴,一边搅拌,一边念念有辞。 贺淳华探头去看,就见罐中的无根水原本呈淡红色,还漂着细小颗粒,可随着大萨满的咒语进行,水质越发澄清,到最后和清水已无区别。 此时,西边的夕阳也已要潜入山后,正在贡献最后一抹余光。 它也照在贺灵川颈间滑落的玉佩上。 “时机正好!”大萨满举罐,抿了一大口无根水,然后“噗”地一声,喷洒在贺灵川上空! “现!” 作喷雾状的水汽在空中不散,反而慢慢聚出一点形状。 贺淳华摇头:“太模糊,看不清楚。” “他重伤未愈,神魂疲弱,不易显形。”于是大萨满再含水、再喷。 如是再三。 夕阳的余辉,在半空中照出水汽勾勒出的一张人脸,眉目、鼻梁、脸形,都与下方闭目昏睡的贺灵川如出一辙。 就像是照着他的面部五官绘出来的。 “这一次照魂术可见魂如其人,如假包换。”大萨满呵呵一笑,“郡守大人,满意否?” 他这独家秘传的照魂术,可以直接照清神魂的模样。若人、魂相貌一致,线条清晰明了,那就说明没有邪祟上身;如果人魂相貌不同,那大萨满就要着手驱邪了。 贺淳华也知道大萨满照魂术的厉害,终于如释重负,放下了心:“多谢大萨满!” 话音刚落,水汽形成的人脸就消散了。与此同时,夕阳也没入西山之下。 贺郡守挥了挥手,仆役赶紧奉上薪酬。 其余人将贺灵川的床搬回原位。 “郡守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慷慨。”大萨满的脸色和缓,“我后天就要出门远行,明天会再来一趟,希望长公子能醒。” 两人说着,就往门外去。 谁也没留意到,贺灵川颈间的神骨项链有红光一闪。 照满都脚步一顿,忽生感应,回头望去。 屋子里一切照常,病人还是双目紧闭。 “怎么?”贺淳华问道,“有哪里不对?” 大萨满目光在屋里逡巡一番,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才摇了摇头:“没事。”转身大步走了。 ¥¥¥¥¥ 再世为人已经一个多月,贺灵川还总能想起从前。 那时他在一个平凡的单位,干一份平凡的工作,领一份平凡的薪水。作为气血方刚的少年人,时常也觉意难平,不过背地里再怎样慷慨激昂、口诛笔伐,一到人前立刻要岁月静好、以和为贵。 社会的毒打,总能把人拗成它想要的螺丝钉。 正逢经济下行,单位拖薪三个月。那天自己在饭馆门口徘徊了两三圈,最后决定好心去照顾街角的小摊生意。毕竟大冬天里,挨风受冻的生意都不好做嘛。 “老板,来套煎饼,多加点葱,多来点酱……蛋肉都不加……对,都不加。”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一辆汽车撞向路边的小女孩,司机一慌,车速更快。 惨剧近在眼前,他想都没想,竟然干出有生以来最勇最莽的一件事: 一个箭步冲上去抄起了女孩…… 以为他被车撞了?不,根本没有。 他毫发未伤,把孩子归还给冲上来的夫妇,还训了这娃两句,让她今后多看路,然后转了个身。 刚过路口,有重物从天而降,精准砸头。 他只觉眼前一黑—— “哎!”贺灵川一下坐起,揉了揉眼睛。 边上立刻有人笑道:“大少爷醒了?” 贺灵川立刻回过神来。眼前是个精致的小厅,两道屏风山奇水曼,正中有个戏台子,台上的人衣妆俨然,台下的观众正在嗑瓜子、吃茶水、侃大山,加起来有二百多号,此刻一起抬头往这里看。 是了,他是贺家的大少爷了,眼下正躺在二楼的包厢,墙角燃着淡甜的鹅梨帐中香;边上的银盘里,葡萄蜜瓜上还挂着水珠。 这里是戏楼,叫作摘仙台,不是百丈悬崖外。贺灵川下意识按了按脖子,舒舒服服地躺回榻上:“醒了,继续吧。” 这里原本有四个深深的牙洞,离主动脉只差半寸,是豹妖留下的战绩,但现在已经痊愈,长出嫩红的新肉。像这样的伤疤,他全身上下还有十几处。 包厢里还有一个富家少爷,名作刘葆葆,见状给身边的小厮打了个响指。后者立刻挪到栏边,朝下方唱了一声:“大少爷醒了,继续!” 鸢国流行的戏曲以短、快为主,求奇求新,往往提枪直入主题,没有冗长的唱腔,所以年轻人也很喜欢,就当故事看了。今天摘仙台备下两台新戏,由名角儿镇场,哪知开演没多久,楼上的贺大少爷就睡着了。接下去是激烈的武斗戏,刘葆葆唯恐惊扰他的美梦,于是中途叫停。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底下的观众微有牢骚,幸好正主儿这时醒了。 楼下的丝竹声咿咿呀呀响起,有个清泠泠的男声唱道:“且说西罗国放出的护国神兽金牛,所向披靡——” 贺灵川皱了皱眉。 怎么还是这出戏? 方才他就是听这出戏听到睡着,现在又来? 刘葆葆将他神情看在眼里,立刻笑道:“川哥不喜欢?” 贺灵川慢吞吞道:“温吞了。” 其实这是刘葆葆加开的专场,他才是花钱的主儿,连角儿都是他两个多月前钦点的。摘仙台花费重金,才从内地请动这一整套戏班子到鸟不生蛋的黑水城来。 /87/87512/19357380.html 第5章 终于来了 但全场的大爷却是睡眼惺忪这位,他还加了一句:“下回换一家戏楼,不要叫什么‘摘仙台’。仙人是桃子吗,随手就能摘?” 刘葆葆笑道:“这家原本叫‘摘星台’,后来东家认为仙字更好做生意嘛。那就是缺什么才要叫什么。” 贺灵川半眯着眼:“哦,黑水城缺仙?” “不缺,不缺,黑水城有贺大人足矣!”刘葆葆赶紧道,“仙什么玩意儿,传说飘渺之物,只能写在话本子里。谁能缺它?” 他迅速切换话题:“那么换上贺大人的《定刀山》?” “行。”自家老爹的名号都被抬出来,贺灵川能说不行? 他往后一仰,躺回软榻上半眯着眼。中年汉子挥退周围侍从,才低声问他:“又是那些噩梦?” “嗤。怎么可能!”他哂笑着否认,“豪叔,看戏吧。” 中年汉子豪叔也不争辩,闭嘴立在边上。 名角儿的功力了得,台下纷纷叫好。贺灵川看了一会儿,目光移到香炉上的袅袅轻烟,下意识抓着胸前的神骨项链出神。 顶替原身一个多月,除了刚醒来时满身血窟窿遭了大罪,在黑水城的日子都只能用舒畅来形容。 金州位于鸢国版图最西北角,而黑水城离边境不过十里,是为大鸢守国门。名义上好听,但这种地理位置注定金州得不到君主爸爸爱的凝视,何况它最近几年风平浪静没打仗。 但好处同样是山高皇帝远。 贺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就是标准的土皇帝,而身为太守长子的贺灵川,在黑水城乃至整个千松郡都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吃穿住行的标准就三个字: 最好的。 案上佳肴、手中玩物、日常进项,不好说汇八方奇珍,但许多内地富豪都未必享受得到。 贺灵川原身就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环境中长到了十六岁。 怎么说呢?贺灵川对原身的评价是,脾气不好,生性又有些傲慢。 这厮平时也是意气风发,喜好架鹰驱犬打猎,否则也不会在葫芦山上遭遇重大意外。 现在这副皮囊虽已痊愈,但新主人没打算再重拾原身这项爱好。 个把月来,贺灵川时常想起悬崖底下的遭遇,想着杀灭豹妖一族的凶手会不会追来黑水城。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城里城外风平浪静。 美好生活的表象下,好像总有暗流涌动。这让他这个原本只配拥有福报的苦逼打工仔,在享受特权的芬芳时,心里不太踏实。 贺灵川抿了两口温热的酒,忽觉有些气闷,示意豪叔开窗。 窗子一开,凉气嗖地一下灌进来。二楼的人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隔壁包厢桌上的纸都被卷去楼下,有两张还是小额银票,立刻引发台下抢夺。 没人去管楼下的骚动,刘葆葆紧了紧衣襟。 贺灵川深吸一口气,把小情绪都赶跑。恰好台下那出戏唱完,他带头鼓掌,欣然道:“好!赏!”说罢随手解下腰间玉玦,让人拿下去打赏。 有榜一大哥带头,现场气氛推向高点,楼下的观众也纷纷解囊。 窗外就是黑水城的主街,窗子一开,熙攘声随风而入。贺灵川瞥了一眼,见到街市车水马龙,往来不息。前后经过了三次拓宽的主街能容八辆标准马车并驾齐驱,但这会儿连两尺见方的空隙都没有。 “这么热闹了?” 豪叔就站在贺灵川身边,闻声道:“眼下已进八月,往来客商要赶在红崖商道关闭之前尽快通行,运完冬天之前最后一批货物。” 这是葫芦山意外发生之后,贺家主安排给爱子的贴身高手,以防他再遭意外。 贺灵川点了点头。 黑水城地处盘龙沙漠边缘,看起来荒凉,却是外接西部诸国、内通大鸢的要道,因为这里是大名鼎鼎的红崖路之必经打卡点。 沙漠行商向来凶险,天气多变、盗匪频出,而盘龙沙漠就是类中翘楚。无数前人用血汗生命才摸索出一条穿越盘龙沙漠相对安全的通道,即红崖商路。 不过盘龙沙漠中心会在九月大变脸,那时连红崖商路都不再安全,所以有经验的客商必须掐着日子赶早通过,这样在红崖商路关闭的几个月里还能抬价狠赚一笔。 最热闹的时节,别处都是年关,而黑水城就在当下。 财大气粗的客商都来了,百业均很兴旺,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驿站的饮马槽都没空位了。黑水城这两个月收上来的税,应该很可观吧? 贺灵川想到这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在操心老爹的活计,不觉好笑。 就在这时,楼下有人求见贺府大少爷。 这却是本地一个名作红白道的帮会派来报信的,上来之后行礼又不吱声,只是左顾右盼。 贺灵川挥了挥手,仆侍立刻退开三丈之外;刘葆葆也很乖觉,随便找了个借口踱去其他包厢。 只有豪叔站在原地不动。 “说吧,什么事儿?” 这厮被自家坛主支来,说方才有两个风尘仆信的外地人走进祝枝酒馆,要打听一件事儿。 像黑水城这种交通要塞,南来北往的行客多如过江之鲫,那么打听消息最好的地点当然就是本地的酒楼、茶馆和红馆坊,这两个外乡人的做法也不算错了。 可他们显然不清楚本地的特殊生态。 像红白道这样的组织,虽然成天把“兄弟们苦点钱不容易”挂在嘴边,但实际上却霸占了本地最赚钱的营生之一:酒水。 那两人运气不好,恰巧走进了红白道成员常栖的酒馆。 “追查受伤的沙豹?”听其所言,贺灵川只觉心头被狠狠一揪,“还指定在黑水城附近?” 麻烦终于来了。 “正是。”这名会众看他一眼,赶紧低头。这位大少爷额角的青筋都冒出来了,看起来怒火冲天,“那两个都持外地口音,帮众说听起来像是鸢东人。卖酒的说沙豹生活在西山,离这里远得很。他们也不反驳,只叫有线索的人去找他们,无论目标生死必有重酬。” /87/87512/19357381.html 第6章 追兵的身份 贺灵川脸色沉了下来。原身和豹子一同落崖的消息,贺府匿而不发。那头沙豹后来被秘密运回城里剖检,发现它在攻击贺灵川之前就受过重伤。 这也证实了豹妖的说法。它就是被对手暴揍一顿逃过来的,贺灵川的原身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可惜,当时被他和豹妖合力杀死的两个追兵身无长物,找不到任何表明身份的物件。 现在这两名外地客突然跑来打听沙豹下落,那就跟追杀豹妖、害惨贺灵川的人有关! 这个线索可不能放走了。 “那两人呢?” “还在酒馆,我们坛主看您的意思。” “留下他们。” “好。”这报信人笑道,“那两个家伙拽得二五八万似地,恨不得用鼻孔看人,一会儿嫌乡下地方酒酸,一会儿嫌屋里太臭,兄弟们看他们本就来气,能给些教训最好。” 贺灵川微一犹豫,就站了起来:“带路。” 他就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不可能只享福不吃亏、不出力。 既如此,他还不如占个主动。 豪叔却道:“我先去吧,大少爷过会儿再来。”说罢,跟这人走了。 要说红白道为何来通风报信,靳坛主从前请贺灵川喝过酒听过曲儿,贺灵川也替他牵线搭桥办过事儿,算是有几分交情。小地方嘛,关系网总是无处不在,当然红白道也想顺便卖个人情给贺郡守。 当年贺淳华刚上位时,就发现黑水城鱼龙混杂,最赚钱的买卖都被瓜分。作为郡守,他当然希望辖下长治久安,加上黑水城的地理位置紧要,有些不见光的势力也必须纳入管理。因此他未断掉这些人的生计,以免激化矛盾,同时因地制宜颁发了“许酒令”,商民持令才可贩卖酒水。 就是说,从此在黑水城卖酒要持证经营。 无论是谁,都得从官府那里弄到许酒令,不然就要被依法处置。 民不与官斗,像红白道这样的组织毕竟不能公然反抗官家,贺淳华又有手段,连消带打,终于借着“许酒令”规拢了这些粗悍的势力,慢慢将黑水城变作自己的地盘。 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贺府很快就能知晓。 这就是地头蛇的能力。 ¥¥¥¥¥ 那两名外地客从一间茶楼走出来,恰逢一阵大风扑面,没来得及戴上帷帽,就被风里裹着的砂子刺得睁不开眼。 两人咒骂两声,赶回客栈要了热饭热菜,又下去公共澡间。 他们洗了一会儿,不知怎地呵欠连天,越来越困,居然在木桶里睡着了。 …… “哗啦”,冷水扑面。 这两人立刻醒了,发现自己居然被绑在椅上,面向灰墙。 …… 等到贺灵川走进这家客栈的后院,豪叔也出来了,手上有水,面色凝重:“审了。那两人招了。” “还活着么?”豪叔本来就长得严谨,再一板脸,贺灵川心也跟着一沉。 “……活着。”大少爷不先问问招供内容吗?“他们自称是东来府的二等卫,奉大司马之命来黑水城办事。” “东来府?”这几个字怎么有些耳熟,他得到原身的记忆里去找找。 那货对吃喝玩乐十分在行,也好习武练术,其他的都不怎么上心。 但是紧随其后的“大司马”三个字,却狠狠震撼了贺灵川一把! 想起来了。 一个鸢国,能有几个大司马? “柱国大将军、大司马东浩明的府邸,就被御笔亲提为‘东来府’!”豪叔一字一句,“他是东王后的父亲,王上的老丈人!” “这两人居然是上柱国手下吗?”贺灵川脸色大变,但随即又觉不对,“既如此,他们先前为何不说,非要受刑不过才招认,难道天生贱皮子?” 说是侍卫,其实也就相当于东来府的私兵。都城的王公贵族不能持养军队,但许多大员都会暗中蓄养私兵,外立各种名目。 如今纲纪混乱,政策上许多口子越松越大。人人都知,但人人不提。 “差事机密,府里下了封口令,不许他们外传。”豪叔伸手,掌心躺着两块牌子,上头还沾着血,“这是东明牌,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 每张牌子都只有麻将牌大小,甚至四角同样圆钝,但厚度媲美树叶。贺灵川接过来掂了掂,很轻,上面镌着“东明”二字,还有个金印。 令牌的作用,就是表明身份的同时还要防伪。这两只牌子材质特别,非金非铜非铁非木,看着像玉,拿捏起来却不是,因为按下去还有弹性。 “这应该是真品。”豪叔沉声道,“我以前见过东明府的令牌,与这毫无二致。上柱国的封地出产怪木,剜去树皮后会流出胶质,无色味、半透明,烘烤后即定型。以之制物,别处都不能仿。” “这两人真是东来府的?”也就是说,他和东来府杠上了? 不对,是东来府和他杠上了。 相隔千里,他莫名其妙就得罪了皇帝的老丈人? 哪怕是贺灵川的原身,这会儿也该觉得大大不妙。贺灵川心头有点乱,“为什么追踪一只受伤的沙豹,都会变成机密要务?” 贺灵川本尊在黑水城横冲直撞十六年,小日子滋润得不要不要。怎么到他补位上阵不及俩月,就摊上这么件糟心事? “这两人被指派到黑水城找线索,除此之外一概不知。同期被派出来的还有十余人,分头去红崖商路附近。”豪叔又补充一句,“对了,他们原本就被外派吴招岭,所以这一次是从吴招岭出发而非东来府。” 吴招岭与黑水城隔州相望,相距不到二百里,比起国都可要近得多。 贺灵川“哦”了一声,没太在意。 当今主弱,东浩明作为实权一派,党羽遍及天下。他在吴招岭安插些人手有什么奇怪? “后面东来府还有人来不?” “他们也不清楚。”豪叔往屋里看了两眼,“问也问完了,这两人怎么处置?” 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刀剁了,毁尸灭迹。 /87/87512/19357382.html 第7章 豹王 改日有人追到本地,也是死无对证—— 贺灵川心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吓了自己一跳。 这好像是原身随便就能干出来的事,但对贺灵川来说,还是很有压力。 他沉吟一下:“让红白道找个地方关好,我回去禀报父亲。” 他能抱的最粗的大腿就是自家老爹,有难同当么。他还是个未成年,肩膀扛不起此等重任。 ¥¥¥¥¥ 结果,离家不足百丈,贺灵川就见迎面奔来来一名贺府家丁。后者行色匆匆,见到他目光一亮,赶紧上前行礼: “大少爷,老爷着您火速回府!” “老爷”自然就是千松郡的郡守大人,贺淳华。 贺灵川迈开大步,赶紧去见自己的老子。 贺家是占地三亩的大宅,换算为贺灵川熟知的单位就是两千平米。这在富豪当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建筑有特色,黑瓦白墙,缀在园林中的亭台精巧细致,与黑水城本地的粗犷截然不同。 比如贺灵川刚刚走过的庭园门,就砌作宝瓶形状,而门后一株十五年的老桩腊梅每到隆冬时节就满树繁花。此时从园子一角的观宝亭看过去,点点黄梅恰好就在宝瓶口绽放,姿仪曼妙,真真像是从瓶子里长出来一般! 这种意趣,据说只有内地那些高门大户里才会格外讲究,可贺淳华就喜爱得紧。 去年新来的工匠不知就里给腊梅截枝,两刀就劈掉了这一胜景,向来好脾气著称的郡守大人破天荒地大发雷霆。 再说贺宅的白墙材料难寻,贺家特地从鸢国腹地运来,结果工钱比材料还贵。更何况黑水城一年里有七八个月要被风沙眷顾,建筑外层都是黄朴朴地,你刷个大白墙好招灰吗? 可贺淳华偏要这么干,为了白墙不至于变作黄墙,还特地给宅子外围加上了法阵,以免风沙侵蚀。 只看贺宅的与众不同,贺灵川也明白原身的我行我素是遗传了谁。 他走过庭院,竟然一眼见到郡守大人立在杂料间门口,身后还跟着忠心耿耿的管家老莫。 杂料间主要用来堆放器具杂物,只有仆役进出,贺府的主人平时都不靠近。可现在贺淳华却向着儿子招手:“速来!” 贺淳华七年前当上郡守,至今也才三十四岁,正当壮年。他往那里一站,仍是长身玉立的美男子。 走在黑水城街上,郡守常能引得大姑娘小媳妇儿频频回头。 只有像贺灵川这样走到近前,才能发现父亲满头乌发中夹杂着一两根银丝。 这些年,他也是惮精竭虑。 “老爹,我有事……” 贺淳华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进来,有东西让你看。” 他面色凝重,领着儿子和豪叔走进杂料间。管家老莫反手关门,就站在门边守着。 天光正亮,于是贺灵川就见到工匠们平时堆放杂物的长桌已被清理出来,置着一个庞然大物。 这是…… “豹王!”少年失声,老爹居然派人把它运回来了? 长桌上躺着的,可不就是一头死豹子?但它体型巨大媲美犀牛,即便安静躺倒,也给人十足压迫感。 跟他一起坠崖的豹妖,与眼前这一头相比,小巫见大巫。 这东西活着的时候,该是多强大的怪物? 豹尸黄底黑斑,皮毛十分精美,可惜已被开出几个大洞,血污满身。 豹子后腿也已经折断,众人仍能闻见浓烈的血腥味儿,但附近没有蝇虫飞舞。 贺灵川注意到,豹尸还没有腐化迹象。伸手一按,皮毛微软。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豹王死去多日,尸体却不腐化,可见生前修为精深,身体也到“不败”之境。 反过来说,能杀掉它的对手得有多厉害? “它死了多久?” “快四十天了。”贺淳华提起豹子一条前腿,贺灵川和豪叔都能看见,其肚腹已被剖开,显然是做过尸检了。 “四十天前?”贺灵川算了算,“的确,差不多在我遇袭之前。” 那头豹妖没说错,西山豹窝真地被屠了。 “我已经派人确认过了,西山豹妖老巢被一锅端了,上至豹王,下到出生不足两个月的幼崽。”贺淳华顿了顿,接下去道,“这段时间以来,往来客商多次在西山发现火狐,有几回还看见它们躺在沙窝里晒太阳,好不惬意。” 贺灵川哦了一声:“西山是沙豹的地盘,绝不容火狐进犯,除非它们出了事。” “是啊,所以我派人去西山走了一圈,发现豹窝附近有三十四具豹尸,十多具人尸,战斗的痕迹遍及两个山头。死去的人多半手无寸铁、体质普通,从创口看往往被一击毙命,应该是沙豹的仆从。他们又花了五天,才把这具豹尸带回城里,剖检线索。” 妖族的巢穴里面出现人类并不奇怪,要么是食物,要么是仆从,基本都是被掠来的平民。开了灵智的妖怪也喜欢享受,人类的细致灵巧是其他族群学也学不来的。 死得这么干净,贺灵川只能想起四个字来: 杀人(豹)灭口。 “老爹,西山豹窝被屠的消息怎么才送来?这也太慢了!” 贺淳华对他的埋怨习以为常:“盘龙沙漠西边刮了十来天的沙龙卷,谁也不好靠近。” 盘龙沙漠平时就是吃人的所在,兴起沙暴就更不得了,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得老老实实等它刮完才行。 贺灵川摸着下巴,暗道从前西山豹妖果然和自家老子暗通款曲。 这也不奇怪,黑水城把守红崖商路,少不得跟周围的沙匪打交道。来去劫掠的沙匪不仅有人类,更多的还是妖族,西山豹妖只是其中一股势力。 千松郡也知红崖商路是块大肥肉,只要有利益驱使,沙匪被端一窝又出一窝,比野草长得都快。所以贺淳华对方圆二百里之内的大群沙匪一边敲打威吓一边谈判拉拢,即所谓的恩威并施,多年来彼此关系居然处得不错,属于眉来眼去有默契。 至于双方是不是有更复杂的配合,贺淳华没说,从前的贺灵川也没问。 /87/87512/19357383.html 第8章 惹不起的对头 爱子遇袭昏迷不醒时,贺淳华也向西山豹妖递送飞讯,可是概无回复。 他叹了口气:“另外,内地的急报中断了十来天,因为平宁地区被叛军攻占,然后就遇上了洪水,沿途的驿站都不能用了,通联全部中断。黑水城这几天忙着整顿兵马。” 贺灵川微愣:“我们也要参战了?” 他倒是听说军营最近有些异动,但没往心里去。千松郡久无大仗,但黑水城周边的零星战斗却是三天两头,多半是官军出去剿匪,打打不开眼的小贼,军民都习以为常。 “说不好。”贺淳华面色沉沉。 “罢了。”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贺灵川心里倒不真怪这个便宜老爹。郡务繁重,粮产、商贸、边患、防务、天灾,样样轻忽不得,还得防着内地的叛军打过来。贺淳华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是勤勉的父母官。 哪怕他为了千松郡殚精竭虑,最糟糕的消息却往往来自于鸢国腹地! 这个国家囿于内乱。 “您叫我来,到底要看什么?” “这个。”贺淳华掰开豹子大嘴。 那满嘴利齿让人不寒而栗,但贺灵川立刻看出不同:“犬齿都没了?” 四颗犬牙都被硬生生拔掉,只剩血洞。 “袭击你的豹妖,也是用犬牙藏物。另外,那头豹子的内腑伤势与这豹王很像。”他沉吟道,“它犬牙里的东西,你收哪了?拿给我看看。” 当时在山崖底下被贺家人找到时,贺灵川昏迷不醒,满身是血,而豹子早就死透。 于是贺家人将二者一同搬回,活人赶忙救治,死豹则送去解剖。贺灵川只是打岩羊去的,却弄回一头豹妖,所以这也算是他的猎物。贺淳华看过豹牙里的藏品之后,就将此物交给长子当纪念品了。 妖怪也有储物需求,但它们多半不穿衣服,东西能藏在哪里?普遍做法是将自己身上某个部位炼成储物空间。当然这需要天赋的支持,比如鳄妖喜欢以胃为聚宝袋,而虎豹狼豺类的妖怪们通常炼制自己的犬牙来藏匿东西。 了解这一特性的人类杀掉豹妖,当然剜走它们的犬齿作为战利品。 而开启储物空间需要灵力,当时刚穿越过来的贺灵川不知就里,以为豹牙真是空的。 “放在屋里了,转头就去拿。”现在终于轮到贺灵川说正事儿了,“老爹,我这里还有一事要报与你知。” 而后,将东来府侍卫追查沙豹下落之事源源本本说了。 贺淳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待听到“东来府”三字时嚯然起身:“你说什么?” 他勃然色变,甩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贺灵川下意识退开半步。 不过贺淳华这一耳光停在半空,并没有真抽过来。 过了几秒,掌缩成拳,“砰”一声砸在桌面上: “私设刑讯,简直胡闹!” 他知道这个儿子妄为惯了,屡教不改,早晚会踢到铁板。可没料到铁板来得这么快还这么准。 大司马! 怎么就得罪了大司马! 贺淳华在官场上得的评价向来有“沉稳”二字,但在贺灵川记忆当中常见老爹对自己发火,也没有多惧怕,反而出声争辩:“那两人到处打听,城里尽是多嘴的杂碎,我怕他们很快就追查到我们身上。” 这时候他有些佩服贺淳华的谨慎。豹妖之事,贺郡守非但没有声张,反而要求知情者三缄其口,否则黑水城小霸王独杀豹妖的消息早就满城流传,那两人都不用打听就知道了。 当然,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六年前由大司马发起的张鸿滨案涉及一公、两侯、七伯,牵连两千六百余人,你道最后的活口能有几多?” 老爹的脸色像是黑云压顶,贺灵川小心翼翼:“好像……不多?” “七十三人!”贺淳华一字一句,“那里头有多少妇孺孩童?呵,最后只得七十三人苟活!” 贺灵川心底一股寒气油然而生。 莫说平头百姓,就连公卿性命都如贱草,要砍便砍了。 “相比之下,我们家的遭遇竟不算最惨……”贺淳华感慨一声,就转回话题,“接到红白道传讯,你怎么不直接来报?” “我想问出东西再来报告。”贺灵川神情一凝,目透狠色,“若这两人没甚背景,让我顺手报仇最好;若他们靠山太硬,那就更不能让他们知道逃走的沙豹就在我们手里。” 贺淳华本是满怀愠怒,但仔细琢磨儿子这番话,神情慢慢平缓下来,最后居然有两分赞同:“不无道理。” 这两人抓与不抓不是重点,麻烦的根源在于大司马想要的东西可能在他们父子手中。 他看了看贺灵川:“你也会用脑子想事了。” 对上老爹欣慰的目光,贺灵川咧嘴一笑来回避:“我去拿东西。” 一刻钟后。 贺灵川已经拿着豹牙返回,将储藏之物都倒在小几上。 “就这些了。” 当初袭击贺灵川的沙豹,遗物包括几枚大小、颜色不等的妖丹,一套吹毛断发的匕首,几块羊脂白璧,一串明珠项链,些许看不出用途的杂物,甚至还有十几块金银锭子! 妖怪们也不是一味凶狠,也和人类做买卖。金银作为硬通货出现,贺氏父子并不奇怪。 “大司马想要的,总不会是这串珠子吧?”贺灵川挑起珠串对光照了照。 珍珠的光泽温润迷人,每颗都比瓜子略大,在阳光下隐隐泛出蓝光。就拿出这么会儿,珠串周围开始凝出浅淡的水汽,人置于其中犹感清凉,连呼吸都顺畅许多,像是来到了微风吹拂的海岸。 “有一点凝水的功效,没什么特别嘛。”什么生物都需要水,在干燥的沙漠里,这串珠子能让沙豹感觉舒适,但大司马应该对它没兴趣。 贺淳华的目光放在那一堆杂物上。上回清点,他把这些都堆在一边,现在倒要好好看看。 但这些玩意儿零零碎碎,比如干瘪的花草、半块黑乎乎的麝香、没啃干净的骨头,以及像是从人类受害者那里得来的带血戒指,断掉的发钗,几包香料,十几根羽毛,半截梳子,还有…… 一大堆虫干、蛇干、蜥蜴干。 /87/87512/19357384.html 第9章 钱不能花得太少 对于妖怪和部分人类来说,这些肉干就是美味的小零嘴。 父子俩和豪叔、管家闷头寻找,还是没觉得哪样东西能入眼,只得作罢。 贺灵川低头,悄悄看了神骨项链一眼。 这也是得自豹妖的战利品,他反复考虑过要不要献出,但心底总有个声音提醒他:绝不示人! 这预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纠结很久,还是决定顺从本心。 “把这些收回去,那两个侍卫仍交红白道看管。是了,我记得红白道在南郊有个农庄,这会儿农闲,庄子附近多半没人。灵川你懂了么?……嗯好,晚饭后就去吧,办得漂亮点。”贺淳华转向豪叔,“阿豪你留一下。” 贺灵川领命而出,豪叔留在了原地。 待贺府长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廊后方,贺淳华才对豪叔道:“把今天发生的事,源源本本说一遍。” 豪叔一一道来,没有添油也没有加醋。 贺淳华听毕点了点头,放他离开。 加料间安静下来,贺淳华盯着桌上豹尸,出神了好一会儿。 吴管家就在边上等着,直到两炷香时间过去,才出言提醒:“老爷,该晚饭了。” 贺郡守“嗯”了一声:“这事儿你怎么看?” “大少爷看似妄为,其实应对得不错。”吴管家笑道,“不该放那两名侍卫在城里乱跑乱打听。” “小混球也长点儿心了,看来他这一回重伤还算因祸得福。”贺郡守轻轻吐出一口气。 “老爷原本顾虑,大少爷脾性突然转好,如今也该放心了。” “是啊。”贺郡守幽幽道,“走吧,去用晚饭。” ¥¥¥¥¥ 无论贺郡守再怎么心向故土,贺宅再怎么神似都城风格,每日三餐也要向现实低头,吃得和黑水城本地人差不多。 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土就得吃土。 贺灵川就着面前半根水煮羊腿大块朵颐。这是真正清水炖煮,顶多水里放些姜块葱结祛腥。 清炖出本味。羊肉本就清脆弹牙,再蘸些味椒、辣盐,真是鲜得不可方物——贺灵川亲自操刀,割一片、蘸一片、吃一片,满足得直叹气。 郡守府请的厨子只用一岁半以内的大角羊。这羊喜欢在戈壁转悠,常吃婆婆丁、黄芩等药草,于是肉香醇厚,与别处的同类大有不同,是红崖路上的特产。 贺淳华身边坐一华服美妇,舀着小米粥轻吹两下才慢慢饮用,那份不急不徐恰好与贺灵川的大口吃肉对比鲜明。 这就是贺淳华的原配夫人、贺府的当家主母应红婵。她偶尔也尝一块羊肉,但要由管家替她剔下,码得赏心悦目。 她听着丈夫和小儿子对话,笑容满面,有时向贺灵川瞥来一眼。 他们一家四口都在这里了,整整齐齐。 贺淳华正与小儿子讨论今年千松郡的税收。 是的,税收。黑水城的居民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贺郡守最得力的助手不是资深的账房先生,也不是麾下智囊,而是不满十四岁的小儿子,贺越。 这个小朋友三岁认字,七岁就能熟背诗词三百首,次年贺府就把两个账房先生送进牢里了——贺越闲来无事清算账簿,算出好几笔陈年烂账,也扒出了两只白白胖胖的米虫。 等到贺越十二岁,除了棋盘书画有成,他开始对着贺郡守的政务指手划脚……哦不对,是出谋划策。 贺淳华可不是迂腐的老学究,小儿子的提议条理分明且有效,他当然举双手鼓励。贺越越干越有信心,甚至可以分担老爹的部分工作。 所以眼下这种场景很常见。 贺灵川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一个字也没有,只要安静地享受美食即可,毕竟从前原身也是这样做的。 他根本插不上嘴。 贺家兄弟都继承了父亲的好样貌,贺灵川轮廓分明、高大俊朗,而贺越眉目清秀,更像应夫人。 但两人的特性完全不同。 贺越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身为长子的贺灵川,看书一刻钟内必定睡着,比什么安神药都好使。 唯一比“别人家的孩子”更烦人的,就是“我亲弟是学霸”。 那真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碾压。 “好了,吃饭吧!”应红婵打断一大一小的对话,“再不动箸,菜都凉了。” 实际上是再不动箸,菜都快被贺灵川吃光了。 他习武,饭量比普通人大不止一倍。 看应红婵亲自给贺越挟了一只软炸河虾,贺灵川拿巾子揩了揩手:“老二,明天给刘葆葆家的商会发个通关文书,他家商队快回来了,不想被卡在白潼关那里。” “说了别叫我老二!”忒难听,贺越真心讨厌这个称呼,“我正想跟你说,刘家商会拖欠了两年的车马税,算上滞纳的罚金,大概有七百多两。他们补齐了才有通关令。” “那支商队不回来,这七百两就交不上。”贺灵川笑道,“都是老熟人了,通融一次罢,到时我去帮你盯着。” 贺越还想再说什么,贺淳华已先开了口:“无妨,发文书吧。” 他一锤定音,贺越只能悻悻应了,再瞪贺灵川一眼。 什么通融“一次”?这样十次八次都有了,他老人家哪一回亲自去盯过,都是说过就忘! 偏偏父亲就向着大哥。 贺灵川拿着沙棘汁向他举了举,露齿一笑。 其实一回两回之后他就看明白了,这不算中饱私囊,而是替父亲干活。贺郡守毕竟是官身,有时候不便出面,就由他这儿子代劳了。 “说起来,大哥这个把月的开销的确是下降了,只从府里支出了二百多两,往常九百两都打不住。”贺越如数家珍,“不过你受伤以后,看病吃药进补,前后也花了三百多两银子……” 贺灵川心头一跳,赶紧佯装不耐:“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躺床上时间太长,没机会么?我知道自己花少了,下个月多使使劲儿!” 马脚真是无处不在啊,他是没想到,自己花钱少了都变得更可疑。 粗算一两银子可换一千钱,贺大公子平时一个月的开销就是九十万钱! /87/87512/19357385.html 第10章 罅隙 事实证明败家也是个技术活儿,贺灵川卯足了劲儿花钱,一个月也只用掉了二百两。 在这等边陲之地,一百两都足够普通四口之家舒舒服服过五六年! 应红婵轻咳一声:“灵川我正要与你说,夏秋用钱太多,府里也要节衣缩食。从下个月起,你的开销要减到八十两以内。”说罢看了丈夫一眼。 贺淳华还没表态,贺灵川就已经叫了起来:“八十两,去两趟鸿雁楼就没了!” 应红婵面色微沉:“你弟弟一个月还用不上二十两。” “他……”贺灵川不服,“他吃喝都在家里,能用什么钱?我手下那么多人跟着,再说城里的关系都要打点,打点起来就得花钱,这也不单是为了我!” “打点什么关系?”应红婵冷冷一笑,“那些人巴结你,眼睛却都盯着老爷,这种关系还用维护?我们家不缺看门狗。” 她不给贺灵川接话的空隙:“时局动荡,钱粮都要用在正途。灵川,我和你爹不求你为家里解忧,但少添些乱子罢。” 这话就有点重了,贺灵川顿觉心里堵得慌,又有不满。 这都不是他本人的情绪。 事实上,每次阖家吃饭,他都能感受到头脑深处传来的“不愉快”,那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原身很不喜欢这样的场景。鉴于贺淳华对其爱护有加,这种情绪应该主要对应当家主母了。 “老爹。”他很干脆地转向父亲。 贺淳华微一沉吟,还是道:“夫人说得对,不过八十两……”还是有点少,“提到二百两罢。” 一百两足够了,免得他花钱太累,贺灵川脸上不悦:“这也太少了!三百两!” 母子俩争执半天,贺淳华在一边做辅助输出,又称作和稀泥,最后应夫人一口咬死,就定在一百八十两不动了。 应红婵责备地看了丈夫一眼。她想给大儿子做减法,奈何这个当老子的狠不下心,争来争去才比上个月减掉二十两!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每个月省下来六百多两银子。”贺越眼睛眨了眨,“可以买几十套精良铠甲,或者几匹上好战马,至少征召六十人入伍。” 他话音刚落,贺灵川就把桌子一拍,站了起来:“我吃饱了!” 在大步离开饭厅之前,他没忘顺手从黄铜盆里捞出一只炖梨,边走边吃。 这梨子用冰糖、花椒炖了大半个时辰,甜酥软烂,还有清心祛火的功效,正适合给啖过羊肉的人降降燥气。 也没人拦着他。 快走出花园时,贺灵川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三人还围坐桌旁边吃边议,其乐融融。 他耸了耸肩,快步走回自己住处。 凭心而论,贺淳华对这个长子还真不赖,贺灵川独占东边最大、最静、最漂亮的院落,有黑松白桃、曲水楼台,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武练场。 贺越的住处虽然也在东头,但面积只有兄长一半。 院里唯一的仆从闻声而来,被他随手挥退。 贺灵川脱掉上衣,在月光下打了半个多时辰的拳,直至酣畅淋漓。 原身不擅文才,但自幼好武、不畏吃苦,这在世家子中比较少见。贺家祖上也出过武将,自有一套炼体的功法,就由贺淳华传给了长子。 练至酣处,健硕的肌体就被一层浅淡的白雾笼罩,但只在月光下才明显。 这就恰到好处,贺灵川赶紧收拳坐下,调息吐纳。 白雾一点一点经由口鼻,重新被吸收进去。 这就完成了一个循环。 他修习的,是贺家祖传的神通,称作“牵引术”。 贺灵川借由炼体术将真气迫出体表,令其与天地灵气,尤其是月华紧密接触,而后通过调息再将之取回,祛芜存精。 这样,一动一静、一出一进、一牵一引,就完成了。 当然用“牵引术”自行完成一个周天也没问题,但以炼体开头,可将身体中积沉的寒、垢、病激发出去,真气提纯效果更佳。 调息完毕,贺灵川更觉精神奕奕,抓着白巾就去泡浴。 热水也是仆人放的,这是个三十多岁、老实巴交的男人。 贺灵川泡在热水里,长长吁了口气,这时候要是有人给搓搓背就好了,舒坦。 黑水城作为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当然也有澡堂子,称为“浴肆”,除了大家一起来泡澡,搓背修脚也是常规项目。不过那是在澡堂子,贺大少爷在自家享受不到小姑娘们提供的搓背服务。 因为他没有婢女。 十几岁的、二十几岁的,甚至三四十岁的婢女……通通没有。 修行贺家的家传武法如果想要事半功倍、终生受益,就得保证十八岁前都是童子身。 贺灵川初学时懵懵懂懂,不知其弊,长大以后见一帮狐朋狗友风花雪月乐陶陶,才去质问贺淳华。结果老爹捶胸顿足说自己当年不小心破戒,导致后半生修为进展慢得像蜗牛,痛定思痛,儿子绝不能再步自己后尘,云云。 贺灵川醉心于武道,当然不甘心半途而废,因此也就忍了下来。 否则本地少年十七岁当爹的大有人在,像他这样年近十六还未议婚的反而少见。 不过贺淳华也不想故意考验长子定力,所以不往他院里投放雌性。 贺灵川坐在大木桶里,想着西山豹妖,想着红白道逮住的东来府侍卫,还有豹牙里藏着的杂物。 东来府什么时候会发现派来黑水城的侍卫失联呢? 他们会作何反应? 郡守又要如何应对? …… 饭毕,贺越告退,贺淳华夫妇回去洗漱。 应红婵这才有机会数落丈夫:“你也太惯着灵川了。府里每月的支出,他一个人就占了大头!你再看看,他拍桌离席的态度!”何等嚣张! “下个月就不是了。”贺淳华安抚她,“他才受过重伤,我们又削减他的用度,他心里难免不悦。” 应夫人还要再说,贺淳华已经转换了话题:“你看灵川近来可有什么变化?” “近来?”应夫人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除了花钱少些,好像没什么变化。” /87/87512/19357386.html 第11章 闹市纵马 吃喝闹事、招摇过市、目无尊长,这些好像都没变嘛。 “是么?”贺淳华看她一眼,意味深长,“我最近不在府里,你很少跟他一起用饭吧?” 应红婵变色:“老爷,是灵川自己不愿着家!近十天里,他有两天回府吃饭就不错了。” 贺淳华叹了口气:“你要多体恤他。毕竟,他也快十六了。” “那是当然。”应夫人满口应允,像从前一样,“不管怎么说,灵川也是贺家长子。” 应夫人回房了,贺淳华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吐出一口气。 管家老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到他身边。 贺淳华背着手道:“东来府派来追踪豹妖的人,走到黑水城就消失了。如果事关重大,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恐怕这事情还有后续。” 他叹了口气:“我最担心的倒不是这一件,而是东边的形势。我们和王廷的联系中断太久了。我总觉得,大乱将近矣。” “就算是劫数,老爷也能平安渡过。”吴管家语气坚定,“一直如此。” ¥¥¥¥¥ 复十日,风平浪静。 离红崖路关闭的日子越来越近,进出黑水城的客商越来越多,贺郡守越来越忙,而千松郡与鸢国东部通讯中断的局面一直没有改善。 贺大少爷继续耀武扬威。 日子真是百(顺)无(风)聊(顺)赖(水),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岁月静好了。 贺淳华最近忙得像个风车,根本没工夫回家吃晚饭,应夫人也没召集两个孩子,都是各吃各的,贺灵川还乐得轻松。 相比应夫人,贺淳华就是个慈父啊。 不过跟一般人想象不同,像贺灵川这样的官二代出去吃喝玩乐,一般都不用自己掏钱。比如今天又是刘葆葆请他到鸿雁楼吃饭,理由是答谢贺灵川替刘家弄到的通关令,商队已经安全返回。 刘葆葆嘴里说着“用个便饭”,但端上桌的都是珍奇野味,酒也是刘家珍藏二十年的佳酿。 更不用说侍酒的美人是刘葆葆最宠爱的小妾,一双桃花眼水灵灵地,净往贺灵川身上瞟,给他斟酒也是最勤快。 刘葆葆看在眼里,暗骂一声小贱人,却要摆出满脸可惜:“大少,你真要等到十八岁才能开荤?” “嗯哼。”放下红炆鹿肉,贺灵川要了碟梅渍花生,两粒花生一口酒。 吃了快两个月的大鱼大肉、山珍野味后,他突然间怀念起咸菜馓子浆水面,葱糖烧饼大馄饨了。 从前月头还贷,月末就得吃这些。 可他现在看见路边的烧饼摊,居然还有下楼再买一份的冲动。 好久不吃,他的灵魂会想念啊。 就好像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中年男人,午夜梦回时偶尔也会想起素得像清汤挂面的初恋。 就在这时,外头传进来一阵骚动。 刘葆葆请他在鸿雁楼的二楼包厢吃饭,本来就凭阑而坐,窗外就是街心。 贺灵川往窗外探头,恰好见到原本拥挤的人潮猛然向两侧分开,紧接着两匹高头大马飞奔而至。 他轻轻咦了一声,一眼辨出在街心飞驰的其实不算纯正的骏马,而是带有驳兽血统的混种。其标志就是大头、利齿,青红色的身段,以及赤红外鼓的眼珠。 这种骑兽被命名为戾马,秉承了驳兽的来去如风、耐力奇佳,并且性格暴躁、喜食血肉,在战场上都可以作战力输出。千里挑一的良马二十匹,都未必能换来一匹戾马。 当然,戾马也有上中下的等级差。贺灵川的爱驹就是戾马,乃是西边小国赠予千松郡太守的礼物,精挑细选、品相上等,但与底下这两匹也只在伯仲之间。 马尚如此,人是何人? 两名乘客一前一后,前头是个白袍少年,十七八岁年纪,细眉朗目,眼透精光;后头则是个灰衣客,头戴斗笠,从贺灵川的角度看不见脸面。 白袍少年正前方有一颗鹅蛋大的灵珠悬在半空,滴溜溜转个不停,而马前的人群也被无形的气劲挤开,留出中间的路。 那气劲可不温柔,行人都被扑得东倒西歪,有个胖子倒在后面的摊铺上,把人家热腾腾的米糕都碾成了饼子。 贩子当然不干,两人吵作一团。 这是个怪力乱神的世界,贺灵川倒不觉惊奇,只呵呵一声:“闹市纵马,好大的威风。” 鸢国的大城都有下马牵行的规定,黑水城虽然允许人们骑行,但速度要慢,绝不容放蹄疾奔,否则要被拖下来打二十鞭子、罚银五两,撞伤人另惩不怠。 本地民风彪悍,惩规也得同样彪悍。 刘葆葆闻言偷看了贺灵川一眼,心道平时您不也是这般? 这两骑即将经过酒楼下方,这是个“t”字型的街口,转入辅道后行人至少减半,白袍少年随即收起圆球,毕竟放出这东西就要消耗力量。 就在这时,路边跑过一个男孩,拨浪鼓被行人一撞就脱手飞出,好巧不巧落在了街心正中! 孩子立刻冲出去拣玩具。 他就挡在戾马正前方。 其家长惊呼出声,从后方冲来,却被前方人群挡住,救援不及。 马上乘客并没有减速的意思,那么最多两秒,硕大的马蹄就会碾过幼童。 又是这样!贺灵川暗叹口气,为什么哪个世界都有小孩钻底盘? 好在今非昔比,他已不需要亲自出手。 “豪叔!”贺灵川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往下一指。 一直立他身边充当隐形人的豪叔,这时摸出两枚铜钱,抖手打了下去。 两枚铜钱都打在戾马正前方,相隔三尺有余。乘客如果继续纵马,马腿或者马肚子多半会被铜钱击中。之所以打出两枚,就防止乘客出手打落,马速不减。 豪叔的两枚铜钱,可不是好接的。贺灵川就见过他用铜钱打穿熊瞎子的脑袋。大熊颅骨的坚硬程度不必多说,至少不会比底下这两匹戾马差。 下方的白袍少年判断形势,果然狠狠一勒缰绳。戾马希聿聿人立而起,来了个急刹,马蹄子离地上的孩子不到七尺。 /87/87512/19357387.html 第12章 胡杨山泽 再多上前一步,娃子就成肉饼了。 孩子抓起地上的拨浪鼓,一边被马蹄扬起的灰尘激得咳嗽不止。家长终于挤出人群,抱起小孩头也不回跑了。 街边有人纷纷指责,白袍乘客恍若未闻,抬头看向豪叔。 豪叔面无表情。 刘葆葆就在贺灵川身边,用力咳了一下:“尔等何人,可知闹市纵马要受鞭刑?” “谁行刑?”白袍少年一声笑,不掩轻蔑,“你?” 那人目光如针,刘葆葆被盯得脸皮发麻,不由得缩了缩头:“黑水城法纪严明,你再跑几步试试?” 这话说出来,那少年就不理他了,只将目光移向贺灵川,像是知道他才是主使人。 贺灵川冲他笑了笑,但对方仔仔细细盯过来两眼,才再次催马前行。 后面的灰衣客,则始终没有抬头。 经过这么一小段风波,两人骑行的速度也放慢了,街上男女老少一起目送他们消失在街角。 那个方向,是出城前往东北方呢。 豪叔适时道:“这两人都有修为在身,尤其后面的灰袍客,我看不清虚实。那白衣小鬼,或许是兵家出身。” 贺灵川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豪叔曾在都城夜屠十余大户,后为道门中人点化,习术法、消戾气,修为精深,在贺家享有高级供奉。他说灰袍客了得,贺灵川自无疑理。 这两人不像寻常客商,跑来边陲之地做什么? 此时街心又来几人,正是黑水城的巡守。他们也被惊动,问周围群众:“发生何事?” “有两人纵马过市,险些踩坏孩子!”群众七嘴八舌,大意如此。 才两人?那就不是贺家的大少爷了,还好还好。巡守更怒,一抬头恰见贺灵川扒窗看热闹,赶紧打了个招呼,脸皮一松,嘴角一翘,“贺大人安好?” “好,好得很。”贺灵川笑眯眯地,“你们来追人?” “追!”巡守队长正义凛然。说了不让纵马,你们偏要,这不是藐视法令是什么?“必须严惩!” 贺灵川给他们指路:“那两人往东北门去了。” 巡守队长道了声谢,带着手下拔步追了过去。 待他们走后,豪叔才道:“几名巡守留不下他们。” “我知道啊,投石问路罢了。”贺灵川耸了耸肩,“这是黑水城,他们能在光天化日下大动干戈么?” 不过那几名巡守约莫在一刻钟后就返回了,两手空空。 对这样的结果,贺灵川不意外但要问个究竟:“那两人呢?” 巡守头子没想到他还在这里等结果,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才道:“那两位是征北大将军、浔州牧手下,来黑水城公干,并且出示了火印公文。”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 他知道巡守头子说的是征北大将军年赞礼,这人领浔州牧,也就是军政一把手,权力比金州刺史大得多。 州下才是郡。千松郡太守贺淳华如见到这位征北大将军,也是要恭敬自称“下官”的。 几名巡守很快走了,刘葆葆看起来也有些不安:“那两人应该记不得我吧?” “多大点事儿,也值得人家挂怀?”贺灵川安慰得毫无诚意,心里却想着,浔州牧派手下来黑水城干什么? 恰在此时,天上滚过两记惊雷,轰隆隆炸得人耳朵发疼,也炸得街上的狗嗷嗷叫了几声,夹起尾巴就跑。 黑水城人见怪不怪,该干什么就接着干什么。 贺灵川西眺,发现地平线上风起云涌,一大片厚沉沉的乌云。 暴风雨快来了。 …… “暴风雨要来了。”白袍少年看了看天色,再看看灰衣人,“您看,这里可以不?” 他二人赫然就在葫芦山。 它有七个山头,其中三个岩土袒露,粗砺得像光头大汉。 虽然其貌不扬,但葫芦山其实盛产鼠、兔、狐、鹿,有时人们还能猎到野猪和灰狼。 两人就站在一条兽径上,方才已经查过几处山洞。 “水土虽不丰美,但生灵不少,数量上勉强是够了。”灰衣人手中多出一把紫金杵,顶端刻着一头凸眼大嘴的怪兽,其足下踩着四个挂环,末端削尖如锥,闪着金属的光泽。 迎风一晃,一尺多长的杵就变成了七尺紫金杖。 灰衣人将紫金杖扎进土里一尺有余,至它自行立稳,才向白袍少年讨来一枚青色铜钱,塞进兽口。 兽口自行合闭,咬住铜钱,眼中红光渐盛。 灰衣人开始晃动杵顶。 那怪兽脚下的挂环顿时叮呤当啷响了起来,初听杂乱,可是多听一会儿,就能发现它照着特定的音律往复循环,一遍又一遍。 并且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清晰、更宏亮,也……传得更远! 原本充斥山林的虫鸣鸟叫统统消失,只有铃声回荡,经久不息。 白袍少年长吸一口气。 以他定力去细听这铃声,不一会儿也觉得头晕脑胀、心跳耳鸣,只得散去专注,盯着远处的山头出神。 分散注意力,就还能忍受。 约莫是盏茶功夫,两人身后“哗啦”一响有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晃了,停下,别再响了!” 紫金杵闻声而停,两人回望,见一棵胡杨树摇动枝叶,簌簌作响,声音好像就从叶片中传出。 胡杨虬曲苍劲、饱经风霜,看起来至少也有三四百年树龄,是附近最大的一棵树。 白袍少年抢先开口:“你就是本地山泽?” “我是胡杨山的山泽,二百年前受任。现在这里叫作葫芦山了。”胡杨山泽的声音很奇特,像是无数叶片摩擦振动产生,初时还有些模糊,越说越是流畅。 就好像多年没开口的人,重新适应说话的能力。“我已经沉睡很久,就是本地官员也叫不醒我。你们是谁?” 它这才感应到紫金杵兽首所衔的铜钱,很是惊讶:“咦,这是新王朝的社稷令,好像称作……什么鸢?” “鸢钱。”灰袍人一拍兽首,那枚青色铜钱就落入掌心。若有闲人旁观,会看见这东西比一般铜钱略大,孔开在顶端,以方便系绳。 /87/87512/19357388.html 第13章 山泽寻踪 钱币两面都浮雕一只飞舞的鸢。 铜钱是青绿色的,这只鸢也就是青鸢。 “是的,这种社稷令以颜色划分。”胡杨山泽恍然记起,“不对,这枚青鸢钱不是你的!” 白袍少年截口:“是我借与沙先生用的。” 胡杨山泽说话慢条斯理,灰衣人有两分不耐:“既然你已出来,我要问你一事,你快答,我就快走。” “你问吧。” 山泽就是山神,有些地方给了更加通俗易懂的名号: 土地公。 灵气沉聚、生灵充沛的地方,慢慢就会诞生山泽。如果得到人间帝王的册封,山泽得以掌握并施展元力,从而管理一方水土。 倘若帝国消失或者册封过期,山泽的元力也会随之减退,最后回到野生时代。 胡杨山泽虽曾得到鸢国册封,但它连座山神庙都没有,主要原因就是长年蒙头大睡,不理地盘上的杂务。本地生灵有求不应,久而久之就忽略了它。 但眼前这个灰衣人的召唤,它必须给出回应。 胡杨山泽还有些起床气,但理智告诉它,眼前的人不能轻易得罪。 “四五十天前,有只沙豹跑到这里来了,我要你找出它的下落。”灰衣人很干脆道,“那玩意儿只在西山筑巢,你这里应该少见。” “沙豹?嗯——”胡杨山泽的音调拖得很长,“待我找找。” 两人静候一刻多钟。 忽然有只小鹿钻出草丛,也不惧生,甚至在两人面前晃了晃脑袋。 胡杨山泽道:“跟上它。” 鹿转身就奔,两人拔腿就跟。 翻过两座山峰,小鹿往一处山崖去了,最后停在陡峭的大石边沿。 “沙豹到了这里?”白袍少年蹲下来,在石头上找到几点污黑。 “血迹,但时间很久了。” 小鹿往大石外直探脑袋。 “它跳下去了?” 小鹿点头。 古怪,重伤的沙豹都逃来这里了,为何又要跳崖寻死?两人对视一眼,从侧边沿着山石一路往下,攀去了涧底。 这里地气阴湿,比山上凉快得多,因此植被也更茂密。两人在涧底找了好一会儿,没见到豹尸。 白袍少年抬头看崖:“它原本受了重伤,再从那么高的山崖掉落,不可能还活着。”崖下没有大树,不可能以树叶或者藤蔓为沙豹做缓震。“胡杨山泽,它还在不在山里?” “你们要找它的下落,我就指给你们看。”两人身边又有树开口,这回是棵山毛榉,“它不在山里。” 一阵山风吹过,地上刮起了小型龙卷风,枝叶泥土卷着卷着,居然就卷出了形状来。 泥叶被风塑出来的形状,除了豹子外,还有个长着四肢的生物! 白袍少年看了两眼,很是惊讶:“从崖上掉下来的,除了沙豹还有个……人?” 这两个东西躺在地面,一动不动。 “同归于尽?”白袍少年皱眉,“那尸体去哪了?” 很快,又有两个龙卷刮起,风中塑出了新的形状。 “有两人来了,被……杀?”白袍少年脸色变了,“好,好,难怪我那两个手下没回去,原来如此!” “又来了一群人,把这两具尸体……分别抬起来,带走了?” 白袍少年仔细辨认,可惜泥叶塑成的形状用“灰头土脸”来形容再恰当不过,反正就是模糊一片,勉强能成人形,但要看清脸面却是休想。 “这些人是谁,从哪里来?” 他连问两遍,山毛榉才瓮声瓮气地回答: “不知道。时间过去太久,所有痕迹都淡了,只有风灵还记得这么一点。” 灰衣人也不气馁,接过话头:“至少你知道,他们离开葫芦山后去往哪个方向?” 山毛榉两根树杈并在一起,往一个方向指去。 正是他们的来处—— “黑水城?”白袍少年眼中厉光一闪,“我就知道,东来府失踪的侍卫多半找到了线索。” 可即便他们追查至此,也只找到一个模糊的方位。黑水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去了黑水城?那就好办了。”灰衣人笑了,“最直接的办法往往最有效。” 山林静悄悄地,胡杨山泽离开了。 两人往黑水城方向走了百多步,灰衣人脚步微顿,忽然抬手打出一道白光。 十丈开外的林子里传来一声尖鸣,有拍翅膀的啪啪声。 两人循声跟去,发现大树底下始现血迹。 地上的血点子不明显,幸好白袍少年精擅追踪。两人再走上十五六丈,地上落着一只鹞子,比普通老鹰都大,翅膀和腹部被打穿。 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变成了暗绿色。 “自从出了黑水城,我总觉得被人盯上,原来是个小妖怪。”白袍少年上前,足尖抵在鹞子脖颈上,“谁派你来的?” 鹞子张着喙一个劲儿喘气。 “说话。”白袍少年加重力道,“否则毒入心脏,一刻钟内必死无疑!” 鹞子痛叫一声,果然开口了:“我说实话,你能放过我吗?” “当然。”白袍少年笑道,“鸿鹄怎会与燕雀计较?” 鹞子立刻道:“我只是佣兵,方才在红山酒馆闭目养神,忽然有人进来找我,让我跟踪你们所作所为,回去禀报。” “那人什么来历?” “我不知道。我只管拿钱办事!” 灰衣人忽然道:“休听它胡言。这是个家养的妖怪!” 家养的妖怪,那当然是有主人的。 白袍少年目光变得凌厉,一脚踩了下去,再无二话: “说!” ¥¥¥¥¥ 次晨,贺家人还在用饭,有下人匆匆来报: “两名客人上门,说是浔州征北大将军麾下!” 贺灵川心里“咯噔”一响,看向父亲。贺灵川也是微微一愕,面色微凝:“请去素鸿厅看茶。” 素鸿厅是贺府主人会客之地,适合三两小聚。 他站起来,点了点贺灵川:“灵川跟我来。” 贺越和应夫人都有点惊讶。 老爷会见浔州的客人,为什么要带上大儿子? 身为一家之主最便给的权力,就是办事不需要解释。贺淳华也不多说,就带着管家和贺灵川去往前厅。 /87/87512/19357389.html 第14章 前线的坏消息 素鸿厅外是一片小花园。 父子俩穿过花园门时,恰好见到厅内有两个身影。 贺淳华微微侧头,声音细微:“前日在街心见到的,就是这两人?” 贺灵川也看见客人,赶紧点头:“对,就是他们!” 当时这两人在闹市纵马,险些踩坏孩童,而后出城门往东北扬长而去。 贺淳华近两日都未归宅,贺灵川也无从报起,没想到他居然也知道了。 谁去通报了呢? 多半是豪叔。 贺灵川再一次体会到老爹精细入微的掌控力,无论是对两个儿子,还是对黑水城。 好像有点可怕呢。 转眼入厅,贺淳华看着两位不速之客:“请问,客从何来?” 贺灵川前日见过的白袍少年,今日换上一身湖绿的锦衣,肩襟缀以丝绣。着装这样正式,是为显示对本地主人的尊重。 他也终于看见灰衣人的真面目了。 此人年近六旬,身材瘦高,已是须发斑白的老人,一双眼睛却亮得很,像是能直视人心,把别人最隐晦的秘密都挖出来。 少年笑道:“我是年松玉,浔州岳城扬武都尉,受家父年赞礼之命前来!”而后介绍身边的同伴,“这位是大鸢国师,孙孚东孙国师!” 饶是贺淳华定力过人,这时也不由得大惊动容:“什么!” 年松玉倒也罢了,他已经知道浔州牧年赞礼派人前来,顶多没想到会是年赞礼的次子。 至于孙国师露面,那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国师! 鸢国一共有三位国师,哪一位都有神鬼莫测之能。 他们平时能协助君王调理国之气运,战时又是最可怕的大杀器,只要时机得当,甚至有一击定乾坤的力量。 作为众多术师的终极理想,这位孙国师本该在都城安享供奉,突然跑到不毛之地干嘛? 贺淳华也不顾失仪,凝神打量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果真是孙国师,下官冒昧了!” 孙孚东微微一笑:“二十年前的祭天大典,我记得贺祭酒带着三孙儿出席,也就是你!” “物是人非矣。”贺淳华些许感慨,回身一指大儿子,“犬子,贺灵川。” 他在都城住了十几年,多种场合见过这位孙国师。二十年过去,孙国师也老了,但轮廓依旧,贺淳华多看两眼也认出来了。 贺灵川只得上前见礼。 年松玉冲他一笑:“这么快又见面了。” “可不是么?”听出他意味深长,贺灵川顿时笑得更灿烂,“看来年都尉与我有缘。” 贺淳华露出讶色:“怎么,你们居然见过?” 年松玉还没开口,贺灵川已经抢着解释:“父亲不知,前日儿子在街边吃饭,巧遇两位贵客路过。当时街上熙攘,年都尉还出手救下一个孩子,令他免于踩踏!” 刚迈进后厅的豪叔听见这句话,脸皮一抽。 贺淳华“喔”了一声:“原来如此,年都尉少年有为,难得又是宅心仁厚。” 四人一起微笑,揣着明白装糊涂。 贺灵川却很明白,年松玉官衔比自己大,年松玉的老爹官职也比自己老爹大,前日的小小过节就要一笔带过,尽快进入正题。 毕竟他有预感,正题也不会有多愉快。 年松玉笑了笑,果然不提这一茬了:“贺大人,我和国师身怀要务,赶路三天三夜才到这里。” 贺淳华也很体贴:“两位舟车劳顿,今晚就在白石楼住下吧,那是黑水城最好的别馆。”说罢转头唤下人过来,给两位客人再换上热茶。 见他不提问,年松玉只得自己说下去:“这项任务,恐怕还要贺大人相助。” 贺淳华唔了一声:“愿闻其详。” 年松玉肃声道:“贺大人可知,卧陵关已然失守?” 贺淳华大惊,差点跳了起来。他顾不上失仪:“你说什么!卧陵关被攻破?” 卧陵关?贺灵川立刻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地名,不过原身好似不太关注,只知道它好像在鸢国中部,附近有江有河,有山有水。 “这怎么可能?”贺淳华凝声道,“我是听说步辛、宏川两地的叛军五月汇合,开始攻打卧陵关。但卧陵关占据天险,这十多年来屡次加固,易守难攻。更何况守关的赵榕略人称‘铁桶将军’,兵精粮足,怎可能被贼子轻易破防!” 在他预估,卧陵关至少坚持一两年都无问题,那时贼寇之患自解。 “贺大人处金州之远,对中部战况之了解竟还远胜都城众多权贵。”年松玉幽幽道,“可惜,‘铁桶将军’在乱战中右眼受伤,不治而亡。他一死,军心立散,将领内讧,而贼军趁机攻城。半个月前,有内鬼偷开城门,将贼军放了进去。” 如此要地,不攻自破。素鸿厅内一片安静,只有贺郡守的呼吸声加重。 “您也知道,卧陵关对于鸢中腹地的重要性。”年松玉盯着他道,“它扼守洪川最重要的风陵渡口,如今又是丰水期,夏天连下几场暴雨,江水汹涌,贼军如果顺江而下,就可以绕开岸上的重重关卡,直接在下游的石桓城登陆——” 他一字一句:“那里,距离国都不过十五里路!” 十五里,对于全速行进的骑兵来说,一抬腿的工夫就到了。 他解说得很清楚,连对鸢国地理不甚了解的贺灵川,也感受到事态严重。自己这一家人远居边陲,为天子守国门。可若是国都都沦陷了,他们还在这里辛辛苦苦守个p啊? 贺淳华只觉呼出去的全是凉气:“贼军如今到哪了?” “还在卧陵关。” 嗯?贺氏父子都是一怔,叛军好不容易抢占卧陵关,却没趁势而下?兵贵神速啊。 不过贺淳华转眼就反应过来:“水路出了问题?” “赵榕略的副将许大有在城破之际收拢残部,烧光了坞里的船只。贼军纵然夺下卧陵关也无船可用。近期多阴雨,重新伐木造船至少要五十多天。” “总归是上天垂怜,给我们争取到这点时间。如今各地军队奔赴卧陵关,但局势不容乐观。”国师孙孚东接话,“大鸢国祚能否延续,或许就看这五十天了。” /87/87512/19357390.html 第15章 盘龙往事 卧陵关易守难攻,现在叛军是守方了。 贺淳华端正脸色,认认真真问道:“下官何以作为?” 鸢国中部爆出这么个惊天大雷,国运悬于一线,匹夫尚有责,何况他堂堂官员? 这时候再推托,就不地道了。 恰好下人换茶,孙孚东抿了一口热茶,问了个好似不相关的话题:“贺大人在千松郡多年,可知荒原怎么就变成了盘龙沙漠,还有那条红崖路的来历?” 怎么问起这个?贺淳华皱了皱眉: “这是地方掌故了。约在大鸢立国一百五十年前,你我立足的土地归西罗国所有,当时的盘龙沙漠还是荒原,只是降雨略少,但还有林地与季节性的河流。嗯,西罗国最强盛时在西境建了四郡十二城,以扼守这条贯穿东西、商贸繁忙的要道,最大的一座就是盘龙城。” “后来西罗逐渐没落,对外屡战屡败。拔陵、仙由两国争相蚕食其领土,除了盘龙荒原兀自坚守,西罗国的西境全被占领。盘龙荒原也因此成为飞地,孤悬于西罗国境之外,距离祖国有二百里之遥。” 贺灵川也默默听取这段历史。盘龙沙漠的来历,每个黑水城人都听说过,原身也不例外。 “拔陵、仙由两国攻打盘龙荒原三十二年,而西罗守军在盘龙城指挥使钟胜光的带领下也坚守了三十二年,寸土必争!”贺淳华转问大儿子,“灵川,你记得这支队伍的名字么?” “大风军!”贺灵川点头,“坚韧犹胜胡杨,孤忠难酬壮志,说的便是身陷敌后的大风军!” 大风军被两大强敌围攻,又与祖国隔绝,食水匮乏,得不到西罗半点援助。 就这样,它还坚守了足足三十二年。 如此传说,百听不厌哪。 “盘龙城被围困的第十二年,仙由国与西罗短暂言和,大风军趁机传讯祖国。西罗国君未料到盘龙城屹立不倒,下旨嘉奖,同时将大风军大部分精锐调回国内,镇压暴乱。”老爹没再发话,贺灵川干脆讲了下去,“但仙由很快又与西罗交恶,盘龙荒原与本国的交通又被切断,大风军重入困境。” “此后西罗国战乱连年,再也无暇西顾。大风军在孤立无援、主力几失的境况下又坚持了二十年。” 这支军队的意志,已经不能用钢铁来形容。可惜主国孱弱,白瞎了这么好的将士。 国不配士,贺灵川觉得这词儿特别贴切。 “说得不错。”年松玉给他鼓了两下掌,“不过荒原怎么变作沙漠?” “大风军至死未降,战至最后一人。盘龙城也被敌国屠戮泄忿、不留活口。”这也是茶馆说书最经典的桥段,“这些战役太过惨烈,英魂的怒火与怨忿上冲天际、下沁土地,令盘龙城方圆百里生机断绝、河流改道,于是荒原慢慢变成了沙漠。” “还有一种说法。盘龙城指挥使钟胜光本人就是强大的术师,他知道独木难支,遂在盘龙城破之际集数万英魂之力,对这片土地进行了诅咒,令它化作不毛之地。”贺灵川耸了耸肩,“这样,西罗保不住盘龙之地,但拔陵、仙由国也占不走。事实上,现在这片沙漠的确不归任何国家所有。” “还有呢?” “但钟胜光也给进出沙漠的活物留下一线生机,即红崖路。那也是大风军从前行走的路线。”贺灵川看着年松玉道,“还有许多细节。你若想继续听下去,我们最好开宴,边吃边说。” 国师孙孚东问贺淳华:“贺大人所知,也是这些?” “差不多。”贺淳华听出了异样,“国师之意?”别卖关子了。 “大风军是钢铁之师不假,指挥使钟胜光也是强人不假,但主力精锐都被抽调回国以后,大风军凭什么还能孤守二十年?那时仙由国的军队已经可以横扫大半个西罗,即便西罗仍有名将也抵挡不住。”孙国师淡淡道,“你我都知,这仅凭满腔热血是做不到的。” 战争的胜负只取决于强弱。最残酷的事实是,弱者再热血,也逃不过败亡的宿命。 敌人那般强大,尤其仙由国兵精将强,对盘龙城发动进攻超过三百次。最密集时,一个月就有十五回。 缺食缺水、缺人缺武器的大风军,凭什么能坚持下来? 对此,贺淳华只能答道:“史料不足,无以判断。” 再怎么荡气回肠,毕竟也是百多年前的往事。后世可以嗟嘘,却有几人打算深究? 至少贺淳华没有,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孙国师,盘龙沙漠的往事,跟我大鸢眼下的困境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两人总不可能千里迢迢跑来听他讲故事。 重头戏来了。孙孚东起身走前两步,盯着他的眼睛道:“这就是我要说的。大风军坚持下去的关键,说不定也是我们扭转卧陵关战局、解除国都危难的关键!贺郡守,这一次你责无旁贷!” 贺淳华面色肃然:“愿闻其详。” 贺灵川却觉得,对方终要图穷匕现,却先扣了好大一个帽子下来,也不知道老爹接不接得下。 “大风军中主簿何简跟随钟胜光多年,城破前病亡。仙由国攻下盘龙城后清点其遗物,发现他对这段历史有简要记述。” “何简的笔录流传下来,几经碾转,最后流入了大鸢宫廷。” 贺灵川忍不住插嘴:“原来真相一直藏在我国,为何未见史端?” 各国都建有国史坊,收录本国和前朝历史,尤其是前朝史。本国史往往一笔带过,但前朝史被广大学究们钻研得最深,从秘辛典故到人情人性,其中缘故不用多说,人人都懂。 并且这种成果是乐意向民间公开的,尤其盘龙城、大风军这样的忠烈往事,更应该树作典型、教化万民,以收润物无声之效。 年松玉笑了:“因为,不能说!” “那时,笔录已经破损不堪,连不出多少完整的字句,也无法还原历史全貌。但其中清清楚楚记载一事——” /87/87512/19357391.html 第16章 孙国师的目标 孙国师压低了声音, “——在盘龙荒原重为绝地、大风军穷途末路之时,钟胜光举行了酬神血祭!” 贺灵川失声道:“酬神!” 年松玉竖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小点声儿,乱议这个要杀头的。” 贺淳华面色凝重,同样放低了声量:“既是酬神,当然秘而不宣。” 酬神就是血祭神明。 鸢国将禁止酬神写入了国法。这是根本大法,惩罚极重,一旦被发现,最轻也是杀头,再重者族诛,公卿不赦。 其实不独是鸢国,世上各国莫不如是,区别只在刑罚轻重而已。 贺灵川当然不会忘记,自家就是因为祖父遭人诬告,才被皇帝砍了全家脑袋,罪名即是“酬神”。这两个字,就是贺家人的心头刺。 不过所谓的禁止酬神,不包括祭拜山泽水灵、山野妖怪、门神灶神、财神福神这样的民间泛神,毕竟人们对升官发财、身康体健有本能要求,遏制不得。 各国明令禁止的,是私下拜祭特定、具体的神明,也即是官方所说的“邪神”、“恶神”。 比如让贺灵川的族人脑袋落地的罪名,是拜祭“仝明真君”。 划重点来了——判定“酬神”最主要的依据,就看仪式中有没有用上活祭、人祭。你要只是在心底念叨两句,或者给神明献上几盘烧鸡腊鱼,不管你拜的哪一位,国家才懒得管你。 “钟胜光拜祭了哪一路神明?” “弥天。” 孙孚东紧接着解释道,“没有尊号,因为原文写得简单,‘顶礼膜拜,求纾于弥天’。西罗也禁酬神,钟胜光是不得已为之,我想何简不会详细记录整个过程。” 这个名字太陌生,贺淳华沉吟:“国师可曾听过这一路神明?” “未曾。”孙孚东摇头,“但钟胜光采取血祭,并且祭品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贺淳华色变:“什么?” 钟胜光也真是个狠人,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都献祭给了神明。 贺灵川暗暗咂舌,难怪是邪神,竟要吃人性命。 “那么这位神明回馈了什么?” “神明大悦,惠赐大方,以之应敌,杀一顺百。”孙孚东两手一摊,“可以摘读的原话就这么多,余下的都已污损,并不可见。” “写了和没写一样。神明那么大方,到底赐下什么退敌的神物?”贺灵川不满,“两位千里而来,总有头绪吧?”这时就不要卖关子了。 他心里微有唏嘘。钟胜光再怎样骁勇神武,到人力穷尽、无力回天时,也忍不住向神明求助了啊。 反过来说,神明到底有什么手段,让陷入死局的大风军又能逆风翻盘,再坚挺二十年? 小子无知,对国师也敢不敬。孙孚东看了他一眼:“光凭何简的书看不出所以来,直到前不久大司马找到一封古信,那是钟胜光的亲卫手写的绝笔信。这两件古物对照,终于真相大白!” 贺家父子凝神时,谜底终于揭晓:“弥天神赐下来的宝物,就叫作‘大方’!钟胜光称其为‘大方壶’,其实是惑心虫的巢穴。” 惑心虫?贺灵川很佩服取名的大佬,真是直白易懂啊,别人一听就知道这虫子能干什么。 不过他亲爹马上又把简单事物复杂化了:“这东西是不是还有个正名,叫作‘三尸虫’?” “不错,就是三尸虫。”年松玉笑道,“它根本无形无质,分寄于人类头、腹、足三处,引出恶妄、郁躁。无论武者还是术师,证道第一步就得斩三尸、破执妄。不过军队里的大头兵根本对付不了它,用出来就是战场上的大杀器。” “军队血烈之气极盛,又有国运护体,天然克制各类术法、邪魅。” 这一点,贺灵川倒是知道的。 军营从不闹鬼。并且大型的术法神通在战场上很难奏效,除非施法的术师和武将本身也受国之气运的强力加持。 通常来说,只有国师能办到,比如眼前这位孙国师。 孙孚东拊掌道:“这三尸虫却是人类原身就有之物,不会被血气、元力排斥,顺顺利利就能附到敌人身上,迫使他们听命于己、反戈倒攻,实乃神器也!” 贺淳华终于听明白了,长长呼出一口气:“也就是说,您为这件神物而来?” “不错。”孙孚东终于将问题都讲清楚了,“当年它能帮钟胜光守城,现在就能为我们退敌。你不必担心巢里的三尸虫死去,那物不需呼吸吃喝。” 贺灵川突然道:“您方才所说的大司马是?” 刚才听见“大司马”三字,贺家父子心头都是一跳。 “还有哪位?”年松玉挑了挑眉,“当然是当今国丈,柱国大将军、大司马东浩明!” 来了!贺灵川和父亲对望一眼,心中都道“果然如此”。 短短两个月,柱国大将军府的侍卫、浔州牧的儿子、大鸢国师先后出现在黑水城,这绝非偶然。 直到此时,他们之间的关联才清晰地显露出来。 贺淳华一脸讶然:“居然是大司马寻得的线索。那么您二位前来,是……?” “王上与大司马商议,派我赶来盘龙沙漠,务必在卧陵关贼子制船下水之前,取回大方壶!”孙孚东指了指年松玉,“我路过浔州,年将军派出麾下强手相助,由年都尉统领。但在黑水城,我们需要向导、需要人手,也需要别的助力!” “取回大方壶?”贺灵川看了看父亲神色,然后一脸震惊,“等一下,你们该不会想要冲进盘龙沙漠?红崖路马上关闭,黑水城三岁小孩都知道,这时候进去就是送死!” 他越说越大声,除了作态也有气急。 才享受五十多个好日子,麻烦就来了吗? 惊天危机、力挽狂澜什么的最讨厌了,他就想当个混吃等死、庸庸碌碌的官二代啊! 贺淳华也沉吟道:“此时入盘龙沙漠,确是九死一生。两位不是黑水城人,没见过盘龙沙漠的凶狠。神通在那里都不好用了。” /87/87512/19357392.html 第17章 你要懂事些 年松玉有些倨傲:“贺大人可知天穹以南的无尽海?一年四季飓风不断,暗流汹涌,又有海怪纵横,也说是活人禁入的海域。我曾奉王命南下,两次进出无尽海,同样全身而退。”这几个乡下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贺灵川咳了一声:“你进出无尽海,总有向导吧?” “自然有的。” “可是在每年九月到来年二三月,有时要到四月,盘龙沙漠根本没有向导。没人敢去!”贺灵川看着自己老爹,“过去五十年间,这片沙漠至少吞下四千条人命,这还是苦主报案计得,真实数目不可考。而到了沙漠真正发威时,你可知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 “一个!”他竖起一根手指,“五十年里就这么一个,并且人已经疯了。据萨满诊断,他丢了一魂一魄,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神智了。” 孙东孚眼皮微掀,国师气度自出,“大司马已经派人寻一件东西。只要找到它,我们进出盘龙沙漠或许就安全了。再说,我也会尽力护队伍周全。” 贺淳华暗中冷笑。绕了恁大一圈,终于图穷匕现了吧?不过他表面还很惊讶:“那是何物?” 大司马派人来找什么东西,才害他儿子落崖? “是钟胜光留下来的遗物。凭它进出盘龙沙漠,守住废墟的怨灵很可能允许我们通行。”年松玉道,“大司马寻得的蛛丝马迹,都指向红崖路上的沙豹一族。贺大人可知,钟胜光昔年灵宠就是一头沙豹?” “不错,似曾耳闻。” “如今它的后代与族人都在盘龙沙漠,我们找去询问,还发生一点小冲突。”年松玉轻描淡写,“有几头沙豹离开了,我们花了四五十天挨个儿找,后来发现有一头或许已经进入黑水城。” 贺灵川笑了:“简单,那满城招贴寻豹启示就好。黑水城么,妖怪满地走。” 孙孚东向贺淳华道:“那就要借郡守之力。时间宝贵,卧陵关之战刻不容缓。我们说话这会儿工夫,那片战场又不知收割多少人命。只有尽快寻到大方壶,才能了结这般不义之战。” 贺淳华想了想:“假使寻到信物,我会派出最好的向导,为你们指路。” “光我们这二十来人可不够,至少得有一支军队。”年松玉有些不满,“盘龙废墟是至邪之地,只有国之气运可以镇压!” 那么少说要二百人,并且带队的武将还得佩戴社稷令,否则怎么能调动气运护体? 贺淳华面露难色,这种摆明了送死的活计,得是心多大的将领才敢接手? 孙孚东见状即道:“有句话不当讲,不过当年贺大人能从酬神案中全身而退,贬至千松郡这一路上又是盘缠足备、有人打点,后面两次破格提擢,未尝没有大司马数次游说之功。” 被发配边疆的罪犯,脸上要刻字涂墨,并且在不毛之地劳作十年以上。贺淳华虽然不是这种倒霉蛋,但从国都到黑水城何止千里?他当时不过是十一岁的孩子,还死一户口本,若没人从旁照应,给他送盘缠,给押送的官差递够好处,这一路上的艰难坎坷轻易就能要了贺淳华的命。 流放之路上的冤魂不计其数,多他一个也不多。 更不用说后面立功升官、破格提擢,固然是贺淳华自己争气,可是朝中无人就难得天子注视。 酒香不怕巷子深?呵,一派胡诌。 上头有贵人说情,这一点贺淳华也猜到了,可从前没料到是大司马。 孙孚东接着又道:“取大方壶、夺卧陵关,这是天大功劳。我王亲口谕令,此行有功者官升一级。” 贺淳华沉默一会儿,终于道:“下官这就布置人手,孙国师和年都尉请先移驾别馆。晚些我们在松鹤楼为两位接风洗尘。” 目的达到,两人也是欣然站起,由贺家父子送到正大门外,扬长而去。 ¥¥¥¥¥ 看着那两人背影消失在街角,贺灵川问父亲:“真要派人跟去盘龙沙漠?” 贺淳华不语,看起来心事重重。他手头还有郡务要处理,交代儿子一句:“此事不要说与夫人知晓”,就匆匆离开。 贺灵川走回府中,贺越正陪着母亲往外走,在花园里遇到了兄长。 应夫人问大儿子:“客人什么来头?” 贺灵川正色道:“国师和浔州牧次子,找爹商量机密要务!” “国师?”应夫人一怔,“什么国师?” “是哪位国师才对。”贺灵川纠正她,“是孙孚东孙国师,不远千里从都城赶来。” 那是一等一的大人物,王侯也要奉为座上宾。应夫人很惊讶,却没再深究,只问贺灵川,“是好事还是坏事?” 既是“机要”,她这妇人就不好随便乱问。贺淳华平时料理郡务,应夫人也从不指手划脚。 “好坏掺半。”贺灵川很严肃,“只看老爹怎么处理了。” 应夫人眼珠子转了转:“为什么叫你同去?” 事关机要,丈夫应该叫上更稳妥的小儿子才对。 “我也牵涉其中。”贺灵川脸色微沉,“娘亲这是什么意思,老爹有事不该叫我?” 心里又有点烦了。 “你也牵涉其中?”应夫人上下打量着他,“该不是你又捅了篓子?” “您就这么看我?”贺灵川也板起了脸,“只会惹祸?” 不过这回应夫人好像说中了。 应红婵语气缓和下来,谆谆劝告:“灵川,你长大了,要再懂事些、稳重些,才好为父分忧。” 她往大门方向看了一眼:“我去门外分发食物,你们哥儿俩聊聊罢。” 她由婢女扶着走了,贺越却留了下来。 “大哥,我们喝点茶?” 贺灵川会意,跟他走去偏厅。 才迈开两步,贺越就对他道:“母亲心直口快,没有恶意,你别放心上。” “你娘也是我娘,用得着你来安慰我?”贺灵川斜眼看他,“她烦我烦得要命,疼你疼得像宝,从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喂,你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87/87512/19357393.html 第18章 收拾 “她是严格了些,指望我们成才后返回都城,能有一番作为。” 贺灵川哈哈大笑:“可拉倒吧,她只是希望你学成回都、冠盖京华,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里怨忿饱满,贺越不悦:“大哥何必妄自菲薄?可曾想过返回大都之后,何以作为?” “回去大都啊?”贺灵川抚着下巴,“没有!” 原身根本没想过那么远,他当然更没有计划。 千松郡在外人看来是苦寒之地,其实他和原身都觉得挺不错的。贺家在这里是草头皇帝,作威作福惯了,立着躺着都舒服,可放去鸢国大都就什么也不是。 论底蕴、论财力、论人脉,甚至论花钱的本事,贺家给那些高门大阀提裤带都不配。 所以为什么要去?宁做鸡头,不当凤尾啊。 贺越提醒他:“这是老爹的夙愿,我们拼尽全力也要完成,家祭时许过誓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就大哥这种态度,娘亲能喜欢才怪。 “我知道啊。”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漫不在乎,“你习文,我练武,拼在一起就是文武双全。有朝一日回去大都,谁给你找事儿,我暗地里打废他就是。” “大哥你真是……”遇上胡搅蛮缠的,贺越只能无语。 不过往好了想,兄长在黑水城的快意都是明面儿上的,至少他知道回去大都得暗地里作恶,这也算是种进步了。 算是吧。 路遇豪叔,后者对贺灵川使了个眼色,跟了上来。 又发生什么意外了? 到偏厅了,两人坐下,豪叔自行走去门外守着,方圆五丈旁人勿近。 贺越拣出一套茶具,摸了摸冰冷的杯身:“国师和浔州牧是来找麻烦的?” 贺灵川打了个呵欠,无精打彩:“他俩还不是最麻烦的。幕后首脑是皇帝的老丈人。” “大司马?”贺越勃然色变,“你说的该不会是……东浩明?” “嗯哼,不然我们还有几个国丈?”贺灵川想了想,老爹只说不许告诉应夫人,却没提要对贺越封口。 这小子九岁就帮忙处理郡务了,大概眼下这桩大事也不用瞒他,反正再过几天贺淳华派人闯入沙漠,贺越也必然知晓。 所以他很爽快就交代了孙国师两人的来意,从头到尾。 贺越听得仔细,偶尔插嘴问两句,多数时候提壶烧水。 哥哥太懒,他就只能自己动手。 等他烧好了水、沏好了茶,贺灵川也讲得口干舌燥,顺手捞起热茶灌了两大口。 “老二,你怎么看?” “大司马想把我们当刀枪使,但父亲多半会同意,我们反对也是无用。”贺越分析道,“以父亲年岁、资历,重返王都还大有可为。” 两个儿子都快成年,贺淳华自个儿却还没到三十五岁,仍是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年纪。他已经把人生最好的二十年都耗费在不毛之地上,怎能容忍自己继续被忽视、被埋没? “好在钟胜光的信物下落不明,再找上几十天无果,他们也去不了盘龙沙漠。” 贺灵川轻咳一声:“其实,信物已经找到了。” “什么?在哪?”贺越一惊,看向兄长的目光越发怀疑,“你、你怎知道?” “就在我这。”贺灵川拍拍胸膛,慢吞吞道,“其实,这又要从一个多月前我受重伤说起……” 这回就尽量长话短说了。 “年松玉只说自己去找豹妖,却没提把人家抄窝灭族的事。”贺越眉头紧皱,“再说浔州牧到底派他来干什么?” “据说是辅助孙国师。”贺灵川摸着下巴,“看来,老爹很快要找我拿沙豹遗物了。” 贺越提醒他:“红白道还押着东来府两名侍卫。现在你已知其来意,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还能怎么处理?当然是放掉。” “放生?”贺越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想毁尸灭迹。” 不得罪东来府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让他们知道自己被冒犯了。 “用不着吧?”贺灵川挠了挠头,“就是两个二等侍卫,对东来府而言算个p啊?” “嗯,你对。”贺越心想,这两人下落成谜终究是个麻烦,万一红白道再露出破绽呢?如果老爹决定帮他们夺大方壶,这时候最好拿出点诚意,免得最后论功行赏时被人背后穿小鞋。横竖不过两个侍卫,往小了说屁都不算。东来府正要用到我们,想来不会借题发挥。 贺灵川被他看得直犯嘀咕:“你那是什么眼神看我?” 和从前相比,哥哥好像变了,但又没完全变。贺越拉回思绪:“这件事儿疑点很多,进入盘龙沙漠更是九死一生,哪怕真有信物在手。让他们去冒险就好,你和父亲不能趟这浑水。” “知道啦。” 这时豪叔来报,红白道派人来了。 贺灵川就在花园里见人。 贺越透过窗子,看见兄长往花园的长凳一坐,跷着脚道:“那俩玩意儿还活着?” “活着呢。”这人就是上回给他通风报讯的红白道成员,“大少有什么指示?” “从牢里捞出来,收拾收拾。” “收拾?”这人会意,“要烧成灰还是化成水?” “我说收拾,没说杀人!”这些家伙脑子里都装着啥?“给他们撑腰的来了,这一两天恐怕就得放了,活放!” 这名教众“啊”了一声:“放了?” “怎么,他们身上部件不完整了?”贺灵川皱眉。这可不妙,还给东来府的人要是缺胳膊少腿,那就不是示好,而是结仇。 “完整的,完整的,而且还多了点。”这人咳嗽一声,“我们都以为这俩货死定了,陈老七就跟其中一个玩了玩,您也知道他的爱好很特别。” “我知道?我怎么能知道?”贺灵川瞪眼,“我还以为他们就是馊饭吃多了点,身上被臭虫多叮了几个包。这事儿要传出去,伤的就不是他们的p股,而是东来府的脸面!” 书房里的贺越听到这里,伸手捂住了脸。先前果然是错觉吗,大哥没变啊。 /87/87512/19357394.html 第19章 资格 贺灵川想了想:“给他们找两套新衣,收拾利整了先养两顿好饭。不管他们怎么骂,你们一律笑脸相迎。另外,看住陈老七,别让他跑了。他捣烂了人家p股,说不定自己的这回也要被打开花。” 这名教众应了,忍不住又道:“大少,我们得罪不起东来府,这要是把人放了……” 先前红白道知道两人来历还下狠手,就是笃定他们死定了。死人不会告密,出手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贺灵川打算放人了,红白道难免心头惴惴。 “放心,他们有求于我们,就不该在意这种小事。再说这里可是千松郡、黑水城,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儿可不是东来府说了算的地方。 红白道教众被打发走了,贺灵川回头,看见二弟担忧的眼神:“大哥,这怎么在老爹那里交代?” “区区一点误会,东来府一定以大局为重。”贺灵川哈哈一笑,神情镇定,“这都不是事儿!” 贺越不语。对大司马来说芝麻大点儿的小事,放到贺家人这里却要诚惶诚恐,左掂右量。 我之大山,彼之土屑。 风吹着园子里的落叶,簌簌作响。顺风顺水长大的贺家少年,头一次感受到了小人物的憋屈。 可真不好过啊。 “怎么了?”贺灵川看这小子神情郁郁,仿佛有心事。 “没什么。”贺越笑了笑,“我先走了。” 他前脚刚离开,贺灵川就转向豪叔:“出事了?”豪叔的状态不对。 “大少爷,小灰死了。” 贺灵川一惊:“怎么死的?” “昨晚没有飞回,我去葫芦山断崖前,把尸首拣回来了。”豪叔声音有点涩,“翅膀、腹部被打穿,血是暗绿色的,也中了毒,但死因是被人拧断脖子。” “年松玉、孙国师!”贺灵川看他眼眶发红,心底也有些难过,“派小灰去盯梢是我的主意。豪叔,对不住了!” 小灰是头鹞妖,是豪叔小时候的玩伴,跟着他几十年了,能吐人言,平时一起吃肉喝酒,一起杀人放火,亲如手足。 豪叔没有子女,也没有兄弟。小灰一死,他就像被人剁下了手脚。 “出手的不是你,道什么歉?”豪叔眼里透出一股子狠劲儿,“那两人问话就好,何必害命!你能不能帮我弄清痛下杀手的是谁,国师还是那个姓年的?” “一定。”贺灵川立刻劝他,“但你不要冲动。莫说是你,整个金州无人敢与之为敌。” “小灰救过我的命,至少两次。”豪叔斩钉截铁,“它不能白死!” “你现在去复仇,还要再白搭一条命。”贺灵川眼珠子转了转,“盘龙沙漠是吃人的魔窟,他们就算能活着回来,实力也必然大打折扣。”最好是回不来。 “多等十来天,复仇的希望就增大不止三五倍。”他按住豪叔肩膀,异常诚恳,“只要有机会,父亲和我一定帮你。” 对手是国师,国之杀器。这时候前去复仇,太不冷静。 “对了,老爹知道没?” 豪叔摇头:“我先来找你。” 贺灵川摘下自己手指上的羊脂玉戒,又取出一挂明珠项链,全塞进豪叔手中:“放你三天假。嗯我是说,这三天你好好休息。”好好缅怀,“酒别喝大了。有事我会随时叫你。” 羊脂玉戒上还有好大一颗红宝石,土豪专配,而项链上每颗明珠都有雀儿蛋大小,个头均匀,都是价格不菲的珍品。 豪叔接过,木然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亲人的性命当然无价,但充裕的金钱多少可以安抚一下受伤的心灵。 他离开后,贺灵川缓缓坐到园中的石凳上。 这真是人在家中坐,麻烦天上来。 鹞妖小灰昨天失联,那就说明年松玉和孙国师在找上贺府之前,就已经知道贺家手里有他们想要的线索。今日上门,难道是先礼后兵? 莫说双方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孙国师还是领王命而来,贺淳华敢说个不字? 可要他们恭恭敬敬奉上豹尸,老老实实给两位贵人送上炮灰,贺灵川不甘心啊不甘心。 这俩货袭击西山豹巢,连累他坠落山崖,原身死,他这个冒牌货也受了二十几天的伤痛之苦; 这俩货在贺家的地盘上,轻易打杀了贺家派出去的探子。 他们还要贺淳华派出炮灰,帮他们进入盘龙沙漠、夺取大方壶。一旦事成,他们的功劳多多的,贺郡守的功劳却只有少少的。 损兵折将,最后只换来皇帝一声夸赞。 可贺灵川有什么资格跟人家叫板? 这种亏,好像他捏着鼻子也得吃下去。 憋屈啊! 贺灵川两手抱着脑袋,长叹一声,忽然见到有样白白的东西从眼前飘落。 是根羽毛。 也不知哪头飞禽经过上空。 贺灵川抓着羽毛,无意识地转了两下,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嗯?不对啊。 他伤愈之后,贺淳华才把豪叔从外地调过来给他当贴身护卫,那么小灰未必知道他坠崖的细节。再说贺家不允许妖怪踏足,鹞妖从来都停在户外的枝头上。 贺灵川和豪叔相处时间不长,但这人沉默寡言。豪叔所见,小灰未必所知。 那么,站在年、孙二人的角度看,他们从小灰口中撬出的消息或许很模糊。 至少他们不知道豹尸就停在贺府,更不确定这里有没有他们想要的线索。毕竟当初逃离巢穴的豹妖四下溃散,他们分别派人追击,怎能保证逃去葫芦山的这一头就是正主儿? 万一在逃的其他沙豹,才藏着盘龙废墟信物呢?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沙豹遗物就在贺大少手里! 有这么多不确定,他们就不能随意对地头蛇下手。 以王命迫之,以利诱之,才是最好的手段。 如此,贺家还有什么好怕的? 想通这一层,贺灵川站起来拍拍p股,决定去署里找老爹。 自己吓自己,没必要啊。 …… 贺淳华正在奋笔疾书,听到长子所言,手中笔停了下来。 /87/87512/19357395.html 第20章 不知天高地厚 “你派出去的探子,被当场击杀?”他想了想,“那头鹞妖跟着阿豪很多年了,总停在他肩上,我还亲手喂过它。” “它是被折磨至死。”听到父亲称鹞妖为“探子”,贺灵川心中大定,那就不会只当小妖怪处置了,“年松玉和孙国师必定从它口中知道,它是我派出去的。” 他不能孤军奋战,要牢记老爹是他坚实的后盾。 当官又有权的老爹要是不行,他更不行。 贺淳华却淡淡道:“不过一头鹞子,死便死了,有甚大不了?”拾起笔,继续书写。 贺灵川一怔:“老爹!” 他没料到贺淳华是这个反应,赶紧劝说: “他们明明有求于贺府,明明知道小灰是我派出去的,明明知道这只是个小误会,却还将它一把捏死!” 他轻轻一捶桌子,文房四宝齐齐一跳,“老爹,这两人根本不把我们家放在眼里,以为想捏圆就捏圆,想搓扁就搓扁,想让我们低头给他干活还不能叫唤!” “孙孚平是蒙宠天恩的大国师,我不过是蛮荒之地的郡守,这就是天壤之别。放在平时,他对着我想捏圆就捏圆,想搓扁就搓扁,然后再一个小指头摁死你,否则怎叫等级森严?”贺淳平不怒反笑,“你在黑水城舒服太久了,不识上下尊卑、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到后面几字,语气森然。 说不郁忿是假的,对方打从心底看不起他们。 捏死了你们的探子,你们还得给我干活,替我送死! 对,就是这么高人一等。 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孙国师还是背着王命来的,他贺郡守能怎么办? 贺灵川不服:“可是豪叔……” “为人下者,就要认命!”贺淳华皱了皱眉,“他想不开?”都几十岁的人了。 贺灵川果断切换话题:“您也说了,那是平时!” “少发牢骚,少抖机灵,多想办法。”贺淳华扔下笔站起,在长子脑门儿上敲了个爆栗,“不过我们也不能一味被动,这里毕竟还是贺家的地盘。你来说说,你想怎么叫唤?” “让老二来出主意更好,他鬼点子多,不过照我看嘛——”贺灵川冷笑一声,“就算最后还得给他们办事儿,也不妨先行拖字诀,杀一杀他们的骄气。除了我们自己,谁知道沙豹遗物的确切下落?再说,他们杀掉了我们的人……嗯,妖怪,难道无需代价?” “代价?”贺淳华扯出一抹笑容,只觉这两个字说进他心坎里了,“有道理。” 大儿子长进了,他有点小欣慰。 “对了,东来府那两个侍卫?”贺灵川知道,原本贺淳华是打算放走这两人的。 “搁着。”贺淳华同样轻描淡写,“过几天再说,反正他们也不在意。” 年孙二人在意信物下落,东来府在意大方壶,侍卫本身才是无关紧要。 ¥¥¥¥¥ 当天晚宴,双方谈笑晏晏,宾主尽欢。 乘着酒劲儿,贺淳华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要找到盘龙沙漠的通行证。 然后就过去了十个时辰。 年松玉当然觉得度时如年,催了一次。贺淳华坦承一无所获的同时,再次保证自己会全力以赴。 这一回,他才往黑水城派出人手,装模作样地张贴告示、搜索全城。 态度极好,效率极差。 当然,这么搜肯定没有结果。 贺家的优势是时间,他们不急。 堂堂大国师终于坐不住了,和年松玉一起登门拜访,可惜贺郡守外出,只得由次子贺越待客。 两人见到贺越均是眼前一亮,不吝溢美之辞。尤其年松玉与贺越聊了几句之后像是相见恨晚,连“你我年纪相仿,今后不妨多多交流”这种话都冒了出来。 贺灵川闷闷喝了口茶,说起年纪,他和年松玉才更接近吧?这家伙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来的?二弟面相生得好,向来比他更讨人喜欢,不过这两人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贺越正按老爹的要求打官样文章:“黑水城上下都已动员起来,不过临近红崖商路关闭,进出城内客流大增,鱼龙混杂,给我们搜寻任务平添许多难度。” 贺灵川怕老二吃亏,坐在一边陪同,只看这小子表面异常诚恳、实则油盐不进的模样,像极了老爹贺淳华。 年松玉不耐烦了,也懒得再跟他们客套:“那么关起城门来搜!此事关乎国运,闭城几日有甚要紧?” “使不得。”贺越苦笑,“拔陵国使团这两天就会抵达黑水城,然后由此西返。这是他们今年回国的最后机会,一旦延误,恐怕要引起两国之间的重大误会!” 他顿了一顿:“拔陵国一直对大鸢虎视眈眈,边境也磨擦多次,他们正愁没有借口呢。” 年松玉气得笑了:“这么说来,黑水城不能关,一关就会引发边境战事?” “大有可能!”贺越斩钉截铁,“千松郡承担不起!” 孙孚平看不惯他们互相扯皮,浪费时间,干脆挑开纱窗说明话:“我听说贺大公子受过伤,闭门养了四五十天?” “是啊,险些要了我的命。”贺灵川在边上喝了半天茶,话题终于转到自己身上。他扯开衣襟,露出脖子上的伤。“瞧。” 那时沙豹死命咬在他颈上,如今伤口虽已痊愈,却也留下撕裂形的狰狞伤疤,可见当日危急。 年松玉盯着这道疤:“这伤怎么来的?” “这是我去葫芦山……”贺灵川说到这里,像是一愣,“咦,年都尉从哪里听说我受了重伤?知道这事儿的人没几个哪。” 年松玉想也不想就道:“手下人打听来的。就像你们所说,黑水城人多口杂,盖不住情报。” “这帮孙子连我的消息都敢乱传?”贺灵川扔下杯子忿忿道,“具体是谁?年都尉告诉我,我定不饶他!” 年松玉沉默了,看他的眼神越发犀利。 那种尖针刺面的感觉又来了,贺灵川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比眼大?他从来不怂。 /87/87512/19357396.html 第21章 你才貌双全 年松玉火气再大,敢在这里公然对他出手吗? 两人斗鸡一样互盯半天,贺越不管,只有孙孚平出声打圆场:“下人们的事,年都尉怎会清楚?待他回去问问就知。贺公子到底怎么受伤?事关重大,勿要左右言他。” 贺灵川叹了口气:“差不多五十天前,我去葫芦山打猎,结果遭一头沙豹袭击坠崖,被抬回来后昏迷了好些天才醒。” 年松玉眼里差点喷火:“你昨天怎么不说?”这小子装什么佯呢? 孙孚平却只问重点:“那头沙豹呢?” “死了,跟我一起被抬回来了。”贺灵川耸了耸肩,“我醒了之后就命人把沙豹肢解了。这东西差点害死我,我得把它大卸八块,卸下来的部件已拿去市场上卖掉了。”他随手一指东边,“这里多的是商人,对妖怪的皮毛、爪牙、舌头、眼珠、内丹什么的都感兴趣,愿花大价钱。” “我们知道您二位所想。”贺越适时出声,“昨天得知伏击兄长的沙豹是你们打伤的,父亲虽未表态,却已派人追查沙豹尸首下落。” 这话里的钉子就很硬,可惜扎在对面两人身上不疼不痒。孙孚平翻了翻眼皮:“贺郡守真能查到?” 贺越微笑:“必然全力以赴。” 开玩笑,这包票自然是不能打的。 孙孚平沉默一会儿才道:“对了,今趟出发之前,大司马来信提及,如能解国都之患,贺大人的才能就不必虚耗在穷山恶水了。” 贺家兄弟一起动容:“您是说,不,大司马是说……?” “调回都城,谏升治书侍御史!” 这些老官油子,何时这样直白过?贺灵川一下站了起来:“大司马慧眼识人、金口玉言!”一边说着,一边靠向孙孚平伸出了手。 孙孚平递过来一封书信,火漆印都没打开。 显然这是大司马早就备下的,专门转交贺淳华的信。 虽然提擢官员并非大司马份职权,但他在朝野声望威重,要促成此事不难。 孙孚平淡淡道:“希望贺郡守莫要辜负大司马厚望。” 贺灵川笑逐颜开:“那当然不会。” 贺越也道:“我们全力追查沙豹的线索,相信很快就有回音。” 两人站了起来:“那就等贺郡守的好消息。” 孙孚平正要往外走,年松玉却转头打量贺越:“贺二公子,你今年多大?” “十四。” “我在望津就听说,千松郡贺太守次子聪颖稳重,不料这般风姿秀逸,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货突然对老二评头论足,想干吗?贺灵川指了指自己,接过话头:“那我呢,外人可有议论?” 年松玉笑道:“有啊,金玉其外。” 谁都知道重点在没出口的下一句,但贺灵川却沾沾自喜:“有眼光,有眼光。” 贺越轻咳一声:“大哥,送客。” 贺灵川还没转身,年松玉突然道:“国师与我居住的客栈矮仄不堪,我看贺郡守这府邸颇有大都风貌,屋舍广多,不知能不能再栖双客?” 贺氏兄弟和孙孚平都是一怔。 “这自然是……”可以的。 贺宅的空房很多,贺越飞快通知应夫人,给两位贵客各安排了一个馆舍。 下人奔去客栈,搬来两人行囊,这就算正式入住。 一通忙碌以后,两位客人算是安顿好了。 待仆人都散去,年松玉看了看院子紧闭的大门:“果然豹子落在他们手里。姓贺的没一句真话,豹尸说不定还在他家。” “就算还在,也被妥善藏好。”孙孚平对上他阴鸷的目光,“你莫不是想翻墙过去杀人夺宝?行不通的,要为后续计划着想。大司马料得不错,贺淳华会趁机拿捏,讨价还价。” 倘若贺淳华俯首听命,他也不会把大司马备好的信封拿出。 年松玉冷笑:“区区一个边陲郡守,p大点儿的小官,也敢狮子大开口?” “这个节骨眼儿上说不定是敢的,大司马对他褒赞过几次,这人跟一般的庸官不同。” 年松玉恨恨道:“可惜了,这里不是望津城!” 望津是浔州首府,他的地盘。 孙孚平摇头:“正事要紧。这些小官儿想要的,无非就是升职发财,不难摆平。” “治书侍御史虽只是从五品,却能监察官吏,是个人人垂涎的肥差。换在从前,我说不定眼红。”年松玉讥讽一笑,“不过现在么……” 孙孚平沉下脸:“别乱说话!” …… 一眨眼,天就黑了。 贺淳华还没回来,他是真地忙。 拔陵使团已到黑水城,地方官要负责接待。 其间贺灵川跑了一趟官署,亲自将大司马的信交到了老爹手中。 一向温敦示人的贺淳华忍不住都拍案而起,仰天长啸。 二十多年啊,他在边塞饱经风沙,终于又要回到熟悉的大都! 那个生他养他,贺家往昔荣光之地。 贺淳华甚至拿出藏酒,拣了两个杯子,抓着长子对饮三杯,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贺灵川这才知道,原来老爹在官邸也偷偷藏着美酒,比他尝过的任何酒都好。 三杯过后,他就被打发回家了。 这会儿天已经很黑了,早过了饭点,贺宅就跟平时一样安静。 贺灵川知道家里没人会等着他开饭,就打算去后厨找些点心垫肚子。家里的厨娘总是在矮柜里藏一盆好东西,今天应该是苹果蜜酥,他去偷来吃掉,人家也不会抗议的。 他从二弟的住处外走过。 这个时候贺越不是秉烛夜读,就是挑灯阅卷,一般不在贺宅乱逛。 不过贺灵川偏偏听见竹林里传出两个人的声音。 两个男人。 一个是贺越:“……我看不必了,年都尉!” 年都尉?贺灵川蹑手蹑脚凑了过去。 果然另一人是年松玉,贺灵川见他两颧发红,显然没少喝:“为何不必?大都豪门如云,贵人眼高于顶,你爹就算升官回去,也不过是个从五品,你想熬出头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抓起贺越的手,拇指轻抚其手背:“你才貌双全,如果再得我爹举荐……” /87/87512/19357397.html 第22章 指挥使的信物 贺越飞快抽手,怒声道:“年都尉,请自重!” 年松玉不仅不自重,还一副急色模样,将少年一把揽进怀里,低头就亲。 贺越吓得面无人色。 好在斜刺里冲出一人,一拳打向他面门! 这一记重拳虎虎生风,若被打中,年松玉至少要飞出一丈,鼻青脸肿。 但他见机很快,身体微缩,以拳对拳,同时一腿踢向对方胸膛,用劲很大,显然动了怒火。 但这么一来就松开了贺越。 那人其实虚晃一拳,杀招却是左手的短刃,不声不响刺向年松玉肋下。 年松玉既然发觉,他也后退两步,先知先觉地躲开那一腿。 贺越的喝声才至:“住手!别打了!” 来人正是贺灵川。 他不待年松玉发话,就歪了歪头,一脸惊讶:“年都尉,怎么是你!” “我还以为哪个不要脸的登徒子偷摸进门,想坏我家老二清白。”贺灵川奇道,“年都尉,你在他茅房前面站着作甚?” “我认床,夜里睡不着觉,随意走动走动,碰见贺二公子就谈谈心。”年松玉拍了拍袖子,“大都才是真正鱼龙混杂之地,你们从乡下过去那里,更需要人照应。” 他向贺越温文一笑:“贺二公子,难得我们投缘,明晚再找你喝酒如何?” 贺越脸色煞白,一声不吭。 “好啊,到时候我跟老二必定奉陪,不醉不归!”贺灵川一把接过话头,“就是我喝酒玩耍的劲头有点大,年都尉你要忍一忍。” 年松玉呵呵两声,总觉这厮神态有点委琐,不想搭话。 贺灵川又道:“对了,走露我重伤消息的人查到了么?想来是内奸!” 年松玉的笑容慢慢消失:“还没有。”说罢转身,施施然走了。 他一消失,贺越就奔去池边洗手,速度快得像被射中尾巴的兔子。 贺灵川听他罕见地骂了句脏话,又见他脸色发白,洗手洗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刷层皮下来。“大哥,幸好你在。” 他终究只有十四岁,再怎么少年老成,这种时候也要倚赖兄长给自己撑腰。 “看他那欠揍样,我也手痒。”贺灵川安慰他,“不过就算我不在,他今天也不会真对你下手。” “他装的?”贺越皱眉,“我查过年松玉,他好像真有这种爱好。” 几代鸢帝都好男风,遂成大都风尚,常见上流权贵豢养美男。像贺越这样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是某些人喜欢的猎物。 “装不装,不清楚。”贺灵川嘿嘿一声,“但他恐吓你,为了你的清白着想,我们家就不得不加紧办事。下午利诱,晚上威吓,这叫双管齐下。” 他用力捏了捏弟弟的脸蛋:“看这细皮嫩肉,难怪别人心怀歹意。早让你跟我一起练武,你不肯。” 贺越“啪”一声拍开他的手:“他们已经急不可待。是因为盘龙沙漠变化在即?” “或许吧。”贺灵川转身往外走,“你早点睡,我去找些吃的。” “大厨房的矮柜经常藏着点心。” “今天是什么?” “一盆核桃糕。”贺越咳了一声,“不过只剩一半了。” “不是苹果蜜酥?”贺灵川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有时找不着,原来是被你偷吃了!” 走到僻静无人处,他才用力甩了甩左拳。 “咝,好痛。”他看了看发红的指关节,没破皮但有点肿,“年松玉那厮,有点货嘛。” 他这拳头常年用铁砂和火石煨过,能轻松打断碗口粗细的刀木。可是揍年松玉那一拳,传回来的力道却震得他指骨生疼。 ¥¥¥¥¥ 次日一早,两位客人就被请到主厅,贺淳华亲自给他们报喜。 “整具豹尸都被找回。”贺郡守昨天忙到深夜,只睡了一个时辰,但现在容光焕发,比两个儿子还精神,“不过我想,两位应该只要这枚豹牙。” 他一摊掌,亮出那枚豹牙。 年松玉迫不及待凑近:“看看!” 没人关心豹尸是怎么被找回来的。不过是一套说辞,大家心知肚明。 但贺淳华却叹了口气:“我还道是哪个对头暗地里下手,毕竟黑水城地处边塞前线,外敌环伺,想不到有这么多内情。耽误国师大事,请两位千万恕罪。” 孙国师还能说什么,只能宽宏大量:“无妨,不知者不罪,何况贺公子也曾身负重伤。” 于是贺淳华取出那枚豹牙,将内容物都倒在一只锦盘上:“都在这里了,国师请看,哪一样是信物?” 众人围上来看,而孙孚东要了杯水,往里面投进一颗草籽。 才晃动两下,草籽就开始生根发芽,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 仅仅十余息,它就长成一株开花植物,并且只开一朵毛茸茸的白花,花作六瓣,指甲盖大小。 孙孚东拿起锦盘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凑近小花。 花儿没什么动静,直到—— 直到贺灵川拿着那半截断梳凑近,白花忽然就谢了,连茎叶都枯萎下去,最后化作粉末,漂散在水中。 “应该就是它了。”孙孚东刚想伸手,贺淳华却抢先一步接过梳子,仔细端详,“都过了百多年,附著的怨气还这样强烈。” 年松玉奇道:“盘龙城堂堂指挥使的信物,居然是个梳子?” 贺灵川耸了耸肩:“他也曾有妻女。” 贺越接口问了下去:“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当年仙由国好不容易攻破盘龙城,为何不夺走大方壶?他们没少吃亏,应该知道它的价值。” “据仙由国史载,军队攻破盘龙城后屠城,第三天河井枯竭,连护城河的水都一夜消失;第五天,植草黑腐,庄稼和枯草都死了;第七天,所有牲畜倒地而亡。仙由军见此地大不祥,只得尽快撤离,何况无水无食,人也坚持不下去。并且这支队伍紧接着被调去北方作战,也没用出大方壶。”孙国师喝了口茶,“不仅如此,我翻遍仙由史籍,都没见到疑似惑心虫加入的战役。这等至宝,仙由国一旦拿到,哪有不投放战场之理?” /87/87512/19357398.html 第21章 出师醮 “或许他们拿到了,但中途出了意外,没送回仙由国内呢?”贺灵川偏要杠,哦不,是提出合理化质疑,“宝贝一直没用在战场上,不代表它还原封不动地待在盘龙沙漠里。” “不,它还在那里。”孙国师成竹在胸,“否则你以为盘龙荒原是怎么变成沙漠的?” 他看见贺淳华翻来覆去看那把断梳,没有递来的意思,正想伸手讨要,贺淳华却抢先道:“我先收着吧。” 孙孚平知道他对自己两人不放心,也就打消了讨要的念头。 贺灵川有点惊讶:“咦,不是说大风军的怨魂不灭,扑走整片荒原的生机?” “倘真如此,那也只是表象。没有大方壶,它们早就消散在天地之间。别忘了它们既然能孵育成千上万的惑心虫,那么装进成千上万的怨魂应该毫无压力。” 惑心虫无形无体无质,与魂体相似,或者说它本身就属于人魂的一部分。大方壶能收纳这种东西,很可能也可以容载怨魂。 年松玉也在一边道:“盘龙废墟其实不远,我们快去快回,或许九月之前就能撤离,不必直面盘龙沙漠的暴怒。” 现在已经八月十五日,距离九月还剩下十五天。话说回来,盘龙沙漠也不是掐着黄历发飙的,变脸的时间哪会那么精准?可能推迟也可能提前。 贺淳华点头:“我们搜寻豹牙时也在筹集人马,后天清晨就能出发!” 年松玉皱眉:“明天不行么,这都到八月中旬了……” 话未说完,孙孚平摆手打断他:“就八月十六吧,此时纠集人手已经为难贺大人。我这里备出师醮,也要花点时间。” 王师出征前必由国师行醮,一行占卜,二为祈福。 平时,千松郡的小小郡兵哪能享受这等规格? 散去之前,贺灵川又找上年松玉:“年都尉,交代呢?” 年松玉满脑子都是盘龙沙漠,随口问他:“交代什么?” “供出我受伤情报的人。”贺灵川提醒他,“给个名字,后面我就不烦你了。” 两边都达成合作了,年松玉没料到这个纨绔居然还要追根究底,简直不知好歹。他神情冷淡:“我的侍卫说,那人已经找不着了。” 话就搁这了,这乡下富二代能怎么办? 贺灵川一脸可惜:“真找不着了?” 年松玉嘴角一扯:“芝麻小事。贺公子还是先关注当下吧。” 豪叔从后方走过,刚好听见这句话。 …… 傍晚,红白道突然来找贺灵川。 “贺大少爷,大事不好!” 贺灵川听了,先是惊讶,接着若有所思:“别慌,这才多大点儿事?豪叔呢,把他给我找来!” ¥¥¥¥¥ 两天时间一闪而过。 由于各方极力促成,这二十多个时辰风平浪静。 盘龙沙漠的恐怖深入人心,每年都有死翘翘的反面教材,不过贺淳华还是在指定时间内凑齐了二百人。 贺淳华拉扯起来的这支队伍里也不全是士兵,还不少是被流放边陲的罪犯。 鸢国的流放期限很长,其他国家只要十到十五年,它却是十八到二十五年。被流放到黑水城的罪犯,早早就有回不去的思想准备。 鸢国连年内战,不是藩王割据,就是草头起义,这么打生打死,军队消耗了一茬又一茬,兵员早就不好征了。 千松郡过去十年又有多次外战,正规军严重减员,所以黑水城尽量从本地吸收兵源,无论是被流放者还是杀人犯,只要身强体壮都入行伍,甚至有薪饷拿,免去终日劳役。 孙国师这回还带来了王廷特赦令。 但凡跟着他们去探索盘龙沙漠的,事成后即刻恢复自由身,无论从前多大罪过,一并赦免。 并有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世上比死还糟心的事多了去,比如说穷。 官家开出的赏金,足够这些穷逼告别五姑娘,娶一房正经老婆再纳三四个小妾,生五六个大胖小子,再买七八亩上好水田,一家人啥也不干都能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 简单来说,不是暴毙就是暴富。 再说边陲之地本就多亡命之徒,应征人数倒比贺淳华预料的还多了几十个。 而统领这支队伍的副尉曾飞熊,老爹已经疯了快二十年,又得虚竭之症,每个月吃掉的药钱比他的薪俸都多,眼下他已经欠了一p股债。贺淳华许诺,他若肯领队走一趟盘龙沙漠,债务全部报销,曾老爹可以安享天年,有药吃,有人伺候,最后还有人披麻戴孝给送走。 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想得个善终可能比暴富还要难上好几倍。 于是,曾飞熊就来了。 这会儿是五更时分,天还没亮,队伍已在黑水城北门整装完毕,等待国师行醮。 这里已经搭好祭台,孙孚平事先沐浴,换上一身亮黄长袍登台。 这种颜色的衣服只有九五至尊和国师可穿,其他人要被杀头。 贺灵川很感兴趣,因为这个世界的祭神作法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桃木剑、符纸水、急急如律令就可以搞定。 孙孚平取出那把长杖,往地上轻轻一敲,杖头的怪兽就仰首向天,高声嘶吼起来。 这怪物宽鼻大嘴,凸眼颌须,吼声如牛,震荡四野。 路上的行人好奇,聚拢成围观群众。 怪兽大吼三声,一声比一声哄亮,最后一记如同闷雷,炸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像是回应兽吼,天空的云层快速增厚、变黑,最后在云团最深处炸开几道响雷,轰隆隆传了下来。 此谓天人交感。 复十余息,居然就下雨了。 云团只在队伍头顶,所以雨也只下在士兵身上,旁观的群众衣发干燥,都未被打湿。 这样精准的控制力,很了不起。 “杖头的怪兽是睚眦,有呼风唤雨之能,但少了两只角。”站在兄长身边的贺越喃喃道,“孙国师为何不调用气运祈雨,这样不耗力气吗?” 他声音很低,但年松玉还是听到了:“不能用,免得一会儿行醮出乱子。” “这不是行醮?”贺灵川就站在他和二弟之间,用自身为屏障把他俩隔开,“那国师干嘛呢?” /87/87512/19357399.html 第22章 孙国师的算计 “祈福。”年松玉没好气道,“这点儿常识都没有?” 雨浇在身上,贺灵川顿觉神清气爽,像是身体由内而外被涤洗一空,不仅陈秽尽去,每一块肌肉都灌满了力量。 士兵们也发出欣喜的呐喊。 黑水城饱经风沙,许多住民气管、心肺都有损伤,这么浇雨居然就好了六七分,呼吸重新变得顺畅;再如老寒腿、筋骨劳损,也都在灵雨的洗涤下悄然而愈,沉重感尽去。 众人看向孙孚平的眼神,一下子充满了敬畏。 国师于常人太过遥远,像是浮在云端,不会有直观感受。直到他露了这一手,才有士兵、平民当场跪下,如同膜拜神明。 趁此机会,孙孚平朗朗几句出师宣言,把队伍气势直接拉满。 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年松玉看了贺灵川一眼:“现在,才开始行醮。”也让这些乡巴佬开开眼。 急雨过后,云淡风清,众人衣衫尽透,裤脚还在滴答落水,地面湿泞不堪。 孙孚平重抬长杖,敲了敲地面,奇特的一幕就发生了: 人身上的残水从衣物析出,汇去地面; 紧接着,每个士兵足下的积水突然流动起来,蜿蜒如蛇,向着祭台游去。 台上摆着一只琉璃大缸,直径约莫是两人合抱,晶莹剔透,视线可以毫无阻碍地穿透过去。 地面积水如有生命,违反重力规则向上运动,排着队流入了大缸之中。 很快,琉璃缸里的水就灌满了,几乎与缸口齐平。 黑水城门外的地面,千人踩万人踏,平时还有躲不过的风沙,谁也说不出有多脏。但从这里流进缸里的水,却清得像蒸馏提纯过的一样,没有一丝杂质。 覆水难收!贺灵川看得暗翘大拇指。孙孚平为人如何且不论,就这一手法术足显高深。 堂堂国师,果然有料。 “随我出征的每一个人,你们的气运或多或少都在这里了。”孙孚平转向曾飞熊伸出了手,“鸢钱拿来。” 各国的社稷令形式各异,鸢国颁发给各级官员的社稷令就是鸢钱。 曾飞熊已经备好,于是取出、递上。 他的鸢钱也是个大铜钱形状,但上头的鸢鸟只是浅蓝色。 社稷令的份量和颜色受到诸多条件制约影响,不仅仅是官职和权位。不过从曾飞熊的鸢钱来看,他也就是个普通的副尉。 孙孚平皱了皱眉:“似有不足。”说罢将鸢钱丢进了水晶缸里。 有趣的是鸢钱并没有沉底,而是稳稳地漂在大缸正中,反而缸中水面不再平静,泛起阵阵涟漪。 在水流冲刷下,曾飞熊的鸢钱颜色变深了,介于深蓝和浅绿之间。 “就算借助整支队伍的士气,也很勉强啊。”孙孚平从怀里掏出一只布袋,拉开袋口向贺淳华等人展示一下,而后收拢袋子,整个扔进了水缸里。 那里面装着半袋黄沙,无人碰触也会自动蠕动。 贺越小声问道:“那是盘龙沙漠的狂沙?” 贺淳华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水缸。 盘龙沙漠发作起来无人敢进核心区域,这段时间就称为狂沙季。贺家重金求来的这半袋狂沙,就取自非常时期的红崖路。 当然,不是核心地带。 不过沙袋甫一进入,整缸水就沸腾起来,无数气泡浮升。 贺灵川好像还看见了电闪雷鸣。 随后,水质就浑浊了,但有大团蒸汽浮出水面,一半是深蓝色,一半是昏黄中带点暗红。 这两种颜色的蒸汽搅在一起,神奇的是众人居然觉得它们正在争斗不休。 准确来说,是两个回合之后,暗黄汽体就占了上风,差不多摁着对手在水面上摩擦。 一看就知道,两边水准相差太大。 孙孚平面色肃然:“不成,职位太低,元力太弱!还有谁?” 贺淳华涩声道:“当真不行?” “根本无以抗衡!”孙孚平怒道,“郡守有何高见?” 进入狂沙季的盘龙沙漠九死一生,但凡还有活路的官员武将,没人肯冒这个险。 再说现场也没有其他官员,位阶最高的只有—— 贺灵川斜睨年松玉一眼:“他不能上?”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终归自己对这世界太不熟悉了。 年松玉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二傻子。 贺越低声道:“这支军队归属于黑水城,不在年都尉辖下。他想发挥队伍气运,除非调动过来任职,或者打回白丁之身,接受贺郡守任免,但那都需要一纸王令。” 浔州的武官,怎么能领金州的兵? ——通常情况下。 孙孚平走近贺淳华等人低声道:“这样进去只是送死。要么取消行动,要么黑水城的高官出马。” 黑水城的高官?那就只有贺淳华了。 要命,还是要前途? 贺淳华脸色一变,知道中计了。 可是包括曾飞熊在内,众手下眼巴巴候着。 他知道不能等,只得从怀里取出鸢钱:“先试试。” 贺越着急:“父亲!” 局势怎么突变至此? 贺灵川更是一把按住老爹的手,那枚鸢钱就被夹在两人手掌之间。“老爹你别冲动,现在不是为国捐躯的时候!” 贺淳华把他手掌拍开:“稍安勿躁。” 边上年松玉竖起拇指,赞了一声:“贺大人忠义!” 贺家兄弟齐齐怒视他一眼,这小子赶鸭子上架那么心急? 众目睽睽之下,贺淳华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水晶缸边上,亲手将自己的鸢钱投了下去! 他的鸢钱是浅绿色的,比曾飞熊高出不止一个等阶。 鸢钱入缸,水面翻涌得更激烈了,大团雾汽蒸腾而起,这回居然是黄色的! 与狂沙的颜色有区别,这种蒸汽是黄中带着些许明亮。 不仅众人瞩目,孙孚平都长长“咦”了一声,不掩惊奇之色:“连跨四阶?” 即便有全军士气加成,浅绿到正黄的飞跃还是很惊人,虽然只是暂时的。 贺淳华自嘲一笑:“看来我还挺受爱戴。” 他问孙孚平:“这一趟若由我去统军,有几成把握可以回来?” /87/87512/19357400.html 第23章 老子坑儿子 “原本只有三成,现在至少增大到五成。”孙国师往盘龙沙漠方向看了一眼,“如果沙漠中的异象没有超出我掌握的情报。” 贺淳华走了回来,脸色慢慢变得坚定:“好,我去!” 台下士兵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尊敬。 贺家兄弟大惊:“父亲,何至于此!” 他们要抢步上前,却被贺淳华“咄”地一声喊退。 郡守大人微怒:“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也不看这里有多少人盯着!”说罢转头向曾飞熊下令,“出发!” 近三百人的队伍,沿着官道向北进发。 这时贺淳华才叹了口气,对儿子们道:“我已在边关蹉跎二十年,可是你们年少,绝不能再被埋没。此趟功成,你们的起点就在大都了!” 二十年亲身经历告诉他,身处穷乡僻壤,纵使有经世之才也根本无从施展。冒一次险,就能让贺家重回大都,这桩买卖其实很划算了。 “国中动乱不安,这里反而是世外桃源。”贺灵川忍不住了,“老爹,黑水城没甚不好。一次虚无飘渺的寻宝之旅,不值得你冒杀身之险!” 真的,这儿挺好的,他喜欢得不得了,虽然风沙大了些,虽然食物糙了些,虽然牛羊肉吃多了腻得慌……喂,但不要节外生枝行不行? 郡守要是挂了,谁来接班?谁镇得住场子?全家的好日子可就到尽头了。 “为国尽瘁,理所当然。等你再长大些就懂了。”事实上是国师在此,王令在此,根本推辞不得啊。这孩子,十六岁了还不懂事!贺淳华拍拍长子的肩膀,转向贺越,“在我离开期间,郡务由越儿辅佐代管。你向来稳重善谋,若我没能返回,你要照顾好贺家,照顾好母亲。” 贺灵川忍不住转向孙孚平:“不能再等等?我们另外找人带队!” “可以等,但每一位找来的官员都要经历这个测试。”孙孚平指了指大水缸,“军队出征向来一鼓作气,再三则衰竭。那时,我们根本无法与盘龙沙漠抗衡。” 士气就是现在最旺,若再反复多试两次,士兵们都疲了。 何况,队伍已经开拔,开弓哪有回头箭? 贺越眼眶红了,抓着父亲的手走到旁边,压低了声音:“老爹,这是他们设好的圈套!” “我怎不知?”贺淳华微一摇头,看了看跟过来的贺灵川,犹豫再三还是道,“川儿,你陪我去。” 这几个字如雷霆霹雳,炸得贺灵川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什么?老爹,我……”不想去! 九死一生的冒险之旅,他为什么要跟着去? 贺淳华不是宠爱大儿子吗,为什么要喊上他一起去送死? “从你出生起,大萨满就说你是福将,但凡危难也可否极泰来。”贺淳华好像也难启齿,但还是道,“十余年来,贺家蒸蒸日上,都印证此言不虚。这趟盘龙之行祸福难料,我才、我才需要你的好运气!再说你武力不俗,有自家人从旁护卫,我才放心。” 他抓着贺灵川的胳膊,下意识看了孙孚平两眼,小声道:“我总觉得,这对贺家也是一次莫大机缘。川儿,为父的安全就指望你了!” 贺灵川只觉满嘴的苦水都快冒出泡了。他想说不去,他能说不去吗? 大鸢自开国伊始就拼命给人臣和百姓灌输君臣父子伦常,就如其他政权。贺淳华担心自己安危,让长子一路陪同,岂非再正常不过了? 浔州牧做得更过分,把儿子直接派过来冒险。相比之下,贺淳华这才哪到哪? 再说众目睽睽之下,贺灵川真能张嘴说“我不”? 能的。 “老爹我不……” 贺灵川正打算发挥原身蛮不讲理的本事,可惜贺淳华太了解这个儿子,压根儿没给他考虑、纠结、拒绝的机会,抢先对孙孚平提声道:“国师,川儿陪我一起去!” 声音极其宏亮,前军为之侧目。 好了,定调了。 也把贺灵川最后的拒绝给憋了回去。 贺淳华拍拍长子的肩膀,感慨道:“好孩子!” 贺越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虽说上阵父子兵这年头屡见不鲜,但父亲不是一向偏爱大哥吗,为什么冒大险的时候非要带他同行? 明明大哥脸上写满了拒绝。 年松玉也听见了,向贺灵川挥了挥手:“好极,咱们路上多亲近。” 贺灵川还能说什么呢?望着年松玉畅快的笑容,他嘴里又干又涩:“好,我去备点物资。” 这次为探险队送行,变成了为父送行,最后又变成为自己送行。 只能说,生活里的惊喜无处不在。 二弟红着眼眶交代路上小心的对象,居然变成了自己。 贺越抓着他的胳膊,忽然压低了音量:“小心那两个人。” “还用你说?”贺灵川翻了个白眼,“豪叔,老二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豪叔点了点头。 他和年松玉有恩怨,这趟盘龙沙漠的逆行之旅,贺淳华果断不让他掺和,免生事端。 贺灵川极度羡慕他的置身事外,但这会儿只能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挥手作别。 再看贺淳华一眼,他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父亲对长子的感情,并没有贺灵川原身以为的那么深厚呢? …… 盘龙沙漠还没进入狂沙季,红崖路上有的是人。 距离最后期限至多只有十几天了,人人都是行色匆匆。 贺灵川临出发前已经换了座骑,挂上补给,现在披一身白袍,只差脸没盖住了。 太阳升起,沙漠里面热得吓人。无遮无拦地走了一刻钟,贺灵川周身滚烫,他怀疑往身上浇水就能冒蒸汽。 其实现在还没走进真正的沙漠,周围经常可见矮小的沙棘、沙冬青和芨芨草,还有梭梭树、紫杆柳零星分布。 作为进出黑水城的必经之路,道路两侧什么都有,破旧的箱子、衣料和瓶子,腐烂一半的胡狼尸首,贺灵川甚至看见芨芨草上挂着一小撮迎风招展的黑色毛发,看着像人类的。 /87/87512/19357401.html 第24章 位卑者慎 前方一座半峰,满山荒秃,只在犄角旮旯憋几丛稀稀拉拉的灌木。可是初临此地的行人,目光一定被吸引,因其造型太独特: 山峰上半部没了,却不像风化断裂,因为断口异常平整,就好像被人挥刀斜斩、一劈两半! 那断口,突兀而坚决。 要知道那可是整座尖峰,上百万吨岩土,不像一丛竹子轻轻松松就能砍掉。 本地有个传说,上古时期有仙人在这里战斗,一剑就劈断了山峰,因此这处断峰又被称作“仙人斩”。 这类传说在本界到处都是,不好求证。但贺灵川的原身几年前当真爬到仙人斩上去,亲眼见到断裂处平滑顺畅,那么大范围内没有一丁点凹凸,的确是工匠小心打磨都不能及。 是不是人为,都匪夷所思。 孙孚平凝视这座半峰,仿佛在感受那一剑残留至今的凶悍和凌厉,良久才长长吐了口气:“道无止境哪。” 再往前转过山坳,道边孤零零立着一棵老胡杨,干硬的树枝下赫然吊着两个人。 风在吹,人在晃。 树下不少行人围观,一边指指点点,一边窃窃私语。 孙国师的队伍走近一看,尸体上挂着两块白板,分别写着“礼尚”、“往来”。 年松玉和孙孚平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们目光锐利,一下就能看见尸首衣襟上都别着一块透明的牌子,上面有“东来”二字。 被派去追踪西山沙豹的东来府侍卫,有两人去往黑水城失踪。孙、年二人知道此事,因为人手就是他们划派的。但那时沙豹下落已现端倪,他们就没有究查。 现在,这两人却变作尸体,横在他们必经之路上。 年松玉一下就能判断,这两人是被拧断脖颈而亡,死前受过刑讯。 孙国师见他脸色胀红,脖子上青筋爆起,赶紧一把按住他肩膀:“莫要冲动!这岂非意料中事?”这两名侍卫失踪很久了,己方已经推断过他们死亡的可能。 “东来府的人手是我们安排的,这小杂碎报复我们!”年松玉咬牙切齿。自己杀一只鹞妖,对方就害自己两人作为报复。 东来府毕竟离边陲太远了,大司马将自己的侍卫划拨给两人调派。 孙国师脸色一沉:“大局为重!现在不许内讧。” “等拿到大方壶……”年松玉咬紧牙关,知道贺灵川算准了自己还要倚重黑水城军队,现在还不能翻脸。他转头怒喝一声,“贺灵川!” 贺淳华骤见尸体也是大吃一惊。这两人不该被关在红白道的农庄里吗? 随后他就想起长子一向肆意妄为。 这两个月稍有收敛,不代表他本性变了啊。 年松玉唤了两声,贺灵川才慢吞吞策骑上前,迎着年松玉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年都尉,什么事啊?” “你可认得这两人?” 贺灵川仔细看了几眼,暗暗心惊。豪叔这是把气都撒出来了吗? “当然不认得。黑水城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我哪有本事挨个儿记名?”他顿了一顿,“咦,他们居然有东来府的名牌。这种大人物,怎么会吊死在穷乡僻壤?” “好好。”年松玉不怒反笑,话锋忽然一转,“红崖路上同伴死了,你们都怎么处理?” 他一下就猜出两名侍卫必是贺灵川所杀。这小子想给他上眼药呢,多问就会多被奚落。 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用再深究了。 “要是带不回去就天葬。”贺灵川耸了耸肩,“反正不得善终,就让沙漠里的生灵感谢大自然的馈赠吧。” 贺淳华赶来插话:“多数是土葬。” “那就土葬。”毕竟是东来府的人,不好曝尸荒野。 贺灵川好笑道:“芝麻小事。年都尉还是先关注当下吧,别耽误了队伍进度。” 终于把这句话扔回去了,畅快! 年松玉眼里有怨毒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叮嘱曾飞熊派人解下两具尸体,就地掩埋。 队伍当然不能等,继续前行。 被年松玉盯住的感觉,就像毒蛇在背,毛骨悚然。贺灵川拉着老爹放慢速度,走在队伍中间。 年都尉那么骄傲的人当然领头走,总不能频频回望贺灵川吧? “你干什么?”贺淳华低声斥责儿子,“杀那两人无济于事,只会跟年松玉进一步结仇。” 他不知道,人是豪叔杀的。 “可以出口恶气!”贺灵川看他行若无事地训斥自己,不由得冷笑,“这两人算计我们没下限,就不许儿子回抽他一巴掌?再说他有求于我们,这时候更不该和我们翻脸。” “如果我们活着回来,今后……” “若我们挟宝而回,大司马欣喜若狂,哪里还会计较这点小事?”贺灵川恹恹道,“父亲你还没老,胆子却小了。” 贺淳华想了想,面容微黯:“你说得对,是我太谨慎了。” 他总想着日后要同朝为官,尤其自家新回都城、根基不稳,少结仇家为妙。 想法或许没错,但这种在权贵面前唯唯喏喏、小心翼翼的心态,怎么能大展宏图? 他这里暗自警省自己,又对贺灵川道:“川儿,你还在怪为父拖你上路吧?” 这话问的,该爽快答“是”,还是违心答“不是”?贺灵川只能呵呵一声:“儿子哪敢?” “做父亲的,哪不希望儿子平安顺遂?但这世道,不可能。”贺淳华拍拍他的肩膀,“川儿,你不小了,该好生历练了。” 贺灵川忍不住了:“别人历练,难度都是由低到高。”只有他爹,一下给他开了个大。 长子果然怨气十足,贺淳华笑了:“别怪老爹心狠。有你在,我们平安回家的可能性至少提高两成。大萨满的话,不是开玩笑。” 贺灵川翻了个白眼,原身若真是福将,为什么死得悄无声息,皮囊还被他这个外来户给占了? 但这句反问只能憋在肚里。 现在再吵闹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贺淳华作为地方长官,作为他老子,其实根本不必向他多作解释。 /87/87512/19357402.html 第25章 红崖路 后头只能看自己机灵了,贺灵川转了个话题问道:“老爹,我们为什么非要回大都不可?” “贺家基业在那里,不肖子孙岂有不回之理?” 贺灵川翻了个白眼:“左右都有耳目,非要我说大白话?”他凑到老爹耳边,声若蚊蚋,很容易就被马蹄声盖过去,“咱全家都被皇帝害死,为什么还要回去给他卖命?” 贺淳华皱眉:“不然哪里还有施展抱负所在?” 大丈夫建功立业,难道不需要倚仗? “西部的拔陵国也可以啊,咱千松郡不跟四国接壤吗?我看东北边那个妖怪国家也不错……”贺灵川眼观六路,闪过贺淳华兜头扇来的一巴掌,“再说了,国内风云动荡,那些揭幡而起的泥腿子都敢自称草头大王!您再看国外,那换皇帝跟走马灯似地!我听说东边的宣国,二十年内换了十一任皇帝,最短的才在位十九天。” 正经的高危职业啊。 臭小子哪根筋搭错了,净想着叛国?贺淳华板着脸道:“撮尔小国,能跟大鸢相比?我们毕竟立国六十余年,制备齐全。” 呵呵。贺灵川长呼一口气:“咱这回都九死一生了,老爹也不肯跟我说点掏心窝的话嘛?” 贺淳华微惊,忽然盯着他道:“你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贺灵川后背一下沁出冷汗。 “啥?” 长子悍勇有余,却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不该看穿自己的有所保留。贺淳华看他两眼,沉声道:“这种获罪杀头的话,以后再别说了。” 一阵风沙吹过,贺灵川打了个喷嚏。 老爹的心思,也很深哪。 ¥¥¥¥¥ 孙国师的队伍,终于走上了红崖商路。 穿过山腹,眼前一片黄沙世界,广袤无垠。 一座又一座沙丘在热风中伫立,有的矮小如土堆,有的高达数十丈堪比大山。但它们绝不像山崖那么坚硬,有些巨丘一夜之间就会消失,又在其他洼地突然冒出。 植物全部消失,没有一丁点绿意。 放眼望去,唯余莽莽。 而红崖路就开在沙漠当中,宽五丈,可容数国内马车并驾。地面的石砖看不出本来颜色,在往来行商的千踩万踏下变得凸凹不平。有些砖是新的,国为黑水城和邻国各包干了部分路段的修缮;还有些古砖没被换掉,表面的黑色深浅不一,却又层层叠叠。 这令红崖路像一条灰黑色的巨蛇般匍匐在沙海里。 曾飞熊也走在贺氏父子身边,见贺灵川好奇地砖,于是解释道:“砖上都是血迹,有新有旧。这条路上沙匪很多,发生的战斗也很多。” “对了,有的血迹还是一百多年前留下来的。红崖路就是当年盘龙城的运兵运粮道,据说围绕这几条路发生过无数次大劫杀。” 要攻打围城,就要截断对方的援军和援粮。 贺灵川听他这么一说,顿觉血烈之气扑面而来。 那么多酷烈的厮杀、那么多鲜活的人命、那么坚决的保家卫国的呼声,最后都被无尽黄沙埋葬,什么也没能留下。 盘龙城灭之后第三年,西罗国亡;再过六年,仙由国也亡了。 这一对老冤家斗了几十年,最终双双仆街,栽倒在历史的尘埃里。 “这也是所有人都挂‘钟旗’的缘故?”贺灵川一指队伍最前方高挑的旗幡。 这明明是大鸢国的军队,领头的还是德高望重的孙国师,可队伍的旗幡上却绣着老大一个“钟”字。 今人走天涯,却要挂前朝的旧旗,不可思议。 其实不独是己方队伍,红崖路上几乎所有移动的行旅都把钟字旗高高挑起,仿佛向整片沙漠传递讯息。 当然所有队伍离开红崖路后,都会把钟字旗收起再进入其他国家地界,所以贺灵川虽然听说过,但难得见到这面旗子。 “怨灵和异化的怪物纵横沙漠,逮着什么吃什么,但不踏上红崖路,因为这是当年大风军走过无数次的路线。所有人挂上钟字旗,致敬当年的大风军,也为自己谋平安。” 要贺灵川说,那哪是致敬,分明就是仿冒。 曾飞熊扯开遮面的布巾,往帕子上吐了口痰,收起来:“唾沫、尿液都不能随意洒在红崖路上,必须收集起来带走,否则视同轻慢,会惹恼这里的英灵。” 贺淳华也道:“从前多国不信邪,不准本国商旅插钟字旗行走红崖路。结果——” “结果后来他们不得不准。”贺灵川懂了,“活人没必要跟死人置气。” 就在此时,后方传来几声大吼。 众人回头看去,走在后头的另一支队伍里跑出一头雪白的小狗,三步两步离开了红崖路,往最近的沙丘奔去。 它的小主人是个五岁大的小女孩,狗一脱手,下意识抬腿就追。 很快,她也离开了红崖路。 她的家人还没反应过来,趟子手就从后方赶了过来,冲她大吼:“回来!快回来!” 贺灵川等人听见的,就是他的叫唤声。 孩子的母亲是个贵妇,走过来不满道:“小声点儿,别吓坏我孩子!” “再不回来,你孩子就没了!”趟子手接着大吼,“快回来,怪物要吃人了!” 沙漠空荡荡地仿佛静画,一个野生动物都没出现。 女童站住了,看看队伍,再看看远处的小白狗,犹豫了。 孩子娘嫌弃道:“你去抱她回来。” 趟子手不干,一步都不想离开红崖路。 孩子娘只得大步奔向自己孩子,一把抱起来就往回走。 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用的男……”贵妇一句话还没骂完,脚底突然塌陷。 一张大嘴由下而上突然出现,把她和孩子一口吞下。 尖叫声很惨烈也很短促。 此时,她们离红崖路不足三步。 吞吃两人的怪物现身后没有急着下潜,而是快速向不远处的白狗移动。 这东西有点儿像鲽鱼,嘴长在脑门顶上,身形像个大圆盘子,又扁又平,颜色与黄沙相近。若非它自己跳出来,就算贺灵川凑近了都未必能发现它的存在。 /87/87512/19357403.html 第26章 一杯清水二十文 刚才那一幕吓得白狗直叫唤,转头就跑。 怪物迳直追了过去,二者很快都消失在沙丘后面了。 后方队伍里的趟子手狠狠咒骂一声。护送的客人少了一名,他拿到的工钱相应也少了一点。 这就是盘龙沙漠跟所有人打的招呼。 目睹这一切的所有队伍,原本的轻松气氛一下消失。 曾飞熊收回目光,喃喃道:“是他的错。在红崖路,小孩和狗都得拴好。” “我还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黄鲽。”贺灵川咋舌。原身经常打猎,知道黄鲽不是鱼,而是潜伏在沙漠和戈壁里的怪物,专门伏击过路的小动物。 它在沙漠能自由地下潜和上浮,比四腿生物跑得都快。 但这东西最多比狗大一点,就算成了妖也不该是方才那种体型! “这里可是盘龙沙漠。”曾飞熊护送商队走过很多次了,已经见怪不怪,“怨魂影响这里的一切,甚至原本有灵智的妖怪在沙漠里待久了,也会被异化。” 是这个道理啊,所以沙豹虽然也进盘龙沙漠捕猎,但平时一定待在西山栖居、繁衍。 …… 壮美的大漠,看久了一成不变。 旅程平静又无聊,只要你不踏出红崖路外一步,就只需要应对热风、艳阳、沙尘暴的困扰。 对于有准备、有经验的队伍来说,这些都可以忍受。 走完三个白天,队伍终于来到了白垣站。 这是红崖路上的中继站,供往来商旅歇脚之用,它的前身是一座古城。 盘龙荒原上的古城有十余座,百来年后留存于世的寥寥。白垣城也早被黄沙吞掉,是后来者将它旧有的基座发掘出来,加盖了几排房屋立在红崖路边。 古城范围内和红崖路一样,不会受到怨魂及怪物袭击,因此成为商旅们中途落脚的好地方。 队伍开进白垣站,贺淳华就赶忙过去和驿吏交涉。 是的,黑水城在这里设有驿站,并派专人管理。不过这里的管制很松散,不像大鸢国内那么严格。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钱的威力就体现出来了。 白垣站允许过往商旅驻扎帐篷,这里也出售食物和水,如果人们想奢侈一把,也可以租住小屋。 当然了,盘龙沙漠本身没有水源,所有食材、清水、建材都要从黑水城内运来。 有需求就有生意,想做这买卖的先要跟驿吏打通关系,又要大费周章运东西到不毛之地。各种成本七叠八撂上去,一个馒头+一瓶清水的基础款套餐卖个三十文,不贵吧? 一碗羊肉泡馍馍,只有油荤子没肉丁的那种,卖个两钱银子,不贵吧? 一间过夜小屋,租金五两银子,住进去就感觉自己占便宜了,对吧? 如果你还想在沙漠里泡个热水澡,洗去路上的风尘和疲惫—— 孙国师、年都尉以及贺大公子都有此想,所以贺郡守只能破费了。 单是这一项花费,就能在黑水城附近买五亩上好良田,永久不动产。 洗过澡,再拿几份豪华套餐吃个半饱,贺灵川终于缓过劲儿来了。 以他的强壮身板,这三天都走得好生疲惫,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艰难。 反观贺淳华还显得游刃有余,显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么儒弱。 贺灵川也帮曾飞熊买了几份套餐,否则这人囊中羞涩,本来要跟士兵一起啃冷馒头的。 曾飞熊过意不去,几度推辞,可惜比不上贺大公子坚决,所以他到最后也只能愧受了,连道感谢。 贺灵川却知道这人直而不莽,今次进沙漠又是他带兵,于是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吃好喝,才有力气干活,我们父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贺大人与您待末将恩厚,又解我后患,末将肝脑涂地以报之!” “肝脑涂地言重了。”贺灵川哈哈一笑,“对了,我听说你父亲是从盘龙废墟里归来的唯一活人?” 曾飞熊神情微黯:“是的,二十年前有人出重金找他去做向导,只有他一人生还。但他从此失了神智,连大萨满也治不好。没人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成天只念叨一个字——水。” “水?”沙漠里的确缺水,曾飞熊的父亲是遭过什么大罪,才会在疯了之后还对水念念不忘? 这时孙孚平来喊人了,要召集几名首脑到他的小屋中开会。 侍卫到户外给他弄了许多黄沙进来,倒在桌面上。 一副简易的沙盘就做好了。 “红崖路,我们快走完了。”曾飞熊在沙盘上比比划划,“后天,我们就要脱离主路进入沙漠,真正的考验从那时开始。” “红崖路原本连通盘龙城。”运兵道嘛,至少要把兵和粮运到城边才算数,“盘龙荒原变成沙漠不久,附近的山峰就倒下来,把这条路砸没了。” 他在沙盘上划了个圈:“想去盘龙城就得绕个远路,从映?山的缺口进入。” 这一段远路可不在红崖路上,他们即将直面的危险大增。 相比之下,过去三天的旅程轻松得像度假。 接下来众人商议各种应对之策。 贺家父子虽然和孙、年二人有罅隙,但事关自己性命,也就探讨得格外专注。 贺灵川一直在默默旁听,直到议论得差不多了,才问出个长久以来的困惑: “作为飞地孤城,盘龙城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都坚守了三十二年,可谓超神,那最后又是什么原因被攻破?”这也是盘龙沙漠之谜,无论是史书还是地方传说,都没留下确凿的论述。只在说书人那里,留下一点牵强附会的解释,“该不会像黑水城本地人说的那样,因为钟胜光病死,盘龙城失掉了主心骨?” 人都趋向于给未解谜团找一个合理解释。钟胜光踞守盘龙城三十多年,硬生生从青壮熬成了老年人,而长年征战会给身心造成巨大损害。这个解释还算贺灵川听过的众多传说中最靠谱的一个。 他很好奇真相。 “从我掌握的线索看,这个传说其实有些道理,盘龙城的确失掉了主心骨。”孙孚平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杯就要十二文的清水,“但不是钟胜光,而是红将军!” /87/87512/19357404.html 第27章 三百年第一名将 “红将军?”贺家父子面面相觑,“红将军先于钟胜光而亡?” “钟胜光麾下悍将云集,但若要说谁是沙场第一人,那非红将军莫属。”提起从前名将,孙孚平也悠然神往,“后二十年,盘龙城的钢铁雄师几乎都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我获得的盘龙城人遗书上提到,他用兵如神,睥睨战场,分走了钟胜光的大部分压力。” “唔,你们可知,钟胜光守城十二年后就已经满身伤病,很难再坚持下去。所谓‘将军百战死’,光有钢铁意志还远远不够,还得有钢铁之躯。” “这个我听过。据说红将军曾带数十人去敌后侦察,不料迎头撞上两千名仙由敌众,遂以数十对战两千。随从基本战亡,红将军却越杀越勇,居然反过来把敌军打得抱头鼠窜,创下了以数人追击两千的传奇战绩,也不知道是不是进入了霸体状态……”这个词听得众人眉头一皱,贺灵川赶紧咳了一声,“反正最后援军赶来,盘龙城打了个大胜仗。红将军的传说,黑水城里可太多了,给你们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夸张了,但人们就喜欢这些又夸张又热血的故事。 “那是黑松关之战。”孙孚平点了点头,“你们知道,这是哪一年发生的事?” “不太清楚。”贺淳华想了想,“好像是西罗和仙由谈崩、盘龙城再度被困以后?” “就是仙由国重新对西罗开战,盘龙荒原再度成为飞地、盘龙城又变作孤城的同一年秋天!”孙孚平缓缓道,“遗书上的措词也很有趣,称红将军‘横空出世’,抗四方敌潮,稳盘龙军心!” 他那里一唱,贺灵川这里就一喝,乖巧地当个听书人:“是啊。这样一个不世出的猛人、盘龙城的救世主,怎么先前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直到这个时候才‘横空出世’?” 关于红将军的传说,他和黑水城人一样耳熟能详,但传说就是传说,在资料基本缺失的前提下,谁会真去考较百多年前的历史细节? 年松玉接话:“大司马翻阅史料认为,钟胜光酬神在前,红将军横空出世在后,这二者必然联系。” 贺淳华:“所以,神明的相助除了大方壶之外,其实就具现于红将军身上?” 一次降下两种援助,这位神明实在是很大方。 “至少他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孙孚平接着道,“亲卫的遗书中还提到,红将军两次离开盘龙城,一次前去西罗,一次却抵达了仙由国!他很后悔没有一同跟去,否则有机会驻扎故土,而不是身葬荒原。” 贺家父子大奇:“红将军居然还回过西罗?” “不是说,盘龙城被围困成为孤城吗?”贺灵川啧啧两声,“他竟然还能去仙由……唔,去仙由做什么?” “那就不清楚了。”年松玉耸肩,“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具体做了什么,我们掌握的资料都没提到。” “即便他是三百年来第一名将,种种行径也超乎想象。或许他本身是强大无比的术师,又叠加了整片盘龙荒原的气运。”孙孚平长长呼出一口气,“不过我更倾向于认为,红将军已经不是人类,而是半神之躯!” “半神之躯?”贺淳华失声,“你是说,神降!” “不错,就是神降!” 一向沉着稳健的贺郡守,此时又是惊奇,又是茫然,不过他很快定住了心神: “有史可查的神降,从古至今才有三例。”不过红将军的战绩过分辉煌,归因于神明好像更让人接受。“据说神降的要求极其苛刻,否则既有例子也不会这样少了。” 贺灵川立刻在原身的记忆中搜索“神降”两个字,可是翻了半天也只找到一点模糊的印象。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其实神明存在于天外,并不能直接降临本界。 虽然本尊不能来,但在极有限条件下,可以“神降”的方式附于人身行事,这也算间接地进入了人间。 接受了“神降”的人,也被称为半神。 “嗯,神明通常不插手人间事务,但凡事总有例外。”孙孚平道,“坚守盘龙城的第三十二年春,仙由、拔陵召集五个附属国共同出兵,并向北方妖国求来了六百妖军,一起对盘龙城发动了规模空前的进攻。据说战斗之激烈‘使山无陵’,北侧的印斗山整座都被夷为平地。” “是役,六百妖军连同领头的两大妖将全部阵亡,七国派出的五大国师,三死一重伤;士卒的死伤就不用提了,据说仙由国在这次大战后的五年里,国内良田‘十有八空’,都没有足够的青壮年来耕种土地。” 年松玉叹道:“仙由国作为进攻获胜的一方,都扛不住这样的损失,盘龙城大战结束没几年就爆发内乱,分裂作几个小国,战乱至今。” “遗书中提到,红将军就殒落在这场旷世大战当中。在他死后第三天,盘龙城破,钟胜光自刎。” “原来如此。”贺淳华忍不住一声叹息,“可惜了。” 可惜盘龙荒原埋下数十万忠骨,终究没能逆天改命。 “不止可惜,还可怕。”贺灵川也叹了口气,“七国都险些打不掉的军队,已经变成了我们要对付的英魂。话说,大风军再强大,也走不脱大方壶的功劳;最后盘龙城却还是被打下来了,难道大方壶失效了?” “那就不清楚了。”孙孚平两手一摊,“哪里都没有记叙。我们能从有限的资料推导出以上内容,就已经很不容易,这些都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而已。真相,恐怕永无人知。” 年松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早点休息吧。从明天起,我们可能都睡不上安稳觉了。” 散会。 贺家父子同住一间小屋。 屋子很小,勉强能摆下两张小床。两个大男人躺下去,腿都险些伸不开。 不过被褥倒是出乎意料地干爽,贺灵川推测是沙漠里头太干燥的缘故。地面有些砂土,但没有那些讨厌的小生物。 /87/87512/19357405.html 第28章 沙匪 大风刮得木窗呜呜作响,根本没人敢开。不过缝里漏进来的光让贺灵川知道,外头天快黑了。 他躺在被上翘起二郎腿,手里把玩贺淳华的鸢钱:“老爹,这元力的用法,最初到底是谁开发出来的?有说是神明教给人的,有说是仙人传授的。” 未激活时,这看起来就只是普通的钱币。谁能料到小小一枚社稷令,就能承载家国气运、民心向背? 元力实在太神秘了。 “莫衷一是,史海难寻。”贺淳华皱眉,“有关元力的起源非常模糊,毕竟人类有史可考也不过是近两三千年,有邦有国也不过千余年。据说上古之时,神明和上仙都游走人间,那时人间并没有国邦;直到旷世大劫之后神仙消失,妖怪横行,人类不得不结众对抗,这才有了国邦。” 他从儿子手中拿回鸢钱:“是社稷令的出现,让人国对抗妖族成为可能。是神明教的,是仙人教的,还是人自己悟到的,有什么打紧?” 修行者毕竟只占少数,多数人生来平凡,怎么能对抗成气候的妖怪?这个时候,众志成城、万众一心而催生出的元力,就成为国家对付妖族的利器。 从分庭抗礼,到强弱互易,元力功不可没。现今人国的数量、疆土远比妖国、妖域要大得多。 “也就是说,元力的起源还是没人知道喽?”贺灵川叹了口气,转回正题,“老爹,你为什么跟进沙漠?” “不跟行么?”贺淳华也半躺下来。连日劳累,浑身一放松就好像要散架似地,“我不肯从,孙国师就能奉旨斩了我。” “奉旨就牛皮了?”贺灵川嗤笑一声,“王令上还要我们配合调查呢,咱不也拖延了那么久?出发当日,其实您铁了心也可以拖时间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在哪个世界不一样? 这小子,心思是比从前细腻了很多。贺淳华闭眼养神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有孙国师在,活着回来的几率不低;再说,我总觉得这一趟盘龙古城之行有些蹊跷,不亲自跟来看看,恐怕后面有大不祥。” 贺灵川心头一跳:“怎么说?” “说不上来。”贺淳华摇头,“就是心血来潮。我也想过推诿之法,但心头的忧虑越来越重,直觉还是应该走这一趟。” 所谓心血来潮,其实就是所谓的第六感。 时人很注重这个,贺灵川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他仍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 贺郡守可是出了名的老成持重,会为一点感觉就身赴险境吗? 但他不说,做儿子的上哪儿猜去? ¥¥¥¥¥ 次晨,队伍再度上路。 虽然还在红崖路上,但这方向的旅人越来越少,孙国师的队伍终于遇上盘龙沙漠第二大祸端: 沙匪。 这群沙匪是人类,约莫三十余骑,基本都是彪悍的汉子,乘着马来去如风。贺灵川一眼看出当前几个肌肉鼓胀的家伙都是武者,队伍里面指不定还有术师。 双方对向而来,撞了个照面,都是一怔,上下打量。 己方看沙匪就不用说了;而在沙匪眼里,这支队伍装束整齐,轻甲长刀,制式的兵、甲、武,再加上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战马,说明什么? 这是支军队! 要么行军、要么剿匪、要么巡逻,军队出现在盘龙沙漠里还能有别的事吗? 民不与官斗,再说军队人数远超己方,一众沙匪也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好在为首的蒙面大汉转头看见贺淳华,眼睛一下就亮了,居然拍马上前:“贺郡守,我们只是路过!” 没动手劫掠前,可不就是路过?贺淳华咳了一声,有点小尴尬:“我们今日无暇剿匪,你们莫要作恶就好……正北方向可还有人?” 孙国师两人看看他,再看看沙匪,懂了。 这两边分明都是认得的嘛。 “没有,鸟毛都没一根。”大汉打了个哈哈赶紧道,“我们先走了,不耽误你们正事儿!” 众沙匪正打算脚底抹油,孙孚平却出了声:“且慢!你们对盘龙沙漠,应该是很了解了?” “呃,算是吧。”大汉看他比贺淳华还靠前半个马身,气度不凡,想来也是个有身份的大人物。这种人平时是他们最喜欢的大肥羊,洗劫完身上的财物还可以绑票勒索赎金,属于一物两用不浪费。 但是贺郡守在侧,他们不好造次。 “在这待了多久?” “十、就几年而已。”司徒翰努力解释,“我们一直见好就收……” “那就留下来吧。” “啊?” 孙孚平对贺淳华道:“我们正缺人手,这不是刚好么?” 贺淳华心道,二百官军还不够?但他表面还是点了点头:“也是,在城里还不好招人。” 孙国师笑得和蔼,黄鼠狼看鸡一样看着沙匪,把对方看得心里发毛,加快速度就想跑。不意贺淳华高举鸢钱轻咳一声:“都留下!兹起黑水城正式收编邙山悍匪三十……” 贺灵川在一边数清楚了:“三十二人!” “……三十二人,并入曾飞熊副尉手下,随军听遣!” 贺淳华甚至还列出了他们的薪酬福利。 邙山匪徒瞪大了眼,面面相觑。匪首不敢相信,试探着问:“我、我们这就变官兵了?” 这也太假太儿戏了吧?官老爷们好会玩。 “正是!” “那,贺郡守这是去哪?” “听候国师差遣。”贺淳华一指孙孚平,“深入盘龙废墟。” 看着四面围上来的官军,匪徒们一下子就傻了眼:“啥!” …… 走出十多里路,匪首头领司徒翰还觉得有些晕乎。今天他明明看好了黄历才出来打劫的,怎么走到半路突然就变成了正规军? 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同情道:“挺住。只要活着回城,你们以后就吃皇粮了。” 吃皇粮哪有当山大王快活?不过手下这帮人都被黑水城军团团围住,跑都没地方跑,司徒翰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后脊背拔凉拔凉:“贺大少,我们真要进盘龙废墟?狂沙季就要到了,陷在里面十死无生啊!” /87/87512/19357406.html 第29章 红崖路尽 “要相信国师。”贺灵川朝着孙孚平的方向呶了呶嘴,“堂堂国师都以身赴险,你我多少有点信心罢?” 孙、年二人走在最前,与贺灵川拉开很长距离,中间还隔着十多排士兵。 新加入的这一群匪徒,也根本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司徒翰看着他们的背影:“我说话,他们能听见么?” “放心,肯定不能。”贺灵川自己都不记得说过前面这两位多少坏话。 司徒翰这才小声道:“这两人着实傲慢,进入沙漠后遇着危险,恐怕也不着紧我们的性命。贺大少,看在每年过年的份儿上,你可要多关照我们兄弟。我们这三十几口人出来打拼,邙山还有妇孺家眷百多人呢!我们要是死了,她们连粥都喝不上。” 虽然他管杀人越货叫作打拼,但神情还是很诚恳的。 把担忧赤果果都写在脸上。 “知道。”贺灵川安慰他,“我会盯住你们,不让他派你们去白白送死。” 待他走开,贺淳华才问长子:“他说看在过年的份儿是什么意思?” “每到过年,他不都来给我们拜年么?”最重要的是,每次过年,司徒翰都会给贺大少专门备一份厚礼。比如去年,他送给贺灵川的就是一串明珠项链,每颗珠子几乎一样大,圆润光华。 对,就是贺灵川又转送给豪叔的那一串。 前年送了什么?嗯,想不起来了。 当然,这些芝麻小事就没必要告诉老爹了。 贺淳华看着他摇了摇头,臭小子莽归莽,收礼也从不手软嘛。 ¥¥¥¥¥ 黑水城,贺宅。 虽然家中只剩两人,应夫人还是交代厨房精心烹饪,摆上桌一共七道菜,吃得倒比平时还丰盛。 但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喝了小半碗黄米粥,贺越夹给她的花卷也只啃了两口,就停箸不食。 “越儿,你猜你父亲现在走到哪了?”贺淳华离开,就好像把她魂儿也带走了,应夫人夜不能寐,精致的妆容都盖不住憔悴。 “应该过了几段驿站吧。”贺越安慰她,“曾飞熊熟悉沙漠,又有孙大国师镇场,父亲和兄长必定能在狂沙季到来前赶回来。” 应夫人叹了口气:“都说你兄长是福将,这回千万不能掉链子。” 贺越听着古怪,母亲好像并不怪父亲带走了兄长? 应夫人又问了些千松郡的事务,贺越都道自己应付得来。 最后她问:“东边还是没消息?” “没有。水患阻路,再说东边打仗打得厉害,叛军抓到奸细探子就杀头,信差也不敢往那里走。” 其实无须父亲再三交代,他也会留意东边的情报。 可惜,现在杳无音讯。 ¥¥¥¥¥ 到了第二天,左右上下前后都是黄沙莽莽,连个活物都看不见。 这一小段红崖路指向曾经的盘龙古城,根本没有商队会往那里走。 每一步大家都走得很珍惜,因为这样顺坦的路也要到头了。 “没路了。”队伍最前方传来消息。 贺家父子东望,还能看见半座山峰的庞大底座斜斜向上,仿佛插向天空的匕首。 上半截嘛,则是在近百年前轰然倒塌,砸在了这支队伍本该行进的红崖路上。 无尽的山石,把它变成了断头路。 曾飞熊喃喃道:“不知是不是天意如此。”不让城中沉睡的英灵被后来者打扰。 “哪有那么多一厢情愿?”年松玉嗤笑一声,吩咐众人,“都下马,我们要减轻负担。” 前方没有路,马儿也用不上了。每人备好五天的干粮和水,把马匹交给几名随军伙夫。 司徒翰瞪着一望无垠的沙漠。 起伏的沙丘又干净又整洁,连半个脚印都没有。 “接下来怎么走?离开红崖路一步,我们都会被吃掉!” “当然不会,你们沙匪不是最清楚么?”年松玉一句话就堵住他了。 司徒翰讪讪。作为大半辈子在盘龙沙漠讨生活的人,他们对本地禁忌再清楚不过,也有自己的小心得、小伎俩。 年松玉指了指沙漠:“你来说说,没有红崖路了要怎么走?想来你们也有些经验。” “首先,各位大人把社稷令收好,千万不能亮出,更不能激活!”这群人里当官的多。 年松玉哦了一声:“为何?” “沙漠里的英灵生前都在保卫故国边疆,我们戴着别国的社稷令走进去,那不是刻意插旗拉仇恨吗?这些东西都是一根筋,能躲能躲,千万别招惹!” 有些道理。孙孚平交代众官:“收好鸢钱,不要显露。” 而后司徒翰道:“我们要去盘龙古城吗?距离还远,光靠步行不可能走过去。这个我就没办法了。” 沙匪钻沙漠,多半是逃避追捕或者仇杀,应一时急需罢了,没事儿也不会在这种死亡之地徒步旅行,那是嫌命长。 “所以,我们要换一种载具。”孙孚平从怀中取出三样东西。 那是三枚微雕小船,每艘长约一寸,像是用半边核桃雕刻而成,技艺精湛。不要说船舷的木纹了,就是船夫衣物的褶皱和飞扬的发丝,都雕得纤细入理。 单看这份雕工,都堪称大师级水准。 “这是我从朋友处借来的宝物,用完得还回去。好了,都闪远点!”说罢,孙孚平取出三枚晶莹剔透的青丸,放到舟中船夫高举的右手中,随后将三只核桃小舟扔到沙地上。 年松玉低呼道:“玄晶!” 青丸有鹌鹑蛋大小,扔下去好像能把核桃小舟砸倒。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青丸碰及船夫的手就消失了,整艘小舟开始发出异样的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跑出来。 大家不傻,已经提前避开。 果然核桃小舟以惊人的速度膨胀,体积呈倍数变大。仅仅是两息工夫,原本一寸长的玩具就变成了长五丈有余,高一丈的木船! 它们就停在黄沙上,是原本的核桃船按原比例放大,当然立在船头的船夫也变成了正常人类大小,走过来放下舷板,以便乘客登船。 /87/87512/19357407.html 第30章 核桃舟 这个尺寸的木船称不上巨舟,但塞进七八十人还绰绰有余。并且木船有三艘,容下队伍所有成员也足够了。 大家仰头观瞻,长长哇了一声。 即便早知孙孚平是国师,有非常手段,众人看见这一幕还是很震撼。 贺灵川却听曾飞熊轻呓一句:“那东西就是玄晶啊?头一次见。”声音中充满了惊奇。 “绿色的,只是下品玄晶而已。”贺灵川式的轻描淡写。 结果这句话让年松玉听见了,他当即转头来问:“你有中上品的?” “没有,当然没有!”贺灵川打了个哈哈。这要是承认了,就只好充公了吧? 谁让他真地有呢? 贺灵川的储物袋中,此刻就躺着一枚玄晶,不过是深绿色的,比孙国师喂给核桃舟的品相要再好一些儿。 玄晶是天地灵气固化下来的形态,通常只在灵气爆发期产生,人类拣回去之后提纯、炼化,或者再加入各种材料,就能变成形形色色,品阶不同的玄晶。 这玩意儿的用途可就多了,可以给术师/妖怪补继真力,可以是机关傀儡的行动力,可以驱动阵法等等。这三艘核桃小舟看起来不起眼,驱动起来的要价却不低。 距离上一次灵气大爆发已经很久了,玄晶越用越少,身价也是越发昂贵。孙国师随手拿来驱动核桃舟,而贺灵川手里仅有一枚,还是从前北方妖国的使者托他办事,才送出来的大礼。 一个把奢侈品拿来用,一个把奢侈品拿来供,境界和身价高下立判。 他这边在仔细观察,年松玉正在问沙匪:“你们还有什么花招能帮上忙?” 司徒翰也在欣赏核桃舟,闻言一个劲儿摇头:“人太多,我们的土办法多半用不上。” 年松玉姑且一问,也没真以为他们有好办法。贺灵川却笑道:“你们的香团子,这回没带出来?” “有啊。”司徒翰微一沉吟,看了看孙孚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不登那什么……大雅之堂!” “保命要紧,雅不雅的,不重要。” 年松玉问司徒翰:“有用,好用?” “一般都好用。”司徒翰拍拍船身,“这宝贝怎么才能动起来?” 年松玉也不瞒他:“玄晶。” 那每一秒烧的都是钱哪。司徒翰想了想:“要是运气好,或许两位大人就不必消耗玄晶了。” 这下连孙孚平都来了兴趣:“哦?” 玄晶难得,能省则省,这玩意儿有价无市,普通人拿着银子也买不着。 司徒翰很谦虚地强调一遍:“如果运气好!” “使使看吧。”年松玉淡淡道,“若不好用就是延误公务,我会把你扔下船喂妖怪。” 多什么嘴!司徒翰很想扇自己几个大耳光:“那请大家捂好鼻子。” 捂……? 贺淳华见长子和群匪都抬面巾盖住口鼻,于是效仿。 就见司徒翰向后一声吩咐,沙匪们抬出一口箱子。打开一看,箱里铺着软垫,正中放着个鼓鼓囊囊、气泡一样的东西。 年松玉看来看去没看明白:“这是什么?” “年都尉没见过杀猪罢?”贺灵川哈哈一笑,“这是猪尿泡,也就是猪膀胱,一吹就能鼓起来。现在它远没胀到最大。” 看他洋洋得意,贺淳华忍不住腹诽。这货自小吃用都是黑水城最好,标准富二代、贵公子,按理说也不该见识过猪尿泡。怎奈他实在太淘了,从前就喜欢把猪尿泡灌饱了水,悬在主街的老树上,看谁不顺眼,趁人家走到树下时一根铁签飞过去…… 年松玉从来锦衣玉食惯了,怎么会见过这个?他连猪肉这种下等肉都不常吃,闻言嫌恶地皱了皱眉:“做甚用?” “密封性好,否则先要自伤八百。”随着贺灵川的解说,沙匪们又拿出一大块腌肉,用粗绳系好,随后解开猪尿泡上收口的捆线,把储在尿泡里的东西倒在腌肉上。 那是一种粘稠的墨绿色液体,不仅卟卟冒泡,好像偶尔还能冒出一缕白烟。 它刚见天日,周遭所有人的嗅觉立遭重创。 这种气味就像是重度脚气在不透风的靴子里闷了个把月,再掺进半年不洗澡积攒下来的狐臭,而点睛之笔则是走私码头暗戳戳的角落里经年累月堆放死鱼烂虾酿出来的独特味道。 汇集腥、骚、膻之大成,臭出风格也臭出了水平。 军队里来不及掩鼻的士兵,“哇”一下就呕了出来。 这气味最可怕之处,在于一闻之下就让你的身体牢牢记住,经久难忘。 受此感染,原本强忍着的人也忍不下了,纷纷抱腹吐成一团。 好在沙匪们飞快把腌肉扔进沙地,又抓几把沙子把它盖住,加上大漠风力劲霸,不一会儿就把臭味吹散。 大家努力喘气,从未觉得呼吸是如此美好。 年松玉脸上变色:“离谱!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他也胸闷欲呕,得克制再克制才没吐出来,可一转头看见贺灵川眉飞色舞的模样,实在怀疑这小杂碎是不是借机整他! 这么臭,谁能不中招? “你看呗。”贺灵川不慌,随手一指埋肉的沙坑。 众人一瞧,发现以这沙坑为圆点,沙地上冒出一道又一道凛子,深浅不一,但都朝着外头快速延伸。显然沙土底下原本藏着不少生物,被腌肉那么一熏,都逃得屁滚尿流。 不仅对人类,那玩意儿对异化怪物和妖怪的杀伤力也很强大。 甚至因为后者嗅觉比人类灵敏,它们遭受的灵与肉的创伤更加严重。 “能把异兽都熏跑,不错,还有什么用处?”这一招还是让孙孚平有点意外。毒气攻击,他做计划时从没想过,看来乡下人的土办法有时也挺管用。 “光这样还远远不够!”年松玉捏了捏指关节。这帮沙匪和贺家父子相识,是不是联合起来对付自己? 司徒翰见他面色反而不善,不明就里:“等等,再等等,横渡沙漠的关键要来了!” 要来了?什么要来了? /87/87512/19357408.html 第31章 沙舟找马 孙孚平示意年松玉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小半刻钟。 沙底的生物都被熏跑了,方圆数丈内什么动静也没有,除了呜呜作响的风。 “还没来?”年松玉不耐烦,“时间宝贵。”盘龙沙漠天黑得快,再有两个时辰就入夜,他们可没多少时间能耗在这里。 “还没。”司徒翰额头上全是汗,也不知是晒的还是急的,“它可能在很远的地方,赶过来得花时间。” 贺灵川这时不忘替司徒翰说话:“我见过,那是个巨物,保不准真能带我们穿过沙漠,省时省力。” “保不准?”年松玉听见这三个字,语气就变得阴森,“没把握的事儿,也敢拿来浪费我们的时间?” 又过两炷香时间,红崖路尽头依旧平静。 一阵大风刮过,穿过木然的人群,“咻”一声奔向远方。 年松玉的食指轻叩刀鞘,嗒、嗒嗒,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随着时间推移,他越发觉得沙匪得到贺灵川示意,要恶整己方人员了。所谓“香团子”也是贺灵川首先提出。 年松玉的目光越来越不善,贺灵川只当没看见,心头也有两分着急。 眼看太阳越来越偏西,终于连孙孚平都没了耐性:“不等了,所有人上船……” 这段时间内,他已经将所有人分作三组,各指定了一条核桃舟。 时间宝贵,他们等不起了,现在就得动身。 司徒翰却竖指在唇前,用力“嘘”了一声:“来了!” 对这么多大人物做出这个动作,实在失礼,但现在他神情紧张,也顾不得了。 话音刚落,就听“哗啦”一声,沙漠如同水面中分,黄沙四溅,像是原地刮起一阵沙尘暴。 有个庞然大物冲出地面近一丈高,嘴里叼着腌肉,又重重落地。 又是一片尘土飞扬。 那物以不符合自己体型的灵活迅速下潜,一转眼就消失在沙海中。 司徒翰顾不得自己被溅一脸,欢呼道:“来了来了,果然来了!啊呸呸!”连忙吐出几口沙子。 除了孙国师等数人及时撑开护身罡气,余众都是灰头土脸。 不过大伙儿总算看清,司徒翰放长线钓大鱼钓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物长得既像鳝鱼又像蚯蚓,圆长无足,但躯干上长有环节,体色和黄沙几乎一样。它若是静静埋在沙里,视力再好的人也很难辨认出来。 但和鳝鱼不同,它的嘴大得惊人,扯开了超过身体直径,并且里面细细密密的全是针牙。嘴边还有两条长须,似乎用来探测流沙动向。 曾飞熊失声道:“这么大的土龙!” 这东西,长度达到了八丈(二十六米)啊! 边上的士兵也都不自觉后退半步。如此体型带给人的压迫感,并不是理性能消弥的。 这种土龙并不是海里的蛇鳗,而是沙漠特有的生物。其实无论是生活在沙漠还是海里,有些动物好像都不需要长脚。 但这玩意在其他沙漠的身长通常不会超过一丈,有经验的旅人还会捉它当作食物。但眼前这一头……曾飞熊曾带队在红崖路上往返巡逻,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土龙! 司徒翰如释重负:“这还不是土龙王……我们见过最大的,身长超过十二丈呢。” “既然是个大家伙,那么一小块肉可喂不饱它。”贺灵川一指三艘核桃舟,“土龙力气贼大,拉动一条船应该不成问题。嗯,而且它们一般是集体出动。” 也就是说,臭肉引来的土龙可不止一条。 海边的孩子会钓鱼,而在盘龙沙漠旁边长大的贺灵川原身,也钓过很多次土龙了。 当然,没用过这么重的饵,也就没见过这么大的猎物。 司徒翰点头:“各位请上船,我们再如法炮制一次,就能把它们当作拉车的马了。” 于是士兵分三路上船,核桃舟头的船夫抓起纤绳打了个活结,严阵以待。 这一次大家都护好了口鼻,因此沙匪再取出大块腌肉倒上臭液时,也没人中招了。年松玉亲自出马,把特别加料的肉块挑在梢杆上,立于船头、高高举起。 船夫的梢杆也是核桃舟的一部分,长短变化由心。 沙匪特制的臭液能驱走沙漠里绝大多数生物,也是逃命应急的压箱底法宝;不过有利必有弊,这东西却是土龙的最爱。 其实严格来说,土龙喜欢的是“臭”。 它们食腐为生,其他生物根本无法忍受的腐臭,对土龙而言就是饭菜的香气。而这个级别的臭味飘来,就像村里一年一度的四十八大碗席的开饭铃,那是虽远必到。 司徒翰提醒道:“它们蠢得很,拿臭肉吊着它,船就能走!” 这些东西既然千里迢迢赶过来,短时间就散不掉。 果然臭肉刚挑起来,一头硕大的土龙破沙而出,扑向肉块。 看它体型,比方才的同伴还大。 年松玉眼明手快,手腕一挑,腌肉起跳,这头土龙就扑了个空。 立在边上的船夫一抛纤绳,精准无比套在土龙脖颈上。 它虽然圆乎乎地没有四肢,但身上的结环很深。绳结滑了两节,就嵌套在第三节里了。 骤然被套,土龙大吃一惊,一溜烟就往前蹿出三十余丈。直到绳结勒紧套牢,年松玉才将梢杆放下,让那块腌肉悬在土龙前上方。 香气扑鼻,土龙脑子又小,于是立刻忘了自己被勒套的事实,流着哈喇子就朝着腌肉游去。 它力大无穷,连船带人拖向前去,竟然轻轻松松。 于是,船开了。 年松玉只要甩个竿,拉船的土龙就会屁颠屁颠跟着转。下方咝啦咝啦作响,都是沙粒摩挲着核桃舟底的声音,足见马力强劲。 驭船人最重要的任务,其实是及时调整船头,让土龙和船都顺风而行,这样前方高挂的臭肉才不会熏死整船乘客。 眼下来说,没比这更重要的事项了。 一转眼,年松玉的船就开出百余丈外。 “轮到我们了。”有成功例子在前,余众精神大振,孙孚平和曾飞熊率队上了一船,贺家父子和沙匪登上最后一船,都是如此这般。 /87/87512/19357409.html 第32章 惑心虫 除了贺家父子抛出的腌肉块被沙底其他土龙截胡两次,造成一点麻烦以外,一切都很顺利。 三艘核桃舟遨游沙海,速度约莫是奔马的一半,但胜在平稳持久又相对安全—— 核桃舟偶遇稀奇古怪的生物,原本对方还跃跃欲试,但腌肉的臭味太霸道,它们跟一会儿就闻风丧胆,溜走时只恨少生两条腿,哪里顾得上核桃舟的人类? 这里大多数人虽然生长在沙漠边上,但从未以这个角度饱览沙海,都是看直了眼。 贺灵川喃喃道:“还能这么玩儿?” 沙海行舟,两辈子头一回,也算是长见识了。 美中不足的,就是前方飘过来的臭味弥历不散,令人呼吸艰难。 三艘核桃舟的掌舵人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开高大的沙丘。 越是宏伟的沙丘,阴影就越大。 而所有黑水城人都明白,盘龙沙漠里的阴影万万去不得。烈阳、热风、干渴、沙匪和异兽袭击,这些加在一起都没有盘龙沙漠里的阴影可怕。 不过无论掌舵人再怎么高明,一个多时辰后,远处的地平线上有建筑一点一点冒头。 再近一些,就能看清残破的高墙和城门。 这赫然是位于盘龙城西南部的附城,原本与主城互为犄角之势。 当然,它已经荒废百年,只有风沙是这里的常客。 可是城墙依旧很高,城门被浓厚的阴影笼罩。 若从城门往里探望,当会发现里面还有若干残破的楼宇,不甘被黄沙吞噬殆尽。 它们逆着光,阴影无处不在。 走到这里已经是避无可避,唯一的途径就是穿过城门,穿越这座废城。 年松玉站在最前方的核桃舟上,转头向后方吹了长长三记口哨。 这是他们在沙漠驿站就约好的暗号。 该启动下一步对策了。 贺家父子立在船头,对手下喝道:“点燃命火!” 说是“点燃”,其实大伙儿都从怀里掏出一枚红色小药丸,张嘴吞了下去。 紧接着,一股酸辣之气从腹里涌上来,翻江倒海似地。 但这个嗝一定要忍住,不能打出来。 众人都觉眼热鼻胀,嘴里直冒酸水,身体却阵阵发寒。明明头上的阳光那么毒辣,不少士兵却开始打摆子。 好在这种症状只持续了十几息就平复下去。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发觉对方头顶和双肩上各燃起了一盏幽火。 众人的火焰多以浅绿为基调,有的偏暗些、有的偏亮,有的偏黄些、有的偏蓝,但都是尾指高的小火苗,颤巍巍地悬空浮着,像是风一吹就会灭掉。 可是沙漠的风大到打脸都啪啪生疼,偏就扑不灭这三盏幽火。 甚至三火燃起,众人都觉身周气温下降好几度,扑面的热浪也没那么火辣了。 这就是命火,也称为命灯,平时藏于人类灵灶当中,也就是俗称的生命之火。火在人在,火灭人亡。 人死如灯灭,就是这么来的。 命火燃起之后,各小队队长都背转过来,面对自己的队员大吼:“不要回头!” 三艘核桃舟上,都传来士兵整齐划一的呐喊: “不要回头!” 如是三遍。 这是对旁人,也是对自己的再三警示。 切记,切记,切记! 贺淳华站在贺灵川右前方,后者问前者:“老爹,你知不知道你的命火颜色偏黄?” 贺郡守刚想摇头,忽然记起这动作非常危险,赶紧定住了脑袋,再给长子一记眼刀:“臭小子!” 贺灵川咧嘴一笑:“先演练演练,好过后头遇险。” 其实他说得很有道理。 “你的命火,是黄中带红。”贺淳华笑了,“年轻就是好。” 命火很直观地反映出主人的健康状况。身体越强健、气血越旺盛,命火的颜色当然就越深。 少年人嘛,火性大。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左右转头了,否则贺灵川真想看看年松玉和孙国师的命火是什么颜色。 船行至城下,贺淳华深吸一口气,大吼道:“别动,都别动!” 另两艘船也传来相同的提示。 三位掌舵人最后一次甩竿,让土龙对准城门的方向游了过去。 从前的硝烟战火,如今的风沙侵蚀,令原本垂直地面的城墙越发前倾,看起来摇摇欲坠。 可它已经在这里伫立百年,坚忍、沉寂,不知屈服。 越来越近了,硕大的门洞就像怪兽无声张开的血盆大口。贺灵川甚至能看见城门两侧浅浅的污渍。 那或许是一层又一层、反复喷溅上去的血迹,先是艳红,然后发黑发紫,在风沙经年累月的冲刷下,又褪去了狰狞的色泽,只留下一点回光返照。 一切喧嚣和激越,最后都要归于平淡。 众人眼前一暗,核桃舟终于驶入城门下的阴影。 阴气扑面而来。 士兵们已经点燃命火,这时才能看见暗影中冒出一道又一道轻烟,朝核桃舟扑了过来。 凑近才能看出,这些轻烟都像人的虚影,有躯干,有四肢,但没有脸。 它们并不理会拉船的土龙,但对核桃舟上的每样东西都很好奇,包括每一个人类,每一根木头。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每个人身边都围着四、五道轻烟。它们在人类的眼前、身后游走,不怀好意地窥探。虽然它们没有眼睛,但众人都觉自己被死死盯住,皮肤上冒起鸡皮疙瘩。 这些东西,就是三尸虫! 在盘龙沙漠的传说中,它们还是隐在任何阴影底下的怨魂,过路客就算躲过沙漠里的生物,一旦站进沙丘的影子里,也会被它侵袭。 事实上,没有显亮命火的人类,只凭肉眼看不见这种东西,也就无从抵御起。 盘龙城消失以后,它最爱的人类离开了,三尸虫只能转而入侵各种生物,虽然不对版但也能将就。沙漠里的一切生灵都受到它的影响,渐渐发生奇特的变异,例如前头拉船的土龙。 孙孚平和年松玉不忧反喜。这些东西的存在,侧面佐证了大方壶的存在,他们这一趟没有白跑。 每个士兵耳边,都响起了细细切切的呢喃声,像有人在对自己说话。 /87/87512/19357410.html 第33章 不要回头 贺灵川当然也听见了,他屏住呼吸,眼观鼻、鼻观心,无论听见什么都像老僧入定,绝不理会。 见他没有反应,那声音就变了,像十六七岁的软妹子来诉衷肠,又软又萌又嗲。贺灵川听着听着,越发觉得像是自己小时候暗恋过的女生。 他暗暗切了一声,软妹子书还没念完就跟着同乡的富二代跑了,不到三年功夫生了两个富三代。他一见到那两个流着长长鼻涕的娃,就觉得自己当年奇蠢。这头三尸虫功课没做好,不知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一震,像是有什么重量级的怪物爬了上来,紧接着后头就传来了士兵的惊呼声、惨叫声,还有沙匪们的咒骂,以及刀剑出鞘的交响。 后面交上手了,战况激烈。 最近的一声惨叫,就在贺灵川背后响起。他先前好像还和这个士兵交谈过。 然后怪物迳直往这里冲来,沉闷的脚步声像是直接踩在人心口上。 是不是三尸虫使的伎俩,要诱他回头? 可若是真的,他这么原地不动,大概率会变成怪物的零嘴。这里可是盘龙沙漠,众多异兽出没之地,谁能保证没有一两头顺势爬到船上来吃人? 越来越近!这种沉重的压迫感令贺灵川后背寒毛直竖。 他赶紧去看贺淳华,老爹跟他面对面,应该能看清他身后的情况。 贺淳华脸部肌肉微搐,神情甚至有点狰狞,但目光空洞。贺灵川他这表情很陌生,不知道老爹听见了什么。 光靠眼神交流,双方怎么能互会意图? 但三尸虫在前,谁也不敢张嘴啊。 好在贺淳华猛地回过神来,直勾勾看着长子,又像是听见他的心声,忽然冲他眨了眨右眼。 这个动作在堂堂郡守做来很罕见,却直接破坏了凝重恐怖的气氛。贺灵川暗舒一口气,心中大定。 假的! 老爹正在设法告诉他,无论自己听见了什么,都是假的! 果然怪物的脚步声冲到脑后,他都能听见对方沉重的喘息声,可下一秒就消失了。 耳边又只剩下呜呜的风声。 身边那几缕虚烟也对他失去了兴趣,摇头晃脑去往别处。 贺灵川过关了,他也冲父亲眨了眨眼。 先前所有人吃下的红色小药丸,是孙国师专为此行特别炼制的杜魂散,主料是生在极阴之地的腐心草。人类服用之后,不仅短时间内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也可以使命火暂时屏蔽活人气息。只要三尸虫不游进人的上下九窍,就只会当他们是死物。 可这办法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轻易回头! 人的上身周围有三盏命火,能护住心窍,拒绝外邪入侵。可你要是被三尸虫盯住时回头,命火立刻减弱,再也瞒不过它。 这也不是孙孚平的独家发明,而是仙由国的一名术师记录在手札里的方法。最了解你的多半是对手,仙由国和盘龙城打了三十多年的仗,必定成天琢磨对付三尸虫的办法。 其实这种事情在夜晚的野外茂林和田间地头也时有发生,行人听到后方有人呼唤自己,不经意一回头,削弱了命灯,就为邪祟入侵。 贺灵川当初拿到小药丸的时候,心里一动。仙由国已经灭国百年,那时的术师手札想必不好搞来;再说腐心草可是个稀罕玩意儿,生长条件苛刻,又不能培植、不能量产。光是收集原料,炼制三百人份的杜魂散,就得花多少心力? 大司马和孙国师,当真是从半年前才开始准备探索盘龙废墟吗? 当然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贺灵川没有深想。 他看见贺淳华的神情已恢复原有的沉稳,身边的三尸虫也四下散开,可见老爹也通过了考验。 可他目光扫过贺淳华身后的亲兵,忽然一惊:“喂,你别……” 这人居然红着眼眶、饱含泪水? 话刚出口,这名亲兵就转头了。 贺灵川眼睁睁看着他左肩上的命火“噗”一下熄灭。 另外两盏的光芒顿时转弱。 游弋在旁的三尸虫如同嗅到血腥味儿的鲨鱼,猛一摆尾,从他耳鼻钻了进去! 亲兵目光顿时涣散。 望见长子盯着自己身后脸色大变,贺淳华脖颈上的青筋顿时鼓起,显然他费好大力气才阻住回头的本能。 他没回头,而是往前冲出两步。 这真是成功自救的典范,因为亲兵突然拔出腰间长刀,对准了贺淳华后脑就是一个力劈西山! 原本这两人距离就只有四尺,他动作又快,要把领导的脑袋当西瓜砍。 刀锋落下时,距离贺淳华的脑壳不足两寸。 贺灵川与老爹错肩而过,一个箭步撞入亲卫怀抱,连人带刀。 亲卫的动作立刻顿住,后背上多了一截刀尖。 贺淳华死里逃生,连喘几口大气,忽然盯着前方道:“川儿慢慢转身,我去解决这几个傀儡。” 贺灵川把尸体推开,就见一缕虚影从死者七窍冒出,溜回空中,又游得不紧不慢。 人死了,三尸虫也住不下去,只得出来。 他保持颈部不动,腰腿发力,慢慢转过身来。这样,双肩的命火没有闪失,不会被自己吹灭。 船上却已乱成一团。 亲兵不是个例。虽然事先耳提面命、反复叮嘱,但还是有七、八人受耳畔声音蛊弄,吹熄自己命灯,为三尸虫所乘。 一旦被附体,他们六亲不认,见人就砍。 就这么几息工夫,船上就起骚乱,四、五人负伤,还有个倒霉蛋被直接削掉了半个脑袋。 贺淳华就奔着杀人凶手去的。这是个沙匪,被三尸虫附身后依旧矫健,也不正面接战,而是在人群中玩起了躲猫猫,时不时还要砍伤一两个。 人若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转头,灵活性必定大打折扣。贺淳华只觉自己木讷得像个僵尸,追人的动作要慢上三拍,实在绕不过这个孙子。 他正要祭出法术,后方飞来一把匕首,“嗖”地一下钉进凶手右眼。 前进后穿,炸开一朵血花。 /87/87512/19357411.html 第34章 紫金蟆 贺灵川的怒吼响彻甲板:“杀啊,别客气!” 只不过不能回头、不好后退,又不是缚手缚脚,都站着当什么看客? 这是顾忌同袍之谊的时候吗? 众人只是一时无措,被他当头棒喝,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咬了咬牙,纷纷对被附身的伙伴举起刀斧。 这种时候自己的小命最要紧,袍泽之谊只好排到后面去。 不一会儿,傀儡尽数被杀,附进去的三尸虫还没捂热身体就被挤了出来。 此时核桃舟已过城门,穿行在高低起伏的旧城废墟当中,也穿行在斑驳的光影里头。 有些三尸虫成功钻回阴影里了,但最后几条三尸虫被迫出来时,正曝露在阳光底下。 被强光一照,这些虚影顿时就散了,什么也没留下。 没有皮囊保护,太阳真火就是它们的克星。 附城不大,建筑也不多,核桃舟很快就远离所有城墙,重新游走在沙丘之中。 有阳光庇护,大伙儿都在喘着粗气,可以自由转头了。 年松玉的声音从另一条船上传来,提醒所有部曲:“抛掉尸首,减轻重量!我们要加速了。” 天要黑了,他们得尽快赶路。 横尸甲板上的,都曾是并肩而战的好伙伴。活人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动手搜集尸体上的食水武器。 物资很珍贵,不能浪费。 贺淳华的亲卫死不瞑目,贺灵川走了回去,将他双眼合上。 贺淳华叹了口气:“他叫赵少刚,跟着我五年了,替我办过很多事。” “我知道,我记得。”贺灵川抿着嘴,掏出赵少刚身上最后一袋馕饼,最后一壶清水,还有一支做工普通的银钗子。 这人是他亲手杀的。 “这支钗子是……”贺淳华正要睹物思人,却被贺灵川打断,“人死如灯灭,多说无益。他家人会有优厚抚恤。” 每个活人身后都有一段故事,可那又如何?他们赚的本来就是买命钱。 贺淳华住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对。” 此时此刻,自我煽情无益。 他亮出左手抓着的断梳:“我一直以为梳子上的怨气能逼退这些鬼东西,看来,没什么用。” 这把梳子是所有麻烦的起源,结果在沙漠里好像一无是处。 贺淳华很失望。 贺灵川心虚地看了一眼:“或许用法不得当?”挂在脖上的神骨项链也是“信物”,说不定是最重要的一件,但这事没第二人知道。 话说回来,这个链坠子一直没展现出奇特的用处,是触发条件不足? 他将尸首推下船,下方好像是个很大的池子,边缘用黑石砌成,当然现在已经没有水了。 沙葬一直都是黑水城和盘龙沙漠的传统。 听着尸首坠地的扑噜声,再看臂上的血渍——这是方才杀人、搜尸时不小心沾上的——他心头有些堵。 严格说来,这是他变成贺灵川之后头一回杀人,还是手刃老爹的亲兵。 他认得赵少刚,聊过天,说过笑。 方才事态紧急不容迟疑,现在缓过劲儿来了,贺灵川心有慽慽。 “没事吧?”贺淳华看他一直低着头。 “有点晕船。”贺灵川举起水囊灌了一口,把闷躁也一起压下。 杀同类可不同于杀鸡杀狗,他居然没趴到船沿去大吐特吐,自己都感到惊讶。 来到这个世界,他的心好像也变硬了。 是什么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 那厢司徒翰也在收拾东西,眼眶发红。沙匪有一人遭到附身,被他亲手斩死。 这人跟他一起抢过财,劫过色,前些天还一起买过醉又抵足而眠。现在身体余温未散,就被他扔到船下去了。 并且大伙儿知道,探索路上这种事绝不会少。 这仅仅是个开始。 贺灵川悄悄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凑近贺淳华道:“国师的船上,死人最少。”扔下的死尸最少。 “这世上从来没有公平之说。” 人被三尸虫附身会变成傀儡,除了当年的盘龙城,没人拿得出速救之法。据说到联军围城后期,仙由国已经手握好几套解治法,但耗时、耗力、耗钱,能驱虫成功者最多不超过两成,前后还得耗去三到五天。 三尸虫原本就潜藏人身,术师证道第一步就是要斩掉自身的三尸虫。想用其他手段驱离,谈何容易? 再说被附身的傀儡狂性大发,哪里会被乖乖收治? 所以年松玉等决策者很早就商量好了,船上一旦有人被三尸虫附身,就要快刀斩乱麻,不留后患! 每一个被附身者都会变成累赘,他们实在是等不起、救不起。 贺淳华摇了摇头,将烦人的思绪都甩到脑后去,然后拍了拍儿子肩膀:“方才多亏你出手及时,省下好几条人命。对了,你的飞刀准头何时那么好了?” 方才那一记飞刀就贴着他的肩膀射出,准头奇佳。 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又救他命,又助他除乱,长进了啊。 贺郡守大感欣慰。 “准头?呃!”贺灵川赧然,“就刚才啊。这不是情急之下么?” 贺淳华:“……” ¥¥¥¥¥ 也不知道是不是贺灵川一语成谶,接下来其他两船都没事,偏偏孙国师的核桃舟等来了不速之客—— 两头巨大的紫金蟆。 这俩玩意儿是异化的妖怪,不仅外形上是放大百倍的蛤蟆,就连进攻手段也是猛然射出舌箭,抓取猎物吞嚼。 小山一样的紫金蟆是从沙丘起跳的,落下来险些把核桃舟砸翻。飞奔的土龙都被勒住,险些拉不动船。 普通蛤蟆怎么吃飞虫,它们就怎么吃人。它们甚至会抬起前肢,帮着把猎物攘进嘴里,然后嚼也不嚼就吞下云了。 并且紫金蟆遇敌时,身上的疙瘩还会炸开,爆出紫中带金的毒雾,闻者几息内就会头晕眼花、口吐白沫倒地。 这就是其得名由来。 好在紫金蟆进食的速度很慢,每吃进一人就要细嚼慢咽,这让孙国师和手下有充足的时间对付它。 贺家父子在另一艘船上,鞭长莫及,只能安心看戏。 /87/87512/19357412.html 第35章 赤帕高原 “这东西居然刀枪不入?我这有包瓜子,您嗑不?” “来一把。”虽然风沙好大。 “它体重都快赶上大象了。咝,这一p股坐到人身上,真能把翔都坐出来!老爹,那倒霉鬼好像是年松玉手下?” “什么是翔?” “没什么。国师作法了!他扔了两个大火球进敌人嘴里,蛤蟆打了个嗝……嗯,好像没起作用。” 约莫一炷香后,两头紫金蛤被扔下船。 和刚跳上船时的威风相比,它们的体型缩水为原来的五分之一,由臃肿变作皮包骨头。 贺灵川记得,孙国师在它们身上开了口子,然后塞了个什么东西进去,两头蛤蟆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身了,脱水了,跳不动了,眼睛也更凸了。 然后它们就挂了。 “您看清没?”一副x尽蛙亡的模样。 贺淳华摇了摇头。既为国师,必然有非常手段,想来这些手段用在人身上也同样好使。 接下来的路程中,队伍又遭遇两次不惧恶臭的妖怪袭击,不过仍然只有孙国师的船只受到波及,其他两船安然无恙。 旁人感叹国师的运气,并庆幸怪物没跳进自己船上,否则绝无法解决得那么干脆利索。 可是孙孚平等人却暗中皱眉。 为什么三次攻击都相准国师,这说明什么,树大招风? 紧赶慢赶,队伍终于在天黑之前靠近了目的地。 年松玉船上的传令官指着远处,冲后两条船上的伙伴大喊:“前方就是盘龙城!” 其实不需要他来提醒,众人早就聚到船头,观赏盘龙荒漠中最壮观的景象——赤帕高原。 这块高原在无数年前被不可抗力推搡着拔地而起,与众人足下的平地落差至少也有四十丈(一百三十米)! 中间还隔着深不可测,宽达六丈的沟壑。 这里就像两块大陆的分割线,清晰、明了、坚决。 核桃舟行到这里,船夫的操作就非常谨慎了,利用腌肉吊着土龙,顺着那一道天堑往西而去。 掉下去可就完了。 走了一刻钟,盘龙古城终于在众人视野中开始变大,灰色外墙的轮廓更加明显。 这片高原太广袤了,竖立面就像双层蛋糕的切面,与平地几乎成九十度角。荒凉、雄峻这两个词大概就是为它而生。 此时太阳开始西落,给高原边缘的立面打上斑驳的阴影,令它看起来就像俯趴在沙漠里的巨兽,蜿蜒又沉默。 这种地形绝对是易守难攻的典型,也不怪钟胜光能在这里坚守了一年又一年。没有这种客观条件为基础,情怀和热血都是空谈。 再往前走,高原的海拔平缓下降,仿佛是个向下的长坡。 而盘龙城就屹立在坡口位置,牢牢把守着南面通往赤帕高原的唯一通道! 船慢下来了,只见前方有一桥飞架南北,横跨整个深壑。 这是一座天生石桥,往南连接众人足下的陆地,往北则连上了盘龙城南门前的小小空地。 要攻打盘龙城,怕是只有这一条通道了,十倍兵力都打不下来。贺灵川看着这座石桥,就替百多年前的仙由、拔陵联军上火。 后来的历史证明,十倍?呵呵! 核桃舟行到这里,旅程也就暂时告一段落。船夫将梢杆上的腌肉挑下来,扔给土龙当作酬劳。 狂奔两个时辰,这三头土龙已经累到嘴里冒烟。要不是天生一根筋,脑子比球小,又记挂着眼前始终有一块奇香扑鼻的好肉,它们早就撂挑子。 现在肉终于进嘴,土龙也顾不得这里还有众多猎物,一扭身就跑了。 众人跳下船,孙国师过来收起法宝。他念了几句口诀,大船就重新变成小核桃。 尽管风大沙大,但这里的空气比起船上不知清新多少倍,摆脱臭腌肉的士兵忍不住大口呼吸。 贺灵川脚尖点了点地:“在这停留,不怕有异兽或者妖怪过来吗?”就像红崖路两侧那样。 年松玉笑了:“这底下都是岩石,沙土不足半尺,最多能藏几条蜈蚣沙蛇,你怕了?” 贺灵川踢飞一层沙土,发现底下果然是硬梆梆的岩石。是了,沟壑两侧若非坚壁,天生桥恐怕早就塌了。 年松玉忽然问道:“怎么回事?” 贺灵川闻声回头,看见曾飞熊的几名手下押着两人走了过来。 这两人拼命挣扎,虽然一个矮一个瘦,但边上各要三名壮汉才能勉强按住他。 最奇特的是他们身上都穿着一件马褂似的符衣,其实就是两幅黄绢套在身前身后,然后互相系紧,免去穿袖戴领的麻烦。绢上的朱红符文飞起,围绕着俘虏缓缓转动。 毫无疑问,这原本是曾飞熊的手下。但他们看向众人的眼神很奇怪,既暴戾又贪婪。 贺灵川打过猎,觉得这种眼神更应该属于郊狼。 “被三尸虫附身了。”看他们这样子,曾飞熊心里也不舒服,“国师拴起两个,以作观察之用。” 其他船上的三尸虫都被赶跑了,孙孚平却留了两个下来。 现在他一马当先,踏上了这座桥。 其实桥本身挺宽,十五丈(四十多米)左右,但放在荒原当中、放在沟壑上方、放在盘龙城面前,实在细得像根牙签。 当年联军的千军万马,大概就在这里饮恨,而且就无数次。 贺灵川低头,见桥面色块斑驳,显然许多年前染有污渍,并且是一层一层叠上去的,历经百年还深浅不一。 走在桥上,仿佛每个人都嗅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儿。 这里是当年三军大战的第一线,围绕这个角落,来来回回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争夺战。 这里的亡魂,远比别处都多。 孙孚平突然道:“这桥是后天出现,并非天然。” 年松玉踩了踩地面也道:“材质的确与荒原不同,这应该是拔陵和仙由联军造出来的。” 曾飞熊就走在贺灵川身边,闻言大奇:“石头没有接缝,浑然一体,这是人工修成的?再说盘龙城上的哨兵也不是瞎子,能放敌人在眼皮底下修桥?” /87/87512/19357413.html 第36章 高墙深壑 “我说过,它是人工修成的吗?”孙孚平哼了一声,“坚固无缝、战时修成,还要经受数千人和攻城车的踩踏,也唯有神通才能办到。” 这桥是神通形成的?众人低头看路,大觉震撼。 “土系神通法门众多,这或许是搬山术的变种,并且至少由五十名术师联手施展。”孙孚平踢了踢桥面,发出金石之音,“嗯,代价不小。” 质量也很好,历经百年不坏。 司徒翰小声问道:“不是说,神通在战时无效?” 旁人还未说话,贺灵川已经嘘他一声:“一知半解!神通只对军队弱效,却没人说它不能用在战争当中,铺路修桥有什么问题?” 他捏着下巴道:“这样看来,盘龙城南门前的这座桥,其实毁了建,建了又毁掉,已经循环无数次了吧?这座之所以健在至今,大概是因为联军取得了最后胜利?” “应该如此。”孙孚平赞同他的观点,“盘龙城平时需要这座桥与南部联通,但大战来临时一定首先切断它,以阻来敌。” 年松玉把脚边西瓜大的石块踢入深壑。好一会儿,众人才听到重物坠地的回音。 “很深,我们掉下去恐怕也活不成。”他在桥边俯视壑底,“这原本是护城河吧?我看壑底有修凿过的痕迹,想来是加深了的。” 盘龙城本来就据守天堑,还精修了门前的护城河,让水流更深更湍急,敌人想硬爬上赤帕高原的难度再度提升。 至少,军队上不去。 那三十二年来,盘龙城可没少在城防安全方面下工夫。 后头起了一点骚乱。 打从上桥后,被附身的傀儡挣扎得更剧烈了,一个劲儿想往后跑,甚至张嘴咬人,有个看守左手鲜血长流。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受到了更强力的压制。最后,他们几乎是被抬过桥去的。 众人就来到了盘龙古城的正南门下。 其实,这座传说之城的外墙并不像贺灵川想象的那么宏伟,高度只有五丈,呈圆桶形,外墙称不上光滑,并且到处都是不同砖色的补丁,显然修过无数次了。 荒原太干燥,墙下不长青苔,但和桥面一样布满污渍,百多年的风沙都没吹掉。 那是浓得褪不干净的血渍。 墙上排列很多小洞,比柚子大一点,人钻不进去。贺灵川一看就知道,城墙内侧还有藏兵的甬室和通道,这些小孔既能透气又能观察敌情,还能用于投射箭矛、戳刺登城的敌人。 但这些都是常规城墙的操作,盘龙城外墙又是灰朴朴地,没什么特别。 不过再往上看,众人才发现它狰狞的一面—— 墙垛外头还扎满了长短不一的黑色木椎,呈犬牙交错状,朝各个方向的都有。 曾飞熊低呼一声:“铁杉木、鳄齿椎!” 他也参与黑水城的防务。这个边陲重城作为鸢国对西的排头兵,城墙当然有一大堆防御工事。不过城门用上鳄齿椎的打法近百年已经绝迹,他也是头一次见。 攻城战经常要用上云梯,才能把地面部队送往敌方墙头。但有鳄齿椎挡着,攻城梯的梯头只能架在椎上,士兵还要亲身爬过鳄齿椎才能跳上城头。 不消说,这些“鳄齿”通体滚圆,战斗前还要抹油,包管滑不溜脚,人根本站不住。若是这样还不够,守方还会扔几个火把上来,烤一烤人肉。 制成长椎的铁杉木不畏火,但人类可不行。 用“武装到牙齿”来形容这座城墙,好像没什么问题。 司徒翰也直了眼,喃喃道:“果、果真是这样!” “进去吧。”孙孚平最先收回目光,领着众人穿过外墙。 最外层的铁杉木大门,一扇半开,一扇躺地不起,显然当年经受过粗暴的对待。门上刀削斧凿火燎痕迹宛然。 比钢铁还硬的铁杉木,都能这样伤痕累累,贺灵川自觉已是开了眼。 但穿过大门,他还是震撼地“喔”了一声。 外墙后面只有二百丈空地,然后就是…… 第二重高墙! 贺淳华也忍不住道:“这么高的瓮城,还是头一回见。” 第二座城墙比起外墙,又高了五丈!并且外墙有的防御工事,这里同样再来一套。 贺灵川还在城门上看见了几架投石械。 孙孚平摇头:“谁说这是瓮城?” 众人再走过第二重城门,定睛一看,不禁失语。 他们瞧见了第三堵墙! 这堵墙,比第二重还要再高五丈,那就已经是十五丈(四十多米)的高度! 三重门,三重墙,盘龙城这是武装到了牙齿。 “这才是瓮城!”司徒翰倒抽一口凉气,“攻到这里的敌人一定很不爽。”千辛万苦飞越天堑,再攻破两道城墙,来犯者撕破猎物坚硬的外皮,本该饱啖鲜嫩的肥肉,哪知一嘴下去又磕牙了——底下还有一层厚鳞片呢。 打到这里又又又要面对高墙,一鼓作气的韧劲儿就泄了个七七八八,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贺灵川觉得,建这城池的人也挺恶毒的。 不过他在第三重高墙的气孔边上还发现了血渍,可见当年联军的确曾经打到这里。 那一战的险恶,自不用说。 跨越三重门,队伍终于进入了盘龙城内。 触目所及是个巨大的广场,或者称为平地,至少能容两千人。现在两百人的队伍往里一放,还空旷得很。 一转头,瓮墙内嵌一尊巨大的长虫浮雕。 这长虫雕塑似蛇似蟒,鳞片宛然,但头上长角,颌下有须,暴睛凸嘴。 贺灵川识得,这就是城池名字的由来:盘龙。 不过这其实不是真龙,而是蛟。 黑蛟图腾下方还有长长的石条贡桌,以便居民供奉献礼。边上的贡塔和香炉高近一丈,非常气派,当然现在也没有香火了。 广场尽头有个大水池,但现在当然是干巴巴地没水。百多年了,它还很完整,只缺了几个口子。司徒翰敲了敲池沿:“这池子作甚用的?” 孙孚平道:“盘龙荒原上的古城,都有出兵前饮水誓师的传统。” /87/87512/19357414.html 第37章 早有先驱者 贺淳华也补充:“我看古文献提到,赤帕高原是双叠原,也就是两层平原相叠,第二重比第一重高,盘龙古城所在的第二重土壤肥沃,又承接高山上的融雪,水网密布,是整片盘龙荒原上难得的高原水乡!” 这是当然的,若没有终年不歇的充足水源,盘龙城根本坚持不下去。 “现在怎么走?”年松玉问国师,“天快黑了。” 最多再有两刻钟,太阳就会沉入远山以下。古城里的光线,正在快速变暗。 “先建起大本营,设置防御符阵。”孙孚平早有计议,“解散,都去找合适的位置。” “解散?”贺灵川连道等一等,“这么大个废墟,风险都未排除!” “不必。”孙孚平成竹在胸,“至少城池外围都比较安全。你不会以为,我们是百多年来进入盘龙城的第一批人吧?” 就是这样想的,天真了?贺灵川呵呵一笑:“原来早有先驱者,可惜都是无功而返。” 要是人家寻到宝了,他们还来盘龙城干嘛? “未必,他们不一定为大方壶而来,这种废墟时常会吸引宝藏猎人。他们也记录这里的见闻,可以给我们做参考。”盘龙沙漠里的异化生物和三尸虫虽然可怕,但老实说只要事先做好功课,都不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所以盘龙废墟早有访客,大家各怀鬼胎而来。 就像这支队伍一样。 ¥¥¥¥¥ 二百多人找了片刻,就寻到一处空地安顿。 这里好像是盘龙城的集市,临河道有两整排建筑,鳞次栉比全挨在一起,最高不过二层楼。 当然多数房屋的门脸都被破坏,至少三分之一明显遭过火灾,但有几户还挂着牌匾,最完整的一块字迹已经模糊。 字体与现今又有些不同,贺灵川费了点工夫才勉强认出两字:“霜……酒” 大概是个酒家。 这里的屋子又低又矮,又都挨在一起,很适合当作临时营地。队伍驻扎下来,孙孚平下令原地休整两个时辰,曾飞熊赶紧去分配房屋。几位领导占走了视野最好也最挡风的酒家,开始从长计议。 奔波两天,大家这才有空洗洗脸,提提神。 在每一滴水都很珍贵的沙漠中心,这是领导才有的特权。贺灵川举起水囊痛快灌了几口,把剩下都浇在脸上:“鬼地方,白天热死,晚上冻死!” 沙漠地区的典型气候就是日夜温差极大,午间四十多度的地方,一到夜里就结出冰霜。太阳已经下山,气温直接跳水,大伙儿披上棉袄都不够,还得四处拆木件来烧火御寒。 他甩头的动作就像狗甩水,年松玉皱眉避开溅过来的水滴道: “时间宝贵,夜间也不能浪费。但这片废墟太大,就算打散人手,至少也要搜好几天。国师有甚办法?” 他们不是来郊游的,队伍带来的食水有限,每一分钟最好都能用上。 掸去黄沙、整理仪容之后,孙孚平又恢复了国师的气度,这时就侃侃而谈。 “翻箱倒柜、掘地三尺这种事,当年的拔陵仙由联军,还有后来的寻宝者都已经做过了,我们不可能干得比他们更好。所以说,城里这些楼舍屋宇,很少有搜索的价值。” 昔日盘龙城被攻破后就遭遇了屠城,人畜都被杀光,财物被洗掠一空。敌国花了三十多年才扳倒它,早对这心头刺恨之入骨,若不纵情劫掠几番都出不了这口恶气。 更何况他们的时间充足,应是连地皮都搜刮干净,但大方壶却依旧没被找到,所以从豪屋到民宅,都不是它的匿身之所。 听完这句话,贺灵川松了口气:“那就好。”否则他们人手太少,盘龙城太大,找起来根本是大海捞针。“也就是说,国师已经知道壶在哪了?” 前人都铩羽而归,孙孚平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怎么会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吃沙子? “不知确切位置,但能缩小范围。”孙孚平沉吟一下道,“我拜访过拔陵国的祝亘祖师,他曾四度造访盘龙城,最早一次距今六十年前,最晚是四十年前。可以说,他或许是联军之后对盘龙废墟搜查得最彻底的势力。” “势力?”贺淳华抓住了关键词。 “在我看来,拔陵国对盘龙废墟一直有些疑虑。祝亘祖师本人对它也十分着迷,最后一次来这里考察已经是七十五岁,停留的时间还最长,前后足有十五天,带来的人也最多,据说过千。” 人越多,停留的时间越长,对盘龙城的搜索也就越仔细。就是难为他们怎么保障后勤供给。 果然这种大规模的发掘,都需要官方和军队的支持。 大家也明白了,联军和祝亘祖师已经先替他们做了功课排了雷,地毯式的搜查再无必要。 “近千人都好端端地,没遭遇什么意外?”贺灵川插口,“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贺淳华突然道:“天已经黑了,我还没看见三尸虫。” 现在他还看得见旁人身上的三把火,显然杜魂散的效力还未过去,这种状态类似于俗称的“开天眼”,也可以看见三尸虫。 但从上桥到入城,他连一条三尸虫都未发现。 这本身就很怪异吧? “是啊,城内不仅没有三尸虫,连其他的邪祟都没有。这是前面寻宝者的共识,所以我们在这里只要不搅出什么天大动静,多半也是安全的。”孙孚平拿出一个行军馕饼,对火烤了起来。 行军馕饼是死面做的,有人脸盘子大,掉地上就是“乒”地一声响,可结实了。它唯一的优点就是管饱不易坏,就算烤软了,贺灵川都觉得这馕饼粗砺涩口,硬吞下去还刮喉咙。他只能泡热水吃,孙孚平却顺手掰成小块,嚼得面不改色。 他这国师接地气,锦衣玉食过得,粗茶馕饼也过得。 “我收集的资料,有很多得自祝亘。他研究了半辈子后亲口对我说道,大方壶从未被人寻到,很可能是所有人都去错了时候。” /87/87512/19357415.html 第38章 分歧 除了他和司徒翰之外,其他人给自己准备的食物都很丰盛。年松玉带的咸肉干看着平平无奇,黑得发红,可是烘到火上就异香扑鼻,显然添了很多味料。切两块下来配上细白面馍饼,探险就有两分郊游的味道了。 贺淳华调了一碗油面茶。被沸水一逼,芝麻和花生的香气飘得比肉香都远。他还加了些腰果仁和核桃,档次一下就提了上来。 贺灵川一直觉得,喝这种东西要呼噜呼噜暴风吸入才过瘾,不过老爹吃相文雅,安静无声。 贺淳华听到国师之言,微一思忖,脸色就变了:“去错了时候?等下,他说的该不会是狂沙季?” “所有寻宝队伍都避开狂沙季,然后一无所获。祝亘用遍所有已知办法和神通,都无法侦测到大方壶的存在。所以他认定,这宝物多半是被钟胜光,甚至是被他所供奉的神明妥善藏起,要找到它就得满足先决条件。”孙孚平缓缓道,“否则后来者就是翻遍盘龙废墟每一寸土地,都不可能寻到它。” 贺灵川满嘴油光,吃得正香,但不耽误说话:“钟胜光怨恨联军,当然不愿让他们得到大方壶。有没有一种可能,大方壶重新被神明收了回去,不在人间。而盘龙沙漠现今种种异状都是怨魂,呃不对,是英灵所为。毕竟三尸虫本就生于人身,也不是大方壶特产嘛。” 他自己奉行的是再苦不能苦了嘴巴的原则,先扯个酱鹅腿大啖一番,再嘎吱嘎吱吃两片香喷喷的面条煎饼。 黑水城本地的面条煮熟以后q弹有劲儿,又用热风焙干,居然有点儿类似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好伴侣泡面。而当地人把面条煮熟重扑上粉,下锅煎成饼子,再洒点辣椒香料,就是一款优质干粮,居家外出两相宜。 贺灵川当时是要求多多加肉加蛋的。 他修的是武道,饭量比旁人大很多,顿顿少不了主食和肉食。 简直是个饭桶,吃相又粗鄙。年松玉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连术师都能入侵的三尸虫,一定是大方壶特产。” 从人呱呱落地起,三尸虫就伴生于人身,越长大越作妖,乱思绪、滋贪欲、生恶念。所以它其实也被称为“三尸神”的,断不是虫类那么低浅。人要修行、要证道,必过的一关就是挥慧剑、斩三尸,换来心眼清净。 当然这斩的是自己身体里的三尸虫。 潜伏在盘龙沙漠的三尸虫,连心眼清净的术师都会中招,又可以长时间在户外活动,除了阳光什么也不怕。 这种加强版的三尸虫,肯定是大方壶里出来的撒。 贺灵川呵呵一声:“照国师的想法,大方壶只会在狂沙季出现?” “极有可能。” “那我们不奉陪了,你们留下来慢慢玩。”贺灵川一下起身,头也不回往外走,“老爹,回家!” 狂沙季?开什么玩笑。自尽的方法千千万,他犯不着专程来这里啊! 眼前人影一闪,年松玉仗剑而立,挡在梯口:“回去坐好,否则我现在就送你上路,不用等到狂沙季!” “嗬?”贺灵川不怒反笑,“这么快,底裤就露出来了?”他转而对父亲道,“老爹,这俩货只想拿我们当炮灰,你走还是不走?” 贺淳华放下喝到一半的面茶,站起身来:“国师运筹完足,胜券在握。即便没有黑水城相助,看来也可以夺宝而归。” 年松玉笑容里带上了狰狞:“你们以为,这里还是黑水城?杀你们易如杀鸡耳!少了你们父子,这二百多人的队伍还归我带,谁敢异议!” 贺家父子要是死了,当然是职位最高者掌权。这支队伍依旧在他们手中。 曾飞熊早就站了起来,这时“锵”一声半刀出鞘:“年都尉慎言!我等只拥贺郡守!” 守在楼外的亲卫闻声赶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三言两语,这里就剑拔弩张。 贺灵川眼珠子转了转。要是趁机撕破脸会怎样,对方俩人敢对他们父子下死手么? 年松玉是个猛人且不说,自己手下这二百多号人能对付得了孙国师吗? 是不是干掉他俩的好机会? 这些念头都在他脑海一闪而过,并且答案浮之欲出: 敢,不能,不是。 他们父子好像不能全身而退,得另想办法。 “年轻人,火气真旺啊。”孙孚平扔下饼子,咕嘟灌了几口清水,“贺郡守,你向来风评稳重,怎么跟着小子起哄?如是必死之局,我会千里送死吗?” 贺郡守还未开声,贺灵川已经抢答了:“你不会,你只会让我们送死。” 这一老一小两个东西,从头至尾就不怀好意。 年松玉斜睨着他:“还想坐地起价?还嫌一次不够?” 他看贺灵川,越看越是厌恶;贺灵川看他,亦复如是。 两人都不再掩饰。 “别的都好说,国师大人,狂沙所过处生机灭绝,不说闹着玩儿,就连试一试的念头都不该有!”贺淳华咳了一声,“再说,我们携带的食水只能再支撑三五天,不足以拖到狂沙季降临。” 他在尝试缓和气氛,孙孚平也很配合:“我们如能开启狂沙季,我就有把握带大家全身而退;如果不能,我们会在真正的狂沙季到来前返回黑水城,如何?” “开启狂沙季?”沙匪首领司徒翰忍不住插话,“这个还能提前开启?” 然后提前送死吗? 他始终缩在角落,安安静静啃完了一只馕饼,又拿出几只黑皮蝎烘烤。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发言,这里每人都是他的大佬。 可听着听着,自己怎么好像跟上了绝路? “等、请等一下!”他转念一想,脸色就变了,“现在红崖路上还有人,要是狂沙季提前出现,他们非死不可!” “离狂沙季只剩几天,是人都清楚不该抢赚最后一个铜板。”年松玉不以为意,“再说往年狂沙季也不具体到某月某日某刻。贺郡守,无论哪一年这条路上都有人员伤亡罢?” /87/87512/19357416.html 第39章 平安回家的本钱 贺淳华沉声道:“有,但绝非我们刻意而为。” “人命可贵,但中部的战局争分夺秒,若我们不能及时带回大方壶,叛党沿水而下,国都或遭血洗!”孙孚平长长叹了口气,“到那时死掉的无辜平民,又何止百人千人……万人?” 贺淳华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一边是家国大义,一边是边关人命,孰轻孰重? 见他不再言语,年松玉也微吁口气,暗暗卸去提起的劲道。 万一贺郡守迂腐,他不介意利索出刀。 “狂沙季基本在每年九月出现,持续到来年二三月份。”孙孚平对这些资料了然于胸,“但偶尔也有例外,对吧?” 贺淳华想了想,缓缓点头:“有的,千松郡官方史载,狂沙季有几年来得不准时,造成大量人畜伤亡。” “来临时什么景象?” “先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然后沙漠里宛如厉鬼呼号,风沙作龙蛇狂舞。”所以才叫狂沙季啊,“这时人走到沙漠里,不出几息就会被活埋。而风沙要到来年才会消停。” “我也查过记载,其实百多年来盘龙沙漠的狂沙季一共有五次改时。三次提前,两次推迟。最近的一次是二十年前,狂沙季提前到五月中旬。” 贺淳华也有印象:“那时我刚到千松郡不久,后来本地居民一直谈论了很多年。甚至在随后的七年里,红崖商路的客流都受影响,后面才慢慢又恢复过来。” 大伙儿走红崖商路就是图它安全;要是盘龙沙漠的暴脾气不定时发作,谁敢赚这买命钱? “有趣的是,我从祝亘祖师那里得到一条线索:二十年前,他派出一支队伍由拔陵国出发,再次试探盘龙古城。他没有亲去,但算一算时间,那支队伍抵达这里应该就在四五月份!” 这回连年松玉都为之惊讶:“国师您是说……那一年的狂沙季提前,乃是人为?” “大有可能!至少时间上是契合的。”孙孚平道,“这支队伍由祝亘祖师看重的大徒孙亲自带队,出发前必得他面授机宜,来到这里后成功引动了狂沙季提前。” 贺灵川板着脸道:“可他们有成功回去么?” 孙孚平叹口气,摇了摇头:“那一次失败,对祝亘祖师的打击很大。后来拔陵也不再组织盘龙城探险。” “这不反证它有来无回?”贺灵川气极反笑,“那我们还来干嘛?” “如果我说,狂沙季降临时,整片沙漠最安全的地方,反而就是盘龙古城呢?”孙孚平侧了侧身,指着柜面上的全套粗瓷酒具道,“你们看,这是经得起风暴的东西么?可是从联军离开盘龙废墟是什么样,它现在还是什么样。” 众人神色一动,忍不住举目四顾。 的确,这酒楼三面敞风,但前厅桌椅,后厨灶具一应整齐,从司徒翰的角度还能看见灶台上两个土瓶,里面装的不是盐巴就是猪油。如果每年狂沙都降临在此,这些哪里还能保存?甚至这座酒楼、这两排临街店铺,以及城内那么多民居都是百多年的木结构,为什么没在大风和狂沙中倒下? 走进城里,谁也没有多想,直到孙孚平提了个醒。 贺淳华轻轻吁出一口气:“风眼当中往往没有风。” 所以就算狂沙季开启,任外面怎样飞砂走石,盘龙城内却不受影响。 “您早说嘛,咱也不至于误会。”贺灵川朝天打了个哈哈,不再跟年松玉对线,走回来坐下喝水。 司徒翰细声嗫嚅:“不过狂沙季至少持续四五个月,这段时间我们拿啥吃喝?” 是人就要吃饭,他们只带了几天的食水。 这队伍里都是龙精虎猛的汉子,都是饭桶,不是能辟谷的术师。 别人还没开口,贺灵川就嘲笑他:“你用脑子想一想,大方壶要是被国师收走,哪里还能持续制造狂沙季?我们返程说不定比来时更太平哩。” 贺淳华微微皱了下眉头。 这货虽莽,但还真没说错,孙孚平微松口气,抚了抚颌下长须:“正是!” 要说服这对父子服从自己的安排,费尽口舌;可真要随意打杀了,队伍也不好带。 人心思变哪。 出门在外,这种穷乡僻壤的地头蛇哪怕官声低微,也着实有几分难缠。 哪知贺灵川回头又问他:“国师你还没说清楚,若是我们召唤出狂沙季,却又搞不到大方壶。那要怎么回去?” 这才是重点! 孙孚平微笑,云淡风清:“行前得到我王特许,可以调用神坛元力!” 众人都是一喜,放下这些忧虑。 元力即是国家气运、民心民意、军队士气的集合。 它对神通有极大加持,又可以震慑一切魍魉,还能破解敌方神术阵法,是国家最宝贵的战略资源之一,有诸般妙用。 作为国家战储的元力,平时封存于神坛当中,百官也不可能随意调派。好在国师本就是干这个的,尤其孙孚平还得到国君特许。 有这句承诺在,众人生离沙漠的可能性增大何止十倍?虽说鸢国气运现在比不得全盛之时,但护佑二百人离开大漠也非难事。 话到这里,贺灵川也吃饱喝足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既如此,我们天亮开工啊?” 年松玉皮笑肉不笑:“你要上哪儿去?” “累了,睡觉。”贺灵川打了个呵欠,“明天不是要忙活么?这里没佳人陪,没小曲儿听,不睡觉还能干吗?”这小子就喜欢跟他过不去。 “谁告诉你,能休息了?”年松玉的轻蔑都懒得掩饰,“活儿你今晚就干,现在就干!” “干什么?”贺灵川最看不惯他,“你吗?” 年松玉黑着脸上前一步,贺灵川就倒退两步,站到曾飞熊边上道:“曾副尉护我!” 孙孚平轻咳一声:“正事要紧,把傀儡带上来。” 贺灵川才想起,国师在核桃舟就绑起两个被三尸虫寄生的傀儡,一直带到了城里来,现在还在外头安置着呢。 /87/87512/19357417.html 第40章 线索:水 被带过来之后,这两个傀儡兀自挣扎不休。可见三尸虫的确能把人的潜能全部压榨出来,众人进城已经一个时辰,他俩竟然还有力气。 可看守他们的士兵并不是铁打的,所以干脆把他俩双腿缚起,自己才有时间打个盹。 所以这俩货被抬了进来,放在地板上。他们佝偻起来,簌簌发抖。 外罩的符衣保证三尸虫被困于人身,无法外出。 司徒翰奇道:“这是冷了,还是怕了?” “怕了。被三尸虫寄生的家伙知道冷吗?”贺灵川蹲下来仔细打量他俩,“不过他们怕的不是我们。” 这俩目光没有焦距,显然根本不把众人放在眼里。 可是偌大的盘龙废墟空无一人,它们怕什么? 年松玉也道:“莫说没人,这座废城里也没有三尸虫。它们根本不敢靠近,为什么?” “有东西让它们胆战心惊。”孙孚平站了起来,“不管那是什么,应该和我们的目标相近。” 贺灵川奇道:“你想让它们亲口说出来?三尸虫还能说话?” 看来孙孚平带上这两个傀儡,是打算做实验试一试了。 “普通的不行,不知大方壶产出的能不能给我们提示。”孙孚平走到傀儡面前道,“你们的巢穴大方壶一定还在城里。给我指个位置,我就放你们离开。” 两个傀儡继续发抖,继续目中无人,就当他是透明的。 “这俩东西不把您放在眼里!”贺灵川大怒,“您给它们点颜色瞧瞧,节省时间。” 孙孚平从怀里取出一套金针,挨支上了药炙,又用指尖燃起的一点真火煨烤,才将它们分别扎入傀儡颅后、心窍、足中。 傀儡顿时大声哀号。 这三处是为三尸虫盘踞之地,孙孚平用药火直接烧到它们屁蛋子上,那是椎心地疼。否则刀斧神通加身,伤及的只是宿主,三尸虫根本就无所谓。 它们打算正眼去看孙孚平了,但目光格外凶狠,像狼盯着肉。 对它们来说,人类就是皮囊而已。 “我知道你们能听懂人话。”孙孚平声音平和,“不给答案,你们要吃更多苦头。” 然后他就动手了。 他这金针是中空的,便于随时续药加量。 众人就见针尾一点红焰更亮了,傀儡的尖叫声一下子拔高三度。 双倍药量,双倍的痛苦啊。 孙孚平停下来问道:“说不说?” 傀儡只是尖叫不止。 于是他又加刑。 如是再三。 越到后面,他下手的速度越慢。这种加强版的三尸虫,魂体要比普通同类强上不止一筹,否则一刻钟前就被他给药死了。 如非寄主自行斩断,三尸虫一死,寄主也会跟着嗝屁。 所以拿捏分寸越来越难。 终于有个傀儡大吼一声,脖子一歪,断气了。 果然还是不行么?孙孚平长长叹了口气。 大方壶养出的三尸虫总该有特别之处,若它们能与人沟通,今趟盘龙城之行会顺利很多。 可惜啊,这任务看起来没有捷径可走。 其实他心里也只是抱着微弱的希望,毕竟百多年前在这片荒原上打消耗战的联军,为了获取情报大概什么手段都试过了。 他只是觉得,时间或许会改变很多事情。 另一头饱受折磨的三尸虫狂性爆发,居然挣脱禁锢,一把抓住了贺灵川的胳膊! 猝不及防,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贺淳华不假思索冲前,一刀砍下了傀儡的脑袋。 号叫声戛然而止。 “川儿没事吧?”贺淳华抓刀的手并没松开。 贺灵川也吓一大跳,下意识将死人的手掰开,用心感受一下才道:“我没事。” 这货抓他抓得好紧,指头几乎要陷进皮肤里了。 好在他浑身真力走了一个周天,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大家面面相觑。 孙孚平走上前来,察看他双眼瞳孔,一边问道:“可觉得暴躁烦闷、头晕脑胀?” “很清醒,无异常,看来它对我没甚影响。” 孙孚平点头:“杜魂散的效用还未完全过去,也有抵御之力。” 贺灵川唉了一声:“看来这里的三尸虫也没什么特别的。” 见他当真没事,贺淳华才放下了心:“只是不肯离开盘龙沙漠罢了,或者说,不肯远离大方壶。” 保卫大方壶这个原则,早就刻进三尸虫的本能,它们至死都不能背叛。同样的忠诚也存在于蚁群、蜂巢当中,工蜂工蚁的个体任劳任怨,没有任何畏难情绪,甚至死不足惜。 所以三尸虫尽管畏惧这里某样东西而不敢进城,却依旧徘徊在外围,也就是盘龙沙漠,不肯远遁。 贺灵川耸了耸肩,如果三尸虫可以像普通生物那样被刑讯逼供,大方壶和盘龙城的情报早被拔陵仙由联军探得一清二楚,盘龙城背后的神明不会容忍这种漏洞存在。 “虽然祝亘不说,但在我看来,触发狂沙季的条件不应该很难。他派去最后一支队伍,也是抱着验证的态度……”孙孚平沉吟,“每次狂沙季来临前,沙漠是不是都雷雨交加?” 曾飞熊点头:“是啊。” 孙孚平目光微动:“城里的神庙,只供奉弥天神?” “是的。据说弥天天神是盘龙城的唯一信仰。” 贺淳华咦了一声,似有所悟:“您该不是说?” “写下来,互相印证。” 于是孙孚平和贺淳华都抬手蘸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众人一看,国师写的是“水”字,而贺淳华则写下了“雨”字。 字面意思都差不多。 贺灵川抚着下巴道:“国师和老爹英明!千松郡的雨季比内陆更晚,差不多要到八月底、九月初才来。” 年松玉不解:“若说是雨水所致,难道沙漠平时不下雨?”就他所知,沙漠缺水不代表不下雨,“有时候暴雨反致沙漠里发起洪水。” “还真不下。”贺灵川呵呵一笑,“别拿其他沙漠跟盘龙比,它们不配。” 贺淳华道:“我哪有国师博学?不过曾副尉的父亲,是在盘龙沙漠当中经历过狂沙季的唯一活人,他回来后虽然神志不清,但成天口中就念叨一个‘水’字。我想,这是关键线索。” /87/87512/19357418.html 第41章 钟胜光墓地 孙孚平站了起来:“既然我与贺郡守所见略同,就先从这条线索找起。” “怎么找?”年松玉皱眉,“您想在盘龙废墟祈雨?” “在这里祈雨,成功率不足半成,费的力气却是平时五六倍不止。”孙孚平苦笑,“方才我就试着召唤山泽,根本未得回应。” 在这里召唤山泽,属实有想象力。贺灵川忍不住笑了:“这地方太旱,连土地公都旱死了。” “求不来雨,那用水浇吧,拔陵国的队伍或许就是这么干的。”年松玉想了想,“不可能全城招雨,也没有必要,我们必须找准地方。” 拔陵国的队伍也不可能在这里求来雨水普降盘龙城,要把有限的水用在精准的地点。有成功的先例在前,孙国师一行只要因势推导,就可以估摸一个大概。 “在我分析,雨水浇灌能触发狂沙季的地方,无非这么几个:弥天神庙、钟胜光祠堂、红将军祠堂、钟胜光的墓地,以及盘龙城的乱葬岗。”孙孚平又补充一句,“那两座祠堂都是人健在的时候修的,是少见的生祠。” 众所周知,只有死人或者神明可以享受祠堂里的香火供奉;要是给活人建生祠,那不是拜人,那是要害人,因为活人八成是无福消受,轻则减寿、重则殒命。 显然钟胜光和红将军是特例,是生前就被神化的人物。 贺灵川奇道:“为何不算上红将军的墓地?” 贺淳华回答他:“他没被下葬,最多就是个衣冠冢,没有搜查的价值。” 年松玉提问:“就算我们找到这几个地点,怎么确定最后该在哪一处浇水?” “我们不行,但三尸虫知道。”孙孚平命人拿上来几个密封的琉璃罐子,里面仿佛有雾汽萦绕。 大家定睛一看,好家伙,哪里是雾?罐子里分明就是四五条游动的三尸虫! 它们很活泼,一条条都拿脑袋顶住罐子边缘,看起来有几分像是罐养的鳗鱼。 “它们只往一个方向移动,也就是远离大方壶。”孙孚平解说,“即是说,它们游动的反向就是大方壶所在。你们拿着这罐子到目标位置走一圈,就能找到了。” 这老头子城府很深,事事计划在先,若是憋着坏,大概也会坏得很周密……贺灵川悄悄看他一眼,心里越发警惕。 接下来众人拿起琉璃罐,分头行事。 …… 贺家父子自然走在一起,去往钟胜光墓地。 寒风萧瑟的夜晚,走在一座城池的废墟里。这种孤寂衰颓的感觉在看到钟胜光墓地时,一下达到极盛。 钟胜光墓位于他们最早经过的南大门广场西北角,居然是很大很气派的一座墓葬,用料全是青岗石,占地足足两亩。从周边情况来看,下葬人特地拆掉了很多屋舍,腾出空间修造这个大墓。 墓志铭却很简单:西罗指挥使钟胜光之墓,旁边是生卒年月。 百多年了,除了被后来者发掘过的多处痕迹之外,整个墓葬完好,垒坟的石条连个破角都没有。 贺家父子走到这里,都长长吁了口气。 盘龙城和大风军的故事传唱了一年又一年,在今时的黑水城经久不息,但有几人能亲来拜祭这位为国捐躯的传奇将领? 贺灵川感慨:“敌人居然给他造了这么大一座墓。” 钟胜光在城破时自刎,实现了他“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誓言,后面盘龙城被屠,当然没有同胞可以安葬他。修这墓的,只能是他的敌人。 “仙由国也是不得不为之。钟胜光死后被枭首,首级送呈仙由国都请功,举国欢庆,王宫收之为藏品。不过打那以后,盘龙荒原连遇怪事,人畜无活,草木不生。仙由国要的是矿产丰饶的荒原,不是活人勿入的沙漠,于是派人再入盘龙城,厚葬钟胜光,希望可以平息怨魂的怒火。” “然后失败了。”仙由国后来什么样,盘龙沙漠后来什么样,不用赘述。 贺淳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束香点上,分了一束给贺灵川:“好不容易走一趟。” 祭奠一下英魂吧。 两人认真拜过,贺灵川从怀里掏出一囊马奶酒,又翻出三个杯子装满。 贺家父子向着墓碑虚邀一记,一饮而尽。 贺灵川将酒水轻轻洒在坟头,低声道:“钟大将军,你可要保佑我们平安出入盘龙沙漠,这样我们以后才有机会再来给你祭酒。” 贺灵川拿出琉璃罐,围着钟胜光的墓走了一圈,但罐子里的三尸虫没有变向,始终朝南拱壁。 也即是说,这座大墓不是他们的目标。 他走一圈回来,见贺淳华若有所思:“老爹,想什么呢?” “我想着,若我们真的找到大方壶,并将它送去内陆战场,盘龙沙漠的狂沙季也会成为绝响吧?” “肯定啊。这不是好事儿吗?盘龙荒原看起来贫瘠,实则物产丰饶,要不当年联军也不会死磕盘龙城了。要是它对我们放行,千松郡也不会这么穷了。”说到这里,贺灵川看着贺淳华神情,赶紧一怔,“怎么,我说错了?” “都对,但我却觉得,盘龙沙漠保持原样最好。” 贺灵川奇道:“为何?”还有人喜欢守着个喜怒无常的贫瘠沙漠? “盘龙沙漠是阻碍、是祸患、是无常,但它也是保障。大鸢早不复当年强盛,若撤去这一层防护,后果难料。” “盘龙沙漠算什么保障了?”贺灵川暗赞贺郡守细腻,表面上却要笑道,“要能寻回壶子,我们全家都要搬去都城,还在乎捞什子盘龙沙漠?这里要刮风要下雨,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这套说法的确很符合贺灵川原身的性格,贺郡守看着他笑了:“为官之道,你倒是通透。” 无论升迁,麻烦都是下一任地方官的,他拍拍p股走人就好。正如长子所说,何必替人操心? 天塌下来,总会有别人顶住的。 其实贺灵川一听就懂了,盘龙沙漠是几大势力当中的缓冲地带,谁想跨越它攻击鸢国都有难度,何况为期小半年的狂沙季几乎是所有远征军的噩梦,这段期间除非能以战养战,劫掠来的物资能够供得起军队,否则后勤补给会被完全切断。 /87/87512/19357419.html 第42章 找到突破口 一旦盘龙沙漠变得平凡无奇,鸢国边境还能不能那么太平?这要打一个巨大的问号,毕竟邻居们都不是吃素的。 祸福相依。如非大司马开出了优渥的条件,贺淳华并不希望盘龙沙漠消失。 他沉默一会儿,低声道:“川儿,你看钟指挥使三十二年来的坚守,到底值不值得?” 贺灵川心想你既然开口问我,自己心底一定觉得不值。 “不值。”他装作心直口快,“盘龙城还是沦陷了,西罗国还是灭亡了。多花了三十二年,他什么也没改变。” “头十二年,西罗国无力西进夺回失地,甚至不知道盘龙荒原上还有百万军民坚守;后二十年,西罗国几次想把盘龙荒原割让给仙由国,换一时苟且。我要是钟胜光,遇上这种不给力还狂拖后腿的故国我能活活气死!” “西罗国曾经威名赫赫,国祚二百一十七年,放眼宇内是难得的长寿之国。”这片大陆很少太平,存世最短的政权仅仅几十天,多数小国二三十年内就走完了兴衰存亡的全套流程,所以西罗国已经很能熬了。“但钟胜光守盘龙城时,西罗国内忧外患,权贵歌舞升平,饥民流离失所,外敌强攻不休,末路的暮钟已经敲响。”贺淳华说了这句就不再多言,抚着钟胜光的墓碑一声叹息。 老爹这是想到了自个儿啊,贺灵川也不说破。如今的大鸢国与昔年的西罗,确实有点太像了。 此时云破月出,照见满城荒凄。 “钟大指挥使,一个人守在这里很无趣罢?我陪你再喝两杯。”贺灵川忍不住又给钟胜光敬了两杯酒,“可惜,我没能祭拜红将军,没能瞻仰他老人家的英姿!” 钟胜光和红将军都是传说。就贺灵川本人而言,他对神秘的红将军更加好奇。 他问贺淳华:“城里有红将军的生祠,却不见他的墓葬,连衣冠冢都没有。有没有这种可能……他其实没死在最后一役?” “红将军被仙由国师舍命招来的天雷劈中,前后七记,当场灰飞烟灭。两方将士亲眼目睹,应该不会有误,否则盘龙城士气也不会突然垮塌。”贺淳华摇头,“你还年轻,不知人力有穷时。” 贺灵川正要开口,东北方向突然传来嗖嗖两声。 两记烟火上天,爆开了花。 那是事先约定的记号。贺淳华一望即道:“他们找到了,走!” ¥¥¥¥¥ 两刻钟内,众人集结于弥天神庙。 它在整座盘龙城的心脏位置,占地十亩,院落重重、亭堂栋栋。 想来这里在香火鼎盛时应是古树成荫、游人如织的繁华景象,不过如今已成打砸抢烧过后百多年的大型荒颓现场,清泉和莲池早就干涸,原本蓊郁的古木已变作枯树,再没有萌过新绿。 精美的建筑至少被毁去大半,尤其供奉弥天的恢弘正殿毁得彻底,先被推倒再付之一炬,众人走近原址,只见到横七竖八几根漆黑木桩。 抬手一掰,碎了。 弥天神像是石雕,光一段小臂的长度都赶得上贺灵川的身高,可惜众人窥不见它的本来面貌,因为整座石像在推倒后被切成了七八截,每截都以刀斧砍烂,再涂上墨汁。 联军痛恨盘龙城和大风军,连他们的信仰都恨到骨子里。 人到齐后,年松玉手捧琉璃罐肃声道:“就是这里了!” 他绕着正殿正前方的水池走了一圈,琉璃罐中的三尸虫也跟着变向。无论他走到哪个方位,它们都顶向远离水池的侧壁! “水池?”司徒翰奇道,“确定是这口水池吗?万一弄错,我们可搞不来更多清水了。” 赤帕高原多水,弥天神庙内的水景也做得非常精致,有泉水、有小溪,至于池子更是多达六个。 年松玉相中的这一口池子就在正殿外头,形状不太规则,很像是接纳人们投币的许愿池。面积大概是二十六七个平方。 当然现在这里面空空如也,既没锦鲤也没钱币。 孙孚平围着池子走了一圈,伸手在池沿按了几下:“池子边缘的垒层,有几处颜色差异,好像是后来堵上的。” 众人一看,还真是。池子边缘有几处修补,做工粗糙不平整,和池子原本的手艺相差甚远。可见,后来的修补真就只是修补而已,够敷衍的。 “旧与新之间,差了不少年头。又补得粗糙,不像是供奉弥天神的盘龙城人手艺,更不像是仙拔联军干的。”贺淳华沉吟,“难道,这是拔陵国派出的最后一支队伍所为?” 祝亘祖师派出来的得意徒孙,总不是千里迢迢专门来当泥水匠的吧? 如果这池子真是他们补的,那他们一定有的放矢。 贺灵川更在意的,是这口池子从前为什么被挖开。 孙孚平正色道:“更重要的,是池子为什么会被挖开,被谁挖开。” 曾飞熊指着散落一地的大小石块道:“说不定是正殿被毁时,落石意外砸坏的。” 神庙惨遭洗劫,那么恢宏的建筑和神像轰隆隆倒塌,连地面都被砸出大坑,区区一个小水池被砸穿有什么稀奇? “或许这就是主事者想要伪造的效果?”贺淳华沉吟,“盘龙城破,联军士兵必定入城大肆劫掠,长官根本无法阻挠。无论这些士兵损毁什么东西,都是再寻常不过。如果这口池子看起来像在劫掠中毁坏,联军也不会细究,就能掩饰它暗藏的秘密。” “在人心惶惶、盘龙将破之际,谁还能够这样从容布置?” 答案呼之欲出,年松玉喃喃道:“钟胜光,或者他的心腹。他要赶在城破前开池放水。” 如果他们没料错,这个动作背后的深意就值得探究。 几十年后,拔陵国的探险队伍大概也有相似的判断,又把池子重新补好。 司徒翰上来看了看,面露难色:“各位的意思,是往这池子里放水?可即便咱们二百多人的备用清水都灌进去,恐怕也铺不满池底。” /87/87512/19357420.html 第43章 沙海垂钓 这才叫杯水车薪。再说水都给出去了,后面大家喝啥? 从这里走回最近的驿站,也要足足两天时间。 贺灵川双手抱臂:“我跟你打赌十两银子,孙国师早有对策,轮不到我们操心。”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十两啊,司徒翰脸色一苦:“赌不起。” 孙孚平看了他们一眼,在戒指上一抹,手里就多出一颗柚子大小、圆鼓鼓的皮球。 这老家伙,果然有货哦。贺灵川就看到他把皮球往法杖顶端的怪兽嘴里一塞—— 那么大个皮球消失了。 紧接着孙孚平转过法杖,让兽首对准水池,低吟几句。 怪兽一张嘴,吐出一道又粗又长的水柱,迳直落进水池。 “这是弹子鱼的喷射囊。”孙孚平的解说很随意。 贺灵川好似听说过这种怪鱼,它躲在鸢国中部的湖海里,甚至能喷出水柱将陆地上的大型猎物如牛、马、幼象等击入水里为食,喷射能力杠杠的。而在旱季,它可以离水生活个把月。 不过眼下用不到它的喷射能力。这种水囊能够内缩储水,甚至连重量都被减免了。 真是行走沙漠的宝物。 这样注水注了两刻多钟,年松玉忽然道:“不对劲,水面很久没外扩了。” 照着怪兽的出水口径,池底儿早就该满,甚至要漾起小半池水。可在众人眼皮底下,池底面积才三分之二覆水,剩下的三分之一还是干巴巴地。 水都去哪了? 孙孚平伸手按了按池底:“果然有些门道,水都被吸进去了。” “那我们怎办?” 孙孚平面色微沉:“再看看。” 又过两刻钟,怪兽肚子里的水都喷完了,它甚至还咳了两下子。但池底的积水比起先前,居然还没什么变化。 大家知道,这会儿麻烦了。 计划哪有变化快,孙孚平设计再周密,总有跟不上形势的时候。 年松玉想了想,转头吩咐曾飞熊:“你去将所有人的水囊都收上来。” 曾飞熊吓了一跳:“收走饮水?我们还得在沙漠里坚持好些天,再说万一还是不够?” 年松玉看看孙孚平,见他没说话,于是坚持己见:“不可功亏一篑,速去收水。” 沙漠行军,水就是用来保命的,曾飞熊都不好想象手下有多抵触这个命令:“可、可是……” 年松玉脸色一沉:“你想抗命?” 曾飞熊心里一乱,忍不住就看向贺淳华。 年松玉的眼神更阴沉了。这些芝麻小官真是没有眼力见儿。 贺淳华也没什么好办法,是抗命打道回府,还是把所有人的饮水往池里一泼,听天由命? 好像哪个选择都不理性。 他这里心意难决,却听长子施施然道:“闹这么僵作甚?收走了士兵的清水,回头怎么走出沙漠?” 年松玉冷冷道:“行百里半九十。若只差这一点呢?” “你能保证就差这一点?” 年松玉笑了笑:“能。” 不能又如何?到时候水已经倒光,生米已成熟饭,士兵还敢哗变不成? 贺灵川翻了个白眼,转向孙孚平问道:“池底要灌满水,对不?” “对。” “那要不是清水呢?”贺灵川思考的重点在这里,“其他液体行不行?” “比如?” “血。”为防这两个家伙想歪,搞出人祭什么的,他赶紧澄清,“我说的是,妖怪或者异兽的血。盘龙沙漠里都是大家伙,弄几只来放血应该不是难事。” 孙孚平的眼睛顿时一亮:“有道理!酬神常用血祭,在池里掺入鲜血,大方壶应该不会介意,反而喜欢。”他把核桃舟扔给年松玉,又指了指贺灵川,“你们带人去沙漠里,弄几头巨兽回来。” …… 众人补用杜魂散,再度进入沙漠。 沙漠里的生物和三尸虫在凉快的夜晚更加活跃。年松玉放出核桃舟供众人立足,又命船夫放饵入沙垂钓。 年松玉站着、贺灵川坐着,互相都懒得多看一眼。 这一次垂钓不太顺利,好半天都没有猎物咬钩。贺灵川坐得腰酸,又逢几头三尸虫游离核桃舟,就唤人过来给他捶背。 “舒服,好!再往下一点,对,往下!用点力气。” 贺家大少爷舒服得直叹气。享乐主义果然销肌蚀骨啊,谁能想到他在三个月前还是身周半米范围内有人靠近就不自在的宅男? 年松玉暗暗摇头,却见贺灵川闭着眼问:“年都尉为何亲来黑水城?” “什么?” “无人生还的任务,征北大将军怎么舍得爱子亲自下场?”贺灵川翻了翻眼皮,“他是你亲爹不?” 年松玉脸皮一抽:“贺郡守不也让你跟来了?难道你不是他的种?” 人参公鸡啊,没文采的人就是不委婉。贺灵川一挥手,“夺”地一声,就有把匕首射出去钉在年松玉倚靠的木条上。 顺便说一句,他现在投掷的准头还是很差。飞刀出手,他就不知道刀子到底会去哪里落脚。 年松玉还没有反应,手下侍卫已经扑前两步,刀剑出鞘,对着贺灵川就要喝斥出声。 贺灵川竖指在唇前“嘘”了一声,抢先道:“噤声,别吓走了猎物!”他往船下一指,“忘了头等大事的,小心军法处置!” 年松玉摆手挥退属下,淡淡道:“我能活,你就未必了。识相的乖乖听话,做一条好狗,那么你和你爹或许也能活着回去。不然应夫人就要守寡了,至于你弟弟——” 他舐了舐嘴唇,眼神在激动中还透出一点残忍:“放心吧,无论你们是死是活,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他返回大都。他在都城一定很受欢迎!” 贺灵川盯着他,慢慢沉下了脸。 浔州牧、大司马、孙国师,这三大势力为什么搅和在一起? 或许老爹就不该接下大方壶的任务? 贺灵川正要开口,船夫手中钓竿猛地一沉,险些把他直接拖下船头。 猎物终于咬钩! 接下来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将沙子底下的东西弄了上来。 这还是一条土龙,只是体积比白天的两位前辈都小了两号,可以塞进船里。 /87/87512/19357421.html 第44章 狂沙降临 年、贺两人若有所思,没再针锋相对。 或许时来运转,仅仅是盏茶工夫后,又有一头异兽咬钩了。 这东西长着河马一样臃肿的身体,四肢却是鳍状,尾巴和脖子都很长。相比之下,脑袋就小得怪异。 这么个低智商的东西,咬钩以后决不松口,钓起来的难度比土龙还低。 唯一的麻烦,就是它的身形太大了,独占一艘核桃盘还压得船体摇摇晃晃。 幸好核桃舟离石桥很近,一百多名士兵抓着纤绳,硬是将它拉上了桥。 然后就是大型屠宰现场。 众人从城中民宅找来水桶,给两头怪兽放了血,一桶一桶往神庙里运。 它们身形庞大,就像水罐子似地,放出来的血又多又粘稠,腥气冲天。 贺灵川在一边闻着,暗自希望大方壶别太挑剔。 而在正殿前方,池水越来越红。 最可喜的是,在浇灌了三十多桶兽血之后,池水面积开始扩大了! “有效果!”孙孚平喜出望外,抓着池沿的手指都泛白了,“继续,继续!” 终于,在最后几桶倒入之后,血水勉强铺满池底,看起来只有薄薄一层。 曾飞熊和众手下扔开水桶:“然后呢?” “等!”孙孚平盯着水面目不转睛,“等着就好!” 贺淳华忽然道:“城里的风很早就停了。” 得他提醒,众人才回想起来,无处不在的寒风从什么时候起停止了呢? 明月不知何时躲进厚厚的云团,众人都感受到城里的光线越发昏暗。 话音刚落,平静多时的水面冒出一连串小泡,泛出一点涟漪。 “底下有孔……” 曾飞熊才问了一句,孙孚平就“嘘”了一声,抬手制止他。 偌大的弥天神庙广场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这本身就不正常。 又一串小泡冒起。 孙孚平压低身形,正想凑近细看,水面“哗啦”一响,蹿出个东西来,几乎跟他撞了个对脸! 旁人只能见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但不妨碍他们失声惊呼。 只有年松玉和贺淳华等人仓猝间还能看清,这居然是一头类似狼的怪物,头尾四肢如犬,身上却布满粗糙的皲裂,不像动物外皮,反倒更像树皮。并且它深凹下下去的眼眶里也没有眼珠,反而以一点猩红的鬼火取代! 这东西出水的方向正好朝着孙孚平,因此老实不客气大嘴张开,直取他咽喉。 这张嘴能张大到一百二十度,看起来可以连首级都吞下去。双方距离又近,几乎在贺灵川一眨眼的工夫,孙孚平就要人头不保。 但国师不愧是国师,临危不乱,一把将法杖怼到怪物脸上。 杖头兽首张嘴,“呼”地吐出一团赤艳艳的火球。 怪物随即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灰飞烟灭。 年松玉一惊,随后喜道:“怨魂!” 这头怪物根本没有实体,乃怨魂是也。 人们总以为怨魂藏在盘龙沙漠的阴影里惑人心智,实则元凶是三尸虫。这头怨魂,是众人踏入盘龙沙漠以来遇见的第一头正主儿。 它一露面,年松玉反而大喜,这就说明他们没找错方向! 烟灰掸了孙孚平一脸,但他来不及擦拭就低头观察水面。 贺灵川恶意地想,他要再低一寸,下一头冒出来的怪物就可以骑脸了。 此时整片池水都在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更多也更绵密。 就像底下架着柴火,水面快要沸腾。 那一层层涟漪荡到池边也没有消弥,反而越往外扩散越是加强,到后来都掀起了浪头。 浪花打在池边,又返回来进一步激荡水面。 众人脸色都不好看了。 如果说一串气泡代表一头怪物出世,那么这里密密麻麻的气泡就说明…… 孙孚平突然转身,对着众人大吼:“服用杜魂散,点起命火!快快快快快!” 这一声大吼有真力加持,声震四野,震聋发聩,也把他的焦急表露无疑。 大家立刻行动起来。 好在先前沙海钓鱼动用的一百多名士兵已经服下杜魂散,现在孙孚平、贺淳华等人再补上就行了。 小药丸刚咽下肚,孙孚平就急声交代:“屏息站去池边,不要回头!这些怪物比三尸虫更难对付!” 后面这句话,让所有人心头一懔。 孙孚平再次强调:“屏住呼吸,屏住!” 话音刚落,水面突然炸开! 那场面就像火山喷发,喷口就是池面,喷薄而出的岩浆就是数不胜数、奇形怪状的怨魂! 有些像人,有些像兽,有些像植物,有些则兼具以上三者的特点,让活人看不出它们本该是何等模样。 可是冲出来的怨魂太多太多,人们根本来不及观察个体,只能望见壮观的黑烟如火山灰直上半空,再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最可怕的是,每一只怨魂都张嘴长啸,那声音尖厉刺耳,充满了痛苦和忿恨。 不用提醒,所有人自发捂住双耳,紧紧闭嘴。 但这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识海里,震得人心旌摇动,目眩神移。 冲出来的怨魂多数去往高处,但也有少数在正殿上方盘旋两圈,再度飞回!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孙国师说得没错,这些玩意儿看起来比三尸虫狠辣多了。 他们身上燃起三撮命火,杜魂散竭尽所能地隐藏活人的气息。 幽魂在人群中穿梭,但只把他们当作泥塑木雕,不一会儿就游走了。 贺灵川抬头望天,发现盘旋的幽魂占满夜空,并导致天气快速改变。 起风了。 二十息过去了。 四十息过去了。 每一息冲出来的怨魂数以千计,这会儿工夫就是几万只了,可怨魂们仍在井喷,没有一点减缓的意思。 盘龙城外的风力渐趋强劲,开始有一道道沙龙卷成型,由小增大,最后变成巨大的漏斗,一头通天,一头接地。 除了狂沙与大风,天地间仿佛别无他物。 虽说风沙蒙眼,但众人揉着眼也得看完哪。 狂沙季伴随着多数黑水城人长大,但有多少人能亲眼见证它的真正成因? 随着时间推移,士兵的脸色越憋越红,几乎要胀成猪肝色。 /87/87512/19357422.html 第45章 摄魂 实在憋不下去,有几人忍不住泄了劲儿,大口吸气。 呼哧,呼哧,那动静被狂风完全覆盖。 可是游荡在空中的上百头怨魂突然顿住,齐刷刷望了过来。 这几个倒霉蛋还没能畅快地喘上两口气,就见怨魂劈头盖脸冲来,直接撞进自己脑袋里。 噗地一声,他们身上的三盏命火顿时熄灭。 这种局面,哪有人敢出手阻拦? 在旁观者眼里,被怨魂钻进耳鼻后,这几人短暂地呆滞个两三息,随后就抱头惨叫不止。他们两眼发红、嘴角流涎,看起来就像狂犬病发作,但没像被三尸虫寄身的傀儡那样攻击身边的人类,而是不辨东南西北地四处乱蹿,或者满地打滚,或者到处撞墙。 几十个怨魂在同一片识海里争吵、拉扯,互相攻击,那感觉就像脑袋里同时炸响几十个二踢脚,这谁受得了? 不过十余息,这些人就倒地不起,七窍流血而亡。 大伙儿看得心惊肉跳。 麻烦的是心跳越快憋气越短,现在多数人也开始憋不住了,面孔胀得青紫,可是怨魂依旧井喷不断,这啥时候是个头! 不是憋死,就是被怨魂穿脑而死。仅仅几息过后,又有五六人不得已选择了前者。 贺灵川和年松玉还好,武者的肺活量本来就强大,而贺淳华的脸色已憋成酱紫,眼看着快要撑不下去了。 贺灵川顾不得其它,一把拽住孙孚平袖子,用口型对他道:“想办法!” 他习武道,手里的伎俩面对怨魂毫无作用。 大概孙孚平也觉时机到了,大袖一挥甩开贺灵川的手,走到军队当中抬起法杖。 他往怪兽嘴里塞了样东西,而后举着法杖,一把戳在地上! 以兽首为中心,一个泛着黄光的护罩出现,恰好将所有人都罩了进去。 结界! 孙孚平大声道:“可以喘气了!” 众人如蒙大赦,连腰都弯了下来,有的吸气过猛咳嗽不止。 这回连贺淳华都有些怒了:“国师何以现在才出手?” 早十几息出手,那五六人就不必死了。 孙孚平面色凝重:“我这虚妄结界存在的时间很短,效果也不如命火,万不得已才用。你能预知怨魂还要井喷多久么?” 没人能够。 贺淳华无话可说。众多士兵看向孙孚平的神情,却是一言难尽。 但他没放在心上。 “保住多数人的命才最要紧。”年松玉问,“现在怎办?” “继续等着。”孙孚平紧盯着池面不放,“什么时候里面不出怨魂了,我们才有下一步。” 众人惊魂甫定,才有空观察漫天游走的怨魂。 司徒翰咦了一声:“现在出来的人形怨魂最多,还有大批着甲骑马的。” 这些亡魂策马狂奔、挥刀怒吼,仿佛自己还在厮杀不休的战场上。 “战场上的亡卒最多,它们的怨气也最大。”贺灵川吃了一惊,“看这个!” 池面涌出的怨魂从最初的奇形怪状,到后面的人魂为主,再到现在的块头十分惊人。虽说怨魂没有重量,但贺灵川看见的这一头就像是七八个怨魂的结合体,不仅长着七手八脚,胸前和肩膀上还有一对对眼睛。 普通怨魂站在它面前,就像普通人站在老榕树面前一样,体积根本没有可比性。 给活人的压迫感也不可同日而语。 看见这怪物,孙孚平反倒像是松一口气:“果然是这样。” 贺灵川:“哪样?”说话老是说半截,夜里容易尿不尽哦。 “在壶里时间久了,有些怨魂开始互相吞噬、融合,会形成新的强大个体,如同养蛊。”孙孚平指了指这个怪物,“果然怨魂出场的顺序是由弱到强,那么我们的坚持就要到头了。” 这头七手八脚的怪物是爬出来的,本来也要紧跟大部队往上,孙孚平话刚说完它就突然转头,十六只眼睛一起眨眼,竟然直勾勾往结界看来! 贺灵川被它盯得毛骨悚然,这货的眼神可比年松玉吓人多了:“它能看见我们?” “嘘!”孙孚平赶紧打断他。 但来不及了,十六眼怪明显做出个嗅闻的动作,然后就挪出池子,往结界爬来。 十六眼怪的动作滑稽,肢体很不协调,还有点儿踉跄。但孙孚平知道这只因为它刚进人间,还未完全适应。 虚妄结界并没有真正的防护力——也不能有,否则反而会引发怨魂们的攻击性——只是隐匿活人的特性,使这些亡者嗅不到血肉的气息。 可是千奇百怪的怨魂里,总会有那么几个能力特殊,不易被迷惑的。从眼前这只十六眼怪的举动来看,它并没有完全看穿虚妄结界,但也起了疑心,决意过来察看。 在它眼里,虚妄结界笼罩的范围内没有活人气息,但它隐约可以感受到一点点生机,像夜里偶尔亮起的稀疏萤火,待要细看,又模糊了。 这无疑勾起它的好奇心,想要凑近细看。 眼看它就要撞到结界上,孙孚平低喝一声:“白山、青水!上定魂幡!” 他身后有两个侍从一个箭步冲去队伍最前方,就立在结界边缘,不知道从哪里擎出一支巨大的白布幡,对着十六眼怪就是一阵招摇。 幡上画着密密麻麻的黑红符文,在白布幡逆风摇动时,符文也浮了出来,缓缓转动,空气中隐隐有梵唱之音。 这幡看起来只是一支铁木竿加一块白布,飘飘摇摇地,侍从却舞得很吃力,非得双人四手才能擎得起来。 他们摇动白幡的方式,也像在空中匀速而反复地画出“∞”。 与此同时,孙孚平也走到众人前方,示意他们闭眼。 不过这命令还是下得晚了点。白布幡一出现,众人目光很自然就追随它的运动。在它晃过两次之后,有好几人目光发直,如被磁石吸引,抬腿就向它走去。 有一个走过贺灵川身边,后者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替他将眼皮合上。 这人挣了两下就不动了。 旁人纷纷效仿,控制住被摄魂的同伴。 /87/87512/19357423.html 第46章 出场了 那厢十六眼怪的眼珠子同样跟着定魂幡而动,甚至脑袋也微微侧过来,看得异常专心。 挥舞这么一会儿白幡,白山青水两名年轻力壮的侍从就满头大汗。 不过十六眼怪也不再行动,原本的暴戾多疑被迷茫取代。眼前的招魂幡盖住了其他生机,散发出令它愉悦的波动,但过度关注这面幡很耗魂力,也让它本不澄静的心智更加迷糊。 这东西对它的作用,就像镇静剂之于人类。 过了一会儿,十六眼怪甚至很人性化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看它最后化作黑烟,跟着大部队上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白山青水也收起定魂幡,就地坐下,努力调息,顾不得额头汗如雨下。 这么一小会儿舞幡,即造成体力和精神的双重透支。 此时从池井里出来的都是巨大的怨魂,块头大、数量小,彼此都保持一定距离,不像先前的怨魂呼啦啦挤在一起,毫无边界感可言。 甚至它们身后往往还跟着一小群怨魂,亦步亦趋,看起来像是随从。 看到这里,贺灵川也明白这些玩意儿在怨魂里的力量和位次都比较高。就跟人类一样,有头有脸有地位的身边都不缺小弟。 幸好它们不像十六眼怪那么敏锐,或者它们根本无意往下多看一眼,就在魂群的簇拥下升上天空。 等它们都走完,池井就安静了,没再冒出新的怨魂。 此时虚妄结界的光芒也开始减弱,显然孙孚平关于它时效很短的说法并不是托词。 趁这空隙,年松玉小声对孙孚平道:“好像跑光了。” 孙孚平力求稳妥,摇头表示“再等等”。 他们这里安然无恙,还能正常对话,盘龙城外头却已经是狂风卷地、飞砂走石,再没有一寸清净之地。杜魂散效力还在,众人分明望见,万千怨魂集合而成的魂柱喷发到半天高就如四溅开来,每一个芝麻大小的黑点都是一条怨魂,而这样的黑点布满天空,乘着狂风冲向盘龙沙漠的每一个角落。 狂沙季启动了。这是大伙儿头一次看清它的诞生过程。 在短短半天内,狂沙季会席卷整个盘龙沙漠,并且在未来漫长的数月内遮天蔽日。 看到这里,整支队伍都默默垂下了头。 贺灵川侧首,望见贺淳华脸上的凝重。 虽说距离九月没几天了,红崖路的常客也都明白盘龙沙漠难以捉摸的臭脾气,多半会尽早规避,但孙孚平提前引动狂沙季,一定还有不少人因此丧生。 别的不提,那些还未来得及撤走的驿站,肯定会被一锅端没。 可他们进入盘龙城后才获知孙孚平的打算,对方职位又远高于己,如何忤逆? 他怕老头子心理负担太重,悄声问:“老爹,你还好吧?” “嗯。”贺淳华正望着池井出神,下意识回道,“护好我,真正的危险恐怕才要开始。” “哦,好。” 池井好一会儿没有新怨魂出现。 众人请示国师。 他们都站着看,孙孚平却没闲着,早就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绘制符阵。 阵法很大,把所有人都圈在里面,并且绘制过程看着也不复杂。 明明是很简单的线条,贺淳华却越看越有意思,忍不住道:“国师,您这是召唤法阵吧?” “嗯是,以防万一。”孙孚平也觉得等够了,停下手上的活计,“行了,既然池子里没东西再跑出来,我们就准备……” 话音未落,平静的池水毫无预兆地再度炸开,又有怨魂集群而出。 赫然又是一支军队亡魂。 这里头有持刀举盾的步兵,有策马提枪的骑兵,刚露面就裹挟出冲天的杀气! 离着几丈远,贺灵川都觉得自己后背泛出寒意,被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一样有悲愤的呼啸,一样有满目的仇恨,但旁观者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它们看起来并不比其他战魂兵强马壮,反而许多士兵更显瘦弱。有些士兵箭筒里的箭翎五颜六色,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杂毛;有些骑兵手提的长枪是刚刚削好的白蜡杆,还带着扎手的木刺,尚不及打磨光滑;多数士兵身上的兵甲很旧了,带着老物独有的灰气,甲片的颜色和大小都不一样,显然修了补,补了修,搞不好还是拆东甲补西甲硬凑起来的。 可他们的眼神,如同山原狼群那样坚韧和残忍。 他们当中最瘦弱的那一个,奔跑起来也有一往无前、捍不畏死的气度。 黑水城人恰好正面对着这支军队,几乎所有人第一时间低头闭眼,不敢与之对视。 那种千锤百炼磨砺而出的锋芒,连多次打退敌人的黑水城军、还有纵横大漠刀头舐血的悍匪都不敢直面。 这些怨魂,真是与之前都不同。 贺灵川暗暗握紧了拳头。 这些,就是大风军吧? 果然一个旗兵出现,证实了他的想法。 这名怨魂骑着枣红马高举一面大旗,亮红色的旗面上只有龙飞凤舞一个大字: 钟! 贺灵川想起自己这支队伍也藏有一面“钟”字旗,心头五味杂陈。自家队伍扛“钟”旗是为了避祸保平安,人家扛旗是出门打仗杀敌。 这才是正牌的大风军,传奇之师。 他能听见边上的人们呼吸粗重,显然在场的都是心潮澎湃。 贺灵川更是下意识瞪大了眼,想要一睹那两名传说人物的风采。 他已在战魂的队列中看见好些将领,那是不是意味着,钟胜光或者红将军也会从池井里出来? 可惜的是,他在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挑花了眼,也没找见目标。 偏在这时,孙孚平疾声道:“结界撑不住了。” 年松玉等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再看虚妄结界果然一副风雨飘摇的模样,土黄色的光罩时亮时暗,像极了贺灵川从前租住的阁楼里那盏坏脾气的吊灯。 贺灵川怪叫一声:“就不能再坚持会儿?” 现在出场的可是大风军!不管生前死后,杀人一样凶狠啊。 /87/87512/19357424.html 第47章 悍勇难敌 孙孚平都懒得回答,要是虚妄结界能坚持到底,他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贺淳华却是急急问道:“现在怎办?” “乾坤借法。”孙孚平的语速从来没这么快过,“贺郡守,备好你的社稷令!” 贺淳华翻找鸢钱的工夫,年松玉、曾飞熊已经连连下令,命令众兵结圆阵,把重要人物都护在中间。 曾飞熊大喝道:“挺住!怨魂快要走光,我们再坚持十几息就好!” 虽说为了鼓舞,但他的话也没大错,池井里奔出来的大风军确实越来越少,眼看着快到头了,不复先前排山倒海的架式。 众人也想不出,除了大风军外还有什么怨魂可以作为压轴再登场。 所以这的确应该是最后一波了。 不过愿望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无奈。众人刚刚鼓起勇气,虚妄结界“噗”地一下,破了。 破了…… 土黄色的光芒颤悠悠两下,仿佛连最后一点吃奶的力气都贡献出来,然后就告辞了。 大家心头一紧,暗暗咽下口水。 贺灵川已经高声提醒:“都别动!” 虚妄结界虽破,但众人服用的杜魂散还没过期,双肩和脑门儿上的命火还在,或许? 毕竟就算没有结界,先前的怨魂也没发现他们。 此时冲出池井的应是大风军的一支小分队,一个统领带着十几个骑兵。 它们刚飞出五丈,正赶上虚妄结界破了。 咕嘟,有个沙匪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 十几个骑兵没有异样,那名统领却蓦地勒马回头,直勾勾盯了过来。 黄骠马希聿聿一声人立而起,一个旋身,马首正对着这里。 十几个骑兵也齐刷刷跟着转身。 时间好像静止,对面也没有动作,连马儿都不扫尾了。 这一次古怪的对峙,活人们听到自己心跳怦怦怦格外响亮。 年松玉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都——别——动!” 紧接着对面的大风军统领一夹马腹,骏马撒开四蹄,笔直冲了过来! 十余骑紧随其后。 明明只是魂体,明明只是一只小队,然而蹄声如雷,居然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连地面都震个不停。 贺灵川分明看到,为首的统领枪尖微抬,即有寒光一闪! “闪开,都闪开!”他一声大吼,“他们看到我们了!”然后他扯着贺淳华,直接躲到孙孚平背后去了。 天塌下来,也有国师顶着。 双方距离本来就近,人家又有马速加持,几乎是一抬蹄子就到眼前。 贺灵川甚至能听到马鼻子里呼哧呼哧的喷气声。 好逼真,好危险。 年松玉都没空翻白眼,一个飞身抢在孙孚平前头,右手擎出一面棱盾,挡在两人面前。 他出盾的角度刁钻,算准英魂爆冲时不能轻易变向,因此盾牌是侧向对方,绝不打算正面硬杠。 饶是如此,他也绷紧全身,做出防御姿态。 这盾牌取自一只棱皮龟妖的甲壳,一百五十年道行的加成令这只盾牌硬度惊人,方格形的盾面能够吸收外力,并可以抵消部分神通攻击。 贺灵川微微一惊:这货能抵挡无形无质的怨魂进攻?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孙孚平一指点在年松玉的盾牌上,低喝了声:“牟!” 盾牌即发出一点绿光。 他刚缩回手指,怨魂统领的长枪就击中棱盾,发出好大的“朴”一声钝响。 年松玉被冲开七步之外,靠着腰腿发力才没被直接撞飞出去。 孙国师就在他身后,一手搭在他肩上,跟着他一起被后退,不过看起来轻飘飘地像口空麻袋,落地后不仅不狼狈,甚至还有两分优雅。 他趁这机会一伸手,原本插在队伍最中间的法杖就自动飞回。 至于贺家父子,早在枪盾相击的前一息,贺灵川就扯着父亲往外两步,脚法非常迅速到位。这就恰到好处地避开,没被波及。 他推测,年松玉的龟盾之所以可以抵御怨魂的进攻,还是得了孙国师助力。否则单纯的物理防御怎么挡得下术法攻击? 年松玉都忍不住多看贺灵川一眼,暗道这小子道行和品行同样低劣,逃生的灵觉倒是出人意料地强大,几次都被他避过险去。 可是其他人就没有贺家父子那么好的运气,大风军统领对付年松玉,那十几骑鬼兵就对付曾飞熊的队伍去了。 不用人教,大家四处逃散。 不过两条腿哪有四条腿跑得快?也就两个照面的工夫,六人被鬼兵穿胸刺过。 对方虽无实体,但这六人却捂着胸口痛得满地打滚,有两个当场就喷了血。可见鬼兵手里的长枪不白扎,可以伤人魂魄。 躲又没法躲,打又没法打,这可怎么是好? 众人慌了。 贺灵川大叫:“年都尉扛住了头目!” 他说的是事实啊,旁观者多得很。 经他这么一提醒,所有人呼啦啦又聚拢过来。 十余骑兵勒转马头,准备再一次冲锋,却发现入侵队伍重整去一处,这回却不是圆阵了,而是所有士兵都站到对方的头领身后去也。 站姿还有点乱糟糟的。 为首的大风军统领看看众人,再看看倒地不起的伤者,居然侧了侧头。 这个动作,很像人类在思考。 司徒翰低声道:“这厮还会想事儿?” 贺灵川也觉不妙,这统领原本就战力不俗,要是还能动动脑筋,这场进攻能被他玩出花活儿来!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大风军统领轻抖缰绳,黄骠马再度向众人冲刺。 不过途经池井时,统领手臂一压,枪尖蘸了一下水面。 这一回,年松玉又是勉力撞开了他的冲击,但已被撞得两臂生疼,左手虎口裂开。 谁知统领纵马冲过人群侧方,被荡开的枪尖一收一转,居然再度刺出! 快如蜻蜓点水。 站在最前方的沙匪,竟被一枪穿喉。 干脆利落、收发自如。 几点鲜血溅到沙匪同伴脸上时,黄骠马已冲出三丈开外,沙匪被挑在丈八枪上。他还没死,身体抖搐个不停。统领挑着他转了个身,鲜血一溜串儿淌下来,打湿了裤腿、滴到了沙地上。 /87/87512/19357425.html 第48章 总要有人探路 众皆骇然。 大风军一个无名无姓的统领,居然就凶悍如斯? 不过众人不知,百多年前钟家治军就讲究其疾如风、侵略如火,以雷霆一击先声制敌,后面才好从容杀剜。 年松玉脸上肌肉因疼痛扭曲,却叫道:“它能攻击人身!是水,池水之故!” 只蘸一下池水,这些怨魂就能物理攻击了? 贺灵川闻声抢过侍从白山手里的定魂幡,两步跳到池边,把白布旗子直接捅进水里。 白旗一下就吸饱了血水,好在上头的符文并没褪掉。 紧接着,他举起白幡,对着同伴就是一阵抖甩。 水珠子洒众人一脸。 但是没人躲避,反而要一脸感激。 这时鬼兵再度策马,冲杀而至。 曾飞熊狠狠抹一把脸,抓起腰刀一个跳斩:“兄弟们,上!” “当”,金铁交鸣。 他的大刀斩在对方矛尖上,都荡了开去,谁也没讨得了好。 可是旁人尽皆大喜。 成功了,他们终于不再被动挨戳、挨……插。 虽说对手是骑兵,但己方有十倍兵力,十打一还干不过吗? 众人精神大振,翻出武器就跟对方战在一起。 别是摸不着就行!大家都是精锐,差距应该没那么大嘛。 司徒翰不忘拍贺灵川马屁:“大少了得,一招翻局!”但对年松玉首先发现池水神异闭口不提。 其实想想也对,这一池血水沟通了虚实两界,那么对活人或者魂体都应该有效。可是……怨魂原本不就从池井里冲出来么,为什么刚出来时不能伤及人身? 贺灵川瞪着那名纵情挥杀的大风军统领,总觉得这才是对方想要的场面。 他们喜欢血肉横飞,而非杀人不见血。 就几次眨眼的工夫,这统领就点杀两人,协杀一人,一时连曾飞熊都不敢近。 他苦笑着对贺淳华道:“老爹,人手不够。” 双方看似战得难解难分,但贺灵川却觉得,己方恐怕很难打赢。 有个怨魂伤敌三名,而后被数名士兵合力拖下马来,年松玉一刀蘸水,冲上去劈掉了它的脑袋。 对面终于出现伤亡。 可是大风军统领也注意到了,手一抬,寒光电射而至。 这一次长枪投射,目标却是贺淳华! 先前虚妄结界破灭,法杖兽首就吐出一枚黯淡的圆球,表面布满裂纹。而后孙孚平向贺淳华伸手:“社稷令!” 后者立刻将代表了郡守官职的鸢钱交出。 那枚鸢钱的光芒温和,竟然第一时间吸引统领注意,而后杀招就到了。 盘龙城的英灵对于这片土地上出现的异国社稷令,肯定讨厌得要命。 此时孙孚平正在暗中蕴法,年松玉离得远,曾飞熊等人正与敌兵厮杀,对贺淳华的防护竟然真空。 幸好贺灵川站在老爹身边,见寒光投来也未多想,下意识挥刀劈出。 “当”一声剧响,百炼刀断作两截,贺灵川直接被枪上的劲道击飞。 他只觉自己像被大锤击中胸口,忍不住一口血喷出,而后—— 飞越一丈距离,直接掉进了池子里。 按理说池水只有薄薄一层,不没脚踝,可他这么跌进去就像落入深潭,“咚”地一下无影无踪! 但他的拦截还是生效了,统领的长枪被击偏方向,擦着贺淳华的腋下飞过。 差个一两寸,就是穿心与无恙的距离。 贺淳华大惊,一步冲到池边:“川儿!” 任他怎么张望,池水依旧浅薄,只有水面动荡不休。 年松玉赶到,本担心他追随儿子往下跳,但贺郡守马上转身,火速将社稷令塞进孙孚平手里: “川儿活着吗?” “我们马上就能知道。”孙孚平左右看了看,指着离得最近的一名沙匪道,“过来!” “我?”这人依言走了过来。 孙孚平把他带去池边,取出一支蜡烛,再伸手往他肩上一抓,居然就把浅蓝色的命火给抓了下来,往烛芯上一摁。 蜡烛就亮了,火焰是浅蓝色的。 沙匪一时有点呆:“这?” “这是你的命火,人在火在,人死烛灭。”孙孚平点了点头,“去吧。”说罢猛然一推。 那力气大得不似一个六旬老人。 沙匪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推得一个仰壳落入池中,步贺灵川的后尘而去。 “喂!”司徒翰转头正好看见这一幕,躲过大风军的戳刺就冲了回来,“你干什么!” 他们可以替官家卖命,但不愿“被送死”! “嘘!”孙孚平摆了摆手,一股劲道将司徒翰推回两步,而他本人仍盯着烛火不放,“总要有人探路。” 贺灵川入池太突然,他只好再派一个人去试探。 此时贺淳华的手下一涌而上,努力缠住大风军统领。 十息以后。 二十息以后。 蓝色的烛火长明。 “他还活着。”孙孚平刚一确认,贺淳华就长舒一口气。这名沙匪还活着,说明池水底下有空气,那么贺灵川多半也没死。 “还有个更好的消息。”孙孚平笑道,“再没有怨魂冒出来了。” 贺淳华这才记起,从那十几名大风军以后,池里就没有新的怨魂再出现。 也就是说—— 孙孚平向年松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一翻身就跃入池中。 他也消失了。 “这才是夺取大方壶的必经之路。”己方伤亡不断增加,孙孚平心情却很不错。他将贺淳华的鸢钱塞进法杖兽口当中,这怪兽立刻咬住鸢钱。 “回阵,速速回阵御敌!”孙孚平举杖震地,一连三下,“我需要你们同心协力,振奋士气!” 整支队伍立刻朝地上的符阵收缩。 就这会儿工夫,己方部队已经死伤两成,而对面的大风军只折损了四员。 这些东西打起仗来凶悍得不像人——嗯,本来也不是人了——一旦发现自己伤势过重,立刻就要跟敌人同归于尽,能多杀一个是一个,多拖两个是一双。有个骑兵被大家合力打翻,斩断了两手又戳烂了胸口,别人都以为它再没还手之力。哪知道它临终前还跳起身来,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直接咬断一名沙匪的喉管! /87/87512/19357426.html 第49章 天雷守御 它还想去干另一个敌人,曾飞熊手起刀落,砍掉它半个脑袋,这英灵才化作飞灰。 面对这种悍敌,黑水城军也没斗志,飞快地奔了回去。毕竟他们是奉命探险的,不是来死斗的。 贺淳华一盘算,即使自己能胜也是惨胜,更何况对方首领看起来依旧龙精虎猛,再单挑二三十人好像一点问题也没有! 孙孚平像是看出他心中担忧:“放心,只要用出气运,你们可以抵抗很久。” 此时曾飞熊已经领着剩下的队伍退回阵里,他左臂被砍了一刀,整条臂膀差点掉了还仿若未觉,只顾着举刀向天大喝一声:“戮力同心,护我大鸢!” 众人一起大吼:“戮力同心,护我大鸢!” 法杖兽首顿时光芒大作。 那是浅绿中还带一点金光,却能令周围的怨魂停止追击,伸手挡目,仿佛这光芒刺眼至极。他们的座骑也不安地摇头摆尾、以蹄顿地。 这便是贺淳华的鸢钱上附载的,经由国师催发出来的家国气运! 这是千松郡所有活人生气凝聚出来的信心与共识,再与曾飞熊等郡兵的士气互相融合、互相加持,立刻转化为雄浑浩然的正气! 那十几名对手如非生前百战的英灵,而是普通怨魂的话,被光一照就会立刻湮灭。 曾飞熊却转头对司徒翰喝道:“为何不喊?” 司徒翰一怔:“我、我们也要?” “你们已入编黑水城防军,与我们同为一体,不再是沙匪流寇!” 原来他们被收缩是玩儿真的?既然是生死与共的时候,司徒翰转身一个吩咐,众手下跟着主力部队一起喊出了口号。 多这几十人加入,量变终于引发了质变。 法杖上的怪兽光芒一敛,突然朝天一声咆哮。 有颗青莹莹的光球从它口中飞了出来,迎风一晃就长成了五丈多高的青色大鸟,有高冠,有绚烂的尾羽,体态优美。 它在众人头上盘旋一圈,就向上钻入云层当中。 这便是大鸢以之为名的护国神兽。 当然青鸢本尊还镇守在国都,出现在这里的只是气运的具象。 当它消失在云端,密布天空的灰云顿时搅出了漩涡,那里头电蛇狂舞,云团中不知隐着多少青紫光芒。 此时还有许多怨魂在半空中游荡,见状四散而逃,像被白鲨追逐的鱼群。 也就几个呼吸以后,天空劈下一道粗壮闪电,精准地打在符阵的阵眼位置。 电蛇顺着孙孚平画出来的阵法游走。若从天空俯视下去,整个阵法都焕发出亮银色的光芒。 这一系列变化说来费劲,其实也就是几十息的工夫。 面对此等架式,已化作英灵的大风军将士终于面露惧色,连连后退。 他们生前不知见过多少奇能异术,但死后最敬天威。 毕竟已是鬼身。 那名统领撇了撇头,顿时有一骑冲上前去。 马蹄刚踏上符阵,电光一闪,骑士连人带马烟消云散。 统领像是不信邪,再次把丈八长枪当作标枪投射过来。 “啪”一声电响,长枪刺入阵法不及一尺,同样无声消融。 这便是孙孚平借助社稷令招来的天雷守御。社稷令上附著的气运越强大,阵法的威力也就越大。 以一郡之力对抗区区十余名英灵,应是足够了。 “贺郡守,这里拜托你了。”孙孚平拍拍贺淳华肩膀,一个转身走去池边。 “且慢!”贺淳华看他要溜,“我与你同去!” “你去不得。”孙孚平指了指立在阵中的法杖,“社稷令离开主人百丈即会失效。我需要你们每一个人都在这里顶着,以防怨魂追入池中。” 众人这才留意,这老家伙方才居然快手快脚将整个池子都划进天雷守御的阵法里头了。只要阵法不消失,怨魂就回不去池子。 国师自己想进去夺宝,却要他们在这里把大门。贺淳华脸色微黑,但也知道孙孚平带恁多人来就是要干这个,但—— “我会关照令郎,你们父子很快就能相见,放心便是!”孙孚平赶时间,匆匆安慰贺淳华一句就跳进水池。 “咚”,他也没了影子,只有蜡烛被扔在了池边,火苗还幽幽烧着。 司徒翰忿忿道:“这老家伙利用我们!” 贺淳华脸上神情变幻,忽然召曾飞熊到眼前:“你带几人去帮川儿。” 虽说贺灵川长久以来都是福将,但他一个人在莫测之地,又有年、孙二人不怀好意,做老子的实在不放心。 曾飞熊应了一声,飞快点了五人,纵身入池。 贺淳华盯着池水,知道自己又被暗算了。孙孚平有意把他和黑水城军都留在外头,这是阳谋,为了抵御大风军英灵的进攻,自己这百多号人进不了血池。 不过当他回收目光,就微微一怔:“大风军魂怎么少了一个?” 司徒翰道:“趁您和国师说话的工夫,有一缕跑了。” 贺淳华暗道不妙,但还要打起精神鼓励所有人道:“大风军生前再强大,如今也是鬼身,不容于天地,为神通术法所限!只要我们沉心静气、坚定不移,天雷守御就是铜墙铁壁!” 军队的士气来源于信心,想要社稷令持续生效,他就得努力提振军心。 天雷的威力大家有目共睹,心头大定,于是兽首的光芒越发明亮。 但就在这时,司徒翰指着天边咦了一声:“那是什么?” 夜幕浓黑,云层里的电闪雷鸣已经消失,但西边的天空闪着异样的红光。 那光越来越近。 贺淳华也看清了,脸色一变:“是援军。方才那一缕英灵是找援军去了。” 这些大风军魂怎么回事,居然不像其他怨魂那样丧失神智,不仅会琢磨怎么击伤人身,还懂得去搬救兵。 这下麻烦了,贺淳华忍不住吸了口凉气,新一批大风军魂来势汹汹啊! ¥¥¥¥¥ 贺灵川落水时也吓了一大跳。 他想游回去,奈何身体居然动弹不得,又有一股没来由的吸力死命往下拖拽。 暗红色的水中光线昏暗,他就算睁着眼也看不出多远。 /87/87512/19357427.html 第50章 无人的世界 除了气泡,水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杂质、没有砂土、没有水草。 有趣的是,他竟然呼吸通畅,如鱼得水,没有一点憋闷。 但他心里恼气得一批,这种替人探路的危险活计平时他是万万不做的,只是方才直接被大风军统领的余劲扫到,就给打进这里来了。 说白了,修为低。 从前在黑水城作威作福还不觉得,后来遇上年松玉和孙国师,再后来到盘龙城探险,眼看危机步步逼近,这一点修为却越发无力。 他若是再强大一点就好了。 身体飞快下沉,正下方黑乎乎地,像是个无底洞。 就在他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息,贺灵川仿佛望见一个暗红色的身影。 那玩意儿好像很大很大,在他周围若隐若现,露出来的一部分躯体应该是圆柱状的。 唔,就好像水桶那种形状,但要放大无数倍。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会动! 可惜贺灵川来不及细看,眼前就是一黑。 …… 等他再睁开眼,场景又变了。 自己站在一条小溪边,刚没过脚背的溪水很清澈,砂石也很干净,一只小河虾正对着他的靴子发起进攻。 溪边的水花生和野萝卜绿得喜人,不远处几户农庄,炊烟袅袅。 贺灵川摸了摸身上,发现衣物干燥,根本没被池井里的血水打湿。看来,那只是个通道罢了。 他从溪谷爬上矮坡,刚抬眼就愣住了。 眼前一片平原生机盎然,大块麦田正在抽青,田边绿树有点稀拉,但最高的也有三五丈。 守田的小屋零星点缀,贺灵川还看见附近的树杈上挂着一只水囊。 而在远处,一条大河滔滔,分割两块平原。 河的那一头,地层比这里高得多,远远看去就像卧在河边的巨鳄。 最重要的是,平原边缘的形状很独特、很眼熟啊。 那难道是……赤帕高原? 贺灵川跃下坡地,往赤帕高原的方向走去。 天很蓝,云很白,空气中混合了泥土和青草的潮味。走在田园牧歌当中,一派心旷神怡。 尤其对于刚刚从大漠荒城里走过来的人而言。 可是,越安详就越诡异。 贺灵川径直走了几百丈,中途穿过一个村庄,有一百户人家,却没碰到一个人。 这村子的规模可真不小。 田间地头、农庄屋舍,到处都静悄悄地,他还特地挨家挨户看了,空的。但有一家厨房里的粗面馒头都蒸好了,腾腾冒着热汽。 他不敢吃,但拿出一个馒头捏了捏,又软又烫手。 人呢,都去哪了? 再经过一片麦田,恰好一只粉蝶迎面而来。 贺灵川伸手一点,指尖就从蝴蝶身上穿过。 空无一物。 假的? 他又在麦田里发现一只绿色的草蜢,伸指戳了戳,也是空气。 这些活物都是幻象。 但麦苗的触感很真实。他掐断一点苗芯,放进嘴里嚼了嚼,有点涩又有点苦,正是草芽子该有的味道。 就在这时,麦田里簌簌一响,有个活物蹿了出来。 贺灵川吃了一惊,刀都抽出一半,才发现来者居然是个沙匪。 这人是司徒翰小舅子的二表弟,浑名叫作毛桃,只因又瘦又小还长着一脸络腮胡,才得这个外号。 他看见贺灵川也是一愣,随即大喜:“大少你没事!” “其他人呢?”贺灵川左顾右盼,发现队友只来了这么一个,“还有,你肩上的命火怎么少了一盏?” “被国师拿走,放去蜡烛上了。”毛桃脸色一苦,“然后他就把我推下来了。这是哪里,盘龙……荒原?”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这地方的诡异。“这里是假的吧,幻境?” “嗯。”贺灵川一下就猜到孙国师的目的,“他们用你来探路,那么他们也快下来了。” 两人结伴往前走,贺灵川问他:“你过场景时……不是,你落进池子以后,看见什么东西没?” “就是淡红色的血水,也没呛着我。然后眼一眨就到这里了。” “没别的?” 毛桃仔细想了想:“没有。您见着啥了?” 贺灵川摇了摇头。 看见淡红池水里那个巨大的未知物,是他眼花了? 又走大半个时辰,两人终于临近赤帕高原。 眼前河水平缓,宽度大概在三丈左右,水流不急不徐。贺灵川知道这应该就是盘龙城的护城河了,但它远没有先前所见的那么深、那么宽。 再沿着河岸西行,又是两刻钟,盘龙城终于出现在视野当中。 “那,那!”毛桃呼出一口气,“那是盘龙城?” 盘龙城还在一模一样的位置,赤帕高原的下隘口。但它看起来绝没有大漠里那般宏伟。 城墙没那么高那么厚、墙垛上甚至没有鳄齿椎。 等两人走近天生桥,发现桥面铺着青石,有好些个已经碎裂了,缝里塞满了青苔和污渍。 过了桥,城门还在那里,但门板并非铁杉,而是普通的包铁厚木门。 这种城关的防御硬度,就和黑水城差不了多少嘛。 不过城门下还站着两人,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年松玉、孙孚平。 贺灵川看见他们就暗自皱眉,走上前却要一脸惊奇:“怎么只有您二位?其他人呢?” “大风军魂找来援兵,贺郡守带人留下,御敌于池井之外。”孙孚平道,“这儿是大风军的地盘,我们不能在这里跟他们交战。” 否则更是死路一条。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贺灵川心里咯噔一响,知道自己要格外小心了,但脸上很是不满:“老爹真不厚道,把我自个儿撇在这里。” 孙孚平都懒得回应,只问:“对了,你们下来多久了?” “大概……两个时辰?”贺灵川回身一指,“我落在那边的村庄里,从河里爬上来的。” 孙孚平脸色微变,年松玉指着毛桃道:“怎么会?我紧跟着这厮下来的。他就比你晚个几十息。” 国师沉吟:“我们四人先后下来,但出现在这里的时间都不同,那就是流速问题。这里果然不仅仅是幻境。” 是的,任谁下来之后,首先就会将这里定义为幻境。 /87/87512/19357428.html 第51章 亡灵之城 “这里是盘龙城毁灭之前的模样吧?”三人地位都比自己高,毛桃说话的声音就小了,“我和大少一路走来,没遇过一个人。” “城里也没人,至少我们在近处走了一圈,没发现。”孙孚平缓缓道,“我被传入井里,年都尉则是直接降在护城河里。” 四人穿过城门,门后就是大广场。看来在这个时期的盘龙城,它还没有三重墙。 “看来我们所处的年份,比盘龙城破之前还要早。”贺灵川举目四顾,“还没有那么多防御工事。” 他们在大漠里见着的盘龙城全副武装到牙齿,时时刻刻都向外界亮肌肉;这里的盘龙城,看起来相当温和。 同一座城池,不同时空有不同表现。 众人穿过广场,这里也没有沙漠盘龙城的水池,好在黑蛟图腾还在。 近处就是一排屋舍,驿站旅馆在前,各式民居在后。 “房屋的布局也不同。”年松玉领头走进一家酒肆,“我进来时,灶里还是热的。” 酒肆大门打开,悬着两片挂布,里头摆着六七张桌子,椅子都不太规整。贺灵川看见,其中三张桌上摆着酒瓮,杯子里还有残酒,碟中盛着十几粒花生米。 柜台后面摆着一本账簿,“酒”字才写到一半,只是个“洒”,毛笔就扔在一边,墨汁方干。 年松玉走到桌边,伸指节叩了叩,发出笃笃的声音。 “都是实物,这也太逼真了。”说罢拿起酒杯,塞到毛桃手里,“喝下去。” 毛桃吓了一跳:“啊,喝?”不明不白的东西,谁敢吃喝? 年松玉的眼神不像开玩笑。 毛桃只得仰脖子抿了一小口,小心翼翼咂嘴: “是酒,酒味儿淡得很,在黑水城这么一角子最多值三个大钱。” “喝下去。”不是只尝个味儿。 贺灵川没吱声,毛桃只得在三人注视下,把酒水喝进了肚里去。 “喝完了,现在我们怎么……啊,我肚子好痛!”话没说完,毛桃怪叫一声,扔下杯子就往后头跑。 茅楼都在后头。 等了好一会儿,年松玉向贺灵川呶了呶嘴:“去,看看他死了没有。”态度极尽傲慢。 贺淳华和黑水城军都不在这里,他对贺灵川就用不着半点客气。 甚至这小子只要敢拿乔,年松玉就打算把他打到满地找牙,出一出这几天的恶气。 哪知贺灵川不生气也不推诿,转身就往楼后走,压根儿没给年松玉发作的机会。 年松玉反倒愣了,这小子挺识时务么。 贺灵川走到一半,风吹过来,树叶沙沙作响。 他还觉出身后有一丝劲风袭来,下意识一个闪身,抽刀在手。 噫,只是一截树枝随风摇晃,差点划到他后背。 贺灵川没急着收刀入鞘。 自从走进这个城池,他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总被人紧盯着不放。 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太讨人厌。 此时毛桃迎面而来,还提着裤子,看他提刀在手,不由得一怔:“大少,没事吧?” “没事。”贺灵川收刀,退后半步。这小子不仅印堂发黑,还带着一身臭气,可见方才惊天动地,“你呢?” “没死,就是肚子里虚得很。”毛桃揉着肚皮,跟他一起往外走。 他们回到酒肆,孙孚平仔细观察毛桃脸色,还看了看他的眼睑和舌头,而后道:“中了毒。” 毛桃吓得差点跳起来,幸好国师接下去说:“毒性较弱,你死不了,但恐怕要多跑几趟茅楼。” 还不是因为姓年的逼他喝酒?毛桃在肚里亲切问候这几人祖宗十八代,脸上却要堆笑:“那就好那就好。” “你是吃了死人的东西。”孙孚平拿起一粒花生米捏碎,揉了揉,揉出一手灰,“这些不是准备给活人的,难怪城里空无一人。” 年松玉也明白了:“您是说,城中居民就是那些冲出池水的怨魂?” “极有可能。它们离开以后,这里就变作了空城。” “那些怨魂就是这城里的居民?”贺灵川奇道,“不会罢,我看它们都很疯癫。怎么着,在这城里就成了守法良民?” 眼下的盘龙城虽然是座空城,但一切井然有序,就只是少了人而已。他在外头遇见的怨魂都是苦大仇深、恨不得撕裂天地的模样,若它们长久居住于此,城里怎可能这样整洁? “恐怕是大方壶作祟。”年松玉道,“盘龙城早就毁灭,这里才最不正常。” 毛桃小声道:“我们怎么去找大方壶?”还以为跳下池井会有头绪,哪知道池中还是个城,这可怎么搞? 贺灵川提议:“去弥天神庙。我们先前就在那里发现入口,现在或许还能找到新提示。” “去过了,没有神庙。”年松玉一口否决。 贺灵川一怔:“没有神庙,什么意思?” “就没有这庙,听不懂?”年松玉淡淡道,“在那位置是两座酒楼,一个戏班,还有两家大商铺,一家卖首饰,一家卖绸缎。” 是了,要是轻易就能找到线索,这两人还会等他?贺灵川想了想:“红将军府邸?” “找过了,也没有。” “没有府邸,还是没有线索?”贺灵川越发有耐心了。 “都没有。”孙孚平打圆场,“红将军是弥天神赐下的半神之躯。若没有神庙,自然也就没有红将军。” 没红将军,就没有红将军府邸。 “那就只剩一个地方了?”贺灵川挠头,“钟胜光的住处?” 孙孚平站了起来:“走吧。” 幻境将盘龙城的风貌都还原出来。贺灵川是万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以这种方式游览传说之城。从他经过的街市、建筑、湖河,以及市井和河边所用的各种器皿物械来看,被战火烧毁的盘龙城曾经异常繁华,人口众多,商贸发达。 他甚至在河边看见水车,这不是灌田用的,而是给附近的商铺供水,免去人工搬抬。为了配合这个,甚至有专门的竹制管线从河边连接到商铺的水槽。 /87/87512/19357429.html 第52章 另一个时空的盘龙城 此时的赤帕高原水源异常丰沛,依靠天然的高低落差,几部水车就可以实现全天候自动供水。 这也可以理解,盘龙荒原一直就是西罗国连接异域的交通要道,盘龙城地理位置之关键,还远远超过后世的黑水城。 并且这里的物产如果不丰富,盘龙城怎么能在强敌环伺下坚持三十多年? 当然,行走在这样的历史名城里,贺灵川的心底除了唏嘘之外还有警惕。 这两个家伙找过神庙,找过红将军庙,为何不把钟胜光故居一起找了,而是等他同行? 那地方八成有什么问题。 贺灵川暗暗心焦,但面上却要向孙孚平讨教:“国师,那些怨魂难道就年复一年生活在这里,直到每年九月才外出?” “恐怕是的。” “既然他们能在这里安居乐业,去外头干什么?” “那就要等拿到大方壶才能知晓。” 贺灵川心道真不愧是国师,可以将“不知道”三个字表达得这么婉转。 先前分配任务时,年松玉就去找过钟府了,现在是驾轻就熟。 不过走到地方后,年松玉就停住了脚步。 眼前一座黑顶高楣的灰砖民宅,门脸儿齐整,高墙里探出几丛青竹,的确有大户人家的风范。门上两个大字: 润园。 “就这里?” 年松玉明显迟疑一下,才道:“地方没错,宅子没错,但我进去找过了,住在这里的人家姓陈!” 贺灵川大奇:“啥?” 走进润园,这是个四进的大厝,建筑和家具的用料非常考究,甚至贺灵川还发现影壁用的是通州的砖雕,三百多块砖合起来有人物有山水甚至还有剧情,凑成了连环画般的精美故事。这种砖雕到现在也很吃香,从通州运到黑水城就得四个多月。 贺灵川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黑水城的贺宅也用上了这玩意儿妆点门面。 这么精致的润园里当然也有花园,假山流水那是标配了,园子还栽着高大的红枫,而枫树下的角落里藏着奇花异草。 前面十几株还能勉强认个形,却不知道什么品种;后面的半隐在幽暗的树影里,贺灵川连看都看不清楚。 年松玉就指着这个园子道:“在大漠荒城的贺宅里,这儿是个存货的木板房,打满了柜子,满地狼藉;另外在偏厅那里看见几封拜帖,说明此间主人姓陈,字惠生。” 贺灵川愕然:“这到底是什么时期的盘龙城?”水土丰泽、人们安居、城池富庶,没有一点战争的阴影,而钟胜光这样的名人也不住在他该在的地方。 他怀疑自己乱入了另一个时空的盘龙城。 孙孚平接话:“钟胜光若不住在这里,应该另有安居之处。贺公子,你能不能想到?” “我?”贺灵川指着自己鼻子,“我哪会知道?” 年松玉道:“想,好好想一想!” 孙孚平提点:“盘龙沙漠的传说在千松郡流传几十年,你是听着长大的,应该了解很多正史之外的轶闻,哪怕是野趣之事。比如,钟胜光这指挥使总是一步一步当上去的罢。没升职之前他住在哪里?” 贺灵川恍然:“国师怀疑,我们来到了钟胜光当上指挥使之前的盘龙城?” “很有可能。”孙孚平点头,“这么大一座城里找线索是大海捞针,眼下最好找的变数就是钟胜光本人。” 他虽然事先做过功课,但了解毕竟有限,做不到事无巨细尽数掌握,所以要问问贺灵川这个当地人。 贺灵川再次出神想了好一会儿,摇头:“没有,没印象。” 他对盘龙城的了解,不会比一般黑水城人更多。像钟胜光成名之前搬过几次家、生过几次病、有过几个女人这种琐事,明显超纲了。 “你在黑水城十几年,光顾着做个酒囊饭袋?”年松玉冷冷道,“真不如找贺淳华下来。” “你……”贺灵川勃然作色。 年松玉捏了捏拳头,准备待这厮口吐芬芳时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哪知贺灵川话锋一拐,“说的是,我们应该回去找人。”他转问孙孚平,“国师,我们怎么回去?” 这小子会审时度势,是胆小还是机灵?孙孚还未开口,沙匪毛桃从回廊奔了过来,兴冲冲道:“有发现,有东西!” 三人才想起这小子不知何时走散:“什么东西?” “死人!地窖里有白骨。” 年松玉没好气道:“死人有什么……”有什么稀奇?大漠荒城里到处都是白骨,他们走一路就能看一路,那也是仙拔联军屠城的血证。 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吞掉了下文:“去看看。” 这里不是外界,这里是时光停驻的盘龙城。任何违和之物,都是宝贵线索。 众人赶往地窖,点烛火下去,果然发现部分尸骸。 盘龙城夏热冬寒,像陈家这样的大户不止挖一个地窖,分别收藏肉类、果蔬、酱菜和冰。 是的,冬藏坚冰,夏吃雪饮。窖藏的坚冰还可以用来制作冰果、冰酒,以及在三伏天给卧榻降温,是大户人家的专属享受。 毛桃找到的就是冰窖,现在的盘龙城大概是初夏时节,窖里寒气逼人。但众人一走下来,就看见角落里散落着白骨,数颅骨就知道死者有三人。 孙孚平拿起头骨仔细观察,沉声道:“真的。” 这就很不寻常了。幻境世界里为什么会出现真实的人类尸骨? 四人心头灵光一闪,年松玉失声道:“拔陵国的探险队!他们也进入幻境了。” 是了,幻境入口还是拔陵国的探险队最先找到的,他们当然有机会进入这座盘龙城。 问题的关键来了,人都怎么死的? “看他们这姿势,死后被移动过。”毛桃蹲下来细看,忽然倒抽一口冷气,“不对,骨骸都乱了,若不是后来又被人扰动,就是、就是……” “死后即遭肢解。”年松玉举起一块桡骨,再找来肩胛骨,都对光看了几眼,“骨头上有锐器的划痕,每块都有,这应该不是生前受伤。” /87/87512/19357430.html 第53章 疯子会烤肉吗? 贺灵川皱眉:“何解?” “你吃烧鸡时,喜欢先从腿翅开始吃,还是从鸡胸开始?” “当然是腿!我不吃就有人抢。”从前男子宿舍的抢食就是一曲饿狼传说。不过贺灵川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是被人吃了?” 毛桃从地上拣起另一根骨头:“这有火烧过的痕迹。” 不仅吃人,还是烤着吃的。贺灵川顿觉胃里有些翻滚。 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适应这个世界,它就再一次突破他的极限。“他们疯了吗,为什么要吃掉同伴?” “没疯。”年松玉又翻出几截断骨,都焦了一半,“你见过疯子会架火烤肉?” 毛桃也叹了口气:“大少,人吃人一般都是因为饿极了。” 这个世界少有太平。饥荒年代,百姓今卖一儿,明卖一妇,甚至易子相食;战火纷飞时,常见军队挟持平民作为食物储备,称作“两脚羊”,甚至有将军专门出书,传授人身哪些部位好吃、如何烹饪。 同类相食自古皆有,今亦不能免。 “这里无水无食,他们被困至死!”年松玉望向孙孚平,“国师,我们怎么办?” 这个盘龙城看着富足,其实活人在这里不能摄取一物。待的时间久了,不是渴死就是饿死。 若找不到大方壶,他们就要步拔陵国队伍的后尘! 孙孚平却很镇定:“无妨,再找找,莫忘了我们还有仰仗。” 他的确很淡定,到现在都维持高人作派。 老东西果然有压箱底的手段,这大概也是年松玉敢跟着他深入冒险的原因?贺灵川紧盯这两人,发现年松玉听完之后就朝自己看了一眼。 这眼神是下意识的,年松玉一瞥之下就收回了目光,行若无事。但贺灵川心头警铃大作:“为什么看我,这保命的手段难不成跟我有关?” 这念头一起,心跳都要漏掉两拍。 不过他转念又想,现在还不到最后时刻,孙孚平大概不会马上摊牌? 仅凭自己和毛桃,绝无可能跟孙、年二人对抗。贺灵川打定主意,这俩货一旦动手,自己二话不说转身开溜。盘龙荒原这么大,他二人未必找得着他。 但现在么,行动成功的希望还在孙孚平身上。 贺灵川仿佛都能嗅到危机来临的味道,这时候头脑也比平时更灵活:“他们都捱到人吃人的时候了,想必在这里待了很久,就没研究出点什么来?若能寻到,可以给我们省掉很多工夫。” 他走到两个大缸边上,这里扔着不少杂物,不像是冰窖里该有的。 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孙孚平和年松玉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地上的衣服和破布也差不多了,此外有几个空瓶,乱七八糟的杂物。四人可以认定这些都是拔陵探险队的遗物,但翻来找去都没见到有用的东西。 孙孚平却不气馁,站起来道:“这个地窖只是用来丢弃残骨,吃掉他们的人不在这里。我们分头寻找,你和年都尉一组。”他指了指毛桃。 “我和贺公子一组。” 贺灵川目光一闪:“怎不分四组行动,人手多好找些。” “城中或许还有未知危险,不宜分头。”孙孚平说完,年松玉就带着毛桃扬长而去。 这是怕他单独找地方藏起来吗?贺灵川越发笃定这俩货后头要算计他,但还得对孙孚平恭恭敬敬:“国师,请。” …… 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贺灵川忍不住问孙孚平: “即使我们找到大方壶,它真就能逆转战局,平定卧陵关叛军?” “理论上说,能的。否则我们何必花恁大力气?”孙孚平走得很快,看来这条路上没有目标。 “如果它真那么好用,钟胜光为何不用它打回西罗国?”这个疑问,贺灵川很早就有了,“结果他和城民始终留在这块飞地,直到被包抄至死。” “像那样的神物,都有许多使用上的限制,又或许当年赐下宝物的天神另有计议。” “那,万一我们也无法突破这种限制呢?” “无须你来担心。”孙孚平胸有成竹,“只要找到大方壶,我自有办法破开限制。” 贺灵川将信将疑,老头又没见过大方壶,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禁制,就敢保证自己能解?就好像医生连病人都没见着,随便问一下症状,不用号脉检查、不究来龙去脉就能开药。 并且他说的是“破开”,听起来就是强行解除。 偏这老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虚。 孙孚平瞥他一眼,贺灵川于是道:“取回大方壶,老爹和我们就能返回都城了,到时还要请国师多多关照。” 孙孚平微笑起来:“那是当然。你们助我取回神物,功莫大焉。” “年都尉跟我仿佛有些……”贺灵川轻咳一声,“误会,我是哪里得罪他了?” “浔州牧带兵平叛,年都尉大概有些记挂。”孙孚平随口安慰,“年轻人沉不住气,少睡几个晚上火气大,脾气就不好了。” 贺灵川有点不好意思:“能否请国师居中调停?” 这小子终于知道敬畏了?但他害怕也是应该的,一来贺淳华和黑水城军不在这里,他过往的倚仗都没了;二来贺家父子一直梦回锦衣归都城,在那种地方,芝麻小官儿哪敢得罪征北大将军? 是该低头哈腰,小心跟人家搞好关系。 想到这里,孙孚平笑得更温和了:“小事耳。” 贺灵川果然感激:“多谢国师!” 此时两人已经离开陈宅数十丈,仍无所得。贺灵川跳上路边的屋顶,边看边嘀咕:“如果我是拔陵人,快要渴死饿死,会去哪里碰碰运气?” 他也很需要运气呵,否则在这里久困不出,年、孙二人吃完身上的食水,指不定就要拿他和毛桃打牙祭了。 假若真到那一步,出手杀人的说不定是孙国师。虽说他看起来慈眉善目。 不,他们会早早下手。毕竟干粮能久存,而皮肉不能。 先吃光血肉再啃干粮更合理,何况肉更香更嫩更有营养…… /87/87512/19357431.html 第54章 钟胜光到底住哪 靠夭,他在想什么?贺灵川搓了搓脸。 或许是受忧惧牵引,他的脑海中突然有灵光一闪。 或许,还得回到年、孙二人一开始纠结的问题:钟宅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藏有大方壶的幻境偏偏是这段历史?盘龙城明明有无数辉煌的片段。 他们唯一能跟进的线索,或者说拔陵探险队唯一能跟进的线索,也只有钟胜光了。 拔陵人的尸骨被弃在陈宅地窖,说明探险队的初衷和己方一样,也想到钟宅去找线索。 但在那里一无所获……真的么? 亦即是说,只要找到钟宅,就能找到拔陵探险队的余下成员。 贺灵川努力回想自己听过的每一段盘龙城、大风军和钟氏的传说、评书、典故。 几乎每个历史片段都与钟胜光有关,这里头会藏着什么线索? 在这个盘龙城里,那栋漂亮的灰砖大宅还是陈宅的,还不是钟胜光的。假设钟胜光是后来才从陈氏手中购得大宅,那么眼下这段时间,他会住在哪里呢? 这时候,他还是副指挥使,奉王命从西罗国中部赶来盘龙城上任。 作为外乡来客,他在盘龙城没有居所,必须找地方住下。 会在驿站吗? 贺灵川摇摇头,自我否决了。 单身汉才住驿站。他在好几个戏本子里看过,钟副指挥使新婚燕尔,次月就走马上任。 姓钟的下半辈子都在这里度过了,后来又是有儿有女的,光靠他一个人可生不出来。 所以,他是带着家眷来的,不可能住在驿站。 那种地方又脏又吵又臭,墙板薄得像纸,夫妻俩夜里随便鼓鼓掌,隔壁客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钟胜光会把家人安排在哪呢? 贺灵川跳下屋脊:“国师,我们方才是不是经过官署?” “对,怎么?”孙孚平道,“你们没进城之前,我就已经检查过官署了。”但那里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有。 “陈宅,我是说后来的钟宅,距离官署有一段距离。但这时的钟胜光每天都要出入官署,他或许会在附近安顿。他有家眷。” 孙孚平也是精明人,一点就透:“你说得对!我只搜查了官署,却没细看周边!” 当下两人折转方向,往来路奔行。 无论城池的官署,都会牢牢占据风水宝地,盘龙城也不例外。 不多时,两人就在河边见到一片灰朴朴的建筑,论气派论门脸儿,远不如三十丈开外的酒楼。 “就是这里。” 官不修衙门,坏了才找人来小葺小补。所以官署一般不会金碧辉煌,充其量齐整肃穆。 但它的地理位置是真好。 贺灵川三下五除二爬上附近最高的酒楼,四处眺望。 孙孚平听他在上头喊:“北边是湿地,住不了人。” “西边市集,有铺子。”商铺一般是前店后院,前头做买卖后头住人,小生意人不太讲究,“我想钟胜光也不住那里。” 西市环境不好,钟胜光毕竟新婚,他又是官儿,多半会给妻子找个好一点的地方。 他再往南看,发现有几排屋舍与官署隔水相望,每一套大小相仿,多是一两进的小院,应该是统一建起的。虽然不是高门大户,但傍水而居,住起来应该安静闲适。 “南边!”他往南一指,“那是官舍!” 官舍就是官吏的住所,一般和官衙连在一起,蔚然成片。贺灵川当初在黑水城看见官舍就明白了,这不就是机关大院或者集体宿舍嘛! 但盘龙城的位置特殊,官署前后都是水,地方太小,所以官舍修在对岸。 异地任官就会有住宿需要。各国的相关规定松严不一。 像大鸢国就要求异地任官一定要住在官舍里,不许私自购宅。可是千松郡实在偏远,此时的鸢国又是内外交困,无暇来抓治典章规范,像贺淳华这样在外购置良田美宅的大小官员其实数不胜数。 至于钟胜光,那更不用说了。盘龙荒原成为飞地之后,他就是这里的最高掌权人。西罗国都不知道盘龙荒原还是自己的国土,钟胜光在这里的所作所为更是无人胆敢过问。 但在盘龙荒原这段安和无事的日子里,他还不是位高权重的指挥使,他应该住在官舍! 孙孚平也想通了这一点,眼睛一亮:“走!” 官舍有四十余套,但两人有的放矢,找起来并不麻烦。 很快,孙孚平就在倒数第二排的官舍里放出令箭,召唤其他人速速前来! ¥¥¥¥¥ 待众人赶到,才发现孙孚平和贺灵川立在一套官舍的小院里。 院中还立着一座冢,坟头竖一木板为碑。 上面的文字连年松玉都看不懂。 孙孚平给众人念道:“忠友俞庆沅之墓,这是拔陵文。” 毛桃大喜:“我们找到了,找到了!呃,找到了……又一个拔陵人?” “但不是最后死掉的拔陵人,否则谁替他下葬?”贺灵川拈了拈土,“这人有什么特别,值得入土为安?” 这支探险队狠起来连自己人都吃,其他被吃掉的队员只是被抛尸地窖,而这名死者为何配享土葬? 要知道这儿可是幻境,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实存在。小院如是,泥土如是。 拔陵探险队到最后都要吃人维生,肯定精筋力尽,为什么还肯花力气挖土垒坟,去做一件再虚妄不过的事? 年松玉却在观察那块墓牌,甚至伸手擦了擦,再拿到自己鼻子底下嗅了嗅。 “这墨汁是以血调和,他们没水了。”没水就化不开墨,只能用血。 “挖开!”必须一探究竟。 孙孚平动动嘴,贺灵川和毛桃就得吭哧瘪肚地掘坟,好在院子里就有一些农具,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拔陵队用过的。 两人这里干得热火朝天,年松玉在一边督工,孙孚平却仰头望天,不知发什么呆。 很快,墓主就重见天日。 毛桃抹掉脸上的泥点:“挖到了,呼,还是白骨。” “这都埋了几十年,不成白骨就怪了。”贺灵川拿锹刨开泥土,露出大半具尸骨。 /87/87512/19357432.html 第55章 不存在的大方壶 死者身下垫着草席,头骨上还挂着几块干皮,看起来尤其狰狞。 “骨架子好像很完整。” 年松玉也跳了下来,凝目细看,忽然脸上变色:“完整,但不都在本来位置。” 他指着死者手脚位置,那里还被泥土覆盖:“把土刨开。” 这个时候,贺灵川也只有老实照做。 结果挖开之后,大家都长长咦了一声。 “他也被吃了?!” 好几块骨头明显留有烧焦和刀痕。 “先吃掉,再下葬?”轮到年松玉不解,“这人有什么特别的?” “这里!”毛桃正好将另一边的墓土刨开,发现死者手里握着一样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个小羊皮包裹。 饶是孙孚平阅历过人,这会儿心跳也不由得加快。 终于离谜底又近一步。 他亲手解开羊皮,这里头躺着一本手札。 众人怀着激动的心情看他翻开了手札,里面的字密密麻麻,越到后头越潦草。羊皮的隔绝让它保存完好,除了纸质发黄发脆。 然后,看不懂啊看不懂。 大家只能等着国师翻译,偏偏孙孚平逐字逐句看得缓慢,生怕漏过一丁点有用的讯息,而且边看还要边思索。 贺灵川到底憋不住了,去外头痛痛快快撒了一泡,回来才正好赶上孙孚平仰头喝水。 “国师,到底手札上写了啥?”他一指坟包,“是这死人写的么?” “非也,是埋葬他的同伴、也是这支拔陵探险队的最后一人留下的遗书。”孙孚平缓缓道,“这人就是祝亘的徒孙陶博。” “这本手札记录他从祝亘祖师那里接下任务,一直到几乎全军覆没的过程。他们在大漠荒城的神庙前找到了幻境的入口,提前引发狂沙季,但随后就遭遇怨魂袭击。尤其大风军强悍,令全队损失惨重,只有五人逃进了这里,而怨魂也未再追来。” “在此之前的过程不赘述,我们都经历过了。重点在往后:他们进入幻境以后未能达成目标,既没找到大方壶也没找到出口,带进来的食水不断消耗,终至物尽粮绝。” 孙孚平讲得又慢又细,不是专为三人解惑,而是他自己也要慢慢消化和琢磨这些内容。 “这地方看起来祥和安乐,其实跟大漠并没什么两样,只缺了严寒酷暑,但都不适合生命留存。走不出去的人,最后只有死路一条。”孙孚平随手翻开一页,“这几个拔陵人最后也是断水断粮,不得已吃掉同伴,当然是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受害者。我们已经在陈宅看过他们的遗体了。” 年松玉奇道:“那这坟包是怎么回事?” “第三个抽中死签的人不愿被吃,还想着反抗,结果被陶博和俞庆沅联手杀死。这人很不好对付,光靠陶博一个人应付不来。又过一段时间,该到最后两人赌运气了,俞庆沅却主动自尽,把最后的活命机会让给了陶博。” 三人默然。在绝望和恐惧中活过几十天,还要将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拱手让出,这种事儿他们自认是做不来的。 “陶博感其高义,给他立了这个冢,又将自己的手札一并留下,赠予后来者。” 毛桃苦笑:“就是我们这些倒霉鬼。” “慎言。”年松玉不觉得自己有甚倒霉,“手札里总该写点有用的东西罢?” “依靠食物、水和同伴,他在幻境里一共生活了六十多天,把盘龙城里里外外搜了几遍,还去到荒原上走了几趟。不过城外三十里有边界,再远就走不出去。”陶博的手札相当于日记,按天记载见闻心得,难免琐碎,孙国师干脆总结出精华,“祝亘祖师对盘龙城和大方壶提过很多假想,陶博作为他的徒孙,在这里努力印证,但都没能成功。到最后他甚至放弃寻找大方壶,只希望找到逃脱之法。” “当然他也明白,这二者根本就是一码子事。” “活在这个虚幻之城最大的问题,是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无数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就在俞庆沅也死去,整座城池只剩他一个活人时,陶博浑浑噩噩了好些天,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找不到大方壶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它根本不在这里?” 三人都是一愣:“什么意思?” 没有大方壶,怎么会有这个幻境? 年松玉脸色一下变得很差:“你的意思是,我们找错地方了?” “城外的麦田、城内的建筑,都说明这一时期的盘龙城安享太平,根本没被战火波及。”孙孚平缓缓道,“没有战争,人们就不会酬神,而弥天神自然就不会赐下用于战争的大方壶!” 战争才是后续一切悲剧的开端。 没有战争,当然也就没有大方壶。 荒诞!那他们白来这里送死?毛桃想要反驳,可张了张嘴作声不得。贺灵川喃喃道:“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 在这里还能干嘛?“若是我们在这里找不到出去的路,这个幻境就是绝地、就是死局!”年松玉目光闪动,“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阵法或者秘境,这不合天理!” 人为布置的死局之中也有生门,哪怕机会渺茫,否则这样的局本身就做不出来。此乃本界的基础法则,就像水往低处流,太阳第二天升起,不需要争辩。年松玉学过神通,深明其理。 “所以,这个盘龙城世界为何存在?”孙孚平晃了晃手中的札记,“作为祝亘祖师的亲传徒孙,陶博提出了一个猜想。你们认为,谁会喜欢这个时期的盘龙城?” 喜欢? 三人面面相觑,贺灵川试探着问:“所有人?” 一个不受战火困扰、安静祥和富足的塞外桃源,谁能不喜欢? “对,所有人!所有曾经生存在这片土地上,活着和死去的人,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家园,应该就是这副模样。所以,大方壶才依照怨魂的生前愿景,给他们打造了这么一个世界!”孙孚平继续道,“陶博甚至怀疑,这个幻境的存在经过了美化和加工,远比盘龙城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好,怨魂们才会安心待在这里。” /87/87512/19357433.html 第56章 烈火焚城 人的记忆可以被篡改。 人甚至时常篡改自己的记忆,片面放大美好,而选择忘却过程中的艰辛和不幸。 “这座幻境的完美,其实也是它最大的纰漏和败笔。”他叹了口气,把手札收了起来,“最后陶博写道,自己已经有一个大胆的解法,埋完这本手札以后就要去尝试。可凭一己之力实难作为,失败也是难逃一死。不过,这座城中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扭曲了现实,与真实的历史格格不入,但他他的身体状况已不容细想,或许后来者可以从中寻找突破。” 毛桃忙问:“那这个地方是?” “他没写。”孙孚平摇了摇头,“自从进入幻境,探险队就觉得自己被盯上了,有人甚至声称自己恍惚中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巨影。” 红色巨影!贺灵川脸色一变:“他们也看见了?” “也?” “你们……没瞅见?” 众人都在摇头。 “入池以后,血水中好像有个大块头,但我根本看不清。”贺灵川苦笑,“原来别人也看见了?我还以为一时眼花。” “活物还是死物?” “会动,但我不确定它是自主移动,还是随波逐流。” 显然他这消息没带给大家什么有用的线索。孙孚平把注意力放回眼下的问题上: “陶博认为,或许是大方壶的器灵,或者是深藏于此的怨魂。因此他不能将自己的解法,或者幻境的破绽写出来,否则这个世界也会随之而变。” 年松玉皱眉:“所谓破解之法,写不写都无所谓。陶博没能活着回去,就说明他的做法失败。” 贺灵川却道:“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认定倒挺有趣的,可以从这里入手。” “怎么入?” “这个世界太完美了,所以没有大方壶?”贺灵川大大咧咧,“那不是很简单么?把这世界毁掉,大方壶也就出现了吧?” “你……”年松玉想骂一句胡说八道,可转念一想,这样简单粗暴的反向逻辑好像…… 好像还挺有道理哈? “还有比这更好的藏匿办法吗?难怪前面的探险者来了一波又一波都空手而归!”贺灵川也越想越是得意,“最要紧的是,陶博把这里翻来倒去找过很多遍了,想必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就算都毁掉也不心疼。” 孙孚平有些出神:“关于那个格格不入……”烧了可就没了。 “盘龙城这么大,我们上哪去找一个小纰漏?就算再花六十天也找不到的。何况我也不觉得,我们还能再撑六十天。” 毛桃听见这话,心头就是一激灵。 陶博能活过六十天,除了自带的水粮之外就是啃噬同伴身体。现在这里一共四个人,真到了物尽粮绝之时,无论怎么算自己都会是第一个被吃的!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其他三人望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深深的恶意。他赶忙附和:“大少的想法,很有道理!” 贺灵川斜睨他一眼,像是看透他的恐惧:“我记得国师说过,至不济还可以动用国之气运,把我们都救出去?” “当然,但机会只有一次,我们要慎重。” “那还怕个鸟啊?”贺灵川呵呵一笑,“我们来讨论下,怎样才能毁灭一个世界吧!” “放火!”这回年松玉和毛桃居然异口同声。 后者立刻闭嘴,前者看了看孙孚平:“就如当年盘龙城破之后!” 昔日仙拔联军攻破盘龙城,大肆劫掠屠戮之后,就是一把火烧掉了整座城。 没有比这更惨烈、更复古的方式了。 孙孚平想一想,点了点头:“我们着手收集引火物资,分头行动。” “要烧光这么大一座城,不容易吧?”贺灵川道,“就我们四个人,不得一两个月?” 毛桃吓了一跳,立刻联想到自己的下场。孙孚平想了想:“你说得对,我们人手不足,最好将外头的人都叫进来。” 要把老爹也喊下来?贺灵川一怔:“你能联系上?” “不好说,试试看罢。”这是里外两个世界,不光是距离的问题,孙孚平没有十足把握。 见孙孚平卷袖子准备摇人,贺灵川连忙摆手:“如果这里能进不能出,他们就被坑死了。不若我们先试试?当年陶博也才一人为之。” “所以他失败了。”年松玉皮笑肉不笑,“没人能在狂沙季生离盘龙沙漠,这可是你说的。若我们拿不到大方壶,你爹也离不开盘龙荒城。横竖都得死在这里,不过是一里一外的区别。” 这小子好狠的心,反正不是他手下,死再多也不心疼。贺灵川正要再争,突然灵机一动:“光凭我们也能烧城,只需要掉转城头军械,你看房屋主要都集中在南边儿。老爹这会儿不宜下来,不然谁帮我们挡着大风军?” 城头军械? 年松玉沉吟,难得夸他一句:“确有几分道理!” 城墙上有防御工事,军械车一般用于远程作战,有的投滚石、火石,有的射巨弩,用来抵御攻城部队。但把它们换个方向,就能朝着城内点火,而且射程还远。 这效率,自然要比四个人到处扇风点火快得多。 再说这么大个盘龙城未必要焚尽,将主城区烧个干净,大概也就差不离了。 贺灵川打铁趁热:“军械毕竟射程有限,我先去它打不着的外围,把零零星星的房子都烧了。” 他考虑得这么周到,年松玉也没再反对,孙孚平倒是开口叮嘱:“分头行动,两个时辰后在城头集合。” “务必准时!如有意外,也要立刻赶来南门!”他一脸肃然,“我们利用的破绽是陶博想出来的,但他最后还是没能回去,可见烧城以后有不可抗力。你们若不想死,到时候一定要跟我站在一起,切记切记!” 于是,四人分头行动。 年松玉往南,去检查城门上的军械,顺便要去武械库找一找战备物资。他是实实在在带兵打过仗的,很清楚这些东西会放在哪。 贺灵川往东,毛桃往北,孙孚平往西。 /87/87512/19357434.html 第57章 我儿无憾 就算这城里有油铺、酒坊、炭店,建筑也都是木制结构,仅凭这点儿人手要烧光一座城也是个大工程,他们要尽量找好引火物资。 待其他人都离开,贺灵川杀了个回马枪,又拐回钟宅,轻手轻脚跳进一间空房里。 房间不小,摆着一大一小两张床,两把凳子,一个梳妆台。 方才孙国师施放令箭以后,贺灵川趁着他召集同伴的工夫,已经在这套官舍里转了一圈,四处查看。 贺灵川当时没找见什么有用的线索,但众人方才那一阵商议之后,他突然又想来看看了。 每一套官舍面积不大、功能简单,就是能吃、住、睡的地方。那么这个房间应该就是钟胜光夫妇的卧房。 大床上卧具洁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头的墙上还悬着一把蛟口吞环的宝刀。 把凶兵挂在自己和妻子的床头,大概也只有治军的猛人干得出来,而边上这张小床—— 应该是他们的女儿钟无憾的了。 因为小床长仅三尺,一个成年人蜷腿都躺不下去。床头放着小木马、挥舞着木剑的小木兵,它们对面是看起来有点凶狠的布老虎。 不对,是布豹子,依照沙豹的形象制成的,带着沙豹的圆斑点。 这仨往那里一放,就是个故事了。 他拿起来一看,豹子肚皮上绣着几个小字: 我儿无憾。 床脚位置,还塞着一个小布娃娃。 贺灵川走到大床旁边,梳妆台上摆着一套水粉、一面铜镜、整整齐齐。 他挨样拿起来检查,发现铜镜背面还插着一把梳子,这居然是个套装。 这是?他眼睛一亮,拿起梳子对光看了看,喃喃道:“原来在这。” 这是把朴素的木梳子,形式简单、功能单一,只有梳头上绘了一朵浅蓝的小花。 这种颜料取自一种贝类研成的细粉,能调出天空一样的蓝色。 只凭这朵花饰贺灵川就能认定,昔年盘龙城破,沙豹叼走的主人信物就是这一件! 也是它,令贺家和大司马府结下了梁子。 只不过,现在这把梳子还没被焚掉一半。 “钟胜光的妻子产女不久后离世,他果然将这梳子收作纪念。”贺灵川看了看小床,自言自语,“不对,这个时候钟无憾还没有降世,钟胜光不知道妻子会生男生女,但已经预备了婴儿床。” 否则钟指挥使也不会在孩子床头放几个男孩的玩具,看起来好像还是他亲手削的。 “这大概就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仕途有盼头,娇妻又快要临盆。 他顺手拉开梳妆台的暗格,这里面放着几件首饰,质料都非常普通,但贺灵川目光扫过其中一物,就凝住了。 这是一挂项链,月牙形的坠子。 看起来好生眼熟,贺灵川下意识拽出颈间的项链。 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东西!只不过一个在幻境,一个在现实,就连外形都变了。 也就是说,在女儿出生前,钟胜光就是这挂神骨项链的拥有者。 贺灵川若有所悟,小心把梳子放回原位,退出了这个房间。 他刚走出官舍,却见外头站了个人。 毛桃。 贺灵川吓了一跳,忍不住骂道:“吭也不吭一声,你吓鬼哪?” “大少,我跟您一道儿走吧,活儿都我来干。”毛桃陪着笑脸,“好像总有人暗中监视我,想趁我落单时下手。” “就算有,那也不是人。”贺灵川不拒绝。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他也有,两人同行确实更安全。毛桃伸手一指,“我记得那里有家挺大的饭庄。” 贺灵川回头了钟宅一眼:“这里太近,留给城头军械。我们到远处去。” 两人都会些功夫,提起气来一路快跑。 两刻钟后,路越来越窄,路边的建筑越发稀疏,占地较大的商储货栈、驿站,甚至晒谷场出现。 这种地方离哪个城门都老远了,就算城头军械还能够得着,也没有一发出去成片点火的效果。 这就得靠人手。 两人翻进一家酿酒坊,找到卸货的板车装起十几坛老酒,又拆了两根顺眼的木头做火把,这才拉酒出门。 走一路烧一路,把酒泼在木头、棉被、茅草或者其他一切可燃物上。 如此这般,行出数里再回头,只见火光冲天。 毛桃往西一指:“那里黑烟上天,看来国师也很努力。” 贺灵川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干活:“看来那里也不是重点。” 毛桃奇道:“重点?什么重点?” “我们决定烧掉整座城,只是因为我们找不出破局的关键点,只能靠这种笨工夫。否则一发火弩足矣。”贺灵川头脑很清楚,“反过来说,烧别的地方都没用,只有烧到重点上,这个幻境才能解除。” 毛桃甩了甩手,唉声叹气:“这还得多久?”他累了,因为贺灵川让他充当拉车的驴。 就算是真驴,拉着满满一车酒坛子走上十里地,也要累嗝屁了。 烧掉一座城,他想想都觉得浑身发麻。 “你该高兴才是。”贺灵川阴森森道,“那个破局点不在我们负责的区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报。想想陶博的下场,幻境破裂的后果,你承担得起么?” 陶博最后的下场也没比队友好多少,尸骨无存。毛桃打了个寒噤:“那我们尽快去跟国师会师。” 贺灵川呵呵一笑:“拜你所赐,没那么快完成。” 因为毛桃溜来找他,整个盘龙城北部还没烧呢。“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毛桃一愣:“我,我就是怕。” 贺灵川懒得跟他多说:“滚回北边去。” “别,我说!我就是一直没想好。”毛桃拿毛巾擦了擦汗,“方才国师看陶博的手札,他不知道,其实我跟着司徒老大之前在拔陵国的铜城住了十二年,也上过塾,直到我继父做生意被人给杀了……” “停,说重点!” “……拔陵文,我多少也能看懂一点。” 贺灵川停步:“国师隐瞒什么了?” 他就知道,这老头夹藏私货! /87/87512/19357435.html 第58章 怨魂中的俘虏 不过毛桃明明能看懂却和他们同样一脸茫然,这小子也不傻。 “我识得的拔陵文不多,看着有些吃力。不过陶博请求挖出手札的人把它送去拔陵国,必得厚谢。另外他好像说到,从这个幻境来看,什么神明的确已经殒落。” 贺灵川心头一动:“弥天?” 看来拔陵国还知道更多内幕。但这也很正常嘛,毕竟是当年的参战国。 “看不懂那几个字。”毛桃苦笑,“另外大方壶未必能够移动。” 贺灵川脸色变了:“你确定?” 他们千辛万苦来这里冒险,就为了取大方壶回去。壶若拿不走,自己不是白来了? 还有,卧陵关的战役怎么办? 这个问题刚冒出来,把贺灵川自己都吓了一跳。 从什么时候起,他会这样关注鸢国的战局? “我就是不太确定,才没想好要不要说出来。”毛桃嗫嚅,“我上塾也就三年,早知这样,课上就不要睡觉了。”书到用时方恨少。 “还有呢?”贺灵川摸了摸下巴。这几句话,孙国师肯定也看到了,却不吱声。 老头是有把握取走大方壶呢,还是心里另有计较? “还有,陶博认为这方天地里有一个强大存在。”毛桃汗颜,“其他的文字我都看不太懂,不好胡乱揣度。” 强大存在?“是指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偷窥狂吗?” 毛桃耸了耸肩,他哪有答案:“川哥,国师为什么不提?” “或许认为,我们没必要知道吧。”贺灵川话锋一转,“我们放了多久的火?” “呃,一个多时辰?” “该往回走了。” “北边还……” 贺灵川打断他的话:“北边可能不重要。” 大少爷从哪里看出北边不重要的?“北边的房屋没烧,我怕国师追究。”换在外头,毛桃肯定唯贺灵川马首是瞻,但在这里嘛…… “大少,您不能害我啊。” “我们先回去,要是幻境还不破,我一定陪你往北。”贺灵川笑道,“你怕他俩把你吃了?” 这就说中毛桃心事,他忍不住一抖。四人当中他最弱小,若不想被第一个吃掉,至少要拉拢个人。 这时两人路上续的什么酒水、油料、炭柴都已经用光,毛桃也不再反对,于是扔掉板车转向南门行进。 “大少,我们直接过去啊。”为什么要绕个弯,几乎贴着东边的城墙溜过去? “跟我走,少废话。”贺灵川也说不上为什么,越往南走,心头越是沉甸甸地很不舒服。 就好像要大祸临头。 所以他选择这条路线,因为东边的建筑高大,河网密布,便于隐匿身形。 现在城东城西都是火光冲天,已有末日将至的味道。 ¥¥¥¥¥ 唤雷法阵外头,乌压压一片全是英灵,视野范围内根本看不到尽头。 寻常怨魂早不知道被挤去哪里,只有大风军将这里团团围住。他们军容整肃,静峙如渊,初出池井时的狂暴模样已然不见。 生前死后,都是悍旅。 被几万死人一声不吭盯着,这给活人带来多大压力? 黑水城军头皮发麻,也说不清是怕的还是被电的。在这么多军魂面前,阵法还能不能护他们周全了?贺淳华时常要高声给手下鼓劲:“莫忧莫惧,天雷足以护我们周全!我们安心立在这里,便是为国而战!” 地面上的符阵的确有雷蛇游走,提醒敌我双方,它的威力隐而不发。 先前的小队统领抛掷长枪,结果被天雷分解,没伤及阵内活人,也教大伙儿心里安定。哪知道它不仅会动脑,会衡量局势,居然还知道派手下去找援军。 现在法阵外头乌央乌央的大军,也不像是来看热闹的。只要数量集结起来,恐怕还会发动进攻。众人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天雷阵法的确厉害,但它毕竟由人力引动,就如同杠杆。天雷威力十分,己方至少要出一分吧?这百来人的士气,加上郡守的社稷令,能不能坚持到国师出来? 就连贺淳华都心头打鼓。 英灵大军集结,就是打算从气势上压倒对手。所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么它们必然还有后着。 另外,贺淳华格外担忧池井内的大儿子。 年、孙二人对贺家父子不安好心,儿子孤身在内会不会吃大亏?他虽派曾飞熊等人进去,但里面有多少机关凶险,贺灵川能不能应付得来? 贺淳华一边默念长子是福将,必能化险为夷,另一头却又止不住担忧。若贺灵川遭遇不幸,那以后…… “这是怎么回事?” “怨魂当中也有俘虏吗?”手下一阵骚动,打断了贺淳华的思路。他抬头一看,也很惊讶。 大风军从中分开,让出一条路,从后面推出数百名怨魂。 这就是池井里头最先出来的魂体,有人形的,还有千奇百怪的,甚至还有一多半身着军装,看起来是其他阵营的士兵。 “联军,是仙拔联军的军魂。”是了,盘龙荒原上的战争胶着了三十二年,这台绞肉机收割的不仅是西罗国民的性命,还有大量的联军士兵。 他们同样长眠在这片血染的土地上,最后被大方壶收取,死后也不得安生。 这些原本艾怨低啸的怨魂被大风军驱赶,居然也显得惶惶不安,前方符阵里游走的天雷更让它们嗅到克星的味道。 贺淳华脸色变了:“大风军要驱赶它们冲击法阵!” 话音刚落,大风军一声令下声震四野,果然刀枪齐出,逼着怨魂们往前冲。这几百头怨魂被催得双眼发红,原地打转,最终竟然顶着天威往前冲。 阵法立被激活,它们刚撞上天雷屏障就被炸得魂飞魄散。 即便这样,怨魂们还是前仆后继。 众活人只见阵法闪动、雷声轰轰,而阵外的大风军依旧严阵以待,不觉心头惴惴。 军队交战或者攻城,有时会将战俘推在最前排作为肉盾,对手不忍攻击,己方就夺下先机。这法子残忍但有效,在历代战争中从不缺席。 /87/87512/19357436.html 第59章 格格不入? 但大家都没料到,化作亡灵的大风军居然还能用出这种战术。 显然它们算准了,天雷阵法再厉害也总有一个极限。以普通怨魂消耗天雷威力,等阵法失效,这帮大活人还不是它们的砧上鱼肉? 狂沙季才刚开始,作为亡灵,它们几乎有无限时间。 活人们的脸色都不好看了,亡灵们可以等待,他们却不能。经受几百头怨魂撞击以后,符阵的电光明显不如之前那么活跃,显然向天借势也有限额。 而大风军就在试探这个额度还剩多少。 这批怨魂消耗完,大风军又是一口气推出千余怨魂。在如今的盘龙沙漠,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了。 活人们看得眼前一黑,都不淡定了。心腹哑声道:“郡守大人,我、我们……” 再来一回,阵法会不会直接被破? “镇定,越是慌乱,阵法破得越快!”贺淳华大喝,“只要国师拿到大方壶,我们的困境自解!” 混乱中有人低声嘟哝:“那还要多久?” 贺淳华蓦地回头,一剑削掉他半个耳朵:“想害死同伴吗?再乱军心杀无赦!” 这一见血,大家反而镇定不少。 又有数百怨魂受大风军驱动,撞在天雷法阵上魂飞魄散。 此时贺淳华也觉有些头晕,回望阵中法杖,兽首衔着的社稷令颜色变淡,青光渐弱,这就是士气不断消耗之故。 可是池井血水微澜,没有别的动静。 大风军本身甚至没有损耗,只送炮灰上场。这样下去,己方还能坚持多久? 贺淳华暗自一叹,终究还是上了国师的套儿。 盘龙城的英灵生前都在抵御入侵,对异国军队的气息尤其敏锐,何况自己还用出社稷令,这百来号大活人简直就是暗夜当中的明灯,大风军想不注意到他们都难。 嗯?不过说到气息…… 贺淳华想起一物,突然精神一振。 ¥¥¥¥¥ 南城门就在那里,快一点慢一点,早晚都会走到。 现在南城墙在两人视野当中越发清晰,再走上二三里,就能抵达南城门。 城南建筑完好,年松玉还未动手。 盘龙城地理位置特殊,防御重点都在南边,所以这个时期除了南门之外,东西两个方向的城墙都很简陋,更没有安置军械,而北边干脆就没有门了。 唯一能对城内大范围快速投火的位置,只有南城门。 偏巧盘龙城的居住重点也在南边,全城六成以上的民居都集中在这里。 贺灵川看了看南城门,心想年、孙两人大概也觉得另外三个方向的放火工作不是重点,所以放着南边的建筑不烧,等着四人汇合。 等着汇合么? 贺灵川总觉得哪里不对。 此时两人刚要绕过一所溪边的大宅。 只要再穿过一家戏楼,就能到主街了,而后笔直抵达南城门。 毛桃已经满头大汗,蹲下来掬了一捧水洗脸。 幻境里的水不能喝,但触感很真实,消暑祛躁没有问题。 “走吧。”他爬起来,大步前进。 贺灵川却一把揪住他后领:“慢着。” “怎么?” 贺灵川没吱声,跳到大宅的外墙上,三步作两步爬进了角楼。 方圆几里内,这是最高的建筑,视野无遮挡。 毛桃没费那力气,穿过宅门走进院子,再爬楼梯上去。 等他找到贺灵川时,这位大少爷两眼发直盯着南边儿,嘴里一个劲儿嘀咕:“格格不入,格格不入!” 毛桃连忙问:“怎么了,哪里不对?” 他对贺灵川的态度越来越虚心,不同于最初只是一味地奉承任性大少爷。 这种转变,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贺灵川目不转睛盯着南城门,伸手一指:“看到图腾了吗?” “啊,看到。”城墙上的浮雕是那么大一头黑蛟图腾,想忽略都很难吧? “我们在大漠荒城里见到的三重墙,最内一重瓮墙的墙面上,也是这个黑蛟图腾,一模一样。” 毛桃用力回想,点头:“对,我也记得。” “你没觉得有问题?” 毛桃更茫然了:“有什么问题?大少您说清楚,别学孙国师。” 贺灵川慢慢转头看他:“黑水城的戏班子唱得最好的那一出,也是大伙儿最爱听的那一出,叫作《盘龙破军阵》,你听过的吧?”就没人没听过!“里面咏过西罗国的护国神兽。” 毛桃:“且说西罗国放出的护国神兽金牛,所向披靡——” 哎呀,他怎么唱上了? “西罗的护国神兽是金牛,对吧?”贺灵川下巴朝着南城门一呶,“可城门上是黑蛟!你看浮雕前有供桌,还有凤衔环的三足定香大铜炉。这种待遇不是山泽享用得起的,盘龙城把它当作护国、或者护城神兽来供奉!” “可是外头的荒城也是供着黑蛟,这——”毛桃脑海里突然有灵光一闪,眼睛顿时瞪圆,“怪了!这里是和平时期的盘龙城,就算供奉护国神兽也应该是金牛才对!” “对神兽的供奉,各国皆有例制,边陲城镇也不能违背。否则实属冒犯,被发现了就有大麻烦。”贺灵川道,“盘龙城原本也该和全国一样供奉金牛,或许在后来长年抗战、孤立无援以后对故国越发失望,再加上转奉弥天神,这才将浮雕改成了黑蛟。” “按理说,幻境中的盘龙城不该有这个纰漏。但大方壶作为弥天神的宝物,主人不认同的东西也就不能出现在这里。所以,漏洞一直被保留下来。”贺灵川摇头,“但它实在太大了,光明正大地杵在那里,进来的活人就算见到了,反而不会多想。” 说来说去,还是西罗国百多年前就亡了。今人只能看资料来认识它,对它可不像对自己的国家那么敏锐。 毛桃失声道:“难怪陶博在手札里说,这里有一处与现实格格不入!大少您好眼力,我们赶紧报告国师!” 他扒窗要往下跳,结果脖子一紧,又被贺灵川抓住了后领:“急什么?” “不、不报告么?”毛桃一下子有点懵。 /87/87512/19357437.html 第60章 我们都被骗了 贺灵川冷笑,“孙国师先前要我们完事后速回南城门,又是叮嘱又是恐吓,还规定了两个时辰,你不觉得受宠若惊?他们只把你当牛马使,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毛桃立刻想起孙国师语重心长的两个“切记”。 “可万一……” “万一什么?”突如其来的关切,往往伴随不可告人的目的,“万一有变故,在这里和在南城门有甚不同?若真需要投靠他们,再冲过去就是了。” 他也语重心长:“你看他们两人,像是关心我们死活么?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在意他们的?” 毛桃想了想,点头:“您对,听您的!” ¥¥¥¥¥ 贺越在官署里奋笔疾书。 千松郡的天气比盘龙沙漠好多了,但八月底还是热得要命,所有人都等着雷雨给黑水城降温。 今天格外闷躁,他一边批改公文,一边给自己额上抹汗。 后头的差役见状,找来一把大蒲扇道:“二少爷,我来。” 扇没两下,外头就有消息飞传进来: 盘龙沙漠发威,狂沙季提前了。 啪嗒,贺越手中笔一下掉在桌面,弄脏好几封文书。 狂沙季开始了,可父亲和大哥还没回来。 实打实的噩耗。 差役小声唤他好几次,贺越才回过神来,涩声道:“治安加派人手,这几天城里不太平了。” 狂沙季每次提前,都会导致人财损失。受损的人、受害的家属,与商会旅队之间的纠纷直线上升。 往年,贺淳华也时常处理狂沙季到来后寻衅斗殴致死的案件。 想到父亲,贺越心头一阵冰凉。 应夫人天天在家宅里苦候消息,他是不是该传回噩耗? 这天下午,他在官署里待了几个时辰,都没能多处理一件公务。 直至天黑,少年才没精打采站了起来,准备回家。 哪一次打道回府,都不像今回这样令他抗拒。 不过这时突然来了个驿使,将十一封皱巴巴的、加了火漆的信呈到他面前: “东路已通,这是瘀积在嘉信关的信件,一次性送了过来。” 贺越看到这么多信,心里头咯噔一声:东部到底发生了多少大事? 千松郡地处偏远,从东到西又没有水路可以直达,都城的信件一定要经过卧陵关、嘉信关这条路线才能送达这里。 沿路山脉陡险,如果绕路就要多走三个月,路况还特别差,一般也没人这么干。 贺淳华去盘龙沙漠之前,心心念念记挂东部局势。哪怕完其遗愿,贺越也要把这些信件看完。 他顺手拆了一封,看上两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赶紧再拆一封。 然后是下一封。 “岂有此理!”贺越重重一拳砸在桌上,“砰”一声巨响,把附近的差吏都吓一大跳。 贺二公子一向温文尔雅,就像郡守的翻版,怎么突然这样大火气? 贺越的眼眶都红了。有生以来,他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悲愤和仇恨。 “父亲、大哥,你们死得不值!”他咬着牙道,“我们都被骗了!” 少年站起来就往外走。 现在,他有两个噩耗要传回家里。 ¥¥¥¥¥ 年松玉把最后一箱弩箭搬上墙头。 这里每箱东西都有好几百斤,饶是他精修武道,连运四十箱上墙,也觉得两臂酸麻,脚底沉重。 孙孚平已经站上墙头,往下眺望:“都运上来了?”他年纪大、身份高,自然不会去干这种杂务。 贺灵川两人不在,这些活儿就算到年松玉身上。 “嗯,没了。”年松玉喘着粗气,“那两个杂碎不知道死哪去了,手脚这么慢!” 他歇一会儿,就给武器灌涂特殊的油脂,也称作火油。 不管是长弩还是投石,点上火之后威力倍增,有效杀伤敌人。而现在么,两人就看中它们放火烧城的能力。 年松玉随手打开一个箱子,先是一怔,然后大喜:“居然是钉弹!” 人间早就出现了大炮,只是威力普通,放炮间隔又长,拿来打人还凑合,炸墙最多就是个坑洞,除了声音震天,不比弩车厉害多少。 但这箱“钉弹”就是在生铁炮弹里面加入细小的铁钉,落地后带着火焰炸向四面八方,不仅杀伤人身,还容易造成感染。 年松玉把钉弹上膛,掸了掸手上的灰:“两个时辰到了吧?” “快了。”孙孚平坐在箱子上望着前方,“北边一直没烧起来。” “北边派给沙匪了,难道他逃走了?”年松玉走了过来,手搭凉棚,“要不我们先开炮吧。” “再等等。” 国师说要等,那就一定得等。 转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城下的主街空空荡荡。 年松玉咕嘟灌了几口水:“您怎么看?” “给他们提个醒?” 年松玉耸了耸肩,提气大喝:“贺灵川,速回南门!”还有那个沙匪,但他不记得名字了。 他一连喊了三声,响彻盘龙南城。 许是这地方太空旷,居然有回音。如果贺灵川在赶路,应该能听见。 候了好一会儿,城下还是空空荡荡。 他又吼道:“南门点火,生死自负!” 待会儿点上火了,莫说其他意外,保不济大火就能烧死这俩丫的! 又过半个时辰,孙孚平终于站了起来:“沙匪和贺灵川一起,他们有戒备,不会过来了。” 北边的火,始终没烧起来。那名沙匪若非遭遇意外,就是去找贺灵川汇合了。 “贺家那崽种,对我始终不忿。”年松玉问他,“现在怎办?” “东面和西面的屋舍都烧起来了,没有异常,那么破局的关键之处果然就在南边,这也符合我的推断。那两个小子,不,是贺家的小子心头起疑了。他不像我们想的莽直。”远处的火光好像在孙孚平的眼中跳动,“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天真!点火吧。” 最后三个字,他是对年松玉说的。 年松玉微一迟疑:“您原本对于黑水城军的计划?” “他们就站在我的法阵里。” 一句话就让年松玉打消了疑虑,点火上弩。 /87/87512/19357438.html 第61章 正主儿下来了 “咻”地一声,半人长的火弩就对着南城射了出去! 他这是随机发射,但选好了角度。弩箭打穿了第一户的屋顶,破墙入室,又钉在第二户的柱子上。 有箭头上的油料助燃,呼呼几声,被射中的房屋就开始起火。 南城建筑密集,鳞次栉比,按理说门户之间要修防火墙,但违章搭盖偷地盘向来是人类天性,搭着搭着,房子都连到一块儿了,遇到年松玉这样的纵火犯,顿时烟火四起。 最狠的就是他新找到的钉弹,一发砸下去爆出上百颗钉屑,火花四溅。 南城很大,人手不足,孙孚平也只好上场帮忙。 滚石带着焦油和火焰,把南城的屋子打出千疮百孔。 它们落在官舍区,其中有两块大石击穿了钟家的房子。院子里的树和房上的梁,同时燃烧起来。 火势起先都不惊人,可等到各处火光都连成一片时,就是焚城的烈焰! 孙孚平还嫌烧得太慢,掐了个唤风诀出来。这里不是大千世界,神通威力大减,狂风大作降级为微风拂面。 但拱火是够用了。 火借风势,狼烟冲天。 贺灵川和毛桃两人此刻就站在城南的小湖边,刻意远离那片官舍。 终于,钟宅的木梁被烧断成两截,落下来砸在床上、梳妆台上。那把木梳弹跳两下,无奈地落进火里。 火焰舔舐着木梳,很快将它下半截给烧黑了。 像是触发什么机关,全城火焰“呼啦”一下往四面八方推去,势不可挡、速度奇快。 两人站在湖边都觉得热焰扑面,毛发要被烤焦,只得一头扎进湖里,用湖水降温。 就算隔着一层湖水,贺灵川都能望见上方红光闪动。 整个城池火光冲天,无处不焚。 年、孙两人站在城头,也觉触目惊心。 火焰突然蔓延得这么快,显然是反常了。孙孚平呼出一口气:“陶博料中了。” 只有毁掉祥和安宁的幻境,盘龙城才会露出它的真面目。 突然间,天降大雨。 不可一世的火光居然没能挣扎多久,一转眼就被雨水打灭。 孙孚平盯着城垛上的小坑,雨才下几息,这里就积出一小片水洼。 “雨水是红的。”他缓缓道,“与池井颜色一致。” 而前方的城池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焦烟袅袅。 湖中的水位飞快下降,贺灵川和毛桃两人发现自己坐在泥坑里,一身精湿。 “呸呸!”毛桃忙着吐出嘴里的水,“这好像是血水?” “幻境褪掉了。”贺灵川方才也不小心喝了两口,现在满嘴都是腥味儿。 他顾不得这么多,往前方一指:“看,废墟变了。” 虽说烟焦一片,但整个城池都变了,许多建筑废墟凭空出现,是幻境里原本不存在的。 就连贺灵川两人藏身的这片湖,都变成了个方圆三五丈的小池塘。他俩爬起来一看,原来的湖面都被填掉,盖出来的屋舍好像是个马厩? 这样的盘龙城,才像是现实里的大漠荒城嘛。 而后,所有人都听见一声宏亮而愤怒的长啸! 这啸声震得地面上的石子儿乱跳,震得听众耳膜生疼、心如擂鼓,也把南城一栋摇摇欲坠的破屋直接震倒! 尽管第一次听闻,贺灵川也能从这声音中分辨出无尽的悲凉、郁忿和不甘。 毛桃指着南城门,手指头一个劲儿发颤:“出、出来了出来了!” 那尊巨大的黑蛟浮雕居然动了。 它先是甩了甩头,紧接着猛然一挣,就从南城墙破壁而出! 光这一个动作就带出数千斤土石,把地面砸得稀里哗啦。 褪去最表层的石壳子,黑蛟的身体在尘埃飞扬中黝黑发亮,任意一块鳞片都比年松玉手中的龟盾更大。 此时再细看,黑蛟的顶角很直,前端尖锐如刀,不像龙一样分杈。 显然它很明白敌人在哪,破壁以后回头看了一眼,返身游走,就回到城墙上方。 虽然没长脚,但它的行进方式和蛇一样,普通四脚动物去不了的地方,它都能去。 它看清了站在城头上的两个人,而后一个甩尾。比参天巨木还粗的长尾重重砸在城门上方。 光这一下,贺灵川两人站得那么远都觉得地面一颤,像是承受不起它的怒火。 然后,蛟尾一个横扫,几乎把城垛都打烂。 年松玉和孙孚平自然也待不下了,跃回城下。 瓮城墙高达十五丈(四十五米多),年松玉以手扎进墙隙,在城墙上两次卸力才落回地上;而孙孚平是走下来的,比年松玉潇洒得多,就仿佛空气有托力,把他缓缓放到地面。 黑蛟踞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这样美好之地,为什么你们总要千方百计将它毁去?”宏大的声音在每人心头响起,“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孙孚平踏前一步,提气道:“我乃大鸢国师,奉帝王之命前来求取大方壶,以拨乱反正、匡扶正气!” 黑蛟垂首打量他两眼:“一派胡言!” 年松玉大声道:“我们并无恶意,破幻境也是迫不得已。只要拿到大方壶,我们转身就走,不再打扰你。” “大方壶?”黑蛟嗤笑一声,“我就是大方壶!来,让我看看你们有几斤几两,能不能让我塞一塞牙缝!” 作为守关boss,它显然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也不跟眼前这两人废话。 蛟尾一抽城门,把整座南墙敲得一抖:“小的们,开饭了!” 话音刚落,年松玉眼角余光就瞥见脚边有个白色的东西动了。他不假思索闪开,才发现那是一条长得像绳子的细蛇,刚刚缩回脖子。 若不是他闪得快,这玩意儿就一口咬在他腿肚子上了。 不过他才收回目光,有样东西就带着呼呼风声飞了过来,直接砸脸。 赫然是一张破床。 这床已经烧成焦黑,但乌木底质很好,重量也有三四百斤,势大力沉,几乎在他一回头就已经要撞上面门。 躲是来不及躲,年松玉一声怒吼,擎起龟盾往上一抡。 /87/87512/19357439.html 第62章 他有你没有 他也是天生神力,硬生生将这张大床打碎,在半空中就四分五裂。 不过大床刚走,另一个在他视野中急速变大的身影就已经欺到近前。 年松玉只来得及回盾挡住,就被“砰”地一下打飞出三丈远。 他一骨碌爬起来,才看清偷袭自己的居然是一头黑色魔猿,半佝前身也有七尺高,浑身上下都是夸张得快要爆开的腱子肉。 它的小眼睛里闪着红光,身上没有毛发,体表像是覆盖着黑色的岩石外壳,宽窄不一的裂痕中还有暗红色的液体流动,像是岩浆。 魔猿还觉意犹未尽,手脚并用冲向年松玉,凑近时抡起双臂,狠狠砸了下去。 年松玉一蹲,把大盾竖在自己身前。 魔猿的拳头紧随而至,直接砸在大盾上。 “乓”地一下,盾倒了,后面空无一人。 吃过一回亏,年松玉不会再上当,已经一个错步闪到它身后,反手挥刀斩下了它的脑袋! 这一下迅捷利落,是他在战场上练出来的杀人技,没花一点多余的力气,年松玉自己都很满意。 无论什么怪物,人造还是天生的,要害一般都在头部。 无头魔猿踉跄两步,却没倒下,反而俯身拣起脑袋,重新安回自己脖子上。 头颈处的岩浆上下流淌,最多是两三个呼吸的工夫,它的脑袋就接好了,眼窝里重新亮起红光。 这东西,打不死? 而后年松玉就听见孙孚平招呼他:“小心,退回来!” 一头又一头魔猿顶开废墟,冲了过来。 年松玉又斩掉两头,这回刀锋微现青光,显然他动用了自己的社稷令。作为统兵的武将,他的气运足以直接压制魑魅鬼祟,也能破去许多神通。 这些魔猿被砍头或者腰斩后,迟滞的时间明显变长,动作也变得缓慢,但终究还会寻回自己的脑袋,再来找他大战三百回合。 无往不利的社稷令居然被压制,年松玉这才感觉不妙:“国师,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 他也负了伤,左臂一条伤口深可见骨,外翻的皮肉已经焦黑。魔猿的爪子异常锋利,并且烫得像烙铁。 他被第一头魔猿胖揍时,孙孚平就已经往地上撒了几颗豆子。等到其他魔猿找麻烦,这些豆子都长成了一丈高的金甲兵人。这些大块头拼力气不输魔猿,又把他护在中间,给孙孚平争取不少时间。 但就像年松玉所说,魔猿能够无限复生,把来犯者活活磨死,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 更何况boss还在城门上悠哉游哉地看戏。 孙孚平手中凝出一枚水珠,等念完一段长长的口诀,水珠由小变大,最后定型为鸭蛋那么大一枚。 他将水球砸去一只魔猿脚上,才冷静道:“这个世界的规则与现实不同,你的气运、我的神通在这里都受到压制!” 若是在现实世界,他化出来的水球至少两倍于鸵鸟蛋大小,在这里就直接缩水了。 他念诀时却要消耗两倍的真力,并且前提还是这片空间承接了上界的池井雨水,否则凭空根本变不出来。 好在水球砸落地面就爆开了,里面冲出十余条暗红色的水蛇,各自找准一头魔猿冲了过去。 那可真是水蛇,纯由液体构成,魔猿嗷嗷吼着拽也拽不断,反而被它爬上头颅、钻入七窍。 年松玉就听见它们身体当中嗤嗤声接连不断,随着大量白汽冒出,岩石体表流淌的岩浆也黯淡下去,随后凝固。 十几息后,它们也维持不住形体,稀里哗啦碎成了一地焦炭。 年松玉这才有空掏出一颗碧绿的丹药,嚼碎了敷在自己伤口上。 伤口处立刻冒出一大堆浅绿色的泡沫,年松玉也长长透了口气。此药能拔火毒,否则毒性顺着血流攻入心脏,那就麻烦大了。 自然这药还能顺便止血,他动了动左臂,发现筋腱无恙。只要药性发挥,十个时辰左右就能痊愈。 前提是,他们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有国师在侧,他还是比较安心的,不经意间又想起那两个临阵脱逃的魂淡。 姓贺的小杂碎,现正躲在哪个旮旯里看热闹罢? 等回到现实世界,他要把姓贺的全身骨头一点一点捏碎,再把手指一根一根削下来,逼其自己煮熟自己吃掉! 这么想着,他伤口的疼痛都减轻不少。 趁着魔猿倒地,那厢孙孚平转身对着城门顶上的黑蛟道:“我王对大方壶志在必得!你埋没大漠多年,早成无主神器,何不跟我出去吞噬血肉、重返巅峰?” 神器说到底也是法器,需要定期、精心养护。盘龙城破后,钟胜光把大方壶藏在大漠,这么多年没人保养,壶子的神性肯定会一点一点消磨掉。只是百多年的时光对神器来说太短了,若是荒置成千上万年,它最后也会退化成破铜烂铁。 神器有灵,出于本能也会想摆脱这种困境。 “说得不错。”黑蛟笑了,众人识海里都是它粗砺的笑声,“出去以后你想怎么干?” “我会带你平贼寇、荡边患,为我大鸢重立天威!”孙孚平朗声道,“你和三尸虫都有用武之地。” 黑蛟侧首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阴森森道:“我不信。” 孙孚平蹙眉:“为何?” “你不配。”黑蛟语带不屑,“你自称国师,口口声声救国,为何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气运缠绕?” 孙孚平还没什么反应,不远处的贺灵川倒先变了脸色。 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孚平可是三大国师之一,为大鸢调配气运。除了天子,以下百官哪个也没他们富余。黑蛟却说,他身上没有气运? 黑蛟看看年松玉,再看看孙孚平:“气运瞒不过我。他有,你没有。” 年松玉的反应很淡定,绝不像贺灵川这么吃惊,孙孚平叹气道:“我言出必行,只不过立场变了。你只是个器灵,我却能借来神明的手段。反正你最后都要认输,我替你省掉前头吃亏的步骤不好么?” /87/87512/19357440.html 第63章 变形怪 “神明?倒要见识!”黑蛟哈哈大笑,“我已经很久没能痛痛快快打一场仗了!” 这句话还没说完,天上猛然降下数百个大火团,砸在两人立足的这片土地上。 这些火团在金红中还泛着白,可见温度已到骇人的地步,里头包裹着的都是直径一丈以上的黑曜殒石,撞击力道之大、声响之剧烈,好像要打穿地表。 每一颗砸地都引发巨大的爆炸,地面凹出深坑,土壤表面都被高温融成了琉璃状。 而这样的碰撞全部集中在方圆十丈内,即使金甲兵人也被轰成了铜水。 那两人还能活吗?不远处的贺灵川紧紧堵着耳朵,免得耳膜被震破。 威力越强大的神通,启备的时间也就越长。这黑蛟甩尾就能召唤殒石天降,看起来轻松简单,除了本世界是它的主场之故,恐怕先前跟两人唠嗑也是给暗运神通打掩护。 比神器器灵更难缠的,就是这器灵跟人类一样狡诈。 黑蛟大概对底下的情况了然于心,一声低吟,地面弥漫的黑烟中就冒出一个又一个身影。 魔猿又爬起来了,并且由于天火的续补,它们看起来更大、更壮,速度也更快了。岩浆甚至从它们身上流淌下来,每滴在地就是嗤地一声。 它们一成型,就冲往另一个方向。 那是一个废墟堆,先前南城墙掉落的大量土石就是最好的掩体。 可惜这一招对黑蛟无用。它不用眼力也能精准判断两个敌人的位置。 他们根本不在殒石轰击的位置上,孙孚平大概用出遁术,在间不容发之际将两人拖到二十丈开外。 但两人才刚冒头,城墙上的十门军械突然凭空掉头,瞄准了这里。黑蛟好整以暇:“你们刚才炸我屋舍,是不是炸得很爽?” 弩箭、火石、钉弹一起开火,统统往两人身上招呼。 年松玉先前用钉弹有多惊喜,现在就有多狼狈,龟盾上全扎着细小的钉渣,甚至他腿上都中了两枚。 他浑身散发蒙蒙青光,已经硬扛过两轮飞弩,一轮投火石。可惜孙孚平一点儿都没说错,不仅社稷令的效用在这里大打折扣,他战斗消耗的真力更是成倍计算。 好在他仍然为孙孚平争取到一点时间,地遁术再次用出,两人平移到十丈开外。 黑蛟在城门楼上蹭了蹭脑袋:“别急,这只是热身,还有更好玩的。” 话音刚落,城墙上的气孔里就飞出一只又一只蝙蝠,在南城墙上空盘旋一圈就是遮天蔽日的规模。 怕不得有上万只。 紧接着有一半蝙蝠俯冲落地,变成了五头矫健的沙豹;余下的在空中分群,化作尖喙蝠翅的怪鸟。 魔猿力量强大但身手迟缓,给年松玉游刃之机;黑蛟看出这一点,于是召唤出敏捷的沙豹来弥补进攻短板,又有妖鸟发动空袭,这样上下一体化打击,它倒要看看这两人还能翻上天不成? 不过这时也看出年松玉的确有两把刷子。沙豹加入战局以后,他再一手持盾就不太方便了,干脆将龟盾收起,再取一把长刀。贺灵川站在远处,只见那里有两道青光上下翻飞,矫若游龙,集快、准、狠于一身,沙豹和魔猿概莫能近。 但在黑蛟的世界里,他不付出一点代价怎么可能?就这么会儿工夫,年松玉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至少有十几处,流出来的血把衣服都打湿了,最重的一记是扑下来的妖鸟造成的。虽然他也把妖鸟一剖为二,但对方的尖喙也给他破了相,伤口从额角到下巴,险些连眼珠也被啄爆。 望见这一幕,贺灵川喃喃道:“扯淡吧,妖兽还能这么变化?” 原身虽然读书少,但还知道这世界有一条铁律:无论是人还是妖兽,都不能完全变成其他生物,除非它本来就有拟态、转态的能力。 简单来说,人变不成妖怪,妖怪也变不成人;蝙蝠就是蝙蝠,变不成豹子或者鸟类,但蟾妖仍然可以从蝌蚪长成,因为这是它的本来规律。 人类可以通过某些神通或者手段,使自己局部异化,但不长久,带来的损耗和副作用也很大。 所谓铁律就是放之四海皆准的法则,这些蝙蝠还能随意变形是不是太不讲武德了? 毛桃苦笑:“这个地方,发生什么怪事都算不得怪吧?” 贺灵川突然听见上方传来破空之声,赶紧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可惜来不及了。 一头妖鸟落在废墟上,距离他们不足一丈,双方大眼瞪小眼。 落下来,才显出这玩意儿好大,光是直立的高度都快赶得上贺灵川的身高。 这东西长着蝙蝠一样的翅膀,翼薄有膜,胸骨如龙骨状突起,双翼折起来时前端带有爪钩,光是黑色的尖甲就比人手指都长。 喙呈镰刀状,长而尖,一啄就能把猎物的脑壳凿碎。 毛桃吓得抽出腰刀,贺灵川手指微摆,声音细若蚊呐:“别动!” 被那双土黄色的眼睛盯着,他也觉得头皮发麻。这东西本身就是怪物的聚合体,除了沙豹和妖鸟,鬼知道还能变成什么东西? 再说了,这些东西打不死,他再卖力也没用。 贺灵川想对策的时候,妖鸟也歪了歪头,仿佛同样正在思考。 两人当然动都不敢动一下子。 约莫几息以后,妖鸟对他俩失去了兴趣,背转过身,拍拍翅膀飞走了。 毛桃额上全是汗,忍不住长长透出一口气:“要能从这出去,我一定多上几炷高香,再叫婆娘多敬几个肉菜。真他么是祖宗保佑!” 那可是国师和年都尉都搞不定的怪物。 “跟你祖宗没关系,它对我们没有敌意,为何?”贺灵川看向城门上的黑蛟。这些怪物都是黑蛟召唤出来的,既是耳目又是打手,行动都受黑蛟控制。这头妖鸟看见贺灵川却没有反应,只能说明黑蛟没什么攻击愿望。 他们和年松玉一样,也在幻境里四处放火,为何黑蛟就肯放过他们? /87/87512/19357441.html 第64章 洪荒之力 难道? 贺灵川忍不住往西看去,被烧毁的官舍区就在那个方向。 “不为何。大少爷,我们在这躲好就成了!”毛桃杀过很多人也受过很多伤,但他不鲁莽,不想跟打不赢的对手纠缠。 就在这时,后头忽然有人惊喜道:“大少,您在这里!” 这声音莫不是? 贺灵川这一喜非同小可,猛然回头,果然见到曾飞熊带着五个手下站在一个地窖的开口处。 “怎么现在才来?”贺大少爷张口就是埋怨,“我爹呢?” 己方来了六个好手,他的实力一下壮大起来,贺灵川也是安心多了。 “郡守派我们下来帮助大少,他带人留在上头抵御怨魂。”曾飞熊举目四顾心茫然,呆得合不拢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不去帮助国师?” “他不怀好意,方才还想暗算我。”贺灵川脸色肃然,“都给我杵在这里,不许上去!” 虽然不知道国师为什么会暗算贺灵川,曾飞熊犹豫了两三秒,决定留守大少身边。虽然前方打斗激烈,但国师和年都尉都是猛人,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 贺灵川眯起了眼。 打从他见到孙孚平起,这位国师就牛掰哄哄地端足了高人的架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拿出反攻的大招来?怪物的多数攻击都是年松玉挡下来的,那国师的本事呢? 连他这样边上看戏的,都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城门上的黑蛟不除,地面上的怪物就没有止境。 为什么孙孚平还不动手? 贺灵川心里犯嘀咕,早知道国师是个纸老虎,他和老爹何必一边听话一边受气? 又或许是大鸢国运羸弱,连带休戚相关的国师力量也跟着变弱了? 其实他不知道,孙孚平的力量都用来努力维护现实的结界,毕竟贺淳华等人在外要应付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大风军! 力量和专注分走了,国师在这里的战斗反而束手束脚,也恼火得很。 南城门下,年松玉已经气喘吁吁:“国师,再不祭出后手可来不及了!”他们个人力量有限,而黑蛟自己的地盘上仿佛有无穷威能。从一开始就不公平,这架还怎么打? 孙孚平也早就执剑在手,这时刚给一头魔猿抹了脖子,“好罢,你替我争取三十息,要完全不受打扰!”他的剑术不及年松玉,却也不弱。 趁这空隙,他还往地上洒了十几颗铜豆。这是撒豆成兵的秘术,长出来的金甲兵人和前面两个阵亡的伙伴如出一辙。 它们结成兵墙,把孙孚平牢牢护在中间。 能用在战场上的神通都很耗真力,在这幻境中用出来的耗能值还要乘以二,所以孙孚平也是下血本了,甚至不惜一口气用掉两枚深绿色的玄晶。 先前核桃盘在大漠里纵横来去几个时辰,还载着二百多人,也不过用掉三枚下品玄晶,质量远比不上这两枚。若是贺灵川看到了,肯定要拍大腿惋惜,这一下子大都三套带庄园、带美婢、带物产的豪宅没了。 所谓带物产,有些传世大宅本身有独特的出产,比如专酿好茶好酒的泉水,比如庄养的老梅或者茉莉有奇特香气,所以做出来一定比其他作坊好吃的渣糕香饼。这些宅子有独特的地气水利,可以反过来供养主人,当然更大的意义在于噱头很足,因此在地位、价位上都藐视普通豪宅。 可以说壕无人性啊。 呃,扯远了。 年松玉当然没空扼腕,他看看四面八方涌来的怪物,再算一算三十息的时限,咬了咬牙道:“好!” 若不趁着还有余力拼一把,后面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 孙孚平目光扫过南城废墟,不知怎地,恰好和贺灵川对上了。 当然,他也看见了曾飞熊和毛桃。 贺灵川自从发现黑蛟召唤出来的怪物都不攻击自己时,胆子就大多了,甚至敢爬到一座废弃酒肆的二楼看热闹,曾飞熊等自然只好跟随。 这里是东、南两段城墙的夹角,到城墙最多也就是三十步的距离。 这么一对眼儿,贺灵川就觉后背一寒,因为孙孚平对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就一个笑容,好像对他说,你要倒大霉了。 此时年松玉朝天怒吼一声,身上青光莹聚,在他正上方显出一个高约五丈、肌肉贲张的巨人虚影。 这巨人与他一样手持双刀,虽然同样是虚影,但刀身长达四丈! 正值怪物四面来袭,年松玉顺手就是两次横斩,再向空中划出一道劈斩。 他刀锋所过之处,巨人刀影也到了,还生生比他长出三丈有余。 只见寒光闪烁、刀气纵横,方圆七丈内的怪物居然被他一次劈尽,死无全尸。 就连天上的妖鸟,也都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再有几次追斩,场中的怪物就会被肃清得七七八八。 这一套武技有个贺灵川异常熟悉的名字:洪荒之力,也是年松玉压箱底的本事,能借来洪荒巨人的力量,助他在战场上无往而不胜,连他人的神通都可以压制下去。 唯一的缺点,或许就是大发神威的持续时间太短,只能当区区五十秒的霸道真男人。 趁着周围威胁暂去,孙孚平也从怀里掏出一尊牙雕,咬破食指,将流出的鲜血点在雕塑上。 贺灵川隔得太远,看不清牙雕的细节,只知道雕塑本身微微发黄,这是象牙年久的特点,显然是个老物件。 说来有趣,涂上鲜血之后,孙孚平就松开手,闭目默默祷念。而牙雕也悬浮半空,一动不动,开始散发出一点光芒。 这雕像才刚亮相,一直在城门作壁上观的黑蛟突然坐不住了,径直游了下来。 它身长超过十五丈,行动速度快逾奔马,几乎是弹落下地,就已经冲到年、孙两人前方! 黑蛟的目标,是那尊牙雕。 此时的孙孚平闭目不动,只有嘴皮子念念有辞,断然是挡不住它的。 唯一的倚仗,就是年松玉。 这位年都尉正在大杀四方,连头顶的巨人虚像都渐变成红色,充满了狂暴气息。 /87/87512/19357442.html 第65章 被自己困住 他见到巨蛟来袭不躲不避,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便是双手抱刀,冲着蛟首高高跃起,一记顺劈凌空直下! 力劈群山,遇神杀神。 就连一向厌恶他的贺灵川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动作帅呆。 面对这样霸道绝伦的一击,强大的黑蛟也不想拿脸去接,因此故伎重施,又是一记尾鞭抽了过来。 就算是尾巴尖儿,也有两人合抱那么粗,被击中的下场一定是筋断骨裂。 可是年松玉丝毫不惧,刀锋切变,直接剁在了蛟尾上。 他被径直弹飞出去,但对方一丈多长的蛟尾尖应声而断。 孙孚平对眼前的战斗恍若未知,但口中祷念得越来越急。 相对应地,牙雕上的白光也越发明亮,显然到极盛时一定会有不利于黑蛟的变化。 所以这庞然大物甩开年松玉后,脑袋一低,迳直朝着孙孚平撞了过去。 硕大的蛟首如同攻城锤,上面还有尖利的直角,就是扎到外裹铁皮的城门上都能破出几个大洞,何况孙孚平的血肉之躯? 但那十几个金甲兵人护在他身前,以自己的身体铸成甲墙,蛟首撞飞了好几个,而余下一起发力,居然硬生生将它顶住了。 空中几头妖鸟俯冲下来,啄向孙孚平。 但尖喙还没扎进对方天灵盖,就撞上无形的坚硬壁障,于是咔嚓一声,断了。 结界。 为了争取这三十息的宝贵时间,孙孚平都放出耗能巨大的金甲兵人了,又怎么会忽略结界的重要性? 但一个人要同时撑起两个结界,就算是道行精深的孙国师,也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这种消耗,不可持续。 只要挺过三十息就好。 ¥¥¥¥¥ 贺淳华提气,对着天雷法阵外的大风军喝道:“且看这是什么!” 他从储物戒中掏出一物,高高举起。 储物空间一般容量很小,也就一个立方米左右,就这还数量稀少,都城的达官显贵也未必能人手一个。贺淳华是占了常年守边的便宜,手上这一枚原本是缴获的赃物。 他拿出来的东西,真不太占地方。 这只是一截断梳,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梳顶的蓝色小花图案褪了点色,但还勉强保持完好。 这把其貌不扬的梳子一露面,对面的军队就躁动起来,包括先前与黑水城军交战的小队统领在内,数名将领突然上前几步,就站在法阵外直勾勾盯着木梳。 贺淳华清楚记得,孙国师从沙豹遗物中指认,这件东西还残留着盘龙城指挥使钟胜光的强大怨念。 孙大国师虽然心机深沉、目的不明,但他的学识阅历水准一直在线。 那么这股怨念对于大风军来说,一定不陌生。 果然木梳一拿出来,大风军的戾气瞬间压降,甚至不再驱使怨魂冲撞阵法。 任谁都能感受到,它们敌意大减。 “退开!”贺淳华举着木梳对阵法外的军魂道,“这里不需要你们!” 大风军纹丝不动,甚至连座下的马儿都没打响鼻、刨蹄子。 司徒翰小声道:“大人,他们可能听不懂人话,再说他们生前是西罗人。” 贺淳华恍然:“是了,我听说许多怨魂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并不能与活人对话。”否则大风军为何只看到木梳,就收回了敌意?神智清醒的人类通常不会这般轻信。 但这并不是说,他和大风军就完全无法沟通。 贺淳华想了想,比了个撤退的手势。相传盘龙城的治军法流传整个盘龙荒原,后世也一直延用,包括不少操练和战斗的手势动作。 贺淳华是领兵打过仗的人,对这一套不陌生。 果然,几名统领看到这个手势以后,均向他低头行了一礼,然后回身摆手。 也不知道幽魂之间是怎么沟通的,整支军队集体转向,缓缓撤退。 活人们终于长吁一口气,得救了啊。 司徒翰摸摸后背,又湿又凉:“大人哪,你早说有这宝贝啊!” 贺淳华搓了搓脸,懒得理会这个乡匪的抱怨。别看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其实跟大风军对峙了这么久,借用天雷的社稷令一直快速消耗所有人的力量,现在他只觉身心俱疲,恨不得坐下来好好歇息。 “出阵,别走太远。”他示意众人走出去,一边伸手去取法杖上的社稷令。 大风军不构成威胁,他们也就不需要这个阵法了。再说先前被孙孚平摆了一道,贺淳华心里始终警惕。 有几个兵丁踩着符阵往外走,然后—— 然后就一声大叫,被天雷屏障弹了回来。 他们浑身都僵直了,像得疟疾一样打摆子,皮肤上的毛发根根起立。 大伙儿吃了一惊,司徒翰甩出一把飞刀,结果刀也被弹了回来。显然阵法还是对内留情,没像对付外头的怨魂那么凶残。 “大人,我们被困住了。” 那厢贺淳华也取不回自己的社稷令——杖头兽首咬得太紧,任他怎么拽都不松口。 事到如今,再迟钝的人也觉出不对劲了,贺淳华更是直接拔刀斩向杖顶,想将兽首切下来。 “当”一声脆响,未果。 宝刀锋利,然而法杖未损。 队伍里面还有两个术师,见状上来帮忙。 结果,他们的施法同样无效。 “来人,把它拔出来!”贺淳华着人取绳系杖,六个大汉喊着号子同时发力。 老实说,就是双人合抱的柱子也会倒下,这根法杖却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你们看,怎么是好?”贺淳华问两个术师。 “法杖与阵法已经连为一体,阵不破,杖不动。”这两人想了想道,“要破阵法,先取社稷令。” 法阵是社稷令驱动的,要破阵最好先取走力量之源。 吊诡的事就在这里了,孙孚平乃是借用了社稷令的力量,来困住贺淳华本身;贺淳华等人想要脱困,首先就要破除自己的力量! 他们若是百人齐心,则士气高涨,社稷令的力量也随之加强;阵法越强,他们越难以脱困。 真是岂有此理! 此时有个术师突然指着地面道:“大人,这里还有一个阵法!” /87/87512/19357443.html 第66章 人间清醒 贺淳华低头,发现天雷阵法之下居然又有一堆符文亮了起来。 和天雷阵法不同,它的每一根线条都是鲜艳的血红色。 最重要的是,这个阵法不算玄奥,但足够古朴,好些文字都是古老的符号,后世早就不用了。 司徒翰就发现,贺郡守看着地上新出现的符阵,眼睛瞪得很圆,瞳孔却缩得很小,显然是极度震惊。 他也跟着紧张:“怎、出什么事了?” “这是血祭大阵,孙孚平要拿我们当祭品!”贺淳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 谁也没留意到,就在孙孚平刚拿出牙雕后,一头妖鸟从天而降,落到贺灵川面前,溅起的烟尘把两人吓了一跳。 毛桃又去摸刀了,曾飞熊一下挡在贺灵川身前,好在黑蛟的声音随后响起:“他们筹备神降之术,你们在外的同伴马上会被当作祭品杀害,还不来帮忙阻止么?” 贺灵川和曾飞熊大骇:“你说什么?” 毛桃也惊道:“你、你胡说八道!” “外头那唤雷法阵底下嵌套献祭法阵,这两人一旦祈求成功,法阵就会将你们同伴的性命、精血一起抽取,作为神降的代价!那种痛苦,绝非人类可以忍受。” “胡说八道!”孙孚平的声音忽然在贺灵川耳边响起,两人转头去看,见他依旧紧闭双目,嘴皮子还在念诀,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另外传音给他们,这人的手段实是多种多样。“唤雷法阵只用作召唤天雷、保护黑水城军,若没有它,你父亲早被怨魂吞噬!这器灵要乱你心志,切切不可上当!” 黑蛟却道:“你们躲在这里,就跟他们不是一路。他们献祭别人的性命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你们好好想想,为何其他人在外拦截英灵,只有你们能进得来!” 它幽幽道:“若我料得不错,这两人原本想拿你们献祭,这样最是省力。” 贺灵川心中一寒。 他知道这两人一直在算计他们父子,算计黑水城军,就不知道会用什么法子。如果黑蛟所言属实,自己方才没去南城墙,还真躲过一劫。 不过他躲过了劫数,谋划多时的孙孚平却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真拿贺淳华和黑水城军来顶数儿。 两相印证,这黑蛟的说法属实有几分道理。 毛桃也听懵了:“大少爷,这、这……” 哪一边说的是真的,他们该信谁? 许是见他动摇,孙孚平急急一喝:“贺灵川莫要中它伎俩!若不能降伏黑蛟,你我都要死在这里,贺淳华和黑水城军都得给你陪葬!” 他紧接着又道:“曾飞熊快拦下他,贺家叛国,你们也要被株连!” 大鸢规定叛国者诛九族,其中一族就是部曲、部众。贺家若是作乱,曾飞熊的确只有死路一条。 这恐吓对谁都好使,曾飞熊本就意动,想劝大少爷冷静选择,毕竟贺灵川平时冲动鲁莽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结果听孙孚平一说,伸出去阻拦的手反而就收了回来:“大少,我听你的!” 连通达人情的孙孚平都是一呆,不知怎么会起这种反效果。 其实,这个“死”字反而提醒了曾飞熊,自己领兵进入盘龙沙漠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只要贺家善待老父,替他养老送终。眼前那两人是国师都尉又如何,最要紧的是执行贺郡守的任务。 贺灵川这时也没空去理会曾飞熊的想法,他现在、立刻、马上,就得决断。 短短一瞬间,贺灵川脑海里就转过无数念头。而后,他突然抬头对跟在一旁的妖鸟道:“我若帮忙,你能助我们安全走出盘龙沙漠吗?” 妖鸟立刻点头,绝不拖泥带水。 众人大喜。这的确才是所望所归啊!大少爷人间清醒。 盘龙沙漠的异状全是大方壶整出来的,它若想对众人网开一面,应该再容易不过。 只能相信它了,贺灵川不再犹豫:“带我们上城墙!” 立刻又有几头妖鸟降落,抓起众人肩膀,呼扇着翅膀往上飞起。 才升起十丈,后头寒光一闪,抓着毛桃的妖鸟突然被削去右边身体,“嘎”一声大叫掉了下去。 却是年松玉百忙之中射出长刀,要阻止他们上墙。他原本瞄准了贺灵川,哪知抓着毛桃的妖鸟会扑出来挡刀。 好在另一头妖鸟及时补位,在空中接住毛桃。 众人跃至城墙,贺灵川指着军械道:“装箭、填弹!” 曾飞熊领着手下,一言不发照办,倒是毛桃有点不确定:“您真要帮着黑蛟?” 贺灵川飞快将两枚钉弹塞进炮管,斜睨他一眼:“怎么,年松玉那一刀没把你射舒服了?” 年松玉那一刀把妖鸟斩成两半,毛桃也险些当场毙命。听贺灵川这么一说,毛桃也死心了,快手快脚把四尺多长的精铁箭安到强弩上。 方才城墙上的军械已经自动发射过一轮了,当然是在黑蛟的控制下。但它对这地方的统御显然不是无懈可击,至少再精细一点的活计就做不来,比如自动装弹装箭。 还得人手来。 偏偏魔猿都被杀了个干净,想再复生还得过点时间。 若非无人可用,它怎么会找上这几个同为不速之客的小跳蚤? 贺灵川方才首先想到抽出弓箭,给孙孚平来几发。但他无衔无职,没有气运护身,就这么射出去的箭矢,威力哪有专用军械了得? 既然下定决心,他就得把这事儿干到底、干漂亮。 年松玉大怒,脸胀得和身后的狂暴巨人一样红:“贺灵川你敢临阵倒戈,我必将你大卸八块、锉骨扬灰!” “求人得有态度。就你这样的,啧!”贺灵川把最后一颗滚石抱到发射槽上,转头对妖鸟道,“动手!” 滚石和箭头上突然冒出火焰,只听“轰轰”连声,十余军械集中开火。声音最大的当然是钉弹,震得两人耳朵都麻了。 老实说,发射炮弹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贺灵川到现在都没搞懂盘龙城的军械是什么发射机制,是导火索还是燧发点火。但这都不重要,黑蛟控制的盘龙城把剩下的事儿都干了。 /87/87512/19357444.html 第67章 无畏 城门下硝烟弥漫,地面都看不清了。 贺灵川也没闲着,向众人一挥手:“来,上第二轮!” 他眼力好,看见前几支火弩射出去都被年松玉打飞了,这厮狂暴之后的确能打,贺灵川认为送佛最好送上西天。 反正第一轮都干出去了,算是跟国师彻底撕破脸了,再来第二轮、第三轮顶多就是把底裤也撕了,大家更没异议,都在埋头装填。 第二轮也顺利发出去了。 贺灵川这才发现,发射钉弹的动静最大,震耳欲聋地,其实论威力可能还是投石车更可怕些。虽然不会落地炸开,但城门上这种改良过的投石车居然有连发功能,一次性装填满以后,可以连续抛投二十四球滚石! 如果是人手操控,难免误差;但在黑蛟控制的盘龙城,这二十四发几乎都砸在同一个位置,也就是孙孚平所立之处。 贺灵川设身处地,若是自己站在孙孚平那个位置上,接不到第四发火石就会被打成纸片人儿了,嗯,或者被碾成肉酱。 所以,他们到底打断孙孚平的邪恶施法没有? 焦土和岩浆构成的魔猿和沙豹又纷纷成形,冲上去就开始扒拉。 石球、钉弹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这片空地又变成了废墟,杂物一大堆。 就连黑蛟也垂下头,想看两人死活。 …… 不理会周围一片抽气声,贺淳华头脑飞快运转。 血祭大阵已经运转,转眼就会生效,他该怎么办,哪里还有生路? 他的目光落在十丈开外的大风军统领身上。 这些怨魂并未远离,只是退去不远凝立。 贺淳华突然心生一计,冲它们又打了个手势—— 进攻! 朝着天雷阵法进攻! 换作生前,大风军绝不会向钟胜光挥戈相向。但在此刻,这些英灵残留的意志之一,就是听从军令,勇往直前! 数千英灵齐刷刷转头,再度收拢周围的怨魂赶往天雷阵法,自己紧随其后。 很快,近千怨魂撞上阵法,灰飞烟灭。 附近已经没有游荡的怨魂,大风军官兵的呐喊划破天穹。 而后,它们举起刀枪矛槊,对着阵法冲了过来! 蹄声如雷马如龙。 直面这样一支队伍,就好像站在官塘桥头,望见八月十六的大潮扑面而来。 贺淳华大吼一声:“放弃抵抗,注意闪躲!” 而后,大风军就迎面撞上了天雷阵法。 这一次,阵法的震颤比前两回都要剧烈。 前三排英灵连嘶吼一声都来不及,就化作飞灰。 后来者补位,没有半点犹豫。 天雷轰隆作响,击散的英灵数量却是肉眼可见地变少了。 终于,在第六排英灵也杀到时,贺淳华的社稷令丧失了最后一丝绿光。 法杖兽首终于张嘴,鸢钱掉落地面,但被马蹄声盖了过去。 天雷阵破。 这其中固然有黑水城军放弃抵抗、心无斗志之功,更有大风军卓越劲霸的冲击。 贺淳华顾不得其它,大步冲往阵外。 他的急不可待就是最佳示范,其他人的动作与他如出一辙,甚至相互踩踏。 堪堪冲出阵外两丈而已,背后传来痛苦的惨叫。 贺淳华回头,那一幕看得他毛骨悚然: 血祭大阵的红光,冲天而起,比先前浓烈何止十倍? 他手下百来号人,出阵总有快慢之分,红光乍起还有数十人没能及时逃出,这时一下摔跌在地,像被抽走浑身力气。 可别人也不敢进阵搀救,因为他们皮肤飞快瘪陷下去,三息以后皮包骨头,指甲脱落、头发变白了,像稻草那样枯萎。 贺淳华亲眼看着一个亲信向自己求救,手都伸出阵法外了。他原本是个小三角眼,但因为一张脸瘪成骷髅,眼珠子却凸得溜圆。 贺淳华本想一把将人扯出,但走到圈边还是缩回了手。最后这人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落在地面上。 司徒翰手脚更快,看兄弟就倒在法阵边缘,赶忙拿刀背把他扒拉出来。可他这人腰部以下也废了,在地面上哀嚎不止。 等红光散去,阵法当中只留下几十具穿着衣物的白骨,还有迎风飘扬的毛发。 而阵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团白光,不待众人看清,“咻”一下钻向池井当中! 古怪的是,怨魂能进、人类也能进的池井,这团白光居然不能进。 它被弹了回来。 白光好像不敢置信,接连撞了两次,接连失败。 血祭大阵发动时,大风军也离得远远地,像是知道它的厉害;直到红光消失,天雷阵法也失去效力,大风军才围聚起来。 那团白光好像引起了它们的注意,白光在池井碰壁,几位大风军首领相视一眼,像是心有灵犀,首先甩出一面捕网。 白光像长了眼睛,一下闪开,哪知捕网凭空变大数倍,仍是一下将它兜住。 大风军收网,紧接着刀枪剑槊就往网眼里招呼,每一下都实打实扎在白光上。 它们的武器都非实体,可没扎几下就碎了,甚至执武器的胳膊也一点一点虚化。边上的士兵举刀,将首领们的大臂齐肩斩断,这才阻断魂体的变化。 作为英灵,这种伤势不算什么,假以时日就能恢复。 最早与贺淳华等人交锋的大风军统领见状,再度将手中武器当作标枪投掷出去,正中白光。 余将也纷纷效仿。 司徒翰见状,也将自己的长刀甩出,结果穿透池井掉了进去,没对白光造成一点伤害。 贺淳华道:“纯武器不行。” 眼看大风军又要对白光做出第二波伤害,后者突然光华大作。 那光芒莫说是人类了,连英灵都要回避。 好在强光只维持一刹那时间,等大伙儿回过神来,白光原地消失不见。 大风军的将领们伫立几息,像是接到什么消息,或者做了什么决定,带领各自兵马冲进池井中去也。 毕竟没有实体,不必争先恐后,它们出这池井时时有多浩荡,回去时就有多迅捷。 短短十几息,神庙前就一个英灵也没有了。 众人站在阵边喘着粗气,久久作声不得。 /87/87512/19357445.html 第68章 成功的请神术 贺淳华惊魂未定,又是后怕又是懊恼,咬牙切齿道:“孙老贼该死!” 他就是再驽钝,现在也明白了,孙孚平命他领黑水城军进盘龙沙漠可是用心险恶,平时挡刀,最后还要当祭品送死。 若非他手里有这半截断梳,在大风军的持续冲击下,黑水城军必定尽力维持天雷阵法,那么血祭大阵启动的时候就会被一锅端掉。 现在阵法的光芒已经消失,但没人敢走进去。被司徒翰救出来的沙匪很快不再辗转哀嚎,只盯着自家老大,胸口起伏不停。 贺淳华看了一眼道:“救不活了,给他个痛快吧。” 司徒翰脸色铁青,蹲下来拍了拍这位兄弟的肩膀,然后一刀抹了脖子。原来方才救人,不过是让他活受罪罢了,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这个杀人如麻的沙匪头子默默按住了自己额头。 再看死者遗骸,其实骨头都是惨白惨白的,连骨髓都被榨干。血祭大阵过于凶残,竟然要把祭品吃干抹净,连一丝血肉都不留下。 贺淳华脸色难看,忽然一刀劈出! 孙孚平留下的童子悄悄往外走,想躲进废墟,结果吃他一刀,身首异处。 与此同时,他也怒吼着下令:“杀!杀尽这些妖人!” 孙孚平、年松玉原本还有十几个手下也在阵中,血祭时死了三个,又被贺淳华杀了一个,还剩七人,这时回过神来,顿作鸟兽散,不是往外逃走就是往池井里跳。 但在怒火冲天的黑水城军面前,他们没跑多远就被劈翻,有两人倒在池井边上被砍成肉酱,离池水只有一步之遥。 而后黑水城军开始清点伤亡,手下最后来报:“大人,折损了八十个兄弟。” 贺淳华闭眼,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正要说话,就听“当”地一声,竖直的法杖倒地。 旁人尚不及反应,它又忽然飞起,射入池井当中,也没了身影。 贺淳华脸上闪过一抹厉色:“走,我们也进池井!” ¥¥¥¥¥ 就在此时,废墟中透出一点光。 有样东西飞了出来,亮得异常刺眼。要贺灵川来说,那就是五千瓦的灯泡本泡,谁也不能直视。 可他虽然以手掩目,却下意识地认定,这东西就是那件牙雕。 他们费了恁大力气,甚至和黑蛟联手,到头来还是没打断孙孚平的请神术? 那,老爹他们? 黑蛟抬起断尾,毫不留情拍了下去,想将它击碎。 与此同时,牙雕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 “当”一声脆响,牙雕碎了,却有一道白光从中飞出,在半空中微一回旋,既像徘徊,又像犹豫。 毛桃颤声道:“那就是请、请来的神吗?” 黑蛟朝这白光吐出几口烈焰,白光看似飘忽,几次三番险而又险地躲开了。 底下的弹坑又有动静,孙孚平抱着年松玉爬了出来,对白光嘶声大吼:“吾神来此!”说罢,将失去意识、双眼紧闭的年松玉往前一举。 直到这时,贺灵川才终于明白年松玉跟着国师前来黑水城、盘龙沙漠的原因—— 作为神明降临的皮囊,或者说,作为神明的武器! 边上魔猿冲上来,都被孙孚平击退了。 他自己也满脸是血,除了右手无名指、尾指齐根断去以外,浑身上下断掉的骨头还不知道有多少,状态很差。 但他精神却很亢奋。 他的请神术成功了! 除了上古时代,这片大陆有史以来,第四次真实神降! 孙孚平低诵几句,就有一样东西不知从哪里飞来,落进他手里。 是那把法杖! 是孙孚平留在外界,用来召唤天雷、抵御怨魂,或者说,用来开启献祭大阵的法杖! 贺灵川瞳孔骤缩。 法杖不再发光,顶部的兽首嘴里空空,也不再衔着贺郡守的社稷令。 先前黑蛟说过,孙孚平暗嵌献祭法阵,要用人命和精血召唤天神。现在天神来了,那就意味着…… “孙老狗,我爹呢!”他突然向着孙孚平一记怒吼,声嘶力竭,“你敢拿他献祭,我要你死无全尸!” 他都来不及多想,怒火就席卷识海,眼睛一下子充血胀红。 “小子机灵,逃命很快啊。”孙孚平呵呵一声,还是那个诡异的笑容,“你逃了,杀身之祸自然就由你老子来背。” 贺灵川一声咆哮,翻过城垛就往下跳。 毛桃和曾飞熊扑上来,拖住他死命往后拽:“大少莫冲动,他诳你的!” 也就在此时,空中的白光绕开黑蛟的攻击,突然朝这里冲来。 众人大骇。 白光到哪,黑蛟的龙息就到哪,他们还不想死啊。 不过白光速度快极,在旁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投进贺灵川嘴里。 他本在破口大骂,吃这一下戛然而止,眼神也呆滞了。 猝不及防,众人一下愣住。 城下的孙孚平同样目瞪口呆。放着好端端的年松玉不用,这祖宗为什么偏要绕个圈去找贺灵川? 眼看黑蛟庞大的身躯跟着转向,毛桃打了个寒噤,拔腿就往边上逃,一边不忘大喊:“散开,不想死就跑啊!” 其实不用他提醒,众人作鸟兽散。曾飞熊下意识想拖着贺灵川一起走,反而被两个手下生拉硬扯到几丈开外:“曾哥,白光保他不保你啊!” 他们也不知道这白光到底能做什么,但其他活人留在这里铁定会变成烤鸡。 紧接着黑蛟攀到城门上,鼓起腮帮子,眼看又要一口烈焰喷过来。 此时却有一头妖鸟飞落,在它耳边大叫两声,声音粗戛。 也不知它俩怎么沟通的,黑蛟临时改变主意,腮帮子又瘪了下去。它围着贺灵川转了两圈,像是不停打量,然后张开大嘴,要把他一口吞下! …… 白光骑脸来得太快,贺灵川没能躲开。 头脑有几秒空白,眼前仿佛出现了雪花状的白点。 再然后,视野突然恢复,贺灵川发现自己呈自由落体状态,正在不断下坠。 最诡异的是,正上方有一团黑色的阴影,坠落的速度比他还快,仅仅两次眨眼的功夫,就砸到了他身上! /87/87512/19357446.html 第69章 记忆还是幻象? 哪怕相隔不到两尺,这东西还是包裹在一团黑影当中,根本看不清形廓,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物,不过阴影当中还亮起四团红色的火焰,看起来像是眼睛。 冲着这四只眼睛,贺灵川也不会把它当人看。并且它还伸出细而长的足,一下扎进贺灵川胸膛。 动作太快,贺灵川都看不清它的利爪什么模样,就忍不住惨叫出声。 这痛苦深入灵魂,根本无法忍受。 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但几记硬拳打在阴影身上,好像对它一点作用也没有。 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几个月前,葫芦山,原身被沙豹扑下悬崖,双双毙命! 对,就是这个场景。 他这念头刚刚闪过,周围的一切立刻清晰,上方是蔚蓝的天空、招摇的绿树,和视野里越来越远的悬崖。 扑在他身上的,正是那头浅黄色带斑点的沙豹! 沙豹还张大了嘴,准备咬破他的颈部大动脉。 他没活路了,不是被咬死就是摔死。 贺灵川忍不住破口大骂:“滚,这些关我p事!”这都应该是原身死前看到的、承受的,根本与他无关! 他这一骂,场景又模糊了。 蓝天白云悬崖都不见了,周围的光线光怪陆离,像是点线面和调色盘的大集合。 再然后,他就重重摔在地上。 水泥地面。 天上繁星点点,但之前可能下过雨,因为地表没干透,路面的小坑里还积着水。 贺灵川就砸在坑里,带起来的污水溅了沙豹一头一脸。 这怪物好像也有些莫名,抬眼四处打量,连控制猎物的力量都下意识放弱。 空气中飘着煎饼果子的香气,贺灵川也呆住了。 这个路口真是见了鬼的眼熟,不就是从前下班的必经之路吗? 他一侧头,就看见街角的煎饼摊,“三块钱一个”的招牌是用水性笔大写加粗,字体丑得一如既往。 等等,难道是那个晚上? 他再往左转头,果然看见一个穿裙子的小女孩。女孩的母亲正在路边买东西,压根没留意到女儿追着一枚滚落的硬币,一直追到了街心!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冲了过来。 好熟悉的场景。 这才是他应该拥有的记忆。 如果一切照旧,他该抱着女孩冲过马路,免这一次飞来横祸。 不过现在情况有变,他和沙豹挡在了车辆与女孩中间。 他躺着,沙豹却支起来左顾右盼,显然这个场景大出它的意料。 下一刹那,汽车就从他们身上碾了过去。 其实严格来说,是从他身上碾了过去;至于沙豹,很干脆就被车头撞个正着,然后卷进轮胎底下,还发出又清又脆“砰”的一声。 而后,这辆车就横过路边,直到撞墙才被逼停。 贺灵川一骨碌爬起身,就是几下大喘气,再摸摸浑身上下,诶,没受伤? 皮卡车头冒出一股烟,熄火了。 贺灵川挠了挠头,在他印象里,当初撞过来的好像是小轿车,这里却成了一辆高底盘的皮卡。是他记错了,还是这地方出错了? 街心发生车祸,周围的人慢慢聚拢,小女孩拣起硬币,冲他笑了笑,跑去母亲身边。 贺灵川甩了甩头,走到墙边,却见车轮底下哪里是沙豹,分明还是他最先看到的黑影。 它被压得动弹不得,不甘地向贺灵川伸出爪子,后者当然没那么笨,立刻后退两步。 很快,这黑影就消缩成一小团,不见了。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贺灵川咕哝一声,却见汽车撞破的墙皮里面,露出一个泛着青光的记号。 他想凑近细看,突然天旋地转,眼前又是一黑。 …… 贺灵川眨眨眼,还没太清醒。 视线里有东西无限放大,好像是上下四根……巨大的獠牙? 就算这么昏暗的时刻,尖牙都好像在发着光。 忽然有个圆滚滚的东西飞来,打在他肚皮上,把他重重击出三丈开外。 天外大嘴扑了个空,啃在墙垛上又缓缓抬起头。 正是那头黑蛟。 从这个视角仰望,这货真尼玛大啊。贺灵川指着它破口大骂:“你怎么翻脸无情,提裤子就不认!亏我先前还帮你打……放炮!” 骂得不痛快,因为胸腹受了重击,他一提气就心烦、想吐。 黑蛟没理他,转头去追空中的白光。 贺灵川这才想起,自己先前被这东西砸在脸上,估计还被入侵了,否则怎么会有那几幕光怪陆离? 曾飞熊过来扶起他道:“大少恕罪,滚石是我丢的,您还好吗?” “你救我一命,嗝,回头重重有赏!”贺灵川也看清,击飞自己的是城头上的滚石,只比磨盘小一点。它本该用在投石机上,却被曾飞熊甩过来救他性命。 可用出来的力道是实打实的。多亏贺灵川身子骨强健,换成贺越受此一击,大概会被砸出内伤,然后卧床大半个月。 打伤自己的人,他还要重赏重谢。发生在这里的事,果然一桩比一桩魔幻。 那道白光逃离贺灵川以后,终于记起来去找年松玉了。 它极其灵敏,黑蛟几次三番拦截,奈何身躯太大,反而屡被它钻了空子。 孙孚平察觉白光动向,赶紧抱起年松玉迎了上来。黑蛟再一甩尾,将他击飞。 不过孙孚平眼明手快,先一步把年松玉对准白光抛了过去。 这二者终于在空中相遇,白光直接从紧闭双眼的都尉口鼻钻入。 在被黑蛟吞下去之前,年松玉终于醒了。 他长长吸了口气,眼里有红光一闪,身后的巨人虚影再度现身,块头竟比原来还要大上一倍。 相应地,它那两把幻刀也要长上一倍,达到了惊人的八丈(二十多米)! 年松玉就执起长刀,照准黑蛟的深渊巨口,从下斜上一记撩劈! 城头众人疑见月光乍现、水银泄地,黑蛟的脑袋就被从中一分为二,下半截重重掉在地上。 “不是吧?”曾飞熊吓了一跳,“这么不中用吗?个头白长了。” 黑蛟死了,那他们怎么办,陪葬吗? /87/87512/19357447.html 第70章 言灵 贺灵川的眼睛却毒:“没流血,它应该没死!” 再说这里的生物都有自动复生的功能,难道作为器灵的黑蛟没有么? 像是回应他的质疑,黑蛟头部爆出烟雾,很快又长出一个完整的下颌。而被削落在地的零件也化为黑水,滚回尾巴上重为一体。 无论怎么说,这里也是黑蛟的主场,法则对它最有利。 不消说,二者又是一轮生死搏杀。黑蛟拼命想把年松玉吞下肚,而后者纵横恣意,比先前更加凶狠狂霸。 最惊人的,就是他体表泛出的青光异常明亮,说明他对乾坤钱的利用已达巅峰。 可见,幻境世界对于年松玉的压制居然消失了。 白光上身后,年松玉就像开了挂,将黑蛟接连击碎两次,幸好后者都能迅速复原,战斗得极其顽强。周围的魔猿、沙豹来袭,也被他扫荡全场,震了个稀碎。 这就很诡异了。按理说,使用洪荒之力的代价很高,年松玉坚挺那几十秒以后就该身虚气短、两眼黑青、下盘不稳。虽不至于要扶墙走路,但跟贺灵川大战三十回合肯定是办不到。 现在年松玉突然梅开二度,并且比第一回还要龙精虎猛,那必定是附身的白光作祟。贺灵川对此毫不羡慕,世上没有白给的雄风,年松玉中途强行雄起,想来是以损筋劳骨、压榨精血为代价来催发身体极限,事后只怕会留下很糟糕的后遗症。 显然在场的敌我双方没人在乎这个。 又是一轮战斗。 “太弱了!你就这点本事?”年松玉刀尖点地,“让我白跑这一趟,不值得。” 贺灵川听得出它的语气是真地失望,心中一动。 他不知道请神的过程有多复杂,但历史上只有过三次成功的神降,加上这一次也不过是四次,想来很不容易。 失望就是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所以这货失望个什么,器灵不是越弱越好吗?这才方便他们收取大方壶。 黑蛟也不动怒,哈哈一笑:“我可以一直打上三年五年,你行么?” 这一次被斩作三截,它的身体也在快速恢复,最多二十息又能完好如初。其余被清光的魔猿也重新聚合,很快又要发动攻势。 持久稳定,才是王道。对方再强横又如何,借来的身体破破烂烂,底子太差,时间和胜利终归会站在黑蛟这一边。 年松玉也不多话,咬破指尖,凭空画了三个符文。 血流出来就凝在半空,把符文变成了血字。 他一开始动作很快,越到后面越沉滞,仿佛这几下重逾千钧。直到黑蛟重整完毕,再度冲上来,他才堪堪将最后几笔勾完。 而后,他就大吼三声。 每一声都用一种音节,声调也十分古怪,但立刻就能驱动一个血字化作红光、冲向黑蛟。 三声大喝过后,黑蛟身上就多出了三道血红色的锁链! 这些链子都是虚影,看起来没有实体,但黑蛟居然一下就被压得轰然倒地,仿佛背负三座大山。 它每往前走一步都格外艰辛,要多付出三五倍的努力。 城上众人色变。在自己的主场,黑蛟怎可能被压制到这种地步? 这就是孙孚平花好大力气请来的“天神”吗?果然强横。 “这是我模仿的言灵术,对应沉、滞、疲三种效应,你连复生都会变慢。”所以中了言灵术的生物,行动迟缓、身躯沉重、战力疲软。年松玉微笑,“怪了,你解不开么?” 黑蛟沉默地看着他,坚定而缓慢地朝他爬去。 “如果你解不开——”年松玉眼里有光,连声音都是满满的激动,“你就不是这片天地的真正主人!” 贺灵川皱眉。即便是这片幻境的主人,也无法做到随心所欲吧?否则将来敌一指摁死就完了,何必跟他们纠缠到现在? 但这尊被请来的天神明显话中有话,神情又这么激奋,好像摸中了大奖。 想到请神术的代价,想到贺淳华,贺灵川心口突然一痛。 这种痛楚,好像深植在原身的记忆深处。 既然神降已现,那么贺淳华九成是死了吧? 贺灵川赶紧把思绪转去别处。人死不能复生,最重要的是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办。 被白光抱脸以后,他总觉得头痛欲裂、神智昏沉,恨不得躺下来大睡三天。联想方才怪诞经历,他知道自己一定受了损伤,别的不说,阴影变化而成的沙豹差点把他开膛破肚。 醒来后他摸过胸腹了,除了滚石造成的内伤之外,表皮完好无损。 所以,伤在脑袋里? 贺灵川努力忽略心脑不适,沉心静气。 那两轮弩炮彻底轰烂了他和孙、年二人的关系,他只能帮着黑蛟干自家国师。 可是黑蛟就一定守信吗? 干掉孙、年两人,黑蛟会不会顺便把他们吞了?毕竟黑蛟守卫大方壶,而他们也是入侵者,和孙年二人并没有本质不同。 这时城上众人都抓着墙垛往下看,没功夫顾上别的。贺灵川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有个奇特的念头蹦了出来。 好像有点可行性,不妨一试? …… 中了言灵咒,黑蛟的进攻大打折扣,若说从前是矫若游龙,现在就是慢如蜗牛。 别说年松玉,就是曾飞熊都能捋袖子上去缠斗几下。 年松玉将长刀扎在黑蛟脑袋上,再一次凭空血书。 这回同样只有一个字,年松玉写得更加艰难,甚至指尖打颤,难以为继。 若非黑蛟动作被限,他根本无法完成这项工作。 年松玉的脸红了又白,好不容易书写完毕,叱喝出去,紧接着就呕出一口黑血。 血中还有肉块,那是吐出来的脏器碎块。 但这道言灵咒打在黑蛟身上的效果,却比前面几道都好: 中刀部位开始凝霜,由头部开始往下蔓延。 白霜蔓延到哪,黑蛟那个部位的动作就完全停住。 显然年松玉终于想到对付黑蛟的办法,那就是将它完全冻住,这就免去对手被打烂后一次又一次重生的麻烦。 美中不足的是,他得辅助性念咒,才能继续这一过程。 显然言灵咒也不是那么好用的。 /87/87512/19357526.html 第71章 大风军归城 曾飞熊喃喃道:“大少,这个神明莫不是喊了个‘冻’字出来?” 身边无人回应,曾飞熊转头一看,人呢? 贺灵川不见了。 曾飞熊头皮发麻,己方在大少带领下跟天神作对,这眼看着黑蛟快不行了,你猜天神会不会转头把怒火撒到他们身上? 肯定会啊,必须会啊。 他就没听过哪个神明是好脾气的。 难道大少临阵脱逃? 幸好毛桃及时道:“大少跳去城下了,他要我转告曾大人,如果黑蛟快被冻上,就开炮轰它!” 开炮?曾飞熊一个激灵,浑身上下都通透了。 对啊,附身年松玉的天神想把黑蛟冻住,免去一次又一次战斗,那他们再开炮轰击黑蛟、帮助它复生不就行了? 事不宜迟,他反身就是一个吆喝:“兄弟们,架炮发驽,上最大颗炮弹,干它们!” 黑水城军:“哪个们?” “连蛟带人一起。”曾飞熊一掌拍在手下脑壳上,“不想死就快点儿!” 众人赶紧照办。 城门上平空多出来一堆炮弹,还有几枚爆裂弩箭,只看箭头火药的份量,就知道这绝不是花架子。 显然大方壶也认可他们的做法。 如今黑蛟已经不大动弹,年松玉又要持续念咒,正是再容易不过的靶子。 两发钉弹、一架弩车刚刚装好,两名士兵突然大叫一声,捂着胸口跌下城去。曾飞熊一惊,探头往下,却见孙孚平缓缓放下法杖。 尽管狼狈不堪,他的目光仍然阴鸷。 是了,他们怎么能忘了国师,怎么敢忘了国师? 曾飞熊也没打算跟他对耗,缩了缩头道:“快发射,快快!” 几声震响过后,被冻了一半的黑蛟碎了一地,爆裂弩箭立大功,它是扎进冰里才爆开,炸得比炮弹还狠。 年松玉也被击中。但钉弹打不穿他的结界,只将他推出几丈。 这人望上来的眼神,更教黑水城军胆寒,分明就是:你们等着。 之所以没有马上动手,是因为城门外忽传蹄声,如疾风骤雨往这里赶来。 众人奔到另一侧城垛探首,大吃一惊: 乌央乌央的大军,杀气凛冽、军容整肃,旌旗迎风招展,偌大一个“钟”字,正是大风军归城。 这是他们的主场,大风军的速度比在外界还要快上两倍不止,几乎是蹄声方起,大军就流水般冲入城中。 没有叫阵,没有应答,为首的几名将领枪尖一挥,就有数百骑兵策马提速,对着年松玉发动了冲锋。 许是幻境内的法则远比外界自由,这数百骑兵又自行分团,居然开始相互重叠。 城上众人还以为自己眼花看出了重影,揉揉眼睛再看,数百骑兵已经合并为五骑。 这每一骑披挂重甲、眼泛红光,看上去都不像人了。尤其骑士和战马体型都放大了一倍有余,骑马就如同骑上巨象,枪戟的尖端闪着乌光。 他们的攻击方式也是朴实无华,仗着身强马壮,提起家伙对着年松玉硬撸。 每一记戳刺都是虎虎生风,看得墙上众人都觉后背发寒。 这种攻击,自己能躲得过去吗? 年松玉没有躲,横刀直上。 正在这当口上,城外忽然有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川儿!” “川儿”不在城上,但曾飞熊听见了,一个转身惊喜道:“是郡守大人!” 众人靠到墙垛边往下看,贺淳华居然就站在南二重门下! 现在的盘龙城有三重城门,年松玉和黑蛟在城内打斗,而贺郡守出现在外围的二重门内,和战场还隔着一重瓮门,相对安全。 他身边还有十余亲兵,都向城墙上的同僚挥手。 众人大喜,抓起绳梯扔下去,供他们攀援。 贺淳华刚上来,曾飞熊就冲过来行礼:“大人您无恙吧?我们听说孙国师的勾当了!” “没死。”贺淳华左顾右盼,神情焦急,“川儿呢?” “大少跳下城去了,说是有事要办。”曾飞熊往城南一指。 贺淳华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儿子没死,听着好像也没事,那就好。 “您是怎么逃出来的?怎么就剩这几人?”曾飞熊还是不明白,“还有这些大风军?” “说来话长,进入池井后还有几十人不知下落,暂未过来汇合。”贺淳华观顾战局,一时皱眉,“年松玉居然这样厉害?” 面对强化过的大风军,年松玉表现出来的实力也太强横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既有这种人才,王廷怎不派他去卧陵关打叛军? “那不是年松玉了!”曾飞熊赶紧给他解释,“孙国师请动天神下凡,降在年都尉身上,这才神功大躁。所以现在是天神跟黑蛟作战,我等都插不进手。” 毛桃挤过来补充:“那天神起先要附在大少身上,没成功,然后才选的年松玉!” 贺淳华脸色大变:“什么,竟有这种事!孙孚平呢?” “就在那——”曾飞熊往下方的废墟一指,然后“咦”了一声,“方才还在的。” 废墟那里空空如也,孙国师也不见了。 现在城下刀气纵横,斗了个旗鼓相当,年松玉好像还略占上风。城上的人类若是直接跳下去,大概也是被绞成肉泥的下场。 贺淳华神情变幻,先是犹豫,然后咬牙,紧接着下定决心:“走,我们从侧边下去!” ¥¥¥¥¥ 半炷香前。 被加持的年松玉很快就发现,这些沉默的骑兵不好对付。 天神再了得,盛装分身的容器却不太行,直接限制了力量的发挥。硬接三记攻击,年松玉就有脱力之感,右手虎口迸裂,抖得抬不起来。 这可不妙。还未久战,他已经感觉到了久违的疲惫。 最糟糕的是,黑蛟又一次复生了。 被爆裂弩箭打坏之后,黑蛟的复生速度按理说比原本要慢一点,不过上万大风军朝它奔去,突然化作红光,纷纷钻入它的伤口当中。 年松玉的脸色终于变了。 趁着一次裂地斩将众来敌迫退的工夫,他跃到孙孚平身边:“为何你在这里,献祭阵法却开在外头?” /87/87512/19357527.html 第72章 尊者? 听他有诘责之意,孙孚平赶紧答道:“这里的祭品跑了,只能动用外面的备用法阵,再将尊者召唤进来。外面出了什么事,您可有不适?” 他献祭的第一选择是贺灵川和毛桃,但这俩货见机溜了,他只能动用后备计划,将贺淳华等人当作祭品,再动用手段将请出来的神明召唤到这里面来。 多一次中转,那也是无可奈何。 年松玉板着脸道:“外面出了点纰漏,导致我力量减弱。这头黑蛟循环复生,必非真身。我需要你找出它的立命之本!”说罢,抬手在孙孚平头上划了两圈,作洒水状。 指缝里漏出点点微光,如飞花、如盈雪,细细碎碎,落遍孙孚平全身。 在别人看来,他好像往孙孚平身上洒了不少亮粉,只有孙孚平自己知道,这一下如春风化雨,头脑心肺为之清爽一新不说,连身上的伤都好了七七八八。 原本贺灵川架着攻城军械,给他两轮狂轰乱炸,那都不是普通人消受得起。孙孚平保命大招尽出,再加上年松玉拼力相护,这才勉强支撑下来,但伤势也很重了,并且内伤比外伤还要严重数倍,能站着都已经是奇迹。 只是楼上还站着十几个小贼,他不得不强挽声势。 尊者却轻而易举抚平他的伤情,这非人力能为,孙孚平当然更是心生崇仰。 “请尊者指教!” 他并不清楚,眼前的尊者其实很不满意。神降是个极其危险的过程,尤其在没进入承接的皮囊之前,所谓的天神意志容易受伤。 在这过程中孙孚平没有从旁护持,已经犯下大忌。 然而神降成功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个秘密又不足为外人道也,孙孚平就算把典籍翻烂,也不可能知道。 幸好尊者还需要他来摆平自己的麻烦,因此额外挤出一点神力抚平他的伤势。 “既是黑蛟立身之本,那就是从头到尾不变之物,也是这场大火烧不坏的东西。对了,它也不是大方壶。你既能一路找到这里,想必会有心得。” 尊者给出提示,接下来就要孙孚平想办法完成了。 后者点了点头,赶紧又道:“尊者,我的国师之位?” 年松玉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能从这里出去,你就能趁心如意。” 孙孚平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在大风军再度进攻前奔入了废墟里。 …… 尊者只给了一点提示,孙孚平琢磨稍顷,不由得动容。 “找出黑蛟的立命之本”,翻译得通俗一点,就是找出对手的命根子。然而这句话的重点,不仅仅是“黑蛟的真身不在战场上”这么个讯息。 孙孚平有眼力有见识,早就看出黑蛟不死不灭的原因在于,它事先将要害藏了起来,再借助大方壶的力量反复修补伤势。 对于它这样的怪物来说,没被打中要害,怎么会死? 然而尊者话里有话,细思极恐。 孙孚平此前一直认为,黑蛟就是大方壶暗生的器灵。若真如此,尊者要他寻什么“立命之本”,大方壶不就是黑蛟的立命之本吗? 可尊者特地否认了这一点。 所以,那头黑蛟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孙孚平奔行片刻,甚至在废墟里驻足好一会儿,脑海里才有灵光闪过。 难道? 他折换方向,往正北而去。 眼前的满城废墟,才是当年联军退走以后盘龙古城的真正模样。 之前的祥和富庶宁静,不过是镜花水月。 可这前后二者之间,总有些不变之物。 很快,孙孚平就路过了高门大院的钟宅。这是钟胜光后来从陈家人手里买下来改建的,门匾也换掉了。 然而孙孚平没有逗留,这里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他迳直穿过署衙,又越过巨大而干涸的沟壑,最后找到了另一片废墟—— 官舍。 至少它们被毁前曾是盘龙城的官舍。 这时的官舍与和平时期相比,也有巨大改动。但孙孚平还是很快从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是一套没什么特色的宅子,只有两个房间,一个小院。 院子里有个坟包。 孙孚平没理会这个坟包,而是转身到两个已成废墟的房间里,一顿翻找。 大床、梳妆台、小床…… 他甚至翻开梳妆台的暗屉,却发现里面的东西早就焦黑,糊成一团。 这些都不该是黑蛟的立命之物。 可地方也就这么大,东西也就这么多,难道他的推断有误? 汗水从孙孚平额上滴了下来。 时间就是生命,尊者在那里拼尽全力独斗大方壶的怪物,他若不能尽快找到翻盘的宝贝,那么莫说今后的远大抱负,就是他自己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孙孚平在宅子里来来回回转了三圈。 兴许被焦虑蒙蔽了双眼,他转完第三圈后才猛地转身,又奔回主屋。 摆在这里的床已被烧到只剩个烂框架,墙也只剩半堵了,还被烟熏得黑不溜秋的。 但是,这半堵墙上却有个灰底的印子。 那是墙本来的颜色。 看上去,好像这里原本挂了什么东西,在起火时挡住了火势,才没把后头一小片墙皮熏黑。 这个形状…… 孙孚平自言自语:“刀,我记得这里挂着一口刀。” 对的,这里就是钟胜光还未当上指挥使之前的住处,他之前就来过,并且在这里找到了拔陵探险队员的坟墓。 并且在等待年松玉的过程中,孙孚平也是把这套宅子好好逛过一遍的,对里面的摆设有些印象。 事实上,这套官舍的家具太过简单,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想记不住都难。 墙还在,床还在,挂在墙上的刀却没了。 灾后的墙体说明,这把刀从头至尾一直存在,符合尊者所说的“大火弄不坏”。 所以不是他的推断有误,而是有人拿走了。 孙孚平站起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人名,恨不得连这几个字都撕碎:“贺灵川,小瘪犊子!” 一向沉稳持重的孙国师,终于忍不住爆了粗。 当初四人寻到这里,很是讨论了一番,就分头行动了。在那之前还有空巡视整套宅子的,除他之外就是贺灵川了。 /87/87512/19357528.html 第73章 黑蛟立命之本 抢前一步拿走宝刀的,恐怕只有这小子。 这一路走来都把他看作纨绔,当真是走眼了。 孙孚平的目光在废墟中逡巡,这么大一片地方,怎么找人呢?贺灵川应该刚刚离开。 …… 贺灵川奔行在废墟中,刚好路过废弃的官署,这里有座很高的角楼,并未完全毁于战火。 他怀里还抱着那把蛟口吞环的刀。 是的,不久前他偷偷从城墙侧边溜了下来,绕开战场,重返官舍,目的就是捞取钟胜光床头这口刀。 时人铸武,刀环剑柄多用睚眦,是豺身龙首的形象。其余两三成才会镂刻为各种怪兽。 钟胜光床头这把刀,柄环就是个直角的蛟头,贺灵川来过两次也没把它当回事,注意力全放在其他摆设上了,尤其是梳妆台的蓝花梳。 可黑蛟起于官舍被毁,显然它与钟宅有特殊关联;再看黑蛟的大脑袋,那笔直不分杈的尖角,跟刀环上镂刻出来的蛟首不能说毫无二致,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贺灵川也忍不住钦佩自己强大的记忆力了。 当他走进战后的官舍,看见这把刀安全无恙地挂在残墙上,连一点污黑都没沾染上,就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这把刀有异常。 它应该存在于和平时期的官舍,因为钟胜光就住在这里。 它不应该存在于战后的官舍,因为钟胜光早就搬进了大宅子里,这把刀出现在这里就格外违和。 并且它光滑如新,并未受到战火影响,可见在真正的历史当中,火起时它也不挂在这堵墙上。 贺灵川虽听不见年松玉对孙孚平提起的“黑蛟立命之本”,却敏锐地察觉到这把刀对于黑蛟有特殊的价值。 取刀在手,面对黑蛟时就会多一分保障。 他拔出新战利品看了一眼,雪亮如秋水,一出鞘就寒意侵人,周边气温至少低了两度。刀身弧度完美、重量均匀,最重要的是手感极佳,握于手中如同前臂的延伸,丝毫觉不出新武器的生涩,倒像是老友重逢。 随手一挥,旁边比他脑袋还粗的柱子就断得无声无息。 可惜啊,刀身有一道裂纹,从刀背延伸去刀刃,隐于三分之二处。 贺灵川还嗅到了极浓重的血烈之气,明明刀身刀鞘都很干净,一丝儿鲜血都没沾上。 也不知它曾痛饮多少人的颈中热血。 少年弹了弹刀锋,这玩意儿能不能带出幻境呢? 他想了想,很无耻地将它配在自己腰间。 现在,得赶紧回去了,他看了看头顶越聚越多的妖鸟,这些东西好像发现了他的行踪,不知道会不会下来抢夺。 不过贺灵川马上就知道它们只是次要问题,因为首要麻烦已经从一条暗巷里钻了出来,挡在他面前: 孙孚平。 贺灵川一惊停步,打了个哈哈:“孙大国师,这么巧啊?” 怎么办,往哪逃,他脑筋转个不停。 孙孚平看他的眼神很怪异,既狂喜又怨毒。他向着贺灵川伸手:“刀呢?” 发现宝刀失窃,他就开始了疯狂找人模式。姓贺的拿刀在手,不可能像上一回那样躲进废墟玩失踪,不然寻刀也没了意义。 他一定会带着这个重要筹码返回南城门,孙孚平要做的只是截胡而已。 官舍和署衙都在湖边,贺灵川能走的路其实不多,终于被他截住了。 贺灵川手按腰刀,恰好挡住刀环,脸上愕然:“什么刀,国师您在说什么?” 孙孚平呵呵一声,也不跟他废话,顺手扔了一套缠丝绳出去。 这宝贝平时就缠在他手上伪装成红绳,被掷出去后迎风见长,自动追敌,最后撒网捕鱼一样将敌人罩住,大象都挣不破——前提是主人拉得住。 并且网眼上还能再附钩爪,又加伤害,又防逃脱。 贺灵川才跑出几步,就见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一把兜住。孙孚平再用力一扯,网眼的钩爪箕张,若不是贺灵川及时抬手护脸,恐怕眼睛都要被抓瞎了。 饶是如此,他露在外头的皮肤都被抓出道道血痕,有些倒钩直接扯出肉来,疼得他呲牙咧嘴。 孙孚平手掌一翻,又有三道真火顺着缠丝绳的主线扩散,“呼”一声像是火上浇油,整张大网都附上了熊熊烈焰。 那火焰甚至在金红中带出一点苍白,温度高得异乎寻常,转眼间烧化白骨都是小意思。 孙孚平今趟盘龙沙漠之行已经图穷匕现,也不需要再留着贺灵川当祭品,这时就泛起无穷杀意。 哪知贺灵川“嗷”地大叫一声,只因被钩爪抓痛,却在烈焰里好端端地。 与此同时,他身上爆出一道蓝色光环。 孙孚平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身上有抵御烈火的法器,遇高温就自动触发。但他的真火强大,能把一般御火法器直接熔掉,贺灵川头发都没被烧卷一根,可见宝物不凡。 贺灵川百忙中一低头,发现放光的宝贝居然是那枚神骨项链! 终于派上用场了,否则他几十息内就会被烧成一具焦尸。 孙孚平亲自拔剑出鞘,打算上前一剑斩了他。 孰料眼前一暗,硕大的妖鸟从天而降,两爪直袭他面门。 这东西不好对付,锋利的尖爪一不小心就给人开膛破肚,更何况它看起来褶皱松散的表皮其实格外坚硬,拿小刀划拉半天也开不出个口子。 孙孚平只得回防,但不忘给贺灵川打了两梭暗镖。 贺灵川大叫一声,没注意到镖上滑下来几只黑色的虫子,头生吸盘、体态如蛆,就往贺灵川的伤口里钻。 这种东西是孙孚平从前随军平定南方叛乱时,杀掉一名蛊师收取的战利品。这蛊师用出的杀招“飞头蛊”号称无形无影,可以百步之外取人性命,其实就是利用这种蛊虫钻入人身,咬破心脑,吸取精华。 孙孚平厌弃施蛊的手法,但对蛊虫的效力却很感兴趣。 这种蛊虫吸饱人类或者妖怪的浆血之后会卷曲成球,消化两个月时间。这也是去芜存精的过程,反复个三四次以后,蛊虫就吸不进更多浆血了,其自身也变成了可以吞服的大补之物,尤其回复气血的速度快极,几乎完胜任意药品。 /87/87512/19357529.html 第74章 他已经不是国师 事实上,这个世界能够快速回血的药物数量,一只手都可以数完。 几头蛊虫都很瘦,所以孙孚平方才被弩炮轰得遍体麟伤也没法用它快速恢复,最后还是沾了神明的光。 现在,他就要让贺灵川来当自己的血牛,顺便尝一尝噬心噬脑的痛楚。 有异物侵体,浑身上下抓痕累累的贺灵川尚无所觉,天上又降下来一只妖鸟,正好落在他身边。 这鸟侧头看着他,好像正在思考。 贺灵川可管不了这么多,大叫道:“弄死他!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妖鸟听了却不转头,而是呼啦一声放出几只蝙蝠。它的身体就是由蝙蝠群构成,办到这一点轻而易举。 蝙蝠扑到贺灵川的伤口上,快速啃咬吸血。 又麻又痒的感觉传来,唯独不痛,少年惊道:“喂喂,你干什么!” 妖鸟当然不会答话,只是张开双翼,作势欲飞。 贺灵川顾不得其它,拔出佩刀,对准网眼切了又割。 莫看这缠丝绳身娇体软,其实是用血蚕丝加上三百年的铁藤芯子一起炼制的,比钢丝还要坚硬几倍,水火刀斧难侵分毫。 割了两下没割动,贺灵川就想起自己新得的宝刀,这时候不用啥时候用? 事实也证明了新的就是好,宝刀出鞘,切这缠丝绳就和割渔网似地没难度。 三两下子,他就挣脱渔网,不是,挣脱缠丝绳逃了出来,一口气跳到妖鸟背上:“顺我一程!” 妖鸟被他压得一沉,本能地想将他甩下去,也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拍拍翅膀、开始助跑。 它身躯庞大,做不到直上直下,得起跳借力才能飞行。 孙孚平一看就急了,百忙中一敲法杖,兽首张嘴吐出几颗火球,连环炮一样射向贺灵川身下的妖鸟,其威力虽赶不上攻城炮,但打烂它的翅膀,或者把贺灵川炸个半死还是没问题的。 前提是能打中。 其他妖鸟早在周围盘旋,见状俯冲直下,以身躯替贺灵川挡去一劫。 这十余记火球,真就没打中他。 对方的临时座骑腾空而起,孙孚平铁青着脸正要再接再厉,不料身后冲出十余人来,为首的大吼一声:“住手!” 正是贺淳华率众到了。素来温雅的郡守大人怒形于色:“孙孚平,我们为你舍身犯险,你反倒把我们当作祭品,如此阴险毒辣怎配为国师!” 就这么一耽误,妖鸟飞出数丈,往空中去了。 孙孚平暗叹一声,知道留下贺灵川的最佳时机已失。就算他还有什么追击手段,护在这小子身边的其他妖鸟也不是吃素的。 贺灵川跟着座骑腾空,心头还因死里逃生砰砰跳个不停,就见父亲抵达战场,不由得大喜:“老爹,他不是国师!” 贺淳华一怔,连继续发怒都忘了:“什么?” “下去啊!”贺灵川想跟老爹汇合,奈何妖鸟根本不听使唤,还是越飞越高。 “他从没用过社稷令!”距离拉远,贺灵川得扯着嗓子喊,“他调配不了气运,快把他往死里干!” 这个消息就太震慑了。贺淳华从前在都城里见过孙孚平,也确定他是如假包换的本尊,但细思孙孚平进入黑水城以后,好像的确从未使用自己的社稷令施展术法,不是借年松玉的,就是借他贺淳华的来用。 有人提出过疑问,他还解释说,怕鸢钱上的气息引起三尸虫和怨魂的攻击。 现在回想,这的确是个漏洞。 贺淳华当机立断,指着孙孚平喝道:“上,干掉这个骗子!” 孙孚平气得胡子都发抖:“贺淳华,你这是犯上作乱!谁敢踏上一步,全族日后都会被千刀万剐!” 一个不小心,他被妖鸟尖喙凿了一口,血流如注。 贺淳华笑了:“不杀他就有好下场?你们想想血祭大阵,想想被他献祭的同伴手足!” 同伴们在血祭大阵中的凄厉死相历历在目,众人思之,也就铁了心要放手干。 其实贺淳华心里的念头和儿子如出一辙,贺家父子已经把孙孚平往死里得罪,管他是不是骗子,先杀了再说。否则孙孚平一旦逃出生天,贺家就有灭顶之灾! 孙、年二人死了,贺郡守反而好交代。 此时,贺淳华又有几个手下赶到了。他们进入池井后被分散去幻境各处,这几个是发配到盘龙城里的,听闻兵刃声就赶来加入战斗。 复二十息,蹄声如雷。 大风军也来了,近二百人面无表情。 黑水城军见到他们还有些惴惴,但这些英灵直勾勾盯着孙孚平,根本懒得多看旁人一眼。 为首的统领首先发动了冲锋。 贺灵川已经飞到高处,从他角度看下去,孙孚平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几乎要被妖鸟、大风军和黑水城军形成的漩涡吞噬。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孙孚平已到穷途末路。 贺淳华森然道:“这些都是怨魂,只要国师用出社稷令,必能化险为夷!” 然而直到贺灵川的座骑飞远,也没看见底下社稷令发出的光芒。 原来,那老货真的不是国师了? 正嘘唏间,他突然痛得“咝”地叫出声来,扭头一看,原来是趴在他身上那几头蝙蝠啃开伤口,从里面衔出黑色的蛆虫,不管这东西拼命扭啊扭,就把它放到寄主眼前。 “我身上的?”不知自己何时中了暗算,贺灵川暗道一声好险。差点让自己给他陪葬,姓孙的老东西当真歹毒。 他想拿小刀戳死这几个虫子,却被蝙蝠撞开了。 “不能杀?有用?”绝不是错觉,这几头蝙蝠果然有灵智!他只好找了个可密封的小瓶子,把这几头蛊虫收集起来。 妖鸟的速度很快,转眼抵达南部战场,而后降下来,把他放到城门上的最佳观战位。 司徒翰凑了过来:“大少,郡守大人下城寻你去了!” “我知道,他们正在围杀孙老头。”贺灵川没好气道,“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 “这里总得留人关照不是?”司徒翰干笑一声,“我们在外面被国师算计,前后折损了八十多个!现在人手不足。” /87/87512/19357530.html 第75章 你离死不远了 贺灵川吃了一惊,心里止不住后怕。孙孚平此行几乎把他们算计完了,若非时运站在己方这边,明年今日就是贺家父子忌辰。 不过他现在也不担心孙孚平再翻盘,这老家伙接连施法、接连受伤,早就该油尽灯枯了吧? 司徒翰又道:“我们和黑蛟打配合,快把年松玉气吐血了。” 贺灵川往下一看,真是这么回事儿,底下战况翻转,大风军配合着黑蛟,狠狠压制住年松玉。城上的黑水城军时不时还要再来几发弩炮助攻。 “那还是蛟吗?”贺灵川也发现了黑蛟的异常,“那是龙吧?” 他上一次离开时,黑蛟虽然名为“蛟”,其实更像长了角的大蛇。这一次再看它,居然长出四条腿了,头上的尖角也分杈,变成了树枝状,背部更是冒出了长长的脊鳍。 一句话,这就是条龙! 虽然来到异世,贺灵川还真没指望自己有生之年能亲眼见龙。 据说那是生活在灵山大泽之中的生灵,近千年没人遇过了。 “它怎么变的?” “大风军补充进它身体里去了,前后足足有三万人马呢。”司徒翰挠了挠头,“然后它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化龙以后,这条长虫的身形反而比原来小了一号,更显灵活。 不过它的主要任务也不是亲自上去肉搏了,而是念起一道又一道符咒,给围攻年松玉的大风军和召唤出来的魔猿等物叠加各种神通加成。 能让同伴身轻如燕的,力大无穷的,皮糙肉厚的……满场光环乱甩,让单体战力噌噌往上涨,原本能打一个的,现在至少能打仨。 别忘了,他们的对手只有一个人。此涨彼就消,年松玉简直度秒如年。 这一番骚操作也看呆了城门上的大活人。 司徒翰忍不住道:“它是不是抢了国师的活儿?” 国师在战场上,也不过就是干这些活儿吧?这种群加增益法术称为“恩泽术”,覆盖人数越多,消耗的法力越高,就算孙孚平身为国师的巅峰时期,放不了三四个也会精筋力尽,那还是只覆盖千人队伍。 哪比得上这头黑龙,施法像喝凉白开一样容易,简直法力无限。 从这个角度反观年松玉,虽然险象环生、左右支绌,但贺灵川实在很佩服他。换了自己上场,被大风军这样围攻,大概一个照面就成了人家马蹄下的肉泥吧? 可年松玉的高强度战斗已经维持了一刻多钟,当真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说不清是武技还是神通,反正城上的人们看得眼花缭乱。 南城门广场的地面被打凹下去快一丈深,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干的,还是双方角力的结果。 年松玉自己也成了血人儿,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咕嘟冒血,偏偏还要激烈战斗。先前他挥挥手就能平复孙孚平伤势,现在却对自己用不出来,显然是高强度的战斗榨干了它最后一点余力。 黑龙正在劝说他:“你的皮囊行将崩溃,不若出来投降,可以不受苦楚。” 年松玉反手将一头巨化魔猿击碎,咬牙道:“原来是个陷阱!你本就想诱我们降下分身。” 话音刚落,大风军统领单刀突入,斩下了他的左臂! 血如泉涌,年松玉后退两步,只觉头晕眼花,以刀拄地才勉强站稳。 他一直持双刀战斗,现在断去一臂,战力何止下降一半? 现在他人已经跟个血葫芦似地,失血过半以上,莫说接着打下去,就是躺下来做急救,都保不住命了。 年松玉的身体是废了,它的目光扫过城上的活人,没一个可用。这些人类的身躯都太脆弱,它即使强行附上,不出数十息也会崩溃,何况还要进行高强度的战斗。 而后,它就看见贺灵川。 这个更不作考虑,它的眼神没有停留,直接落在黑龙身上:“不要以为你的布置天衣无缝,若非我降临时接连受过两次重伤,你我境况必然翻转!” 黑龙居高临下看着他:“战斗没有如果。” “罢了。”年松玉扔下武器,两手一摊,“真没想到,我竟会对区区一个器灵认输!” 他投降得十分干脆,没事儿人一样盘膝坐下,不管自己血流如注。 这本来也不是它的身体。 反而是黑龙十分谨慎:“少动歪念头,你在这里插翅难飞。” 如在外头,天神能来说不定就能走,但这个幻境就像封闭的罐子,黑龙不揭盖,谁也出不去。 年松玉的脸色白得像死人,事实上离死也不远了,但他神情却越发淡然:“你一定知道我想问什么。既然我快死了,答案呢?” 黑龙停顿了几秒:“没有答案,我们秉持遗愿,只要复仇。” 年松玉问它:“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不关心。”黑龙游近,大头垂了下来,“你还有什么遗言?” “有的。”年松玉忽然转头看向城墙,“贺灵川,这句话我是替皮囊说的,你离死不远了,他会等你一程;还有你们——” 他说的是众活人:“只有黑龙死了,你们才能出去。你们知道吧?” 吃瓜群众一惊。 毛桃失声道:“怎么会,不是说……” 不是说黑龙已经承诺,要放他们出幻境吗? 话没说完,他眼睛突然发直,一伸手从贺灵川腰间拔刀,猛地斩在墙垛上! 这一下变生肘腋,谁都来不及反应,毛桃都已经飞快地连剁三下,贺灵川才喝一声“住手”。毛桃身后的兵丁冲上前去,把他两臂牢牢箍住。 众人才发现,毛桃反转刀锋,改用刀背剁击,就这样都把三合土垒成的墙垛砸出几道口子,最深的超过三寸。 他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虎口都被震坏了。如果是个正常人,双手可能都拿不稳刀。 毛桃本人双眼发赤,呼哧呼哧喘气,拼了命地挣扎,两三个人也按不住。 他单手挥舞宝刀,旁人都忌惮刀锋锐利,不敢上前夺取。 那厢黑龙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将年松玉吞掉,还狠狠嚼了两下。 /87/87512/19357531.html 第76章 我的刀,你可以留着 鲜血从牙缝里淌了出来,它还做了一个很明显的吞咽动作。 贺灵川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行人始终找不到拔陵探险队首领、祝亘祖师的徒孙陶博下落,他大概和年松玉是同样的下场吧? 抱住毛桃的人里头,有个沙匪术师忽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他扯开毛桃后领,从背肌上撕下来一个画满符咒的黄纸人。 黄纸一撕掉,毛桃的狂躁戛然而止,手一松,宝刀落下。 一片混乱中,没人去接刀。 贺灵川动了动指尖,终究没有伸手。 “叮”一声,刀脊朝下,碰在坚硬的铺路石上,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断作两截。 众人的动作像按下暂停键,只有目光直勾勾盯着地上的断刀,再偷眼去看黑龙。 断了,刀断了! 年松玉死前最后一句话,说什么来着? 只有贺灵川知道,宝刀原本就有很深的裂痕,被控制的毛桃又用刀背砸墙,令它伤上加伤,没当场断掉已经很坚挺了。 这一下坠地,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贺灵川脑海里顿时闪过几个念头: 所谓的“天神”,怎知这把宝刀就是黑龙的命门? 怎知刀在贺灵川身上? 怎知毛桃能将这把刀弄碎? 或许它注意到贺灵川只身乘妖鸟从南城回来,而孙孚平却下落不明,由此判断宝物落在贺灵川手里。 那么另外两个问题呢? 贺灵川知道,这里头只怕牵扯更多更复杂的内幕,但随着白光被吞吃,答案也没了。 并且附身于年松玉的白光也算岔了,下场就是被黑龙一口吞掉;若这刀早断个几息,局面又会完全不同。 城上城下,死一般地安静。 接着魔猿、妖鸟这些幻境生物忽然纷纷倒地,化成了飞灰。 黑龙却朝着城墙游了过来。 众人忍不住后退,贺灵川咳嗽一声,硬着头皮问:“我们先前的协议,可还有效?” 魔化生物虽然没了,但黑龙本身的战力已经升级,城里还有那么多大风军英灵也听命于它。它若想要众人死,这里就没一个人能看见现世的太阳。 黑龙看看地上的断刀,再看看他,忽然笑了:“你很机灵。我的刀,你可以留着。” 呃,他该说什么?“谢谢?” 贺灵川从石面上拣起断刀,归于鞘中。 “不,是我该谢谢你。”黑龙摇了摇头,声音居然很平和,“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没有刨坟,却给我敬酒三杯的人。” 敬酒三杯?贺灵川并未惊讶,反而呼出一口气:“果然是你,钟胜光。” 这真是一个黑水城人如雷贯耳,却又绝响百年的名字。 旁人闻言,都是难以置信。 司徒翰讲话都结巴了:“他、他是钟胜光?” 钟胜光是名将,但首先得是个人。这条黑龙,怎么能是钟胜光? 黑龙没理会旁人,而是低头对大风军道:“护送他们,出盘龙荒原。” 大风军几名首领都在马背上躬身抱拳,毕恭毕敬。 是了,除非钟胜光本人,谁能让桀傲的钢铁之师死心塌地? 这时忽然城南忽有声音传来:“大方壶呢?” 却是贺淳华等着手下赶了回来。 他一到南城门就发现战斗结束,年松玉不知所踪,黑龙攀在城墙上与儿子谈话,看起来局势并不紧张。 他当即判定天神已经输了。 那么说来是自己这一方赢了,但今趟远征的目的还远没有达到。 折损了这么多人手,就为了大方壶。 “你带不走。”黑龙看他一眼,“大方壶就是盘龙城,盘龙城也是大方壶,早就连为一体。莫说人类,神明也无法带走,否则它早就不在这里了。” “反倒是你。”它转而对贺灵川道,“你的愿望说不定可以实现。” 贺灵川茫然,指着自己鼻子问:“我的什么愿望?” 黑龙没有回答,反而面向南城,幽幽叹了口气:“我的使命,终于完成了。”声音里有疲惫,居然还有欣喜,以及众多贺灵川听不懂的情绪。 它黝黑发亮的身躯飞快镀上一层灰霜。 也就十几息的工夫,巨龙从城墙上砰然坠地,伴随一阵地动山摇,摔成了无数碎片。 一代名将,再次化成了历史的尘埃。 无尽烟尘扑面而来。 众人下意识闭眼捂鼻,屏住呼吸。 因此也根本无人发现,在黑龙眼中光芒泯灭的同时,南城的废墟里有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 等到尘灰散去,大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盘龙荒城的神庙前。 年松玉果然说对了,黑龙消失,众人才能生离幻境。 贺灵川双臂一张,抱住了贺淳华:“老爹,我先前以为你被血祭了!” 他和贺淳华本没有这样亲近,只是听从内心的本能罢了。 贺淳华拍拍他的后背,然后挣开,不习惯与长子这样亲近:“取出半截断梳,大风军就不再进攻,我们才有时间逃离阵法。你和黑龙交谈最多,有没有大方壶的蛛丝马迹可寻?” 贺灵川奇道:“它不是说,大方壶和盘龙城连为一体,取不出来吗?再说我们都已经离开幻境。” “他根本不是器灵,而是个百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怨魂,你怎知它说的一定就是实话?”贺淳华不快,“我们付出巨大牺牲,怎好空手而归?” 先前众人只想着逃出生天就好,现在安全了,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一件战利品也没有。 这趟冒险,收益和成本不成正比。 不对,简直就是血亏。 曾飞熊也道:“没有大方壶,卧陵关的战事怎么办?” 司徒翰忍不住了:“你们都是正规军队,没有天神的宝贝就不会打仗了吗?” 贺灵川拉开腰间的长刀一看,还在,没消失。 这大概是幻境里唯一真实的物体。 “老爹有什么打算?” 贺淳华微一沉吟:“再派人进去看看。” 余众不约而同后退两步,谁也不想再进那鬼地方去了。 贺灵川随手拣了一块石头,扔进池井。 扑通。 虽说池水带着血色,但众人还是一眼看见它沉到了池子底部去。 /87/87512/19357532.html 第77章 闭门谢客 贺灵川再多扔两块石头,它们也是同一下场。 这是恕不接待的意思? 黑龙死后,众人能出来不假,但连接秘境的通道却也同时关闭。 贺淳华一阵沮丧。 费尽千辛万苦,又是损兵折将,还把高官杀了,后头千松郡还不知道会怎么得罪浔州牧和大司马。 毕竟年大将军最看重的儿子年松玉死了,不知道为什么丢失了国师之位的孙孚平也死了。 他们的死,贺家父子也没少出力啊。 以后追查起来,王廷会不会怪罪? 想起来就前途无亮。 “川儿,你向黑龙许了什么愿?” “我自己都不知道许过愿!”贺灵川苦笑,指了指边上的官兵,“你问他们,我和黑龙可有多说过一句话?” 当时在城墙上旁听的人,包括毛桃、司徒翰,都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危急时刻,哪个有闲情逸志许愿啊? “这是战利品。”贺灵川把断剑往前一送,“老爹你要不要?” 贺淳华有些无精打采:“你拿着吧。” 惊心动魄十几小时,众人也乏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城外的狂沙风暴已经暂时停了,沙漠重新露出它暗沉沉的底色。 贺淳华下令原地休整,明天一早再打道回府。 因为大风军也跟着离开了幻境,眼下就在盘龙荒城当中逡巡,对人类视若无睹,倒是将留在城内的鬼祟怨魂都赶跑或者杀掉。 有这些英灵走动,人类反而安心许多。 贺灵川拉着贺淳华找了个避风的院子休息,曾飞熊、司徒翰自动跟随。毛桃还在犹豫,就听贺灵川回头吩咐他:“拿口锅进来。” “哎好!”毛桃大喜,果然找亲卫要了一口大锅,送进院子里。 曾飞熊苦笑:“大少,水都灌进池子里了,煮不了东西。我这还有半囊清水给您。” 贺灵川向司徒翰勾了勾手指:“来,把这锅倒满。” 司徒翰微冏,还是在另外四人的注视下取出一只水囊,咕嘟咕嘟往锅里倒水。 莫看这水囊是瘪的,倒出来的清水足足满锅八分。 贺灵川笑道:“司徒老大可是沙匪头子,你想把他搜刮干净,哪有那么容易?” 司徒翰打了个哈哈:“看您说的,我现在也是正规边军了,入编的!” 于是毛桃找来不少破旧家具,劈烂了当柴火烧水。 众人凑一凑,身上还有不少米饼、馕饼,肉干、鱼条,干脆都扔进锅里煮了。除了盐巴以外,毛桃居然还带着味椒和辣粉。 恶战之后,人人胃口大开,亟需大块朵颐。 此时屋瓦和墙头滴滴答答,天空居然开始下雨了。 并且雨势来得又急又快,转眼倾盆。 幸好众人坐在檐下,免去了浇头之苦。曾飞熊听到外面传来官军阵阵欢呼,也是展颜道:“真是及时雨,我们能活回黑水城了!”说罢退后两步站到雨中,让雨水冲去脸上的灰尘。 即便怨魂、三尸虫都不与众人为敌,还有英灵护持走出狂沙地带,可活人总是要喝水才能维生。孙孚平和年松玉让众人倒尽囊水补充池井,回程却有十余天,不喝水哪里能行? 现在天降甘霖,解去了最大的后患,怎不教人心花怒放? “其实算一算时间,也快到雨季了。”盘龙沙漠的雨季是九月才来。说到这里,贺淳华一怔,“对了,今天是八月几日?” 四人摇头。秘境中的时间很乱,出来就更没参照物了,谁知道过去了多少天。 说不定现在已到九月,那么天降雨水不就是常规操作? 贺灵川指示毛桃,将完好的瓶罐都找出来承接雨水。走出沙漠就指望它们了。 不需要长官教导,所有黑水城人都这么干。 当毛桃将一个八十斤重的大水缸搬去院子里时,贺淳华吩咐儿子脱去上衣,他亲自上药。 贺灵川身上的伤不重,可是数量惊人,多数是缠丝绳的钩爪所伤,光鼻子上就有两道,手背上还被勾去一块肉。 贺灵川明知故问:“孙孚平死了?” 当时孙孚平身上的伤虽被年松玉治好,但先前耗去的法力可不会凭空回来,还要对战愤怒的英灵、妖鸟、黑水城军。贺灵川不认为他有幸免之理。 “大风军统领给了他最后一下子,就是在神庙前攻击我们的那位。” “自始至终,他都没用出社稷令?” “没有。”贺淳华冷笑,“你说得对,他被革去国师之职,根本调配不了气运。否则即便是大风军英灵上场,也很难对付他。” 有国运护身,幽魂哪里能近?就算在自成一体的秘境当中,这条法则多少也能发挥一点作用。 失去社稷令,孙孚平也不过是强大一些的术师,己方这么多人手足够干掉他了。 贺灵川搓了搓手,嘿嘿一笑:“就没点遗言或者遗物?” 这贪婪的小样恰是贺淳华熟悉的:“你不是拿到战利品了?黑龙送的。” “一把断刀而已,还是凭我自己火眼金睛找来的。要不是我灵机一动,咱们可能也被黑龙一口一个了。” 说得也对,这小子居然是众人逃出生天的第一功臣。贺淳华取出了两样战利品,都是法器: 缠丝绳,兽首法杖。 “主要是这两个宝贝,你要哪一件?”其它零碎还有很多,他就不拿出来了。 “男人缠红线,娘里娘气地。”贺灵川选了杖,“还是这兽头看起来顺眼一点。” “归你了。”贺淳华收起缠丝绳,绑在自己腕上。 兽首法杖闲置时会变成一把短杵,长仅一尺,方便携带。贺灵川把玩这支短杵,一边道:“孙孚平要本事有本事,要心计有心计,为什么会被削掉国师之位?” 若非他的运气实在太好,自家父子和黑水城军绝逃不过孙孚平的算计,都要变成祭品。 “看起来,都城发生了好些变故。可恨情报不畅,我们到现在都接不着中东部的消息。”贺淳华一声叹息。拿不到第一手情报,自家就算兵强马壮,也没有任何机会东进。 司徒翰忍不住插嘴:“那黑龙怎么会是钟胜光呢?匪夷所思。” /87/87512/19357533.html 第78章 好好好 “大方壶可以接收盘龙荒原上的怨魂,钟胜光兵败自刎,也是其中一员。”贺灵川回忆道,“你们不知,在我刚进入秘境时,盘龙城可是一片祥和富足,繁华远胜黑水城。那时候钟胜光才刚到盘龙城履职,我猜那就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因此幻境也是完全复刻了和平时期的盘龙城。” 世间太苦,就只得用虚无的美好来对抵,活人亡魂都一样。 “后来年松玉爬上城门架弩放炮焚城,最主要是炸烂了钟宅,也就撕碎了虚幻的美梦,这才惊动了黑蛟。”贺灵川耸了耸肩,“没办法,谁的起床气都很大。” “大方壶在盘龙城二十多年,钟胜光早跟它建立紧密联系,死后魂魄被收入大方壶,变为器灵,这也说得通。”贺淳华正在往长子的脸颊上涂软膏,这里的伤口皮肉外卷,特制软膏能催促愈合。 “若我们带不走大方壶,红崖路今后恐怕仍会有狂沙季。”他沉吟一下,还是问道,“对了,我听说天神最先附到你身上,为什么后来又跑了?” “我也不知道啊。”贺灵川面露茫然,“被白光抱脸,我脑海里就一片空白。等再恢复意识,它已经跑出去找年松玉了。” “这过程多久?”贺淳华转问其他目击者。 “也就三、五息工夫。”司徒翰回忆。 “可有头痛晕眩?” “有,有!老爹你怎么知道?”贺灵川奇道,“我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到现在还痛得要命。” 贺淳华想了想:“回去找大萨满再看看,神魂有没有受损伤。” “哦。”这个“再”字何解?贺灵川微生警惕,大萨满什么时候看过自己? 话题很快又绕回大方壶。 “这件神器,当真与盘龙城融为一体?” “或许是真的呢?”贺灵川反过来想,“否则大方壶利用三尸虫控制敌人倒戈,大风军所向披靡,为何钟胜光不趁机打回故国去?可见这件宝物在使用上有限制。” “天神的东西,不是那么好用的。”贺淳华点了点头,“可惜啊,没法子拿它来平叛了。对了,黑龙最后说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你们说,那是……” 眼见四人目光灼灼看着他,贺淳华微微一哂,收回了下文。 问这四个直肠子的家伙能问出什么来?还不如回去和贺越商量。 拿不到这件宝物,贺淳华很不甘心。贺灵川也是头一次看见老爹对某件东西这般热衷,甚至长嘘短叹、扼腕痛惜。 他心里有种冲动,愿意不计代价替其完成。 当然,这是原身的主观情绪,不是他的。 好在贺淳华也明白,探险必须结束了。光是打开池井通道就费尽所有资源,大家想再找到获取大方壶的第二种办法,可能性微乎其乎。 再说,大风军的英灵巡守全城,看似保护,实则监视。 活人们若想在盘龙荒城大兴土木,这些英灵就未必答应了。 他们只能乖乖回去,没有任性的资本。 这时,锅里的饭食煮好了。 炒米饼加水煮开,就变成了米粥,口感有点渣,不像专门熬制的白粥那么顺喉润滑,好处就是管饱,尤其配上了囊饼和咸肉。 众人稀里呼噜喝起来,像这样坐在荒野孤城里,一边听着雨敲屋檐,一边看大风军英灵游荡,都觉恍若隔世。 贺灵川还拿出好酒,分给众人享用。 酒足饭饱,瞌睡虫就来了。 十多个时辰的惊心动魄过后,倦意上头。曾飞熊喊亲兵过来值卫,众人一躺倒就睡着了。 ¥¥¥¥¥ 贺越很早就躺下,一直辗转反侧,直至两更天才勉强入睡。 过去几天是贺家最艰难的时日,他白天要处理繁重的郡务,晚上回家还要安慰悲伤的母亲,哪一样都是艰巨的任务。 等他好不容易躺回床上,又是睡意全无,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作为才能撑起母子的未来。父亲的故去,对这个家是致命的打击。 几天下来,精神小伙都快被折磨完了。 不过这天鸡鸣时分,外头好像起了些骚动,紧接着贺越就听到砰砰砰的紧急敲门声:“二少爷快起身,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平时多体面的老管家,现在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贺越一骨碌爬起,原地愣了几息,突然抓起床边的长衣就冲了出去。 前院熙熙攘攘,人人笑逐颜开,好像拣到了大元宝。 这两天笼罩在贺宅上空的愁云惨雾,一下就不见了。 被围在人群正中的,不是贺淳华、贺灵川父子还有谁?虽然灰头土脸,有些憔悴。 向来沉稳的贺家二少顾不得体面,大叫一声抱住了父兄。 贺淳华抚着他的脑袋:“好了好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贺灵川嘿嘿一笑:“你得把尾巴摇起来,才算欢迎我们回家。” 贺越揉揉眼睛,喜出望外时又觉难以置信:“狂沙季还没结束,你们怎么回来的?难道你们没经过沙漠?” “说来话长!”贺灵川搓了搓自己的脸,“先给我们接风洗尘再说,这灰搓下来得有两斤重了。” “我也有要事汇报!”贺越分得出轻重,抓着父亲的胳膊一字一句道,“东边的情报终于传过来了,卧陵关贼军已被平定,大司马东浩明起兵叛变!” 这一记重磅,砸得贺家父子目瞪口呆。 贺淳华突然仰天大笑,仿佛烦恼忧愁全被一扫而空:“好,好好好!” 此时应夫人也赶到了,望着丈夫泪眼婆娑:“你终于回来了!” …… 直到东方大亮,贺灵川才从浴桶里爬了出来,舒舒服服伸个懒腰,恍如新生。 沙漠里哪有这种享受? 他连泡两大桶热水,加上贺家临时加钱找来的搓澡工,才把身上的老泥陈灰搓干净。 人就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狂沙季远没结束,这一行人能安全走出盘龙沙漠,有赖于大风军英灵的护送。这些英灵走到哪,哪里的怨魂和三尸虫就会自动散开,连带着风沙都没那么卷了,人类可以通行。 /87/87512/19357534.html 第79章 半个月的风起云涌 当然这还有个小问题:没有座骑。 英灵所过之处,异化生物也退避三舍,黑水城军没法子再像从前那样钓起沙怪当马用,只能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 这么一走就是十多天,直到水粮几乎告罄,队伍也终于捱到了红崖路尽头。 走到那里,大风军就不再护送了,很干脆地扭头就走,丝毫不顾半个月的同行之谊。 这一路上,它们都是沉默的伙伴。从统领到小兵,贺灵川没听他们说过半个字。 洗过澡后,贺灵川换过一身衣服,赶去饭厅。 那一家三口早就落座,贺淳华正在向次子讲述盘龙沙漠之行,应夫人笑眯眯地边听边吃饭,胃口大开。 贺灵川坐下来就拿了一个白面大馒头:“老爹,你说没说到我救了所有人?” 应夫人忍不住笑了:“好厚的脸皮!” 家人平安归来,她心情好极了,亲自给贺灵川挟了一大块卤到酥烂的五花肉,让他夹进馒头里,又塞两片腌得恰到好处的酸萝卜。 贺灵川吃得满嘴流油,含含糊糊道:“我在沙漠里头,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一口!” 贺家人已经习惯他饿鬼一般的吃相,贺越道:“那把断刀呢,我看看。” 贺灵川随手抽刀横在桌上:“小心割伤。” 贺越小心翼翼轻抚刀身,入手冰寒,又觉刺痛,忍不住“喔”了一声,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吸了两下。 贺灵川瞪眼:“笨手笨脚!” 贺越无辜:“我根本没碰到锋刃,居然就被割伤。” 贺灵川伸指头在刀身上蹭来又蹭去,甚至弹了弹刀锋,激出一声铿锵,手指仍然完好无损:“你比婆娘还娇气。” 这么多年来,贺越早就免疫他的冷嘲热讽,主动转了话题:“哥,盘龙城那么大,你怎会发现这把刀就是黑龙的命根子?” 贺灵川可就来劲了,一边大肆渲染自己过目不忘、心细如发,一边挥刀划得满厅寒光闪闪。 啪啦,四尺开外的陶罐应声而碎,清水流满地。 贺灵川可没用上半点真力。 应夫人花容失色:“住手,这是吃饭的地方,不该你玩耍兵器!” 这把刀也太凶了! 贺灵川讪讪收刀,赶紧问二弟:“对了,你说卧陵关的叛贼已被平定?” “正是。”贺越已经向父亲汇报过了,不介意再跟兄长说一遍,“其实年松玉、孙孚平满口胡诌,在他们抵达黑水城之前,卧陵关的贼寇就被吴迪、柯继海两位大将带兵荡平,根本不可能伐木造舟、顺水东进!” 贺灵川呆住:“那么‘铁桶将军’赵榕略……?” 正因为孙孚平假报军情,贺淳华才决意跟随他们前往盘龙城,寻找传说中可以克敌制胜的大方壶,以助力官军平定贼寇、保卫京都。 结果贺越跟他说,叛匪根本没能走出卧陵关吗? 那浔州牧和孙孚平谋取大方壶,又为了啥? “铁桶将军确已战死。吴、柯二位领十万精兵赶到时,正好贼寇内讧,实力自行削减。饶是如此,那也是前后数场恶战,两方伤亡惨重,我们险胜而已。”贺越苦笑,“孙孚平只说了一小半真话。真假掺在一起,才教人难以分辨,连父亲都着了道儿。” “难怪!”贺灵川轻咝一声:“难怪孙孚平和年松玉刚到黑水城,就催着我们赶紧出发,原来是担心东路突然通畅,真消息传过来。” “局势对大司马很不利,他们想利用我们就得打个时间差。否则都城的消息一旦传来,他们就从座上宾变成通缉犯。” “那大司马又是怎么回事?”直觉告诉贺灵川,这才是重头戏。 “精兵良将都派去南方,都城空虚,大司马东浩明以为有可乘之机,派人入宫行刺,意图谋反!”贺越接着道,“他大概谋划已久,分藏一千六百精兵在城郊的几座庄子里,有的庄子还不在东来府名下,也没引起关注。事发清早,南城卫直接开门放东来府军入城,近卫军也有内应,直领大司马手下两员杀将入宫,行刺王上!” 就这么硬干?大司马也是个狠人。贺灵川本想竖起大拇指,但这动作不合时宜。 贺淳华点头:“大司马位高权重,王上多病,他若弑主成功,或可称主病亡,着几位内史大夫伪造遗诏,让大司马受命辅佐新主、统领百官。到时他挟新主以令诸侯,事成定局,武将们也未必敢有异动。” 枭雄相争,无非是运、势二字。大势已去,则事不可为。 贺灵川不懂就问:“为什么不下毒?白刀进红刀出,可不像病亡。” “王上身边有药师,道艺高深,下毒不可行。” “国君是他女婿,江山日后不还是他孙子的么?大司马为什么这样猴急,非得亲自篡权?” 贺淳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听说这对翁婿的关系不好,原因想必很复杂了,好像最近就有矛盾:北方妖国屡犯我境,王上要求坚决还击,大司马却认为国力疲弱、烽火四起,不宜多动兵戈,最好议和安抚。就我拿到的消息,王上和大司马为此在王廷上公开争论至少有四回,事后王上气得饭都不吃,又把东王后叫来狠骂一通,罚她在御花园跪了半个晚上。” 骂不赢老丈人就骂老婆,咱王上真是炕头的汉子。贺灵川挠了挠头:“这又不算什么大事,值得大司马造反。” 贺越摇头:“大司马不满国内现状,认为王上施政无方致百弊丛生,就想取而代之。” “懂了,就是不想等了。”贺灵川深深叹息,“想造反,什么理由不行?对了,他得逞没?” “没有。王上那天凑巧外出,夜宿普文公家中,秘不宣发。大司马在宫中的内应不知,按原计划带人进去行刺,结果扑了个空。王上得讯,连夜逃出……咳,撤出都城,退守小西山,着各军回都勤王。” “大司马谋反之事,就此东窗事发。宣州总管韦敖回援最快,在小西山两次击退大司马进攻,坚持到柯继海领军抵达。大司马见成事无望,带军西返,退守浯州。” /87/87512/19357535.html 第80章 年赞礼的选择 贺灵川奇道:“这些和孙孚平、年松玉有什么关联,他俩为何跑来夺取大方壶?” “孙孚平和大司马共同谋反,事后被王上亲手摘除国师之职,所以他在盘龙沙漠从头至尾都没用出社稷令。”贺淳华接茬,“至于浔州牧,原就属于大司马派系,私下里交情深厚,但到现在也还按兵不动,没有公开反叛。在我推测,年松玉若能替他取回大方壶,这是个了不得的筹码,他想站队哪一边都好说。” 孙孚平那么精明的人,这回却也站错边了,代价就是命殒盘龙城。 关乎权力的斗争,真是一步也不能走错。 贺越清声道:“波澜壮阔的主战场,在北部、中部。黑水城和盘龙沙漠,不过是被卷入其中的小小浪花。” 贺淳华和长子互视一眼。 他们惊心动魄、险死还生的大冒险,放在谋大局的上位者眼中,好像又不算什么了。 贺灵川在脑海里搜索片刻,就放弃了。原身平时只顾吃喝玩乐,对国中大事压根儿没有什么概念,二弟说到的这些风云人物,他几乎没甚印象。 应夫人一直旁听,这时才开口道:“这般说来,盘龙城之行没有什么收获了?倒还搭进去好多条人命。” 她很少掺和男人们议论国家大事,但贺家父子死里逃生,带出去二百人,回来的才几十个。 他们是空着手回来的,而死者还得抚恤。丈夫这趟冒险,是不是很不划算? 贺淳华听了,却哈哈大笑:“夫人,账不是这样算的!” “我们虽然没拿到大方壶,却干掉了年松玉和孙孚平,这就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他抓起满杯酒,一口干了,“孙孚平是今次叛变的首犯之一,王廷视为心腹大患。我杀了他,又替王上解忧,又能振奋军心,有大功。” 贺越也道:“孙孚平任国师多年,知晓秘闻不计其数,本身心计深沉、道行厉害。他去盘龙城谋夺大方壶,无论是要助力大司马还是投奔别人,都为王廷深深忌惮。我们替大鸢除掉后患,其实也是掺和进讨叛的大战,事后说不定论功行赏。” 贺灵川笑道:“杀孙孚平是为国分忧,杀年松玉是为老二除患。我们若死在沙漠,他回头定来找你。” 应夫人好奇:“他找越儿有什么事?” 贺越脸一白,不悦:“休听大哥胡言。不过浔州牧没拿到大方壶,还折进一个儿子,不知后续何为。” 贺淳华冷笑:“我在路上一直思索,如何向王廷交代孙年二人之死,原来纯属多虑。明天我就把浔州牧和孙孚平共谋大方壶的消息递送王廷,今后他也没空再来找我的麻烦。” 贺灵川想起老爹过去十多天沙漠行军时的愁眉苦脸,再看他现在眉飞色舞,眉宇间还有淡淡戾气,也知道他终于放下了错失大方壶的遗憾。 贺淳华问贺越:“我考考你,若是年松玉和孙孚平的死讯传到浔州,征北大将军会如何行事?” 贺灵川不服:“老爹,你怎不问我意见?” “那你说说。” “造反。”贺灵川笑吟吟地,“申辩也没用,除了造反,他没别的选择。” 浔州牧年赞礼原本就和大司马同穿一条裤子,但大司马造反时他不在现场,事后也是隐兵不发,别人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王廷肯定不满:不发兵去打大司马就是不表忠心。 现在年松玉和孙孚平谋取大方壶的消息传出去,浔州牧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无论他怎么申辩王廷也不会采信。更何况,他原本就居心不良。 这不就是逼着他造反么? “不一定,年赞礼也还有别的选择。”贺越却道,“除了跟大司马一起造反,他还可以投向北方妖国!” 贺灵川一愣:“他被称作征北大将军,不是跟妖国打过很多仗吗?” 看来,他是真的应该找机会恶补这些知识了。 “其实年家在北地经营得不错。”贺越道,“爹来到千松郡以后,也是三天两头和外敌打仗,一直打了十年。可是你看,现在咱们的边境贸易很繁华,跟多国之间关系也好。” “那是因为咱们和外敌之间还隔着一个盘龙沙漠,只要占住黑水城,对方就进不来……”贺灵川笑道,“行了行了,你想说的我知道,年赞礼有可能投降北方妖国。” “那么他给北方妖国的投诚礼,就是自己辖下的浔州。”贺越正色对贺淳华道,“算下来他也不吃亏,因为北方妖国还会指派他继续担任一州之长。降州用降将,此事古有之。” “那么他接下来就只有这两个选择了,跟随大司马,或者投奔北方妖国。”贺淳华沉吟,“大司马最近虽然吃了败仗,但底子雄厚,再添浔州牧这样的助力,国内乱战不知何时方休;如果他要北投,北方妖国当然乐意,兵不刃血就再拿一州,并且浔州地势紧要,一旦被妖国占走,后面就是大片平原沃野,易攻难守。” “也就是说,后面无论浔州牧怎么行动,对大鸢来说都是狠切一刀,血淋淋地。”贺灵川伸了个懒腰,“如果我是王上,那还不如保持现状。” 贺淳华听了,眉头紧皱。 贺灵川擦了擦嘴,正想离席,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老爹,孙孚平的法杖不听使唤,你那里有没有使用说明?” 失掉主人以后,兽首杖就变回金刚杵的模样,任他怎么用真力驱动都静悄悄。 “那法杖其实不合你用,不若将它卖了?” 应夫人也开了口:“这趟冒险回来,花钱的地方又多了,别的不提,发放抚恤就得花掉多少银子!不如将它卖了换钱补亏空。” 贺灵川两手往胸前一抱:“这是我救回几十人的奖励,老爹亲手送我的,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想诳他?家属抚恤走的是公账,又不用贺府掏钱。 贺淳华若有所思,随手从怀里掏出个本子,哗啦啦翻动起来,然后撕下一页给他:“喏,那把杖的用法都写在上面了。” /87/87512/19357536.html 第81章 刀剑有眼 还真有?贺灵川将信将疑接了过来,一看上头的字迹就咦了声:“这是孙孚平写的?” “嗯。”贺淳华晃了晃手上的本子,“从他身上搜来的战利品。” 黑水城军在大风军英灵和魔物的帮助下干掉了孙孚平,贺淳华绝不会放弃搜刮前国师遗物的机会。 贺越好奇:“本子上还写了什么?” “神通法术、丹药奇物,即是所谓的妖法。”贺淳华收起本子,“我本想看看,上头有没有记录军机秘闻。” 贺灵川也好奇:“有没有?” “没有。” 吃饱喝足,贺灵川就站起来告退。 他刚走出花园,豪叔就跟了上来,诚恳道:“多谢大少。” 贺灵川知道,他在感谢自己弄死年松玉,替鹞子妖报了仇,当下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小事一桩!姓年的狗犊子也想弄死我,可惜没能趁心如意。” 接下去的日子,风平浪静。 贺灵川又当回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吃喝玩乐有人请,狐朋狗友一大堆。只要他去茶楼曲苑,必定有人围上来,吹捧贺大少神勇无敌,闯禁区、救队友、杀叛贼,样样都非常人能为。 这几天,历险归来的曾飞熊等官兵都得到了丰厚的奖赏,有钱之后自然要去市井花差花差,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所以这段故事就在众人的口耳相传中越发光怪离奇。 当然,孙年二人被形容为猥琐狡诈,头顶生疮脚底长脓那种,贺家父子则是英明神武,带领黑水城军挑战狂沙季、大战盘龙城怨魂并且还能凯旋归来。 贺灵川很笃定,路上向他抛媚眼的大姑娘小媳妇何止增加两倍。 英雄爱美人,美人何尝不喜欢英雄? 可惜啊,他练的功法不允许开戒。 这天,曾飞熊给他介绍了一家铁匠铺,据说这铺子已经传了五代,黑水城军官的武器都在这里定制和保养。 贺灵川进去就把断刀摆了出来:“能不能接好?” 这铺子当家的是个红脸的大胡子,拿起断刀一看就动容了:“好刀,好凶!干这行十来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凶兵,都已经断作两截,仍然择人欲噬。” 他看两人有点茫然,就解释道:“这是刀心不死,就像没牙的老虎,它还有利爪、还有体格,普通人还是打不过它。” 他没去碰触刀刃,但嗅了两下:“这刀至少吃过几百人。” “怕是五七百都有了。”贺灵川笑道,“这是盘龙城指挥使钟胜光的佩刀。” 曾飞熊这才插得进话:“这位是贺府长公子。” 贺大少的英雄行径,长脚一样传遍了整个黑水城。谁料铁匠不知也就罢了,听过以后反而连连摆手:“恕罪,但我修不了这件宝贝。莫说是我,整个黑水城,不对,整个千松郡恐怕都没人能办到。” 贺灵川脸色不好看:“什么意思?” 大概是气场相投,这把刀他是越看越喜欢,不希望闲置。 说得势利些,就凭“钟胜光旧藏”这几个字的标签,一旦修好,那可是价值连城。 “传说神器有灵,这把刀虽然还没到那个等阶,可它喝多了人血,凶气缠绕,久之也有了一点点懵懂的灵性,这就叫刀心,或者唤作刀眼。”铁匠拿起宝刀,指着断刃处让两人细看,“您看断面,是不是温温润润,仿佛有水银流动?” 他还轻晃两下刀身。 曾飞熊看得眼都不眨一下,然后连连点头:“果然!” 他摸过的武器不下数十件,头一回见到这种水银一般的断面。 “所谓刀剑无眼,那是指普通武器而言,断了也就断了,重新烧煅补上,大不了融掉重铸。”铁匠苦笑,“可您这把宝刀一旦融掉,从前养出来的刀心就没了;如果只是修补,它绝不会接纳凡铁,不仅要主人的血,还得用上铻金。” “铻金?”贺灵川觉得这两个字有些耳熟,仔细搜查原身识海,居然真地找到了相关的资料,“传说中只产于锟铻奇山、专铸神兵的铻金?” 原身在茶楼听说书人讲过,不止一两遍。 “正是。这等宝物,我还没听说千松郡哪里能有。” 贺灵川指头在桌面敲了几下,一脸难色。 正当曾飞熊以为他要放弃时,贺大少却从怀里掏出一只短杵:“你看看,这个合不合用?” 曾飞熊大吃一惊:“这不是孙国师的随身法杖吗?”这位少爷是想损坏一件完好的宝物,去修补另一件宝物吗? 他小心提醒:“大少,这支法杖价值连城。”郡守大人给出去时都有点舍不得。 贺灵川嗤之以鼻:“价值连城又怎样,我不能用还留下干嘛?” 贺淳华给出的那页说明,他和贺越均仔细看过也试过,奈何法杖太傲娇,对各种指令全无反应。 它的前任主人是国师,除却巫山不是云,择主的眼光自然也高了起来。以孙孚平的本事,若不是国师身份失效,若不是盘龙秘境压制他的修为,若不是被贺灵川等人拿守城弩炮接连偷袭几轮,若不是大风军英灵加入战斗,贺淳华带领的黑水城军哪里拿得下他? 宝物再择主,显然它不想要这两个弱鸡当主人。 对于这种眼高于顶的臭毛病,贺灵川当然不会惯着。 得不到就毁了它,用在跟自己投缘的断刀身上不好吗? 他将杵往铁匠手里一塞,“看好了,这块兽首是不是铻金?” 探险路上,孙孚平的随从就得意洋洋地说过,国师的杖首铸以锟铻之铜,是有钱也买不着的宝贝。贺灵川估摸着,这就是铻金? 当然这几位随从已被贺淳华剁了,但言犹在耳。 铁匠也吃惊于贺大少的财力,随手拿出来一样东西,就是平民奋斗几辈子都完不成的小目标。 他接守宝杵仔细观察,又不知从哪里取出药水,滴了几下就反复摩挲。鉴定半天,他才抬头道:“大少,这的确是铻金,但在我这里用不了。” “你逗我玩儿?”之前说没有铻金修不了,现在有了铻金也修不了。 /87/87512/19357537.html 第82章 吃豆腐 这是黑水城内最不能得罪的人,铁匠赶紧道:“不不,这件法器也修出心眼,有自护的本能。再说它经过千锤百炼,本来就耐高温,恐怕我这里的温度达不到。” 有灵性的宝贝,会放任他把自己烤化吗? “那谁能办?” “黑水城里没人能办到,金州也够呛。”铁匠微一犹豫,“最好去东部大城或者国都,我听说灵器宗在那些地方驻点,或许有秘技、有炉具可以弄下杖头的铻金。” 说白了,只有法器能打败法器。他这里都是寻常熔炉,法杖进去了只当洗个三温暖,还得专铸法器的宗门才会有专门的炉具。 贺灵川知道为难他也没用,丢了一小锭银子给他,站起来走人了。 曾飞熊赶紧跟上:“我请大少喝酒吧。” 自沙漠返回第三天,他就拿到丰厚的报酬,并且贺郡守也信守承诺,派专人看护曾老爹,一天十二个时辰全照护。 曾飞熊身上的压力骤减,只觉天也蓝了,呼吸也畅快了,腰包也鼓了。 他能活着回来,贺灵川功不可没,并且这趟沙漠之行令他对贺大少的观感大为改观。 贺灵川却摇了摇头:“改天吧。” 劫后余生的开心劲儿已经过了,又回到吃喝玩乐的日常,他忽觉兴味索然。 干脆回家睡一觉。 不过走了两步,他心念一动,忽然又转头道:“改到今晚,我让刘葆葆请客。” …… 回府后,贺灵川没有躺下就睡,而是先去小练武场练习刀法。 这次盘龙沙漠之行,让他真正感受到自己与年松玉的差距。在跌入幻境、失去老爹和黑水城军的支持后,他面对年松玉的恶意时最常想到的,就是如何保命,连置气都顾不得了。 事后他才知道,年松玉的本性更加恶劣,在盘龙幻境对他和毛桃只是口头讽刺,只因他和孙孚平存着后头要献祭二人的想法,那时懒得跟必死之人计较而已。 家传的牵引术只是给贺灵川打基础,在自我督促的同时,他还需要更多、更精深的法门。 来到这个世界的头两个月,他只想一苟到底,安享富贵,可是孙孚平等人的出现告诉他,这个世道,麻烦喜欢自己找上门。 这两天他也找过贺淳华,希望老爹替他寻到更强大、更合适的功法。贺淳华欣然答应。 刀光闪耀,转眼一个时辰过去。 从前令他汗流浃背的强度,今次却只是后背微潮。或许是生死之间的历练,令他的体力和韧性都有所上升。 最后贺灵川停下来,抹了抹最近被沙漠的烈日晒到粗糙的脸皮,决定去后厨找点东西吃。 好像饿得比原先更快了。 今天贺府很安静,贺淳华在官署,而应红婵外出,他谁也不用应付。 贺灵川熟门熟路摸到厨娘放食物的橱柜,打开一看,哎哟不错,除了堆得像小山的红枣糕之外,凉柜里还摆着白嫩嫩的桂花杏仁豆腐,用勺子一碰,颤巍巍地。 这种杏仁豆腐的制作和保存都要用上窖藏的夏冰。黑水城的九月刚进雨季,天气又闷又热,这时候能吃上几勺凉嗖嗖、甜丝丝的杏仁豆腐,满脑门的暑热都被击退下去。 贺灵川拿个大碗,直接倒出小半锅。 刚吃掉几块,边上就有人急急道:“诶,给我留点儿!” 他一转头,就看见了贺越。 “你怎么回来了?”小书呆子今天不该在家才是。 “回家拿些账本。”贺越也动手给自己舀甜点,动作斯文,但是碗和他的一样大,“想吃点东西解暑。” 看着长兄狼吞虎咽,贺越欲言又止。 偷东西吃时,贺灵川向来眼观六路:“说吧,有话别藏着。” “最近我和爹忙得脚不沾地。盘龙之行死了一百零五人,伤了三十七个,抚恤和奖赏各是一大笔支出,还有升职……各项条目到今天才做好。” “哦。”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贺大少向来只负责没心没肺。 贺越犹豫了。 “还有呢?”这小子的额头都皱出一个川字了,“你这表情好像便秘,多吃点杏仁豆腐,通泻!” 贺越下意识把碗拿远。 “这些工作基本都交给我,因为父亲这几天忙着会见众多商会和使团,光是酒楼都去了四次。” “我知道啊,他还找我替他约见了刘家商会,也就是刘葆葆他家。”贺灵川不以为意,“有什么问题,那不是他份内之事?” 每回狂沙季开始和结束,贺淳华都很忙,因为这时候黑水城内都有大量商贸活动。 今年的狂沙季才开始,赶上红崖路末班车入境大鸢的商队和使团都要在这里集中通关,然后才能散入东部和中部,贺淳华整套班子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其他大小会谈一律交给署中官吏,你知道父亲这几天面谈的客人都有什么特点?” 贺灵川摇头。 “他们都去都城。”贺越面色凝重,“最早的一批,三天前就上路了。现在东去卧陵关的道路已通,去那里乘船转水路的话,因是顺流而下,最多几天就能抵达大都了!” “所以呢?” “我办公的地点,离会厅不远,时常能听见里面欢声笑语。” “有什么不对?”贺灵川听到这里都觉得很正常。 “大哥,父亲平时会见商人颇有威严,通常不是这种风格。” “你到底想说什么?”贺灵川找水,红枣糕吃多了有点噎,“别吞吞吐吐了,娘们儿一样。” “咱私下说说就好,你别外传。”贺越又迟疑一下,才道,“我猜,父亲要他们去都城造势,先把传言扩散出去。” “什么传言?” “就是我们击败了孙孚平、年松玉的消息。”贺越露出一点笑意,“这几天你们不也在黑水城大吹特吹?” 贺灵川不服:“这不是事实么,怎么能叫传言,怎么叫大吹特吹?” “若父亲还未上奏,这事先传开了,就叫流言。” 贺灵川一怔:“老爹还未上奏,怎么可能?” /87/87512/19357538.html 第83章 瞎操心不如喝酒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贺淳华一心扑在仕途上,怎么会放过上书邀功的大好机会? “如果父亲的奏书先至,说不定会被阅后压下;待流言四起后,奏书再上就坐实了,王廷否认也无用。” “为什么会被压下?”贺灵川念头一转,忽然明白了,“咝——你是说,王廷忌惮局势,想秘而不宣?这可不妙,咱们的功劳不就被吞了吗?” 王廷正在发兵攻打大司马,卧陵关的战事也才结束不久,偌大的帝国四面漏风,王廷堵得精疲力尽,这时候大概不愿把浔州牧也逼到造反,给自己多树一个强敌。 那么它很有可能就把盘龙沙漠里发生的事给压下去,秘而不宣。这样国都和浔州牧都能松一口气。 可这么一来,贺淳华心心念念的军功恐怕就要飞走了。 冒了这么大险,付出这么大代价,他怎么甘心? 所以贺淳华的对策就是派人进都城,把这事情先炒热。只要流言传开,浔州牧再不想反也得反了! 他和王廷之间的互相猜忌,本来就只隔一层窗户纸。看来,贺淳华决定自己出手捅破。 想通了这些,贺灵川忍不住击掌:“老爹厉害啊,宝刀未老!” 贺越垂首:“流言一旦传开,我们的功劳就坐实了。但鸢北地区战火重燃,又不知道要吞掉多少人命;又或者年赞礼直接转投北方妖国,大鸢的领土立少一州。对大鸢来说,这都不是好事。” “那王廷压下我们的功劳,就是好事了?” “或许,王廷打算收拾掉大司马以后,再来考虑浔州的问题,各个击破。” 贺灵川好笑:“年赞礼又不是草雕木人,傻乎乎杵在那里等人进攻。既有反意,他就像个火药桶,晚爆不如早爆,还能少伤点人。”说着,他拍了拍二弟的后脑勺,“有时候,善因反倒结恶果。” 贺越叹了口气:“我再跟你说点事,你别外传。” 贺灵川比了个封嘴的手势:“你放心,现在还没有枕边风能从我这里吹走。” 他也有点奇怪,这个弟弟平时自矜又独立,跟他不太搭调。怎么这趟盘龙沙漠之行回来,贺越就对他有亲近之意了? 难道是因为,他帮着贺越对付年松玉? 贺越下意识左右观顾:“前些天吃饭时,父亲问过我怎么看待大司马谋反,我说那是大逆不道。” 贺灵川呼噜一大口杏仁豆腐:“有什么问题?” “那只是应付老爹而已。”贺越小声道,“其实我设身处地,倒觉得大司马情有可原。王上对待国事,实是有些儿戏。就说对待北方妖国,我更赞成大司马。” “哦?”贺灵川有些惊讶,“你不赞成捍卫疆土?” “谁不赞成?可是国策依实而定,不能光逞匹夫之勇。你看盘龙城算是很了不起,成为飞地之后还坚守了三十二年。可它的母国孱弱,无论钟胜光如何抗争,西罗国也不过是把盘龙荒原再弄丢一次,并且再过几年,它自个儿也没了。” “强者可以慷慨激昂,说犯我者虽远必诛,弱者却要懂得权衡取舍。”贺越认真道,“现在我们的母国,也不再是当年国富民强的大鸢。大司马努力安抚北国,大鸢才能腾出手来平定国内纷乱。” 贺灵川笑了:“你想说,攘外必先安内?” 贺越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国内乱局迟迟不能解决?割据、水灾、饥荒、叛军、边乱,过去十年里,我们好像只解决了赈灾一项吧,还未必次次能成。千松郡因为有老爹在,所以红崖路很太平,七八年前可不是这样。” 贺灵川接着道:“大司马又不是今天才得势,老早就辅助国君协理这些麻烦,也不见妥善解决啊。” 贺越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瞎操心没关系,瞎说话可不行。今天这些话,你一个字也不能外传,免得连累老爹和我!” 贺越没好气道:“当然了,我又不傻。” “今晚刘葆葆在相思楼请酒,你去不?” “我不能喝酒。” 是了,应夫人可着紧这个小儿子。十四岁了,婚可以议,酒不能碰,切! 贺灵川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眼珠一转,又抓起一块红枣糕道:“我去沐浴,回头再聊。” 不待贺越回话,他就跳窗走了。 “诶?”他溜太快,贺越觉得不妙。 也就几息之后,门口走进来几个身影,为首的正是应夫人。 她一看到桌面就怔住了:“这是茶会待客的点心,现在就要送出!越儿,你想吃东西怎不说?我叫人做好了送过去呀。” 足够十人享用的糕点根本没剩几块,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吃! 贺越:“……” …… 溜回自己院子的贺灵川拍拍肚皮,六分饱,开心! 叫人打好清水,他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又喝了杯热牛乳,正想躺下来小睡片刻,目光忽然扫到桌边的断刀。 平时这刀都放在书房,今天下意识带过来了。 他顺手拔出断刀,轻轻摩挲。自从离开幻境,这刀好像没那么寒光逼人,仿佛要割伤人眼的锋芒对他不起效果。 当然,仅是对他。贺越只是轻碰刀身一下,甚至没有触及刀刃,就被划伤手指。 贺灵川抬指,往刃上一触即缩。 他很爱惜体肤的。 手指没事,很完整。 贺灵川放大了胆子,轻轻把手指头按上去。 依旧没流血。 重重一按,指肚都摁出一条凹痕,然而依旧没有破皮。 锋利得像是没开刃。 贺灵川一下子心花怒放,举刀挥舞了好几下。 咔嚓,几尺外的檀木几应声断作两半。 这刀,独独对他不同! 贺灵川爱不释手。 他这一缕孤魂来到异界,虽然过着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日子,但样样都是继承原身,总有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只有这刀,是真真正正独属于他,别人碰都不能碰一下子。 可惜啊,他不知道它的名字。宝刀应有名,钟胜光为什么不在刀鞘上镌刻它的本名? /87/87512/19357539.html 第84章 这是哪里? 把玩许久,贺灵川终于打了个呵欠:“要把你修好不容易,我会尽力一试。” 他正想把刀放回原处,忽然心念一动,想起钟胜光屋子里的布置。 鬼使神差地,他将这刀也挂到了床头墙上,然后才睡下。 他还抓起神骨项链,把玩了好一会儿。 神骨项链跟盘龙城有关,这是勿庸置疑的,贺灵川一时也没弄明白它到底会起什么变化,也懒得管了。 这东西先前从孙孚平的真火下救过他一命,他也没打算摘下。 这一觉特别香甜。 等他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小树林里,头上蓝天白云,不远处是绿油油的麦田,阡陌交错,鸡犬可闻。 田边还有两个农人,都赤着脚,一站一坐,正在聊天。 跟贺灵川相比,他们的肤色实在黑到发亮,笑起来就显牙白。 其中一个道:“你还要种多久的地?” “两个月又二十六天。” “羡慕!我明天就要回营报到了。”这人拿起羊皮囊喝了口水,“你还有时间好好陪着婆娘,争取再搞个胖小子。” 同伴点头:“你要小心。我听说西边桐椤高地遭遇突袭刚被占走,将军后头肯定要派人抢回来。那地方易守难攻,很不好打。” “月月难过,不还是月月过?”这人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待我活着回来再找你喝酒,你请!” “好,两文钱的酒你随便喝。” 这人笑了:“你多久没打酒了?最近粮食紧张,酒水跟涨,现在哪还有两文的酒?我听粮库的人说,后面不给造酒了,太费粮食……嗯?谁在那里?” 两人目光一起向小树林看过来。 贺灵川只得走出林地,挂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两位,请问这是哪里?” 他就是个过路客,脸上的笑容像春天一样温暖,这在其他村子再寻常不过了。 可这地方诡异得紧,因为两个农夫说的根本不是大鸢国的语言,而他都能听懂,一字不漏。 这两人看他的眼神,却一下转为警惕:“你从哪里来?” 另一个道:“你在这里作甚?” “呃,我……”也不知道。他先前做什么了,怎么突然就到这里来了? 贺灵川这么一犹豫,两人就围了过来,相互距离拉开,对贺灵川成犄角合围之势。 一个抄起扁担,一个抓起铁锄。 农民一下就变成暴民,并且看他们架式也不像一般田夫。其中一人还飞快吹响口哨,大吼一声:“有奸细!” 田野开阔,不远处劳作的农人还有六七个,闻言纷纷抄起身边最顺手的家伙,往这里冲来。 没一个犹豫的。 “喂,不要血口喷人!”贺灵川傻眼,这都什么反应?他不想打莫名其妙的架,只得转身往林子里跑。 后面的哨声、狗叫交替响起,非常热闹。贺灵川还能听见草鞋踢踏踩过泥水的声音,追上来的可不止一两个。 好在林子不大却很茂密,他速度又快,七拐八弯,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然后眼前豁然开朗,树林就到尽头了。 横在贺灵川面前的是一条人工修筑的水渠,大概水深及胸,在沙底上吃水草的小鱼虾历历可数。麻烦的是,它宽达五丈(十六米),一个箭步根本跳不过去。 贺灵川叹口气,下水,游过沟渠,再往山丘上跑。 他一跑,靴子里进的水就叽叽作响,好不难受。 很快,那帮子农民也追出树林,然后被水渠拦住了去路。大概他们也不愿意湿身,就是不停指手划脚,嘴里呼喝。 离得太远,贺灵川听不见他们喊了什么。 “一群疯狗,去你x的!”贺灵川朝他们比了个中指,往地上呸了两口,以表达莫名其妙被追的愤怒。 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很快凝固,因为背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他转过身,发现几名士兵向他大步冲来,气势汹汹。 粗略一算,大概有七人,都着轻甲,那服制看起来居然有两分眼熟。 在哪里见过哩?贺灵川一时想不起来。 他也没空多想,奔在最前头的士兵摘下腰间的绳结,大喝一声:“跪下,举手!” 贺灵川一看就懂,这应该是巡城卫,手里的绳结多半用特殊的油料泡过,韧性十足不易割断。遇上嫌犯,不由分说把绳结往他头上、腕上一套,拉紧,此人就反抗不得。 这种绳结比起木枷、铁链都要轻便易携,很早就是衙门和城守的标配。他们叫“跪下”的时候,若是嫌犯还敢逃蹿,就要承担可能被击杀的后果。 这人跑得快,跟其他同伴拉开一截距离。 这回贺灵川不溜了,反而迎上去大呼冤枉,同时屈下膝盖,像要跪倒。 看他这么顺从,对方当然放慢脚步,身体前倾,准备把绳结往他头上套。 哪知贺灵川随手在地上一抓,连青草带泥巴,就往他脸面招呼。 这卫兵本能抬手一挡,转脸闭眼。 贺灵川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将他的绳结拽走,反手就往他身上一套。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卫兵尚不及反应,还在品尝嘴里的泥巴味儿,脑袋和一只手就被套住。 贺灵川抓着绳结把他扯到自己身前,随手从俘虏腰间拔出长刀、架上脖子,对着随后追来的其余卫兵厉声道:“退,都后退!” 人生地不熟地,一躲再躲不是办法,他得想个法子转守为攻。 那几名卫兵投鼠忌器,果然停下脚步,但嘴上不饶人:“放开他,否则回头把你蛋黄都打出来!” 贺灵川一扯绳结,把俘虏勒得直翻白眼:“这是哪里?” “赵家村,你喝大了吗?” “赵家村又在哪?”贺灵川皱眉,心里越发觉得不妙,“哪个城,哪个乡?” 这几人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赤帕高原,盘龙城,问泽乡!” 贺灵川脑海里嗡地一声响。 盘龙城,这片水草丰美之地居然是盘龙城? 他又进入了幻境? 怎么进来的? 等等,他先前到底在做什么,怎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87/87512/19357540.html 第85章 不友善的军民 他定了定神:“现在治军的领袖,是钟胜光还是红将军?” 这算什么问题?众卫兵有些惊讶,其中一人道:“大小战事,都由红将军主持。”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人尽皆知,但眼前这人的表现真是越发古怪,应该套起来好好盘问。 这么想着,最后一名卫兵就转头往后跑了,去搬救兵。 贺灵川看在眼里,也没理会,只对众人道:“你们站在这里,我就在半个时辰后放人;否则,就带同伴的尸首回去罢。” 他很肯定这一招对黑水城军好使,但眼前的卫兵互视一眼,虽现犹豫,但亦步亦趋,根本不受他威胁。 俘虏艰难道:“杀了我,他们也不能放你走!” 贺灵川环顾四周,这片丘陵起伏,低矮的灌木不能藏身,最近的村庄也在四五百丈开外。 最糟糕的是,水渠边的农人看见卫兵被他制服,纷纷跳水追来。 现在,他是腹背受敌。 此处不可久留,必须找到脱困之法。想到这里,他抓着俘虏往水渠移动。 幸好俘虏长得瘦小,贺灵川力气又大,直接将他倒拖着小跑。 水渠是修来引水灌溉的,此时估摸是初夏,水势还有些湍急。贺灵川就盯上了系在渠边的小木船。 若能顺流而下,可比人腿跑得快多了。 不管怎样,先甩脱这些追兵再说。 他就这样跑出四五十丈,那几个卫兵虽然不肯站住,但到底还是爱惜同伴性命,不敢冲上来拿人。 此时忽闻马蹄声响,十余骑兵从山坳转了出来。看服饰,贺灵川再熟悉不过了: 大风军! 这里居然还有大风军的游骑兵,真是哔了狗。 贺灵川也不要俘虏了,顺手在他腿上割了一刀,然后把人推了出去,自己反身就跑。 两条腿本来就跑不过四条腿,他不能再带个累赘。 幸好这里离水渠不远了。 贺灵川发力狂奔,真是风驰电擎,借着前冲的势头直接跳下水渠,挥刀砍断系船的绳子。木船被渠水推动,缓缓荡开。 蹄声越来越近,显然骑兵也在冲刺。他嫌太慢,躬身推了木舟一把。 就在此时,心头忽生警兆。 他来不及多想,往前一滚,直接栽倒在船里。 这姿势是标准的狗吃s,可是难看归难看,还是救了他一命,因为下一秒就有两支羽箭射到,一支射中拴绳的柱头,入木三分,一支越过木栈,迳直射进水里。 他若还杵在原地,不是被穿喉就是被穿心,没有好下场。 不过贺灵川动作太大,船身太窄,被他这么一扑就直接翻了个底儿朝天。 “……”贺大少默默把三字经念诵了七八遍。 怎办? 以他臂力,当然可以再把船翻正,但骑兵如狼似虎,这时大概已扑到渠边。他就算乘船顺水直下,最多就是甩掉卫兵和农人,那几个骑兵仍会跟他如胶似漆,不找到机会把他拽上来绝不罢休。 再说还有人抽空射冷箭,他坐在船里,是不是个标准的活靶子? 说实话,认出大风军的瞬间,他就知道逃跑才是王道。 也就是三五息的工夫,那几个骑兵首先冲到渠边。 赤帕高原地形特别,大部队爬不上来,但常有身手敏捷的斥候悄悄潜入,到处打探军情、投毒暗杀。因此盘龙城人对于细作深恶痛绝,遇上了都是不由分说打个半死,只要奸细交去营地时还能剩一口气,上头绝不责备。 他们掂了掂手里的武器,正打算当作标枪投出去。 这一手,贺家人在盘龙荒城里见识过,连孙孚平的结界都被打得摇摇欲坠。现在看来,倒是大风军的常规技能,人人都学。 不过他们抵到渠边,低头一看就愣住了。 渠里只有一艘木船,正保持底朝天的姿态顺水前进,速度居然挺快。乍一看,奸细却不见了踪影。 水很清,连鱼虾都藏不住,遑论是个大活人。 有个骑兵突然伸手一指:“看,他躲在船底!” 众人一低头,果然船底下露出小半个身影—— 那小子居然蜷在船下,随着船体一同前进。 一个骑兵很干脆地射出长枪,“笃”一声扎在船底。但小船依旧往前漂流,船下也没血流出,显然没击中敌人。 骑兵气得骂骂咧咧。 船底拱圆,根本站不住人,他们也不好跳下去。 贺灵川就把整艘船当作了盾牌,并且倒扣下来的船舱里充满了空气,足够支撑他自由呼吸很久。 他人在水下,又被船挡住,岸上的射手就拿他没办法了。 现在他就蜷在船里,双足在渠底蹬行,顺水将木船推得快点,再快点。 在水力、人力的共同作用下,船只果然加速,转眼就把步兵都甩在身后,仅剩骑兵还能紧追不舍。 就这样顺水行出千余丈。 贺灵川已经平复了心跳和气息,还没想好对策就已经暗道不妙。 他看不见岸上景象,不知道自己漂到哪里。最麻烦的是,他能感受到水位正在下降。 也就是说,渠里的水越来越少,也不再湍急,再往下船只就漂不动了,他还得直面岸上的骑兵。 怎办才好? 这种水渠从前密布乡下,每过一段距离都会架桥,否则行人无法通过。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动,伸手到船底摸了摸,抓住那杆长枪用力拔出。 而后,他就从船舷探头出去,观察渠外的情况。 坏消息是,那几个骑兵还在紧追不舍,贺灵川刚看过去就收获几个冰冷的眼神。有个追兵还从背后翻出弓箭,吓得贺灵川赶紧缩头。 好消息则是这条水道两边零零星星出现了建筑,那么前头不是村庄就是镇集! 只要不是空旷平原,他逃走的成功率大增。 贺灵川心中已有计议,事先算准了水流的速度,把船靠近渠边,突然松手下蹲。 小船刚巧又从一座木桥下流过。 这会儿约莫是正午时分,阳光居中直射,木桥的影子垂直水面。 而后,船又从桥下漂走,一如既往。 骑兵不疑有它继续往前,追赶水里的木船。 /87/87512/19357541.html 第86章 珍贵初体验*2 他们速度很快,路过木桥正如白驹过隙,匆匆一瞥,不可能细看。 几乎没人注意到,船底的贺灵川一蹲、一缩,正好就蜷进了木桥的阴影当中! 他躲在桥下,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冒个水泡引来无谓的关注。 十几息后,他才悄悄探出水面,左右看了看,又将长枪用力捅进渠岸,借力一跃,就跳到了地面上。 骑兵已经远去,只剩下几个背影。 倒是渠边有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好奇地看着他,不过边上的母亲一脸警惕,拽着他们就往后退。 这里的居民,很不友好啊。 贺灵川抹掉脸上的水,飞快躲到两个大草垛后头去了。 往前走就是仓库,然后是高高矮矮的房屋,幸好没什么人。贺灵川低头瞅这一身精湿,知道自己的穿着和衣料让本地人一看就知道是外来者。 唯今之计,得换过一套衣裳。 他举目四顾,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不远处,农家门口的空地上就晾着衣物。 他悄悄潜过去,也不惊动厨房里头做饭的妇人,只取走几件男子衣裤。而后,就到背阳处换装。 虽说四下寂静,脱掉湿漉漉的旧衣之前,他还是小心检查四周。 没人。 他飞快扒掉湿裤,换上新的。 正在系裤头,侧边忽然响起一声口哨。 贺灵川一惊抬头,竟见一道白影闪过,如光、如电,快得人眼无法捕捉。 也无法躲避。 “嗖”一声轻响,一箭正中他咽喉,前进后出,箭头甚至扎入木板。 被一箭封喉是什么感觉? 贺灵川想爆粗,但说不出话,只觉疼痛椎心。 眼前只见箭尾的白羽颤悠,目光再顺势往前看去,草垛那里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 他想努力看清,但视野已经模糊。 ¥¥¥¥¥ 贺灵川大叫一声,捂着脖子翻身坐起。 触目所及,窗棂、矮几、花瓶,都是他屋里的家私。 有只百灵鸟停在窗前的树枝上,被他这一叫吓得振翅飞走,扑噜噜掉了根羽毛下来。 贺灵川死死盯着这根羽毛,想起一箭封喉的白翎。 摸摸喉咙,好得很,连皮都没破,但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倒像是刚从渠里爬上来。 “吓死爷爷了!”他还活着,就是做了个噩梦。 外头人影一闪,豪叔钻了进来:“少爷怎么了?” “没事。”贺灵川有气无力地搓搓脸,“噩梦。” “仍是葫芦山?” “怎么可能?”经历盘龙城大冒险,原身在葫芦山遇袭的记忆模糊得像是上一辈子的事儿,他都快忘光了。 贺灵川挥退豪叔,爬起来给自己灌了一杯凉茶。 天还没暗,他最多睡不到一个时辰。 从沙漠回来之后,他的睡眠质量好得像个婴儿,今天这算怎么回事? 瞥了床头一眼,他的目光很自然落到那把断刀上。 “难道是你在作祟?”也就这么一个变量了,想不注意到都难。 贺灵川把刀取下来,慢拔出鞘。 周围的气温至少降了两度,贺灵川却不觉寒凉,握着它反倒又顺手了两分。 他想着那个噩梦,除了视外来客如仇家的本地人,其实赤帕高原很棒,一派丰饶水乡、田园牧歌景象。 那里水网纵横,地理多变,好像再往远处还有矿山,难怪盘龙城能在强敌环伺中坚守多年,客观条件也是决定性因素之一。 上次进入大方壶秘境,他只到盘龙城里走了一趟就险些丧命,当然没机会走出雄关,看看当年的赤帕高原。 方才的梦境,就补上了这个缺憾。 他潜意识里相信,自己在梦里看见的赤帕高原,就是历史上的高度还原。 那几个卫兵的回答,说明他进入的时间点是红将军出现以后,也就是盘龙城的后半程绝望时期。 西罗国曾经短暂地恢复与盘龙城的联络,可惜它太孱弱,不敌联军压力,很快就再度放弃了盘龙城。 钟胜光也是人,尽忠职守十二年却遭遇这样的背叛,一度也险些崩溃,才会转而投向弥天神的怀抱。 从此,红将军出现。 这段时间的盘龙城最为神秘,孙孚平阅遍多国史书,也没找到完整记载,就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强硬地将它从历史当中抹去。 贺灵川也好奇,但想起那一箭的诡谲、轻盈、狠辣,浑身鸡皮疙瘩又爬起来了。 算上这一回,他是死过两次的人了。 这经历虽然奇特又珍贵,但换了谁都抗拒。 前后两次箭袭,应该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个箭手到底藏在哪里?如狼似虎的大风军都被贺灵川瞒过了,这个人为什么能够如影随形? 他想起那一声急促嘹亮的口哨,想起自己没系好的裤头,又想起黑龙消泯前特地提起,这把断刀就送给他了。 很有几分托付的意味。 刀的上一任主人是钟胜光,他希望这把刀与贺灵川建立起什么样的联系? 少年抚刀不语,有了新的烦恼: 以后,还要不要把它挂在床头呢? 他甩了甩头,发现噩梦并没让自己头疼欲裂,反而神完气足、浑身松快,不像是梦里亏虚的模样。 老实说,梦里的冒险除了最后突如其来的死亡,还挺有趣的。 最重要的是,他能醒过来。 要是没损失,他还怕个球球? 贺灵川按着刀刃道:“咱打个商量。你别天天给我发噩梦,我还能把你挂在床头,如何?” 这把刀安安静静地,自然不会有什么回应。 于是贺灵川还把它挂回原位。 …… 天还没黑,相思楼就热闹了。 这酒楼已经开张三年,在黑水城经营得红红火火,难得做到本地人和旅客都喜欢。据说其幕后老板是内地的退休官员,老家的菜式搬到边陲之地就大获成功。 相思楼凭做鸭出名。 是的,鸭子,很单纯地就是水里游的鸭子。 特地从泷花城请来的大厨专精于烹鸭,无论是糟、烤、卤、焗,还是煲、煎、腊、烧,就没有他们不会的,并且要根据烹制手法来挑选鸭子的肥瘦、老幼,真正做到了挑肥拣瘦。 /87/87512/19357542.html 第87章 有酒有肉有话说 烤鸭要肥,酱鸭要瘦,咸水鸭要不肥不瘦。 据说,专供他家的鸭子都是吃螺蛳和浮萍长大的,宰杀前还要吃三天的桂花,这样被端上桌后肉质还有桂花的清香。 贺灵川来过几次,承认这里的鸭子好吃,可没尝出桂花的味道。但这不要紧,有噱头就有格调,有格调就有档次。 有档次就卖得上价。 更何况黑水城本地传统肉食以牛羊鸡狗为主,鸭子长在多水之地,从前大伙儿很少吃上。相思楼来这里搞差异化经营,很是圈了一大波粉。 贺灵川刚到相思楼,就被刘葆葆迎进了最内侧的包厢。 这个时节,黑水城大酒楼的包厢都不好订,但这难不住刘葆葆。 曾飞熊还没到,刘葆葆往外探了探:“二少爷没来么?” “他才十四,不能喝酒!” 刘葆葆轻咳一声:“大少,其实我在相思楼里还招待两桌客人,是我爹离开黑水城之前交代的……” 他也不想怠慢,可今晚其他饭局早都安排好了,贺灵川才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客人。 “无妨。”今天的贺灵川出奇地好说话,“一会儿就放你走。” 在包厢的小厮过来之前,他抓起酒壶,亲手给两人满上,而后给刘葆葆敬酒。 刘葆葆受宠若惊,赶紧喝掉才问:“大少这么客气哪?” “我平时不客气?” 刘葆葆呵呵呵呵直笑。 这位小爷要是客气过,他都不知道厚脸皮三个字怎么写了。 贺灵川抬抬手,将伺候包厢的小厮撵了出去:“我有个事儿问你。还记得几天之前,我家老头会见你家老头吗?” 刘葆葆点头。 他的老爹刘洋是刘家商会的掌舵人,前几天蒙贺郡守召见,当晚还跟其他政商大佬一起去鸿雁楼吃饭,回家以后红光满面,可见主宾皆欢。 “他们都聊什么了?” 刘葆葆想了想:“没什么紧要事,贺郡守说白鹿林场的承期到了,原承包人林家打算搬走,这几年也没经营好,砍伐太多而补种太少,贺郡守就问我们有无意向接手——那当然有了!” 白鹿林场是官营资产,可不是私人领地。像这样的官方营生很多,包括矿山、林场,甚至大片官田,放在内地都是地方官的小舅子承包,但贺淳华从来都用招标的方式委托经营。 他早就看清楚,倘若交给官方自己经营,那效率要多低下有多低下,并且石头缝里还要卡出油水,拿出来的账册都是陈年烂账。 不用说这都是肥差,从前哪轮得到刘家商会?“还有呢?” 刘葆葆年纪不大,但打小跟着父亲学营商,跟官家打交道的套路也摸得门儿清,这时就道:“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我爹去都城办事,贺郡守让他捎信给太府寺少卿杜丰——据说这是贺家旧识——并且叮嘱他一定要拜会杜府的老祖宗,也就是杜少卿的祖母,把盘龙沙漠发生的事说与她听。” 杜府的老太太?贺灵川不明所以。“就这样?” “就这样,没了。”刘葆葆也不想知道贺灵川为何要问起自己亲爹的作为,“简简单单,光明磊落。” 接下来两人又吃了会儿酒,刘葆葆的贴身侍女就过来了,给他连使眼色。 “行了,去招呼其他客人吧。”贺灵川忙着啃鸭头,这也是本店一绝,先卤再烤,尤其适合下酒,但供量有限,因为鸭头也不是人人会碰。 贺灵川在另一个世界就爱啃,这时候吃起来真是充满了回忆的味道。 刘葆葆笑笑,告退。 贺灵川叫人将残羹撤走,理清桌面,重换过餐具,这才斟一杯好酒,边喝边等。 约莫是半刻钟后,曾飞熊到了。 他一来就赶忙告罪,营里有人斗殴,他花了点时间处理,因此迟到。 贺灵川当然不会在意,叫伙计过来报菜名,快手快脚点了十个菜。 曾飞熊连道:“够了够了,哪吃得了这许多?” 贺灵川不以为意:“刘葆葆掏钱,你替他心痛?”又要了两坛美酒。 很快,佳肴流水一般端上饭桌。 曾飞熊虽因盘龙城之行得到丰厚奖赏,但节俭惯了,连过年前买一小块肥肉擦锅都要犹豫好些天,现在腰包鼓起来以后,最多也是去酒馆吃几壶从前舍不得买的酒水,烧酒配也从原来的大蒜、花生米换成了酱猪尾、糟杂鱼之类的荤点。 相思楼是他一直想来却一直没敢来的地方。 在沙漠里,两人年纪相差较小,又是同一阵营,曾飞熊和贺灵川很聊得来;可回到黑水城后,双方身份的差距无形中又拉远了关系,让曾飞熊有些拘谨。 但这很好解决,十几杯黄汤下肚,再聊一聊沙漠中的趣事,最重要的是一起骂一骂年松玉那个心肠狠毒的小瘪犊子,包厢里的气氛就融洽起来。 等到曾飞熊就着半壶酒干掉一整只片皮鸭,两人已经称兄道弟,谈笑风生。要不是包厢隔音不错,笑声都能传到楼下去。 “喏,尝尝这个。”贺灵川亲自用公筷给他挟了两只打鼓虾。 相思楼的系列主菜,总是想尽办法要跟鸭子搞上关系。这盘虾子就是把当地最鲜甜的打鼓虾入油锅炸酥,再把熬出了红油的咸鸭蛋黄末裹满虾子,就成了奇香扑鼻、味道和热量同样爆炸的美食。 平时曾飞熊会谦让,道一句“劳驾大少”,这是最起码的官场礼节。可现在他两颊酡红,接过来嘎吱嘎吱吃得贼香,根本不多说什么。 相比之下,贺灵川依旧头脑清明。 原身酒量这么大,倒是方便他接下来问话了。 他把话题从年松玉引导去孙孚平身上,两人一起痛骂孙孚平满腹毒计,居然想把二百多黑水城官军都当作人牲杀掉。 在酒精的加持下,曾飞熊骂得脸红脖子粗,不过最后还是抓着贺灵川表白对他父子的感激之情,否则这一趟就要埋骨黄沙,也没机会给父亲养老送终。 于是贺灵川就自然而然地问起一件事: 孙孚平的临终一幕。 /87/87512/19357543.html 第88章 孙孚平的谢幕 贺淳华带人赶到时,贺灵川已经跳上鸟背,身不由己地离开了,没看到这位声名赫赫的前国师是怎样谢幕人生。 最后跟孙孚平打交道的,是贺淳华。 自从看见贺淳华拿出了孙孚平的遗册,贺灵川就想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孙国师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都已经法力枯竭,据说修为还受到幻境强力压制,就这样还杀掉我们七个人。”曾飞熊谈起死去的弟兄,也有些感伤,“要不是大风军的英灵彪悍,我们真弄不死他。” “我听说,大风军也有损失。” “对,它们奋不顾身,根本不像我们这些活人计较生死得失。围战孙国师的时间最多也就是半刻钟,它们就阵亡了有、有、有……” 曾飞熊开始大舌头了。 贺灵川抓起一瓣益母果就塞进他嘴里。 这东西在本地被称作益母果,其实就是柠檬。 曾飞熊嚼了一下柠檬,酸溜劲儿直冲脑门,整个下巴都麻了。 但效果也是出奇地好,他一个激灵,清醒了些。 “大风军阵亡多少?” “有个三、四十?前仆后继啊,让孙国师措手不及。”曾飞熊回忆,“最后孙国师是被那统领一枪捅破喉咙,但他修为深厚,没有立刻死掉,还、还跟郡守说了几句话。” 重点来了。贺灵川追问:“你听见了?” “啊,声音很小,但郡守走过去的时候,我就护在他身边。” 走过去?老爹是主动走近濒死的孙孚平? 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不知毒蛇临死前的反扑最凶猛,万一孙孚平还有后手呢? 所以,有什么话是非要赶在人死之前说的? “孙国师说……”其实孙孚平在叛变后就被削去国师之职,但曾飞熊叫顺口了,这会儿头脑迟钝,也改不过来,“呃,反正说他叛国有理,死也不后悔,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孙孚平当时说了不少话,但他记不全了。 贺灵川:“……”给他灌酒灌太多了。 “他说自己行事,都是为了大鸢国好,然后说了国君不少坏话。”曾飞熊哪怕半醉半醒,也没把那些杀头的原句都复述出来。 贺灵川也不想听,只是想起了贺越的话。 这个国家还能好吗,用什么办法能好?像大司马、孙孚平那样采用最激烈的手段,合适吗? 随后他就晃了晃脑袋,这些让有志有识之士去头痛吧,关他鸟事? “没啦?”贺灵川有点失望。 “喔还有,他问贺郡守,你全家都被老昏帝杀了,为什么还要卖命给帝王家?”曾飞熊皱着眉头回想,“郡守大人还没答话,他又接着说,除非你另有所图!” 贺灵川挑了挑眉:“老爹怎么讲?” “郡守大人就骂孙国师胡说八道,说他也没那么无私,这趟进盘龙城才是另有所图,不仅为了帮助大司马。” “然后郡守大人还凑近孙孚平耳语,我都没听见,但是紧接着孙孚平就笑了,笑得脖子里滋滋冒血还停不下来。” “他对郡守大人说,没用的,已经干了就不能反悔,否则要遭遇反噬、家破人亡。还说什么种豆得豆,有因就有果。”曾飞熊恨恨道,“我都不知道他笑什么那么开心,不过他笑一半就嗝屁了。” “再后来,郡守大人把他身上的东西都搜了出来,赶回南城门找你去了。” 原来如此。 贺灵川也不再多问,跟他一起喝酒吃菜,直到自己都半醉了,才花钱找人送曾飞熊回去。 豪叔就在楼下大堂坐着,见他走出来就护送他回去贺府。 贺灵川走回自己住处途中,居然遇到了贺淳华。 夜已深了,郡守大人还穿着早晨出门时的衣裳,看起来也是刚刚回家,但精神很好,跟长子的东倒西歪恰成反比。 “真胡闹,成天也不干些正经事!”贺淳华捂着鼻子问,“你去哪了?” 贺灵川只是嘿嘿笑。 豪叔道:“大少爷和刘葆葆、曾飞熊去了相思楼,吃了七坛老酒。” 贺灵川突然插口:“老爹,你干过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 贺淳华皱眉:“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有失散在外的兄弟?不,最好来个妹妹!” 贺淳华板着脸,但不跟醉汉计较。他转头对豪叔道,“送他回去,睡觉前先灌他两杯醒酒汤,不然明天起床要头痛。” “是。” 豪叔把贺灵川扶远,贺淳华看着两人背影,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腰板儿看起来都没那么硬了。 贺灵川还真有些醉意,吃完醒酒汤就趴床睡了,也没多想。 这一觉到次日午时,他才醒了过来。 一夜无梦,好睡得很。 贺灵川拍拍墙上的断刀,这家伙昨夜没趁机给他捣乱,很乖。 …… 当天傍晚,他偶遇贺越:“你可听说太府少卿杜丰?” 贺越着急出恭,但贺灵川就挡住去路,他左绕右绕都绕不过去:“你没听过?他要协理太府卿,掌仓储出纳及大都、石桓城诸市,品级不高而权势不小。” “听说他和咱家是旧识?” “世交。”贺越淡淡道,“父亲和他偶有往来,我还代过笔。”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这话信息量不小,说明贺淳华和杜丰之间的确还有交集,但已经很淡。倒不一定是故人心变、世态炎凉,贺家是被老皇帝下令诛杀,杜家恨不得自举清白,哪敢再跟贺淳华这孤门遗子交往太深? “有书信往来,已算不错了。”他拍拍贺越肩膀,小鬼才十四,再聪明也缺会人情世故,“杜少卿那职位,与人交往都得慎重。” “是要慎重……”贺越终于忍耐不住,“你能不能让开?” 贺灵川就当没听见:“那你可知杜府的老太太,也就是杜丰的祖母是什么人?” 贺越语速飞快:“何素琼何老太,在大都里人脉很广,听说人也慈善,喜欢听戏听曲儿,办园会游集。” “去吧。”贺灵川看他脸都憋青了,这才侧身让开路。 贺越兔子一样蹿远了。 /87/87512/19357544.html 第89章 逃难的队伍 活得老、有人脉,交往的世族就多;一把年纪了,不可能跑外头听戏曲,多半是把戏班子请进家门,搭台唱戏。那光是老太太一个人欣赏多没劲儿,邀上三五……十家女眷都来才热闹;游园集会也是同理,这种上了年纪有钱有闲的老太婆简直是为交际而活,家里那几张人脸早都看腻了。 所以,但凡她接到新鲜有味的八卦,怎么舍得不跟其他老姐妹分享? 贺灵川摇了摇头。老爹派了不少人去都城,那么到时传播消息的可不止何老太一个。老二的推断没错,老爹正在尽力推动坊间传言,让王廷没有机会否认贺家的功劳。 他去吃饭路上,天空突然滚过两记闪电。 才晴了两天,沉闷的雷声又和大雨一起回归。 …… 倾盆大雨浇得人快睁不开眼,贺灵川抹了抹脸上的水。就这么十几息的工夫,他连底裤和袜子都湿透了,黏在身上好不难受。 他就饭后去了次茅楼,怎么一走出来景象全变了。 四下里黑黢黢地,贺家的气死风灯没了影子,只有天上偶尔划过的闪电可以借光。 虽说黑乎乎地看不真切,但贺灵川非常肯定这里不是贺府,因为眼前茂密的杂草都有一人高了。贺府的园丁要是敢这么偷懒摸鱼,早被应夫人赶出门去。 地上有泥、有沙、有水、有草根,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前方没路,只能拨草前行。 贺灵川往后一瞥,发现身后是块巨石,陡峭而完整的玄武岩上连菖蒲都没长几根。 后头没路,只能往前了。 少年摸索着前行,走出去十几丈,突然脚下一空! 他一直是全神贯注,踩实了才放重心,这时左脚突然踏空也不惊慌,一个后仰就退了回去。 把草丛拨开,贺灵川才发现这是断头路。 脚下是个悬崖,离地落差有七八丈(二十多米)。 这要是踩空滚下去,命不一定丢掉,至少会摔个半死。 贺灵川长叹一口气,把满脸的草籽连同雨水一起抹掉。这是怎么现身荒山野岭的?有了上回的经验,他没有过多惊讶。 凡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场景切换+记忆不连贯,多半就是断刀又捣鬼了。 不过这家伙把他拽进梦境的同时,就不能顺手递把刀给他吗?哪怕只能砍草开路也好啊。 现在,他得上哪里去? 天空接连两记蓝白闪电,照亮寰宇,也一下照亮了贺灵川的视野。 他这才发现,悬崖下方是大片平原,偶尔才有几个小山包,自己所立之处,已经可以一览众山小了。 最重要的是,平原上有人! 这是一支长长的队伍,几乎贴着贺灵川所在的矮崖下方走过,离他不到十五丈。从他这角度看过去,视野里望不见队伍的尽头。 不是军队。 队伍里有男有女,从服色看多是平民。富人可乘车马,而普通人就只能顶着风雨,相互扶携着往前走。 多数人肩扛手提,牛驴背上也装满了家什,狗在众人脚下乱蹿,贺灵川还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一边抱紧怀中的小猫。 在雨水洗刷下,她的小脸惨白,衬得眼睛又大又圆,里面装满了迷茫和无所适从。 这是难逃的队伍? 时常有骑兵来回掠阵,就像前进的蚁群身边总有兵蚁来回忙碌。 这些骑兵的轻甲,贺灵川非常熟悉,一看就知道是大风军。 这回大风军出场好早。 贺灵川考虑了十几息,就决定混进这支队伍。否则荒山野岭,他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跟着大风军走,队伍至少有个目标罢?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看到有个骑兵把马儿交给同伴,自己奔到崖边,手脚并用开始往上爬了。 天这么黑,草这么长,贺灵川自觉不大可能被发现,那么这骑兵雨中爬山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是斥候,爬去最高处给队伍侦察望风是分内之事。 这也侧面说明,队伍后头是有追兵的。 贺灵川没再多想,从另一边附着坚石悄悄下山。 大雨滂沱能盖住多数动静,大家在漆黑的夜晚都得低头看路。再说队伍里也有不少人悄悄出去小山包后头解决五谷轮回的麻烦,然后还要回来的,所以他轻轻松松混进队伍,并没遇到什么麻烦。 逃难的队伍里,谁认识谁啊? 就连时不时掠过身边的大风军骑兵,也对他视若无睹。 上回他刚进场景就被发现,只因独在异乡,当地人一眼就能看破;如今他躲在人民的汪洋当中,和平民一样低眉顺眼,骑兵哪有空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就这样,贺灵川跟着队伍安安静静走了一个多时辰,中途还帮人搬过东西,收获几句感谢,借此机会拐弯抹角地套话。 平原上的雨下起来就没完,这时候张嘴,冰冷的雨水就会流进嘴里。但看在他帮忙的份儿上,这户人家还是解释自己住在威城浽镇的酒坊边上。 男主人姓刘,每日工作就是在坊里酿酒,又因族中同辈排行第三,别人干脆唤他刘三酒。他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女逃亡,只因拔陵军这一回的攻势特别凶猛,威城守不住,大家只好连夜卷铺盖逃命,许多细软都来不及收拾。 幸好才走了几个时辰,大风军就赶来接应,大家都安心不少。 那么,这是去哪? 刘三酒说,如能往东走到沙箪关,就算安全了,那里是盘龙城的地盘。 还有多远? 在这没有任何座标提示的平原上,谁也不清楚。 跟着队伍走了这么久,贺灵川心情有稍许沉重,因为他知道,这一幕很可能也在历史上真实发生。 盘龙荒原虽名为荒原,但比起后来的沙漠可富饶得多,也能供养不少城池。他记得威城好像在盘龙城以西几百里外,兵精粮足,也在敌军攻势下坚持了近二十年。 他今日所见,大概就是威城被攻破前的景象,也算是见证历史了。 最可怜的是,有些平民并不是第一次背井离乡。 /87/87512/19357545.html 第90章 背井离乡的苦难 刘三酒就告诉他,自己原是屠苏城民,十一年前在屠苏城被攻破前夕逃去了威城,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没几年光景,又要再次踏上流亡之路。 家里的老头子已经七十二了,在如今的盘龙荒原上是少见的高寿。听闻拔陵军又至,刘老头这回坚决不走了,死死抱柱,要与城同亡。刘三酒夫妻死拖硬拽,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只得挥泪别父,带着儿女往东撤退。 刘三酒说到这里,眼眶都是红的,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雨。他很清楚,刘老头知道自己走不快,不愿拖累儿子一家逃命。 这样生离死别的悲剧,在如今的逃难队伍里只是寻常,随便扯一户出来,都有满腹的辛酸苦水。 这时刘三酒的儿子也走累了,喊着要父亲抱。 他才十岁,顶着雨在平原上走了几个时辰已经透支。 刘三酒手里已经抱着女儿,小毛驴也被行李压弯了腰,孩子再上去怕不是要压垮毛驴。 贺灵川于心不忍:“我帮你……”他本要帮人抱孩子,不过转念一想,把毛驴背上的一大包行李提在手上,“……提这些,你把孩子放上去。” 太热情就像人贩了。这种逃难的队伍里,孩子走丢、被拐,都不稀奇。 他提的行李里面只有被褥衣物,体积大、占地方,又不值钱,所以刘三酒立刻向他投来了更加感激的目光。 逃难时还能遇到好人,那真是烧高香、积大德。 时常有人从后面赶来,越过刘三酒一家往前奔行。逃兵祸其实和躲老虎差不多,只要跑得赢同伴,安全系数就会大增。 对此,刘三酒这样的平民也没有办法,如今的赶路速度就已经到极限了。 时常有小股游骑从东边赶来,逆队伍而行。 大风军的身影,让所有人都感到一丝慰藉。 刘三酒就指着他们对小女儿道:“这些叔叔会护着我们。只要迎着他们走,我们就安全了!” 此时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贺灵川抬头,看见前方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萎坐在地,晃了两下,一头栽倒。老伴坐在骡背上,急急忙忙下地,儿子想扶起父亲,后者却已经昏了过去。 这儿子四十出头,面黄肌瘦,自己都走得摇摇欲坠。他想背起父亲,可走没两步就扑倒在地,反溅一身泥水。 其他难民默默看着,然后从他们身边走过,没有回头。 这队伍当中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挤得出多余的力气行善? 刘三酒和妻子对视一眼,同样低下头,牵着毛驴走了过去。 就在此时,三名骑兵奔近,为首那人勒马停步,问了句:“怎么回事?” “军爷,我爹实在走不动了!”男子含泪,“行行好,求您帮个忙!” 贺灵川刚抬头就吃了一惊。 细眉长眼冷漠脸,咦,这不是老熟人吗? 当初在盘龙荒城攻击黑水城军的,当初领黑龙之命护送他们离开沙漠的,不就是这名大风军统领么? 只不过那时他是英灵,空有悍勇,不能开口,也根本不跟贺灵川交流;今回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了,这也是贺灵川头一次听见他说话。 不过贺灵川赶紧低头,因为这统领的锐利目光马上就扫了过来。 虽说没有交流,但这厮一言不发就拿长枪捅人的习惯,贺灵川可是印象深刻。 好在这时候众难民也围了过来,想看大风军如何解决。 这位统领收回目光,沉默一会儿才道:“把货物扔了,扶你父亲上骡子。” 毛驴除了负一老妇,再就是这三口人的家当。男子听得脸色一白:“军爷,我这骡子脚瘸,驮不动两个人。您能不能匀一匹马出来?” 统领道:“那么把财货扔掉,扶你父亲上骡,你来背母亲。” 那老妇上前一步,抓着马缰大哭:“我老头走不动了,求您开恩!您也不缺一匹马,他是一条命哪!” 她白发稀疏,被雨水打湿,一绺绺贴在脸上,看起来好不可怜。 统领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再看向地上昏迷的老人,还有满眼哀求的男子,喉结动了动。 旁人都看出,他犹豫了。 男子立刻跪倒,向他磕了几个头:“求您开恩,借一匹马!”就这样反复恳求了四五次。 统领长长呼出一口气。 就在贺灵川以为他会妥协时,统领却向不远处的小山一指:“山上有洞能躲雨,我可以派人扶你父亲去那里歇息,明后日再来接走。” 男子愕然:“我父亲去山上?那也是死路一条,敌军追来怎办!” 老妇哭声更大,他忍不住吼道:“娘,别哭了!” “你只能赌一把,现在就做决定!”统领冷冷道,“明后日敌人退散,我定会派人过来巡查。” 他在原地候了几息,见男子还是拿不定主意,于是抖开缰绳准备离开。 “等、等下!”男子咬了咬牙,“我决定了,就、就送我爹上山,你们来帮个忙!” 统领向手下微一点头,后者立即将老人扶上鞍前。妇人忽然道:“带我走,我和老头子一起!” 她的态度异常坚决,男子嗫嚅两声,没有反驳。 于是骑兵带上这对老夫妻,策马往七十步开外的小山而去。 统领继续前行,不再逗留。 男人站在原地观望一会儿,满脸落寞,而后牵着骡子往前走。 现在,一家三口只剩他一个了。 刘三酒的妻子小声道:“这人真可怜,那头领心肠也硬。我还以为,大风军对我们平民很好呢。” 刘三酒闷闷道:“好不过来,这里谁不要帮忙?” 如果统领帮助那对老夫妻,其他平民定会一拥而上向他求援: 凭什么帮他们不帮我们?谁还不是难民了? 这些军士的任务,不是救援而是掩护、御敌,若被拖在这里,不能去后方接应,反而给断后押阵的同伴带去麻烦! 妻子不悦:“你还向着他们说话!” “现在,我们还能向着谁说话?”刘三酒苦笑,“好歹大风军还来接应,我们又不是盘龙城人。” /87/87512/19357546.html 第91章 人心百态 接纳流民,并不是盘龙城的义务。 妻子一噎,他们已经无家可归,还能有什么立场? 贺灵川低声道:“那男人不是好东西,他的骡子是老了点,但还驮得动两个瘦巴巴的老人。” 那对老夫妻都很瘦,两人加在一起最多一百七八十斤。 妻子愕然:“那他?” 她偷眼去看,果然那匹骡子微微跛行,其实走得相当稳健。 “他舍不得财货而已。”贺灵川解释道,“统领也看出这一点,才叫他把财货扔了,扶父亲上骡背。可是没了钱财,这人很难在新地方立足,父母年迈不能做工赚钱,还多两张吃饭的嘴。” “他不肯,统领当然不会强求。老妇人自行上山,也是看懂了儿子的心事。”要么心灰意冷,要么放不下老伴。 刘三酒夫妇听了,相顾无言。 有些事情不能细究,掰开来看全是龌龊。 就这样又走了一刻多钟,从后方过来的骑兵大声呼喝:“走快些,都走快些,敌军追上来了!” 天上的滚雷都没这句话的威力惊人,长长的队伍当中立刻爆出尖叫哀嚎,行进速度果然也是肉眼可见地提升。 这时候落后,真就只有死路一条! 雨夜中赶路不容易,贺灵川就望见许多人跑得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又艰难爬起。 众多老弱则是摔倒之后又被人踩上几脚,再没起来过。 贺灵川忍不住闭了闭眼。 纵然知道历史随风远去,眼前这一切都是虚幻,可他来过也看过,心头就像压了块大石,沉甸甸地难受。 这片平原上的人命,跟他们脚下的草、笼里的鸡,又有多大分别? 任人宰割,可轻之,可贱之。 就在这时,队伍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前方起了骚乱。 后人挤前人,堵了。 贺灵川耳力好,能听见前方的喝骂声。 人群便是这样,越急、越乱,越容易出错。 站这里只能看见前排的后脑勺,贺灵川把包袱往地上一放,噌噌噌爬上了旁边半枯的胡杨树。 极端天气,站得高容易挨雷劈,但这风险他也认了。 幸好下两记闪电打在远方,还顺便给他照了个亮。借着光,他望见前方河畔挤着几十辆马车。 马车上都载着大箱子,显然逃难的人群当中也有富户。 已经通过的自不必多说,但或许是箱子里装的家什太重,又或许是地面太泥泞,有七八辆马车根本爬不上坡,任车夫怎么扬鞭,马儿悲鸣阵阵,马车就是陷在泥里一动不动。 后头还有二三十辆马车排队等着。 此时队伍已经走到河边,一侧是山崖,一侧是河水,中间的路不宽,最多容三辆马车并行。 并且这还是个陡坡。 所有后来者都被堵住了去路。 像贺灵川这样两手空空的,还能从马车上爬过去;可谁逃难不带家私?那些牵牛赶车、带着全副家当的,根本就插翅难飞。 后有追兵,难民们都急红了眼,也不跟他们客气,上去就拖拽马车。 哪知车阵里面一阵呼喝,奔出二十来个镖师,一手握着明晃晃的武器,一手推搡难民:“退,都退,不要命了吗?” 两边开始对骂。 当然眼下局势,骂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火上浇油。 所以几十息后,难民这里首先动了手,有人抓起地上的泥巴丢向镖师。后者立刻反击,现场打成一团。 贺灵川数了数,前后半盏茶功夫,至少有十几人受伤。 马车倒是一辆都没被挪动。不得不说,这些镖师还挺尽责的。 这里的骚乱很快引起大风军注意。贺灵川的老熟人又赶到了,这回身后还跟着十余手下。 现场情况一目了然,他也不听两边废话,以免浪费时间:“这些马车是谁的,站出来!” 车阵当中跑出个锦衣的胖子:“这位军爷,贵姓?” “萧。” “萧爷,我是孙郡守孙大人的管事!这都是孙府的东西,请您帮我们推上去……” 统领摆了摆手:“马上挪开,给人让路!” 胖子急了:“军爷,这批都是贵重物资,有郡守大人运往盘龙城的辎重,这都是两边早就说好的!比方说贵军用得上的兵甲、武器……” 这时候的盘龙荒原早就陷入长期战事胶着状态,军资、粮食是城池的生命线。统领听了也很重视,直接道:“开箱查验!” 商队听令开箱,但是有快有慢,先打开的箱子里果然明晃晃地全是武器、甲胄、药物等等军用物资。 胖子大声道:“军爷,我没骗你吧?” 统领手一挥,众骑兵上前,把余下的全部打开。 贺灵川居高临下,一下就看出这几十箱车里头,仅有十箱左右是军资,其余的却是各式细软,金银珠宝、名贵首饰,然后就是衣物、古玩、小件家私等等,只有人想不到,没有这里装不着的。 正好一道闪电路过,把一箱金器照得闪闪发光,甚至其中还有个小号的金马桶…… 胖子擦了擦脑门,也不知道是抹汗还是抹水。 群众安静几息,紧接着骂声如潮。 统领面无表情下令:“把马卸下来,拖军资上去!其他的,一律推开!” 胖子大急,冲上来抓着他的手道:“使不得啊,使不得!扔了孙郡守的家当,您也没法向指挥使交代!” 统领甩开他的手,就有一锭金子飞了出去:“快推,愣着做什么!早通畅早上路!” 这是军令,乐意服从吗? 围观群众:当然! 他们一窝蜂冲上去,帮着大风军推开孙府的私货,再把马儿都卸下来,加去运送军资的马车上。 在这过程中,当然有些平民抓起孙府的细软,偷偷藏起。孙府家仆看了,冲上来抓贼,现场更加混乱。 这时却有个三旬左右的男子从后头冲了过来,一声大吼:“谁敢动我孙家的东西!” 他指着统领骂道:“你好大胆,我爹孙郡守与钟指挥使互援十年,肝胆相照!如今威城陷落,你们这些兵油子敢落井下石、抢我家财物……” /87/87512/19357547.html 第92章 临时征召 话未说完,他眼前一花,统领的长枪已经顶在他脖子上。 他吓一大跳,后退两步,可是枪芒暴涨,如影随形。 其实枪尖离他喉咙还有三寸,但吞吐的寒芒已快够着他的皮肤。被这雄浑的杀气一迫,孙公子只觉气都快喘不上来。 “多说一字,我就割你脑袋送给孙郡守!” 孙公子面如土色,余下的话都憋回了肚子里。 连他都萎了,孙府其他家丁、护院当然更不敢拦,于是现场进度加快,拉车的双马变作三马、五马,动力一下强劲,那十箱军资很快就爬上泥坡。 至于孙府的其他箱子,都被众人合力推开,要么拖下斜坡,要么扔进水里。 平民偷拿孙府财物,统领看在眼里,根本不管。 危机当前,抓贼、维稳都不重要,让队伍快点逃命才是关键。 等到道路恢复通畅,众人欢呼一声,他也就拨转马头,准备赶去后方。 也就在此时,队伍大后方传来骚动,平民们一边哭喊,一边没命地往前跑。 追兵来了。 众人色变,争相往坡上爬。 好几个没踩稳的,直接掉进河里去了。 萧统领大喝道:“还有一战之力的出来,拿起武器随我们断后,入关必有重赏!” 他连喝三记,声震四野。 队伍当中的刘三酒忍不住回头,似乎意动。但妻子立刻抓着他的胳膊叫道:“想都别想,你还有儿女!” 男人死了,孤儿寡母在异乡会有多艰难? 想到这里,刘三酒只好打消念头。 他愧疚地回望一眼,抱起孩子往前跑。 亡命奔逃的人群中,有十多名汉子渐次停下脚步。有人立刻转身,有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靠近过来。 萧统领指着孙家刚被打开的箱子道:“你们被临时征召入伍,今日若能活返,加衔、加粮、加田!现在选趁手的武器,选匹马!能射箭的上坡上树,准备!” 众人纷纷挑选武器。 这里头也有瘦弱汉子,但他们心里明白,一旦大风军守不住,前方的队伍就要遭殃,自己的家人就要遭到屠戮。 这一场仗,谁也无法置身事外,还不如博一把大的。 这一关过了,今后在异乡也有好日子。 其实这里并不算山地,只因旱季水位下降,露出大片河床。众人就行走在河床上,其实距离上方的河岸有三四丈(十米)高度。 这是通往盘龙城领地的近路,也只有深谙地形和时令的大风军清楚,否则逃难的队伍就得绕过上方的石林,路程要多出足足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足够改写一场战役的结局。 然而敌人还是追上来了,威城的沦陷比想象中更快。 弓箭手们纷纷爬上河岸,居高临下准备放箭。 余众披好轻甲、握好武器,其中一人高声道:“我们把大车搬回去堵路,阻敌前进。” 孙家装有家私的箱子都和马车一起,被抛在道边。 先前它们可以堵住平民的路,现在当然也可以堵住追兵的路,是有效的防御工事。 萧统领眼露赞许之色:“好主意,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贺。”这人一笑,露出白牙,“贺灵川。” 他已经想好,既然最坏的结局不过是醒来,那在梦境里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干脆放手耍一场。 跟着难民潮逃难,就算能苟活,又有什么意思了? “后军知道地形,必定撤回这里,车阵要留一线以便出入。”萧统领跳下马来,和其他人一同踩在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搬动大车回到半坡。 这是力气活儿,马都拖不动,人力更艰难。大风军要喊着号子统一使劲,才能把马车拽过去。 没人抱怨,因为自己现在搬起来有多难,敌人到时想搬开的难度就得翻个两三倍。 为了给敌人制造更多麻烦,他们把马车下的泥坑挖得更深,这样拖动起来阻力更大。 贺灵川就跟在萧统领身边,大雨把衣裳都浇贴在身上,他一使劲儿,肩颈肌肉贲张,勾勒出严厉的线条。 仅他们两人,就能拖动一辆大车。 两人再去搬了两口大箱子,往车上一放,还没直起腰,萧统领就对贺灵川道:“你不是威城人罢?” 贺灵川吃了一惊,脸上却迷糊:“哈?” “口音不像,衣着不像。”萧统领往山坡上侧了侧头,“威城人普遍小个子。” 山坡上趴着几个弓箭手,贺灵川抬头一看,果然都是瘦小型。 “不是。”一个答错,就有杀身之险,贺灵川立刻回道,“我原是屠苏人!” 屠苏城十年前就被攻陷了,难民逃去威城,很合理。 贺灵川紧接着问:“我们会有援军吗?” 否则守在这里就是等死。 “会。”萧统领斩钉截铁,“至多一个时辰!” 他的声音很大,周围兵丁精神一振。 他们只需要坚持一个时辰,就能等来援军! 众人都在孙家的箱子里翻翻找找,希望再弄到一点有用的物资。不过大部分的军资已经运走,只留下了一箱武器。 当然,到处散落的箱子里也掉出许多金银,新被征召的汉子们走来走去总看到它们,就有些眼热。 贺灵川亲见一个人藏了件金盘子进胸口。 萧统领也看见了,并不阻止,只提醒他们:“阿堵物太重,会影响身手。只要活下来,这里的东西随便你们挑!” 大家脸上一下多出了笑容。 贺灵川翻开一口箱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愣住:“这位孙郡守是属饕餮的吧,怎么什么玩意儿都要打包带走?” 萧统领走过来一看,忍不住笑了:“有用!虽非军资,但真是有用,现在就布置上吧。” 贺灵川看着满地大箱子里的金银细软,眼珠一转:“我还有个想法,不如……” 他这想法,萧统领也采用了。 于是众人一番布置,花费不少时间。 后方奔逃的难民越来越多,都从车队的缺口逃上坡去。 两刻钟后,喊杀声越来越近。 萧统领等人守在半坡上,全神贯注。雨打在脸上,没一个人觉得冷。 /87/87512/19357548.html 第93章 两军碰撞 他们当然面朝后方,背向坡上的难民。 不过一个难民奔过萧统领身边,突然暴起,从腰间摸出匕首,狠狠刺他颈间! 萧统领披坚执锐,基本上只有脖子露在外面。 天很黑,这一下又是猝不及防,二者的距离不过数尺,亲兵都救援不及。 贺灵川就站在萧统领斜后方,暗夜里见到微光一闪,立知不妙,可扑上去就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一道雪亮的刀光划过,身首分离。 其实严格来说,这一刀从斜下往上撩,是把对方从左肋到右肩直接削断。所以好好一具躯体,落地时就断成了两截,鲜血狂涌。 贺灵川一窒。 这一刀的电光石火、这一刀的狠辣决绝,让他记起盘龙幻境中面对年松玉的感受。 自己平时那么勤勉刻苦,却根本练不出这样的刀意。 萧统领垂刀,一串血珠子从刀尖滴落地面。他脸上也有溅血,却懒得去管,只让雨水慢慢冲涤。 擦什么擦,待会儿还要杀敌,何必多此一举? 亲兵有愧:“大人……” 萧统领抬手打断他的话:“都提高警惕!” 贺灵川喃喃道:“好刀法。” “自救者天救之,背后要多长眼睛。”萧统领看他一眼,“身手不错。” 贺灵川很惭愧:“慢了。”刺客还是靠萧统领自己解决。 对方也很鸡贼,换穿平民的衣服,潜入敌后偷斩敌首。如果一举功成,这里的战斗就是三下五除二。 只看萧统领有多熟练,就知道战场上有多凶险。 “你是平民,不是军人。”借着天上电光,不远处有百余骑疾奔而来。萧统领盯着他们,一边对众人道,“你们表现出色,即可入选城军!粮食、住处都会优先配给!” 战争时期,资源优先配给强者,无人能有异议。 贺灵川心念一动:“能进大风军吗?” 此话一出,众新人一起回头来看萧统领,显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萧统领露出一抹笑意:“想得挺美,你们还不够格!” 盘龙城防军和纵横荒原的大风军之间,还有一道深深的鸿沟。 大家有点失望,另一名大风军骑兵道:“守城安稳,有甚不好?大风军出,必有险情。” 话虽如此,他的神情却颇为自傲。 另一名新丁问:“到时,会有人教我们杀敌之法?” “那是当然。” 萧统领也道:“每九十天就有联合操演。你们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看见红将军现场教学。” 红将军! 甚至不需本尊出现,亮出这个名号就能提振士气。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挽了个刀花:“我的刀法,曾得红将军亲自指点!” 贺灵川从他声音中听出了洋洋得意。 仅仅得过红将军指点,就能练出这样凌厉的杀人刀法? 然后,对面的百余快骑就冲了过来。 萧统领没有挥刀,而是吩咐众人将车阵的口子再搬开一点。 这是友军。 百余人上坡后就跳下马,帮着众人将车阵收拢、排作前后三列,然后穿插进去,严阵以待。 他们刚上来,贺灵川就闻到腥风扑面,那是浓厚的血气。随后,他在多数人身上都看见了血迹和伤口。 为首的将领跟萧统领互相击掌,萧统领笑道:“居然让你活着逃回来,看样子拔陵人今天没吃饱饭!” 将领喘息未定:“你想冒功,没那么容易!追来的拔陵军七百人,是左沁旗下的小分队。” “后头还有平民吗?” “活着的,都赶回来了。我们折了六个弟兄。” 前半句话的潜台词,让人不寒而栗。然而这里是战场,平民就是炮灰。 贺灵川见识过狂沙季,从池井里冒出来的怨魂,多数就是平民装束。 死在逃难路上的人,最后默默地埋骨荒原,甚至不会被列入伤亡统计。 显然大风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人间凄凉,数人谈笑间,敌人也冲近这片峡谷。 马蹄声疾,那是乌泱乌泱一片衣甲鲜明。 贺灵川看看身后,就算加上刚回来帮忙的,总共也还是百余人,兵力不足对面的七分之一。 不过对方的骑兵也只有二百余人,剩下的都是步兵,冲近以后压低戟头,就想越过堵路的车阵。 马不能过,但人能跳。 待他们奔近,萧统领挥了挥手,坡顶和树上就射下一阵箭雨。 方才友军赶到之后,他就调配更多人上去持弓,令弓箭手增到了十一名。 十一人,十六支箭。 其中有几人持的是弩,可以连发两支。 孙郡守的箱子里羽箭多,他们也用得慷慨。 不过面对七百披坚执锐的敌军,这波箭雨还是单薄了些,形不成有效的压制。 这个时候,贺灵川特别想念盘龙城上的巨弩和大炮。那发射起来才叫一个爽字,杀伤力也是杠杠地。 萧统领一声呐喊:“上!杀他们片甲不留!” 大风军齐齐怒吼,挥兵迎敌。 他们身上,都爆出了浅黄色的光芒—— 萧统领启用了社稷令,为自己麾下的兵士加成。 算起来这里每个人至少要以一敌七,多一分助力就减一分压力。 对面的拔陵军,身上绽出的光芒却是浅绿色。 这说明对方武将的职衔在萧统领之下,或者这支队伍的士气不如大风军振奋。不过社稷令再好,也只是加成罢了,真正的胜负还要视双方的基础战力而定。 零加成多少还是零,贺灵川的基础数学也学得不错。 社稷令在战场上有奇效,但不是决定结局的唯一变数。这一点,古往今来无数战役都证明过,所以拔陵军队面对车阵后的大风军,也是夷然不惧。 转眼间,两支军队就碰撞在一起。 萧统领就立在车阵第一排正后方,率先直面所有敌人。如果拔陵军是枪戟,他就是沉默的坚岩,狠狠抵住了第一波攻势。 贺灵川站在他身边,向着扑上来的敌人一刀劈出。 这是他头一次感受社稷令的神异,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力量更强,身手也更灵敏。一个错步向前,比原来跳得更远,就好像脚底加了个弹簧,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87/87512/19357549.html 第94章 这梦境太过逼真 这感觉很棒,但不适应。一个人的各项机能突然提升,反而更容易不协调。 敌兵跃过马车,冲他挥舞战斧。贺灵川一手荡开,旋身就给了他狠辣一刀。 按照出刀的力量,对方胸腹会受重创,然后捂着胸膛喷血倒下。不过贺灵川这一刀挥出去立觉不同,出乎意料地快和狠。 对手在半空中就被他斩成两截,连椎骨都断掉。风又正好往他这方向吹,热血溅他一脸,险些眼睛都睁不开。 趁他伸手揉眼,另一个拔陵敌人就要上来捅刀,萧统领把这人一脚踢开,对贺灵川道:“省点力气,免得等下抬不起手!” 战斗不仅要快准狠,还得有耐力,有长性。谁也不知道战役会持续多久,但活到最后的人才能取胜。 贺灵川呸了两口,唾沫里都是血。 对手的血。 嘴里的铁锈味儿让他恶心。 上次杀人还是在盘龙荒原,只用了飞刀。近身搏杀时把对手砍成血淋淋的两半,下水泄了一地,这还是头一回。 可他没时间反胃,因为敌人源源不绝冲上来。 拔陵军在进攻之前就发现车阵挡路,最有冲击力的骑兵肯定是过不去的。他们采取的办法,就是悍兵冲前,最先越过车阵与大风军战在一起,给后方的同伴争取时间来搬开马车。 其实他们也试过走水路突袭,毕竟边上就是河水。这就正中河岸上的弓手下怀,一射一个准,人在水里又不便腾挪,好不容易游到水边,大风军拿着长枪就开始做串烧。 最麻烦的就是拔陵国深处内陆,会水的士兵太少。二十几人下水,最后能绕过车阵冲入大风军的只有两三个,被对手戳吧戳吧就死了。 于是有一部分人开始攀爬河床,准备杀掉弓手,也来居高临下射箭。 萧统领等人干掉悍兵以后,就换枪戟捅刺搬车的敌兵,阻碍对方挪车。 所有人都明白,己方不求获胜,只求拖住敌人,等来援军就行。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贺灵川连反胃的时间都没有,再击退一敌,反手拔出背后的单手弩,往上射出一箭。 “嗖”,有个快要爬上河床的倒霉蛋中箭,一头栽倒。 汗哪,他明明瞄准拔陵兵的脑袋,结果射中的是后丘。这个准头还得再练,差太远了。 身边突然砸过来一个庞然大物,落地后四分五裂。 贺灵川一看,居然是辆马车,车上原本还载着两个大箱子。现在箱子也被甩了出去。 旁边的大风军士大叫:“小心!” 贺灵川刚转过脸,就觉眼前的光线全被小山一样的身影挡住,下方又有东西撞来,势大力沉! 千钧一发,他只来得及抬臂护脸。 只听“砰”一声巨响,他被凭空打飞一丈高、两丈远。 这一刹那,左前臂就断了,但那一声脆响完全被撞击声盖过。贺灵川在半空中就忍不住痛叫,落地以后连打几个滚,根本站不起来。 断臂之痛椎心刺骨,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这还算他反应快,及时一个后仰,又用胳膊挡住,不然那一击势大力沉,会直接把他下巴砸烂,大脑则震荡或者梗塞。这种打法俗称“冲天炮”,被打飞出去的人轻则昏迷,重则毙命,反正站不起来。 边上的敌人见状,冲上来就想抢个人头。总算贺灵川头脑清醒,见到染血的斧头从天而降,勉强打了个滚,避过对方的斩首。 结果对手用力过猛,斧刃闪着寒光,就钉在他鼻前不过两寸的沙地上! 哪怕是在盘龙幻境,死亡也从没离他这么近过。 这还是个梦吗?不是说人在梦里无疼痛? 贺灵川瞪大了眼,因为应激,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在敌人拔斧之前,他一脚踹在对方肚皮上,后者一个踉跄,没握住斧柄。 后方有个大风军战士瞅见机会,一记横刀,将他脑袋剁下。 斩人者,人恒斩之。 此人首级落地,滚了一圈,恰好正对贺灵川,那双眼珠子凸鼓,脸上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战士向贺灵川伸手,把他从地上拽起:“还好吗?” 贺灵川脸都白了,上下牙捉对儿打颤,额上汗出如瀑:“还好。” 其实他心底清楚,因为社稷令的效应,所有士兵的痛感都被临时削弱,这也是作战的需要。也就是说,等到社稷令失效以后,断臂还会更痛! 一个梦境,有必要这样逼真吗? 他在心底暗骂断刀。 “你手断了。”他转头大喊,“阿洛!” 一名战士躲着枪林箭雨奔来,搀起贺灵川,将他扶去河床底下坐好。 大风军每个小队里面都有个兼职的医务兵,阿洛往贺灵川嘴里塞了颗药丸子:“吞下去!” 药丸居然有点微甜,而且入口即化,化作甘液流进腹中。 也就十几息工夫,贺灵川就觉左臂的疼痛大为减轻。 在社稷令加持下,士兵服药的效力也会提升。 阿洛也拆了板子过来,先替他续骨、敷药,再用板子将他左臂牢牢固定在肋边,手法十分纯熟。 “先应付一下,你要是能活着回去,就得休养两个月!” 贺灵川抓起单手弩:“帮我装填。” 他只剩一只手,装不了箭。 阿洛一怔,还是依言帮他装好两只弩箭。 贺灵川喘了两口气,稳定一下情绪,单手抬弩,对准了方才打伤他的元凶。 阿洛一看就道:“你是被孟山打伤?不错,居然活下来了!” 他轻拍贺灵川肩膀一下,接着就反身去帮别人了。战斗越激烈,他的工作越繁重。 贺灵川瞄准的孟山,是个熊一般的壮汉,比贺灵川这样的高个子还高一头,体型却有他的两倍大。 他的重甲都是特制的,比常人大上两号,立着像堵门板,跑起来则像个呼啸的火车头。 先前越过车阵的都是灵活敏捷的小个子,贺灵川也没料到这小山一样的家伙也能过来。实际上,披挂重甲的孟山本来也是跳不进来,萧统领等人先前玩起马车叠叠乐,费了好大力气把最大的马车叠到几辆马车上头,又压实两个大箱子。 /87/87512/19357550.html 第95章 孟山 这就把车阵变成了简易的小型堡垒。 哪知道孟山一发狠,居然将叠在上头的马车一把抓起,甩飞出去。 当然他胸口也被大风军的枪戟连戳十几下,可谁也没能打穿他的重甲。紧接着,孟山将面前的马车一把拽开,冲了进去! 那种摧枯拉朽的蛮力演示,贺灵川当时正在抬手射弩,没有见着,但他恰好挡在孟山前路上,因此首当其冲被打了个冲天炮。 打飞他的,是一面巨盾。 盾牌高度普遍在两三尺内,但孟山因为体型之故,特制的这面大盾超过四尺,重一百五十余斤,是乌木掺入黄精铜制作,表面绘一只霸下。 这武器被费力打造出来,不仅是防御用的,在孟山巨力的加持下,完全当作重型武器。现在他一手巨斧、一手重盾,杀得风生水起。 谁都不愿轻撄其锋。 有这勇士开路,拔陵人迅速通过车阵缺口挤了进来。 “想射孟山之前,你可要想好了。”贺灵川还未动手,几尺开外突然有个战士道,“至少别在这里。” 这人大腿上中了关键一刀,深及动脉,幸好子孙根保住了。阿洛已经帮他处理过了,这么一来,他就不能轻易移动,现在只好躲在马车后面,往河床上头射冷箭。 贺灵川一看,就暗道这家伙真鸡贼,他躲藏的位置非常猥琐,整个人被车挡得严严实实,高处的敌人很难对付他,而他却可以透过两块板子的空隙往上射击。 他的准头可比贺灵川强多了,两箭必中一下,总有敌人惨叫着掉下来。 这就大大分担了河床上的战斗压力。 这种人战力未必特别突出,但于生存本领却有独到心得。毕竟一场仗打完,活着就有一切。 所以贺灵川眼珠子一转,对他道:“想好了,你帮我再填两支弩!” 这人脚边也有一架单手弩,闻言帮他装好两支,抛了过来:“你叫什么?” “贺灵川。” 贺灵川背好一架弩,手里再握一架,勉力站了起来:“得动用我们的后手了。” 要不是吃了药,他怀疑自己根本动弹不得;这真是好药,梦醒以后得想办法搞点来。 “我叫胡旻。”这人向他行了一礼,“壮士,你若前仆,我们后继。” 贺灵川翻了个白眼,快步向第二重车阵挪动,一边喊道:“撒钱哪,还等什么?” 也是时候了。 第二重车阵后方驻守数十人,这回儿把车阵当沙包,趴在车顶上射箭。贺灵川一吼,几个小队一看也是时候了,抓起身后的东西就往前抛。 没错,他们抛出来的都是金银珠宝。 哗啦啦一阵响,金币、银币、珍珠、玛瑙球,在地上乱跳乱滚。 此情此景,贺灵川就想起自己很早以前玩的游戏,里面有个技能叫什么来着? 金钱雨。 诶?谁把金马桶一起丢出去了? 拔陵人还以为暗器来了,定睛一看,竟是满眼金晃晃。 财帛动人心。 地上有金子,你是什么反应? 当然是弯腰去拣啊。 冲破车阵进来的拔陵军人,下意识就去拣钱。 天塌下来别人顶,钱进口袋才踏实。 这些大头兵来盘龙荒原上卖命,说到底不是犯事就是服役、要么缺钱。 与盘龙荒原的住民不同,他们还能回国,这些金银对他们太有用了。 拔陵人这么一乱,大风军还客气什么,挥刀就砍。 至于孟山,谁都主动避开他。 这种扎手的点子,小兵们自认对付不了,肯然要留给领导。 所以孟山虽然横冲直撞,但除了贺灵川这种倒霉蛋以外,还真没打废几个人。 当然他也成功引起了萧统领的注意,后者收刀入鞘,换了长枪过来,又大吼一声:“莫慌,敌军气运下降,你们好好发挥!” 众人得他提醒,仔细一看,果然拔陵军人身上的光芒黯淡下去,远不复先前明亮。 原本两边士气就有差距,这么一拉开就更明显。 这是怎么回事,对手的士气怎么突然下降?这个疑问,贺灵川仔细端详孟山的时候才明白: 这壮汉身上的绿光,一下子明艳起来。 也就是说,他借助社稷令进行气运的再调配,并且多配给了自己。 他拿得多了,其他士兵自然就少。 这样的分配无可厚非,孟山担负着强冲车阵、突破大风军防线的任务,自然力量越强越好,才能毕其功于一处,并且他的确也完成了。 那么接下来,他的目标就是第二重车阵。 孟山本要冲过去的,奈何萧统领已经赶到,用一支长枪将他缠在当地。 孟山把脖子和眼睛这两处要害都护住,对着萧统领就是一阵削砍。 离那么远,贺灵川都听见呼呼风声。 就算是萧统领,被打中怕是也立不稳了。 当然,面对力气这样惊人的对手,萧统领根本没打算硬刚。或腾挪、或卸力,枪尖暴出寒芒,疾风暴雨般连刺十多下! 这武技实是惊人。即便贺灵川瞪得一瞬不瞬,也觉眼花缭乱,跟不上他出手的速度。 长枪刺出了残影,最可怕的是,每一下都刺在同一个点,刺在孟山后膝关节处! 虽说浑身重甲,但关节处一定相对薄弱。 孟山身体一歪,一阵痛呼,突然举起重盾,重重砸向地面。 “轰”一声巨响,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的地面颤得跟七八级地震一样,正在厮杀的敌我双方猝不及防,一起摔倒,地面上的东西却跳了起来。 冲击波一出,萧统领首当其冲,更是没能站稳,一连后退三大步。 孟山趁机挥斧,当当当三声,萧统领应对得快,三下都斩在他长枪上,自己也被打出两丈开外。 莫看孟山人高马大还披挂重甲,其实一点儿也不笨重,出斧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贺灵川见他斧上闪着幽光,猜测这件武器有轻身或者迅捷的效果。 猛士、强武,才能相得益彰。 孟山还要追击,有支箭“嗖”一下射向他眼睛。 壮汉抬斧,箭矢就被宽阔的斧面挡了下来。 /87/87512/19357551.html 第96章 孙郡守的特殊贡献 贺灵川暗暗可惜,他根本没练过,这一箭难得神准啊! 他已经翻过第二重车阵,是躲在马车后面射出这几箭的,其实离孟山不过十余步。 当然,是按照孟山的步距来量的。 下一箭,他取对方膝盖,也就是萧统领先前击中的位置。 可惜,这一次准头就差了,弩箭扎在对方厚甲上,连甲片都没戳破。 他干脆再射一箭。 嗯,还是连对方油皮都没蹭破。 但孟山成功被激怒了。 更重要的是,他想起自己的职责首先是破阵来着!萧统领不好杀,他还是先完成任务吧。 因此趁着萧统领被打退出去,他一个转身,大步往第二重车阵冲来! 地面泥水飞溅,贺灵川甚至觉出自己趴着的马车都跟着颤抖。 “闪开!”边上的小队长急忙下令。 众人作鸟兽散。 一声脆响,马车倒了,箱子掉了。 孟山一声怒吼,居然把马车高举过头,扔进河里! 这一瞬间,他身上绿光暴涨。 “卧了个大草!”贺灵川见状,撒丫子就跑,但跑路的同时也没忘了反手一箭,射出最后一发存货。 他选的时机还特别阴毒,正好是孟山抛飞马车、双手都被占用的时候。 其他大风军也跟他想一块儿去了,此时箭如雨至。 孟山立刻缩头。 他本就脸红脖子粗,一缩脑袋就像乌龟缩壳,多数箭矢都打在重甲上。 但有两支箭还是奏功了,一支射中他脖颈,一支射中他眼眶。 孟山却没倒下,一个跳跃,再紧跟着一个地面盾击。 大风军又倒一片。 “别跳了。”贺灵川心里七上八下。这货又不属蛤蟆,咋这么能蹦跶? 再多跳几下,陷阱就过头了! 幸好这一招看起来也不是能用得随心所欲,孟山改为大步前行,紧接着就要一个冲撞。 被他撞上可没什么好下场,贺灵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过他才奔出三步,地面上突然传来一声金属脆响,“咔嚓”! 孟山只觉腿上一紧,痛入心扉,连站都站不稳了,一下扑倒。 他痛吼着落地时,地面也是抖了一下,像是不堪重负。 “中了,中了!”众人大喜,欢呼出声,贺灵川长长吁出一口气: “感谢孙郡守。” 孟山低头一看,小腿居然被一个巨大的捕兽夹牢牢咬住。 他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战场上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其实这是孙郡守箱子里的存货,每个直径超过三尺,一共有四个,原本是用来捕熊罴的。那东西能长到一千二百多斤,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所以对付它的兽夹也是最大号的,夹力超强。 大风军特地把它们埋在第二重车阵后方两丈远的泥地里,上头洒点泥灰、洒点树叶,插个只有自己人能看懂的草标。这种黑灯瞎火的环境下,谁不中招? 这就是贺灵川出的阴招。 孟山再强大,也没脱离人的范畴,被这东西一夹,腿骨当场断掉。 他又穿着近二百斤的重甲,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满地打滚,嚎得惊天动地。 贺灵川见了,终出心头一口恶气。 “填好缺口!”小队长指示众人重新搬动马车,填上防线缺口。在这期间还有零星敌人冲来,都被解决。 显然孟山在拔陵军中享有很高声望。他一倒下、一哀嚎,立刻带垮了一大片士气。 大风军的对手,一下子就变弱了。 原本他们有社稷令的加成,就比单体对手更强,现在差距进一步拉大,杀起人来更是得心应手。 战线慢慢往回推移,甚至要推回第一车阵。 只要补上这个缺口,拔陵军先前的努力就打水漂了。 就在这时,河岸上的弓手突然伸手一指,大叫道:“敌援,敌援到了!” 话音刚落,拔陵军后方就响起了进攻的号角声。 萧统领一枪戳死个对手,才问上方:“来敌多少?” “八百,不,至少一千!” 敌方的援军先到了啊。萧统领面沉如水,挥手让后方士兵爬出掩体,先将第一车阵内的敌人清空再说。 这边的马车快被打烂了,需要重新布置。 顶着敌人干活,这工作太难了。 贺灵川负伤,就留在第二车阵后方,问另一名伤员:“为什么不放惑心虫出来助阵?” 惑心虫就是三尸虫,大伙儿都这么叫。 “那东西是我们放得出来的吗?”伤员斜睨他一眼,“它们只听钟指挥使和红将军的命令,一般只出现在大型战役里,而不像我们这样小股游骑战斗。” 贺灵川小声嘀咕:“我还以为,它们平时装在罐子里,战斗时放出来就行。” “有人干过,但它们不会听话。” 所以,归根到底还得靠自己。 大风军才刚布防完毕,敌潮就冲了上来。 …… 小半个时辰以后。 河边半坡血迹斑斑,几乎没有一寸泥地幸免。 三重车阵防线,前两重完全被毁,只剩最后一重兀自坚挺。 贺灵川和其他人都撤到第三防线后方。这是大风军最后的防线,也是立命之本,所以双方攻防异常激烈。 河岸上的弓手也被对方清除干净,现在那是人家的制高点了。 上头飞下来的箭矢,给大风军造成很大干扰。 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最是让人绝望啊。 有个汉子嘴都干裂,脸色麻木,喃喃问道:“后援呢,我们的后援呢?” 对方的后援来了,他们的怎么迟迟不见? 萧统领也是负伤累累,眼下一道擦伤致皮肉外翻。这是河床上方射下来的冷箭,险些就摘走他一只眼睛。 “一定会来。”他冷冷道,“握好你的刀,再多问一句……”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马车后头射来一把断枪,正好刺中那汉子心口—— 这汉子再没机会开口问了。 胡旻抬手一箭,也是隔着马车射回去,替汉子报了仇。 他离马车太近了,贺灵川把他从地上挟起,挪开几步,让他倚在石上。 胡旻向他点点头:“谢谢,我记住你了。” 贺灵川回以一笑,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87/87512/19357552.html 第97章 醒得不是时候 这是幻境,又或许是发生在久远过去的历史。君生我未生,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真正记住他? “再帮我上两支弩。” 胡旻往身后箭筒一摸,只剩最后两支箭了:“你一支,我一支。”要是没有孙郡守的箱子,这些耗材早就用光。 他帮贺灵川填好了箭:“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有。”贺灵川抬弩,对准了车阵,“我就想知道,孙郡守为什么要带着捕兽夹跑路?” 边上好几个大风军士听见这句话都笑了,胡旻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活着回去的人弄清原因,烧纸告知,如何?” “我看行。” 只听一声脆响,马车被砸碎,最后一道防线也要告破。 从贺灵川的角度看去,前方众同伴微佝着腰,马步半蹲,准备迎击汹涌的敌潮。 他撑着河岸土墙,站直了身体。 如果这是最后的战斗,他不该躺着死。 “咻”,最后一箭,带走一个敌人。 以他的准头,总算没浪费。 拔陵人冲了过来,潮水一般。 贺灵川扔下弩弓,拔出长刀,大步迎了上去。 又到短兵相接的时候。 就在此时,天空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有个拔陵人刚冲到贺灵川面前,后者还未出刀,就有个东西从天而降,一下砸倒了他的敌人。 这是一只身高近三尺的短毛怪鸟,长着尖喙碎牙,翅膀如蝠翼,翅尖还有尖利的爪子。 它的翼展达到了惊人的两丈左右。 它一落地,就是“嘎”一声大叫,震得贺灵川耳膜都疼。 友军还好,众多拔陵人捂着耳朵,踉跄了两步,显然这东西有音波攻击。若非有社稷令加持,普通人早被震得一头栽倒、昏迷不醒。 贺灵川也呆住了。 这货那么眼熟,不就是盘龙幻境中的妖鸟吗? 当然这东西跟盘龙幻境里还是有一些不同,比如体型小得多,比如身体不再惨白,一看就是活物,眼珠子也能乱转…… 而且贺灵川很肯定,它不是由蝙蝠群变成的。 但存在于幻境里的东西,居然也出现在这里,就说明—— 地上的胡旻大叫:“援军来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几乎就在同时,拔陵军后方又响起了悠长激越的号角声。 众人站在半坡,能借助天上的电光望见敌后出现骚乱。 好像有一支军队突然抄后插进,旌旗烈烈。 萧统领同样挥枪大呼:“弟兄们撑住,红将军来了!” 红将军! 这个名字如有魔力,一下就给疲惫的战士注入新的活力。 大伙儿就觉得,原本快握不住的刀,突然又变得轻巧。 贺灵川砍翻一个敌人,身形晃了两下。 他早就到强弩之末,每吸一口气都牵动胸腔;药效也已经过去,每动一下都痛得要死。 萧统领还有空扶他一把,拍拍他的胸口道:“撑下去,我们赢了!” 再没什么能比这四个字更美好。 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在那支亮出了爪牙、入海蛟龙一般的援军队伍里。 贺灵川忍不住爬上大石,想看一看传说中的红将军是什么模样。 按理说,红将军应该在那杆飘扬的血色大旗底下。 他目光顺着大旗往下,突然间,天旋地转。 …… “别,别别别别别——啊!” 贺灵川翻身坐起,一声咆哮,吓坏了边上的仆人。 “你干什么?”贺灵川对他怒目而视。 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自己就能看见红将军! 这时候居然被摇醒,贺灵川气得肺都快炸开。 “大少息、息怒!”仆人结结巴巴,大少爷的起床气也太可怕了,“老爷着您立刻赶去偏厅,有要事宣布。夫人和二少爷都已经到了。” “要事,什么要事?” “不清楚呢,但老爷很着急。” “知道了!”贺灵川抬手把他挥退,郁闷得直搓脸。 天已经亮了,屋外风和景明,老桂树下落英缤纷,还有几瓣悄悄飞进了屋里。 这是个安详的早晨,一如既往。没人知道,贺灵川梦回盘龙,在那里度过了血腥又漫长的夜晚。 对了,左手。 他抬起左手,动了动手指。 嗯,完好无损,依旧灵活。 果然是个梦啊,虽然痛感太真实。但那种损伤完全带不进现实,他就放心了。 贺灵川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爬起来穿衣。 那一场河床之战,大风军最后取胜没有? 应该没有悬念。 萧统领向他保证过,活着回城就可以加入城军。 他不想当什么城军,但或许可以跟这些兵汉子拉近一下关系。 可惜了,这么一退出,刷了一晚上的好感度就归零了吧? 贺灵川叹了口气,扣衣襟的时候突然发现,悬在胸膛上的那枚神骨链坠居然发出淡淡红光。 “嗯?怎么回事?” 他拿起神骨细看,但这东西又不亮了,好像方才的闪光只是他的错觉。 它平时就没有存在感,与响亮的名号不符,只在盘龙幻境才触发被动效果,帮他豁免了孙孚平施展的烈焰焚身神通。 贺灵川抓着它左捏右掰,又灌入真气,结果全无异常。 罢了,去偏厅吧。 ¥¥¥¥¥ 家人都围在饭桌边上,和乐融融。贺灵川刚踏进偏厅,贺淳华就向他招手,一脸春风道:“快来,有好消息!” 贺灵川走过去拉开椅子:“老爹你有喜啦?” 老管家给他端上一碗羊汤细面,汤头清炖了两个时辰,配上手擀面,沾点嫩绿的香葱,看着素淡,实则浓郁。 贺灵川坐下来吸溜几筷子,嗯,爽! 话说回来,他饭量好像又见长了,一碗两碗肯定是不够吃的。 贺越今天也没跟他拌嘴,反而道:“的确是美事来着。” 就连应夫人都抿着嘴笑,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上书已到都城,朝野震动!”贺淳华一字一句,“因讨逆有功,尤其诛杀孙孚平这一国贼,王廷命我升任夏州总管,即刻启程!” 他将一管文书放到桌上:“诣令已至,赏赐还在路上。” 贺灵川一拍大腿,喜形于色:“连跳数级,一步登天!老爹,咱家发达了。” /87/87512/19357553.html 第98章 年大将军反了 大鸢前几年改制,中间又反复,到现在官制还有些混乱,但总管府同样是地方最高长官,并要一手抓军政、一手抓民生,两手都得硬。金州刺史若是看到这个曾经的老部下,都要羡慕妒忌恨。 贺灵川是万没想到,老爹沉寂那么久不得志,这回突然就平步青云了。 这个跨度太大。 击破叛贼夺取大方壶、反制官军的计划,这是一重大功。 诛杀孙孚平,这是第二重大功。 国师之职,历来由事君最忠诚、神通最了得的人担任,甚至可以干扰国之气运,因而孙孚平的叛变对鸢国是一记重击,直接动摇军心民心。 更不用说,他手里不知掌握多少惊天秘密,随便泄露一两个出去,怕都要震撼天下。 围绕权力与统治,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单凭坊间民众丰富的想象力,就能给你生编出几十场大戏,天天演都不带重样的。 孙孚平一死,国君顿去一大块心病,晚上睡觉也能安稳些了。 贺淳华就是看得通透,这两重功劳才非争不可。 “离天还远着,却也是一大进步!”他虽然说得云淡风清,但满面红光出卖了他心底的真实波动,“夏州不算富饶,但地理位置关键,离都城更近,至少要比金州、比千松郡近得多。” 越近腹地,越受重视,像他们原本窝在千松郡,即是偏远边陲,同时享有苦寒、酷暑、贫瘠三大特色,真正的显贵都不肯近。 就因本地条件不好,皇帝才才把罪人流放到这里做苦工,比如当年的贺淳华。 贺灵川连道恭喜。 无论怎样,夏州的地理位置一定比金州好,否则老爹不会笑得见牙不见眼。并且总管府在地方上的权力很大,说是一手遮天都不为过。 背后这棵大树变得更粗更壮了,自己靠起来更舒心更惬意,很好很好。 “还有,年赞礼反了。”贺淳华的笑容微敛,“他在浔州起兵,响应大司马。” 贺灵川挑了挑眉,看向贺越。 怎样,说中了吧? 贺越却道:“难怪王廷紧急提任您做夏州总管,这是要催您快点上前线打仗。” “原夏州总管三个月前任内病逝,王廷忙于战事,职位就一直空缺。”贺淳华颌首,“你说得对,上头认定我除边匪、距外敌、劝课农贸有功,希望我北上拒敌,平年赞礼之祸。” 他激奋得搓了搓手:“终于可以离开黑水城,名正言顺大展拳脚!” 太平建功难,乱世才出枭雄。 他空有雄心壮志,此前一直囿于千松郡这个边陲之地。擅离职守是大罪,现在王廷一纸调令下来,他终能奉旨入关,一展抱负。 他等了多少年,才等来这样的不世良机! 贺灵川奇道:“让老爹北上拒敌,那也得有部队啊。您才刚上任,夏州本地的兵好使么?” 不知根不知底,不知是孬还是好。 “骨干自然要从黑水城抽调,我先自建班底。” “呃,黑水城军不得戍边么?这要是给调走了……” “目前我们与西边诸国关系和缓,狂沙季一时也不会结束,有盘龙沙漠这个天然屏障,至少未来三四个月没有边患,这也是王廷算计好的。”贺淳华笑道,“我们先带队北上,黑水城务由郡丞暂代,至于城军,也由他来招新补缺,勿需你我担忧。” 他顿了一顿,看着两个儿子:“战事紧急,我要选人北上。你们可以做些准备,三天后就动身。” 应夫人笑道:“明晚家里要宴请宾客,越儿你来帮写请柬,明晨之前都要递出去;灵川,届时你也帮忙送柬。” 两个儿子都应了。贺灵川已经吃完两大碗羊汤细面,还干掉一盘葱肉锅贴,这就擦擦嘴跟贺越一起走出了偏厅。 后头传来欢声笑语,贺氏夫妇很久没这样开怀。 走出十来丈,贺越才长长吁了口气:“果然,我们击杀年松玉的消息刚在都城传开,年赞礼就反了。” 贺灵川笑道:“别把问题揽到自家身上,年赞礼若无反意,怎么会派年松玉来取大方壶?老爹不过是……推了他一把。” “他跟我们有杀子之仇,很快又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到时候分外眼红。” 贺灵川问他:“你对北边的战局了解多少?” “大司马退守浯州后连胜两次,士气高涨,直到十二天前才被韦敖所挫,损失一名大将。至于浔州牧,只知道他力挺大司马。唉,咱们离得太远,情报早不新鲜了。” 贺灵川笑道:“这回让你去北方开开界。” “早晚有这一天,我准备好了。”贺越看向兄长,“你呢?” “我?”贺灵川没心没肺,“我有什么好准备?” “哥你习武多年,不想军中谋职吗?”贺越轻声道,“有了军功,才能晋升。你看现在大鸢版图上的风云人物,哪一个没有赫赫军功?” 当官啊?贺灵川一时迷惘。原身关于这方面有些懵懂,也没有规划。可是贺家要进入大鸢腹地,不再偏安一隅,他贺灵川今后的道路又在哪里? 继续当个二世祖不是不行,可就是…… 他莫名想起昨晚的梦,那个热血与恐惧并存、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战场。 如果他也奔赴北方前线,或许就要经历那样的战斗?只不过,这一次来真的。 “你说得对。”他沉默了一下,“我会考虑的。” 兄弟话别,各忙各的。 贺越看着兄长背影,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 就是一点感觉,说不上来。 …… 趁着饭后歇息,贺灵川叫人找来一个靶子,钉在练武场里,又要一副强弓、一副单手弩,箭矢若干。 很快,这些都备齐了。 他以前只拿习武当爱好,远程投射基本忽略。不过盘龙沙漠之行让他意识到,短板技能还是尽快补齐的好。 他抓起大弓,瞄准、射击。 原身自幼力气过人,稍长又习武道,一旦有真气加持,他能拉开六石强弓。当然,练武只用三石弓即可,用上真气太损靶,没必要。 /87/87512/19357554.html 第99章 出发!贺总管的腾飞之路 他要练的是准头。 因为长年习武,身手很稳。 但他射了几箭,命中率都很差,有两次还脱靶了。 所以盘龙沙漠里那一次成功的飞刀救父,还真是走了狗x运。 不对,是贺淳华运气好,没被儿子先一刀爆头。 贺灵川并不气馁,回想胡旻射箭如臂使指,想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练就。 挽弓五十下,贺灵川放下强弓,先放松一下酸痛的肩臂,再调匀真气,开始练刀。 这是他醒来后就一直想干的事。 他闭上眼,慢慢回想过去这一夜的奋力搏杀。 每一次招架、每一次闪躲、每一次负伤、每一次迎头痛击,以及—— 每一次杀人! 在梦中,他前后杀敌六人,击伤或者助攻了十九个。 如今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清晰回溯、定格、放大,让他能够从容记录每一次成功,检视每一次失误。 甚至他还记得萧统领的刀,干脆利落,凶狠果决,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还有孟山,那样直面刀山火海也决不畏缩的凶悍和霸气,令萧统领也不敢撄其锋芒。 贺灵川仿佛又重新回到昨日战场。 等他回过神来,一趟刀也练完了,刀意圆融,从前许多晦涩之处也豁然开解。 正好一朵桂花落下,贺灵川一刀劈出,刀锋距离花瓣约莫一寸。 桂花好像在空中微微一滞,又按着原轨迹自顾自落下。 完好无损。 站在院角的仆人不忍直视,贺灵川反倒像是很满意,甚至露出一丝微笑。 舞刀就有刀风,刀越快,刀风越强烈。 桂花离刀锋不及一寸,却不被刀风所扰,这正是他的进步。 贺灵川其实已经练出一点刀炁,然而收发由心可比听起来难得多了。由外放到内蕴,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他记忆力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能把昨晚的所有细节全记住,一帧一帧地复盘、回味? 回想起来,好像两次梦境都是这样。 大概,这又是断刀的功劳吧? 接着他又去挽弓,复而练刀,如是再三。 眼看太阳慢慢西斜,仆人不得不提醒他:“大少爷,莫忘了夫人的交代。” 应夫人交代什么了?贺灵川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她要自己去黑水城上流圈子里广发请柬,请他们明晚来贺家赴烧尾宴。 官员晋升,同僚亲友前来恭贺,主人家就要筹备丰盛的宴席与歌舞相待,谓之“烧尾宴”。贺淳华这回立下大功连升几级,烧尾宴当然要办得漂漂亮亮。 收功,洗澡,干活。 等贺灵川派完请柬再回家,明月已经升起。 贺灵川看了看墙上的断刀,躺下去睡觉的时候还有点小激动,期盼今晚还能梦回盘龙。 他迫切想知道,河床之战的结果。 可惜,一夜无梦。 …… 三天时间转眼即过。 贺郡守升官,黑水城热闹得像过节。就连贺家的下人们出去,都享受了一把众星捧月的快乐。 贺家门庭若市,上门道贺的、送礼的,快把门槛都踏破。 这些多半由贺越接待,因为贺淳华正忙着敲定自己的亲卫队名单。 现在黑水城军总共是一千三百多人,他不可能全部掏空带走,最后精挑细选下来,要了三百人。 这三百精锐,就是他去夏州蓬勃发展的根基。从这方面来说,忠诚比武力值更重要。 其中将领三人,包括曾飞熊。 贺灵川很惊讶,这大孝子居然肯跟着他们一同北上。结果一问之下才知,曾飞熊的父亲五天前突然病逝,并且临终前恢复神智,父子终于好好唠了一会儿。 曾飞熊完成了自己的心愿,给老父送终。没了牵挂,他对黑水城也不再留恋。 事实上,贺淳华挑选的亲卫标准之一,就是年轻力壮的单身汉,最好不受家室所累。否则万里赴戎机,卫兵还要自带家眷,那行军速度必不如意。 除此之外,贺淳华还带上了几个幕僚。 应夫人则忙着结算工钱,然后遣散里家的仆佣。除了老总管之外,贺家这回只带一男一女两个侍从上路,都是用了七八年的忠仆。 路上一切从简,去了新地方再招新人就是。 豪叔也愿意前往夏州,但他受贺淳华指派暂留黑水城,协助处理贺家产业,约莫三五个月后再北上。 贺灵川也见到了司徒翰,沙匪们不去。 “去不了,家人都在这里,都指望着我们。”此时司徒翰等沙匪已被收为城军,入编就有皇粮可吃,大家心态上都安逸了,不愿千里迢迢去挑战夏州的未知。 谁不知道去了那里就要打仗啊?能安稳过日子,谁愿意上前线?司徒翰把毛桃往前一推:“只有这小子非要跟着你。”怎么劝都不听,这就叫莽。 贺灵川奇道:“你婆娘不在黑水城?” “昨天就已经闹掰,她还甩我两巴掌。”毛桃咧嘴一笑,浑不当回事儿,“我听说夏州的姑娘眼睛更大更水灵,不像这里净出糙老娘们儿。那儿有千里沃野,我为什么非守这一亩薄田?” 那么再算上非带不可的家眷、后勤,林林总总,最后贺淳华成团四百三十余人。 贺灵川没想到,跨出门口第一眼见到的居然是刘葆葆,这家伙捧着个匣子迎了上来:“大少爷,这是您前几天交代我去搞的东西,就当临别礼了。” 贺灵川好奇,接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几瓶药粉,又细又白。 瓶子还大得离谱。 “呃……”他怎么看这玩意儿就是违禁品?“我会交代你去搞来这种东西?” 不,没有,怎么可能?他是有为好青年。 “您不是要个吃了立刻止痛,又不妨碍行动的药?”刘葆葆指着瓶中粉,“这就是啊,这叫石陀粉。” 贺灵川释然,欣喜收下。 刘葆葆满脸堆笑,一揖作别:“日后飞黄腾达,大少莫忘边陲小城还有故人。” “那是必然!”贺灵川一口应承。 当天早晨,贺家领四百亲卫团吃过行前茶、拜别百姓,就在人们的夹道欢送中离开黑水城,往北进发了。 /87/87512/19357555.html 第100章 错把悍匪当财神 群山环抱,翠湖如镜。 淅沥两天的雨停了,仙灵村正要从晨雾中醒来。 朱氏天不亮就起床,身边的男人还鼾声如雷。 四下里安安静静,她拎着木桶去湖边去打水。仙灵湖今天也是波澜不兴,岸边的野草丛中,山桃草羞答答地开着粉白的小花。水天之间白雾缭绕,将这湖景衬得仿佛仙境。 朱氏发了会儿呆,直到近处的湖面冒出一连串气泡,她才抓起水桶,步履蹒跚往回走。 如果其他村妇在这里,八成又要笑她力气太小,木桶只满八分。 路过仙灵祠,她偶尔往里头望了一眼,脚步就停了。 仙灵祠是整个仙灵村最精美的建筑,白墙青瓦,砖墙砌得整整齐齐,瓦片还是从外头特地运进来的,雨水一浇洗就锃亮锃亮。 无论什么时候,仙灵祠里只供两个牌位。但她现在看到,其中一个牌位断了。 断成上下两截,上半截掉在供桌上。 兴许是哪个孩子恶作剧。朱氏没有靠近细看,拎着水桶走了。 回到家中,她赶紧起灶烧水、揉面烙饼,又到屋后的圈里去喂鸡、喂猪。 然后,两个孩子醒了。 娃娃还小,一个两岁,一个四岁,穿衣、穿鞋、洗脸,都得由她包办。 孩子一哭,公婆也醒了,揉着眼睛走出来,喊她快点弄饭。 她把咸鱼酱菜、烙饼和杂粮粥端上桌,再打一盆温水进里屋,把男人唤醒:“天亮了,爹说今天要收最后一茬麦子。” 男人咕哝两声,很不高兴,又磨蹭了一刻多钟才起床。 等把爷俩送走,朱氏才透了口气,倚着门边坐了下来。 婆婆走过来,丢给她两件衣服:“别偷懒,补好。” 孩子在边上玩耍,她缝补第二件衣服时,村子里突然喧哗。 朱氏也没理会,然而过不多时,四五人找上门来,不由分说将她拖走。 婆婆吓坏,追过去一看,几名村民将儿媳扔在仙灵祠前,村长脸色铁青,指着祠堂里的牌位问她:“是不是你干的?” “干什么?”朱氏茫然,“我什么也没干。” “是不是你折的?牌位昨晚还是好的。” “跟我没关系。”朱氏抗声,“说不定是村里小孩干的。” “老七。” 村长一喊,边上就有个瘦小男子站了出来:“今天早晨,我只看到朱氏从祠前走过。” 朱氏冷冷道:“你也在这里,说不定是你折的。” 老七扇了她一记耳光。 村长道:“等你当家的回来,我们要一个公道。” 说罢,两个村民把她关进祠堂里。 婆婆在外头骂她惹事,很快也走了。 这天傍晚,外出耕作的农人归来,居然还有一支商队与他们同行。 这支商队约莫三四十人,赶着十辆大车。村里的孩子上去讨糖吃,对方两手一摊,没有。 村长迎上前去,对方首领一抬手就是好几锭十两大银:“我们今晚想在这里借宿,明天一大早就启程。” 这男子人高马大,声音粗洪。朱氏透过祠堂的空格砖看着他,总觉得他跟身上的绸衣很不搭。 村长心里原本也犯嘀咕,一看大银就踏实了。对方有钱,还能贪图他们什么? 于是商队安顿下来,分散到各家去借宿。 有外人在,村长也不方便处置祠堂灵位的事儿,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商队队长问他:“我以为高祖起兵之地会很繁华呢。” “出去的就不回来了。”村长叹气,“都是白眼儿狼!” “这地方好,太平;人还这么多,出乎我意料的多。”别的村子有个二百人顶天了,这个仙灵村却有三百多口人,地方也大。队长笑眯眯地,“一路过来,我看到麦田都收好了,你们今天真是辛苦。人都回来了?” “是啊,过两天可以种稻了。”村长慢半拍才回过神来,这些外来人怎么知道他们今天格外辛苦?“你们怎么……” 商队队长忽然吹了记口哨,一长两短。 安静的小村里,这记唿哨尤其响亮。 村长觉出不对,大喊“来人”,不过刚迸出一字,商队队长就把他打晕过去。 紧接着村中到处响起尖叫声、哀号声。 村中的青壮汉子们抄起家伙抵抗,哪知周围的树丛中突然钻出二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对方再以老弱为质要挟一下,汉子们放下了农具。 前后一刻钟,骚乱就停止了。 满村男女老少赤手空拳,都被赶去村祠前的空地上,周围二三百人虎视眈眈,个个拿着武器,眼冒厉光。 仙灵村民终于明白,自己错把悍匪当财神爷迎进了村。 商队队长正要说话,天上忽然飞下一只红尾游隼落在他肩上,口吐人言:“有官兵从西南往这里来,三四百人,十五里外。” 众匪徒一惊,村民却是大喜。 官兵来了,有救了? 有匪徒就道:“将军,是追兵来了!” “如是追兵,怎么会从西南来?”队长皱眉,问红尾游隼,“你确定那是官兵?” “是官兵,但与我们在卧陵关交战的官兵服制不同,肩上是青甲。”红尾游隼还补充一句,“对了,那支队伍里有女眷!” 队长神色大定,甚至呵呵一笑:“追兵怎么会带着女眷?” 手下依旧担忧:“他们往这里来了,怎办?” 队长冷笑:“他们有人,我们也有人,怕什么?不能让他们坏事,先找个人去镇子上通报。” 有心腹凑上来耳语两句,他点了点头:“这办法不错。” 而后他对村人下令: “家里没有十一岁以下孩童的,出列。” 众人犹豫,不敢上前。 队长笑道:“不出来的才要倒霉。” 于是村人出列一大片。 队长要这些人走去水边,然后手起刀落,砍掉了最近一个人的脑袋。 “杀干净!” 村民尖叫出声,有人奋力反抗。 但队伍里有妇孺老弱,哪里是如狼似虎的悍匪对手? 这是一面倒的屠杀。 等到最后一人的呼救声也断绝时,湖水都被鲜血染红。 尸首横七竖八,足足有百余具。 /87/87512/19357556.html 第101章 家人们哪 悍匪们打开车上的大箱子,把里面的杂货倒出来,再把尸首都装进去。 就这样,还有二三十具尸体装不下。 余下的活人站在空地上,抖得像瘟鸡。悍匪指挥他们打扫善后,将染血的砂土都刨起来抛进湖里。 小半刻钟后,湖畔的空地又是干干净净,除了边上堆成小山的尸首。 有个匪徒突然手指湖面:“有人逃了!” 众人目光移去水面,果然发现一个架舟逃走的男子。他大概是趁乱奔去水边,藏在长草丛里,再解开一艘小船。 风助舟行,这小船很快就远离岸边。 岸上的朱氏咬了咬唇,她认出这个逃走的背影正是自己的丈夫。 男人奋力摇橹,往湖心划去。 再远些就安全了。他想去最近的镇子里报官,求官兵打死这帮狗东西! 不过他很快就听到岸上的笑声,回头一看,众匪徒对他指指点点,丝毫不见紧张,反而嘻哈谈笑。 这些狗东西是失心疯了吗? 也就几息之后,平静的湖水忽然哗啦一声响。 船翻了。 船上的人没了。 朱氏捂住嘴才没尖叫出声,婆婆直接昏了过去。 剧烈晃荡过后,小船居然又翻了回来,但是形单影只,空空荡荡。 那一阵阵水波很快拍到岸边,消失不见。 也就十几次呼吸的工夫,湖水再度平滑如镜。 岸上的村民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悍匪也走去水边栈桥,解下十几艘船,把箱子都运上去,而后将船驶入湖心,再把箱子沉下去。 同样是行船,他们神态轻松,说说笑笑,偏就安然无事。 箱里有死人,还有大石块,这就很坚决地沉到底了。 至于堆在岸边的尸首,悍匪将它们都抛进水里。 很快,浮尸一具接一具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进湖底,再没出现过。 水面上冒出几圈涟漪,几串泡泡,复归于平静。 这时悍匪已将每家的孩子都抢了过来,现场一片哭闹。 村长也悠悠醒来,刚睁眼就吓得一口痰更在嗓子眼里。商队首领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合作,你就不用死了,懂吗?” 村长赶紧点头。 “忘了问,你家有十一岁以下的孩子吗?” 村长又点了点头。 商队首领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用力咳了两声,笑眯眯对余下的活人道:“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你们的家人!只要陪我们演好这场戏,你们就能活命,还能要回孩子,活生生的孩子啊家人们!” 两刻钟后,两个匪徒发现了躲在祠堂里的朱氏,把她拖了出来。 ¥¥¥¥¥ “天快黑了,我们不会要夜宿荒山吧?”应夫人抬起车厢上的竹帘看天,忧心忡忡。 山景是很美,但看多了就枯燥。在又闷又湿的大山里走了一天,她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 “说不定。”贺灵川斜倚在她对面,腰后还垫了个软枕。马车空间小,他长手长脚,想给自己找个舒展的姿势不容易。“我听说深山里面瞎子洞多,只要掏对地方,今晚就有烤熊掌吃了。” 应夫人不满:“你自己有马,怎么还赖在这里?” “老二也有马,他不也在这?”骑马多颠簸,骑久了还磨腿根,贺灵川当然选择舒服的马车。 贺越轻咳一声:“山路泥泞,耽误了车程。向导说前方就是仙灵村,最多再有一两刻钟能到。” 贺灵川有点失望:“看来今晚吃不上烤熊掌了。” 贺越微笑:“大哥可以自己进山捕猎。” 贺灵川悻悻,支着脑袋看外头渐暗的天空。 这几天他都没能梦回盘龙荒原,白天除了赶路就是赶路,真是无聊透顶。 断刀像是知道他的急切,偏偏不让他如愿。 耳边,应夫人与贺越正说着琐事,都是抵达夏州以后要如何如何。 应夫人喜欢温暖的东方,希望在夏州首府敦义城能买到一套心仪的大宅,好好布置,再请十七八个仆从……巴啦巴啦。 贺灵川突然“嘘”了一声,打断他们的对话:“别出声!” “吓唬人作甚?”应夫人瞪他一眼。外头有三百多个卫士,她可不怂。 “不对劲。”贺灵川神情严肃,“黄昏时分倦鸟归巢,可山林为何这般安静?” 傍晚时分,外出的鸟类回巢,那是满树满林的叽叽喳喳,赶得上人类街坊邻居吵架,声量还要放大好几倍。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路过的山林都是鸦雀无声? 只有蹄声踢跶、车行辘辘,这种有规律的声音才令人紧张。应夫人咽了下口水,贺越正要说话,车窗外突然出现曾飞熊的大脸: “夫人少爷,前方就是仙灵村。” 应夫人伸头望出去,前方一片明镜似的大湖,湖边影影绰绰,有屋宅的轮廓。 这不就到地方了吗,还谈什么不对劲儿? 她呼出一口气,差点儿就被好作怪的长子吓到了。 …… 穿过被收了一半的麦田,队伍很快抵达村外,所有骑士下马。 贺家父子和曾飞熊上前,村里很快有人迎了出来。 贺淳华取出社稷令自报身份,说明借宿来意,管家老莫掏出了宿金。社稷令可以证明他的官员身份,村长很痛快就点头同意了,他身边的高大汉子自称是村长外甥,姓卢,叫作卢涵。 卢涵笑容满面,说村中房屋不足,士兵可以到村子后边的晒谷场和粮仓过夜。 官员和女眷,自然是要借住村舍的。 这时天已经黑了,挨家挨户的窗纸都透出暖光,是再温馨正常不过的农家生活。 贺家人、曾飞熊等都住去条件最好的屋舍,村民给他们端出了饭食,但神色都有些畏生,尤其目光飘忽。应夫人好言找女主人拉拉家常,问三句才答一句,神情也是好生勉强。 那丈夫就“咄”了一声骂她:“怎么跟贵人说话的?没见识的娘们儿!”又转头向应夫人陪笑,“她没出过山,就是那个小气样儿,您别见怪!” 应夫人摆手,赠给他们两锭碎银,又对贺淳华道:“夜寒露重,卫兵们也得有热水热食。” /87/87512/19357557.html 第102章 深水出大鱼 贺淳华点头:“老莫去办了。”这村庄刚收割完麦子,都在村后垒成小山,想来暂时不缺粮食,供应他们一点热乎乎的食物没有问题。 应夫人看了看桌上的面饼子。虽是刚烙好的,还有一点麦香,但饼子太厚,边缘有点焦,中心却有些泛白,显然女主人没心思好好做。 并且这饼子什么都没放,没芝麻,没香葱,甚至没油。 看来,不速之客不受欢迎。 应夫人笑着对屋主道:“你们还没吃晚饭罢?我们不占用你家的口粮,给点热水就行了。” 男人起身,走去后厨:“我去拿水。” 壶里的水是热的,男人要倒进杯里,管家老莫不让:“倒了重烧,把壶子洗干净。”说罢,拿出一小串铜钱,“再借用你家的厨房。” 男人一怔,只好照办。毕竟一个正常的村民不会跟钱过不去。 老莫立刻跟上,从他缸里舀水、灌壶、座火,全程监视,一瞬不瞬。 随队的钱妈也抱着个口袋进来了。“我问过女主人了,她给了些果蔬。” 她是应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老妈子,一直料理贺家人的生活起居。虽然称呼显老,但她其实才四十出头。 她就借用男人家的厨房淘米做饭,看着要做好几个菜,一锅热汤,甚至煮起了圆子酒酿! 米、油、干果、肉干都是从黑水城带过来的。酒酿是在上个城池的大酒楼里买的,据说在当地很有名,一煮起来,满屋都是米酒的甜香。 男人在一边看傻了眼:“哎哟,官老爷吃喝这么讲究?”狗官! “那可不?”钱妈只回一句。 男人等不来下文,只好问:“那你们要去哪?” 钱妈张口欲言,老莫拿胳膊肘轻碰她一下,后者就闭了嘴。 这里插不上手,男人心事重重回到正屋,见这里已经没客人了,不由得一惊:“他们人呢?” 妇人颤声道:“出、他们要出去走走。” 村舍太小,贺家四口人都是成年人,一家挤不下,贺氏兄弟就被分去另一户农舍。 饭后才过去,贺越信步走到湖边,伸了个懒腰:“我们那里从未有这么宽广的水面,真是心旷神怡。” 在逼仄的马车里挤了大半天后,往浩渺无际的大湖边一站,心胸都跟着开阔起来。 贺灵川在地上拣了颗石子儿,往湖面上打水漂。 石子儿弹出了一、二、三……跳。 贺越也起了玩心,同样抓了颗石子儿,吹了口气。 贺灵川笑话他:“你不行!”这小书呆子就没玩过什么野外技能。 贺越看他一眼,一抖手打了出去。 石子儿紧贴湖面,连跳四次。 贺灵川笑容微凝:“你运气不错。” “这不是运气。”贺越又拣一枚石子儿,在手里掂了掂,打出去。 这回居然是六个漂儿。 莫说他自己惊讶,贺灵川都看呆了。“你什么时候偷练过?” “雕虫小技,还需要练习?”贺越的笑容有两分自得,“选些扁平的石块,贴近湖面发力就行。” 贺灵川耸了耸肩:“你说得对。不好玩,不玩了。” 这个哥哥,一输就急眼。贺越正想反唇相讥,湖水哗啦一声急响,漾出一片涟漪。 这底下八成有大鱼。 兄弟俩都吓了一跳,然后相视一笑。 贺灵川突然朝着岸边的灌木丛打出两发石子儿。 “哎哟”两声,那后头钻出两三个人来。 贺越收敛了笑容:“你们在做什么?” “解手。”这三人都是乡民打扮,其中一个还提了提裤子,“倒是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贺灵川看着他们道:“我还以为,你们躲在这里听我俩说话。” “你们说话有甚好听?”这几人讥笑几声,施施然从贺家兄弟身边走过。 村长应下管家老莫的请求,让村里的女人做些热食供应军队。村中当然不会常备三四百人的伙食,贺家的亲卫团就自告奋勇,去仓库里搬运麦子出来碾粉。 所以,这会儿湖边的人很多。 贺灵川望着那几人身影,缓缓道:“这几个家伙目光闪烁,看着像心术不正。” 贺越笑道:“村民而已,哥你看谁都不像好人。” “谁特么在自己取水做饭的湖边撒尿?”贺灵川冷笑,“这几人像是从下游绕湖而来,为什么挑个半夜进来仙灵村?” “说不定只是晚归。”贺越看着湖水直皱眉,“被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想喝水了。” 这时贺淳华夫妇从对面踱来,身后好几个亲卫亦步亦趋。 老爹在异乡果然谨慎,时刻不忘保护自己。贺灵川迎了上去:“老爹,您俩这么有闲情逸志?” “饭还未做好,我们出来透透气。”近处没有村人,应夫人终可畅所欲言,“屋子里味道大,那被褥大概好些天没洗晒过了。” “饭?”贺越下意识看了看湖面,是用这湖里的水做饭吗?他不想吃。 明亮的月光下,湖面好像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冒头。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那物又沉下去了。 应夫人也看见了,讶道:“那是什么?” “深水出大鱼。”贺淳华笑道,“仙灵湖存在的年岁太久了,里面养出多大的灵物也不奇怪。” 他看着两个儿子:“你们可知,鸢高祖当年就是在这仙灵湖畔起兵,一步一步建功立业,才有了今日鸢国的偌大疆土。” 两个儿子,一个点头说知道,一个惊讶道:“哦就是这里吗?” “就在湖畔,但不在这里。”边上有人接话,贺家人回头一看,是村长的外甥卢涵来了。 这个壮汉非常热情:“官老爷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带路。那里风景独好,有双月奇观,时常有文人墨客过来拜访。” “双月?”应夫人有点兴趣,贺淳华看看左右,“村长哪去了?” “他染了风寒有些不适,吩咐我好好招待各位。”壮汉回身一摆,“这里走。” “不了,屋里的饭快做好了,天又晚,明晨再去看看也是一样。”贺淳华摇头,“我看卢先生谈吐有方,不像乡民。” /87/87512/19357558.html 第103章 朱氏的密信 卢涵呵呵:“我在外头做过几年买***舅舅见过些世面,不值一提。” 贺灵川插嘴:“你做过什么买卖?” “从前在郓阳城开过镖局,也给商队护送过货物,但没过几年好光景世道就乱了,这些活计都干不下去。” 贺淳华想了想:“郓阳城?是啊,六年前反贼还围攻过郓阳城,险些就打下来了。” 贺灵川奇道:“世道不太平,你的生意更红火才对。” 乱世重武。 卢涵叹口气:“谈何容易?” 这时不远处有人喊他:“卢老大!” 卢涵就道:“村里有事儿,我先过去。” 刚转过身,他的笑容就没了。 “晚饭该好了,回去吧。”应夫人很饿了。 …… 卢涵带着四五个手下,大大方方往晒谷场的长凳上一坐。 这里空旷,有人靠近立刻会被发觉,反而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这狗官挺警觉,不肯跟我去看双月湾。”卢涵嘿了一声,“可惜了。” 擒贼先擒王,他原想将这官老爷全家拐去偏僻处,手起刀落,一刀一个,一刀一个……女的可以留着。 他问手下:“做饭是怎么回事,他还自带饭菜?” 贺淳华夫妇寄宿的那家主人苦着脸:“屋里的婆娘做的面饼卖相太差,官夫人不肯吃。她自己带了仆娘,用灶用柴烧了好几个菜,尤其是酒酿,实在太香了。”说完咽了下口水。 卢涵拉长了脸:“你把药放水里。他们总得喝水吧?” “我想放来着,但他们手下有个老仆让我倒了重烧,他就在那里盯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手下也难办,“我不好动手。” 卢涵咝了一声,转头看另外三人:“你们有没有好消息?” 这三个就是贺灵川在湖边用石子打出来的人,闻声道:“有,镇那里调了七百弟兄过来,不多时就到。” “刚好是四五更天,官兵都在睡觉。”卢涵沉吟,“算了,既然我们到目前为止都没露馅,干脆也不动他们了。” 众人奇道:“将军,您改主意了?” “说不上改。我原想着能干掉狗官最好,那么他手下就作鸟兽散了;如果干不掉,明天一早就放他们离开。”卢涵笑道,“要分清主次,绝不能连累明天的行动。镇上过来的兄弟,让他们先做埋伏,以防我们跟狗官起冲突。” …… 贺家四口人往回走,贺越与父母说说笑笑,贺灵川却想着卢涵这个人。 上回在梦境里跟大风军并肩作战,他留下的深刻印象之一,就是这些战士身上的血烈之气十分浓厚,那是沙场百战的馈赠。古怪的是,他在卢涵身上居然也感受到了这样的气息。 那厮极力压制自己的气场。他说自己从前是镖师,走南闯北,标准的江湖草莽。 这种职业,用得着杀人如麻? 贺灵川举头望天,又想起进村前百鸟寂静的山林。 从那时候起,就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贺家人才走了一半路,就见到村长低着头,在前方匆匆而过。 不是说,老头子身体不好要早睡吗? 这念头没转完,路边闪出一个女子,直接拦在老头儿面前:“村长,水灵牌位的事儿怎么说?” 村长心事重重,听得一愣:“这个?回头再讲吧!” “为什么回头讲?”女子不依不饶,“你早晨说过,晚上就得找我男人要个公道!” 听到“找男人”、“要公道”这样的字眼,贺灵川就来了兴趣,贺淳华上前一步问道:“什么水灵牌位?” “没什么。”他一插嘴,村长脸色微变,就想息事宁人,“估摸是被野猴子撞坏了,小事情,小事情!” 他一溜烟走了,不给女子再纠缠的机会。 女子叹了口气,刚要转身,却被树根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砰,这一下很重。 贺越忍不住上前扶起她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多谢小相公。”女子轻声细语,对他欠了欠身。 贺越突然一怔。 贺灵川瞅着女子笑道:“看你说话,要条理有条理,要架式有架式,不像普通村妇。嗯,长得也不错哪。你姓什么,住在哪儿?”这女子也有些古怪。 哎,他现在扮纨绔越发得心应手了,怎么肥事? 长子的表现就是花花公子,贺淳华沉下脸:“川儿,不得无礼!” 女子向贺灵川看了一眼,小声道:“妇人姓朱。”说罢,转身走了。 经过这个小插曲,四人又往回走。 贺越退后两步,与兄长并肩,悄声道:“有状况。” 贺灵川一懔:“怎么?”他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 “这女子起身时,往我手里塞了个纸球。”贺越方才也有点惊讶,“她用袖子挡着,应该没人看见。” 贺灵川嗤地笑出声来:“是有状况,说不定她相中你了!” “看她年纪二十出头,或许就中意你这样细嫩爽口的童子鸡!”贺灵川拍拍弟弟肩膀,“别怕,少年人要迎难而——上!” 贺越的眼神满是鄙视:“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练童子功的人是大哥,不是他! 应夫人闻声回头,瞪了贺灵川一眼:“川儿,这里不是黑水城,不可胡闹!” “知道知道。” 四人还没走进宿住的民宅,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但贺越顾不得用饭,借尿遁去了一趟茅坑。 贺灵川一笑置之,知道老二想顺便把纸球拿出来看。 不过他才坐下来挟了两筷子笋丝,贺越就匆匆走了进来,俯身与贺淳华耳语:“爹,大事不好!”说罢将纸球递了过去,“方才那女子给的。” 此时屋主不知道去哪了,饭厅只有贺家四口。 贺淳华放下饭碗,拿起纸团一看,脸色就变了。 他再递给贺灵川,自己起身推门出去,交代亲卫赵清河和管家老莫进来,又要亲卫留意周边,不许旁人靠近。 这家女主人在主屋呆着,和贺家人隔个小院,而这里有亲卫值守,一家人在饭厅可以放心说话。 贺灵川接过纸条,应夫人也凑了过来。于是两人看见纸上一行红字: /87/87512/19357559.html 第104章 各想办法 “二百匪徒冒村民,首领卢将军,藏兵刃于水祠。” 字迹十分潦草,显然匆忙写就。 贺灵川拿纸嗅了嗅,闻到铁锈气味:“是血。” 寥寥几字通俗易懂,内容却十分惊悚: 村民是匪徒假装的,首领叫作卢将军,他们将兵刃藏在水灵祠里。 应夫人看得倒抽一口凉气,抓着贺淳华低叫一声:“老爷!” 惶惶然不加掩饰。 他们真就这么倒霉,偶尔一次借宿野外,直接进了狼窝? 贺家父子三人,脸色都很凝重。 这情报十分炸裂,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验明真伪。 好在女子也指出了验证方法,非常贴心,贺淳华对亲卫赵清河道:“潜去水灵祠,找找那里是不是藏有武器。办事仔细些,别被抓现行。” 赵清河点头,推门而去。 这人身材中等,面貌中等,放在人群当中属实平常。要不是贺淳华将他选入卫队,贺灵川平时都没见过这号人物。 豪叔不在,贺淳华就把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办,可见对他既了解又放心。 贺灵川再一次发现,自己对老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应夫人低声道:“我看那姓卢的眼睛凶光四射,实不像个好人!” 贺灵川心道,你方才还想跟人去玩双月潭来着。 但这话他没胆子说。 也就过了一刻钟左右,赵清河回来了,脸色很难看:“供桌底下藏着一口箱子,用布幔挡着,里面全是刀斧,开过刃、杀过人,血气很重!” 这就能够佐证朱氏血书。毕竟一个种地捕鱼的村子,怎会有这么多杀人的凶器? 赵清河又道:“对了,水灵牌位果然从中断成两半。” 应夫人脸色发白:“既然是匪徒,为什么看见官兵不逃,反要冒充村民留下来?”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仙灵村的谜团实在有点多。 “没安好心。”贺越看看父兄,“朱氏说匪徒有二百人,难怪这村里的壮年男子出奇地多。” “他们不肯声张,显然要伺机下手。”贺灵川脸色微变,问父母道,“你们在这屋里喝过水吗?” “刚进门,此间主人就给大人递水。我让他倒了重烧,并且全程监视。”管家老莫道,“后面仆娘做饭,我也在后厨盯着,应该没有问题。” 贺淳华指着血书道:“我在意的是这个,‘卢将军’是个人名,还是特指姓卢的将军?” 这两者涵义,千差万别。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土匪头子有官瘾,喜欢别人叫自己将军,这也不算太…… 呸,就是不对劲。 “只有一个办法能知道。”贺灵川站了起来,“我去找朱氏。” “她必然也被监控。”应夫人奇道,“你要怎么找她?” “散散步就找到了,村子才这么大,从东到西能花多少时间?”贺灵川笑道,“再说,我先前就记住她进了哪个屋,离我们这里不算太远,就隔着十几个草房子。” 这小子,说他细致吧,平时粗心大意;说他粗心大意吧,他连人家小妇人住在哪里,都能惦记上了。应夫人只能叹气:“你小心些!” 她很少对贺灵川流露担忧,后者心里无故一暖,点了点头。 贺越却道:“这些人按兵不动,不是想给我们下毒,就是想趁后半夜大伙儿都睡着来偷袭!夜色已深,我们不如先发制人,拿下卢涵再说。” 贺灵川摆手:“稍安勿躁,等我回来。” 现在谁也没心情用餐,只有贺灵川下箸如飞,扒饭扒菜,吃得不亦乐乎。经过梦境当中的残酷血战,他自觉应对危机的心态平稳了很多。 应夫人叹气:“你还吃得下。”这孩子心真大。 “晚点说不定整个大活儿,不吃饱哪有力气?”贺灵川风卷残云吃完了,前后不到半盏茶工夫,然后把嘴一抹,站了起来:“我去也,迟则生变。” 贺淳华看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正要招呼妻儿继续吃饭,外间通报说,曾飞熊来了。 作为亲卫团首领,曾飞熊要定时过来汇报工作。 今晚的事件少不了他,贺淳华当即把曾飞熊也喊了进来。 ¥¥¥¥¥ 朱氏的屋子在村西角,其实离贺淳华夫妇的借宿处不近。 丈夫死得不明不白,婆婆醒来就疯了,又哭又笑。悍匪们当然不能留一个疯婆子在村里引官兵注目,同样是一刀杀了,抛尸湖水,让她跟儿子作伴去。 公公失魂落魄,跟年幼的孩子一起被带走了。 所以,朱氏家中只剩她一个人。 她低着头往回走,边上过来两个官兵,问她讨杯水喝。 这些兵卫住在谷仓,不像官儿住在民宅,想喝点热水还没那么方便。贺淳华已经交代村长安排众人食水,目前还未弄好。 喝生水容易致病,最好烧开。只在野外,不得已才喝生水。 “你们等等,我去烧水。”她提了些清水去后厨烧开,官兵连道不用那么麻烦。喝口热水还得等,一般人也没那闲心。 她绝不肯错过这等良机:“没关系,晚间也要用。” 等待期间,官兵站在屋前,许是看她容貌姣好,于是跟她多聊了几句,气氛相当融洽。 可是朱氏知道,周围的土匪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这时候求救或者暗示都非良机。 她暗暗着急,正想着有没甚拐弯抹角的办法,不远处来了几声急哨,那两个官兵闻声回去办事,水都来不及喝。 朱氏失望极了。 就在这时,屋后的阴影里突然钻出一个人来! 朱氏吓得险些尖叫,这人按住她的口鼻,用力奇大,一边低声道:“闭嘴,否则扭断你的脖子!听懂没?” 他一张嘴,口臭就喷在朱氏脸上。她一抬头,发现这人是个胖壮大汉,满脸横肉。 朱氏赶紧点头。 胖子松开手:“你刚才要干嘛,想给狗官一家示警对不对?” “不不!不是这样!”朱氏缩了缩头,“村长跟他手底的爪牙一直欺负我,三个月前还把我打了一顿,我、我就想着趁这机会出口气。” /87/87512/19357560.html 第105章 怎么证明你是你? 她看起来害怕至极,连身体都在发抖,那人一时没法判断她是真蠢还是假傻,毕竟脑回路再奇葩的村妇,他也见识过。他只得加重语气威胁:“记好,你两个孩子都在我们手里!再敢靠近那家子,我就杀一个娃儿给你看!” 朱氏颤声道:“别、别伤害他们!” “老实听话,明早就把你们都放了!”威逼完了,利诱要果断跟上。 朱氏疯狂点头。 这时村路上的小石子儿被踩得咯吱作响,有几人走了过来,为首的冲朱氏挥了挥手:“哟,朱娘子,这么巧啊?” 两人转头一看,来者正是贺狗官的大儿子,后面还有两个亲卫亦步亦趋,做足了派头。 看到他嬉皮笑脸,朱氏一时喜上心头,眼泪都要掉下来,却还得强忍着对他笑了笑:“贺公子好。” “饭后出来散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贺灵川自然而然上前,“你们村子景色真美,有空陪我走一走么?” “我……”朱氏刚要开口,胖子看不下去,把她往自己胸口一揽,“这是内人。” 贺灵川指了指他,问朱氏:“这是外人?” 朱氏眼睛弯了弯,但不吱声。 不待胖子发作,贺灵川就冲他打了个哈哈:“玩笑而已,莫当真。老哥怎么称呼?” “王。”胖子想起卢涵的交代,扯了扯嘴角,“贺公子驾到,蓬壁生辉。” “从你家位置,可以正看湖景,很不错。”贺灵川转头品评,突然丢过来一个银闪闪的东西。 王胖子下意识接在手里,才发现是一锭五钱重的碎银,这? “你运气好,小爷今晚住这里了。”贺灵川手往身后一背,仰着下巴,“还不去铺床垫被?” 王胖子眼角一跳,竟然愣在那里。按他平时脾气,怕不已经暴起,一刀剁其狗头! 可是卢老大说,得忍! 他强行憋下这口气:“你的住处,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还是卢老大亲手安排的。 “太远了,找家人唠嗑不方便。”自从知道眼前这厮也是土匪,贺灵川就留心村里给自己安排的住处,发现那里距离贺淳华夫妇的住处最远,一西一东,正好是个对角。 这些家伙打着分而杀之的念头。 “怎么,嫌少?”贺灵川看胖子杵在原地,又抓出几钱碎银,往他手里重重一塞。 打赏戏楼里的小二,就是这么个德性。他这一塞,胖子额角的青筋就跳了两下。 贺灵川暗自警戒,但这家伙绷紧下巴,明显又一次压住火气,涩声道:“进来吧。” 他也想把这小子拖进屋里暴打一顿,但后头还有两个亲卫紧紧跟着。他不怕打不过,却恐动静闹得太大。 何日才能杀尽这些狗东西! 他转身进屋,朱氏看了贺灵川一眼,跟着走了进去。只有这时,贺灵川才看见她眼里不加掩饰的忧惧和愤怒。 这些冒充村民的男人是土匪,那么她就是良民,没错吧? 贺灵川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有游手好闲的人,要么捧着饭碗干饭,要么坐在门口抠脚吹风,都是有意无意盯着自己。 ¥¥¥¥¥ 卢老大正坐在村长家里啃鸭腿。 仙灵湖边放养的鸭子都吃本地水草螺蛳长大,皮下厚厚一层白油,放到火上炙烤,不一会儿,金灿灿的油脂就和香气一起出来了,撒点味椒、抹点盐巴,大块朵颐就是。 卢老大一边还要打量村长一家子。老头老太太和几个臭男人没什么好瞧的,但已经被匪徒们带走的孙子孙女儿都是三五岁年纪,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想到那些孩子,他就觉得嘴里的肉更香了。 他吃得正爽,有个喽啰溜了进来,对他道:“卢老大,我打听到一事!那个姓贺的狗官要去夏州走马上任,做总管。” “什么总管?”卢涵一开始没在意,不过马上咂嗼过味儿来,眼睛顿时一亮,“你是说,夏州总管?!” “对,好像是这样。”这人道,“我听他们手下官兵的女眷说的。” 这次远行,贺家亲卫团还是有人带上了家眷,毕竟千里远行,以后未必再有机会回黑水城。 卢涵慢慢咧开嘴,仰天大笑! 才笑一声,他又突然想起山里夜静声远,不好惊吓到猎物,于是硬生生憋了回去,震得整个胸腔一顿闷响。 立在他身边的心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大开心个什么劲儿。 “将军,这莫不是个顶肥的羊?” “何止肥?”卢涵眉飞色舞,“先前他自报家门,我就想起来了!这厮是千松郡的太守,在边陲之地待了十几年,估计走回内地官场都没几人认得他。呵,从千松郡到夏州,距离何止千八百里?你们知道这意味什么?” 众人摇头。 “夏州人根本没见过这位新总管!”卢涵终忍不住哈哈出声,“要是拿着他的文书和官印去到夏州,我就是新上任的总管!” “天无绝人之路,我还道明日就要决定生死前途,不想老天还给我送来一条后路!”卢涵啧啧两声,“这个官位,我要定了!他那个婆娘看起来细皮嫩肉,那两个兔崽子,看起来也是细皮嫩肉!” 他舐了舐唇,众人听着也是一阵嬉笑。不过很快就有疑问提了出来:“那狗官还有社稷令,您想冒,不,顶他的位子,可拿不出社稷令怎么办?” “谁说拿不出?你们可知社稷令的根据?” 手下当然摇头。都知道社稷令一般由王廷指定,手持它的官员将领就有元力可以调配。也正因如此,官兵打流匪反贼都有天然的压制效果—— 不是说一定能赢。 “指定官位,再指定人。”卢涵说得有板有眼,“拿到他的文书和官印,就相当于拿到他的官位了;至于人,麻烦是麻烦点,也不是不能办。我今天就说个秘法与你们知。” 他拍拍手下肩膀:“老天怎么认定,你就是你?” 怎么认定我就是我?手下想了好一会儿,指着自己鼻子问:“姓名?” /87/87512/19357561.html 第106章 纠缠不清 “还有呢?”卢涵启发他,“我若想作法咒你,还需要了解什么?同名同姓那么多,万一咒错人。” “生辰八字?” “对,就是生辰八字,再加上父母赐名,你就成为你了。”卢涵笑道,“所以我只要去帐藉那里改名为贺淳华,再把生辰八字换成他的,这样去夏州当上官儿,再拿起鸢钱,那鬼东西就能发光了!嗯,改生辰这事儿不容易,要做个脱胎换骨的仪式来蒙蔽天机,不过也不是没人干过,我还有些路子。” 他打了个响指:“不管怎样,我们要把官印和文书搞到手。等到去了夏州,你们或许就要称呼我为——” 手下异口同声:“贺大人!” 大伙儿都笑了,这时那个喽啰才小心翼翼问道:“那,咱们今晚还得行动喽?” 原本卢将军说过,要放这些官兵一马,明早各走各道。 “不!”卢将军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按兵不动,谁也不许先挥第一刀!” 众人一呆,不是要抢官印文书吗,这又不打了? 不过很快就有心腹反应过来:“卢将军想把这场战斗延至明日,最好吴、裴那几支队伍也过来。” “狗官能带出来远行的士兵,都是细挑过的精壮汉子,或许还有战场经验。他又有社稷令,军队享有元力加持,三百人的队伍不难发挥出四百人的战力。”卢将军冷静道,“就算我们可以全部吃下,恐怕损失也不小,到时再对上姓吴的、姓裴的,反而吃亏。不如等大伙儿聚齐了,一起拿这帮狗官兵血祭开旗,岂不是好?” 手下连声称是。 就在这时,外头起了骚乱,像是许多人呼喝。 卢涵此刻最不想要的就是意外。他扔下鸭腿,顺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油,大步赶了出去。 ¥¥¥¥¥ 王胖子进屋,自顾自坐到竹椅上。 嘎吱,竹椅哀叫一声,不能承受之重。 面对达官显贵,这动作也非常无礼,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瞪着朱氏骂道:“傻了吗,快去给我……和大少都倒杯水。” 不能冲狗崽发火,但骂“自家”女人总没问题吧? 朱氏默默转身,可没走出两步,胖子一伸手拍在她后丘上:“搞快点啦。” 朱氏回首,这人暴熊一般的眼神让她极度不安。 贺灵川笑了笑:“看来你还读过几年书,还知道蓬壁生辉。” “啊,嗯。”王胖子在心里默念,不动气不动气,晚点把这小子舌头拔下来就是。到时候要做烧烤还是辣卤,随心所欲! 贺灵川话锋一转:“是跟着卢老大做事吗?” “啊?”胖子一惊,“啊,没有。” “那卢老大出去了几年才回来?” 胖子语塞,这问题根本没有答案:“我不记得了,你问这些干嘛?” “我就觉得,卢老大是个有故事的人。”贺灵川耸了耸肩,“那我们换个话题,你和朱氏成婚多久?” 长年劳作、风吹日晒使得朱氏皮肤发黑、两腮泛红。但若是仔细端详,朱氏的眉眼其实秀气,身材也很苗条。 “她?”这个弯拐得猝不及防,胖子一愣,“好些年了。” “她怎会嫁给——”贺灵川对着他全身比划,“——你?无意冒犯,但你俩看起来真不是很搭。”这两人就好似鲜花插牛粪,宝玉嵌烂泥。 王胖子的脸红了,不是羞的,是胀的。 “村里这么多男人,她就相中我了,非我不嫁!”他厉声道,“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只是不知道她图你什么,爱睡觉还是不洗澡?” “我有钱!”胖子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早年外出打拼,攒了钱回来的!” 贺灵川叹了口气,喃喃说了几个字,好像是明珠蒙尘,然后问:“有几个孩子?” “……两个。”这小子为什么特地来找碴?是看上朱氏了,还是跟她搭上线了? 王胖子方才怒火直冲脑门儿,也没多想,现在火气降下来以后,开始觉得不对劲儿。 “孩子在哪了?”贺灵川往内屋瞥了一眼,“好像没见到。” 内屋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胖子一看就是不能受气的炮仗性格,可被他这样得寸进尺地反复羞辱,居然都没爆炸,贺灵川猜想,这些家伙果然在琢磨着后半夜动手。 胖子凝噎,这人问话怎么跟炮弹似地,一发接一发,又急又快,实在不好应付。 好在他有些急智,含糊道:“送去镇上亲戚家了,耍两天再回来。” 他很怕贺灵川接着问“哪个亲戚”。 幸好,并没有。 这时朱氏拿着一壶开水,两个木杯出来,给两人各斟了水。 贺灵川没喝,胖子也没喝。 因为他突然想到,有些农户家中藏备鼠药,都说最毒妇人心,万一这女人下在水里…… “您歇息,我回房,有事您喊我。”胖子心里憋着火,转向朱氏就没好脸色:“走,跟我进房。” 先把火气撒在这小娘皮身上再说。现在他是“一家之主”,在自家地盘怎么折腾自家女人,姓贺的小鬼都只能听着。 他一站起来,椅子又是长长吱嘎一声,像是庆幸自己没散架。朱氏望着这把椅子,心知自己跟他进房的下场,一定比这椅子更惨。 怎么办? 唯一的救星,就是屋里的贺家少年,以及他的亲卫。 她正心急如焚,贺灵川的声音从胖子身后传了过来:“对了,胖当家的,水灵牌位是怎么回事?” 指向性太强,胖子只得回身:“怎么了?” “靠水吃水,你们祭拜的水灵是这湖里的灵物吧?”贺灵川指了指外头的大湖,“你们这里的水灵,是什么原身?” “啊,是的。”这个问题,胖子是答不上来的,可身后的女人嘴闭得跟蚌壳一样紧。“您怎么对它感兴趣了?” 这里既然建起了水灵祠,就说明本地的水神经过了正式册封,有了编制。但妖怪的种类可以说是千奇百怪,本地人不说,外来者根本也没法知道水神原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87/87512/19357562.html 第107章 嫂子知书达礼 “因为,村长说要找你讨个公道。” “我?”胖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找我,讨公道?”那老头子活腻歪了咩? “对啊,难道你不是朱氏的相公?”贺灵川笑道,“村长喊你回来之后就去找他。” 胖子这时候万万不肯离屋,但他也不笨,一下就琢磨出问题来,斜眼去看朱氏:“你说,怎么回事?” 其实这做法已经违背了卢涵的交代,后者的原话是:让村民跟官兵少接触、少说话,免得露馅。 可现在么,他觉得自己再多跟贺灵川说一个字,可能就会失控。 胖子背向贺灵川,给了朱氏一个警告的眼神。 朱氏面无表情:“湖神是一头灵龟,听说至少有三百多岁。仙灵村每三个月一小祭,每年一大祭,灵龟只允许村民每周入湖捕鱼一次,不得用细网眼,但它会保佑人类下水安全,渔获丰收。对了,灵龟还擅于占卜,从前村民去水灵祠求签都很灵验。” “从前?”贺灵川来了兴趣,暂时岔题,“那后来呢?” “求签问事的村民太多,有人还从百里之外赶来,打扰水灵清修。”朱氏回道,“水灵托梦向村长表达不满,村长就把签桶挂起来不让求了。就算有村民偷偷去求,又或者往湖里投放祭品,也再不灵验。慢慢地大家也就死了这条心。” 原来这还是个有副业的老龟妖? “那今天的灵牌又出了什么事?” “我今早路过水灵祠,发现水灵牌位折断了,村长以为是我干的。” 贺灵川更奇怪了:“村长为什么认定是你?” “……”朱氏沉默一会儿,才道,“今早只有我路过。” 胖子气道:“原来是你这婆娘给我惹麻烦!” 别的同伴分配到的村民温顺得像绵羊,只有他倒霉,分到一个麻烦精。 贺灵川问他:“你不去找村长申辩申辩?” 胖子已想好了:“村长年纪大,这会儿早睡下了,明晨再去找他理论。” 朱氏突然问道:“水灵的牌位会不会是自己断的?” 贺灵川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是自己断的,那就代表水灵出事,不是重伤就是殒落。” 他忽然问亲卫:“你看呢?” 亲卫摇头:“小人也不清楚。” 胖子垮着脸,指着两个亲卫问:“等一下,他们也要宿在这里?”如果晚间要下手,现在难度又增加了。 “贴身护卫嘛,你知道什么叫贴身?”贺灵川正说着,外头来了两个仆役,身后背着包袱,进门就冲他行礼:“大少,我们来铺床。” 虽然贺灵川不在意,但应夫人在黑水城打包家当时,还是命人将两个儿子的铺盖都带上了。外头的家什儿脏,不如自家的用起来放心。 贺灵川带他们进了内屋,宛如主人。 王胖子见到这些人在屋里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倒好像他自己才是外人,不由得冷笑,这狗官一家到了穷山沟沟里还那么讲究,平时不知道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仆役一边铺床,贺灵川一边问他:“老二宿在哪呢?” 亏得这人知道他指的是贺越:“二少爷今晚睡在南边,紧挨着湖的第二户人家里。” 老二离他、离父母也是好远,这种安排很难说是无意。“睡那么远干什么,把他换到我边上!我们晚上还要说话来着。”他一指对门的农家,“我看这户就很好,也宽敞。” 这么大喇喇的客人,也就他当得了。贺家人都很有礼貌,除了大少爷。仆役也是见怪不怪,接了命令就会找管家老莫报告,反正这都是管家想办法。 贺灵川又问:“我家里人还在屋里吗?” “郡守大人和夫人都在,二少爷外出。” 贺灵川皱眉:“去哪?” 留在厅里的亲卫,这时也对王胖子道:“你家里条件清苦,少爷愿意帮衬帮衬。不过他换地方总睡不着觉,看嫂子知书达礼,不知能不能陪他聊上几句?”说罢,将一锭十两大银摆上桌面。 王胖子瞧着这锭大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狗真看上朱氏了? 但他明白,这两人是万不可以独处的,所以他猛拍桌面,表达了恰到好处的愤怒:“你说什么!拿着你们的银子,滚出去!” “急什么眼?”贺灵川抱臂站在内屋门口,“说两句话就赚十两银子,这种好事你打着灯笼去别处找给我看?” 他身后两个仆役很有素质,离开朱氏家还反手带上门。 “我这里不让留宿了!”王胖子往内屋走,想借机把他的铺盖丢出去。 厅里两个亲卫,一个快步拦在他面前:“别动!” 王胖子忍无可忍,一掌将这亲卫推开。 他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贺灵川起了疑心,否则哪有人这样东拉西扯? 撕破脸有什么大不了,这小狗觊觎别人老婆,不该挨揍吗?理在他这一边,贺狗官就算想偏袒,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王胖子忽然嗅到一股奇腥无比的恶臭! 那酸爽劲儿,就算他自己的汗脚在密不透风的靴子里捂上十天再拿到鼻子底下,都不及其一成。 王胖子上头了,一弯腰“哇啦”一声,呕了出来。 这个时候,什么气势、什么架式、什么戒心,都被扔到了九霄云外,他的身体本能最诚实。 另一名亲卫冲上来,拿刀柄狠狠磕在胖子后颈。 按理说,这就该一下倒地了。 偏这胖子皮糙肉厚,竟没被击晕过去,虽然还处于严重的生理不适,却知道冲向贺灵川,两只肥掌箕张,就去扼他咽喉。 只要扼住这小子一个回身,把他当肉盾挡在前方,亲卫必定投鼠忌器。 冲出去的瞬间,他无名指上的戒子甚至泛出浅淡的黑光。这戒指称作黑棘环,是用黑棘野猪的长牙制成,在加强主人力量、打伤对手的同时,还能在伤口施加腐毒,若不及时处理,肌肉和骨头都会迅速坏死。 可他毕竟气儿不顺,动作慢了半拍,朱氏已从桌上抓起木杯,把刚倒好的大半杯开水猛然泼到他脸上。 /87/87512/19357563.html 第108章 突如其来的鱼潮 视线立糊,眼睛生疼,胖子下意识张口大叫,不意嘴里被塞进一块面饼,把声音都堵了。 紧接着胸腹剧痛,对面的小子在半息内至少打出了三拳! 这三拳都打在他横膈膜上,胖子就觉眼前一黑,吸不进气。 贺灵川还不过瘾,再飞起一脚,正中他要害。 蛋疼的忧伤让胖子立刻捂手倒地,浑身抽抽。在这种剧痛面前,恶臭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亲卫也机灵,怕他推金山倒玉柱,发出震响惹来屋外人注意,当即用手撑着他,将他按到地上。 胖子油脸上汗出如浆,就是叫不出声。 贺灵川从储物戒里抽出一条缠丝绳,飞快将他双手紧缚。 这种是城守军拿嫌犯所用,轻便、柔韧有弹性。贺灵川不仅备在储物戒里,出发前还特地学习了相应的绳扣法,绑起来飞快。 等胖子回过神来想挣脱,越挣就被勒得越紧。 他嘴里还塞着一块面饼,叫不来屋外的后援。并且那个纨绔二世祖还拔出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再挣扎,就先割耳朵再剜眼!” 俘虏消停多了。 贺灵川向亲卫使了个眼色,后者就去巡查屋舍,不一会儿回来道:“院外有两人,问我方才什么动静,我说公子喝多了……他们也没起疑。” 贺灵川踢了地上的俘虏一脚:“看来你战力不错,别人对他都很放心。”大概是有这胖子在屋里镇场,匪徒们都没多想,相信胖子摆得平贺灵川加上两个守卫。 所以他没选择跟胖子直接肉搏是正确的,搏斗的声音传出去都会招来麻烦,别说打不打得过——这家伙一看就是亡命之徒,反击的力量弱不了。 不管怎样,他和朱氏终于有直接说话的机会了。贺灵川舒了口气,将王胖子搜了个身,拿走所有值钱的东西,也没忘了从他手上扒走那枚黑棘指环。 ¥¥¥¥¥ 贺越和曾飞熊离开郡守夫妇的宿处,往湖边行去。 贺淳华已将局势剖给曾飞熊看,后者这就要去召集人手、暗好准备。“二少爷怎么也出来了?外头危险。” 湖边三三两两,都是土匪。 经过贺淳华警告,曾飞熊现在看谁都像土匪。 贺越不服:“我哥方才就出来了,怎没人说他有危险?” 他身后也跟着两名亲卫。 “呃……”大少爷一看就很会照顾自己,不像二少爷这样秀弱。 贺越摆了摆手:“别在意,玩笑罢了。我不能总在父母那里待着,会引人怀疑。我也不会离你们太远。” 十来岁正是多动症的年纪,他一大小伙子总缩在父母屋里不出,太不自然了。 这时身边走过几个村民,两人遂不再交谈。 这样一直走到湖边,就听到了泼水声。 贺越往湖里一看,忍不住笑道:“希望这不是村民的取水地。” 仙灵湖这一段水道较窄,湿地将它切割成一个副池,坡度很小,水面原本又干净又平静,只有一点落叶,但此刻正有四五个士兵在水里扑腾,笑闹不止。 十月,深山里面寒气尤重,但这支队伍已经跋涉了很久,随便一搓身上,厚厚一层泥垢,这时见到清澈的湖水是真忍不住。再说汉子们个个身强体壮,洗下冷水澡怎么了? 毛桃也在其中。虽说是沙匪出身,但这人擅于交际,俨然和其他士兵都混到了一起去。他看贺越和曾飞熊走过来就出声力邀:“二少爷,头儿,赶紧下来!这里可太惬意,水里还有小鱼啄人,又痒又爽!” 说着瘪起嘴,模仿小鱼作咂咂吸吮状。 其他人笑起来,都学他的模样,湖里一时怪声连连。 贺越奇道:“鱼吃人吗?” 黑水城有溪,还有季节性的小河,但没有这种望不到边际的大湖。 “没破皮、没流血、不疼。”毛桃快手快脚从水里捞出一条指肚大的小鱼,“看,好像只吃死皮。” “行了,都起来吧,聚众喧哗像什么样子?”曾飞熊心事沉重,不想跟他们多耗时间。 可话音刚落,毛桃突然嘘了一声:“都别说话,你们听!” 旁人都要笑话他,曾飞熊脸色一变,提声道:“闭嘴!” 这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了,于是贺越也听到了奇怪的响声。 咝啦丝啦,还挺耳熟,像是扬沙的声音。 毛桃一指不远处开阔的湖面:“从那里传过来的!” 不仅这样,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及大,竟是往岸边来了。 现在众人也能看见,水面上宛如沸腾,竟是有一股白浪冲来。 曾飞熊脸色也变了,喝道:“都给我爬出来!” 可惜,还是说慢了一步。 士兵才爬上来两个,白浪就冲到了。 先是两条巴掌大的鱼跳出水面,砸在毛桃脸上,把他砸得一懵。 紧接着又有五条、十条鱼儿跳进了副池。 然后是二十、三十…… 一百、一千…… 鱼儿跳进副池还意犹未尽,拼命往岸上扑腾。 众人这才看清,湖面上哪里是什么白浪,分明就是无数疯狂跳跃的鱼群! 好几个士兵顾得了上面顾不了下面,被飞鱼戳得嗷嗷叫唤。 扑进来的鱼,什么尺寸、什么种类都有,小到尾指长,大到七八尺。 其他人却大笑:“加餐了,今晚宵夜来了!” 有一条八尺长的大鱼,扑到斜岸就上不去了,只在泥沙里挣扎,扑得众人满头满脸都是泥水。士兵们不惊反喜:“这是个鱼王吧?够几十号人吃了。” 岸上、水里,到处都是乱蹦的活鱼,看样子至少有个一两千斤。 不远处的村民和士兵闻声,都赶过来围观,但只有士兵下水或者靠岸抓鱼,村人都在边上看热闹,与水面至少保持四五丈距离。 贺越敏锐地发现这一点,心头一动:莫不是后头有什么危险? 他忽然想起血书所记,断裂的水灵牌位。 这种疯狂鱼潮显然是不正常的,会不会就与它有关? 他放声大喊:“上来,不要捞了!” 就在这时,有一人穿过长草,沿着斜坡冲下湖岸,咚一声跳入水中,沉底不见。 /87/87512/19357564.html 第109章 提前动手 大家都愣住了。 速度太快,都没看清那厮是谁。 几个悠闲看热闹的村人站直身体,交头接耳:“莫不是卢老大?” 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 贺越忍不住问村人:“这种情况正常吗?” “没事。”村民答道,“卢老大水性很好,一会儿就上来了。” 贺越抓住了关键点。 湖里有古怪,是人都惊奇,而村民却只提卢老大的水性好。亦即是说,他们不认为湖里的异状会对卢老大构成威胁。 想到这里,他转头对曾飞熊低声道:“准备动手!” 曾飞熊一惊:“现在?” “择时不如撞时!”少年格外坚决,“他入水时没带长刀,这里又都是我们的人,土匪只有四五个,正是一举擒下他的好时机!” 曾飞熊目光一扫全场,发现局势还真如贺越所言。 平时卢老大身前身后都跟着十几个小弟,这村子已经变作他的主场,任其来去自如。等到官兵做好万全准备想要围剿,都不一定知道他人在哪里。 此刻他就在水里,没有武器,岸边的小弟看起来又是菜鸡,没两个能打的。 千载难逢的良机,稍纵即逝。 曾飞熊点了点头。 这时候,方才下水的官兵已经爬上来穿戴衣物,有人还想再摸鱼,曾飞熊训斥他们道:“都站好,像什么样子!”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手势。 毛桃看得一怔,这是沙匪们通用的“准备动手”的讯号。曾飞熊常年往来红崖商路,击匪无数,也精通沙匪的暗号。 这一套自然也被他推广到手下的军队里。 所以众士兵看了先是一惊,不再玩闹,而后默默紧了紧腰带。 武器就别在腰带上。 水面“哗啦”一声响,一个人,一条大鱼,同时浮了起来。 这人自然就是卢老大了,他手扶一条大鱼,对着岸上叫道:“喂,都下来帮忙!” 鱼的长度达到了惊人的九尺(三米),暗青色,鱼身厚得像一堵门板,嘴边的须子老长。 这么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却在水里一动不动,被卢老大推着走,贺越也没见到它身上有伤。 曾飞熊打了个眼色,众士兵都跟他一起跳下去,口中喊着:“来了来了。” 那几个村民也忙不迭下水,十几人围着大鱼一起使力,想将它抬上岸去。鱼越大越好吃,这么大的鱼,无论是烹煎炸烤,都是一绝。 曾飞熊下水就抢了个好位置,站在卢老大身边。他刚用肩膀扛了一下,就滑脱了:“哎哟,这鳞片刮人!” 九尺长的鱼,鳞片又厚又硬,边缘却又尖又薄,摘下来都能当刨刀用。 曾飞熊这时就正对着卢老大了,顺势要转回原位,右手从背后摸出一把短刺,直捅他肋下! 这时候大伙儿都是双手托鱼,卢老大也不例外,肋下空门自然就曝露出来。 短刺长仅一尺三寸,可这一下若是捅实了、捅深了,能够直接捅烂卢老大的脾脏,再顺便把肺也打个对穿。 脾脏一旦破裂出血,人就容易陷入昏迷,肺气一泄,什么劲儿都使不出来。 曾飞熊这一招极其阴毒。 眼看刺尖就要触及对方,卢老大左手突然落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紧接着一拳打向曾飞熊面门。 这厮的反应也太快了! 曾飞熊接下卢老大这一拳,两人皆是气力了得,僵持角力几息,各自的手下看出不对,抄起家伙就干了起来。 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岸上的贺越看了,一声不响跳下水,从靴里掏出短匕,就往卢老大后背招呼。 一个匪徒急急来拦,贺越躲过了第一回,接下来却被他抓着衣角扯回来,顺势一拳打在眼眶,剧痛穿心。 毛桃冒着被剁背的风险,一把将他扯了回来:“二少爷,快上岸!”他老人家在这里,只会令所有人都分心! 此时,贺淳华也携夫人闻声而来,亲卫团从四面八方赶到。 同样的,冒充村民的匪徒也撕下伪装,纷纷从各个角落摸出藏好的兵器,叫嚣着冲了过来。 水里,陆地,都在干仗。 卢老大已经和曾飞熊交上了手,赤手空拳对长刀,虽在水里却越战越勇。砂钵大的拳头突然硬化,如同金刚岩,曾飞熊的长刀砍在上面,锵锵冒出一长串儿火星。 曾飞熊定睛一看,敌人皮肤表面变成了鱼鳞状,甚至闪着金属的光泽。也就两个呼吸的工夫,这种变化覆盖了卢老大两只前臂。 赤手空拳,竟然也能变成武器。 卢老大一声咆哮,体表就泛起淡淡黑光,咣咣咣接连几记重拳砸下。 曾飞熊知道此时不宜硬刚,只好以刀格挡。他仿佛面对一头人形暴熊,捱到第四下,“当”地一声,刀断了。 好在两个亲卫冲到前方,替他挡下卢老大最后一击。 一个被当场打到沉底,另一个被打飞出副池,掉进外头的湖面。 “住手!”卢老大放声大吼,“都停手,我们不想打架!” 贺淳华已经取出社稷令,正要施为,闻言一顿:“土匪的话,也能当真?” “我若想杀你们,早就下手,还用这一晚上好吃好喝好招待吗?”卢老大快速道,“你们只是过路,我们还要南下,不如和平共处一晚,明早就分道扬镳如何?” 己方也不想干仗,正好借坡下驴。贺淳华心中快速评估战局,微一沉吟就点头道:“好,休战!都收起武器!” 贺越退到他身侧,不吱声,脸色沉重。 父子俩都看得明白,虽说人数上己方占优,又有社稷令加成,但对上这帮子土匪并没有压倒性优势,卢老大的凶悍更是出人意料。 就算官兵最后能胜,损伤也是很大。这支亲卫团是贺淳华北上打拼的家底,平时折损一人都要心疼半天,哪能在这里随便祸祸掉? 这次偷袭算是失败了。既然双方都有不想死战的理由,那就尽快收手吧。 两边老大都发话了,属下们偃旗息鼓,互吐一口唾沫,也就各回阵营,各自疗伤去也。 /87/87512/19357565.html 第110章 这个女人,越看越奇怪 卢老大从水里爬起来,浑身还在淌水,就对贺淳华咧嘴一笑:“相安无事?” 贺淳华慢慢点头:“相安无事。” 既然撕破脸,索性都不装了。两人以船栈到村长家这条线形成的中轴为界,东侧划给官兵,西侧划给土匪,晒谷场和粮仓平分。 一刻钟内,所有人都要依界线归位。 从此时算起,只要双方不越界,明晨之前就能和平共处。 土匪们又下水扛起了大鱼,卢老大让他们把鱼搬到东界里,对贺淳华道:“这货生猛,好吃得紧,就送给贺大人压惊!”说罢招呼一声,众匪退去。 顷刻间,村头空地上的土匪就走得干干净净。 贺淳华目送他们背影,神情凝重:“这些土匪,不像一般草头。” 贺越惭愧道:“是我冒失,逼着曾副将行动。” “年少轻狂!你连姓卢的底细都没摸清,就敢出手?”贺淳华瞪他一眼,有些失望,“这下打草惊蛇,他已有防备。最好匪徒和平共处的提议是真,否则今晚就有腥风血雨!” 贺越抿着唇,低下头去。 这孩子,乱战中衣角都缺了一大块呢。应夫人抬手给他擦拭额角的血,很是不忍心:“老爷,越儿只想帮忙……”丈夫很少对儿子这样疾言厉色。 “行了!”贺淳华抬手打断她,“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 贺灵川指着朱氏,对地上的胖子道:“你们夫妇真是一点默契都没有,她说水灵牌位折了,你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村民白天外出劳作,傍晚才归家,水灵牌位折断这么个大事件,靠水吃水的仙灵村人怎可能淡然处之?就算朱氏没给贺灵川事先剧透,光凭这一点,他也能看出王胖子有问题。 贺灵川这才对朱氏招手:“说吧,这都怎么回事?” 朱氏压低声音,急促道:“今天傍晚这些悍匪进来屠村,不料你们突然来了。他们就留下冒充村民,又抢走所有人的孩子,威胁我们配合。” 贺灵川叹了口气。 说实话,在没看到朱氏的血书之前,他最多只是以为自己进了个黑村,村民造的杀孽太多,身上才有浓郁的血气。 有黑店就有黑村,干的买卖都一样,收留旅客是假,杀人劫财才是真。但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偏远的小山村,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 当然仙灵村群山环抱,商队和行人罕至,也满足这种地理条件。 可他万没料到,对手居然是一群土匪! 这就怪了。 在红崖商路,他跟沙匪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年,深知这些家伙对上平民和商旅穷凶极恶,但在正规军面前乖得像绵羊仔,深谙民不与官斗的精髓。 眼前这些屠村的悍匪是失心疯了吗?听说官兵进山,不仅不逃,还要留下来冒充村民! “他们打算干吗?”这就是他冒险来找朱氏的目的。 朱氏摇头:“没说。” “你们这地方,土匪一直很猖獗吗?” 朱氏点头:“这三年至少有九次土匪进村,但都是抢了财物就走,就上回打伤两个人。不像今天这群人,杀了一百多个村民,连这屋子的主人也杀了。” 贺灵川微惊:“你丈夫也死了?” 看她神情太冷静,不像是家里失掉顶梁柱的模样。对一般农妇来说,丈夫死了,天就塌了。 “嗯,他偷了一条小舟,想划去湖里,结果才行出十余丈,船就翻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拖进湖底。”朱氏语气平淡,好像说着别人的灾难,别人的丈夫。 “节哀。”她不怎么伤心,贺灵川也没必要安慰,“你知道他们把孩子藏在哪里么?” 朱氏摇头:“孩子们不在村里,反而安全。你不如先想好怎么反击,这些匪徒不好对付。” 贺灵川仔细看她两眼,忍不住道:“你找我交底,就不怕歹徒杀害你的孩子?” 这个女人,越看越奇怪。 朱氏眼皮都不翻一下:“这些杀人狂魔干掉官兵以后,也不会放过我们。我不说,所有人都得死;我说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难得的是她在敌人魔掌中还能冷静分析。 要知道人天生就有侥幸心理,一旦变作囚徒,抓住绑匪的承诺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幻想人家真会放自己生路。 毕竟对于绝望者来说,残酷的现实更让人难以接受。 更何况还涉及孩子,作为母亲很难冷静思考。 贺灵川慢慢坐回去,右手不自觉按住了断刀刀柄。 他已经嗅见了危险的气味,断刀微凉,仿佛能助他清掉杂念、静心思考。 话说回来,上次他在梦里鏖战了两个时辰,醒来以后就觉得断刀更加亲切。 换句话说,二者的契合度更高了。 唯今之计,要从敌人那里套出更多情报。 贺灵川想了想,把地上的胖子翻到正面朝上,又拔出匕首抵在他颈间:“我有话问你,敢出声,必死。懂了吗?” 胖子忙不迭点头。 贺灵川将堵他嘴的面饼拿开,这才问他:“你们有多少人?” “二百……多。”胖子果然没敢大声说话。 “具体点。” “二百……”胖子好像在计数,“三十五人!” 他飞快道:“我们对官兵没有恶意,只希望今晚相安无事,明天一早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贺灵川侧首看着他:“这是你说的,还是你们卢老大说的?” “卢老大!”胖子赶忙道,“我听他亲口说的,千真万确!” 朱氏突然道:“你确定没算错人数?” 王胖子看着她:“我们来来去去都是这批人,怎么会算错?” 朱氏冷笑:“但我先前被关在水灵祠里,听到你的同伴在祠边说话,好像你们将附近的镇子也占为己有。” 连镇子都打下来了?贺灵川脸上的神情转为凝重。 一般土匪下山也就入户劫货,最多再劫个色什么的,甚至都很少杀人。韭菜割完一茬还能再长一茬的道理,连土老帽都懂,杀光乡民就等于割掉韭菜根,下次还收割谁去? /87/87512/19357566.html 第111章 带个俘虏回去 有官兵撑腰,贺灵川先前面对胖子还觉轻松,这时却觉得不对了。乡镇和小村不同,富绅会自掏腰包组建保乡团、自练团,尤其乱世当中这样的武装力量更显必要。这群悍匪连镇子都能打下来,至少人数上一定有优势。 胖子在一件事上撒谎,就可以在每件事上都撒谎。 贺灵川把面饼重新塞回他嘴里,将他前襟打开,用匕首在他心口位置划了个十字。 鲜血一下就流了出来,速度很快。 胖子啊地一声痛叫,但声音被面饼挡去大半。他脸上肌肉扭曲,喉咙里咯咯作响。 接着,贺灵川把匕首递给朱氏,引导她将刃尖抵在十字里:“拿稳了。再进一寸,他必死无疑。” 朱氏微一犹豫,用两手抱住匕首。 “你一喊,她捅你心脏;你胡乱回答,她也捅你心脏。”贺灵川拍拍胖子肩膀,“她恨你入骨,你最好不要尝试。懂了么?” 胖子小心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来玩个游戏,叫作抢时间。”贺灵川笑道,“如果你在血流光之前回答完所有问题,我可以替你止血、饶你不杀。怎么样?” 胖子点头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贺灵川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下不了这样的狠手。不过经历几番生死搏杀后,他也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对敌仁慈,就是对己残忍,尤其对方害人之心不死。 他拿掉面饼再问:“你们在哪个镇上还有人?” “千藤……镇。” “有多少人?”贺灵川不悦,“你就不能自觉一点,非跟个提线木偶一样,我问你才答吗?” 胖子吃力道:“镇子是前天打下来的,还有二百人。” 这群匪徒共有四五百人?“一般土匪没有这种规模,你们从哪里来?” “洪川!”胖子答道,“老家发大水,在那里也弄不到什么钱了,我们就想换个地方。” “换这里?”贺灵川问朱氏,“这地方很富饶?人口多少?” 朱氏摇了摇头:“地力不足,人也少。” 胖子赶紧道:“我们只是过路,卢老大还想往南走的!” 过路匪杀人才狠,因为只做一回买卖。 正说话间,外头起了喧哗。 贺灵川对一名亲卫道:“出去看看。” 这亲卫上外头走了一圈,很快回返报告:“湖里突然起了鱼潮,冲到岸上来了,现在满地都是蹦跳的活鱼。” “鱼?”贺灵川万没想到这个答案。但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鞋底踩着石子和泥水的嘎吱声。 听那动静,至少是十好几人。 胖子的援兵来了?四人一下绷紧了神经,贺灵川手都按到刀柄上,指着王胖子道:“把他拖进内屋。” 好在脚步声由远而近,直接从门前过去了,并没有停留。 整个村东好像充斥着这种脚步声。 贺灵川忍不住开门出去,见到大批官兵也在快速奔跑,于是招了最近的一个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我们和村民打起来了,郡守大人也在村西湖边!” 这就打起来了?贺灵川吃了一惊:“我爹没事吧?” “不清楚。飞哨三响,要我们赶去增援。” 飞哨就是黑水城军的集结令,依哨声长短变化来发布不同指令。 贺灵川关门退回来,亲卫即问:“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等下,等一下!”贺灵川心念电转,他不在湖边,不知道战斗起因,但这个时候开战无疑太早了,除非父亲临时抓住机会……又或者是卢老大抓住了机会。 说得冷血一点,他贺灵川不是亲卫团的领袖,现在就算赶去也镇不住场子,也扭转不了乾坤。 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十多个想法从脑海冒出来,都被他一一划掉。最后贺灵川又派一个亲卫前去村西。 小半刻钟后,这人就赶了回来,急促道:“郡守大人和对方议和了。” “他没受伤?” “没有。” “屋子外边有土匪吗?”贺灵川已经有点想法了。 “没人了,都赶去湖边了。” 贺灵川放心了,呼出一口气:“行,你进内屋帮忙。” 三人走进内屋,王胖子被安置在这里,由朱氏看管。他胸膛上的伤口已经简易处理,不再冒血。 胖子依旧被堵住嘴,脸色还有些发白,除此以外并无大碍。 “把他押去老爹屋里。” 三人将胖子提起,临出门还左右看了看,的确是空无一人。 无论土匪还是官兵,此刻都聚在湖边。 于是他们押着王胖子,快速往贺淳华的住宿地而去。 一刻钟前这里还到处都是土匪眼线,他们哪能正大光明押送俘虏?好在争斗一起,双方注意力都被引开,贺灵川才能趁机把王胖子押回去。 好事从来多磨。 距离目的地还有四五十步,边上的村舍突然打开,有个女人探出头来。 她大概想察看四周情况,却一眼瞧见贺灵川三人押着王胖子,也瞧见朱氏随行,不由得瞪圆了眼。 当然朱氏也看见她了。 女人呆滞两息,缩首回去,就想关门。 朱氏冲上前推开门板,不让她合上。 女人哭道:“你不能这样,你这是要弄死我们啊!” 朱氏咬牙:“跟我走,不然杀了你!”她怕这女人去报告土匪。 “你疯了吗,官兵不会留下!”女人叫道,“官兵走了,土匪还在啊!” 双方拉锯,亲卫询问贺灵川:“大少?” 贺灵川低声道:“去帮忙!” 亲卫冲上前去,就要帮着朱氏将对方扯出来。那女人吓坏了,抬高嗓门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来人哪!” 朱氏一下就松手了,后退两步道:“算了!” “算了?”贺灵川重申,“你确定?” “确定!”朱氏的眼神迅速从迷茫切换成坚定,“我们快走!” 四人不管那个女人了,押着王胖子继续前行;木门合上,女人也停止了尖叫。 再往前就没什么波折,甚至也没有村民再冒头,尽管他们都听见了这几声高亢的叫喊。 /87/87512/19357567.html 第112章 她的真正身份 很快,贺灵川就把王胖子押入贺淳华的临时居所,这里还有贺淳华留下的两个卫兵。 这屋的女主人也在,看着几人簌簌发抖。 贺灵川问她:“先前这屋里的男人,也是土匪?” “孩子他爹被杀了,那杀千刀的贼人冒充他来监视你们。”贼人对她做的事,还不止这一件。女主人眼泪流了下来,“求官爷救我们一命!” 贺灵川叹了口气:“你进屋里去,反锁门,这外间的事与你无关。” 女主人默默点头,转身走进主屋,众人听到锁门的金属声。 贺灵川把王胖子和朱氏放在厨房,五人分守门窗,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过不多时,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贺灵川仔细倾听,人数不少,脚步不急,显然走过来的人很稳当,并没有惊惶失措。 更重要的是,他还听见了小碎步。 这是应夫人的步子。 他一下就打开大门,站了出去。 果然,贺淳华率妻儿返回了,身后还跟着护卫赵清河。 另外一人名为莫折敬轩,贺淳华也认得,是老爹从黑水城带回来的幕僚。 众人见贺灵川开门,都是一怔。贺淳华舒了一口气:“你回来了,好,好!” 方才湖边乱战,他就担忧一直没露面的长子。 接着众人入门,亲卫们分守四周,以确保贵主安全。 应夫人问长子:“方才你去哪了?” “给老爹准备了一件礼物。”贺灵川说着,领父亲往里走,指着地上的王胖子道,“这胖子是卢老大身边的人物,在土匪当中地位不低。他留在朱氏那里,我还愁没法弄回来,正好湖边开战了……” 听到这胖子是卢涵的身边人,贺淳华始终紧锁的眉头稍微松开,拍了拍贺灵川的肩膀道:“办得好!” “他已经初步供认,土匪前日就占下了千藤镇,如今他们在镇上还有二百余同伙。” “同伙?”贺淳华一懔。 “方才审问被中断,我还可以……” 贺灵川话未说完,贺淳华就打断道:“不必。这往后都交给我。” 他差人去审王胖子了,原本在厨里的朱氏匆匆而出。 小小的饭厅里,现在站着六七人,她迳直走到贺淳华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贺大人救我!” 这一下出奇不意,连贺淳华都呆了。 应夫人上前扶起地上的民妇,轻声道:“起来说话。” “我名朱秀儿,是太仆寺卿朱曦言的孙女,七年前在新安的花朝庙会上被药走,卖给前海富商。其妻擅妒,私下又将我卖到了这里来。” 她挽起袖子,细瘦的胳膊上有斑驳的旧伤,像是鞭绳留下的:“我几次逃跑都被追回,留下了这些。其他伤痕在隐晦处,不便展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好一会儿,贺淳华才低声道:“朱大人七八年前丢失孙女、久寻无果,此事在都城流传很广,新安郡丞还因此丢了官。不过,你要怎么证明,自己就是朱秀儿?” 这种“你要证明你是你”的难题,最让人发愁。 不过朱秀儿显然早有准备,转身挽发,给众人看她后颈上的印记:“这个莲瓣形的红印,打从出娘胎就有。祖父第一次看到,就说我长大后蕙如莲兰;我祖父好酒,总在后院凉架下温酒。” 她顿了一顿:“幼时之事都可以说给你们听,桩桩件件,都能对证。” 见她应答流利、问心无愧的模样,幕僚对贺淳华道:“大人,此事极易求证。” 贺淳华也点头:“好,你与我们同行。” 朱氏喜极而泫,深深拜了下去:“多谢大人!” “你助我们良多,我们要多谢你才是。”贺淳华摆手,“否则,山匪这时还在暗中算计我们。” 他看了应夫人一眼,后者会意,上前挽起朱氏的手,拉去一边说话。 听说她丈夫、婆婆都被杀害,两个孩子被山匪掳走为质,应夫人叹了口气:“这些恶棍,都该被绳以正法。” 贺灵川拿出一个青苹果,咯嚓啃了起来:“正法?正法才不管这些,恶人惟有恶人磨。” 哎哟,山里的苹果怎么这样酸?他捂着腮帮子,只觉牙都倒了。 应夫人瞪了他一眼。 安慰,这是安慰,臭小子懂什么? ¥¥¥¥¥ 两边老大都点头以后,官兵和溃军迅速退回各自界内,前者占据村东,后者占了村西。 其实贺淳华还想让对方将村西的居民也安全释放,不过卢耀不傻,知道这都是优良的人质,说什么也不肯同意。 听到这消息,西边的村民大哭。 卢耀原本不管,结果哭声震天,扰得他心烦,这才挥了挥手:“喊他们都闭嘴,不然一会儿割口条下酒。” 从前他就这么干,但眼下官兵就在对面,太刺激人不好。 说到这里,他左顾右盼:“死胖子呢?”平时这种烦心小事都不需要他出声,王胖子第一个冲出去摆平。 当然他是看不到胖子的。 几个匪徒正在起火烤鱼,卢耀喝了口酒。虽然刚刚打了一架,但他心情相当畅快。 先前总担心这帮不靠谱的手下露马脚,被官兵识破;现在好了,大家都不装了,立个村中之盟反而相安无事。 边上有亲腹劝道:“将军少喝点酒,万一他们夜里来袭。” 卢耀“嗤”一声笑了:“他们?来袭?别太抬举那狗官了!” 他抹了抹嘴:“官老爷去夏州上任,这三百人就是他的全部班底,就像你们之于我。没有这些嫡系,他在夏州那里人生地不熟,什么事儿都不好办!莫说死掉一半,就算只折损三成,他都承受不起!你说,他是想着早些天亮好上路,还是夜里偷袭我们?” “当然想早些逃了。”另一人奉承道,“那狗官的见识胆量,照我们将军可差远了。再说他是个过路官儿,管本地闲事干什么?只要告诉他明早能安安全全地分道扬镳,他夜里一定不会动手!” 卢耀眯了眯眼,放下酒杯:“四更天后加强戒备,不能让他们跑了。对了,先前你说吴绍仪和裴新勇的队伍走到哪了?” /87/87512/19357568.html 第113章 下下签*2 “山脚了,他们想明晨上山。” “派人下去传口讯或者带路,让他们今晚就来!就说仙灵湖今晚渔获数千斤,我们做全鱼宴,邀他们快来尝个鲜。”卢耀笑道,“这帮孙子在山脚下只能吃点杂粮,听到了还不得狂咽口水?” 事实上,这些人从卧陵关溃逃至此,一路上其实不敢放手劫掠,免得引来地方注意,联合起来搞跨州追捕。 所以大家的伙食一直都不怎么好,加上士气低靡,人人垂头丧气。 “传讯的时候大点声儿,务必使听到的人多。这样吴、裴手下鼓噪起来,他们想晚点上山都不行。” “义军”遭到史无前例大溃败,统帅的威望也跟着跌到谷底,此局为主弱兵强,军纪废驰、上难制下。士兵要是气儿不顺了、遭遇不公,怀疑你这领导不行了,就容易哗变。 这种时候,将军们就要顾虑手下的需求和感受,否则大家一拍两散,人都跑光,最糟糕的局面就是弑主夺权。 亲信应了,正要去办,卢耀忽然又道:“不要提起官兵上山,切记,切记!” 非常时期,溃军对官兵有心理阴影。若知道这里出现了官兵,吴、裴二人可能不再上山。 ¥¥¥¥¥ 屋里人多,贺灵川出来透透气,顺便把附近的地形再踩一遍,好做到心中有数儿。 今晚不太平,这个村子很可能就是下一个战场。 先前的喧嚣重归于平静,仙灵村沉浸在晚风中,若非巡逻的卫兵来来去去,谁也料不到这个小山村即将有大事发生。 他从水灵祠前走过,全村最好的建筑在浓重的夜色中也不起眼。祠堂不大,但修得方方正正、四角均齐,位置也好,背山向水,面朝浩渺的大湖。 然后,他就听见“啪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碎了一地,还滚了两下。 贺灵川停步,问了一声: “谁?” 水灵祠静悄悄地,只有大门洞开,像张大的嘴。 难道这里面躲着悍匪? 贺灵川左右看了看,向巡逻的卫兵要了一支火把,按着刀柄就走了进去。 怕什么?水灵祠在村东,这里现在是官兵的地盘。 祠堂不小,前面供奉厅,后面议事场,左右的矮房是看祠人的住所和放东西的地方。 先前盗匪在龛下偷藏武器,跟官兵划清界限后就都拿回去了。 贺灵川举着火把在祠里走了一圈,没人,连个别的活物都没有。 地面上全是脚印,应该是盗匪们先前留下的。 而后,他就看见龛前的地面上落着一只签桶,里面的签子散得七零八落。 他先前听到的声响,就是这玩意儿坠地了吧,大概是哪只猫干的? 贺灵川想起朱氏说过的话,水灵祠的签曾经很灵验。求的人多了,水灵不胜其烦,就不许人们再问凶吉。 他下意识想把签桶捡起来,弯腰弯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 我这是在干吗? 水灵都没了,还捡个毛线? 再说,老乌龟活着的时候也不给人占卜了。 贺灵川正要直起身,忽见供桌的雕花缝隙里卡着一支签子,正好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对准了他的鼻子。 都快指到脸上了。 这支签子血红血红,就算光线不佳,他想不注意到它都难。 他随手把签子拔了出来,发现它沾的不是血,而是通体红漆。 再看上面的小字,贺灵川暗骂一声晦气。 签头最上方就俩字: 下下。 然后他看见下面还有一句偈语: 鸠占鹊巢,为他人作嫁衣裳。 贺灵川看清这行字,手都抖了一下。 后面那句先不管,可“鸠占鹊巢”四个字却像一道惊雷,直劈他心底最深处。 他是本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却占走了“贺灵川”的身体,不就是鸠占鹊巢? 贺灵川抬头看向神龛,水灵真的死了么?不像啊。 还是说,这支签子掉出来只是巧合? 后面忽有脚步声响起,贺越的声音传来:“哥,你在做什么?” 贺灵川回头,看见应夫人、贺越和朱氏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毛桃。 “你们怎么出来了?” “你抓来的俘虏,现正在后厨受刑呢,我受不了这个。”应夫人看着地上的签桶,“你在求签?” “这签桶早就封起。”朱氏还看到了贺灵川手里的签子,不由得一惊,“大少怎会拿到这支下下签!” 仙灵村水灵祠的下下签是血红色的,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下下签?”应夫人和贺越都吓一跳,应夫人顺手抓过这支签子,贺灵川居然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应夫人看不明白。 贺越探头过来念了一遍,仔细思索半天,也是摇头。 毛桃把地上的签子捡起归桶,贺灵川向他伸手:“给我。” 朱氏立刻道:“大少,水灵已殁,求签不灵验了。” 他知道啊,可他还想再试一次。贺灵川抱着签桶念念有辞,然后用力晃了几下。 啪嗒,一支签子飞了出来。 还没落地,众人就看清了它的颜色—— 血红血红的。 贺越抢先捡起,就着火把的光大声念出: “身似牢笼,此恨无计死方消!” 又是一支下下签! 众人面面相觑,贺灵川脸色难看。这种鬼东西摇中一支还不够? 身似牢笼是什么意思? 朱秀儿在边上看着,更是觉得这支签子才真正符合她眼下的境况,可为什么是贺大少抽中了呢? 他那样自由自在、作威作福的人,跟“牢笼”有什么关系?遑论至死方消的仇恨了。 “没听说谁这么倒霉。”毛桃忍不住道,“大少,这桶是不是有问题?” 贺灵川捏了捏拳头,本地水灵自己都遭遇不测,问签还能有用? 这是不是暗中有人恶整他? 贺越夺过签桶:“我来试试。” 应夫人害怕,一把按住宝贝儿子的手臂:“别!这东西邪乎得紧。” “卜签之道,本来就是玄而又玄。”贺越笑道,“娘亲放心,我的运气向来不差。”说罢晃了几下。 一支签子掉落在地,是原色竹签。 贺灵川捡起来一看,中上签。 “咦,你的不错嘛。” /87/87512/19357569.html 第114章 水灵大人的签子 毛桃举手:“我也想试试!” 试试就试试,结果他拿到中下签,偈语是: 此心拳拳,瓦罐不离井边破。 毛桃一脸晦气,贺越笑道:“行了,总算比我哥好一点。” 毛桃惴惴,自言自语:“难道最近要多吃猪脚线面,才能去去晦气?” 轮到朱氏抱过签桶,晃了几下。 她拿到的,也是中上签。 “我被卖到这里的第一年,就来求过两次签。间隔数月,都是中上签,说我将来一定会好。”她咬了咬唇道,“若非有这个支持,我早就投湖了断。” 应夫人看到这里、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好奇终究战胜了恐惧。 等她求的签子落地,众人都哇了一声: “上上签啊!” 这签子上写的是“花团锦簇,朝见紫气夜栖云”。 毛桃好生羡慕:“主母啊,您这又是花团又是紫气又是祥云,全是好东西!” 谁不喜欢吉利话?应夫人乐得合不拢嘴:“这是,哎呀,这签子作不得准的。” 贺灵川默默拿过签桶,又晃了几下。 结果可想而知,红色的下下签跟他不见不散。 贺越看老哥脸色越发难看,忍不住咳了一声: “这祠里应该有解签人吧?” 水灵祠曾经客似云来,香火旺盛,不可能没有解签人常驻。 “看祠的刘老头就负责解签。”朱氏道,“但他现在村西。那些匪徒没杀他,大概是因为他做饭做得好。” “那就把这个人要过来。”贺灵川收起签子,转身就往村西走。 “川儿,你要跟那些凶神恶煞打交道?”应夫人有些担心,“这个时候,不好节外生枝。” 贺灵川不语,步伐愈发坚定。 别人都道他反应过激,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鸠占鹊巢”那四个字,钉子一样刺在他心头,简直刺穿他心底最深处那一点隐秘。 这件事,他非搞清楚不可! 仙灵村才多大点儿地方,他快步而行,很快就走到官匪谈定的界线边上。 这边站着两个兵丁,那一头则站着两个匪徒。 贺灵川就冲那两人道:“我要买个人:看守水灵祠的刘老头。” 匪徒吊儿啷当:“你要他做什么?” “闲来无事,给我解签。”贺灵川挟出一锭大银,对着两人晃了晃,“你们留个糟老头儿也没用,不如拿他换银子。” 那银子足有十两,成色十足。 一个糟老头的确没啥用,也就做饭还不错。两个匪徒扎在一起商量几句,回头就道:“得加钱。” 贺灵川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这么低级的伎俩也敢在他面前卖弄? 这两个小杂鱼跟着头目出去打家劫舍,每次分到手的钱够不够吃顿花酒?深表怀疑。 果然这两人看他要走,急了:“回来回来,行行!” 他们果然也没再找人商量。多找一个人就要多分一份钱出去。 不一会儿,两个匪徒带着个须发半白的老头子过来了,一把将之推过了界线:“喏,给钱。” 贺灵川很干脆把银锭扔了过去。 不料这个举动被周围的村民看在眼里,有几个乡民村妇就扑了上来,一边大叫:“也买我们!官爷官夫人行行好,把我们也买过去!” 谁不知道村东安全,村西遭罪?眼看刘老头成功上岸,其他村民心急如焚。 毛桃捞住刘老头,跟在贺灵川身后。 应夫人还吱了一声:“大家稍安勿躁……”可是贺越抓着她的胳膊,二话不说就往后撤。 还不到救人的时候。 很快,悍匪头目就被惊动,赶过来质问。那两个手下支支吾吾,被甩了两巴掌,才把事情说了。 “他要买什么,你就给什么?”头目甩给他们两记耳光,“那他要是想买你们的命呢,你们也给?”这俩货是不是蠢? 两人苦着脸连说不敢。 头目怒气冲冲一伸手:“钱呢?” …… 那厢刘老头进了村东地界,向着众人千恩万谢,就只差跪下磕头。 悍匪凶神恶煞,他和其他村民一样,本来都觉得自己活不到天亮。 是这几位活神仙救他出苦海。 “不如用实际行动答谢。”贺灵川从怀里抽出那两支下下签,“帮我解签吧?” “啊?”刘老头接过红签子就愣住了,“这是谁抽到的?” “我。” 刘老头看看他,再看看签子:“另一支呢?” 贺灵川越发不爽:“还是我。” “这怎么可能?”老头儿嘴差点张成个o字,“您能接连抽出两支下下签?” “我连抽十几次,都是这两支签子。”贺灵川一指其他人,“他们就是中上签,上上签。” 这种事刘老头也是闻所未闻,呆了好一会儿才要点光。 人老眼就花,签上的字儿又小。 毛桃把火把凑近,近到差点儿烧着签子,刘老头才对着眼儿把两支签子上的内容都念了一遍。 “哦,是这两支啊。” 毛桃是个合格的捧哏:“这两支怎么了?” “这两支是新造好的,十天前才放进去的。” 难怪红漆那么新。 “在我们这里,下下签但凡被抽中,那就要取出另置,不再放回桶里,因为各人的大灾各不相通。水灵大人好久都不让凡人求签,这签桶里的签子也有两年没补过换过。”刘老头儿一边想一边说,“但就在十天之前,水灵大人忽然托梦给我,说我即将大难临头。我吓得要命,立求解法。水灵大人又说,只要造两支这样的新签放进桶里,我就能逢凶化吉。” 众人面面相觑。好像的确是这样,因为贺灵川要解签,所以刘老头安全了。 “合着这两支签子是特地备给我的?”贺灵川眼里满是疑云,这莫不是个圈套?“那你解给我听。” “我解不出来。” “啥?”贺灵川大为不满,“我的钱白花了?你不是解签人么?” “这两支是‘闭口签’,意思是只能看,不能解。”刘老头子苦笑道,“小老儿有个秘密,现在说与恩人们听也无妨,从前我能解签,是因为水灵大人分给我一丝仙力;可是……” /87/87512/19357570.html 第115章 另一支下下签 “可是从昨晨开始,我和水灵大人的联系就断了。无论我怎么呼唤,它都没有回应!” “爱莫能助呀。”老头将签子递还给贺灵川,“何况这两支签子定作‘闭口签’,应该有它的道理,水灵大人常说,有些天机只能看、不能说。” 贺灵川晃着两支签子问:“老乌龟特地给我造了两支新签,没向我提要求吗?” “水灵大人说,一切随缘。” 众人都长长呼出一口气,贺越拍了拍兄长的肩膀道:“别灰心,照水灵这样说,虽然你拿了下下签,未必就真是坏事了。” “不不,水灵大人的签很灵验,十次有八次中。”刘老头子作为曾经的解签人,过分实诚了,“这桶子里的下下签很少,过去十年一共才发出去五支。然而出必大凶!除掉您手里这两支,拿到头两支的人都死了,一个是被盗匪砍头,另一个是被大水淹死,据说生前都受尽了苦楚!” 祠堂里一下子安静如墓地。 “给我下下签,还一下子给两支,偏偏又不解签!”贺灵川眼里冒火,“这算什么意思!” 他睨着刘老头子冷笑:“该不会这老乌龟根本没死,躲在哪个角落拿我们开涮?” 刘老头干巴巴道:“那就不知道了,小老儿只是个守祠人,也不知道湖里的情况。” 他是人,不是鱼,哪知道水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水灵大人说过,抽到下下签的人,小心提防,未雨绸缪,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贺灵川只觉滑稽:“它要是灵验,怎么卜不到自己的最终下场?” 外面有人接口:“什么最终下场?” 众人一回头,贺淳华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 贺越奇道:“您怎么也出来了?”外面风声鹤唳、恶盗环伺,怎么全家人都当郊游了? “整个村东就数这里最热闹,我不来看看怎行?”他走出来一问,巡卫说所有家人都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大哥在这里问了两次签,竟然都是下下签。”贺越口齿灵便,三言两语把话说清楚,“我们其他人抽出来的都没这么倒霉。解签人说,这是水灵特地留给大哥的。” “下下签?我看看。” 贺淳华接过两支签子看了看,眉头紧锁,但跟着就哈哈大笑:“这也当得真?” 刘老头子马上道:“大人,您有所不知……” 贺淳华摆手,漫不在乎:“你才不清楚。我儿从小是由照满都大萨满看着长大的,他早断言川儿福财双全,有凌云之势,乃是天大的福将。你这下下签,谬矣,谬矣!” 他凝视着贺灵川:“你是信照满都大萨满,还是一头山妖野怪的话?” 贺灵川总觉得,父亲的眼神异常犀利。 “大萨满。”才怪。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贺淳华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水灵牌位都已经折断。那龟妖都死了,签言还能算数儿吗?” 应夫人闻言看向手中的签子:“啊,难得我抽中了上上签。”原来不作数啊? 贺淳华接过她的签子看了看,笑道:“不须抽签,我也知道你的运势一定花团锦簇。” “哎呀,老爷!”应夫人笑得像朵花。“你要不要也抽一支试试?” 这话自然而然出口,她顿觉失言。 贺淳华不生气,但拒绝得很坚决:“不抽!反正作不得数儿。” 毛桃这时候问刘老头:“对了,你说下下签一共出去五支,四支都有下落,还有一支怎么回事?” 贺灵川独占两支,还有两支的获客已经死了。 “那是个外乡人,求签第二天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最后怎么样了。”刘老头挠了挠后脑勺,“数月前有两个外乡人过来,一老一少,说要看看高祖起事之地。年轻的那个还来水灵祠求签,老的说没用,原话好像是‘你的命数不由天定’。但那少年隔天自己偷偷来了,还带了不少祭品推进湖中。我跟他说,水灵已经封签了,他不信。后面不管他怎么晃,签桶里都没有签子掉出来。” “那少年喃喃自语说,‘果然不由天定么’,很失望地走了。谁知道他离开以后,我刚要把签桶放回高处,里面突然掉了一支红签子下来,我就当是他抽走的。” 贺灵川回头就问:“那支签子呢?”老头儿先前说过,每支被抽取的下下签,都要拿出来另放。 “在,在。”刘老头去了西边的矮房里,翻来找去。 很快,他就拿着一支红签子走了回来。 众人一看,这支下下签写着一行小字: 黄沙迢迢,壮志难酬身先…… 毛桃看得眼气,问出了大家的心声:“最后一个字呢?” 搞毛啊,怎么签子还被烧了一截? 最后一个字烧没了。 刘老头赧然:“哎呀,上回烧柴,它掉在柴堆里,差点烧光了。” “被烧掉的是什么字,你记得吗?” “不、不记得了。”刘老头啼笑皆非,“这里一二百支签子,我哪都能记住?” 贺灵川忽然道:“这年轻客人姓什么?” “这、这个……”刘老头想了半天,“过去好几个月了。但他那个姓不太常见。” “可是姓年?” “啊对对对!”刘老头一下被点醒,“就是姓年!年糕的年!” 应夫人看丈夫脸色不好,赶紧拿了几个铜钱给老头:“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休息吧。” 贺灵川默默走出水灵祠,突然一拳重重击在小树上。 “喀喇”,小树应声而折。 贺淳华紧跟出来,郑重对长子道:“镇定!川儿,有时事有凑巧,但也只是凑巧!” 贺灵川不语,脸色难看。 抽中下下签的是年松玉无疑了。原来那小子也来过这里! 黄沙迢迢,对应盘龙沙漠。 壮志难酬,嗯,年家父子的确有一颗造反的心。 至于最后三个字,贺灵川想起降临在年松玉身上的“天神”,好像也挺贴切。 看起来,至少在这一次问卜上,老龟妖没弄错! /87/87512/19357571.html 第116 目标:解凶渡厄 贺淳华像是听到他的心声,接着劝道:“退百步来说,就算水灵有些功力,那也不能次次言中。” 贺越出来就听见这句话,赶紧道:“正是。看祠人方才也说,水灵还是有出错的时候。或许它自己大难临头,连凶吉也卜不出来了?” “有道理。”贺灵川长长吸了一口气,“不用劝了,我知道了。” “大哥……” “我说了不用劝!”贺灵川厉声打断他,“别烦我!” 这才符合长子的性格,贺淳华不觉奇怪,走出来的应夫人却道:“怎么说话呢?越儿也是好心劝你!” 贺灵川扭头便走。 贺淳华摆手当和事佬:“行了行了,他心情不好,别跟他计较了。” 贺灵川也是心乱如麻。 他想起年松玉死前说过的话:“你离死不远了!” 当时是所谓的“天神”附在年松玉身上,替他说完最后这句话。贺灵川一向只当是年松玉的临死诅咒,也没当回事儿。 可如果是“天神”看出点什么来呢? 天神最初是想附到他贺灵川身上的,只不过在识海的幻象当中被撞了出去。 那一场被改变的幻象,还有幻象中的街角,街角被撞破的墙皮里面发光的印记…… 连所谓的“天神”都被不知名的力量赶出他的识海,这一幕他可没忘! 这就是灾厄的力量吗? 这些往事,加上今天水灵给出的两支下下签,是不是都能连在一起? 穿越以来从未有过的紧迫感油然而生,贺灵川心头一片乱麻。 此时有个卫兵一路奔了过来,向贺淳华报告。 贺淳华听完,立刻招呼长子:“情报审出来了!川儿你过来。” 贺灵川只得走了回去。 “看看你周围的环境,眼下大事为重,歼灭悍匪为重!再说,你若真有劫难,或许就应在今晚。恶盗索命,这还不算大凶吗?只要我们成功离开仙灵湖,疑障自解!” 贺淳华按着他的肩膀又道:“川儿,你要信我,要信大萨满,明白么?” 贺灵川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儿子明白。” 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那水灵装神弄鬼,必有所图。”贺淳华凝重道,“它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你信它才是庸人自扰。” 贺灵川点了点头。 于是贺淳华招呼众人返回主屋。 走回去的路上,贺灵川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水灵那里卜出的“大凶”签象还能灵验,是不是意味着他将和年松玉一样,落个惨死异乡的下场? 如果还有一线生机,又要从何把握? 从今日起,他要时刻着紧自己的小命,要想办法解开缠身的厄运——如果它当真存在。 水灵的预言最可怕的一点,是它告诉夜行的旅人前方必有深壑,却不说还有多远。 那么他今后每走一步,都要提心吊胆。 唉,离开黑水城之前,他应该去拜访一下照满都大萨满的,或许能有收获。 只是当时他作为穿越客,心虚地想离这个神秘的老人越远越好。 …… 厨房里陆续传来噫噫唔唔的声音。村舍隔音很差,王胖子就算被堵着嘴,众人也能听到他的痛吟声。 这胖子真是倒了血霉。 过了不久,厨房里就传出泼水的声音。 随后亲卫赵清河走出厨房道:“大人,情况不妙。” 贺淳华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说吧。” “两天前,这批山匪的确在附近攻下一个镇子,但不是千藤镇,而是得胜镇!那里距离仙灵村只有四十里地。并且,驻守得胜镇的山匪不是二百人,而是一千二百人!” 一千二,这么多!众人动容,贺越喃喃道:“都快赶上常规军队了。” 贺灵川原本以为有个两三百就顶天了。两三百悍匪对阵保乡团,如果起手偷袭,赢面就很大了。 哪知道得胜镇和仙灵村两地的匪徒加起来,快要一千五百人了! 别说区区一个镇子,这些匪徒要是有点纪律、有点战斗力,偷城都行了—— 普通城池,措手不及,只要满足这两个必要条件。 然而这两句话只是开胃菜,后面的情报更加耸动: “他们是步辛人,今趟从卧陵关顺水南下。他们并不是普通山匪,而是叛贼溃军!” 卧陵关三个关键字,闪电一般划过贺灵川脑海。 他们贺家前前后后遇到这么多麻烦,归根到底就是绕不开卧陵关! 这群人居然是从卧陵关战场溃逃出来的叛军。 卧陵关的真实战况,在他从盘龙沙漠返回黑水城后才获悉。官兵胜了,起义军首领被击杀,余部溃逃。 偏偏这个时候,大司马在都城谋反,试图篡权。 卧陵关的官兵当然要立刻回师勤王,对于逃走的流寇只好放任不管。 卧陵关距离这儿不到二百里,算一算方位,或许这就就在溃军撤退的路线上。 这一切都能对得上号。 赵清河又道:“卢老大不叫卢涵,而是卢耀。” 这个名字说出来,贺淳华就拍案而起:“你是说,反贼头子洪向前的左帐将军卢耀?” “对,就是卢耀!” 贺淳华背着手,在饭厅来来回回踱了两圈。 旁人鲜少见到他这样激动,贺灵川拿胳膊肘撞了撞贺越:“反贼有几个帐下将军?” 洪向前的大名,贺灵川还是听过的,这就是两年北上千里,打下卧陵关、名震大鸢的起义军首领洪向前。 鸢国北部、西部民间把这人描述成青面獠牙,凶残狠恶的反贼头目,说他生喝人血、生剥人皮,凡其过处赤旱千里。 这当然是鸢王廷的舆论战需要。贺灵川一听,此人莫不是旱魃再世? 至于洪向前麾下都有些什么人,贺灵川原身也就模糊听个大概,这时就显出了常识不足的弊端来。 贺越小声道:“起兵时四个,鼎峰期十四个,兵败后生离战场的只剩五个了。左帐将军卢耀当得起‘穷凶极恶’这四个字,他是真正的食人魔,最喜欢用五岁以下孩童的心脏爆炒食用,还评鉴为人间一品香脆。据说他出了本食谱,《两脚羊的五十种烹饪法》。” /87/87512/19357572.html 第117章 狂魔 “虽说吃人不罕见,但以吃人为傲、自鸣得意的,也只有他了。叛军背负的恶名,有一半都是他犯下的孽。” 赵清河接着贺越的话往下说:“洪向前兵败身亡,卢耀收拢残部往南逃蹿。他们来到仙灵村,也不是自己标榜的路过,而是要在仙灵湖畔与另外两名叛贼将军会师。” “这两人,分别是右帐将军吴绍仪、珲水将军裴新勇。” 贺越惊道:“何时会师,一共有多少人?” “约在明天午后,双月湾。三军合起来,至少有四五千人。” 贺灵川觉得,他们父子真是倒霉,明明看好了黄历才出门的! 那黄历是假的吗,哪个黑心作坊的产物? 无论官兵还是贼党,溃军时常是有武器、没纪律,沿途烧杀抢掳,比强盗还可怕。 未来几天内,仙灵村就会挤满叛军。 原本听说这里的村民都是山匪假冒,贺家父子对他们还存有轻视之心。毕竟自古以来贼不与官斗,何况己方人多势众,兵精将猛。 贺灵川更因前后几次生死历险而踌躇满志,以为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小麻烦算什么事儿? 可现在才知,对方是叛军大员,臭名昭著的吃人将军! 对方坐拥一千四百手下,明天还有三倍于这个数字的叛军赶来。 这就好像渔人要捕河里的鳗鱼,自己也跳下水一顿狂抽猛拽,还用渔叉扎了几下子,然后才发现那玩意儿根本不是鳗,而是大森蚺的一截尾巴尖! 现在缩回去还来得及吗? 贺灵川也见到老爹身边的幕僚神情,那叫一个面无人色。 如果连夜逃跑,成功率有多高呢? 贺灵川相信,老爹的满腔斗志也熄了火,这时就该开始寻思脱身之策。 幕僚即道:“若是现在下山,或许能赶在得胜镇的贼军后援抵达之前。” 赵清河摇头:“那胖子招供,得胜镇的贼人已经到了,约七百人,此刻就歇在哨子岩,离这儿不过五里!” 众人大惊失色。 二百贼军加上七百后援,人数上已经比官兵多了两倍。 亲卫团人数四百多,但真正能打的士兵只有三百出头,余下都是妇孺和后勤,基本无战力可言。若真和叛军干起仗来,官兵还要分心保护他们,可以说劣势十足。 应夫人和朱秀儿也知不妙,一张脸白得像纸。 官兵要是败了,她们这些女眷的下场……还不如自刎算了。 听到这些数字,贺淳华反而冷静下来:“如果卢耀占尽优势,为什么还不开战?他在湖边遭遇曾副将偷袭却不生气,反而向我求和。” 他这么一点,贺越立刻就道:“他也想保存兵力!” “既然明天就要会师,这些溃军首领就算想和乐融融坐下来喝茶论道,估摸还得按实力决定位次。这种局势下,卢耀与我军交手必有损失,怕是会影响了明天的计划,因此不得不委屈求全。” 也即是说,贺淳华的官军和卢耀的叛军,现在心态都很微妙。 双方都想避免损失。 贺灵川看了弟弟一眼。这个老二,心思还是很灵巧的。 “那么这里头就还有腾挪的空间,不是必死之局。”幕僚莫折敬轩道,“但卢耀的所谓和平共处,恐怕也只剩几个时辰了。” “与他议和,不啻于与虎谋皮。”贺淳华沉吟,“他今晚不想动手,是不愿自己实力受损;可到了明天三军齐聚,恐怕就要合众追杀我们!” 还有什么比剿杀一支官兵,更能振奋贼心的举动吗? 这些溃军甚至会认为,自己需要一场大胜来奠定基石,会师才能成功进行。 贺灵川心头沉甸甸地,只觉自己好像又回到梦境中的战场。那种群敌环伺、前途无亮的绝望,这回要在现实中重演了吗? 在这个无依无拦的小山沟里,以三百勇士对战四五千人还要取胜,小说都不敢这样写啊。 真到那时,贺淳华这三百人就是叛军祭天的牺牲品。 应夫人忍不住插口:“现在走不行,明天走也、也不行,那要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 饭厅里面一时沉默。 不走是死,走也是死,自己这三四百多人竟然不知不觉陷入绝境。 若说天无绝人之路,那一线生机又在哪里? 贺灵川想起梦中的战场,当马车组成的最后一道阵线快要被击破,他感受到的并不是万念俱灰,反而是虽死犹荣! 他们坚持到最后,终于等来了那一声振奋人心的号角。 现在也是一样,认怂未免太早,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 时间就是金钱,他们还有机会翻本。 眼看众人呆坐厅中,贺灵川轻咳一声,对贺淳华道:“实力对比悬殊,在我们自己身上做文章恐怕是不行了。老爹有没考虑借助外力?” “离我们最近的得胜镇,已经被叛军控制。想要借兵,那就得再往外走,到千藤镇。我记得那里有鹤北的折冲府,不过经过卧陵关大战以后,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府兵。”贺淳华深吸一口气,“我来写求救信,差人送下山去。如果我们能坚持到明天午后,或许……还有希望。” “不是……老爹,我的意思是,叛军也不是铁板一块,那姓吴、姓裴的两个将军就很服气卢耀么?与其指望不靠谱的山下府兵,我们不如试着借力打力?”看众人眼巴巴盯着自己,贺灵川干笑一声,“我也就想到这么多,待补充。” “川儿,你说得……”贺淳华心头灵光一闪,再细细思索,眼睛越来越亮,“有道理!嗯,很有道理!” 他也是一时糊涂,被叛军乌央央的人数吓倒,却忘了那里头三分之二都不是卢耀的手下!虽说都是叛军,区别可大了去。 贺灵川拎出这一点道理,就像捅烂窗户纸,说破不值钱,却很有用。莫折敬轩顺着思路往下延伸,也想通了关键:“卢耀收拢的军队有一千四百人,却只带了二百多来仙灵村,把余众都放在镇上,为什么?因为这个村子供不起那么多人!” /87/87512/19357573.html 第118 真理越辩越明 仙灵村只是个小村庄,物资有限。卢耀若把一千四百人全拉上山,吃饭问题怎么解决?啃树皮吗? 鬼知道这次会师要持续多久,至少要等三方开几个会、勾心斗角、分出大小王、定一些章程,然后对叛众再动员、再打气、再部署,才能考虑结束吧? “那即是说,吴、裴二人带上山的人数也不多,和卢耀相仿佛。”果然真理越辩越明,“这三方加起来,会师仙灵湖畔的军队最多只有七八百人!” 应夫人茫然:“怎么才七八百人?那个吃人将军在哨子岩埋下的伏兵,不是就有七百人了吗?” “正是!”贺淳华接口,眼里有光,“这三方一定事先约好,只带二百人上山。一方面村里物资有限,难以承载更多,另一方面,也能互相制衡,免动干戈。” 以防擦枪走火嘛。 这么一说,众人心头大定。 己方战力三百人,有社稷令加持,那能发挥四五百人的战力。对方七八百……人数虽多一倍,却不是压倒性优势了。 何况对方都是从卧陵关撤逃的溃军,如丧家之犬一般,心气儿早被打没了。只要己方齐心协力,精诚勇猛,未必不能将对手冲开! 战场上击败两三倍于己的强敌,那不算神话,有众多案例。甚至贺淳华早年就亲手打过这种仗。 “也即是说,这三方势力一直在互相提防,我们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卢耀又从得胜镇调了七百叛贼过来,虽是为了算计我们,但另外两方不知道啊。”贺越笑道,“卢耀夜里不对我们动手,这七百人根本没有用处。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被调过来,谁说得准?搞不好真想恐吓另外两方呢。” 众人互视一眼,都呼出一口气。 贺淳华的神情已经大为放松,这时就道:“这三伙溃兵会师,三位将军必定要分出主次,由此划定军权归属,否则这几千人也是一盘散沙,日后难堪大用。”一支军队里,只能有一个声音,“我们再做些手脚,或可收四两拨千斤之效。” 他又补充道:“我听闻吴绍仪和卢耀有宿怨。吴绍仪抢过几次军功,洪向前对他更加赏识,这令卢耀极为不满。吴曾经喜欢一个美人,甚至想将她娶作正妻,却被卢耀抢先玷污,事后还煮熟了送去给吴绍仪。据说吴绍仪看见这美人时,她甚至还面含微笑。” 他喝水润了下嗓子:“吴大将军当场就掀了桌子,带人去打卢耀。最后是洪向前亲自出面,凭他在军中威仪无限,才将此事摆平。不过可以想见,这两人的关系绝不会好了。” “竟有这种过节?”贺灵川奇道,“卢耀是个吃人魔,又不是起义的元老,洪向前为什么一直留着他?” “这人打仗厉害,投入洪向前麾下后,有连胜七仗的辉煌战绩,其中一次甚至打烂了‘铁桶将军’赵榕略的眼睛,令他重伤而死,卧陵关也被叛军夺下。”贺淳华如数家珍,“无论士兵、对手,对这种凶悍的食人魔都有本能的畏惧,这一点也为洪向前所用。” 绝世的凶兵,握在合适的手里,说不定就是绝世的神兵。 “但是洪向前已经死了。”贺灵川若有所悟,“其他叛军对卢耀或许就是厌恶多于恐惧,为什么跟他在这里会师?”镇场子的不在了,底下人还不得使劲儿扑腾? “那我也不清楚,或许他们心中都有计较。” 贺越想了想:“眼下的重点,是找到另外两支叛军。” “若说明天午后会师,他们这时应该快上山,或者已经上山了。”莫折敬轩道,“他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盗贼作案还要事先踩盘,他们总得提前上来看看地形。” “上下山的路只有两条,都能抵达仙灵村。夜路本就不好走,他们不可能另挑小道。”贺淳华对亲卫道,“把向导找来。” 众人一番商议,很快就定下了方案雏形。 贺灵川只开了个头,后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他发挥的地方了。 他又去捞了一只苹果,这只看起来要熟一些,应该不会那么酸了。 苹果快吃完时,众人也商量完了,贺灵川才补充道:“口说无凭,老爹你得取信于吴、裴二人,不然他们仨很快就会冰释前嫌,和乐融融一家亲。眼见为实嘛。最好,嗯……最好你让他们亲眼见到,你和卢耀相谈甚欢。” “亲眼见到?”莫折敬轩若有所思。 贺淳华吩咐亲卫取纸笔来:“我还会致信鹤北折冲府,请他们出兵,这样双管齐下。” 应夫人担忧:“他们肯吗?” “如果叛军弱势的话。”贺淳华意味深长,“败军之将不敢言勇,我方挟卧陵关大胜余威,怎拿不下这些惊弓之鸟一般的反贼?反手又是一大军功。” 莫折敬轩轻咳一声:“反贼打算在这里落草,本地郡守如何能忍?必要趁其立足未稳,赶紧拔除这个毒瘤。” 贺淳华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在装信之前,贺灵川偷瞄一眼,发现里面写着“溃军千余众”,不由得好笑。 溃军人数过多,援军怕是也不肯来。这千余人就有讲究了,贺淳华自己就有三百精兵,折冲府和本地官军若是只想接应他们,只要再出二三百人足矣;但如果真心想剿匪,那至少要两千人往上。 不过贺淳华报出的数目也不能算错,真正登上仙灵村会师的叛军,很可能就是一千多点。 很快,他就将所有东西写好,分别交给了对应人物去办。 贺灵川在边上看着,心里也是佩服。 贺淳华在边陲之地当官,却对发生在鸢国境内之事都有了解。从叛军头目的为人秉性,到本地郡守脾气、折冲府的兵员,他都能做到心中有数儿。 这是何等心思? 要知道鸢国领地很大,如果不用加急件,驿马从东到西也要走上一个多月。贺淳华又镇守消息最闭塞的边陲,却还能对国内局势了然于胸,这真是精力、金钱、人脉,样样都不能少。 /87/87512/19357574.html 第119章 第三支队伍 否则,今晚他也不能快速就拿出一个反间计来。 这个老爹,真是不甘雌伏。 鸢国正逢乱局,偏远之地就有许多小官儿根本胸无大志,每日混吃等死,正所谓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春夏与秋冬。 从前这也是他的愿望啊,贺灵川暗自叹了口气,为什么偏偏就越离越远? 贺淳华扔下笔,就有人快步上前,取走他刚写好的东西。接下来的事,要轻身灵巧的斥候去做了。 贺淳华忍不住又拍了拍长子的肩膀,赞扬道:“川儿,今天竟是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很好很好!” 贺灵川跟着哈哈几声,再打几句场面话,说能帮上老爹的忙我心满意足。 唉,这不是事态紧急、大难临头,没办法再藏拙么? “你看,纵然水灵有签象,估摸着也就应在此时了。”贺淳华又道,“齐心协力过了它,一切向好,你所谓的灾厄之局也就应声而破了!” 贺灵川笑容不减:“我想也是。” 真有这么简单?那句“鸠占鹊巢”怎么说,难道是指悍匪霸占山村、冒充村民? 贺淳华转头又去找手下商议,现在时间宝贵,他得争分夺秒。 贺越也走了过来,对兄长道:“干得好。” 贺灵川问他:“对了,先前湖边的骚动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贺越吐出一口气,“今晚的湖边混战是我引发的,结果令我们错失一次良机,还要回头补救。” “原来是你小子!”贺灵川就奇怪,老爹向来沉稳,必然要谋定而后动,怎么会冒然对卢耀出手。 “我太急了!”贺越有愧。 “这才像个小鬼嘛。”贺越少年老成,贺灵川总忘了他才十四岁。 十四岁,简直就是轻浮毛躁中二的代名词,他偶尔才犯,已经很优秀了。 ¥¥¥¥¥ 仙灵山西侧。 吴绍仪板着脸跟在向导后方,偶尔回头,身后是火把组成的长龙。 原本他们已在山下安营扎寨,准备养足精神明天翻山,哪知道卢耀那厮居然派向导来连夜带路,说要请他们赴全鱼宴,原话是“活鱼就吃个鲜,煎烤炖煮,放到明早就不新鲜了”。 关键向导几乎是喊出这句话,帐前帐后四五十人都听见了。吴绍仪收拢的残兵有一千一百人,起义失败,大伙儿本来就沮丧,吴绍仪沿途还要约束他们不得劫掠,军中都有不满。左右都劝吴将军别管了,放纵军心一两次有什么关系? 为安全计,吴绍仪硬是没同意。这回卢耀的向导喊出“全鱼宴”三个字,将士们的眼睛就绿了,要知道过去十天里头,他们连杂米饭也吃不上,头目们还能混点锅盔度日,最低层的杂兵只能挖野草、啃蘑菇,至少有七八人因为误食剧毒蘑菇而死。 看他们直咽口水的模样,吴绍仪知道这回最好别说“不”。 所以,他们就连夜上山了。 并且向导也告诉吴绍仪,裴新勇的队伍也在上山。 吴绍仪自然不能轻信,但裴新勇的军队就在山的另一侧,他使探子前去询问,得到的答复是肯定的—— 早在圣师起事之前,吴绍仪和裴新勇就有袍泽之谊,还救过对方一命,交情不错。既然裴新勇也要上山,那么这个稳定的三角格局就没被打破。 想来想去,吴绍仪也是大手一挥,连夜进村! 想到山上有好酒好鱼,整支军队前进的速度都加快很多。吴绍仪的谋士也不放心,再问向导:“卢耀找我们连夜上山,只为吃饭,没有别的缘由?” 向导笑道:“瞧您说的,仙灵村一个指甲盖大的村子,又在山里头,能有什么别的缘由?难不成那里还有洞府遗迹吗?” 吴绍仪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遂不再多言,专心行路。 黑沉沉的山林当中,夜枭和野狼的叫声此起彼伏。 吴绍仪越走越是心虚。今晚无星无月,山林里更是不见五指,只能靠火把照明。 月黑风高杀人夜,描绘的就是当下吧? 这样的山林若有埋伏,怕是极难对付。 就在此时,后头扑噜噜惊起一群夜鸟,里头就有乌鸦扯着嗓子啊啊大叫,听得人头皮一紧。 众人都下意识转头,不意前方黑乎乎的树林里射出一箭,“夺”一声钉在距离吴绍仪两丈远的桦木树干上! 亲兵扑上前,将吴绍仪团团围在中间,一边大喝:“敌袭!” 军队抽出武器,严阵以待。 吴绍仪却摆手道:“把箭取下来。” 在火把照亮下,他能看见箭尾扎着一条红绸。 飞箭传书。 大半夜地,谁会蹲守山林?谁知道吴绍仪的军队正往这里上山? 好一会儿,山林依旧静谧,没有其他敌人或者暗箭飞出。吴绍仪派出手下入林探寻,很快空手回来。 对这结果,吴也不吃惊,只叫亲兵摊开红绸,用火把照明给他看。 不看不知道,红绸上寥寥三行,字字让他心惊肉跳: 卢耀已降,领官兵设伏仙灵村,哨子岩下另伏七百人。 夜深露重,吴绍仪方觉吸进肺里的每一口气,都是寒凉。 卢耀向王廷投诚了? 谋士凑过来,也看到这三行小字,惊得跟他面面相觑,都瞧见对方眼里的震惊。 吴绍仪低声问他:“可能么?他恶名在外,廷军明明恨他入骨。” 谋士很快冷静下来,知道老板在关键时刻就需要自己的专业判断。他想了想,谨慎道:“他若向我们倒戈相向,王廷也乐见其成,说不定还许他官爵财物。您也知道,卢耀原就不打算再落草为寇,双方或许一拍即合。” “我一直听说,他还想领兵再起。” “那也要先养精蓄锐。”谋士分析道,“给王廷当爪牙,总好过当丧……好过四海为家,躲避官府。” 他险些说出丧家之犬,一想不对,吴将军眼下也是这个境况。 吴绍仪当然听得懂,面现不快。所以这谋士赶紧道:“求证不难。” 他指着红绸上的小字:“先派人去哨子岩,即可论证。” /87/87512/19357575.html 第120章 邀酒 吴绍仪点头,把卢耀派来的向导招到眼前:“你可知道,哨子岩怎么走?” 冷不防听到“哨子岩”三字,向导一下愣住,张了张嘴。 他很快反应过来:“知道,很远,您现在要去吗?” 但他的惊讶和犹豫已被吴绍仪看在眼里,当即脸色一沉:“绑起来。” 左右一拥而上,把向导五花大绑。 “哨子岩有什么情况,让你这样震惊?” 向导连忙否认,但吴绍仪懒得理他,拍了拍马背上的行囊。 行囊居然动了几下,随后就有只紫貂钻了出来。 它像是刚睡醒,小眼惺忪,还拿前爪洗了洗脸。 吴绍仪问它:“我记得,你就在这片山林中出生?” 紫貂点头。 “可知哨子岩?” 小家伙又点头。 谋士忙道:“既然派紫貂出马,那就连仙灵村一起探了吧?” 吴绍仪也有此意,于是拿出两条小肉干作为报酬,递给紫貂。 紫貂接过来嚼吧嚼吧吃掉,而后跳下马背,一溜烟儿钻进草丛。 它速度奇快,众人只见草叶晃动,由近向远,再远就消失在黑暗当中。 谋士又献策:“趁这工夫,不如将山下的兄弟也调一部分上来,后续才好打算。” 吴绍仪点头:“那就都调上来吧。” 他的队伍比卢耀少些,只有一千一百人。自己带上山二百多,山下只剩八百余众,那干脆就全喊上山,以应不测。 万簌寂静,吴绍仪忍不住又想起自己和卢耀的过节。 双方早成仇人,若不是裴新勇反复劝说,他本想将这支队伍带回老家。 在那里占山为王、招兵买马,也很快活啊。 大司马在北方举事,鸢廷光是应付他就要焦头烂额,短时间内哪有精力管顾南方?所以他吴绍仪至少还有好些安逸时光。 这么做是对是错,吴绍仪没甚把握。 ¥¥¥¥¥ “书信送出去有小半个时辰了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贺淳华正了正衣冠,在七八人簇拥下往村口去了。 毛桃就立在双方划定的中线里头,朝着村西大喊:“卢将军出来一见!” 连着喊了三次,声音在满村回荡。 就有匪徒出来问:“你们干嘛?” 毛桃大声道:“你们将军请吃鱼,我们大人就要请他喝酒,西北灵泉酿出来的二十年陈酿!” 匪徒冷笑:“谁知道你们酒里有没有毒?” “鱼没毒,酒自然就没毒。” 这匪徒当然做不了主,自去通报。其他同伴靠过来,虎视眈眈。 沿着那条中线,两边再一次对峙。 湖边的营火一直未熄,贺淳华亲自打开一只酒坛,让亲卫拿酒器盛了,放在热水里慢慢加温。 不一会儿,浓郁的酒香就溢了出来。 恰好风也从湖面吹向村里,自然而然把酒香送了进去。 过了半炷香时间,卢耀施施然过来,揉着眼睛道:“贺大人,这么好兴致?” 贺淳华知道他有意迟到,好把自己晾在这里,因此也不生气,指了指手下搬过来的桌子:“礼尚往来。这是我从都城带去的家传方子,再用千松郡的西遥灵泉酿出来的好酒。在我抵达千松郡第二年,我就亲手封酿了第一坛,此后每年一坛,至今二十三坛。除掉每年家祭、待客之用,还剩下五坛,我都要带去都城。” “我家还在都城时,每年都要往宫里进献家酿。”贺淳华笑看卢耀,“这样的好酒,卢将军不想尝一尝么?” 他知道酒、色、财乃卢耀的三大喜好,来者不拒,此人还自诩真性情。 果然卢耀听得连咽几下口水,想了想果然道:“好,既然贺大人有此雅兴,卢某作陪就是!不过话说在前,我曾得过机缘,早就百毒不侵。就是端砒霜上来,我也食如醪糟。” 贺淳华作色:“卢将军说哪里话来,我会这般作践自家好酒吗?” 所以一张长桌压在中线上,贺淳华和卢耀各坐一头,前者将酒坛推了一坛过去。 卢耀接过来拍碎封泥,果然一股醇香扑鼻,令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赞道:“好酒!” 他又招了招手,两个匪徒接过酒坛,先帮他倒满一碗,剩下的也去加温。 这时贺家队伍里的仆役用板车推着那条壮观的鱼王过来了。大鱼已经事先去泥、去鳞、洗净,被收拾得赤条条地。 那是村子里最大的板车,平时用来运送干草谷料,结果不能全装下这鱼,半截鱼尾还拖在地上。 这是要现吃现做了。 两人上前,在鱼腮后方开了个小孔,居然从里面抽出一根灰白色的筋,比筷子还粗。 贺淳华介绍道:“湖鱼要先去腥筋,否则土腥味会留在肉里。” 卢耀喝了口酒:“讲究,不愧当了二十年的官儿。” 贺淳华侧目,卢耀笑道:“怎么,关于贺大人,我不能略知一二?” “有些意外。”毕竟他只是个边陲小官儿,贺淳华一指大鱼,“我手下收拾这鱼时,发现它浑身无伤。敢问卢将军,如何将这鱼击晕过去?” 当时卢耀和这鱼王一起浮出水面,场面相当震撼。虽说水的浮力很大,但卢耀能将它抬向水面,本身就是神力惊人。 最让贺淳华在意的,却是他如何将这鱼打晕过去。 看它体型、鱼鳞,至少近二百岁,卢耀再强大也是个人,下水时并未持有长兵,几乎是赤手空拳将它搞出来。 这就邪门儿了。 而且,众人抬鱼上岸不久,这条大鱼就醒了过来,那叫扑腾得一个欢实,半个村子的人都听见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 “我拣的。”在他注视下,卢耀两手一摊,“除了把它弄上来,我根本什么也没做。这么大的便宜,你能忍住不拣?” “……”贺淳华一阵无语,“黑天瞎地,你怎能看见湖底有大鱼昏迷?” “这个,你就不懂了。”卢耀得意洋洋,“我天生一双神眼,能见旁人所未见。别说湖水,就是入地三尺有宝物,也难逃我法眼。” 贺淳华笑了笑,知道他不愿透露,也不再追问。 /87/87512/19357576.html 第121章 老皇帝留下的棋子 这时酒水也温好了,再放两夹姜丝,浓香袭人。 贺淳华的厨子在鱼身切下大概五斤重的肉块,抹上各种作料,放到火上炙烤。很快,油脂和味椒的香气被火焰逼了出来。 卢耀笑道:“我还道贺大人有什么特殊的吃法,原来也是火烤。” “家伙事不趁手,只能料汁儿来凑。”厨子一边翻烤,一边往鱼肉身上刷料汁,每翻十下就要刷一遍。等鱼肉熟透,也变成了漂亮的赤酱色。 鱼肉端到两位大佬面前,卢耀一尝,居然是一烤双味。有他拳头那么大的一块鱼肉分作两半,一半鱼皮焦香酥脆,入口即化,那皮下厚厚的油脂沁到肉里,解去大瓣鱼肉的涩口;而另一半鱼肉像是抹了不知名的味酱,咸香中带一点水果的甜味,甚至还有两分酸,异常解腻。 “可以可以。”卢耀吃一口鱼肉喝一口酒,竖拇指赞道,“不愧曾是钟鸣鼎食之家!” “过誉了。”贺淳华也挟一块鱼肉入口,“我家最繁盛时,也不曾列入九卿,谈不上钟鸣鼎食!” “圣师盘点大鸢官场,就曾点过贺大人的名。”卢耀呵呵一笑,“说你是个人才。” 贺淳华挑了挑眉。对方说的“圣师”,指的当然就是叛军的领袖洪向前。据说这人神通广大,连死人都可以救活,甚至在战场上用出诸般神通—— 最后这一点极不寻常。众所周知,王廷军队作战时可以调用元力,从而对神通术法形成强大的压制作用。古往今来,被官军围剿至死的神通异士不计其数。 但洪向前却可以在战场上用出神通,并且效力不被减弱。这是因为他已经自立政权,也能掌握并且调配元力。 这大概就是鸢王廷急着剿杀叛军的原因:再不除掉这个祸患,大鸢内部的第二个政权就要生长壮大了。 洪向前已死,卢耀这样天不怕地不怕、阎王殿也敢搅三分的人,言谈中对他却还保持着尊敬;只看这一点,贺淳华就知道洪向前不简单,绝不仅是王廷宣布的恶贼、骗子,但身为王廷命官,并不想对他表现出景仰之情。 “我听说贺家遭遇灭门之祸,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却被老昏君贬去千松郡,那时你只有十岁出头罢?嗯,你去了千松郡只当个驿卒,普通人大概了了此生。你倒是能抓住外敌入侵的机会,趁着后头那沙漠……那叫什么沙漠来着?” “盘龙。” “哦哦对,盘龙沙漠刮风起砂,好几个月不能通行。当时那城池还由安东人统治,你聚众当街杀掉了安东人的特使,大概把城里人吓得不轻吧?怎么不把你杀了?” “安东人占据黑水城多年,鸢国从未抢夺,安东人就以为我国软弱,只扶植了几个买办来管理黑水城。”贺淳华淡淡道,“把这几个买办一起杀掉,再利用狂沙季处理城里剩余的安东人。到狂沙季结束,黑水城已经成功收复。” 卢耀拍案大笑:“好,痛快。金州刺史有没有重重赏你?” “没有。”贺淳华吃了口鱼肉,“我被拘捕下狱,刚进牢房就挨了三十鞭子,罪名是刺杀友邦人士,挑动边境战乱。好在狱吏同情我,打得轻,还送了不少药来。隔天就有半城百姓都来请愿,官方怕闹事,就把我放了。” “我对金州刺史道,安东人不会借机报复,他不信。但黑水城也太平了两年,直到第三年安东人才卷土重来。金州刺史无力应对,有人向他谏言,谁惹出来的麻烦谁解决,这就把我推出去了。” 卢耀点头:“你打退了安东人。” “三次。后面他们没再进犯。”贺淳华道,“金州刺史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不过我的事迹已经流传去都城,王上也知晓,对我破格提擢。” 卢耀奇道:“你怎知杀掉特使后,安东人会忍气吞声?” “我做驿长的最后一年,听到红崖路的商人说,安东王薨,国内动荡不休。” “就这样?凭据不足罢?” 贺淳华微微一哂:“安东王长子少年夭折,次子和四子一直争权。次子凶狠、四子多谋,短时间内谁也没干掉对方,所以国内动荡不休。既是这样,他们的争斗恐怕会延时,暂时无力管顾红崖路、黑水城这些无关紧要之地。” 卢耀抚着下巴道:“后来你怎么打赢的?” “安东王室乱战,最后四子胜出,但国家积弱多年,这时更加颓败,派人来夺黑水城也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攻了三次收不回去,他们也就不打了。”贺淳华微微一笑,“现在,安东国与我们邦交甚笃。” “怪不得圣师说,鸢国内陆要是有你这样的人才坐镇,义军北上的脚步不会那样顺利。” 贺淳华微微动容。 这可是很高的评价,同时也太小瞧大鸢的满朝文武。 “你家蒙受不白之冤,你在边陲之地也屡有建树,展现才能,为何王廷始终没有重用你?” 贺淳华苦笑。这问题不好接。 “圣师当时就提了一嘴,这是老皇帝留给继任者的棋子,好用的棋子。”卢耀笑道,“一方面把你压在千松郡,继续打磨你的锐气,另一方面把你留给下一任皇帝去重用,这样你就对提拔自己的国君感恩戴德,可以为他鞠躬尽瘁。毕竟杀你全家的是他老子,让你翻身的才是他。可惜啊,现在的皇帝是个大草包,辜负了老头子临死前送给他的大礼。” “嗯,圣师说的有没有道理?” 贺淳华垂目不语,好一会儿才道:“卢将军替我不平,贺某感激。” “这种皇帝,你还替他卖什么命?”卢耀嘿嘿一声,“连给他家卖命多年的东浩明都反了,你还要巴巴地去凑数吗?” “未曾没有拨乱返正的机会。”贺淳华不待卢耀反驳就问,“大司马在都城谋逆未遂,如今退守浯州。那里城坚粮足,百姓只知东来府,不知鸢天子,可见大司马早有准备。换作是卢将军,你会如何进攻?” /87/87512/19357577.html 第122章 计成 “我?”这个话题成功勾起了卢耀的兴趣,他放下酒碗,皱眉思考了好一会儿。 “东浩明早年军功嚇人,老了却有些糊涂,连皇帝在不在宫里这件事都没查证明白,就下手行刺,他不吃瘪谁吃?” 他喝口酒,又吃了两颗匪徒递上来的花生米:“再说他那几个儿子都没甚本事。我在襄容湖边跟他二儿子东昊野打过仗,这小子不知在哪里读过两本兵书,就敢来带兵。他老子大概就想让他在战场上捞点军功,回去才好平步青云,哪知道那一战遇着了我!” 这时,厨子熬好的鱼汤也端上桌了,炖到乳白的浓汤漂几根鸡毛菜、两朵嫩蘑,还有一小撮细而弹牙的手擀面。贺淳华趁热滴了几滴酒水到鱼汤里,香得方圆二百米内的肉食生物都狂咽口水。 他看卢耀稀里呼噜干掉大半碗汤,才问道:“那一战怎么个打法,卢将军说与我听听?” 有人要听自己的得意往事,卢耀可就乐了,抹了抹嘴道:“当时东昊野算准我们湖边营地空虚,带了千余人想来偷营,还差点儿真让他得手!幸好我带三百人外巡,见到半空中的求援炎火就赶了回来。” 贺淳华竖起大拇指:“以三百对一千余众,了得。” “哈哈,这小子竟然蠢到骑一匹白马!月黑风高的晚上,那匹马简直白到发光,我一箭就把他放倒了。将旗一倒,军心自散,那一千人就是乌合之众,没两个回合就让我们冲散……” ¥¥¥¥¥ 吴绍仪出了会儿神,结果山下的部队还没上来,紫貂就先回来了。 “哨子岩下藏有军队,人数至少在五百以上,都在夜里坐着,但不生火。我看到有两个家伙交头接耳、笑得委琐,结果吃了一记鞭子。对了,我在里面还看到几张熟面孔,这些的确是卢耀手下。” 它居然开口说话了,但这里没人吃惊,已是见怪不怪。 吴绍仪问它:“哨子岩离仙灵村有多远?” “我跳过去只要几十息,你们人类大概要一盏茶时间。”紫貂补充道,“哨子岩下空间宽敞,才能同时容下几百人。” 吴绍仪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 距离这么近,这些人却不去仙灵村烤火吃鱼,宁愿冒着寒露躲在哨子岩下,连营火都不升,就怕被人发现……难不成是在集体蹲坑吗? 从卢耀发来会师邀请,三方就约定各带二百人赴双月潭,既为均衡,也是防备。 现在卢耀居然悄悄在哨子岩加派人手,这是单方面毁约! 他就知道,卢耀此人万不可信! 吴绍仪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冷静,而后问紫貂:“那仙灵村呢,你又看到什么了?” “卢耀跟一男子坐在村口的大湖边,面前一头好大的鱼王。他两个一边烤鱼吃酒,一边谈笑风生。我听到卢耀吹嘘他从前种种战绩,还称那男人是‘贺大人’!对了,他还给对方献策,如何攻取浯州、击败大司马!” 吴绍仪脸色一变。 卢耀跟个王廷命官坐在一起吃鱼喝酒?这场景想想都很违和。 至于对付大司马,那是王廷才要头疼的事,别人也不会拿这个来询问卢耀的意见。 那姓贺的,必是官员无疑。 “这两人还闲话好几位将军,其中就有裴将军。贺大人赞其多谋稳重,卢耀却道稳重有好有坏,裴将军的小妾都跟人睡了,裴将军也没跟奸夫翻脸。”紫貂挠了挠肚皮,“两人嘿嘿笑了好一会儿,贺大人追问奸夫,卢耀说是逍遥将军。” “对了,那个‘贺大人’身后全是身披轻甲的官兵。我在村里转了一圈,官兵至少有两百多人,神情紧张。” 吴绍仪一手按去刀柄上,脸色铁青:“好,好,姓卢的果然要拿我们的命去投诚!” 新仇旧恨,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边上的向导惊得瞪大了眼:“吴将军莫中敌人圈套,那官兵是我们要斩杀的对象!卢将军只是稳住他,等着您和裴将军共同祭旗!” “你和斩杀对象一起喝酒吃鱼?”吴绍仪不怒反笑,“你先前不是说,村中没有异常?” “我……” “官兵人数不多,卢耀自己就可以吃下,为什么非要等我们同去?” 向导答不上来,总不能说卢老大不想自个儿受损吧?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您想想那封飞箭传书,一定有人暗中挑拨关系!” 向导还要争辩,吴绍仪懒得再听,反手砍下了他的脑袋。 刀头还在滴血,他就已经派人传令裴新勇。卢耀不仅违约带上全部人手,还跟官兵合谋算计自己,他吴绍仪岂是那么好杀的? 这次会师是裴新勇极力撮和,此人性情又比较平和。为了争取他的战力,吴绍仪要求传令的斥候,要重点渲染卢耀的口出狂言。裴新勇最宠爱的妾室如花似玉,关键是年纪小了三十岁,老裴再怎样健壮也是五旬开外了,又忙于军务,哪能有求必应?那一回他带兵出去,打了四个多月的仗,小妾不仅跟其他人好上了,还有了身孕。 裴新勇再稳重也不能忍,一怒之下直接将这小妾掼死了,连奸夫是谁都没问出来,后面连喝了半个月的闷酒。 这种事情对哪个男人来说,都是心头上的一根刺。 更妙的是,奸夫逍遥将军已经战死,裴新勇就算现在得知这个消息,也不能把他摇醒再杀第二回。 吴绍仪心火旺盛,反而不急于求成,就让全军原地待命,等着裴新勇的回复。 在这期间,卢耀又派斥候前来。 吴绍仪手下好言相对,只道将军醒酒不易,耽误了进山,这会儿稍事休息,马上就会继续前进。 又过半个多时辰,裴新勇的回复终于来了,非常简单: 已补充人手,愿往哨子岩拖住七百精兵。 他这么一同意,吴绍仪心中就有了底气,挥挥手道:“走,目标仙灵村!” 裴新勇也将山下的剩余军队调上来,合计拥兵一千六百。 /87/87512/19357578.html 第123章 曝露了 这样的人数对上哨子岩的伏兵本身就有优势,如果还是偷袭开局,胜算更大。 吴绍仪自己有一千一百人,对阵仙灵村的卢耀和官兵联军,把握更足。 分而灭之,本就是兵家的常规打法。 ¥¥¥¥¥ 三更末,两人的酒叙也到尾声。 卢耀红光满面,桌上杯盘狼藉。他再灌一口酒,擦擦嘴站了起来:“再不到两个时辰就天亮了,贺大人可以放心了吧?” 贺淳华不解:“放什么心?” 卢耀呵呵一声,回身便走。这官儿还是不放心,非要拉着他喝酒,好让他没空找手下密谋突袭,却不知道他晚上根本没打算动手。 酒喝太多,肚子有点胀,他找了个地方放水,一边问手下:“吴绍仪那里,怎么还没有消息过来?” 手下也不知道啊,赶忙去问了一大圈。 直到卢耀等得不耐烦了,这人才领着个斥候一路小跑回来:“吴将军贪杯,酒醒之后才上路,中途肚里还不顺畅。” 卢耀皱眉:“怎么这样拉垮?不对。” 他看看周围,忽然道:“胖子呢,特么的王胖子人呢,死到哪里去了?” 平时这些消息都由王胖子统筹,汇报到他这里来,哪还用得着他费心过问? 手下面面相觑,嗫嚅说不知。 卢耀灌下村民奉上来的醒酒茶,又用冷巾子敷脸,头脑里的热度下去了,心里的疑心却冒了上来。 不对劲,王胖子从来积极主动,怎可能消失大半个晚上? 再想到贺淳华莫名找自己吃酒,一吃就是好几个时辰,莫不是想掩饰什么?卢耀瞪着手下:“去,都给我找王胖子去。找不到,我就生吃了你们!” 众人四散而去。 人一旦有生命危险,办事效率就奇高无比。众匪徒将村东的平民都集中起来,问道:“今晚还有谁见到我们胖哥,就是住在朱氏屋里那位?” 连问两遍,都没人吱声。 看来不给点动力不行,匪徒又道:“给出线索的,可以马上领回自家孩子!” 这下村民才有反应,都有凝思苦想。 后排有个女人考虑半天,忽然咬牙道:“我见过!” “哦?”老大交代的任务快完成了,匪徒也很高兴,“你,出来说话!” ¥¥¥¥¥ 贺淳华目送卢耀背影离开,嘴角才露出一丝冷笑。 回到自己地盘上,众官兵枕戈待旦,村民则是惴惴不安。贺越正在陪应夫人说话,朱秀儿则望着窗外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应夫人见到丈夫,松了口气:“还好,那恶人没有为难你。” “他一喝酒就忘乎所以,巴不得听众越多越好。”贺淳华坐下来,钱妈见他满面通红,知其不胜酒力,赶紧给他打水洗漱,又奉上醒酒汤。 “自我飞箭警告以后,吴绍仪的队伍没再前进,反而将山下的余部也招了上来。”侍卫过来报告,“不过他养了一头灵宠异常敏锐,仿佛是个貂妖。我第二次去险些被追,不敢再近。” 贺淳华大喜:“天助我也!有这般灵宠在,比斥候还要方便。吴绍仪要查明书信真假,再容易不过。” 贺越笑道:“也不枉父亲喝了一晚上的酒,累坏了。” 贺灵川从内屋走出来,看见贺淳华吓了一跳:“哇,老爹你脸真红。” 贺淳华打了个酒嗝:“多少年没有这样狂饮!就算事先服了解酒丹,我还是担心喝醉以后胡言乱语,将计划和盘托出。” 应夫人心疼:“卢耀草莽之徒,你如何能跟他比拼酒量!”随后又是惴惴,“我们占了村西,其他叛军不会从西边过来吧?” “吴绍仪循东路而来,那也该从村东进攻,直面卢耀。” 贺越道:“吴绍仪停队不前,大概是想和裴新勇联手。既然他走东路,那么裴新勇就会抄去西边。” 应夫人脸色微变:“不正好往我们这里来?” 贺灵川好笑:“哨子岩在西边。只有裴新勇去截击卢耀布下的七百伏兵,吴绍仪才敢放手攻打仙灵村,所以西边安全得很。” 应夫人“哦”了一声,但直到贺淳华点头,她才释然。 赵清河又道:“为防变故,我在西路隐蔽位置摆放了哭藤娃娃。如果那里有东西路过,这几个小东西就会哭叫预警;若是持续有东西路过,它们就会持续大哭。”说罢,往桌面上扔了几个圆锥形的小玩意儿。 这物事很像榛子,表皮上的纹路很像人脸,有眼有嘴,只不过那张嘴现在是紧闭起来的。 这大半夜的,西路若是持续有生物路过,那只可能是人类的军队了。 贺灵川拿了一个在手:“这东西长得像榛子,能吃不?” 他只是随口一问,哪知侍卫真答了:“能,但特别苦涩,吃了要坏肚子。” 贺淳华看了一眼:“这是大萨满给你的吧?” “是的。” 贺灵川听得心头一动,他们说的是照满都大萨满?他醒来以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萨满?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有人大喊:“朱氏,朱秀儿,你出来!” 这声音,是从东边传过来的。 这节骨眼儿上又有变数,众人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应夫人惊疑不定,问朱氏:“匪徒为何找你?” 朱秀儿摇了摇头,以示不知。 贺淳华站起来道:“出去看看。” 众人往外走了几步,才发现朱秀儿没有跟上,回头一看,她立在原处,像在发呆。 应夫人关心道:“怎么了?” 自从知道朱秀儿身世,她就对这个被拐卖的小妇人格外怜悯。 朱秀儿又摇了摇头,低头默默跟上。 外头的匪徒连喊三遍,贺淳华才走了出来,站在中线西侧问:“什么事情?” “我不跟你这官儿说!”匪徒道,“谁是朱秀儿?” 其实一群人里只有三个女人,除了应夫人和钱妈,众人下意识转头去看的就是朱秀儿。 “你就是朱氏!”这匪徒抬手往高处一指,“你看看,那是什么?” 村子地势低,越往西侧越高。匪徒指的就是西边的盘山路,那儿离地面至少有十五丈,山壁上光秃秃地什么也没有。 /87/87512/19357579.html 第124章 代价 因为担心落石,村子建得离它很远。 不过经对方一指,众人就发现那一小段山路被两支火把照亮。有四个匪徒站在那里,手里架着两个孩子。 孩子很小,也就四五岁的模样。 界线东侧的匪徒问朱秀儿:“那两个是不是你的孩子?” 朱秀儿早就瞪大了眼,目不转睛看着两个孩子,这时却用力摇头:“不是!不是!” “不是?”匪徒笑道,“那就跟你更没关系了。” 贺越也看出不对,急道:“慢着,你不能……” 话未说完,匪徒抬手比了个手势。 就听山路上两声稚嫩的尖叫,他的同伙把孩子抱起,直接掼了出去! 那可是十五丈深的山崖! 朱秀儿尖叫一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曾飞熊一把将她接住,交给手下扶稳。 贺淳华怒道:“岂有此理!孩童无辜,你们什么仇什么恨要伤天害理!” “孩童无辜?”接话的却是卢耀,这人从屋后走出来,望着他冷笑,“看来贺大人也知道,这女人不无辜。贺大人我问你,你我明明说好划东西而居,你偷偷抓走我的人是什么意思?” 贺淳华心底一沉。卢耀果然发现王胖子不见了,进而把火气撒到朱秀儿身上。这匪头子太过凶残,发现自己被人摆一道后,二话不说就要杀人泄忿! “那胖子要对朱氏行凶,才被我们拦下,这还发生在划界之前。”贺淳华微微昂首,“你杀了她的孩子,是不想要手下的命了?” “怎么不要?”卢耀哼了一声,“把他还回来,否则我现在就将你们杀得屁滚尿流!” “哎?”贺淳华忽然手搭凉棚,往他身后一指,“那是什么?” “贺大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卢耀皮笑肉不笑,这是几岁小鬼才玩的把戏? 哪知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手下“啊——”地一声大叫,充满痛苦。 与此同时,卢耀身后也响起破空之声。 他并未立刻转身,而是先下蹲再旋身,右手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巨斧,挡在自己身前。 这武器的斧面积快赶上一块矮盾了,虽然远没有贺灵川在梦境里见过的孟山大斧那么夸张,但当卢耀蜷缩起来,斧头至少能挡住他上半身的要害和膝盖。 “叮叮”两声,箭矢击在斧面上,打空。 又有一箭悄无声息从上方掠过。 如果卢耀直接回身,这一箭恰好会喂进他的咽喉。 这种“品”字型的箭法,有点熟悉啊……卢耀眼中厉光一闪,大吼一声:“住手,我是卢耀!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哪知就在这时,贺淳华也大呼道:“反贼!卢将军,快快拿下反贼!” 距离分界线最近的村西几间屋子上方,立刻出现十多名官兵射手。他们趴在屋顶,同样嗖嗖放箭,还偷袭者以颜色。 贺淳华一边叫喊,一边抱头就往回逃,身上却泛出淡青的光芒。 那是社稷令启动的光环。 刹那间,所有官兵身上都发出了这样的光。 来袭者见状,再无怀疑。 除了王廷任命的官员,谁还能使得动元力? 贺淳华一后退,曾飞熊、豪叔等人立刻上前掩护,用罡气挡去好几支流矢。 众人脚底抹油溜得飞快,根本不给卢耀手下反应的时间,就已经撤退到屋子后头去了。 这时才有一支队伍从黑暗中冲出,潮水般灌进了仙灵村! 今晚无星无月,旷野一点光亮都没有。这支队伍连火把都不点一支。 再加上村里的变故吸引所有人注意,卢耀的哨兵甚至都未能发现,这支队伍就已经兵临村前! 看见最前头那人,卢耀声色俱厉:“吴绍仪你疯了吗,怎敢射我!”回头一指村西,“你的目标在那里!” “射的就是你!”吴绍仪大笑,“兄弟们上,干死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说这四个字,他咬牙切齿。从前有洪向前压着,他收拾不了卢耀,双方之间的仇怨却是越积越深,到最后何止相看两憎?如今再见其人,恨怒直冲脑门儿,竟然无法遏止! 他擅使长枪,因为步行来袭而放弃了马上的长竿,换了一支短枪来。这时也无二话,照准了卢耀的眼睛就刺,速度快得撩起一阵残影。 卢耀自然举斧盾连挡,不过挡到第三下已经高举到面门前,对方枪尖在巨斧边缘轻轻一点,弹了一下,枪身向内弯起一个弧度,居然绕过斧头,毒蛇般直刺他眼睛! 这便是吴绍仪的独门本事,自称蛟龙探海,不知以之收割多少官兵性命。好在卢耀与他曾经同一阵营,对此了然,这时猛一偏头,避开了瞎眼的命运。 不过枪头外放的罡气如针,虽然没触及皮肤,依旧在他眼下划出长长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卢耀“啊”一声大叫,盾牌反手抽了出去。 吴绍仪不敢硬接,退开两步。 卢耀一下就被打出了火气,脸上的血也不擦,冲过来竖劈横抡就是三板斧,一边大骂:“老子好心叫你过来会师,老子好心叫你过来打官兵,你特么就知道窝里斗,脑子被狗啃了吗?” “你在哨子岩埋伏七百人,也是好心?”吴绍仪懒得跟他多说,只是号令手下,“杀,把卢耀的手下杀个精光!” 七百人?卢耀听见这几个字,一个激灵,突然明白过来。 糟了,上了那狗官的恶当! “这是反间计!那七百人我是用来伏击狗官的!”他声嘶力竭,“小的们,把狗官拿下!” 他一看吴绍仪身后,浩浩荡荡何止二百人,围着他的卢家军三打一都绰绰有余,也是大怒:“你不也带上全部人马!” “你埋伏七百人在先,就别怪我带人全上!”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两大将军之间的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只是几句话的工夫,卢耀就伤了脸面,脸颊被捅了个洞,右腿也多了两个血口子,这是对方刻意为之,要拖慢他的行动力;但他的反击十分凌厉,吴绍仪也没讨得了好,左臂一道斧伤,差点斩到筋腱,胸口中了一记沉重的盾击,至少断了一根肋骨。 /87/87512/19357580.html 第125章 你能吗? 卢耀气得连连咆哮:“放令箭,放令箭!”也管不了那么多,先把伏兵召过来顶上。 两道令箭上天,一红一绿,在夜空中格外显眼。 吴绍仪却笑道:“想召援军?哈哈哈,裴将军替你招呼了!” 卢耀大惊。 仙灵村会师的三将军中,裴新勇是最沉著稳健的一个,若非他一心促成会师,卢耀和吴绍仪根本王不见王,最差是见面打生死,最好是老死不往来。 怎么半个晚上的工夫,裴新勇就彻底倒向吴绍仪? 这说不通! 又或者,这两人早就商议好,要合伙对付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带进山的九百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吴、裴联军,足有两千六七百人。 卢耀后背顿时沁出冷汗,急促道:“我只想稳住狗官,等你们上来一起祭旗。他要去夏州升任总管,我们夺其文书官印,就可以逍遥夏州,再不必东躲xz!我可以拿祖宗立下血誓,今后好处均分,绝无祸心!” 吴绍仪呵呵一笑:“你跪下束手就擒,以表诚心。待我们拿下狗官,自然与你公道!” 卢耀大怒:“呸,莫要得寸进尺!” 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忍让,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姓吴的还不知好歹!他眼珠子一转,又叫道:“小的们,去湖边解船!” ¥¥¥¥¥ 两伙贼军内斗起来,官兵立刻后撤,唯恐引火烧身。 好在吴绍仪看见卢耀之后就咬紧他狠打,余光都懒得分给官兵一点。显然在他看来,内贼比外敌更要可恨十倍。 更何况这两人从前就有深仇,越压抑越容易爆发。 他还下了“格杀卢贼”的命令,所以手下人也是逮着卢家军捉对儿厮杀,对官兵反而不太追赶。 当然这也跟官兵不战而退有好大关系。 贺淳华早就命令众人枕戈待旦,如今天还没亮,所有车马、行李都捆扎完毕。有些根本没解开过,有些连夜重新加固、整修,就连应夫人刚用过的家什都装回了箱子里,牢牢捆回大车上。 就连马儿都喂好了草料清水,养足了力气,套去大车上。 村中战事方起,贺淳华就果断下令:“往西撤退!” 四百多人带着马车立刻启程,往村西山路而去。 官兵当然不会刻意声张,但村民有耳有眼不是死的,一见他们整装出发,立刻就凑过来大哭:“官老爷带上我们吧!” 贺淳华对此早有准备,众官兵一指前方:“随我们撤退,所有人前后排列,每排不能超过三员!” “可乘马,不可用车!” 虽然反复重申,但仍有村民将全副家当扔到车上,用车马拉着车就往西走,结果被官兵拦下,双方起了口角,进而肢体冲突。 贺越、曾飞熊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贺灵川只得大步赶了过去道:“弃车上路,不然就随车留下,别站在这里挡路!” 这些马车、牛车体积不小,山路却窄,最多容双车并驱。他们这么一拦,官家的车也要走,平民就挤不进去了。 车主怒道:“官家也能走,凭什么我们不行!” “就是,全副家当都在车上,出去了要我们喝西北风吗?” 两边又推搡起来。 贺灵川一抬手,将最前头的男子从马车上拽了下来,提到眼前:“官兵能断后,你们能吗?你们谁能拿起武器断后,谁的车就能过!” 他厉声问手中人:“你能吗?” 这人一呆,脖子好像僵住,不敢点头,又不甘心摇头。 大家都是良民,有什么资格跟杀人成性的匪徒斗?莫忘匪徒之前还在大庭广众下残杀了一百村民,那里头不乏孔武有力的护村队汉子! 对了,这些还不是一般匪徒,而是跟官兵斗了好些年,曾经攻城掠地、杀人如麻的叛军余党!人家的战斗经验丰富,自己拿什么跟人斗? “不能打仗的,下马步行!能打仗的,家人上车,自己留下!” 贺灵川这么一喝,加上后头有人一边往前挤一边尖叫“匪徒来啦”,车上的平民也没敢再犟,下了车就往前跑。 这时候再不跑,等到匪徒追上来了,就是替跑得快的人挡刀。 众官兵将村民的马车都推去一边,留开一条通道给平民奔行。这样半条路走人,半条路走车, 还算有序。 很快,贺灵川也看见了奔向村西砸门入户的匪徒。 他也分不清这些人是吴还是卢的手下,反正趁火打劫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尤其吴绍仪的部下一看,己方人数远多于对方,那么获胜是迟早的事,有些人就开始动起歪脑筋,想要趁早打劫。 抢劫这种事,讲究的就是手快有,手慢无。 昨天傍晚,卢耀前脚杀人占村,根本还未来得及洗劫,官兵后脚就到了。为了不露馅,卢匪也没四下翻箱倒柜,想着打败官兵再弄也不迟,所以村民们仓促间带不走的家私、牲畜,现在还在家里。 众人在山上看见这一幕,不怒反喜。 匪徒忙着入室洗劫,他们就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撤退。 不过天不从人愿,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匪徒盯上了西边的山路。 这里有一部分是听从卢耀命令,想拿下贺淳华的,但有另一大半是被吴绍仪的手下偷袭,不得不边打边退—— 有些退往东边,但有些就往西退了,正好与官兵、平民的撤退路径重合。 曾飞熊等人来回奔忙指挥,很不方便。 但没人对贺灵川提出任何要求,就连应夫人方才也对他道:“到前面去,给你父亲搭把手。” 队伍前面是最安全的。看过水灵给出的下下签以后,没人指责他。 贺灵川看着曾飞熊的背影,暗暗握紧拳头。 水灵的预言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如果他的大劫真地应在今晚,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就不该逞强。 可若不是呢? 下次,再下次,他是不是还要退缩? 如果大劫十年后方至,他是不是要先退缩十年? 躲在别人身后固然轻松,可你确定屠刀最后就一定不会举到你头上? /87/87512/19357581.html 第126章 他不想当那种人 这支队伍里的许多人没抽过水灵的签,但贺灵川知道他们今晚必死无疑。 他们是不是也该知难而退? 贺灵川长长呼出一口气,待曾飞熊再一次经过时叫住他:“你盯着前方就好,我来断后。” 曾飞熊满头大汗,闻言愣住:“大少?”你行吗? 虽说他们也在沙漠里同生共死了,但断后这么专业的事,是不是该交给专业的人干比较好? 当然仓促间他也想不起还有谁能担此大任。 “放心吧。”贺灵川知道,这会儿他依旧可以苟在队伍当中装大爷,看别人给自己卖力。可是这时他想起了盘龙梦境里那支逃难的平民队伍,想起逃命的林三酒投来的愧疚眼神。 谁没有家人,谁不知利害,谁不得为以后考虑? 林三酒没有错,可他贺灵川再也不想当这种人了。 所以他笑对曾飞熊道:“我有经验!” 他战力不错,不利用起来可惜。但曾飞熊也不会全信他,尤其大少爷自诩“有经验”更不知从何说起。 他老人家没上过战场,哪来的经验?梦里攒的吗? 这时候,前头传来了贺淳华的声音:“无妨,允他就是!” 他一直在关注这里。 既然领导发话,曾飞熊立刻扔出两个人,一个是贺淳华派过来的赵清河,另一个就是毛桃。 “保护好大少!”他小声叮嘱,同时使了几个眼色,意思是两人可以自主行事,不一定听大少的。 两人拼命点头。 毛桃还有些担忧:“大少您真要留下?可是那两个下下签……”那时他也在场。 “作不得准的东西。”贺灵川打断他的话,转对曾飞熊道,“护好我家里人!” “份内之职!”曾飞熊快步赶回前队,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亲卫团四百多人,村民二百多人,合起来人数近七百,都在山路上飞奔。就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由上至下。 贺灵川伸头一看,有个倒霉蛋一步踩空,掉下去了。 大伙儿都心急火燎,有血淋淋的例子在前,终于不再争抢推搡。 这一声也把马车里头昏迷的朱氏叫醒。 她睁眼愣了几息,突然以手掩面,大哭出声。 应夫人拍拍她的后背:“哭吧,哭吧,哎!”朱氏的孩子,好像就是在这个位置被扔下去的。 “福无双至。虽然失了孩儿,但我们只要逃出这里,你很快就能与至亲重逢,这也是一大幸慰啊。” 她安慰许久,朱氏的哭声才慢慢减弱,终至小声更咽。 朱氏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目光却很坚定:“您一家对我有再生之恩,待回都城,我朱家一定好生报答!” “救人一命是积德,说什么报答,俗气了。”应夫人亲手给她倒了杯水。这话倒不是客套,在应夫人看来,太仆寺卿朱曦言仍在任上,工作干得不错,也得皇帝信任,但这对祖孙已经七年未见,亲情未免生疏。 最重要的是,朱曦言可不只有这一个孙女儿。 所以朱家最后会涌泉相报还是涓流答谢?她不抱多大指望。 当然,一切前提,都建立在他们成功逃出叛贼追击的基础上。 应夫人叹了口气,抬帘往外一看,马车都在紧靠内侧,外头半条路乌央央挤满了人。而再过去几尺就是悬崖,非常危险。 方才长子与曾飞熊的对话,她一字不漏听在耳里,心中有些感慨。 这混账小子,好像终于长进一点了。 山路多崎岖,众人都要举火照明,这样一来,村里的两伙匪徒很快就发现西路上火把密集,显然人群都在那里聚集。 贺灵川和两个副官拔刀,带三十余人和十几匹马断后。 这三十多名策应军脸色都不好看,有的暗暗后悔平时没跟上司搞好关系,这种关键时刻才会被推出来当炮灰。 除了贺灵川这种主动请撄的傻子,谁会想留下来断后?小命撒手就没。 跟着大部队逃蹿还有生路,留下来断后就极有可能永远留下来了。 贺灵川不是不想多带些人,而是山路陡窄,人多反而放不开手脚。 当然这种一条道儿的地形对逃跑的人不友好,对追击一方更是阻碍。后面追来的零星匪徒都被众人拦下,不是知难而退,就是被一刀斩了。 起初没什么难度,可随着村中大乱斗的全面铺开,奔向西路的匪徒越来越多。毕竟从人数对比来说,卢耀的手下要以一敌五,难度系数太大。 被砍翻二十多人后,卢匪迅速崩溃,至少有一半人本能地往西逃蹿。这条路上人多,他们只要超过其中的大部分,自己也就安全了。 相比之下,东边是吴绍仪的队伍冲过来的方向,村口又是大乱斗之地,闲人过去很容易被乱箭射死。 所以,贺灵川等人的断后压力骤然增大。 而这个时候,官兵和村民都没完全撤上西路。 人太多,车太多,路太窄! 若被土匪混进人群,后患无穷。贺灵川当机立断,指着六七辆还未走完的大车道:“这些带不走,不要了,都卸掉牛马!” 钱妈就在边上,闻言一惊:“大少,这些都是夫人的!” 贺灵川一听,松了口气:“那就好!” 钱妈:“……” “你只拿最值钱的首饰,肯定只有一小盒。”贺灵川飞快道,“其他的扔在这里,我有用处!”人都要死了,还守这些家当做什么? 钱妈违背不得,只好找到首饰盒起身走了,自去前面找夫人诉说。 应夫人拧着眉听了,反问她:“大少爷受伤没?” “啊……”钱妈仔细回想,“没有呢,大少爷威风得很。” 应夫人趴在窗边往后看了两眼,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那边应夫人的行李车已经被卸掉了牛马,挡在山路中间。 当然贺灵川还是留了个口子,让自己人通过。 士兵都急着收拢口子,一直催促村民:“快点快点,别婆妈!” 有个气喘吁吁的村民奔了过来,戴着个厚皮帽子,也不抬头看人,压着脑袋就往车队缺口里钻。 /87/87512/19357582.html 第127章 他像变了个人 赵清河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揪了出来:“想跑?” 这人满脸是汗:“官爷,我赶时间!” “当初叫同伙把孩子扔下山的,就是你吧?”赵清河眼力毒辣。 这人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贺灵川一偏头,借着火光也看清了那张面孔。 此人蒙混不过关,突然从腰间拔出短匕,捅向赵清河心口。 这一下动作奇快,赵清河刚要格挡,就见眼前寒光一闪,而后—— 而后眼前的匪徒就打横着飞出去,掉下悬崖。 徒留一声长长惨叫。 赵清河呆了一呆,摸了下心口才转向贺灵川:“多谢大少!” 他胸前轻甲都被捅破一个小洞,可见对方用力多猛。若非贺灵川见机得早,飞起一脚将这人踢下山路,赵清河恐怕要挂彩。 “不谢,速来搬运!”将最后一个老头也赶上山,贺灵川命众人将马车合龙,围上原本的缺口,再把应夫人的箱子挑重的搬上去镇住。 这箱子里都是些杂物,是应夫人成婚十几年来都舍不得扔掉的东西。合上箱盖之前,贺灵川还看见一把桃木镜,桃木已经旧了,嵌着的银饰也已经黯淡,镜子表面却被擦拭得十分光亮。 咦,这好像是应夫人当年压箱底的嫁妆之一。 贺灵川顺手将它捞起,塞进怀里。 毛桃等人也看出他的用意,都在积极配合。因此虽然是顶着匪潮而为,堵路的速度却相当快了。 这条路比贺灵川在梦中镇守的那条河床还窄,只要横过两辆马车就能堵得严实。有过心得的贺大少爷做起指挥来,更是得心应手。 车子,以及车上的箱子,成为名副其实的阿堵物,每一辆重量不下七八百斤。官兵一看,这延敌保命的法子有戏,当下干得更起劲儿。 贺灵川眼珠子一转:“把车轮子卸了。” 这里的车轴承上都装有车軎,弄下来就能卸掉车轮。 众人依言行事,于是马车就彻底趴在了路面上。 贺灵川又弄来几辆马车往上叠,再用捆箱的粗绳把上下马车都绑在一起,这就形成了又高又重的路障,再将另一头系在路边几棵树上,这样后来的山匪想弄开路障,难上加难。 当然众人施为期间,山匪也不会坐以待毙,只是这地形实在易守难攻,几次玩命冲击都被贺灵川等人挡住。当然官兵也是个个带伤,有个倒霉的甚至在捆绑马车的时候,被车对面捅进来的长枪刺中腹边,当场伤了腰子,血流如注。 贺灵川赶紧往他嘴里塞了一点石陀粉:“咽下去,止痛的。” 刘葆葆临别所赠的药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而后,贺灵川找了个士兵搀伤员上马,去追大部队了。 队里有军医,能为他止血保命。 贺灵川大声道:“对面只是乌合之众。都守好阵地,他们一定过不来!” 此时吴绍仪手下的匪军追着对手,开始往这里聚焦。卢匪急得挠车,偏不能过。 于是车阵后方的官兵,和车阵前方的匪徒,开始玩命地拔河。 匪徒想把车阵拨开,贺灵川等人万万不让。 双方隔着马车,能看见对方都红了眼。 “坚持!”贺灵川喝道,“别出头,都苟好!” 赵清河等人不太明白什么是“苟”,但这个时候是绝不想伸头出去的。 身手灵活些的匪徒,当然想攀爬马车跳过来,不过在刀枪斧的伺候下,这一难度增加了何止三五倍? 有两个匪徒就被车后捅出来的长枪扎中,惨叫着掉下悬崖去了。 能跃过来的,也逃不过贺灵川等人的阻挠。 几刀一个,很快啊。 凡是还带脑子的,就知道此路不通,赶紧下去找别的出路。 官兵取得第一波胜利,不由得信心大振,欢呼出声。 很快,吴绍仪的匪军也追到西山,开始围剿卢耀的手下。 虽说中间隔着两排马车,可从匪军当中射出来的乱箭又没长眼睛。贺灵川额头都被擦出长长一条血痕。那箭若再歪上半寸,就会正中他眉心。 特么的,好危险。 他可不想水灵的预言今晚就落地。 贺灵川抓出盾牌挡在自己面前,其他人也差不多。 很快,车阵另一头的兵刃相击声、惨叫声都减弱下去。 吴绍仪的队伍快要取得胜利。 他们当然也注意到车阵后方的官兵,并没打算放过他们。 原本仙灵村的敌人就有两伙,卢耀和官兵。 官兵脚底抹油跑了,没帮着卢耀,不代表吴绍仪的队伍就会高抬贵手。 就在这时,仙灵村中传出呜呜哨声。 车阵前的吴匪们一听,再不恋战,转身就往村子里跑。 显然那里有情况,需要他们回防。 车阵前方很快就消停了,只有几个匪徒还在那里探头探脑。 地上躺着七八具匪徒尸体,毛桃、赵清河等人都在喘气,一边对贺灵川竖起了大拇指:“大少爷,您这招变废为宝实在是高!” 他俩留下来是控场的,顺便保护贺灵川的安全。指派任务的曾飞熊没以为,贺灵川能在这项任务中占主导。 把弃置的马车变成路障,在这么狭窄的山路上就是因地制宜,再合适不过。 赵清河原也想过,可是应夫人的箱子和马车,除了大少爷之外谁敢说扔就扔? 不过这么艰巨的断后任务,只付出重伤一人,轻伤七人的代价,赵清河原本哪敢想象? “还用你们夸?”贺灵川斜睨他俩一眼,“看你们喘那大气,体力太差!” 想当初,他可是在河床上足足浴血两个时辰,局势比这凶险,煎熬的时间比这还长! 可他同时也牢记,这是现实。 梦里可以死去又活来,但现实里的命只有一条。 他一定不能让老乌龟的预言成真! 毛桃看着他,总觉得战斗时的贺灵川像是换了个人,凶狠、冷静,指挥若定。 虽说两人曾在盘龙幻境中共同历险,但那时的贺灵川擅长见机行事、避敌锋芒,从未像现在这样有担当、有胆气。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位纨绔大少? /87/87512/19357583.html 第128章 突然逆转 赵清河忽然指着下方的湖面道:“卢耀想乘船逃走!” 众人一看,卢耀收拢余部且战且退,解开了岸边木栈的小船,果然是打算逃往湖心。 不过他身边的悍匪只剩下三四十人,并且还在快速减员,所以岸边的七八条船是很够用了。 到了这时,卢耀也顾不得形象,跳上第一条船就要驶向湖心。 吴绍仪挥刀砍翻两人,一边怒喝:“夺船,拦下他!” 湖岸边的船只争夺拉锯不下,吴绍仪从西山撤回来的手下陆续赶到,嗖嗖往湖心就是一阵箭雨。 卢耀举盾在前,全部顶掉,身边两名亲卫猝不及防,中箭伏倒。卢耀将两个碍事的物体推下水,谁也没发现他一只手伸进水里,放了些药粉出来。 粉末遇水变红,然而附近都是血迹,显不出它的特殊。 给他划船的匪徒也中箭倒毙,卢耀乘坐的小船就滴溜溜打了两转,离岸不到一丈。 见他近在咫尺,又觉得这里的岸坡好像不是很陡,吴绍仪心急毙敌,干脆趟进齐腰深的湖水,直接冲向卢耀。 卢耀嘴角却扯出一丝诡笑: 这是你自找的。 离小船不到五尺,吴绍仪快速前冲,哪知左前方的水面突然炸开。 “哗啦”,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下冲出! 激扬的浪花溅起半天高,落下来时,变成了蒙蒙细雨。 带着浓厚血腥气味的雨。 半山腰上的贺灵川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不等水浪完全消失,他们就发现: 吴绍仪不见了。 那般强大的一位叛军战将,曾经三次将王廷派出的将领斩于马下的吴绍仪,居然一个照面的工夫,就被黑影拖进了水底? 毛桃只觉后背都凉了,结巴道:“那是、是什么?” 黑影出现的时间太短,速度太快,加上湖边光线又很暗,就算以众人眼力,也只能看见一团乌黑稍纵即逝。 但和边上的小船对比起来,它的体积真是大啊! 比两艘船头尾相连更长。 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抵御的怪物,何况吴绍仪还在水里遇袭,简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正在打生打死的两支匪军都呆住了,但紧接着就是不同反应: 卢匪大呼小叫,举着武器大肆反扑。 看他们的兴头就像打了鸡血,似乎几息前被打得求爷爷告奶奶的根本不是他们。 反观吴匪,除了几个吴绍仪的死忠心腹大叫着“将军”扑进水里,四处寻找之外,其他人都有些茫然。 “卢耀和手下都知道黑影是什么。”贺灵川失声道,“就是它杀掉了朱氏的丈夫!” 朱氏提起丈夫乘船出逃,没到湖心船就翻了,人也没了,满村男女老少,没一个看清他是怎么没的。 那不和眼下的情况如出一辙么? 就在吴匪这么一愣神的工夫,一个匪徒突然大叫一声,仰壳儿跌进水里。 水下有东西拽着他拼命晃动,他一点儿反抗能力都没有。 其他匪徒一边喊叫,一边往岸上跑。 距离有点远,贺灵川听不清楚:“他们喊什么了?” “好像是……”赵清河突然伸手一指,“鳄鱼!” 毛桃也叫道:“卧滴个乖乖,这么大!” 吴匪接二连三被拖倒,显然水里有东西在咬人。有一个倒霉催的前脚都踩到岸上,结果后头黑影扑上来,将他拦腰咬住! 这东西完完全全趴到岸上,贺灵川等人才能看清,这赫然是条大鳄鱼。 浑身鳞甲狰狞,黑到反光的大鳄。 这一条大概近两丈长,边上又冲过来一条丈余长的,跟它争起猎物来。 一咬,一撕,每鳄吃一半。 看吴匪在水里扑腾的模样,湖底应该还有这种怪物。 由此推断,暗算吴绍仪的应该也是鳄妖,但那东西实在太大,这些后辈给它提靴都不配。 人天生对这种血盆大口、尖牙利齿的怪物就有本能恐惧,吴匪也没心思打架了,大叫着逃往陆地。卢耀长笑一声:“小的们,上岸!” 他巨斧往岸上一指:“兀那小子们听好,吴绍仪已死,现在归顺我的,以后大家一起吃肉喝酒分钱;不肯从我的就立刻滚远,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借助黑影威势,他一下从猎物变成猎手,手下们纷纷上岸,再度将他簇拥在中间。 到了这时,贺灵川算是看明白了,这厮先前刻意示弱,做出乘船逃走的假象,把吴绍仪引向水边。 吴贪功冒进,就中了黑影的圈套。 形势突然反转,吴绍仪一方的优势荡然无存,卢耀倒像要笑到最后。 也就在这时,卢耀忽然看向西路山腰,仿佛与贺灵川心有灵犀。 山腰上有火把,官兵的身影还是很明显的。 卢耀冲他们咧嘴一笑,伸手在脖子上一抹,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此时,吴绍仪的几名副将却对着他大骂:“归顺你这种不入流的怪物?今后跟你一起吃人肉吗?” 卢耀不笑了。 毛桃喃喃道:“这下子麻烦了。” “能守多久就守多久,我们还有十几辆车,连村民的也算上!”贺灵川记起断后的官兵当中有一个术师,赶紧将他找来,问了几句。 大半个时辰后。 卢耀抹掉斧上一抹血肉残渣,扛斧上肩:“集合,清点人数!” 吴绍仪的残部已被打散,逃走的逃走、归顺的归顺、投降的投降,死硬派也全都喂了鳄鱼。 那几条鳄鱼也慢吞吞爬上了岸,一副餍足的模样。但最大的那条没出现,颇有几分老大深藏不露的意味。 手下点完人数,卢耀的队伍原本二百余人,被吴绍仪突袭后减了一大半,但现在又扩充到近四百人。如果算上哨子岩的七百伏兵,以及驻守镇里的五百人,他的军队总人数已经扩张到近一千六百人。 但卢耀仍然很不满意。 如果三方能正常会师,他争到头把交椅,军队应该远不止这点儿。 毕竟多数百吴匪不愿归顺他,选择了转身离开。 这局面赖谁呢?卢耀看向西路山腰,眼里闪着寒光,要怪就怪这些官兵! /87/87512/19357584.html 第129章 重重设障 他也不傻,边和吴绍仪作战边咂嗼过味儿来,多半是贺淳华那狗官背后动了手脚,才激得吴绍仪和裴新勇联手起来对付他。 吴绍仪和自己有旧怨,经不起挑拨,这离间计使起来不费什么力气。 卢耀一指西路山腰:“追!追上之后杀无赦,除了狗官!” 他狞笑一声:“狗官要留给我。” ¥¥¥¥¥ 天地间突然有了光。 汗流下来,贺灵川揉了揉眼,突然发现东方曦微。 今天的第一缕晨光打在山壁上,也照在他身上。 贺灵川喘着气,不敢相信自己这三十来号人靠着十几辆破车,又撑过了一个时辰! 不,不是三十来人了,只剩九个了。伤重的也走不了了。 他手中的长刀还在淌血,既有匪徒的血,也有己方士卒溅上来的。 眼看兄弟们倒下一个又一个,先前有一名士兵趁众人不备,悄悄退去后方翻身上马,就想逃走。 赵清河见状怒斥一声,一把将他拽下马背。 贺灵川从后方赶来,也不听其辩解,一刀斩掉了这人的脑袋!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杀逃兵,就无勇者。 果然人头骨碌碌滚地时,场上的气氛就不一样了,官兵们看向贺灵川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他心中却无悲无喜,提刀又去杀敌。 卢耀将吴绍仪的旧部收拢完毕,当然就拉过来追击官兵,然后被贺灵川等人拦在了半山腰上。 这是贺灵川精心算计好的地形,只要车阵在,贼军人数再多,也只有前面二三十人能发力,后面的全要被堵上。 也正因这样,贼军的进攻才达到前所未有的白热化。 这车是搬不开了,匪徒就想把它们劈开。 毕竟队伍里头不缺大力士。 哪知贺家的吃穿用度都讲究奢华低调有内涵,表现在马车上就是用料特别扎实,底子选用刀山上的老红木,先泡药水再磨砺,前后十几道工序,普通刀剑砍上去只崩个小缺口,想拔回来还容易被粘住。 甚至这车板还能防野火。 毕竟,它们原本要载着贺家丰厚的家当跑上一两千里地,不结实哪行? 就算拉车的马累瘸了,它们都不会有事。 匪徒砍着这样的马车,眼泪都要掉下来,更何况贺灵川等人也不是吃素的,哪能让他们随意砍、尽兴砍? 所以匪徒只好一手斧一手盾,平时用盾牌挡着马车缝隙里射来的枪林箭雨,抽空才能砍上几斧。 这里头也不乏聪明人,一看官兵的抵抗太激烈,干脆有一搭没一搭地挥挥斧头做做样子,只磨洋工,也不敢真去砍剁,所以效率实在太低。 卢耀看得眼气,教训了几个手下后,干脆抓起巨斧自己上。 他的力量很大,砍车的速度比手下快了不少,但要抡斧就容易露出空门。 其实他有护体罡气,对战吴绍仪也丝毫不悚,可遇上官兵的长枪胡戳乱刺,他却非常忌惮。 原因无它,这些官兵身上附带元力! 元力专破对手真力神通,除非对手也有元力与之抗衡。 卢耀心底气恼。若是圣师还在,他们同样能用元力,这个玩具似的障碍,这几个弱鸡一样的官兵,哪里是他一合之敌? 怒气值提升,攻击力也跟着上升。 第一道车阵快要被砍烂时,贺灵川赶紧下令:“撤去第二重阵后!” 对,他又效仿梦境里的战斗,趁着方才卢耀收服吴匪残部的工夫,把第二、第三重车阵也造好了。 他们轻手俐脚就能爬过去,而等匪徒打烂第一重车阵,卢耀率先推开破车冲过去时,齐齐就傻了眼: 怎么还有一重! 如是再三。 贺灵川指挥起来像模像样,官兵都视他为主心骨。他亲自上阵,还不忘给众人打气,并且车阵的确大大减轻己方压力……这才勉强撑到现在。 当然,他亲手斩落的那一颗士兵首级,也断了其他人逃跑的念头。 恩威并施,方能归拢人心。 可是待到东方既明,这第三重车阵也快坚持不住。 由于手边资源不足,官兵造第三重车阵用的是村民的牛马车。不同档次不同质量,村民的车可不像贺家的那么耐砍耐撕,要薄脆得多。 有的马车车厢甚至只糊一层薄木板,偷工减料得明目张胆,匪军一枪就捅穿了,差点在毛桃胳膊上开个血洞。 他吓得一缩手,对贺灵川道:“大少,顶不住了!” 曾飞熊明明叮嘱他和赵清河主持战斗,也不知怎地,指挥权老早就跑到贺灵川手中去了。 在卢耀驱使下,矮小灵敏的匪徒像野猴子一样攀爬过来,与众人短兵相接。 地上的尸首横七竖八,有匪徒的,也有官兵的。 这么打着打着,又是贺灵川熟悉的节奏了。 隔着马车,卢耀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你最好快点跑!等我追上以后,就把你们父子的脑袋砍下来当酒壶!” 贺灵川摸摸自己脑袋,再看看东边山顶上的红太阳,叹了口气:“上马,撤!” 跟梦境里不同,这回他不打算死守到最后一刻。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 梦里可以铁血豪情,现实中人死不能复生。 终于等到这句撤退!众官兵长长松一口气,险些热泪盈眶,忙不迭翻身上马。队伍中的术师顺路往上奔出五丈,蹲下来双手按地,开始念念有辞。 在赵清河调配下,所有人身上的元力都转移给他。 术师身上的光,一下浓郁起来。 紧接着,他按住的地面开始凝出冰层,一路往下。 是的,就算贺灵川想撤退,也得给对手再安排一点麻烦。 “快点,快点!”贺灵川不断催促,“这里是湖边,水汽大得很,应该更快才是!” 眼看车阵将破,他后背上的汗淌得更欢了。 “我的真力有限,就到这里……”术师咬牙。他的术法是练来杀人的,又不是铺路的! 真力有限?贺灵川被他一下点醒,立刻从怀里掏出一物,塞进他嘴里:“这玩意儿能用不?” 那是一枚深绿色的玄晶。 关键时刻,还是他贺大少有货。 /87/87512/19357585.html 第130章 又一次…… 这东西本质上是固化的天地灵气,可以为术师补继真力。贺灵川拿出来的玄晶品质又不错,术师一提气,玄晶中的灵气就化为真力,源源不绝灌进丹田。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被重新灌满的水池,赶紧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背板被砸烂,卢耀用力一撞,板子就飞了,视野一下清晰。 从他这角度看过去,坡上情况一览无余。 这些狗东西还在给他挖坑?卢耀怒啸一声,目光聚焦在发号施令的贺灵川身上: 狗崽子,搁这跟他玩无尽的障碍哪?真当他卢耀是好脾气的? 有玄晶加持,路面结冰的速度顿时就快了很多。 眨眼间,第一层就铺好了。 嗯,看起来非常光滑。不过贺灵川仍不放心,让术师再加固一下。 再加固一下。 于是,接连又铺了两层。 晨光下,冰封的路面散发着白光,熠熠生辉。 做到这一步,术师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虽有玄晶供能,但人的精神力有限,这么高强度地施展术法对他来说还是头一回,仅仅是几十息的工夫就精疲力尽,只觉神枯智竭,想躺下来大睡三天三夜。 贺灵川向他伸手:“剩下的玄晶呢,还我。” 还回来的玄晶缩小了整整两圈。 毛桃把术师提上马背,要和众人一起溜之大吉。 谁也没注意到,在最后一重车阵后方,卢耀忽然停下,对属下招手:“弓来!” 旁人立刻给他奉上一张弓。 卢耀叫来一名弓手,指着贺灵川道:“射死贺家小子!你知道的吧,看起来特别嚣张那个!” 这弓手不敢犹豫,拿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坡上的贺灵川。 这把弓的造型比普通同类更张扬、更厚重,线条看起来有点像蝙蝠展翼,尤其弓耳的弧度更显夸张,而蝙蝠的“头部”就在弓把上,也就是握弓和搭箭的位置。 弓手这一瞄准,顿觉贺灵川的身影模糊一片,自己竟然无法精确锁定他的位置。 就像你看不清水波剧烈荡漾的湖面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 元力! 他使用的这把弓是不折不扣的法器,而对手身上的元力会干扰法器的效果,使它无法发挥最大效用。 己方吃亏在江湖草莽的身份,没有元力加持。 弓手试了两次,都不能准确定位,额上的冷汗一下就沁出来了。 卢耀在边上瞪着他,厉声道:“你还犹豫什么?”那小子越跑越远了。 横竖也是躲不过去了,弓手咬了咬牙,大声道:“我愿祭三年寿命!” 话音刚落,弓把上探出一个尖钩,看不出是爪还是牙,闪电般刺进他手掌。 但弓手本人毫无所觉,这一下也没影响到他手部的稳定,反而精神一振,突然眼清目明。 旁人也都看见,弓把正前方突然冒出一个鬼眼的虚影,深红色,圆眼竖瞳,血丝宛然。 那瞳孔左右转动两下,突然睁开,像是夜晚的猫眼,一下睁至最大。 而透过鬼眼瞄准的弓手,瞬间看清了贺灵川的背影! 效果全开,那些碍眼的光影都不见了。弓手的视线里,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猎物。 就是现在! 他瞄准贺灵川后腰位置,“咻”地一声,飞羽离弦。 前后也就短短两息,贺灵川的身影又重新变得模糊,元力重新生效。 这把弓的特效,赫然是帮主人短暂地抓住元力波动的间隙,发出致命一击。 这一箭射出,弓手就大口大口喘气,像一口气跑完了四十里地,先前的气定神闲不见了,脸白唇青。 他原本就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瘦高个儿,肤色偏黄。在别人看来,他的变化肉眼可见: 眼角的皱纹变深了,眼睛又变浊一点,下巴更尖,人也更瘦。 总地来说,弓手好像在短短几息内老了三五岁。 这便是使弓的代价。卢耀不想自己负担,便让别人来用。 弓前的鬼眼不见了。卢耀从弓手那里夺下这张弓,重新交手下收了起来:“把这些破车都砸开!” …… 前头拐个弯就安全了,能暂时离开匪徒们的远程攻击。 贺灵川正要快马加鞭,腰间的断刀突然振动,与此同时,从后背蔓延上来的寒气令心脏都狠狠收缩。 第六感在疯狂示警: 有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从后方冲来了,速度很快! 贺灵川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回头,反手抓出盾牌就往后掷去。 仿佛有个坚决而沉稳的声音在脑海里提示他: 跳马! 也不知为什么,贺灵川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笃”一声闷响,那面用深山百年古藤浸饱了桐油,再经过九蒸九晒才成型的轻型盾牌,在撞上来物之后居然就四分五裂了。 要知道这玩意儿兼具坚硬与韧性,别说一举打爆,就是放在那里任人刀削斧劈,也得费好长时间才能砍开。 在这时,竟非一合之敌。 打碎盾牌后,那物的速度也只是稍稍一缓,就接着前冲了。 正好贺灵川跳马,一个跟斗落地,差点被惯性掼个狗吃翔。好在这副身体灵敏度很棒,几个快步向前,虽然踉踉跄跄、姿势难看,可至少在崖边的大石头上强行刹住。 前面就是万丈深渊,好险。 要说为什么不往另一边跳,太危险了,另一边是别人座骑翻飞的马蹄,并且是好几匹,他跳下去容易被踩成半身不遂。 贺灵川还在心底庆幸自己的选择,哪知脚下一空—— 玛了个壁,落足的大石头松了。 经年累月立在这里,饱受日晒风吹之苦,它早就是虚有其表,哪经得起青年男子的势大力沉? 当下它就很干脆地裂成四五块,跟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起,掉入万恶的深渊! “******”贺灵川很干脆地破口大骂。 为什么又是坠崖! 死法能不能有点创意? 他和原身的区别,难道就在于一个已经坠崖死翘翘了,另一个正在坠崖的路上? 但在一边飚脏话一边自由落体的同时,他还看见一道白影掠过马背,在自己的座骑颈部爆出一团血雾! /87/87512/19357586.html 第131章 假经验害死人 马儿悲鸣一声,高速奔跑中突然摔倒,打横着飞出了悬崖! 他重金不换的驳兽、日行千里的宝驹,就这么没了。 贺灵川似有明悟。 那东西是冲着他后腰来的。因为无论骑士在马上怎样闪避,腰部、后丘基本是不会动的。若不是他突然福至心灵、跳马下来,估计现在爆成一团血雾的就是他了。 不过现在……他的下场大概是摔成一团肉酱,不会比爆成血雾好多少吧? 贺灵川还听到了悬崖上毛桃等人的惊叫,自己耳畔风声呼呼,越坠越快。 这崖边居然光秃秃地,连棵树都没有! 下方有一块稍稍外凸的石壁,贺灵川一咬牙,拔出长刀看准一条石缝儿,猛地扎了进去。 从前看电影,这招儿准能行。 “当”地一声,长刀很干脆地一崩两断,并且是齐柄断的。 ?!都是骗人的吗? 好在他还有一把刀。 至少再试一次。 贺灵川拔出断刀,捅向下一条石缝。 扎进去了! 坚硬的石壁被开膛破腹,留下长长的刀痕。 没有火花四溅,但很有锯开硬面包的充实感。 有这把刀减速,贺灵川又下滑两丈有余,终于停了下来。 底下是伸出湖面、交错嶙峋的乱石,他若直接从崖上坠下,大概会在这里掼个稀巴烂?至少他看见方才掉下来的马儿是这样。 这还没到湖面,但正前方的山壁上有个不规则的小洞,或者说是豁口,凉嗖嗖的小风就从洞里往他脸上吹。 现在怎办?贺灵川不太确定自己能重新攀岩攀上去,何况卢耀肯定会带人追击,这时候马上往上爬可能不是个好主意。 他这么一犹豫,那股子熟悉的寒意又至。 这回是从正上方来。 刚刚打爆盾牌、打死座骑的东西,又盯上他了。 贺灵川暗骂一声,拔出断刀就往眼前的小山洞里跳。 里头更窄,他脑袋撞在石壁上,头破血流还肿了个包。 但人总算是进去了。 他刚缩腿,那道白影就“嗖”一声从洞外掠了过去,刮得他脚底板好烫。 到底什么鬼东西! 上方好像传来毛桃等人的呼叫声,但贺灵川不敢探头去看,更不敢停留,看前面的缝还挺深,赶紧手脚并用往里爬。 没几步,外头喀啦啦一阵巨响,好像是塌方了。 原来山边的石头已经风化,再被贺灵川的座骑一撞,顿时塌下来一大片。 好巧不巧,落下来的山石有两大块正好砸在这里,把他进入的山缝给挡了起来。 山缝曲曲折折很不好走,并且乌漆麻黑一片,居然还有两个岔道口。贺灵川没有犹豫,选定风来的方向前进。 这个时候他头脑还是很清醒的,知道风来处才有活路。 又爬了一会儿,神骨项链突然发热。 前方有什么东西? 四下里乌漆麻黑,什么也看不见。但贺灵川还是留了个心眼儿,爬得慢了。 又一会儿,前面豁然开朗,左手一下按空。 幸好他提高警惕,这才没有摔下去。 下方……是空的。 至少空间很大,他还听到了水声。 风即是从下面灌上来的。 也就是说,这处山体有洞窟或者裂隙与湖水相连。 贺灵川松了口气,或许他能从这里找到离开的途径。 现在怎办,跳下去? 听声音,他离水面不算远,最多也就是两三丈。 贺灵川一个倾身,正要往下跳,却听下方又有奇怪的动静。 ¥¥¥¥¥ 贺灵川突发意外,其他官兵都没反应过来。 待毛桃等人回首,贺大少爷已经连人带马坠入悬崖。 马儿临死前的悲鸣异常凄厉,反而没几人听到贺灵川的叫声。 赵清河吓得魂飞天外,当即勒马扑到崖边往下看。 下方空空荡荡,有一块外凸的巨岩挡住了视线,令他看不到崖底。 但……不乐观啊。 他找来找去,很快望见摔在乱石堆上的马尸,鲜血将湖水都染红了。 毛桃也跳马赶来崖边,往下一看:“哎呀,大少爷!” 赵清河赶紧问:“在哪?” “没、没看到。”毛桃伸长了脖子,“会不会被压在马下面了?” “……”赵清河抓出一捆绳子,“我下去看看。” “我来!我比你瘦,更灵活。”毛桃抢过绳子在腰间绑好,另一端绑在马鞍上,自己顺着山壁滑了下去,动作果然利索。 山匪也注意到这里的状况,纷纷放箭。赵清河招呼众人上前拱卫:“护好马匹!” 过一会儿,他就往崖下喝问:“找到没?” 前几次,毛桃都答“没有”,但后面下滑太深,声音传上来模糊,只得拉绳示意。 赵清河等人努力把他拖了上来。 毛桃一爬上来就道:“山壁上有刀痕,但我没看见少爷!” 众人心情沉重。 就在这时,“哐啷”一声响,最后一重车阵也被硬生生劈开,匪徒冲了过来。 头两个冲得太快,哧溜,滑倒了。 余众踩了踩冰面,很结实,很滑脚。 不过,现在他们距离官兵也只有五六丈距离,莫说飞箭了,臂力强一点的,掷飞斧可到。 这种条件下还怎么救人? 有个士兵着急道:“我们得走了,等以后安全了再回来……”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再回来收尸吗? 赵清河看看崖底,再看看嗷嗷叫喊的土匪,也知别无他法,只得下令众人上马。 终于能撤了,众官兵快马加鞭,恨不得马儿再多生两条腿。 目送官兵绝尘而去,卢耀再看看眼前五六(不到二十米)丈远的冰封路,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以为这就能拦住我们?”说罢抡起斧头,狠狠砸在冰面上。 喀啦一声,一个冰窟窿。 他再多凿两个,就能踩上去了。 其他土匪纷纷效仿,一时间冰面上乒里乓啷,都是凿冰声。 其实山匪里也有人身怀法术,但一个小火球砸到冰面上就熄了,只留一个浅浅的印子。 借用元力凝出来的冰块,又硬又持久,普通法术很难对付。 尽管是上坡路,尽管速度有点慢,但有支点可踩,大家还是一个窟窿一个脚印走了上来。 /87/87512/19357587.html 第132章 黑暗中的持久战 当然,卢耀知道贺灵川等人的目的就是拖慢追兵的速度,也没真以为区区一小段冰路能拦住凶悍的土匪。 等到众人都越过这段冰封路,卢耀挥了挥手:“追!” 这时却有个匪徒怯生生举起了手:“将军,马、马没上来!” 他们两条腿,怎么追得上四条腿的? 卢耀瞪眼:“那还等什么,牵上来!” 匪徒们只好原路返回,再去牵马。 这下子问题就来了: 人能踩着冰窟窿往上爬,马不可以。 冰面滑不溜脚,只有几个小窟窿才能借力。马儿不是人,也没受过特训,脚步远没有那么灵敏。 瘦长的四条腿在冰面上划来划去,有时候能踩到窟窿,有时候踩不着,全凭运气。 匪徒也着急,再狠抽几鞭子,有两匹马就吃不住痛,发狠往上刨蹄。 结果它们没刨中,打滑了。 一个哧溜,连带着后头的匪徒也被带下了悬崖。 人叫马嘶,止于崖下。 众匪徒头皮都麻了,只好去看卢耀。 马走不了,那还追个p啊?卢耀气得仰天咆哮一声,才大吼道:“都愣着作甚,挖冰!给我挖出一条路来!” 挖出一条马能走的路! 好在村里有铲有锄,对于刨冰来说,这种专用的农具可比刀斧好用多了。 等到路面上的三层厚到不像话的坚冰都被凿开,马儿能够踢踢跶跶走上去,距离贺灵川等人逃逸时已经又过了快一个时辰! 居然跟打破三重车阵花费的时间差不多!卢耀气抖冷,心底不止一次想到: 那贺小狗是不是早就这样算计好了? 摔死得这么干脆,真是太便宜他了! 众匪徒气喘吁吁扔下农具,顾不得手足酸软,就在卢耀催促下翻身上马,开始沿路追去。 这会儿,太阳都快走到天中了。 有人腹内雷鸣,昨天晚饭后到现在都没有水米打牙,饿了。 真后悔没从村里顺几张大饼。 但看着卢将军铁青的脸,谁也不敢吱声。 刚奔过一个小树林,卢耀突然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声未毕,斧先至。 那一记飞斧过去,树枝折断声中,有人自树上摔了下来,断了一腿。 卢耀过去一看,就嘿了一声:“你不就是老裴手下的探子?” 这人哀哀叫道:“卢将军饶命。” “老裴在哪?” 这人呐呐不敢言。 卢耀一刀剁了他的脑袋,又叫人搜他全身,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在这时,林子里扑噜作响,有个东西飞了过来,撞在死者身上。 众匪定睛一看,是个机关木鸟。 卢耀对这木鸟却很熟悉,打开它肚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卷看了两眼,然后就冷笑道:“姓裴的要他继续监视我的动向,嘿!” ¥¥¥¥¥ “哗啦”,有什么东西在水里翻动,溅得水声四起。 而后,贺灵川居然听见有人咳嗽。 那一连串咳嗽声像是呛了水,很急、很喘,并且有破音。 贺灵川这两个月没少负伤,也没少见到别人受伤,光辨其声就能判断,这人至少肺部受伤。 而后,他就闻到了血腥味儿。 并且底下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有人在哈气: 呵哈,呵哈…… 贺灵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静观其变。 咳嗽声戛然而止。 足足四五十息。 贺灵川都以为这人已经离开,水花又开始翻动,有东西打在山石上,噼啪作响,听起来劲儿极大。 很快,咳嗽声又出现了。 这一回,那人咳得更剧烈,像是刚从水里钻出来。 并且他还好生艰难地说了两个字: “孽畜!” 这声音有那么一点点耳熟,贺灵川觉得最近好像听过。 就最近。 是这两天,还是几个时辰之前? 脑海里有灵光一闪而过,贺灵川失声轻呼:“吴绍仪?” 他的声音不大,按理该被水声盖住。不料底下那人却听了个完全,突然大呼:“谁,谁在那里,速速救我!” 贺灵川喊出这个人名时,心里就有三分明白,再听他喊求救,也猜到他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于是扯下一根布条,用火折子引燃,扔了下去。 火花一路飘落,掉到水面上,闪了两下,熄了。 但借着这一点儿光亮,贺灵川还是有限看清了底下的东西—— 他没发现吴绍仪本人,却看见一身黑浚浚的鳞甲! 鳞甲上还紧密排列着三排尖钩,被水花打得乌亮。 火花好像是贴着这东西的脑袋落下的,惊吓到它了,所以它一个摆头,又搅得湖水四溅。贺灵川好像还看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咝——”他倒抽一口凉气,果然是那头庞然大物—— 鳄王。 先前吴绍仪在湖边被巨鳄偷袭,二者双双消失,旁人都以为鳄王潜去哪里享用美餐。 哪知道它把吴绍仪带到这里来了。 “吴将军?”贺灵川试探着问,“你在哪?” 他放大音量就有回声,看来这洞穴是个很大的空腔。 “在、在鳄神嘴里!”吴绍仪立刻答道,“我用长枪顶住它的下颚,你、你下来帮……” 话未说完就没了下文。 贺灵川猜想,巨鳄又把他带进水里了。 底下这个是叛贼头子,帮还是不帮呢? 如果不帮,他自己能逃得出去吗? 下次问问他。 很快,“下次”就来了。 吴绍仪再一次随着鳄嘴浮出水面,贺灵川抓紧它扑腾的工夫问:“出口在哪,我怎么出去?” “你出不去,外面还有……”吴绍仪不小心呛了口湖水,“其他鳄鱼!” 他紧接着又道:“你帮我,我有办法!你相信我!” 贺灵川不信:“你知道我是谁?” “谁都行,卢耀那狗养的都行!”吴绍仪大叫,“这是鳄巢,没第二条出路了。你要不帮我,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贺灵川想了想,又丢两根点火的布条下去,自己袖子也少了一大截。 巨鳄正好侧身入水,借助这点火光,他终于看见了吴绍仪。 这人果然半躺在鳄嘴里,手中长枪牢牢顶住鳄妖上下颚。他自个儿得拼命抓紧枪身,才不至于在剧烈晃动中被甩出去。 /87/87512/19357588.html 第133章 要命的僵持 这么使力一定很耗血,因为贺灵川能嗅到血腥味儿更浓了,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巨鳄的,抑或二者都有。 贺灵川一直不明白,巨鳄为什么不干脆把吴绍仪闷进水里淹死算了。原来是吴的长枪一直把它往上顶,它也受不了。 这条巨鳄纵横四海,什么没吃过,哪知会在这里遇到扎嘴的玩意儿? 看它状态,也是暴躁得很。 “你放手跳出来,不行么?” “不行,它想把我撞死!我试过两次了。”吴绍仪道,“这东西有灵智!” 最重要的是,他伤太重,根本跑不快。 虽说大嘴被卡住,但鳄妖这火车头一般的体型,撞谁谁昏死,无论陆地还是水里。 还是鳄嘴最安全?贺灵川想象着底下那一嘴獠牙苦笑。 “那怎么帮?” “想办法,快想!”头顶上凭空多个人出来,吴绍仪绝不放过这天赐良机,“我一定报答你!” 该怎么救他?贺灵川犯了难。 拿断刀把巨鳄捅死?别开玩笑了,恐怕巨鳄头皮还没被划开,贺灵川自己就先被甩飞出去。 找根钟乳石顶替长枪?不可能,鳄鱼不会乖乖任他施为。 脑海里闪过十七八个念头,挨个儿都被贺灵川否决了。 底下的吴绍仪还拼命催促他。 贺灵川被他催毛了,干脆叫道:“兀那鳄妖……神,你能不能听懂人话?” 方才他分明听到吴绍仪喊这东西为“鳄神”。 这鳄鱼大到离谱,肯定已经修炼成妖,但没人会无缘无故称它为神。 吴绍仪应该知道它的出处。 再说,豪叔的鹞子妖都能听人话、说人言呢,这头道行看起来更加精深的鳄妖,或许也行? 试一试嘛,试一试总没坏处。 所以他又加喊一句:“我帮你弄掉扎嘴的牙签可好?” 相比巨鳄体型,吴绍仪这粗壮大汉只是填不满深渊巨口的一小块肉,说长枪是牙签,对巨鳄来说没啥问题。 他刚问出这句话,水面突然不翻腾了,只有一两下轻微的水响。 底下乌漆麻黑,贺灵川什么看不见,只能问吴绍仪:“它什么反应?” “它点头了。”吴绍仪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沮丧,“它能听懂!” 是了,这可是曾受香火供奉的鳄神,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跟它狠干到底,默认它不通人语? 能协商解决的麻烦,为什么要弄到两败俱伤?想到这里,吴绍仪就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生死关头,脑袋都锈了吗? 贺灵川长长舒了口气,一旦能跟这等怪物沟通,救人的难度那不是直线下降? 他可真是个小天才。 接下来就要试着谈条件:“鳄神我们来做个交易?我替你取出牙签,你放过我二人,并且助我们上岸,如何?” 下一秒,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两人心底响起: “可以。” 有道行的妖怪们与人类交流,多半用心语传音的方式,因为声带不合适。 这条大鳄鱼那么痛快吗?贺灵川反而一怔:“说话算话?” “甲龙族从不撒谎!”巨鳄道,“我以自己的始祖血脉发誓!” 贺灵川倒是听说,妖怪们普遍不撒谎,除了少数几个种类。 他想了想,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根蜡烛点上,抛给吴绍仪。 吴绍仪很吃力地接住了。 若在鳄妖扑腾时,这么个简单动作也根本无法完成。 贺灵川指示它:“你先离开水!” 巨鳄缓缓往前游去,很快大脑袋就脱离水面。 借助蜡烛的光,两人才发现这山洞很大,一半入水,一半高出湖面。 山洞深处好像还有东西,但眼下这不是重点,贺灵川匆匆一瞥,没放心上。 爬上水边的石滩,鳄妖就把巨颅抵在石面上,不动了。 “出去。” 吴绍仪奋力一挣,居然没能爬起来。 先前与巨鳄的紧张对抗已经透支所有体力,一放松下来,他连手都抬不起。 他又试了两次,甚至不能站立。 巨鳄一侧头,把他从嘴里抖了出去,扔到石摊上。 “把枪拔出去!” 吴绍仪连站都站不起来,哪有力气替它拔枪? 他只得求助贺灵川:“小子,下来帮忙!” 贺灵川暗道我这高处安全啊。 他实在不想下去,可吴绍仪和巨鳄都催得紧。 他们都受够彼此了。 吴绍仪身上整整齐齐两排大血洞,每分每秒都在往外淌血,骗不了人。联想他之前带着这等重伤还跟巨鳄角力了好几个时辰,贺灵川也信他现在是油尽灯枯。 若没遇到贺灵川,吴绍仪就是死了,长枪也还直直捅在巨鳄嘴里。 所以贺大少爷沉沉叹了口气,捏着鼻子往下跳。 扑通,入水了。 再来一套自由泳,游到石滩边。 他先将吴绍仪搬进洞窟深处,喂他一颗小药丸,再走回水边。 巨鳄就在这里张着大嘴等着他,眼角淌着泪。 它每一颗牙都比他手里的断刀更长,那张血盆大口可以轻松容纳三个成人。 站在它边上,给人的感受真是不怎么愉快。 贺灵川试着往它嘴里探头,发现吴绍仪的长枪位置卡得贼妙,枪尖深深扎进巨兽的上颚,枪柄却卡在它下颚的蛀缝深处。 是的,这条鳄鱼蛀到牙根了,还是个挺深的牙洞。 所以长枪能卡得它痛不欲生。 难怪它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贺灵川的条件。 不就是少吃个人?牙疼才真要命。 不过走进这种血盆大口替怪物拔牙,还是很需要勇气的。贺灵川搓了搓手,轻轻抬脚,踩在它下颚上。 这条鳄妖大概看出他的忧虑,居然还安慰他道:“你不必担心,我从来不吃牙医。”鳄族经常与鸟类为伴,那些小鸟啄食它们齿间的腐肉,能帮它们保持口腔卫生。 “……”看看自己脑门儿正上方悬着的一排尖牙,贺灵川表示,并没有被安慰到。这家伙的口臭很重,再多站一会儿,他都怕自己被熏晕过去。 也不知吴绍仪怎么忍下来的。 “嘴再张大点。”贺灵川老实告诉它,“上颚还要再深一点,你忍一忍。” 他举着长枪,又往上捅了捅。 /87/87512/19357589.html 第134章 水灵? 鳄血顺着长枪流下来,他又听到那个“呵哈”的声音。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这是鳄鱼的痛呼声。 这一瞬间他起了个念头: 如果把长枪往上猛然一捅,会不会捅进巨鳄的脑子里? 把这庞然大物杀了,才算是威胁尽去吧?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 若是巨鳄这么容易被杀,吴绍仪没试过吗? 就算成功,鳄鱼会不会跟他同归于尽?毕竟,他在人家嘴里。 所以贺灵川飞快打消这个念头,还是老老实实把枪柄一点一点从牙洞里往外磨蹭。 这个过程,让鳄鱼疼得直叫唤。 当然他也留了一个心眼儿,先站回石头上,然后把长枪打横着收起,同时人飞速后退。 拔出来了。 他刚退出几丈远,巨鳄吧嗒一声闭上了嘴。上下牙合拢的“咔嗒”声,清脆了整个洞窟。 看它趴在原地,一动不动,贺灵川提醒它:“喂,该带我们上去了。” “他动一动就得死。”鳄神赖在原地不动弹,“我也累了,歇会儿。” 先前折腾了几个时辰,它也累屁了。巨鳄这个种族,本来就不以耐力见长。 它没有攻击意图,贺灵川就稍微放心。趁这工夫,他奔回吴绍仪身边,再点两根蜡烛,替他检查伤势。 先前他只喂吴绍仪吃了止血的药丸,却没喂服石陀散。痛感消失,人容易起坏心。 自己对吴绍仪了解不到哪里去,还是让他继续痛着吧。 离开水面,吴绍仪也时常咳嗽,一咳就带血。 越是检查,贺灵川越是心惊: “你伤势太重了。肺、肾都有损伤,七处骨折,失血大半。”吴绍仪身上的血洞,直径超过寸许,他一直在缓慢地内出血,“再这样下去,你不是被自己的血液溺死,就是死于脏器衰竭。” 用四个字来形容吴绍仪的状态,就是回天乏术。 “我知道,我已经把能用的药物都用了。”吴绍仪惨笑一声。 “你这状态,能随我游回岸上么?”现在贺灵川也明白鳄妖为什么答应条件那么痛快。大概它也看出,打伤它的吴绍仪行将就木,勿需它自己再动手报复。 “撑一撑,能的吧。”吴绍仪半闭着眼,“我只是,不想死得暗无天日。” 无论是死在隐秘的水下洞窟,还是葬身鳄腹,的确都算暗无天日。“你带我上去,我还有自救之法。对你也、也有厚报。”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了。 贺灵川稍加考虑,就喂他再服一颗丹药,这是他自己数月前坠崖伤重也用过的灵丹,据说是贺淳华特地从照满都大萨满那里求来的,能给濒死之人强行再吊一口气。这回离开黑水城之前,贺淳华特地去进了货的。 吴绍仪只觉药丸子带一股难闻的土腥味,就像用河泥直接搓成,但入喉即化。 不一会儿腹里涌上来一股热流,四肢好像也有了些力气。 在此期间,贺灵川举着蜡烛往洞窟更深处走去。先前他就发现洞底疑似有东西,并且处理吴绍仪伤口的时候也闻到洞里飘出来的腥臭味,现在走近一看,吓了一大跳: “这、这个?” 在烛光的照亮下,他看见一头好大的巨龟……残骸! 这巨物从头至尾长度超过四丈(十三米),背甲又高又厚,还有尖锐的棱突,从人的角度看过去,小山一般。 贺灵川知道这种生物名作棱皮龟,但块头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毫无疑问,这是道行精深的大妖。 这头巨龟的头部不见了,前肢被咬断,整条后腿都没了,肚边开了个大口子,内脏都流出来。血流到石滩上凝固成黑渍,螃蟹、老鼠和不知名的食腐生物都趴在它身上享用大餐。 贺灵川忽然想起仙灵村里的水灵祠。 这头死龟大概就是仙灵湖的水泽。昨天清晨,水灵牌位突然断裂,应该是因为巨龟被巨鳄咬死,倒累得朱氏被村长扇了一记耳光。 龟背上到处都是狰狞的划痕,深深浅浅的孔洞。贺灵川看看它,再回头看看石滩上闭目养神的巨鳄,猜想这些应该是圆锥形的鳄齿留下的杰作。 不过他也注意到,巨鳄的牙齿再锋利,也没有穿透这些龟甲。 矛盾之争,盾坚持到了最后。 显然巨鳄最后取胜是因为趁机咬住了巨龟的脑袋,一口爆头。 那就说明两个问题。 首先,鳄妖是外来者,这两天才进入仙灵湖,和本地湖灵发生冲突,战而胜之。这跟卢耀抵达仙灵村的时间基本同步。 其次,巨龟看起来也不好对付,所以鳄妖今天跟吴绍仪战斗时,很可能还未从昨晨的恶战中恢复,不是全盛期。 也难怪它第一时间同意停战。 大家都是强弩之末。 当然贺灵川难掩激动又茫然的心情,因为水灵横尸眼前,已确定是昨晨死的,那他几个时辰前才摇出来的两支下下签算怎么回事! 果真像贺淳华说的那样,巨龟在签上动了什么手脚,确保贺灵川每抽必出下下签? 还是说,这东西死后有灵? 水灵都挂了,那两支签谁能给他解了? 贺灵川再走近两步,忽然发现龟甲边缘在烛光映衬下,泛出很浅很淡的金光。 他抓住龟甲,试探着掀了两下。 嗯,纹丝不动,不出所料。 鳄妖突然道:“钻进去。” “哈?”贺灵川回头,见它正在闭眼休息。 “它腹部有珠,我够不到,我的孩子们也够不到,若能拿出来就是你的。”鳄妖平淡道,“就当作你给我拔枪的谢礼。”鳄手不够灵活,干不了掏宝的勾当。 腹部有宝? 贺灵川看着小山一般的残骸,和地上的黑血。想获宝,得钻到这东西的肚子里去? 太血腥了、太肮脏了、太残忍了…… 非去不可。 贺灵川向巨龟拜了两下,暗道水灵你已仙去就要大度,莫怪我对你身后不敬。 龟肚就有现成的破洞,他取出断刀,将破口扩容,这才好钻进去。 虽说已被巨鳄咬开,但巨龟皮肉的硬度却还远远胜过百年老藤,若非断刀锋利无匹,贺灵川用别的刀具都未必能割得开。 /87/87512/19357590.html 第135章 水灵的舍身布施 赵清河等亲卫前进数里之后,突见前方道路上倒毙数人,路面血迹斑斑,不由得一惊。 众人跳下马检视,却发现死者都是生面孔,没一个认得的。 地上还有兵刃,说不好是谁的武器。 赵清河心急如焚,沉声道:“上马,快!” 十余骑马鞭抡得飞起,紧赶慢赶,终于望见了前方自家车队的身影。 还有百姓随行,看起来……还好? 赵清河和毛桃有些疑惑,提起的心倒也放了回去。 队伍看起来一切正常,官家的马车有序前行,平民扶老携幼。应夫人心软,允许走不动的老人坐上马车,省点力气,也省得拖慢速度。 听到后方蹄声,整支队伍都绷紧了神经,随后发现来者是自己人,才松了一口气。 贺淳华、贺越父子乘马来迎,脸上的喜悦在看见赵清河等人之后渐渐淡去,转作凝重。 三十多人留下垫后,回来的不到二十个。 贺灵川不在其中。 贺淳华声音都涩了:“川儿呢?” 贺越则是同时质问:“我哥呢?” “属下无能。”赵清河看了毛桃一眼,“我们撤离时,大少爷中了冷箭,连人带马坠入悬崖。” 贺家父子呆滞。 一阵山风吹过,刺得人四肢冰凉。 贺淳华难以置信,喃喃道:“这不对!这怎么可能?” 贺越如梦方醒,大叫道:“胡说八道!”策马就要冲往来路。 毛桃一把按住他的缰绳:“二少爷不能去,后面还有追兵!” 贺越怒道:“放手!” 毛桃哪里肯放。 贺越一鞭子抽在他手上。 曾飞熊从后头赶来,一把抓住贺越的鞭子,急问赵清河:“生要见人,你可见到、见到大少爷在崖下?” “没有。”毛桃摇头,“我吊绳下去找过了,只有马尸,没见到大少爷。” 曾飞熊松了口气:“死要见尸,若无尸体,说不定大少爷还活着。悬崖下就是仙灵湖!” 贺越听他这么说,眼里又有希冀。 “下面是碎石滩,马儿都摔死在那里……”赵清河撞了毛桃一下,后者立刻改口,“……但大少爷比较轻,或许被山风吹出去落进湖里,也、也未可知?” “必然如此!”贺越坚决道,“还有小路可以回去罢?我去找他!” 贺淳华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大局为重,你哥没事!” “父亲?”贺越惊呆了。 贺淳华的脸色也很难看,又青又白,却咬牙道:“你哥天生福将,必定否极泰来,勿需过度担忧!不要乱跑,这里需要你。” “就因为照满都大萨满说他命好,他就不需要我们帮忙吗……爹?”贺越反驳到一半,就见贺淳华额角冷汗密布,呼吸急促,不由得吓了一跳。 亲哥落崖了,亲爹可不能再出事。 贺淳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厉声道:“他没事!听到没有?” 郡守大人的脸部肌肉扭曲:“他会逢凶化吉,懂了吗?”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 贺越头一次见他这般失态,下意识点了点头。 贺淳华伸手一指车阵,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回去!” 贺越只得掉转马头往回走,一步三回头。 贺淳华还面对着那条路,他只能看见父亲的背影。 这厢赵清河咕嘟灌了好几口清水,一晚上忙着杀敌,都没润过嗓子。曾飞熊过来,他赶紧问道:“来路上怎么有尸体?” “卢匪的。”曾飞熊低声道,“大人料定裴新勇去拦哨子岩伏兵,可能有错漏,特派我们前去围堵,免得他们溜去东边给你们添麻烦。” 那时贺大少爷正率人围堵西山路,要是大后方突然冒出一堆匪徒,的确容易破功。赵清河叹气:“贺大人料事如神。” “我带了百多个兄弟,绕去哨子岩后方,果然在山林里截杀这二三十个孙子,把最后几个斩死在山路上。都是惊弓之鸟,不难杀。”曾飞熊恨恨道,“就是可惜了大少爷,唉!” 回到队伍当中,应夫人问贺越:“后面出了什么事,是川儿和赵清河他们回来了?” “娘……”贺越只觉心头压着个千斤秤砣,重得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 等到不远处的吴绍仪缓过劲儿来,慢慢睁眼,就见贺灵川从龟肚子里爬出来,满身血污。 他一出来,就狂喘大气。 龟肚子里头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又闷又臭,他连气儿都快喘不上。 眼看贺灵川走过来,吴绍仪问他:“拿到了?” “嗯。”贺灵川方才在龟肚子里头,不能说的地方,摸到了八个圆溜溜的球状物。拿烛光一照,血污的缝隙里透着一抹亮白。 如果是那种球,应该只有俩,所以他基本确定这应该就是鳄妖所说的“珠”。 除了八珠,他还顺便割了几块肉。这龟妖趴在湖中,不知吸取多少年日月精华,说它浑身是宝没错吧?虽然暂且不知道能做什么用。 龟妖的肉,鳄妖吃得,螃蟹和水耗子吃得,他当然也拿得。众生平等嘛,他不该受歧视。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感谢水灵大度,舍身布施。 贺灵川想了想,又绕去龟尾,好一阵切割。 吃啥补啥,对某些人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大补之物,必然高价收之。 他心里还盘算着一锅端:龟壳也不该浪费,等以后有空再回来收取。 “龟首有丹,被鳄妖吃了。”吴绍仪低声道:“走鳞生珠,你的运气不错。” 所谓走鳞,即是龟、蛇、蜥、鳄之属。都说鲤鱼可以化龙,其实走鳞族有了机缘同样可以化蛟、成龙。 它们身体当中,也和龙一样可以凝成元珠。 元珠和妖丹又不一样。每个修炼有成的妖怪都有丹,但元珠却仅有走鳞族和蚌、贝才出。 贺灵川细看吴绍仪的伤口:“不流血了,脸色看起来也好了一些。” 吴绍仪的脸色甚至稍微红润。往好了说这是丹药之效,往坏了说就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 “我要再养一养体力,才能随你上岸。” /87/87512/19357591.html 第136章 仙……仙人洞府? 吴绍仪的气息仍然微弱,“你是官兵,还是卢贼的手下人?” 贺灵川从鬓角拈下一块黑渍:“官兵。” “没着军甲。不是普通大头兵吧?” “不是。”贺灵川佩服。人快死了,眼睛还这么尖?“我就一随队办事儿的。” 他夺过主导权:“好好一头大妖怪,你为什么称它为鳄神?” “它来自北方妖国,为圣师助阵。湖河水战只要有它率众出马,十战九赢。军中拜它为鳄神,时常向它抛祀牛羊。除了圣师,它平时也……从不与人交流。冒犯它的,无论敌我都会被咬死。” 所以吴绍仪纵然知道鳄妖有灵性,却从未想过跟它对话。 经验主义害死人。 贺灵川想了想,南方多泽,步辛起义军确实常要进攻水寨、泊城。“原来是洪向前的灵宠。” “不是灵宠。”吴绍仪缓慢摇头,“圣师曾有恩于它,它还情而已,并非上下关系;圣师去世以后,没人再见到鳄神。我们都以为它回到北方,不料它竟与卢耀为伍。” 他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若非巨鳄偷袭,现在他应该割下卢耀的首级了,而不是躺在这里等死。 贺灵川看了不远处的巨鳄一眼,忽然明白昨晚冲向湖边的鱼潮是怎么发生的了。这些巨鳄显然不像灵龟那么平和。估计那时巨鳄出来觅食,强大的威压吓得大量水族疯狂逃蹿。 鱼潮其实预示着它行进的方向。 也就是说,当时巨鳄朝岸边游来,而几个不知就里的官兵正在泻湖里搓澡,眼看他们就要变成鳄嘴里的美餐,不想打草惊蛇的卢耀亲自下水,“劝阻”了这条鳄王。 至于他抓到的巨鱼战利品,不是被巨鳄吓晕就是抽晕了吧? “对了,方才我们撤退时,不知卢耀拿什么法器暗算我们,将我的盾牌和马匹都打爆。我掉下崖来,那物居然也追了过来!”贺灵川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若是出去,不知道会不会又遭伏击。” “你没看清?” “快得很,就一道白影,好像是……箭?”贺灵川不太确定。 “鬼眼弓。”吴绍仪喃喃道,“圣师手里的宝物,原来也被卢耀得了。” “那是什么?” “能自行追击伤人的箭,是用鬼眼弓射出来的。”吴绍仪给他解释道,“一击不中,还能连击两次,又称一箭三连。” “一共三次?”贺灵川稍微放心,“你确定?” “如你所说,打爆盾牌,打死马匹,又在崖下射你一回。三次完成,你应该已经安全了。” 话说回来,贺灵川方才去扒巨龟时,发现胸口的神骨项链闪烁红光。 这是预示龟身有宝? 可他里里外外搜刮一遍之后,神骨项链还在发光,这就古怪了。 是说龟身上还有什么隐藏宝物,他没发现? 该到离开之时,贺灵川还是放心不下,又去巨龟那里走了一圈。 他发现红光有时强,有时弱,好像根据他的位置而变。 吴绍仪问他:“你做什么?”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如果神骨项链的红光强弱预示远近的话,那巨龟就在眼前,它不该有什么变化才对。 难道是这附近有异常? 贺灵川举着蜡烛到处找,最后发现离龟足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个灰蚌壳,还藏在石壁的坳穴里, 比椰子小些。这种光线下,视力差一点的根本发现不了。 是水灵吃剩的食物?不像哪。巨龟嘴大,这种蚌不是一口一个嚼碎了吃? 他伸手去掰蚌壳,居然没掰动。 这东西嘴硬。 没歇够的巨鳄突然开了口:“你在做甚?” 贺灵川只能道:“这里好像有别的东西。”能令神骨项链发光,应该是宝贝才对,他不想错过。 鳄妖甩尾,搅得潭水哗啦一声响:“死龟后面有个洞府。” 两人都是一呆:“什么?” “它占了一个洞府。否则这地方又黑又小,它为什么筑巢?”鳄妖道,“我在洞府外候了半天,才逮到这龟爬出来。” “洞府?传说中仙人才拥有的洞府。你确定吗?” “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个消息,真是远比巨龟、鳄神的存在本身更震撼啊。贺灵川满心好奇心,走到巨龟后方,伸手去摸石壁。 他听过的仙人传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了,都说上仙有通天彻地的本事。那么仙人的洞府,想来也是很不凡喽? 他要赶紧瞻仰一番。 凹凸不平的石壁很坚实,敲一敲,空心的。 洞府是这么开启的吗?没见识。鳄妖指点他:“角落有个贝壳,踢它。” 哦,这灰蚌壳不是用来撬的,而是用来踢的? 这谁能想得到? 他伸脚踢了踢,蚌壳就张开嘴。与此同时,石壁上仿佛有水纹荡漾,随后打开一个缺口。 有光从中透出。 鳄妖闭目道:“进去吧,里面很安全。”它当然进去过了。 贺灵川闻言,才放心走入。 这里面像某个后山上的小院。天空灰蒙蒙地,不亮也不暗。 山石有长年水蚀过的痕迹,看来原本是个水潭,但现在一滴水都没有;地面光秃秃地,植物早都枯死了,仅有的一点草茎粘在干裂的土地上,辨不出原貌。 只有小院看起来还很完整,但外形与贺灵川见过的完全不同。原本应该是格外奢雅的,因为他见到檐下还余一点描金,可墙皮已经多有剥落。 地面的砂土有拖行的痕迹,篱笆也塌了一半,看样子不是巨龟就是鳄神干的。 贺灵川走进小院,门开着,里面各式家具齐全,但有些也被碰倒。到处都是书卷,一楼的蒲团上还坐着一具枯骨。 书封上的文字,贺灵川看不明白。他随手拿起一本,结果指尖刚碰到封面,整本书就化成了灰。 就这? 这就是仙人洞府?怎么跟他想象中的仙气空灵、祥光万道不太一样? 灰尘很呛,贺灵川强忍着喷嚏,唯恐一下子把这里其他书卷也喷飞了。 看书是没戏了,他蹲下来端详蒲团上的枯骨。 /87/87512/19357592.html 第137章 搜刮最后一点家底 这位就是洞府主人,所谓的“仙人”?至少死后看起来和凡人没甚两样,风干的表皮贴着枯骨,早就面目全非,更遑论道骨仙风了。 他身上的衣服宽袍大袖,款式的确走的是飘逸风,非丝非绸却异常光滑,看不出什么料子。可贺灵川伸手一撕,它就破了。 这里的东西,怎么都跟纸糊似的? 少年站起来,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发现这个洞府主人是真地好穷,什么值钱的物事都没留下。 他再回到蒲团边,发现枯骨呈现标准的坐姿,右手握拳,唯食指指向地面。 地面? 他拨开厚厚的灰尘,看见地砖上整整齐齐镌着几百字,好像都是指尖刻出。 这是主人生前留下的遗书?想必他也知道,什么载体都捱不住漫长的时光,所以干脆刻写在黑石地面更能持久。 遗憾的是,笔迹虽然隽逸,但贺灵川多数都看不懂。 他想了想,取纸覆地,再刷墨揭下,这就拓文成功了。自己看不懂不代表别人也看不懂,今后去了夏州或者国都,再找几个老学究来解谜也不错。 他将拓纸小心收好,刚要起身,神骨项链突然发热,几乎是烫了他两下。 什么意思,这里还有东西? 贺灵川的动作顿住了,又将周围仔细打量一遍。 一切如常,破败的还是那么破败,颓废的也还是那么颓废。 不过他这回注意到洞府主人左手尾指还嵌套一个黑色指环,只不过先前被掩在衣袖下面,没被发现。 “恕晚辈失礼。”贺灵川向枯骨行了行礼,才小心将指环褪下。 这是个黑玉戒指,款式简单,没有任何纹饰。不过他试着将神念探入其中,不由得惊叹一声。 这是个储物戒指,内容空间很大,相当于十七八平的房间。 毫不夸张地说,光这个戒指本身就价值连城。当世的储物空间,有个一二立方米就很不错了,贺灵川现戴的这个,放入两个矮木茶几就基本塞满,所以平时只能收纳小体积的贵重物品,甚至放食物和清水都嫌占地方。 有这宝贝,那就相当于随身携带一个小仓库。 现在这空间里摆着不少杂物,其中包括一摞玉简。这种东西只有食指长,长得像书签,在贺灵川听过的仙人传说里,出场的概率仅次于法宝。 听起来,此物就是仙人时代的硬盘,里面可以存储大量讯息。不过等他真正拿在手里,兴冲冲查看时,却发现这些玉简都是空的。 是了,没有灵气的滋润,其中存储的内容也会丢失。贺灵川有些失望,他原以为这里面会有仙人遗留的神通功法。 世间万物,大概都经不起岁月的催残。仙人和洞府也一样。 他走出小院,到处转了一圈。 这座“洞府”面积大概在七八百平,山石挺拔,如果有草木流水,想来景致也很秀美。可惜现在只是座光秃秃的荒山头。 洞府周围灰雾涌动,看不清雾外有什么。 贺灵川翻过山头、走近灰雾,举树枝捅了捅。 初时轻若无物,越往里越敦实,那感觉有点像拿手指戳一床厚厚的棉被,到最后是捅不过去的。 这大概就是洞府的边界了。 仙人洞府到此一游结束,他循原路返回。短暂的探险就要结束了,贺灵川表示非常失望。但这里先被灵龟发现,后经鳄妖造访,也不知道他自己算是第几波访客,洞府里空空如也才合理。 他刚想走出这个所谓的“洞府”,神骨项链又发热了。 这里还有值钱的东西吗? 贺灵川只得返身往回走。 走过了头,项链就发热,仿佛它着了急;越靠近洞府中心,它就越平静。 最后贺灵川走到那个干涸的水潭边上:“这里?” 只有站在这里,神骨项链才能保持安静。 现在该做什么? 这里只有石头和砂土,连一丝风都没有。除了他自己,一切都是完全静止的。 贺灵川以断刀为锹,刨了几下土,发现砂土地面相当坚硬,普通的刀剑恐怕还凿不开。 这底下就不像藏了东西的模样。 刨地这法子太蠢了,贺灵川想了想,干脆将神骨项链解了下来,摁到地面上。 你不是相中这里了吗?那自己想办法去。 他也是有些不耐烦,哪知神骨项链遇土即入,居然像掉进水面一样下沉。 贺灵川一个没抓准,它就消失在地表之下。 “喂!”他吃了一惊,如果这玩意儿不能自己浮上来,他亏大发了! 接着刨地三尺,没有神骨项链的影子,连个现成的小坑都没有。 好在又过几十息,贺灵川心急如焚时,这玩意儿自己冒了出来,红光大盛,也不知在地下遭遇了什么。 刚拣起项链,他就听见了沉闷的异响。 就像人的脊柱被拗断,又像藤条断裂,那动静再放大几十倍。 紧接着地面开始出现裂痕,由少变多,由浅变深,高处开始落下小石子儿。 此刻贺灵川哪还不知异变一定跟神骨项链有关,撒丫子就往洞外跑。 地面颤得几乎无法站立。 站在入口前回望最后一眼,仙人的房子和山崖一起坍塌下去,落入无尽的灰雾当中。 贺灵川不敢再看,一步跨了出去。 眼前一暗,又是黑乎乎的地穴。 就听“喀喇”一声,脚边那个椰子大小的贝壳碎了一地。 这响声同样惊动另外两个生物,鳄神和吴绍仪一起看了过来:“怎么回事?” 贺灵川回手按了按石壁,纹丝不动。 方才这里有入口,现在就只是岩壁了,实心的。 “洞府好像消失了。” 另外两位都有些吃惊,鳄神问他:“你做了什么?” 贺灵川的谎撒得毫不心虚:“我什么也没做,逛一圈就出来了。” 他还问鳄妖:“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鳄神也不关心,反正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只有贺灵川自己明白,神骨项链一定在洞府里面动了什么手脚。 吴绍仪行动不便,只能眼巴巴望着他:“真是仙人洞府?” /87/87512/19357593.html 第138章 老乌龟的委托 他活了几十岁,还从没进过仙人洞府,又是好奇又是神往。 贺灵川两手一摊:“仙不仙人,我不清楚,里面有个小山包,有一具坐化的枯骨。” 他问鳄妖道:“你先前有拿到什么宝贝?” “一堆破烂。”鳄妖道,“那里面没有丝毫灵气,比外界都不如,什么宝贝都会被蹉跎成废物。” 此时吴绍仪的心跳也稍微平稳,于是再度要求上岸。 贺灵川也知道该离开了,可是回头望望老龟妖的遗体,他又有点惋惜。你说你都死了还怕什么泄露天机,直接把答案写在签子上不行么? 更何况贺淳华说得很对,老龟妖还给看祠人托梦造签,若无求于贺灵川,何必费这工夫? 他原以为能在龟妖的遗体上找到答案,然而并没有。 贺灵川失望之余,掏出那两支下下签,摆在老龟妖的背壳上:“喏,这个还给你。” 他摆得挺正的,可也不知怎地,有支签子顺着龟壳边缘滑落下来,然后—— 然后不见了。 “哎?”贺灵川转身时捕捉到这一幕,微微一怔。 签子呢? 它好像滑落到龟肚底下,然后不见了。 贺灵川趴下去找,也没找到。 一支破签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他转身要走,却见第二支签子也施施然滑落下来,就在他眼皮底下掉在地面,沉没了。 生怕他还没看清楚,全程慢动作。 莫说这地面是石头,就算是软沙,签子怎么下去的? 贺灵川终于有点兴趣,伸手到龟肚皮底下去摸。老实说要把手挤进去不容易,可是紧接着他有根指头突然探空。 龟肚底下是空的! 这么坚硬的礁岩中间,居然有个洞? 挺深的洞。 贺灵川下意识推了推龟尸,它当然是纹丝不动,反溅他一手血。 “鳄神,来帮个忙呗?” 鳄神的反应是甩了个尾巴,连嘴都懒得张开。 不在它份内的活计,它绝对不干。 贺灵川没奈何,只得拿出断刀切割地面。“老吴你再等一下。” 火星四溅,他都害怕刀刃再被磕断一次。 幸好这把武器一如既往的靠谱,他努力了一刻钟后,终于将龟腹底下的石洞给刨宽了,手也能伸得进去。 然后,他就从里面刨出一个比橄榄球还大、椭圆得近乎长方形的东西。 这东西是浅白色的,表面还布满了斑点。 一个蛋。 一个完好无损的……龟蛋? 所以这头龟妖是母的?贺灵川把蛋小心抱出来,在潭边洗掉表面的黏液。 洗完了他才想起来,鸡蛋这么洗是不行的,那龟蛋? 算了,这龟蛋是水灵下的,多少该有点不同吧? 吴绍仪眼睁睁看着,也是大感惊奇:“那是龟蛋?” “明知故问。”水灵特地留签子给他,是为了托孤吗? 那就说明它托梦给看祠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即将死于非命。这么看来,水灵的占卜还是挺准的。 嗯……这对他说真不是好消息。 鳄妖眼睑一掀,也盯着这只蛋:“让我吃了它,我就送个曾孙给你当灵宠!” 外头几条大小鳄妖,都是它的血脉。 众所周知,鳄与蛇几乎是最不容易被驯为灵宠的。 贺灵川只能拒绝:“抱歉,不换。”鳄妖灵宠虽好,但这只龟蛋关系到下下签之谜,也关系到他自个儿的性命,那是万不能给出去的。 鳄妖也不生气:“罢了,已经杀它一次,就放它一条活路吧。”妖怪修的也是道,知道事不可做绝的道理。 “它?” 鳄妖偏了偏头:“只有这一颗蛋?” “对。”至少他在洞里没掏着第二只。 “这不是繁衍,而是尸解。”鳄妖淡淡道,“你手里拿着的,不是龟妖子孙,就是它自己!” 贺灵川大奇。 鳄妖稍加解说,他才明白这样的天地灵物在大限已至或者修为再无寸进之时,会选择尸解之法超脱,以求二次重来的机会。 这头龟妖大概是将全身精华浓缩起来,以下蛋的形式转移出去,再将神魂灌入。 只要它能破壳而出,就能开启二次龟生,相当于删号重练了。 虽说转移神魂的过程有可能导致神魂受损、记忆丢失,不过逆天而为本来就要承担风险嘛。 可在这里,即使蛋能孵出来,洞口被沉重的龟尸堵得严严实实,新出壳的小龟也出不去,到最后恐怕要被活活困死。 可若不堵洞,满地的水耗子早将龟蛋吃掉了,哪有孵化的机会? 这个时候,就需要借助外力了。 感觉自己被当作了工具人的贺灵川,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对着空气道:“龟仙人,您是不是要我把蛋带走?是的话,掷三次都是字面朝上。” 他方才割掉了龟妖的xx,这时还要找人家对话,心里就有点儿虚,赶紧用上敬称。 三次投币在地,都是有字儿的一面朝上。 这老乌龟的神魂果然还在洞里游荡!贺灵川顿觉脖子后头都有点儿发凉。 “您给我两支下下签,我的劫数是不是应在今晚?” 铜钱三次都是反面朝上。 显然老乌龟说,不是。 贺灵川长长吁出一口气:“多谢。” 往好了想,这是不是说明贼匪之劫他最终可以顺利渡过? 心情顿时明媚。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大难在后,必死无疑?” 他投出去的铜钱,立着卡在石缝里了。 什么意思,答案既非肯定,也非否定? 这些老神棍,从来不把话说死。 “还有一线生机?” 铜板有字儿的一面又朝上了。 好,好,终于给出一次肯定的答案。贺灵川搓了搓手:“那么,怎样才能死中求活?” 这一回,硬币直接掉缝里了,还咯噔几声,显然缝里还有缝,要取出来不是那么容易。 也不晓得龟灵是没答案还是说不得。 边上的鳄妖忍不住道:“你好了没有?” 吴绍仪也咳了两声,越发虚弱。 这里是耽搁不得了,贺灵川也着急出去找寻家人,于是收好龟蛋,让鳄妖履行承诺送二人出去。 鳄妖早等得不耐烦了:“到我背上来。” /87/87512/19357594.html 第139章 上岸谈条件 贺灵川将吴绍仪扶上鳄背,再去石滩找那杆长枪,却发现它已经不见了。 “走了。” 鳄神缓缓下潜,两人憋住气,抓稳它背上的棘突。 好在这一段水路很短,鳄神游得又快,十几息后浮出水面,不再下潜。 两人长长透了口气。 实际上龟巢离仙灵村很近。贺灵川猜想卢耀等人这会儿还在西路上砸冰块儿,为了避开这伙人的目光,他特地要求鳄神绕个远路,从东边登陆。 那对巨鳄来说,也就是多甩几次尾的事,不费多大力气就施施然爬上了东岸。 没料到这里居然有个卢耀手下的土匪游荡,看见湖边有动静,立刻冲了过来。 他的视线被草木挡住,起初没瞧见鳄神,只看到两人一瘸一拐冒头,还以为这是藏在草丛中的村民,兴致勃勃想过来抢个劫。 哪知进前一看,喝,好大的怪物! “鳄、鳄、鳄神!”这人大叫一声,转头要跑。贺灵川哪能让他如意,一伸手就要…… “要活的。”吴绍仪突然强调。 贺灵川拿出断刀,才想起自己准头堪忧:“呃,我投不准。” “……” 吴绍仪无奈,不知从哪里摸出那杆长枪,当作标枪一样投射出去。 “咻”一记破空,枪尖穿过匪徒裤子,将他钉在路面上。 贺灵川赶紧上前,那厮刚要拔刀,就被他一掌击在后颈,晕了过去。 再看长枪,只钉住匪徒裤腿,没伤及他分毫。 贺灵川下意识看了看吴绍仪,这人满面都是命悬一线的衰相,该出手时,力度、准头竟然还分毫不差。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对于这种人,果然任何时刻都不该放松警惕。 当然吴绍仪不伤匪徒性命,肯定不是好心,他喘着粗气道:“这人能救、救我性命!” 这一枪发力,又让他浑身上下伤口挣裂。 这时岸上又有脚步声传来,显然土匪晕倒前的大呼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贺灵川摸出匕首,潜去树后,正要发动偷袭,不意草丛中簌簌一响,有个东西先扑向土匪。 此物动作极快,土匪只觉眼前一花,左眼剧痛,不由得惨叫出声,双手一阵乱打。 贺灵川趁机欺近,一匕捅在他后心上。 世界立刻清净了。 他一转头,发现地面上有个东西移动灵活,虽然身体隐在黑暗中看不甚清楚,但一对绿豆眼还反射些许幽光。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贺灵川挑了挑匕首,却听后方的吴绍仪开声了:“煤球,过来!” 那物倏忽而去,吱一声扑在他怀里。 贺灵川返身走过去,才发现那居然是头紫貂,就是后背颜色很深,像打翻了墨盘,煤球的名字倒也恰如其分。 紫貂在吴绍仪身上游走一遍,很细心地避开了伤口,而后望向贺灵川,偏了偏头。 “这人从鳄口底下救我一命。”吴绍仪抚着它的脑袋,“他们人呢?” “以为你死了,都散了。”紫貂突然开口。有鳄神口吐人言在前,贺灵川倒没有很惊讶,“一部分被卢耀趁机招揽,大多数都溜了,但这时候还未走远,我过来看看情况。” “去把他们追回来。”吴绍仪话刚出口,就改了主意,“不,等上两刻钟后再去。” 贺灵川看他一眼,暗道这人疑心很重,对朝夕相处的手下也未敢全然放心,不愿让他们瞧见自己最虚弱的模样。 此时阳光充足,几条巨鳄大喇喇趴在村东湖边晒太阳,有几条还舒服地张大了嘴。 贺灵川飞快到村东走了一趟,没发现半个人影,仅有几只走地鸡瞎遛跶。看来,卢耀只留下两个匪徒看守/搜刮仙灵村。 可见匪徒们最近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地,一个小村庄的财富都不肯放过。 他找了个宽敞的屋子,把吴绍仪和匪徒都搬了进去,问吴绍仪:“你要怎么用他?” “交换伤势。”吴绍仪吃力道,“我学过一门秘术,可以将伤势转移给其他动物或者人类,但条件十分严苛,最好还要生辰八字吻合,这人、这人其实不太合条件,好在你有龟珠,他还能凑个数儿。” 连伤势都能交换?贺灵川顿时来了兴趣:“这秘术很难掌握吗?” “不难,但材料只有一份,并有诸多后患。”吴绍仪苦笑,“我也顾不得了,保命最重要。” “你自己能操办吗?”贺灵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还要去追队伍。” 别说他见死不救,他跟吴绍仪非亲非故,甚至立场上还对立,他还把这人从绝境中捞出来了,不算仁至义尽? 何况救人还要搭上一颗龟珠,这玩意儿听着就像无价宝。 “不能,没你不行。”眼看他要走,吴绍仪无法,只得抓住他衣角,再指了指身边的长枪,“此枪名为‘腾龙’,原为宣国名将廖末招所有。枪尖为乌金掺入天外陨铁所造,枪身则取自七百年的双生藤。你可知双生藤?” 贺灵川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双生藤特指寄生在仙盘树上的两种藤蔓,因为要抢夺树身的营养而纠缠在一起,拼尽全力想要绞杀对方,久而久之,反而双双强大。倒是动不动高达二三十丈的仙盘树最终可能被绞死。用双生藤制作的腾龙枪身有多强韧,你也见过了。” 这把枪卡在巨鳄口中,任它怎么咬都折不断,虽说有鳄妖蛀牙怕疼的原因在内,但枪身这份坚韧也的确让贺灵川印象深刻。 “近些年,仙盘树已经很少见,只存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双生藤更没人采得到了。”他叹了口气,“反正我以后也不能舞枪了,这宝贝就送给你了。” 贺灵川抚了抚枪身:“我治好了你,待你同伙赶到,反而要对付我。” 腾龙枪虽妙,不足为报酬。 他也明白,自己是吴绍仪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这小子,算不得是好人。吴绍仪也无奈,知道贺灵川要跟他谈条件了。跟鳄神搏斗时可以视死如归,可一旦回到陆地,呼吸到泥土和湖水的气息,他又极度渴望活下去。 /87/87512/19357595.html 第140章 扁担钩 “放心,有我在,你的安全有保障!再说,我活着,你们才有对抗卢耀的希望。” 贺灵川立刻竖起耳朵:“哦,怎么说?” “我被鳄神叼走导致部曲溃败,卢耀趁机收人。”自己的死活系于眼前少年,吴绍仪打起精神游说,“我活着,他们才不被卢耀所用。” “还有裴新勇,我可以说服他一起对付卢耀。” 贺灵川听到这里不再犹豫:“好,要怎么做?” 接下来,他就按照吴绍仪的指示,取出一颗龟珠洗净。 莫看巨龟体型惊人,其实龟珠也就鸡蛋大,还是小个头的鸡蛋。表面的血污被洗净后,它就焕发出银白中带一抹浅蓝的光,晶莹柔润。 这不比什么夜明珠要上档次? 并且龟珠还有其他妙用,比如方才他试含一颗在口,就能在水下自由呼吸。 贺灵川看着它叹了口气,暗道几声可惜,然后找了个木棰子,咣咣咣几下将它碾成粉末。 砸珠取粉有讲究,不可用铁器。 然后他去找无根水。 无根水就是没落地的雨水。这个好办,最近刚下过雨,随便哪一家檐下的雨水缸都是半满。 他接过吴绍仪递来的一张黄纸符烧成灰,泡在小半杯无根水里。 而后,把龟珠粉倒进来,搅拌至完全溶解。 诡异的是,这时符水是红色的。贺灵川不清楚是不是朱砂的作用。 做到这一步,他就得去野外逮一只蚱蜢。 吴绍仪特地交代,要母的,肚子不能太大。 这更难不倒贺灵川,他小时候住在乡下,祸祸过的蚱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何况仙灵村刚打上来麦子,现在田里蹦跶得最欢的就是这些小害虫。 时间紧迫,紫貂也跟出去帮忙。 它身手灵活、眼睛更尖,底盘还低,抓蚱蜢的速度比贺灵川快得多。 没过多久,他们就逮到一只又肥又壮的扁担钩,翻过来一看,大腹便便。 秋天了,雌虫肚里的子儿成熟,都要准备寻地方产卵。 肚子太大不合要求,扔了,重找。 这样一连找了十七八只,贺灵川才终于弄到一只合规的。 健康有活力,小腹也只是微鼓。 贺灵川把这绿油油的虫子扔到水杯里,加盖扣好。两人一貂六只眼睛,瞬也不瞬盯紧了。 扁担钩掉进符水里,本能地挣扎几下,不过灌了一口符水后就愣住了,居然静止不动。 与此同时,杯中的水位开始下降。 显然,它在大口大口喝水。 诡异的是,杯中水的体积至少是扁担钩的两三倍以上,最后却被它喝了个干净。 吴绍仪看到这里,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多半是成了。” 贺灵川看他一眼:“不然?” “符纸只有一张,得自圣师。”洪向前死了,这一手秘技他也复刻不出。 贺灵川听了,却对洪向前这人更感兴趣。叛军称其为圣师,上上下下对他心悦诚服,就连杀人如麻的卢耀都不例外,甚至北方妖国来的鳄神也愿意为他所用。 这个人还精通术法符录,让贺灵川一下就联想起孙孚平孙大国师来。 真是不简单。 扁担钩并没被撑死,喝完水之后就进入了静止状态,只是偶尔抬前肢洗脸洗须。但它的颜色却变了,从青草绿渐渐变成血红色,并且浑身长出了不规则的黑点。 与此同时,它的腹部却越来越鼓胀,看起来就是被吹大的气球,表皮也被撑得越来越薄。腹部同时也越来越透明,两人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细小的虫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长越大、越饱满。 事实上,就是它们撑大了母虫的肚子。 就在它滚圆到夸张,贺灵川怀疑它下一秒就要爆开时,扁担钩的腹部终于停止了生长。 按理说,蚱蜢会把卵鞘产到泥土里头,再过段时间,卵鞘才会孵化为幼虫。 可这头母虫毫无要生产的意思,那些古怪的卵竟然直接在它的腹部里孵为幼虫! 蚱蜢的幼体称为跳蝻,除了没有翅膀、体型又小,和母体看起来并没太大区别。 刚爬出卵壳,它们就急不可待地扑向兄弟姐妹,用出生即完备的口器大撕大咬,饿了三天的狼都没它们贪吃。 贺灵川看得后背一阵恶寒。 蚱蜢向来以植物叶片、嫩茎为食,是严格的素食者,可母虫喝掉符水以后,肚里的幼虫突然转性,不仅吃肉,还是同类相食。 很快,母蚱蜢腹里的幼虫数量迅速减少。 弱小的都被吃掉后,就轮到强者相噬。 贺灵川喃喃道:“这不就是养蛊?” 通过残酷的竞争,所有幼小个体获得的养分,最后只归一个所有。 放在人类社会来说,这种行为有个更高大上的词汇,叫作零和博弈。 幼虫之间的死斗非常迅速,在他出神时就完成了互相残杀,最后两条跳蝻也决出了胜负。 吃掉落败者之后,最大的一只跳蝻成为了最终获胜者。 它的体型又变大了,并且表皮也是红黑相间,与母虫几乎一致。 这一段时期,母虫仍然静止,并未因腹部内的激烈而痛到满地打滚。贺灵川甚至从它狰狞古怪的脸部看出一点慈爱的意味。 幼蝻消化掉同类以后,也不再动弹。 “母体的精华都转移给它了。若我们不管它,它在两个时辰后也会长出翅膀,破腹而出。”等了这么久,吴绍仪状态更差,印堂已经一团黑气,目光都有点涣散。 “现在,把它挖出来!”吴绍仪扭头对紫貂道,“可以了,去把人都找回来,越多越好。” 紫貂跳下炕,细长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外。 贺灵川把扁担钩倒出来,摘下肚腹,依吴绍仪的指示再把母虫捣碎,就要塞进俘虏嘴里。 那山匪已经醒来,见状大叫:“我无辜的,不要害我!” “你无辜?”贺灵川笑了笑,“那你裤腿上的血迹怎么来的,莫不是女扮男装?” 山匪一愣:“这、这个,我帮忙搬尸体而已……” 贺灵川懒得听他争辩,一肘打在他横膈膜上,把这人打得一个前倾,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87/87512/19357596.html 第141章 移伤秘术 趁他痛得吸气,贺灵川把虫粉倒进他嘴里,强行灌了两口水,迫他咽下。 母蚱蜢的腹囊连同里面的幼虫,却被吴绍仪给吞了,还嚼了两下,贺灵川都听到嘎嘣脆响。 “还做什么?” “不用。等着就好。” 也就几十息后,贺灵川听到吴绍仪的呼吸越来越稳定,再试脉搏,也越发有力。 他拆开吴绍仪身上的的药布,发现那几个形状可怖的大血洞正在缓慢收缩。 另一侧,土匪却痛得大叫不止。 他身上出现一处又一处伤口,位置与吴绍仪的一模一样,由小变大,血也流了出来。 再听喀啦几声,他有几根骨头依次断掉。 也就是一盏茶工夫,吴绍仪身上的创伤基本愈合,皮肤上只剩红痕。贺灵川试探着按了几下,发现他断掉的肋骨也长好了。 再看土匪,先前吴绍仪的伤势基本都出现在他身上,轮到他有出气没入气,性命垂危。 “除了失血过多,你的伤基本恢复。”贺灵川一边观察吴绍仪一边啧啧称奇,“那个黄符,你会画吗?” 吴绍仪真没骗他,这套秘术的施法过程不难,谁都是一看就会,贺灵川还能把原理也猜个七七八八。 有句老话叫作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几天,其实母虫产卵不久就衰竭了,很快冻饿而死。新生的幼虫却在地底快速成长。 实际上,这便是生命精华的代际转移。 吴绍仪就是借用了这种关联,将土匪的生命力转移给自己,而将伤势转送出去。 施术的关键在于符纸、龟珠。 先前他接过黄符纸也仔细看了几眼,那上面的字符都是朱砂画成。但诡异的是,无论他怎么凝神细看,却觉得线条越看越是模糊,根本记不下来。 高深的符术都是这样,有防盗功能。否则别人拿到手临摹一番,得来全不费工夫。 吴绍仪摇头:“我大老粗一个,哪会这些?圣师说过,当世懂这秘术的不超过三个人。现在他已经亡故,那么就剩两人了。” 他缓缓坐了起来,脸色还很苍白,贺灵川更觉得他好像老了几岁。 明明龟珠给他提供了那么丰沛的能量。 “圣师说我命中有一次大劫不好过,才赐这张符纸给我。”吴绍仪苦笑,“但这法术恶毒太过,有伤天和,我的伤即便恢复了,最多也只能再活个三五年,一身修为尽祛,并且每年的这个时候旧伤重现,还要再体会一整天的伤痛之苦!” “那是够遭罪的。”贺灵川心里其实不以为然,这人不如狗的世道还有什么“天和”可言吗?“我在这里已经耗掉不少时间,该去找大部队了。能骑马不?” 吴绍仪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没问题。” 他只是不能打仗,同时又失血太多,需要休养而已。但两人都明白,眼下根本没时间给他休养。 此时那土匪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挂了。 若非施术及时,此刻咽气的就是吴绍仪了。 吴绍仪向他郑重行了个礼:“多谢替死!” 走出屋子,他才问起贺灵川姓名。贺灵川报了名字给他,又望见滩上晒太阳的巨鳄,忍不住道:“对了,我在西路上看见鳄妖偷袭你,直接就拖入水中,怎会给你反击的机会?” 莫说是得了道行的鳄神,就是普通鳄妖攻击人类,只要身长超过三米,人类也很难反抗,除非有同类相助。 吴绍仪叹了口气:“它先将我拖下水底,游了一段时间,很快又浮上水面,准备将我调整位置、方便吞咽。我就藉机撑起了长枪。” 贺灵川恍然大悟。 鳄、蜥、鸟类进食,都是能咬不能嚼,以吞咽为主。进嘴的猎物打横着吞不下,它们会做一个短暂的抛抬动作,把猎物换一个方向吞下去。 吴绍仪就是抓住了这短短一瞬,自救成功。 说来容易,但这份临危不乱还是很让贺灵川佩服的。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身上要是嵌着几十颗獠牙,伤口一刻不停往外淌血,能不能像吴绍仪这样镇定? 就在这时,村外的道路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出现,见到吴绍仪都快步冲了过来,喜不自胜:“将军,您还活着!” 这些自然就是吴绍仪的手下了。先前吴被巨鳄偷袭,群匪无首,被卢耀一打就散了。 除了被卢耀招揽的一部分,其他的都在村外不远处徘徊,准备再筛选一个头领。 这么多人的行动、吃喝,要是没得指挥,那才是灾难。 吴绍仪在自己军中威望隆重,紫貂赶过去收拢,应者如云。 前后也就小半个时辰,人居然就回来得七七八八了。 贺灵川粗略点了点人数,居然有五六百人,心头暗喜。 这种人数、这种力量,只要运用得当,或可成为一支奇兵。 众人问起,吴绍仪也不藏掖,将自己独斗鳄神的事都说了,于是收获手下连绵不绝的敬仰之情。 众匪徒对贺灵川也是好言好语,吴绍仪直接指他为救命恩人。而对匪徒们来说,能和自家老大一起乘鳄回来的,就被默认不是普通角色。 鉴于几头巨鳄就趴在湖边,没人怀疑他们的话。 人多了就闹腾。鳄神嫌这里不清静了,于是缓慢转头,准备返回湖中。 贺灵川眼尖,赶了过来道:“哎,鳄神等一等!” 巨鳄停下脚步。 从前除了洪向前,它不理会任何人类。不过贺灵川先前帮过它的忙,它是只恩怨分明的生物。 “什么事?” “你为什么给卢耀当打手?”这也是吴绍仪的疑问,“洪向前已死,你怎会依附于卢耀?” “洪向前曾经藏有一滴黑龙精血。卢耀就以此为酬,换我两次出手。”巨鳄缓缓道,“以红藜粉为号,这是最后一次。” 是哦,这些走鳞都对龙血痴迷得很,好像对它们修行大有裨益?贺灵川眼珠子转了转:“卢耀带你们来仙灵湖做什么?” “他说,这里需要我帮忙。” 吴绍仪手下的匪徒们听了,都是面带怒色。 /87/87512/19357597.html 第142章 编制的魔力 从卧陵关到仙灵湖,路途曲折超过四百里。卢耀以龙血为代价请鳄神到这里来,难道是请它老人家看风景? 不消说,这厮打三军会师的主意呢。有鳄神助阵,他大概想弄个统帅当一当。 贺灵川又问:“我如果杀掉卢耀拿到龙血,你能不能也给我服务?” “不行,龙血已在我这里。”巨鳄眨了一下眼,“但你如果杀掉他,我可以免费帮你一次。” “啊,你咋这么好呢?”天上还能掉馅饼? “洪向前的死,他脱不了关系。”巨鳄的竖瞳转向贺灵川,“接好我的眼泪。今后你将眼泪浸到仙灵湖中,就可以获得我的庇护。” 它眼角的泪快流到地面了,贺灵川赶紧拿个水晶瓶子接起。 这就是鳄鱼的眼泪?对光一看,这颗泪珠还微微泛蓝。 就冲着鳄神的口气这么大,他也把瓶子塞紧,珍而重之藏好。 “我还有一事不明。” “说。”鳄神明显不耐烦了。 “你为何要离开北方妖国、进入大鸢?”显然这条巨鳄离开北国以后是一直南下,先参与了震惊全鸢国的卧陵关大战,再顺着水路走到了仙灵湖来。 鸢国大地上水网纵横,对巨鳄来说都是快速通道。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北国新帝上位,跟我族不合。”鳄神冷冷道,“出走的不止我族。” “那你今后有甚打算?” 鳄神想了想:“仙灵湖不错,我就住在这里吧。” 光是湖面上就有八百里开阔水域,水下还有溶洞、暗道无数,并接众多溪河,食物也相当丰富,鳄神对这里的地理条件很满意。 贺灵川轻咳一声:“那你要不要考虑,捞个水灵来当一当?” “像那头乌龟?” “对。”贺灵川笑道,“你若是个野怪,又爱吃人,地方上未必容得下你。” 鳄神呵呵两声,明显不屑。 贺灵川极力游说:“就算你不怕,他们对付你的孩子也不会手软。既如此,你还不如接下水灵之位,虽然往后要保一方水域平安,但有王廷分配给你的元力可用,并且还能享受人类的定期供奉,利大于弊。” 鳄神听到“元力”二字,也有点心动。 那头龟妖的战力与它相差甚远,却因为有水灵的元力加成,激斗了一个晚上才落败。如果自己也能捞到元力加成,那么对于未来的修行大有好处。 何况附近的居民为它建祠立牌后,还要定期供奉水灵,往湖中投入大量活禽活畜。 白来的鲜食,哪只妖怪不想要? 天天吃鱼,偶尔也要换一下口味。 边上的小鳄妖赶紧拿尾巴扫了扫它,示意老娘快点接下。 鳄神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这种事情,你能办成?” “能!”贺灵川拍胸脯保证,“只要你助我们剿杀卢耀就有大功,我可以请千松郡守致信本地官府,给你申请仙灵湖水灵之职。有这样强大的妖怪庇护,地方官做梦都要笑醒。” 这个世界本来就由人类与妖怪共享,人国当中有妖怪存在,就像妖国当中有人类存在,那是再正常不过。官方对于特别棘手或者拿捏不住的大妖怪,最好的办法就是招安,请人家来当水灵/水神。 权衡一下利弊,这些灵智已开的大妖怪也没什么不乐意的,毕竟一边管好自己的地盘一边还能拿皇饷或者享供奉,人类则享受了太平,可谓双赢。 至于妖怪们有什么前科,是杀人吃人还是发大水淹村子,那都既往不咎。相比山贼盗匪,官府更希望招安妖怪,盖因后者多半性格直爽,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容易突然反水。许多妖怪的山泽水灵之职一当就是一二百年,中途几经江山易主,新王朝也很快会承认它们的位置。 所以鳄神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等贺灵川拉到这么几个强力帮手以后,吴绍仪和手下们看他的眼神就有点古怪了。 老实说,就算是卢耀拿出来的龙血,都没有官府给的水灵之位那么打动鳄神。 这就是编制的力量。 吴绍仪有个手下叫做连登,这时搓了搓手,对贺灵川道:“贺兄弟,我们帮着官兵解掉卢耀之围,那是流血又流汗,说不定还要折损人手。你看,这对我们自己好像……呃,没甚好处?” 贺灵川看了吴绍仪一眼,见他立在一边沉默不语,知道这人心情复杂,于是道:“你们一日是叛党,一日要受官方追捕,这跟卢贼没什么两样。” 众贼脸色都不好看。 从卧陵关兵败以来,人人都知道丧家之犬的日子不好过。这支队伍今后的出路在哪里,连吴绍仪都很迷茫,不敢打包票。 贺灵川却紧接下去道:“除非你们愿被招安!” 招安?大家听见这俩字,面面相觑,心头却不很反感。 贺灵川不需去看别人,只要关注吴绍仪,一见他面无表情,就知道这事儿有戏。 这三支流匪悄悄会师仙灵村,无非想着抱团,今后能争一点安身立命之地。 其实,打不过就加入不失为一条出路。连鳄神这样桀骜不驯的野怪,都要入编吃公粮了,他们在一边看着其实羡慕得紧。 “你能作主?”吴绍仪目光深注,“你不过是个随军的小吏,凭什么?” “能,就凭我是千松郡太守贺淳华的长子!”贺灵川咳了几声,知道该亮身份了。空口无凭,说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唯有身份这东西,一甩出来砸得人鼻血长流,人家还得笑逐颜开,“我父亲北上夏州出任总管,带去的队伍就是自己的嫡系!你们一旦归服,就成为我贺家心腹,今后是军中元老,在夏州还不是吃香喝辣、耀武扬威?” 他知道,跟这帮子悍民谈理想、谈人生都没用,给点儿实际的保障最重要。 光是“吃香喝辣、耀武扬威”这八个字,就可以概括多数人的毕生所求。 果然山匪们目光闪烁,都有些意动。 连登揉揉后脑勺:“王廷出尔反尔的事也没少做了,就算吴将军归顺,万一他们……”他们是义军,对官兵天然就警惕疑虑。 /87/87512/19357598.html 第143章 局势生变 贺灵川不待他说完就打断道:“北方战事紧迫,正是用人之际!王廷现在焦头烂额,能上战场的兵力每多一分,他们都求之不得,哪会在这时自断臂膀?等到战后各位有军功在身,又镇守夏州,王廷就想拿捏,也要先过总管那一关!” 一州总管是地方大员,既管经济民生又是军政一把手,王廷也相当尊重。 历朝历代,招安都屡见不鲜。被招安的叛军,有善终的,有不得善终的,真没什么统一的规律。吴绍仪对贺灵川道:“兹事体大,我得和兄弟们商议一下。” ¥¥¥¥¥ 前方就是驻马坡,这意味着裴新勇的追击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卢耀设在哨子岩的七百伏兵,在折损了一百多后,已经被他撵着逃过了驻马坡。 这地方是一段天生桥,易守难攻。追到这里,裴新勇就可以放下一二百人守桥,自己带大部队回去仙灵村,与吴绍仪汇合。 但裴新勇现在有些举棋不定。 他派往仙灵村的探子先后三次发回消息,第一次是吴绍仪成功突袭仙灵村,卢耀手下应变不及,被斩杀许多,卢耀本人也被追去湖边,打算乘船逃走。 裴新勇本身不喜欢卢耀。事实上,这种食人魔本就不招人待见,尤其圣师亡故以后,卢耀身上的优点全变成了缺点。 但裴新勇一直认为,己方要抱团才不易被官兵个个击灭,所以才倡议三方会师,共商后续。 孰料卢耀包藏祸心,摆了他们一道。 既然如此,他就帮着吴绍仪除掉这个祸首,千万莫留后患。 他接到的第二个情报,是官兵放弃仙灵村,也进入了西山路。 裴新勇看到这几个字,目光一凛,以为官兵识破他与吴绍仪的计划,要赶来哨子岩解围。可是探子紧接着就写道,官兵自带十余部马车上路,同行的还有仙灵村民百余人。 这就不对味儿了啊,哪有剿匪时还要拖家带口的? 这些官兵与其说像追杀,倒不如说撤退更贴切。是发现打不过吴绍仪,所以才脚底抹油跑路吗? 该怎么对付这支官兵,裴新勇还没想好。 事实上,这支官兵出现在这里,本身也很蹊跷。 不过,探子传回来的第三个消息,居然峰回路转。 鳄神偷袭吴绍仪,卢耀上演绝地反杀,不仅化解眼前危机,还趁机将吴绍仪的手下都收为己用! 这就太糟糕了。 裴新勇这样见惯了风浪的老将,一时都没想好自己接下去要怎么办。 就此离开? 他这里正在举棋不定,天空中扑噜噜一阵振翅声。裴新勇身边的亲卫一抬手,机关鸟就站了上去。 亲卫从暗格里取出字条,递给裴新勇。后者接过来看了两眼,脸色大变! 上面就寥寥几字,但腥味扑鼻,显然都是蘸着鲜血写的: “你中离间计!速往东反杀官兵,与我汇合,既往不咎!” 落款就一个字: 卢! 显然他放在仙灵村的探子,被卢耀找出来杀掉了,随后这人夺过机关鸟,亲自给裴新勇写下通牒。 这是陷阱吗? 他这里沉吟不决,心腹凑过来道:“将军,卢耀如想追杀我们,追就是了,没必要再写这字条过来。” 说得也是。 见他听进去了,心腹又道:“如果卢耀所言是真,那队官兵不除,义军南下的消息早晚泄露出去,后患无穷。” 卧陵关战败后,四散的义军都很注意隐藏自己行踪。 这三支义军为什么偷偷摸摸来仙灵湖会师?还不是贪图那里肃静,可以好好议事。若是行踪给泄露出去,后面地方反复派兵来剿,那真是麻烦大了。 如果卢耀说真话,那么他们可以合力绞杀官兵; 如果卢耀要骗他返回,官兵也不过二三百,加上卢耀四五百人,合起来也就是七八百。裴新勇自己拥兵一千六百多人,从人员、从素质上说,也没甚好怕。 打不过还可以走嘛。再说他想起先前收到的第二条情报,官兵西进时拖老携幼,根本不像打仗,反倒更像逃命! 想好这些,他就抬头下令:“头尾变向,我们往回走,杀狗官去!” ¥¥¥¥¥ 山匪们开会,贺灵川只得避开。 他心里其实着急得很,不知道官兵境况如何,有没有与敌人交手。可现在西山路上出现了很奇特的一幕: 七百卢匪←裴新勇军队←官兵←卢耀的四百人马。 西山路上有这么多股势力,一股追着一股跑。就算贺灵川的马儿够快,他现在追去,顶多也就是追上卢耀的人马,一场大战难免,并且与老爹还是联系不上。 这可怎么是好?他好不容易说动吴绍仪、说动这群山匪为己所用,不拉去解官兵之围太可惜了。 烦恼归烦恼,贺灵川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恶战一夜却无水米打牙,是该补充体力了。他溜去村民屋舍中逐个翻找,很快从人家厨房里翻出几张大饼。 仓库里的新麦可供歹徒们敞开了吃喝,他们昨晚胁迫村妇做了不少吃食,可夜里突然又有鲜鱼大餐,于是这些厨房里就剩下许多主食。 鱼冷了就腥,不好吃,但饼子可以对付。 贺灵川找了几张烙到焦黄的卷饼边走边吃,主食的微甜和小葱的香味很能抚慰肠胃。对于吃的,他其实不怎么挑。 他又想起那几头巨鳄,于是回到村中,找了个圈舍。 他想抓几只鸡鸭来着,哪知这个圈里一地鸡毛,只有两个小鸡躲在木栏后头簌簌发抖。 看来这里昨晚已经被山匪洗劫过了,他正要往外走,却见地上有斑斑血迹,几个鸡头扔在地上,还有几副掏空了的残骸。 贺灵川拎起来看了一眼,这不似人类所为。不管山匪还是平民,杀鸡以后都会拿去厨房处理吧? 他耸了耸肩,换一家找鸡圈,这回找到几头肥鸡,于是抓到湖边,抛了过去。 反正也是慷他人之慨。 这些带毛的飞禽咯咯乱叫,鲜活得很。鳄神懒得动弹,还是半闭着眼晒太阳,其他几只小鳄妖却追着鸡鸭跑,不一会儿就吃得满嘴带毛。 /87/87512/19357599.html 第144章 错综复杂 贺灵川看着它们,心里很有几分自得。想跟这些吃人的怪物套近乎不容易,他原计划是用上龟珠,不过后面灵机一动甩了个编制出去,空口白话就套来了鳄神的帮助。 权势啊权势,这种力量实在太好用了,难怪老爹醉心于此。 等贺灵川手上七八张大饼都吃完,山匪那里也商量完毕,吴绍仪带着手下走了过来。 “贺总管手下这支队伍可有名号?” “有啊。”贺灵川喝了口水,“就叫策应军。” 这也是贺淳华和幕僚们商议的结果,他原打算将这支亲手带去夏州的嫡系部队命名为黑水军,结果贺越和幕僚严重反对,认为以源地为名太过小气。 “我们愿意加入,但我至少要一个副将之职,手下的兄弟们也要各有位份。” “可以。”贺灵川想了想,“以吴将军的资历,担任军中副将足矣。但我有言在先,你手下这些人可能到时会被打散,编入整军。” 这也是正常操作,防止抱团。吴绍仪并不反对,反而对贺灵川的保证更放心一点。 这小子若是满口答应,那才更接近于放空炮。 “那么我们来说说接下来的计划。”吴绍仪找了个树桩坐下来。 他重伤初愈,虽然动用了禁术把伤势置换出去,但大量失血是实实在在的,到现在都没补回来,脸还是白的。 他已经连吞好几颗补血回气的药丸,嘴里还嚼着老参,这才没陷入眼黑气短的困境。 他自己也明白,这会儿最好是弄一大盆参汤老母鸡,连汤带肉吃掉,然后躺下来睡个一天一夜。 睡觉最补血。 可惜,客观条件不允许。眼前的郡守大公子还等着自己立个归顺以来的头功。 所以吴绍仪拿起一根树枝,就在滩上比划起来: “说起西山路,现在前头几股部队已经跑远,我们骑马去追不容易,恐怕也没法和贺郡守会合。” 贺灵川看出,他在地上画的是附近的山形。 “因为打算在仙灵村会师,我事先派人查探过附近地形。这儿山随水走,从得胜镇到仙灵村,群山基本是傍着仙灵湖的上游。”吴绍仪道,“陆路不好走,不如我们改走水路?” “乘船?”贺灵川转头去看湖边的木栈,“船只不够吧?” 湖边只有七八条船,其中有一条挺大的,但这样最多也只能装上一百多号人,否则卢耀早就弃马乘船去堵官兵。 “是不够,但别忘了还有它们。”吴绍仪一指岸边的巨鳄,“它们背上也能站人,尤其是鳄神,光它自己就能驮上六七十人。” 鳄神身长五丈有余(17米),比某些大江上的渡船还要长、还要宽。汉子们往它后背上一站,手拉手肩并肩挤一挤,还是能挤上去好几十号人的。 卢耀当时不敢打它的主意,是因为自己与鳄神的协议已经完成,对方没有义务再帮他了。 但贺灵川不同,现在鳄神已经是官家的人,不,官家的鳄了。 “头一批有二百多人走水路过去,无论是偷袭还是照应,已可解燃眉之急。”吴绍仪接着道,“剩下的人走陆路,乘马过去。” 他见贺灵川沉吟不语,又道:“眼下最要紧之事,就是联系裴新勇。” “联系裴新勇?” “不错,他拥兵一千六百人,是现在西山路上最重要的一股力量。他帮官兵,官兵胜率大增;他若帮卢贼,贺郡守就要倒大霉。” 贺灵川蓦然动容:“你说得对!” 此时晾在一边的鳄神也不紧不慢开口:“你们要去哪?” “卢贼安排在哨子岩那七百人一直没出现,也就是说,裴新勇成功完成了拦截任务。这七百人往东前进不得,就只好西退。”贺灵川指着地上的山形分析,“那么我们不仅要赶在官兵前头,最好还要赶去裴新勇前头。” “从仙灵村到哨子岩还有好几里,何况从昨晚卢耀令箭上天算起,裴新勇应该比我们早行三个时辰。” 裴新勇拦截哨子岩伏兵时还是黑天,这会儿太阳都老高了。 吴绍仪听到这里,反而笑道:“山路崎岖,那也没走多远。走水路的话,很快就能赶上。” 这里的山路莫说九拐十八弯了,就是九九八十八弯都有了。 与之相伴的宽阔湖面则任你遨游。所以仙灵村的村民进出山区,无论送人还是载货,也喜欢走船的。 他在地图上戳了个点:“水路终点定在得胜镇最好。那里沿河,应该有码头。” 有码头,就有合适人车行走的路。 “那里被卢贼占领了,据说有几百人守镇。”贺灵川提出质疑,“我们还要去那?” “我们就算走水路能到,也没有马匹,怎么追赶裴新勇?”吴绍仪笑道,“卢耀从来将精锐都随身带着,留在镇上的八成是弱兵,目的也只是守住后方罢了。我们这二百人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位贺公子还是年轻,没有打仗经验。只要调度得好,二三百人奇袭两三千人的大营,那也不是稀罕事。 他接着又道:“按我昨晚与裴新勇的分工,我拿卢贼,他拦截哨子岩的七百伏兵,完事还要过来与我会合。所以他不会一路追到得胜镇去,最多在驻马坡就会转头。那里易守难攻,只要留下二百人马,就算前头的卢贼余兵杀个回马枪也可以守住一时。” 贺灵川点头:“我们也预估卢贼布置在哨子岩的七百伏兵遇袭后,会往得胜镇逃蹿,人都有避害本能,逃回大本营就可攻可守。所以裴新勇同样会撵着他们往得胜镇而去,为了防止他中途掉头,贺郡守的队伍会提前拐进岔路,赶往千藤镇。” 当初贺淳华制定这个策略,就要预估到裴新勇的回头风险。怎么说那也是手握一千大几百兵力的匪首,一旦正面碰上官兵,那还不眼红? 好在外界进入仙灵村的路到后半程只有一条,但从村子往外走,尤其是往西走,前后却有好几条岔路,这就给贺淳华的队伍提供了更多战略缓冲。 /87/87512/19357600.html 第145章 被发现了 这也是他选择西行的理由。仙灵村东路地势太平坦,他们还带着马车等重物,肯定是跑不过叛军的;而往西走只要拿捏好时机,说不定有惊无险就可以下山去了。 话音刚落,有两个匪兵赶了过来,手里赫然抓着一个人头:“将军,我们搜索西山路边的树林,发现有个人被砍头了,孤零零地死在那里。我们把他的东西带了回来。” 人头呲牙咧嘴,沾满草泥,但吴绍仪接过来一看,边上就有人叫道:“刘猴子!这是裴将军的斥候刘猴子,我们在卧陵关喝过两回酒,都是他付的账!” 不待旁人发言,贺灵川立刻道:“我们官兵没有斩人首级的习惯,这一定是卢贼下的手。” “大概裴新勇派他过来打探情报。如果他是被卢贼所杀,那么卢贼恐怕也拿到老裴的情报了。”吴绍仪看向山匪,“你手里拿的什么?” 那人赶紧往前一递:“好像是个机关鸟。刘猴子死在地上,我在他头顶的树梢上找着的。” 贺灵川早听说这世上还有傀儡术,傀儡师能令自己制作的机关以各种方式活动。不过亲眼目睹么,这还是头一回。土匪手里的机关鸟和真鸽子同等大小,颜色暗灰,不引人注目,这倒很贴近它的职能。 “这人多半是在树上捣鼓机关鸟的时候被发现。卢耀斩了他,却没发现头上的树梢还落着一只机关鸟。” 吴绍仪拿着机关鸟翻来覆去检查,又打开机关鸟的肚皮,里面有个暗格,空的。但他严肃多时的面庞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天助我也。这探子要送情报,机关鸟多半可以直接飞去老裴那里。” 连登一拍巴掌:“对啊,我们让机关鸟发个消息给裴将军,这不就联系上了吗?” 时间紧迫,众匪取来纸笔,吴绍仪一气呵成,落下几十个大字,然后把字条叠起来,塞进机关鸟的肚子里,而后在它脑袋上拍了拍:“去找裴新勇。” 机关鸟昂首振翅,扑噜噜声中,像真鸟一样飞上天空,往西而去。 “走吧。”贺灵川站了起来,“事不宜迟。”他已经在仙灵村用掉太多时间。 众人鱼贯登上鳄背,巨鳄挪行几步,优雅入水。那么沉重的身躯,却连水花都没溅起来一点。 虽说满载人类,几头鳄妖力大无穷,看起来游刃有余,速度竟没拖慢多少。 众人坐在这种远古凶兽的背上,起先战战兢兢,行了一会儿却发现它们比船只还平稳,闭上眼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航行在水面上,于是心头大定。 巨鳄驮着众人同样往西游去,水域开阔,它们走直线即可,不像陆地的山路那样弯弯绕绕。 此时深秋,湖岸枫叶飘红,群山遍洒金缕,说不尽壮美肃杀。 江风拂面,贺灵川站在鳄首长吸一口气,满肺皆凉。 骑着五丈多长的巨鳄遨游山水之间,跟着一帮土匪赶赴战场。换在半年前,这是他敢想象的事儿? ¥¥¥¥¥ 卢耀在西路上快马加鞭。 他催得急,座骑几次拐弯险些踏空,踢了好些石头到悬崖底下,老半天才听到回音。 他不怕,手下的匪徒怕啊。这么九拐八十八弯的山路放马疾驰,是嫌死得太慢吗? 但没人敢吱一声。 先前经过哨子岩,卢耀特地绕路去看。 那里满地狼藉,都是战斗过的痕迹,树皮、草叶上到处沾着血迹。 地上还有几十具尸体,有中箭死的,有被砍死的。 这些都是他的手下!卢耀越看脸色越狰狞,终至仰天咆哮一声: “裴新勇你这头蠢驴!” 新吸收进来的吴绍仪手下,在路上就向他交代了吴、裴两人突然倒戈的原因。 果真是姓贺的狗官使出来的离间计! 难怪他昨晚找自己喝酒吃鱼聊天,大献殷勤,原来想让吴裴两人的探子过来抓个现行。 这两个蠢货,真就义无反顾跳进姓贺的陷阱里去。 好好儿的三方会师,就这样被搅黄了。 等他再看到山路上的手下尸体,反而就冷静下来了,只是狞笑道: “贺淳华那狗官不是喜欢吃烤鱼吗?等到我抓到他,就把他家人当面凌迟,把割下来的肉烤好了塞给他吃下去!嘿嘿,吃到他活活撑死为止!”说罢咽了几下口水。 就在这时,天空一声唳鸣。 卢耀抬手,一只红尾游隼落到他手臂上,口吐人言:“官兵车队在你前方三十里,但山路曲折,你可能要花更多时间才能赶上!” “裴新勇呢?” “他在驻马坡停留,暂未行动。”红隼又道,“我们的人已经越过驻马坡,退往得胜镇。” “一群废物!”卢耀哼了一声,对红隼道,“一会儿你再走一趟,把得胜镇所有人马都催往这里来。” “他们害怕裴新勇。” “吴绍仪一死,老裴没胆跟我作对!”卢耀笑道,“他迟早要掉头。” 他喂给红隼几块肉,就要将它放走。 红隼突然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道:“对了,我飞回路上经过湖面,见到双峡湾有异状。那几头鳄妖背上载满了人,往西走哩。” “鳄妖?载人?”卢耀这才大吃一惊。鳄神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冷漠无情。别看两边配合过几次,现在他再去找鳄神,如果没给付足够的报酬,对方甚至不介意把他吃掉。“鳄神载了谁?” 谁能让鳄神自动降为载具,乖乖载人? “吴绍仪。”红隼的声音更低。 卢耀一下将后头众匪挥退,自己策马往前走了几步,才盯着红隼道:“怎么回事,他怎么还活着?”吴不是被鳄鱼所伤么,现在怎么还能乘坐鳄背? 心乱如麻的同时,他也没忘了跟手下拉开距离。这里不少匪徒是从吴绍仪麾下转投到他这里来,若被他们听见旧主还活着,不知会不会又生变故。 吴绍仪若还活着,就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他有点担心。 “不清楚,但他带了二百多个手下,又是乘鳄又是乘船。” /87/87512/19357601.html 第146章 山泽 “往西走……”卢耀沉吟一下,脸色就变了,“不好,不能让他们跟裴新勇汇合。”否则被动的就是他自己。“他们带马了吗?” “没有,船上没位置。” 鳄背,谅马儿也不敢上。 “你快去得胜镇,命所有人提高警惕!吴绍仪走水路就是想赶在我们前头,但他们没马就不能赶路,方圆六十里内,只有得胜镇才有马匹!” 红隼振翅飞走,手下凑过来问卢耀:“将军,我们现在怎办?” “还能怎办,加速向前!”卢耀冷笑,“我们一定要将裴新勇拖入战局,阻断他和吴绍仪的联系。嗯,得胜镇上现在得有六七百弟兄了,只要提高警惕,不惧他这二百多人!” 他征战多年,也是当机立断的主儿,立刻就想清了眼下的策略。那就是尽快联合裴新勇绞杀官兵,同时把吴绍仪等人拖在得胜镇,切断他们与裴新勇的联络。 等消灭了官兵,他就有时间与裴新佳从长计议,那时再派人去对付吴绍仪。 ¥¥¥¥¥ 官兵队伍抵达朗明洞以后,就在向导指引下拐进岔路,向着千藤镇进发。 前后都没看见追兵,众人长长松了口气。 贺淳华选择西行,就是想打一个时间差,趁着裴新勇驱逐哨子岩伏兵的空档,领着数百军民赶到朗明洞,拐进这条岔路。 这样,就避开与返回的山匪正面对撞的尴尬。 总地来说,第一阶段目标顺利完成。 接下来,他们要以最快速度逃往千藤镇。 曾飞熊看了贺淳华一眼,暗道郡守大人的损失最大。大少爷平时玩世不恭,没想到最后死得像个英雄。 贺淳华紧锁的眉头从方才就没解开过,正在问向导:“离千藤镇还有多远?” “十五里以内。后面的路前两年刚修过,平直好走,又宽。” 话音刚落,东边天空爆出一捧红烟。 那是爬上山峰的探子放出来的讯号: 追兵来了! 这么快?众人都感意外,山路多弯折,土匪们这是玩命漂移才能赶上来吧? 贺淳华还未来得及做出指示,西边的天空居然也有红烟升起。 这就说明,裴新勇的队伍也掉头返回。 这就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贺淳华不确定裴新勇走到朗明洞会做何反应,是继续前进与卢耀交手,还是转向岔路追击官兵? 他不能将全军几百条人命,都押在这种不确定性上。 莫折敬轩凑近,低声道:“大人,我们走得太慢,只要抛掉累赘,速度至少能再高三成。” 所谓累赘,当然指的就是仙灵村民,人腿哪里有马车快?何况他们拖家带口。 山路很窄,平民占去半边,官兵的速度自然就被拖慢。 眼下他们离千藤镇只有十五里了,要命的十五里!每多挪近一步都好啊。 贺越眼睛还是红的,此时却反驳道:“山路狭窄,双方混行。我们若抛下村民前进,他们必然哀嚎阻拦,恐怕反而把车队拖得更慢。” 贺淳华不语,召来两个术师:“仪式还不成功么?” “不能成功。”其中一人满头大汗,手里赫然抓着贺淳华的社稷令,“没、没有反应。”从方才开始,郡守大人周身萦绕一层若有若无的戾气,让面对他的人倍感压力。 曾飞熊立即再点三十人,让他们赶往队伍后方支援。 加上原有的二十骑,万一山匪来袭,这五十人就是第一道屏障。 贺越一直留心周边情况,此时突然指着前方路边道:“水杉林到了,好大的水杉!” 众人抬眼望去,果然山路右侧是一小片水杉林,林木有粗有细,最细的尺寸和碗口差不多,而最粗的一棵,约莫十人合抱,其高度也在惊人的十五丈以上! 配合它们笔直如箭的身姿,蔚为壮观。 贺越指着最高的一棵问向导:“这就是爷树?” 向导摇头:“不是它。爷树比它还高一大截嘞,也不在这里,在得胜镇旁的湖水边。” 当地人管年纪最大、辈份最高的古木称为爷树。 贺越对贺淳华正色道:“父亲,既然人家不帮忙,那就请这些水杉为我们御敌!” “水杉?”贺淳华神色一动,看了看水杉林,紧锁的眉头舒开了一点,“好办法!” 紧接着郡守大人就下令,砍树阻路! 逃难的村民除了带上细软之外,多数男子也抄着家伙,毕竟人命和钱财都需要武器来守护。这里头就有许多人带上了斧头,平时劈柴,此时防身。 官兵当中也有不少人以斧为武。 郡守一声令下,官民都投入火热的砍树运动。 不仅如此,贺淳华还指示他们专挑巨树砍、尺径越大越好。 众人都明白生死系于一线,这时候也不藏拙了,个个使出吃奶的力气。 不一会儿,先后三棵大树抖着满头金红树冠,在长吟声中轰然倒地。 众人砍得小心,让它倒下时正好横在山路中央。 有这些巨木挡路,追兵的马儿根本过不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人力,将它们搬开。 这么想着,大伙儿的干劲就更足了。 砍到第四棵大树,山林突然刮起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那风声如同怒吼,在每人耳边回荡: “大胆,一个外地官员也敢伤我子民!” 距离贺淳华最近的一棵水杉突然晃得格外剧烈,树冠反常地垂了下来。树干表面隆起道道裂纹,远看仿佛人脸,就是五官很不清晰,纯纯的印象派画风。 可众人居然能感受到它的注视,尤其贺淳华更是首当其冲,要直面对方所有怒火。 但他异常镇定,甚至拂掉肩上的落叶才道:“你就是本地山泽?几次祈法不应,我只好出此下策!” 其实这棵也不是真正的山泽本体,只是借用来传声罢了。 真正的山泽,还扎根在得胜镇边上。 水杉很不客气:“你不是本地父母官,我不必回应你的召唤!” 作为本山脉的土地公,平时根本无人找它,连地方官都很久很久没再召唤过它了。 /87/87512/19357602.html 千里之行,从今迈步(上架感言) 终于上架! 这种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和八年前第一次新书上架如出一辙,就好像旧日重现。 书粉们曾经无数次告诉我,外站成神都不算,只有起点才是证道之地。 所以,我来了。 抛掉过往的成绩、荣誉,也抛掉过往的辛酸、负担,我只一介布衣,徒留阅历与笔锋。它们会是我的神兵利器,剑指新的江湖。 我要与你们共同打磨一系列故事,宏大又精巧、热血又隐忍,纵使悲怆也有欢喜,绝望之中仍满怀希冀。 它会经得起江湖的风霜、经得住时光的冲刷,我还希望它经得住人性的考验,这样当你们在多年以后重新翻开它,还能感觉历久弥新,或许又有更多收获。 一本好书就如一坛老酒,因岁月而芬芳,经得起细品,抚慰得了人心。 它会是平凡生活的一抹亮色,会是忙忙碌碌中的一点闲情;它带给孤勇者更多勇气,又送给无望者一丝慰藉。 但我纵身跃入的这片江湖高手如云,又有乱花迷眼,各路牛鬼蛇神。 所谓人间正道是沧桑。 尽管脚踏实地,《仙人》这本书也需要更多助力。 千里之行,从今迈步。 恳请看到这里的你们,鼎力支持,正版订阅。 时来天地皆同力,请诸君与我携手,行稳方能致远。 我们一起,绘一幅气象万千,留一个江湖传说。 《仙人消失之后》千里之行,从今迈步(上架感言)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7/87512/19357603.html 第147章 换乘交通工具 贺淳华高举自己的社稷令:“我乃金州千松郡太守贺淳华,赴夏州任总管之职!此处需要你协助退敌,若不然,我只好下令砍掉这片水杉林阻敌!” 山泽大怒:“你敢!” 水杉生长缓慢,这些人类先前砍掉的五棵树龄都在百岁以上,有一棵更达二百多岁,是它看着长大的晚辈。 “有何不敢?”贺淳华面无表情,“你若伤我,就要失掉这山泽之位!” 山泽沉默了。 老实说,国家赋予的这个职位很轻松,平时人类也不寻它办什么事,反倒是山泽神位给它带来的元力,于修行大有好处。 能比同类还要高出五六丈,元力功不可没。 尝过元力的甜头,它就不想失去。 “好,但我的力量最多只能维持两个时辰,最多!”山泽悠悠道,“你们最好走快一点。” “多谢!”贺淳华向它行了一礼,转头吩咐车队前进。 前方是一段长长的下坡路,阳光被挡在山后,于是这一侧都浸在阴影当中。 乳白色的浓雾从山林逸出,迅速覆盖官兵走过的路。 ¥¥¥¥¥ 赶路途中,几条巨鳄又贡献了一波骚操作,那就是遇到泻湖不躲不绕,迳直从沙堤上漫步而下,从水里爬到沙地,又从沙地爬进水里,重新游了起来。 这里最小的鳄鱼身长都超过一丈三米以上,就算滩头漫步也如同移动堡垒,霸气十足。 众人都竖大拇指,连连赞叹。 所谓泻湖,是浅水湾因湾口被泥沙所封闭而形成的湖。普通船只遇到泻湖挡道,也只能绕个大弯另寻出路,绝计无法像巨鳄这样直接从泥沙上走过去,直线前进。 这么一来,路程又缩短了至少十里。 其他船只上的兄弟,就只能绕远路了。 鳄行平稳,贺灵川就闭目养神,抓紧恢复精力——晚些可能又有恶仗要打。 刚过了泻湖,两岸林木葱郁,树冠快把水面都遮住了。 连登被扑面而来的蜘蛛网粘住鼻子,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刚要长吸一口气,不知哪来的燕子划水而过,居然一下就冲进他嘴里! “啊呸呸呸!”连登几下连呸,把鸟给吐了出来。 他是喜欢吃肉,但不喜欢肉长腿直接跳进他嘴里,还把毛粘到他牙上! 被吐出来的燕子在鳄背上打了两个滚,居然没有飞起,而是缩到众人身下去了。鳄背空间有限,要坐的人又多,大家只好挤在一起。 又有两只白鸟对向而飞,慌不择路,居然撞在了一起。 “啪叽”一声,双双落水。 吴绍仪皱眉:“有点不对劲。” 这儿是鸟类天堂,在河道上穿梭往来的飞鸟也不知有多少,这时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突然都缩回密林当中。 还有几只干脆落到鳄背上,躲到人类身下的阴影当中。 比起人类,它们好像更怕别的东西。 “天上!”贺灵川心头一动,想起昨天傍晚策应军进入仙灵村的异状,倦鸟归巢应该是满树的吱吱喳喳,可那时四周死一般寂静,好像所有鸟类都在恐惧什么。 一如当下。 得他提醒,众人抬头,果然很快就有匪徒伸手一指:“西边,山峰边上!” 大伙转首,果然望见天空有一个孤单的身影,风驰电掣。 “红隼!”吴绍仪脸色一变,“不好,是卢耀豢养的禽妖!它会给主人通风报讯,卢耀很可能掌握我们的行踪。” 仙灵湖猎物丰富,路过的勐禽不少,但能把群鸟都吓成这副模样的,多半是有道行的妖怪。 这是见到强大天敌才有的反应。 连登抓出一副弓箭,瞄准了红隼,然而几息之后就叹了口气:“不行,超出射程。” 在这期间,红隼还越飞越高,众人要极尽目力才能看见它。 隼的视力好过人类,显然它已经发现下方有人举弓,于是升空避险。 这个时候,贺灵川就想起了盘龙秘境中的胡旻。 那小子百步穿杨,不知道能不能射中这头飞隼? 贺灵川原身也打过猎,知道隼、鹞,都是灵活机敏的勐禽,有的甚至比箭失飞得更快,遑论躲开箭头了。 尤其天上这一头还有些道行。 若是自己有一手好射艺,废掉这头红隼就相当于打瞎卢耀一只眼睛。贺灵川暗道自己的远程攻击训练应该尽快提上日程。 说起这个,他突然记起自己初入盘龙幻境时,那不知名的弓手和如影随形的两箭。 贺灵川下意识按了按咽喉,换作那个弓手在此,射下这头红隼应该是小意思吧? 他莫名地有信心。 众人都在骂骂咧咧。 贺灵川侧目:“那姓卢的,怎么跟妖怪的关系都好?”先是鳄神,后是隼妖。相比之下,吴绍仪只有一头小貂儿。 怪不得自己在仙灵村摸过的鸡舍,里面的芦花小鸡一直簌簌发抖,原来见过了天敌。 看来妖怪在战场上的作用很突出啊,用好了是奇兵。贺灵川也想给自己弄一头。 转眼工夫,红隼就消失在天边。 “看来,它也在赶路。” 吴绍仪脸色难看:“它也西去,不是给裴新勇送信,就是给得胜镇传讯,我们有麻烦了。” 他们原计划去得胜镇偷营,弄些座骑去追裴新勇和官兵。如果得胜镇的驻匪在红隼提醒下有了准备,己方的进攻可就难了。 无论如何,对手这会儿很可能不止五百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想不出好办法。 就在这时,鳄神突然开了口:“你们去得胜镇,是为了杀人还是为了抢马?” “都要……不过抢马是主要目标。”贺灵川拍拍它宽阔的后背,“你有什么好主意?” “前方不远有个废镇,或许有马,但只有几匹。”鳄神道,“两天前,我孩儿见过马匹在那里游荡,还吃掉一匹,其他的受惊奔入林中。” 贺灵川和吴绍仪几乎异口同声:“那也够了。” “马儿恋旧,一时跑开,后头还会回去。”吴绍仪沉吟,“计划有变:贺大少爷只管骑马去追自家人,我带手下乘鳄,继续前往得胜镇。” 贺灵川一怔,但转眼就明白,他打算拖住得胜镇的卢贼,使之不能东进援主。以二百兵力拖住五七百,那就能给东部战线减轻很大压力。 “多谢!” 偷袭是一种打法,拖延战又是另一种打法。 吴绍仪身经百战,这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他还道:“就算我们的行踪被卢耀发现,其实也还有优势,只要接下去的行动顺利。” 鳄神所说的废镇很快就到了,离岸只有百丈。 贺灵川往吴绍仪手里塞了个小纸包:“这里面是一颗龙虎金丹,吃下去就会生龙活虎……两刻钟,比你平时还要劲霸。但时效一过,人就萎了,至少要萎上三天,那话儿则是两个月都用不上。考虑到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吞服。” 吴绍仪深深看他一眼:“多谢,祝贺大少马到功成。” 他顺手召出那只紫貂,又对连登道:“你是本地人,给贺大少指路吧,我的貂儿同去,也能解掉裴新勇的疑心。” 连登应了,紫貂则跳到他肩膀上,与贺灵川一同登岸。 巨鳄转头,继续往远处游去。 这一片滩坡很平,不及百丈就到废镇。 看这镇子原本也是一百多户的规模,如今空空荡荡,屋顶都长了草。贺灵川在某一户的门柱上看到一点痕迹,好像是……水位线? 也不知是哪一年,仙灵湖发大水,将这个镇子给冲垮了。 遭灾的人类只好遗弃了这个小镇。 贺灵川和连登穿过镇子走向森林,结果没深入几步,就听到了扑噜响鼻声。 鳄神果然没说错,这里有马儿! 贺灵川从地上抓了两把嫩草,又从储物戒里取出酒囊,淋了一点酒水在青草上,对着树林里那几个阴影道:“小乖乖,到爷这里来!” 这是果酒,少了辛辣、多了芬芳,连登闻了都咽口水,何况林中那几匹马。 它们原本就由人类豢养,闻着闻着也就走了出来,见贺灵川两人没有恶意,于是伸长脑袋去够他手里的青草。 比起策应军的军马,这些马皮毛不够水滑,腿也不够长,但贺灵川哪有挑剔的余地? 他分草喂了最高最壮的两匹马,而后问连登:“能骑光板马不?” 这些马大概是水灾时逃出去的,莫说马鞍了,嚼子都没佩。 连登咧嘴一笑:“小意思!” 贺灵川不敢再喂酒水,怕马儿喝多了腿软,改喂它们吃了两个苹果,又是温言软语说了几句小话,安抚到位,马儿也变得温顺了。 一切都出奇地顺利。 镇子后方,乡民早就开凿好了山路,现在又重新长满了藤草。两人牵马走过区崎的石子儿路,这才翻身上马。 ¥¥¥¥¥ 裴新勇和卢耀并排骑行,身后是各自手下。 他们已在朗明洞会合,并且从这里改向岔道,准备追击官兵。 西山路上岔道儿很多,为什么认定官兵从这里逃了?很简单,沙土地面上的车撤印子又清晰又连贯,显然不久前有多辆马车驮着重物从这里过。 /87/87512/19357604.html 第148章 各显神通 边上还有无数细碎脚印,有些一看就是山民的鞋印。 裴新勇和卢耀各怀鬼胎,走了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最后还是裴新勇打破了沉默:“照你所说,吴将军中了姓贺的离间计,才被你所杀?” 中计的何止吴绍仪,还有你!当然这句话卢耀只会憋在肚子里,毕竟裴新勇现在人数比他多两倍有余,第一要务又是追杀官兵。 “我没杀他,是鳄神亲自下口!” “说起这个,鳄神怎会随你前来仙灵湖?”这也是裴新勇深深忌惮的。吴绍仪的战力了得,都中了卢耀的埋伏,裴新勇未免有唇亡齿寒之殇。 卢耀这厮,把鳄神弄来仙灵湖想做什么? “我求它来给我们做个见证!”卢耀叹了口气,“圣师身故以后,它也想另觅巢穴,听我说仙灵湖鱼产丰饶、水系发达,也就动心前来。” 裴新勇点点头,一个字都不信。鸢国那么多湖河,鳄神偏偏选了这里?他又不是不知道鳄神来自北国,对鸢国水域不太了解,若非卢耀忽悠,它怎会同来? 所以说,卢耀本打算趁三军会师之际,以鳄神胁迫另外两方势力奉他为尊? 现在吴绍仪已经死了,手下要么散掉,要么归附卢耀,他裴新勇又该如何自处? 杀掉卢耀,夺取所有兵马? 裴新勇心底冷笑,恐怕卢耀也打着这些算盘! 卢耀偏头看他,忽然道:“吴绍仪没志向,我知道他只想回南方找个山头落脚,把自己圈起来当个草头大王。现在他已经死了,咱也不用大费周章搞什么会师会盟,我卢耀就奉裴将军为主,今后上下一心,才有生路!” 裴新勇愕然:“你、你要奉我为主帅?” “正是!”卢耀豪迈一笑,“以后卢某这二百斤肉就交给裴大帅了,任凭驱策!” 裴新勇动容:“卢兄弟客气了!” 却没接一句“这怎么使得”?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抱了抱膀子,心中彼此唾骂。 再往前走,地上好几棵断裂的水杉拦路。 这么粗壮的树身叠作一处,座骑肯定是跳不过去的。众匪无奈,只得下马搬运。 贺淳华当时专拣巨木砍伐,这落地的木头都是死沉死沉地,还是歪七扭八叠作一处。裴卢联军虽然人多,也搬了两刻多钟才将这些庞然大物都挪到一边去,还累得呼哧带喘。 裴卢二人没有官方将领高高在上的臭毛病,都是跳下来亲力亲为。裴新勇挑走掌心里的木刺,转头问卢耀:“还行吗?” 卢耀先前与吴绍仪打过一架,多处负伤流血,伤口早又裂开,现在走路都瘸;他又率众攻打西山车阵,然后一路策马狂奔至此还要当力工,就是铁人也乏了,此刻不仅直喘粗气,两边太阳穴也突突直跳,脑海里微微眩晕。 但面对兵力两倍于己的裴新勇,他知道此时万不可示弱,因此笑得漫不在乎:“好得很。”说罢一指前方,“起雾了,赶紧追,晚了就追不上了。” 趁着裴新勇转头的工夫,他悄悄给自己塞了两颗提气补血的丹药。 山里的雾说来就来,毫无征兆。 众匪刚上马,白雾就扑面而至。大伙儿只觉头面微湿,像三月的春雨打在脸上,朦胧细微。 别看旷野如仙境,不一会儿衣裳尽湿。四下里白茫茫一片,一丈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两位将军心情沉重,雾汽太重就导致视野不清晰,影响马速。 “这雾倒是帮了官兵一个大忙。” 众匪顺着下坡急急追去,路过一棵歪脖槐树。 就这样,一刻钟过去了。 雾境当中,要走近才发现周围的景观似曾相识。 于是,又过了一刻钟。 马行踢跶,走到槐树边上停住。卢耀看了看这棵老树树干上的刀痕:“我们又走回来了,第三次!” 手下押过来一个村民,这是他们从仙灵村抓来当向导的。 “这是怎么回事?” 村民吓得面无人色:“我也不知道啊大王,哦不,将军,这条路我走了几十年,按理说闭眼也不会错啊。” “鬼打墙。”裴新勇的脸色不好看了,“这是官兵布下来的迷魂阵。” 简单来说,就是个迷宫。 摆脱追杀的办法其实很简单,自己要是走不快,那就想办法让追兵变慢。 “这种迷宫都有个阵眼,找到了也就能破解。但要花时间。” 卢耀沉吟:“我记得圣师曾在小南天与人斗法,对方布了一个千灯阵,按理说破解起来极其繁复,不过圣师另辟蹊径,你还记得么?” 裴新勇点了点头:“以气味识途。” 他手下有能人,这时就走出来道:“需要被追踪者的老物件。”否则没法指定对象。 老物件? 有个匪徒闻言,向卢耀献上一片衣角:“将军,这是从贺狗官小儿子衣服上扯下来的,当时您在水里,他想过来偷袭,被我一拳打回去了。”事后他顺手揣在袖里,想说这料子不错,野外蹲坑时……呃,没料到这时候派上用场。 幸好他从昨晚至今没坏过肚子。 卢耀大悦:“干得好,赏银十两!” 拿到贺越的衣角,就可以继续施法了。裴新勇的手下往这一小块衣角上倒了点黄色粉末,小心揉搓,一边喃喃有辞。 念完以后,他把衣角倒提起来抖了几下,黄粉就散在空中了,雾黄的一团。 这里风小,黄粉散而不逸,只向前方飘去。 起效了。 如果顺利,这一小撮引路粉能指引他们追向贺岳。 裴新勇下令,跟着走起! 两千人浩荡前行。 就这样,又过了一刻多钟。 四下里还是浓雾迷漫。 卢耀皱眉:“这不对吧?要是我们走出阵外,雾汽应该消散才是!”在前头赶路的官兵,一定不受迷雾所扰。 手下的匪徒突然指着一棵槐树道:“将军,我们又经过这里了!” 第四次! 他们还是没走出迷魂阵,居然连圣师的法子也失效了?众人面面相觑,大受打击,一时不知怎样是好。 裴新勇喃喃道:“姓贺的狗官手下,居然有这等能人,连气味追踪也可以扭曲的吗?” 就在众人束手无措时,天上一声清唳,紧接着白雾搅动,有东西降落下来,扑愣愣地。 卢耀展颜大笑:“皮蛋回来了!” 说着撮唇吹了两声口哨。 那物似在辨认他的方位,几息之后,浓雾中蹿出一个棕影,落在他手臂上。 正是红尾游隼回来了。 卢耀得意洋洋道:“搞不好这就是我们破局的关键!” 他问红隼:“追到官兵了吗?” 红隼点头。 “能指示他们的方向?” 红隼开口了:“这里不行,飞上天就能看见。” 众匪大喜。 是啊,地上的迷魂阵再厉害,那也就是在地上。红隼遨游天际,从高空俯视下来,阵法哪里能蒙蔽它的双眼? 红隼接着道:“我在高空看好的位置,落下来就不一样了。” “你一接近地面,就受到阵法影响。”卢耀沉吟,“倒不难办,我给你系根红线,你飞高一些,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即可!” 其实从这里到千藤镇的山路并不复杂,只是阵内的光线、气味被扭曲,令他们不知不觉走弯路、歪路甚至回头路。 只要有红隼高飞在天,替他们指引方向,那么阵法的阻碍形同无物。 “取线来!” 尴尬的是没有丝线。 最后众匪只能找到几个倒霉蛋贡献身上衣,拆成布条子一截一截接起来,末端绑在红隼爪子上。 红隼当即振翅起飞。 它飞了一段就觉不对,往上飞行居然也没能突破浓雾范围。 这阵法还能随时调节? 谁在监视这里? 不过这也难不倒它,红隼一敛翅膀,身体就自然下坠,而后它向着反方向振翅,自然就是往上了。 而在它自己的视域里,它自己正在平行向前。 这便是阵法的威力了。 红隼干脆闭眼,靠着重力感知飞行,不一会儿就突破浓雾封锁,重新见到山河。 自五十丈空中俯视,下方清清爽爽、视野清晰,莫说山林,就是叶片上的毛虫也宛然可见,哪有什么浓雾? 它往前飞了一小段。嗯,官兵就在……那个方向! 不过红隼注意到主人正前方是一片弧形的悬崖,直直引路肯定会造成坠崖事故,它还得带着整支队伍先绕行。 眼看着手里的布条动了起来,卢耀松了口气,开怀大笑:“那狗官,以为区区一个迷魂阵就能挡住我们?小的们,走起!” 布条指引的方向实时变化,众人跟着动身,往阵外追去。 ¥¥¥¥¥ 连登是千藤镇人,对这一带地理很是了解。他领着贺灵川沿小路走出三五里,终于回到主路上。 当然,现在路上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 “从这里往西,去驻马坡。”他再往东一指,“另一个方向,仙灵村。” 贺灵川掉转马头往东:“裴新勇要是收到吴将军的机关鸟传书,应该会在千岁崖等着我们。” 两人并驾而行,不久以后就赶到朗明洞。 地上车辙宛然。 /87/87512/19357605.html 第149章 元力的优势(为白银盟日薪说加更) 连登都用不着下马,侧着头观察一会儿即道:“官兵车队往这里走了。” 西路上岔道儿不少,官兵选这条路也是煞费苦心。 再往前,巨木横倒路边,歪七扭八。 “咦,地面有重物挪动的痕迹。”连登低头细看,“重量惊人,地皮表层的砂泥都给扫刮掉一层。” “是这些巨木?”贺灵川下来检查巨杉,“截面很新,木汁未干,砍下来不到一个时辰。” “官兵用它拦路,很聪明。” 话虽如此,两人都有些忐忑。原来自己离官兵已经这么近了,路程不到一个时辰,那么卢耀呢? 他离官兵还有多远? 贺灵川面沉如水:“走快些。” 再往前翻过山坡,却有浓雾扑面。 “好大的雾!”连登懊恼,“路都看不清了。” 贺灵川看他一眼,眼里疑惑:“看不清?” “啊,就快要伸手不见五指了。”连登奇道,“你不觉得?咦,你身上有光。” “光?”贺灵川低头,果见自己体表散发一层朦胧浅澹的微光。 元力? 这就说明他与官兵的直线距离已经很近,在贺淳华社稷令生效的范围内。 从黑水城动身时,贺淳华临时将长子纳入军伍,擢为副尉。谈不上偏爱,这只是芝麻大点儿的武职,不过身居行伍就有资格享受元力加成。 这有什么地方要运用元力?在贺灵川看来,山林里只飘荡一层很澹很澹的雾汽,遮挡不了他的视野。 话音刚落,连登就往右边山林走去。贺灵川一把抓住他:“你干嘛?” 连登一脸莫名其妙:“走路啊。” “路在这里。”贺灵川一指前方,“你要往哪走?” “那不是个洞穴吗?” “……”贺灵川懂了,“跟我走吧。也不知老爹布了什么阵法,有元力加持才能认清路。” 连登只得乖乖照办,边走边乍舌: “我滴个乖乖,这不是直接撞树吗?” 然后走过去了。 吴绍仪虽打算归顺王廷,但他还没跟贺淳华见面,还未成为官军的一员,所以吴绍仪连同手下都还享受不了元力的加成。在连登看来,贺灵川领着他要么撞树、要么穿山,有时候更过分,迳直往白云悠悠的悬崖走去,看得他肝儿都颤。 结果两人好端端地,什么问题也没有。 有元力加持真好。连登叹气,想念自己从前也能享受元力加成的日子。 走着走着,贺灵川突然停了下来,轻咦一声。 “怎么了?”在连登看来,两人刚要撞上一块山壁。 “我看到卢耀了,就在悬崖对面的山路上。”贺灵川肃然,“裴新勇和他走在一起,身后跟着大队人马,至少在一千七八往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下这种“几”字地形,声音很容易在山谷间回荡。 现在他和对面的贼军,相当于在“几”字形的左撇和右弯钩,双方之间虽然隔着深深的悬崖沟壑,视线却畅通无阻。 至少对于贺灵川来说是这样,他可以直接看清对面山路上的每一个人。 连登小声道:“他们也在打圈儿?” “……不!”贺灵川观察片刻才道,“他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没有绕远、没有打圈。” 连登奇道:“那不对吧?”大家都是义军,他被蒙蔽了,卢耀却没有,这是什么天理? 贺灵川冷笑:“他手里牵一根布条,布条的另一端在天上……嗯,我看到那头红隼了。这东西飞在天上,正带他们走出迷雾。” 连登恍然:“是了,勐禽飞在高空,阵法蒙蔽不了它的眼睛!” 红隼能看破,阵法自然就困不住卢耀。 怎么办? “这个距离,你能把它射下来么?” 连登果断摇头:“太远了,如果离近些还好说。呃,其实我的箭法不是特别突出。” 贺灵川鄙夷地看他一眼。这是“很烂”的委婉说法吗?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边上有条小路,我们先凑近再想办法。”官兵的队伍走得慢,这么下去被山匪们撵上是迟早的事。 两人加快马速,绕过这个巨大的“几”字形悬崖,在贼军后方百丈处,另有一条小路通往山内。 路不平坦,茂枝又多,两匹马勉强走了半里地,就没法再往前了。 贺灵川和连登只好弃马步行。 此时他们已经奔在半山上的树林里,跟叛军几乎是平行前进,但海拔比他们还要高出四、五丈左右。 之所以不爬上山嵴,是因为山嵴光秃,难以瞒过红隼锐利的眼力。 “有机会!”虽然卢耀等人顺路骑马前行,但红隼导引的方向时时在变,他们也不敢策马狂奔,毕竟路况复杂。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时常面临的麻烦就是路边的树太高了,布条子偶尔会挂在树梢上…… 每遇到这种情况,红隼就必须偏一下航线,把缠住的布条绕回去,然后再继续引路,否则会把主人带进沟里去。 贺灵川小声向连登解释了这一情况,而后道:“那时候它得往下飞,这一点可以利用。咱们离树梢更近,八丈之内,你能射中不?” 八丈他还是往多了说,前方的树梢最多就是六丈十九米高。 “能!”这连登就有把握了,“我就是拿弹弓都能打中!” “行,跟上吧。” 两人悄悄缀在贼军之侧,藉茂密的树冠隐藏自己,一边等待机会。 上天实是待贺灵川不薄。 也就是半炷香后,机会就来了。 这一次,布条不小心挂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上。 它太大了,红隼很难避开。 卢耀发现布条挂实了,扯了两下发现不动弹,于是吹了声口哨通知上方。 红隼闻声下降,准备绕行这段树枝,把布条扯回来。 如果扯不回来,土匪们就得自己上树解开布条,先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了,所以卢耀也提醒它要加倍仔细。 这一刻对于站在山壁上、比地面众贼还要高个三四丈的贺灵川两人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射不中都对不起自己。 眼看红隼敛翅下降,冲向树梢,贺灵川声若蚊蚋:“快!” 距离贼军太近,这要是让卢耀等人发现,他们真没把握逃走。 两人奔到这里,连登来不及喘息就长吸一口气,从后背褪弓在手,搭箭瞄准,“休”一声射了出去! 是成是败,就看这一箭了。 破空之声很是细弱,怎奈红隼极尽机警,羽箭还未沾身,它翅膀微张,一个翻身,居然险而又险躲了过去! 那支箭几乎贴着它肚皮射过。 然而,没中就是没中。 两人心一下就凉了半截。 这下糟了,目标没射中不说,还会让红隼发出预警。到时底下一千七八号土匪围殴自己俩人,那真是什么姿势都可以。 废物!废物废物废物!贺灵川在心里连番大骂,眼见红隼翻身之后脑袋一转,往两人藏身之处看了过来,尖喙一张,准备鸣叫。 不行,得封住它的嘴!他下意识拔出腰间断刀,勐地掷了过去。 这刀扔出去时尽管速度很快,可是路径歪歪扭扭,在半空中划了个圆弧形,都飞到红隼背后了,它当然不会在意。 哪知这东西自然而然打了个回转,又绕了回来。 红隼转身想避,来不及了。 两人就见半空中爆出一捧血雾,红隼叽嘎一声叫唤,笔直掉了下去! 这,这也成啊? 两人都是一呆。 贺灵川下意识张大了嘴,看看自己右手。 神之右手啊。 “快跑!”连登没工夫向他竖拇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前拽,“走啊,再不走变肉酱了!” 两人二话不说冲向山嵴,开启了疯跑模式。 当然是贺灵川在前带路,连登紧紧尾随。浓雾就是最好的保护色,跑远了就安全了。 底下的贼军也发现不对,卢耀上前几步接住红隼,见它半个翅膀没了,半边腹部上竟有一道长长的割伤,深可见腑,却不知道凶器是什么东西。 是箭吗?不像。 他又是心痛又是愤怒,伸手往正前方一指:“那里有人!” 众贼军杀向前去。 裴新勇却往右边一指,沉声道:“我听到那里有脚步声,还有碎石落下。” “阵法里面,恐怕连听觉都会受到干扰!”卢耀愤怒时犹有神智,毫不犹豫道,“分开追!小心脚下!” 两人话不多说,各抓住布条一端,带领手下一个往前,一个往右追去。 他们心里都拎得门儿清,红隼重伤落地,已经带不了路。唯今之计,只有抓住偷袭之人来指路,众贼才有机会逃出迷雾。 能在迷雾里打伤红隼的,只有官兵的斥候了。 这厢贺灵川奔在山嵴上,连登边跑边道:“川哥儿,你有这一手掷飞刀的绝技怎么不早秀出来,非要看我出丑?” 贺灵川呵呵干笑两声:“我就从没练过,瞎掷的。”当时他也没多想。 连登脸都皱了。瞎掷都能掷得这么准,让他这练过的情何以堪? 贺灵川就想起断刀划出的那个圆弧,又漂亮又蹊跷,直接从后头给红隼来了个背袭。 /87/87512/19357606.html 第150章 各生猜忌 这把刀跟他自己真是有缘,信手掷出都能来个自动纠偏。 可惜啊,被他给掷没了。老实说,他很想再进一次梦里世界。 何况先前卢耀用鬼眼弓射他,断刀还给他示警来着。 真是一把好刀。 贺灵川心里暗叹一声,奔跑时拳头划过腰侧,忽觉刀鞘有点不大对劲,低头一看—— 断刀还在那里,静静地躺在鞘中。 “……” 贺灵川喜不自胜,摸了刀把好几下,才想起孙孚平的短杵也会自动飞回主人手里。 也就是说,这两样至少是同品级的宝物! 断刀既然自动飞回,也就是说,这宝物认他为主了? 喜大普奔! 不过,这认主是何时进行的?他好像根本没进行过滴血认主的仪式。 时势不容他思考,因为贺灵川突然发现,底下的贼军分兵两路,各往一个方向。 这不是内讧,卢耀和裴新勇没有争吵,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就分开了,更像是分工。 其中裴新勇走的是错路,前头又是个三叠落坡,像梯田一样——贺灵川不明白,这厮为什么非往那里走不可,还走得那么自信? 他不知道,这是山泽布下的迷雾阵引发声音错位的结果。裴新勇真以为石子儿从那里落下,脚步声也从那里响起。 卢耀的方向,反倒是对的。 断刀回旋斩红隼,令卢耀以为刀从那个方向过来,想当然以为出手的斥候也在那个方向。 迷雾又扭转了他认知的方向。结果,错错得正。 他领着手下,加速冲向山嵴。 把这一幕看得清楚,贺灵川忍不住道:“卢耀往这里追过来了,好机会!” 连登苦笑:“川哥儿你说句人话行不行,卢耀追来了还是好机会?”被杀的好机会吗? “没有红隼指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自己转晕。”贺灵川保持乐观,“不过他已和裴新勇分开,我们可以去找裴新勇了。” “找裴新勇?”连登不太确定,“吴将军先前已用机关鸟向他传讯,他既跟卢耀走在一起,这两人大概言和或者结盟。我们贸然露面,太危险了。” “谁说我们要露面了?”贺灵川笑道,“莫忘了我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 “小心!”连登忽然一把抓住他往后拽。 只听“嗖”地一声,一记飞斧从贺灵川腰边擦过,连断两棵碗口粗的小树,这才钉进一块青石当中。 贺灵川冷汗都下来了。 去他大爷的,若非连登眼前手快,他差点被一斧两断! 这斧头是卢耀的。卢贼已经发现他了? 贺灵川转头,果然见到卢耀立在后方十丈处,嘴里骂骂咧咧: “兀那贼子,让我发现他,一定将他斩成十七八块下酒!” 他心情不好,也不多琢磨什么烹人方式了。 贺灵川和连登互视一眼,轻轻吁出一口气。 果然卢耀招了招手,钉在石间的斧头就自动飞了回去。 还好还好,这厮只是仗着武器会自动飞回才甩斧泄忿,并没当真看见两人。 无差别攻击什么的,最吓人了。 贺灵川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远离了卢耀的军队。 …… 脚步声和石子落下的声音都很近,裴新勇判断对方离自己不到五六丈,于是一调马头就追了过去。 他很清楚,在这里逮住敌人的唯一办法就是快。 在对方远遁之前,就将他揪出原形。 大队人马当然跟着他拐弯。 不过才奔出十丈,最左侧的两骑突然惨叫一声,坠入山下。 旁人冷汗刷地一下就淌了下来:那里看起来明明是一片矮灌木! 就在这时,浓雾中射出两箭,嗖嗖两下扎在裴新勇马蹄前方两丈地面上。 裴新勇勐勒缰绳,骏马希聿聿人立而起,瞬间停住。 “谁?” 他能看出这两箭警示意味很浓,却没有敌意。 “吴绍仪将军左翼前锋,连登!”声音从白雾中传来,但这一次,裴新勇不敢再擅自挪动。 连登接着道:“你再往前,就是无底深渊!” 站在他身边的贺灵川无声咧着嘴笑:这小子也是唬人的高手。 他们跟裴新勇之间哪有什么深渊?都是太平路,弯都不带拐一个的。 当然连登本人也看不见,他只是按照贺灵川的指示,往五丈外的地面射箭。 这句恐吓如同魔咒,直接将裴新勇的队伍钉在当场,动都不敢动一下子。 看不见的威胁最可怕。 连登紧接着又道:“吴将军要我问你,为何跟卢贼同流合污,为何跟害死圣师的凶手一路同行?” 话里话外两句暗雷,把裴新勇轰得外焦里嫩,失声道:“你说什么?” “吴绍仪还活着?” “圣师当真是卢耀害死的?” 这两问的声线,一句更比一句高。 贺灵川听出了他的心潮澎湃,对连登点了点头。 吴绍仪把连登派过来,就因这人口舌便给,三言两语能把话说清楚。眼下他也一展所才: “吴将军用机关鸟传书,裴将军难道没有收到?” “机关鸟?”裴新勇摸不着头脑,“我只收到卢耀派出来的机关鸟。吴绍仪不是被鳄神咬死么,你说他还活着?” “吴将军活得好好儿的,反乘鳄神走水路赶来!”连登道,“吴将军先遣我来问你,与我们一道,还是与卢贼一道?” 鳄神没吃掉吴绍仪,反而成了他的座骑?这话太夸大,裴新勇不敢信:“卢耀杀害圣师,你们手里有证据了?” “圣师的鬼眼弓在卢耀手里,目击者无数;卢耀以圣师珍藏的黑龙精血为饵,诱鳄神进入仙灵湖,伺机伏击你与吴将军,打算在三军会师时夺权!”连登冷笑,“卧陵关破之时,就有传言说卢耀杀害了圣师,空穴来风岂无因?现在你听这些,若说圣师之死与他无关,你信么?” 裴新勇目光闪动。鳄神随卢耀进入仙灵湖之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也看出卢耀压根儿没说实话。 黑龙精血,这就是真相? “你藏在雾里,我怎么确认,你真是连登?”他沉声道,“还有,你为何能在迷雾里自由行动,难道这是吴绍仪的手段?” 如是吴绍仪布下迷雾,其手下在雾中穿梭自如就不奇怪;如果迷雾是官兵所放,而眼前这人真是连登的话,那么这背后代表的涵义就非常深远。 难道? “当然是吴将军的手段。”连登从雾里走出来,肩上蹲着紫貂。 他停步,但紫貂轻盈落地,大摇大摆走向裴新勇,轻轻一跃就跳到马头上了,站在那里冲他摆了摆尾。 紫貂是吴绍仪的灵宠,裴新勇也逗弄它好多回,连它额上一撮小小的杂毛都很熟悉,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最重要的是,人会说谎,灵宠却不容易叛主。 裴新勇问紫貂:“他真是连登?” 紫貂点头。 “他说的都是真话?” 紫貂动了动胡子:“是!” “那么,吴绍仪何在?” “赶来途中。”紫貂道,“我家主人说:‘他能害我,也能害你’,在我们的人马赶到之前,要小心暴起发难、前后夹击!” “对了,战时举蓝旗,还和从前一样!” 此时裴新勇左侧的浓雾突然扰动,一众人马奔了过来。 正是卢耀外出寻不见人,赶回来与裴新勇会合。在迷雾之中,一旦被剪断布条恐怕就与队友隔绝了。 在这种不安定的环境中,人数就是力量,团结才有安全。 紫貂一开口,连登就退入雾中。 卢耀一出现,紫貂就跳下大马,飞快蹿上旁边的树枝。 有裴新勇等人挡着,卢耀本看不清,可是紫貂刚上树枝就停了下来,冲他盯了两眼,呲了个牙,这才蹿入雾里消失不见。 这一停顿,卢耀就把它看了个分明,心头不由得一跳: 那不是吴绍仪的灵宠吗? 紫貂在这里,莫不是吴绍仪也到了? 想到吴绍仪,他头皮就是一麻。鳄神都杀不死,反而成其座骑的男人,姓吴的怎么突然就这么邪门儿了? 不对,他们没马,不可能这么快! 卢耀揣着满心忐忑问:“什么情况?” “我有两个人掉下去了!”裴新勇一指不远处的浓雾,“你呢,抓到斥候没?” 卢耀摇头,脸色沉重,他也是空手而归。 裴新勇呼出一口气,显得很烦躁。 卢耀看他只字不提紫貂,心头更疑,问道:“方才那是什么……” “东西”二字尚未出口,他突然一个激灵:不能问! 身后匪徒成群,吴绍仪的旧部就占了多数。他现在问起来,裴新勇若是如实回答,他这些新手下会怎么想? 会继续跟着他,还是回归旧主? 人心经不起考验,不能让他们做出选择! 裴新勇茫然:“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卢耀还是把疑问硬生生咽了下去。他越看裴新勇越觉得这人目光游移,方才必定和紫貂说了什么。也即是说,裴新勇多半知道吴绍仪未死,并且两边已经搭上线了! 他们是不是在计划,怎么暗算他? 处在这既是仙境,也是绝境的迷雾中,卢耀整个后背都沁出一层冷汗。 /87/87512/19357607.html 第151章 重新汇合 裴、吴两人联手,先前已经暗算过他一次了! 吴绍仪突袭仙灵村,裴新勇打击哨子岩,受损的都是他卢耀的人马。谁说裴新勇不能再故伎重施一次? 裴、吴两人要是重新合作,就意味着迷雾拦不住裴新勇了。唯一在这里吃瘪受困的,只有他卢耀一方而已! 裴新勇在明、吴绍仪在暗,人手加起来破两千众,他手下不过四五百,还多半都是降军,怎能同时应付这两人的进攻? 不好!从何时起,他竟然身陷危机而不自知? 卢耀越想,心越是沉入谷底,怒火却在飞快聚积。 身陷绝境又怎样,他会坐以待毙吗?这两人耍他不止一次了。就算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自己这里,裴吴两人想对付他,那可一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面无表情,裴新勇却注意到他下颌肌肉紧缩,显然是在狠狠咬牙。 明明紫貂都在树上停留,裴新勇相信卢耀一定看清楚了,却欲问又止。也就是说,卢耀很可能已经知道吴绍仪还活着。 既如此,他还来找自己,奉自己为主帅,还非要追赶前面的官兵不可。为什么? 因为他裴新勇一旦知道吴绍仪还活着,很可能重新倒向旧盟友,共同围剿卢耀。所以,这姓卢的抓紧时间贴上来,打算先下手为强? 只要裴新勇身死,裴军无首,威胁性大减。此时卢耀再转身对付吴绍仪,也不是没有胜算。毕竟吴绍仪与鳄神恶斗一场,没死也重伤了吧? 若说卢耀想要死中求活,大概也只剩这么一个办法了。 对了,严格来说,卢耀在这一程山路上并不是孤立无援。 想到这里,裴新勇就叹了口气:“现在怎办?你的红隼飞不起来了吧?” “翅膀废了。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了,对方仓促布阵,应该持续不了很久,再过一会儿雾就散了吧?”卢耀气唬唬,“我怎觉得,方才你前方的雾里好像站着个人?” “木桩。”裴新勇不动声色,“对了,官兵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穷追不舍?” “那姓贺的狗官算计我!”卢耀眼里透出恨意,将贺淳华如何离间三军、阻挠会师的伎俩说了,而后道,“你和吴绍仪都中了他的诡计!” “照这般说来,你和他在村子里把酒吃鱼,是缓兵之计?” “不错!给你们通风报讯的人,必定也是他派出来的。”卢耀冷笑,“我们窝里斗,正中他下怀。” “他才三百人,还带着妇孺,你应付不来么?”裴新勇沉吟,“当时你在哨子岩不也有七百人?”加起来快一千了。 “我想留着他,给我们祭旗!”这是卢耀整套说法里面最大的漏洞,他自己也知道,却只能嘴硬。难道说,我怕自己实力受损,会师时争不过你这两个狗养的? “不信?”卢耀冷冷道,“否则现在官兵为什么逃跑?” 话音刚落,后头传来两声惨叫。 裴、卢合军,人数超过两千,这里又是狭窄的山路,队伍因此拖得很长。 浓雾遮天,站在他们的角度根本看不见队伍末端的景象。 两人本就是全神戒备,这两声惨呼直接绷断了他们心头最后一根弦。卢耀厉声道:“怎么回事?” 后方大喊:“将军,我们有两个兄弟中箭!” 突然又有四五人大声惨呼。 队伍大乱,众人拔刀。身处迷雾之中,都不知道敌人从哪攻来,光是这样暗挫挫地放冷箭,已让群贼人人自危,环首相顾。 卢耀也大吼:“有蹊跷,戒备!” “列阵!”裴新勇皱眉回身。在这么窄的山路上,战阵根本用不出来。 哪知他刚转身,眼角余光就瞥见一抹寒冽,冲自己脖颈而来。 那逼人的杀气,激得他后颈寒毛炸开。 “当”一声金属交鸣,千钧一发之际,他抬起手中页锤挡下了这一击。 骑在马上时,他用得最趁手的武器就是页锤。 当然裴新勇也看出,噼出这一记暗斧的人,正是身边的卢耀! 卢耀刚刚发难,他身边三个手下同时暴起,直扑裴新勇身后的亲卫。此时队伍末端的惨叫刚起,众人注意力都放在队伍后方,哪料到死神就在身边? 裴新勇的两个亲卫,一个被斩首而亡,死得干脆,另一个从后腰上被捅一记棱刺,敌人拔刺时将他的肠子也一起钩了出来。 第三人则趁裴新勇与卢耀交手跃起,双手抓着狼牙棒,对准他脑袋自上而下就是一记闷棍! 这要是砸中了,裴新勇会被一击爆头。 幸好没有如果,裴新勇右手拦下卢耀偷袭,头也不回,左手页锤一击斜击,把狼牙棒给拨了开去,再顺势回撩,将这名穿着护心甲的悍匪砸得胸骨断裂,心肺内伤,横飞两丈开外。 狼牙棒名气大,但页锤也不输它。这两种武器都是钝兵,以强横的力道伤人。页锤的锤头还分有六棱,彷佛翻开的书页,砸在人身时破坏力集于一“页”,致对手骨断筋裂、内伤而死都是常事。 这玩意儿通常成对出现。等裴新勇干掉身后的狼牙棒后,他的手下也反应过来,要冲上来护主。 两支和平共处了一个多时辰的队伍,突然间兵戎相见。 两大将军斗在一起,裴新勇冷笑:“你暗算完吴绍仪,忍不住又出手吗?” 卢耀全力搏杀,一声不吭。 既已撕破脸了,他就要在最短时间内杀掉裴新勇,打散裴军,这才有余力对付接下来的危机! …… 山路上乱成了一锅粥,到底是捉对儿厮杀的悍匪。贺灵川和连登拖着两匹马悄悄后退。 幸好有浓雾掩护,退几步就消失在别人视野中。 方才他俩射完箭后又模彷两声惨叫,现场一下就乱了。 贺灵川要的就是这效果,浑水才能摸鱼,不,摸马,于是低头熘进战场,拣了死人的马就往外跑。 这就是俗称的兵慌马乱,马丢了都没人知道。 斗殴的人群中经常有来历不明的投掷物,贺灵川二人小心拉开距离,才飞身上马,顺着山路去追官兵。 两人的力量在这里太渺小,他们需要援军。 对于有元力护身的贺灵川来说,识路根本不是问题。很快,迷雾就被他们甩在身后。 眼前是青天白日、举目百里的好天气。 孰料奔行不到二里,前方居然有马蹄声起,人数甚众,并且还是迎面而来。 贺灵川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难道? 再有几息,前方队伍转过山坳,露出了真容: 军中一杆旗子迎风招展,上面是偌大的“鹤”字。 鹤? 贺灵川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老爹写信去求援的鹤北折冲府。 这支队伍也没料到拐角遇到人,前面数骑一个急刹,忽然有人大叫:“大少爷!” 贺灵川听到这个熟悉的破音一怔,定睛看去,居然是毛桃! “大少爷!”又有几骑排众而出,是曾飞熊、赵清河带着策应军的一众老面孔,个个欣喜若狂,“您活着,您活了!” “我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赵清河叹道:“大人说得无错,您果然是福将!” 两名将领靠近,曾飞熊给贺灵川介绍道:“鹤北折冲府接讯即派军赴援,正好与我们路上相遇。贺大人即指派我们策应军前来协同杀敌。这位是赵都尉,这位是李校尉!” 贺灵川当即向两将见礼,见他们身后的折冲府军声势浩大,看起来至少有七八百人;而策应军也有近二百人跟来,显然贺淳华知道自己安全之后,就想转逃为攻。 连登急不可待,连咳了好几声:“贺少爷,正事要紧!” “是了,正事!”贺灵川勐地醒悟过来,“两位大人,残害仙灵村平民、又害我坠崖的卢贼,此刻就在后方迷雾当中,跟裴新勇打了起来!我们不如去拣个便宜?” 拣便宜、摘桃子,这样的美事哪有人不喜欢?赵都尉和李校尉一脸肃然:“正要征讨这帮逆贼,走!” 路上,贺灵川向众人简要解说迷雾中的见闻,并且介绍了连登:“这位是吴绍仪手下,吴绍仪愿意归顺王廷,与我们并肩作战。” 官兵一千人,雄纠纠赶赴迷雾战场。 二里山路转眼就过,前方又是迷雾笼罩的山地。 前方就是乱战区,他们都能听见金铁交鸣。 众人互视一眼,拔出随身武器,刻意放慢了脚步。 …… 刚化解卢耀的偷袭,裴新勇就觉得不妙。 对方人马以有心算无心,第一时间袭杀他的手下,因此裴新勇身边原本有二十多名亲卫,十几息后就只剩下六、七人了。 好在这六七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硬是扛过了对方疾风暴雨般的进攻。 裴新勇的大军有一千余人,居然硬生生被卢军隔开,无法救援。 眼下的局面,就变成了裴新勇等七八人收缩成团,抵御卢耀的进攻。而卢耀的人马之外,才是裴新勇的军队。 裴军虽然拼命进攻,想将主子救出,可碍于狭窄地形,始终形不成有效的进攻。 /87/87512/19357608.html 第152章 众叛亲离(给咕噜、几佰万加更) 被千刃所指,裴新勇突然就陷入了绝境。 卢耀想要他的命! 这个时候求饶也是无用,他明白卢耀必将自己斩于马下,才能应付外头乌泱泱的一千多人。 吴绍仪派人劝戒他,要防卢耀暴起发难。结果他还是托大了。 这时候裴新勇根本没空懊恼,因为身边的卫士又惨叫着倒下一个。 被乱枪捅死的。 强敌将他们团团包围,就可以不讲武德,举着长兵乱捅乱刺,早晚能将他们都捅成串烧。 裴新勇死死盯着卢耀,眼里怒火一闪而过,从怀里摸出个黄铜小人,咬破舌尖喷它一身血,再甩向对面的人群,大喝一声:“长!” 这小人只有他中指长,看起来像个黄铜皮玩具,外表坑坑洼洼,还打了好几个补丁,属于扔到路边都没人拣的玩意儿。 卢匪见他随手乱扔东西过来,也下意识举刀拨开。卢耀眼尖,一见就急喝:“让开!” 可惜晚了。 这东西迎风见长,脱手时还不到三寸,半空中急剧膨胀,卢匪只觉眼前凭空多了一大块阴影。 等它落地,“砰”地一声地动山摇。 小铜人已经长成高达四丈十三米的铜甲天兵,满身披挂重甲不说,刀戟戳去也是硬梆梆地斩不动。 纯金属,实心的。 卢耀脸色都变了:“圣师的铜甲天兵,竟然给了你!” 铜甲天兵一出现,一记扫堂腿加两记重拳,把周围的卢匪抡得七零八落,有几个倒霉蛋直接被扫出山路,掉下十丈的深沟里去了,惨叫声不绝于耳。 有它掠阵,裴新勇等人的压力一下被分担不少。铜甲天兵的速度较慢,但势大力沉,每一记重击都实实在在,并且自身刀枪难伤,众匪兵在狭窄的山路上实在很难对付它。 裴新勇心头突生警兆,往后一退。 就在他方才站立之处,地面钻出两三根坚硬的石笋,长到四尺才停下来,越顶端越尖锐。若他退晚半秒,这时就要被爆缸了。 有个亲卫就中了招,一边大叫一边流血不止。 裴新勇看得后头一紧,往对面一指,铜甲天兵半侧过身,从匪群中捞出一个,直接甩上天去。 这人最后惨叫着掉进深沟,正是卢耀手下的术师。 那几支地刺正是他的杰作。 卢匪的包围圈被铜甲天兵打出一个缺口,裴新勇的手下奋勇冲杀,着急救主。 眼看这一次偷袭也要失败,卢耀咬了咬牙,抽出鬼眼弓箭,也不用旁人卖命,他自己弯弓搭箭对准裴新勇,低语道:“必中,两年寿命!” 弓前的鬼眼蓦然睁开,聚焦在裴新勇身上。 后者刚砸死一个敌人,忽觉眉心一紧,彷佛有什么大恐怖盯上自己。 他匆匆一瞥,恰见卢耀身前鬼眼大张,有道光射了过来。 鬼眼弓! 他吓得寒毛炸开,来不及多想,往边上就是一扑。 箭至,铜甲天兵刚好抬臂抡来。 “砰”一声闷响,铜甲天兵的小半前臂居然炸开,四射的铜屑崩瞎了好几个人。 但箭失也被打歪出去。 没关系,它有自行追敌的属性,一个拐弯就回正,重新对准裴新勇冲来。 有亲卫忠心护主,一个箭步冲上来,以身为盾。 他后背顿时爆出一团血雾。 穿透人体,箭身不停,继续追向终极目标。 鬼眼弓曾是洪向前的宝贝,裴新勇也知道它的特性乃是头击最强,次击弱之,三击最弱。眼见它已经接连击中两次,速度却没削减多少,他根本来不及再找掩体,于是力灌右臂,一锤抡了过去。 这一下堪称妙到巅峰,也险到巅峰,就听“当”的一声,三连箭至,精准地打在锤页上。 晚一瞬,早一瞬,这箭只会钉在他的眉心上。 页锤被打飞脱手,途中砸到裴新勇左肩,将自己主人都砸得连退三大步,其右手虎口迸裂,血都流到锤柄上。 但那只箭的确被打飞了,没有再来。 三连结束,裴新勇左肩锁骨被打断,左臂被废,连武器都握不住。 箭刚离弦,卢耀就抛弓举斧,冲杀过来。 裴新勇被三连箭击退,刚好躲开了他的第一记平斩。 两人再次缠斗,都瞪着对方喘息不止。 一个负伤,一个乏力。 “你就是杀害圣师的凶手!”裴新勇只能右手还击,一边忍痛大骂,“吴家儿郎听好了,你们吴将军还活着!”他方才也是急昏头了,居然忘了喊出真相离间敌军! 卢匪当中顿起一阵骚动。 卢耀从吴绍仪那里收编来的人数超过了三百个,被这消息炸得惊疑不定,挥刀都不如先前果决了。 “他胡说八道,大家别自乱阵脚!”卢耀高声反驳,暗恨自己方才给猪油蒙了心,为什么不先回得胜镇召集人手,反而迳直来追贺狗官? 自己的嫡系人多才是王道,这些爱叛变的家伙能顶什么用! 就在此时,他心头突生警兆,后背骤然发凉。 不好! 卢耀久经沙场,不管不顾往前一趴。 嗖地一声,一样东西几乎贴着他后背射出去。他若未及时趴下,大概已被掏心。 卢耀才支起身体,就见它一个华丽丽的回马枪,又照准面门打来。 这一下又快又狠,卢耀还来不及眨眼,就觉出刺骨的寒意都侵到自己眉心。 是回旋镖吗? 他顾不得裴新勇,一斧将此物挑开。 “当”一声脆响,斧刃居然崩出指头大一个缺口。 卢耀这才看清,被他打飞的好像是一把……断剑? 不对,断刀。 谁扔的? 可他对付这把断刀,胸前就露出了空门,裴新勇抓住机会,一锤重重打在他左胸上! 三丈之内,所有人都听见这一声钝响。 卢耀被打得口吐鲜血,从马上滚了下来。 裴新勇的含怒一击,将他左胸都打凹进去,两根肋骨断裂,反插进心脏当中! 心为气血之源,卢耀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心口位置像个无底洞,将气力源源不绝吸走。 幸好他的亲卫赶到,拼死护住了他。 只要能够往北冲回主路,卢耀就可以继续西行,跟得胜镇的手下汇合。 这时不远处忽然有号角声起,浓雾中冲出一支队伍,见人就大喝:“卢贼受死!” 原本缠斗的两支匪军都是一呆。 都这么乱了,还有第三方来搅局? 不过人家既然要找“卢贼”,裴新勇的手下们就下意识退开几步,不想被误伤。 连登见机从队伍中冲出来,高声大喊:“吴将军还活着,吴家兄弟跟我来!” 他是吴绍仪身边的老人,入伍超过六年,吴匪们都认得这张熟面孔。先前裴新勇呐喊,他们最多是将信将疑,一到连登出面,这事就十有七八。 所以立刻有大批卢匪失掉斗志,改边站队,都奔去他那里。 地上的卢耀气得险些二次吐血,但这时候保命才最要紧,他从怀里抓出一张符纸,嚼也不嚼就吞了下去。 普通符纸都是黄纸朱字,它却是黑纸红字。 场上的变故也看得裴新勇一愣。生力军的确来了,可这些能是吴绍仪的军队吗?那穿的分明都是官兵的制式军甲! 然而连登又站在对方的队伍里。 局势之混乱,连他这个带兵老手都有些懵。但他反应极快,传令下去:“竖蓝旗,杀卢贼!” 蓝旗一竖,裴军自会聚集归附,免得被战场上的友军误伤。多年来这是裴军的基本操作,大家早就养成习惯,十余面蓝旗祭出,裴军当即收缩在各自的小队,与卢贼泾渭分明。 新来的官兵抖擞精神,专门盯着卢匪打。 卢耀已被亲卫架起后撤,但他才走两步,突然噗地又吐血了,跟着脚下一软,一头栽倒。这回血不仅是黑的,里头还有块状物,是内脏碎片。 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吞下去的符纸,为何没有生效! 就在此时,一阵大风刮过,雾汽居然飞快褪散。 迷雾的时效到了。 卢耀这么一倒,雾这么一散,手下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是谁一个劲儿大喊:“卢耀死了,卢耀死了。” 原本战场局势就不妙,许多匪徒一听、一看,再不敢负隅顽抗,很干脆地拔腿就跑,再也架不住裴新勇和官兵的两面夹击。 卢耀还有几个头铁的亲信,架着他就要上马逃走。 这都是行走的功劳,官兵哪里肯放,抖擞起来穷追不舍,不一会儿就把最后这一小股抱团力量打散。 此时卢耀也被颠醒,面如金纸,眼皮都快睁不开。 他先后与吴绍仪、裴新勇殊死搏杀,中间又追杀策应军,本就又伤又累,再受裴新勇致命一击,新伤旧痛一起发作,终不能撑。 鹤北折冲府的赵都尉抢上前来,厉声道:“你就是食人魔王卢耀?” 卢耀看也不看他,只瞪着裴新勇讥讽一笑:“到最后是你投靠官兵,是你背叛了圣师!” 他嘴里全是血,而裴新勇面色铁青。 怎么会这样,怎么是这样? 卢耀还想说什么,赵都尉冲上去手起刀落,竟不跟他多说一字。 卢耀颈上就多了一个碗大的疤。 鲜血怒溅,他的眼睛还瞪得老大。 死不瞑目。 /87/87512/19357609.html 第153章 水灵又来了 贺灵川、李校尉等人奔近时,赵都尉已经拎起首级,向着四方高喝:“除恶务尽,卢贼伏诛!” 斩首卧陵关匪魁,这可是好大的功劳。 “喂……” 赵都尉看过来:“怎么?” “卢耀死得这样干脆,真是便宜他了。”贺灵川挠了挠头,这位赵都尉争功真是一把好手,唉,又没人跟他抢。 场中剩余的那一点卢匪顿时四散逃命,再也掀不起风浪。 贺灵川却觉颈间一阵阵发热。 神骨项链居然在这个时候又作妖了? 今晨它在仙人洞府也是这般,然后钻入地下不知动了什么手脚,结果搞塌了整个洞府。 现在它又发现什么好东西了?贺灵川精神一振,试着走开几步。 走远了,神骨就越热,像是要吼他回头。 跑什么跑,这里有宝! 他假装挥刀追砍匪徒,来回走了几次,发现只有站到卢耀的无头尸身近前,神骨项链才安静如初。 也就是说,卢耀身上有神骨觊觎之物? 贺灵川眼珠子一转,蹲下去就在尸骸上一阵掏摸。卢耀怀里的东西,不管有用无用,都被他收了;这食人魔手上还戴着两个戒指,贺灵川也无暇分辨是不是储物空间,直接撸下来戴自己手上。 这活计他今天没少干了,现在简直驾轻就熟,三下五除二都掏完了,别人甚至来不及阻止。 赵清河在一边咳了两声:“大少爷,赵都尉看着你哪。” 仗还没打完就开始拣尸体,少爷的举止太出格了,连带着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贺灵川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赵都尉充满不悦和鄙夷的目光。 搜刮大boss身上的宝物原该是折冲府官兵的福利,没想到被这小子拔了头筹。若非他是外地总管的亲儿子,赵都尉早就两个大耳括子扇过去了。 贺灵川薅了几下就站起来走开,好在这回神骨项链终于不发热。 这就证明,被它盯上的东西已入贺灵川之手。 此刻胜负已分,裴新勇和官兵渐渐停下手来。 官和贼面面相觑,都看见彼此眼中的戒备。 连登奔了过来,裴新勇噼头就问,声线一下抬高三度:“这就是你说的援军?” 连登只得从实招来:“吴将军被官兵所救,和鳄神一起、一起接受了招安!” 他一声苦笑,“从今往后,我们要吃公粮了。” 裴新勇倒抽一口冷气,只觉这世界太玄幻。 昨晚吴绍仪和前线的情报都跟他说,被鸢王廷招安的明明是卢耀才对,怎么到了今天就话风全变,反而是吴绍仪要吃上公家饭了? 这几个时辰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吴绍仪早就叛变? 偏偏赵都尉的态度还相当傲慢,昂首问他:“裴新勇,你降不降?” 此时雾汽已经消散干净,裴新勇也看出官兵数量约莫千人左右,比不上己方。问题是,连登召回来的吴绍仪旧部此刻也站在官兵那一边。 两边人数相差不大,何况裴新勇自己左肩被废,每动一下都痛得钻心。 气氛相当微妙。 贺灵川上前,用力咳嗽一声:“得胜镇还有卢耀的残党,降将吴绍仪正在那里艰难作战。我们搁置争议,先去剿匪如何?” 赵都尉没有异议。 裴新勇犹豫一下,也点了点头。 于是三军齐驱并驾,赶往得胜镇。 中途,赵清河还发现路边的小树林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他使了个眼色,几名策应军就骑马冲了过去。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吴绍仪部正在跟得胜镇的卢匪周旋,官兵的加入立刻就把胜利的天秤压到自己这一侧,卢匪死的死、逃的逃,但多数扔下武器做了俘虏。 混乱中,裴新勇率部追击逃走的匪徒,结果越追越远,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对这样的结果,贺灵川心知肚明;折冲府的两位将领好像也懒得多管,睁一眼闭一眼了。 裴新勇的战力还挺强的,他们今日已经争到不少功劳,不想再节外再生枝。 反正这支裴匪不会在本地久留,以后他们流蹿去哪里,就让当地官员去头疼吧。 夺回得胜镇以后,赵都尉留下李校尉处置俘虏,再分兵赶去东边的仙灵村,自己则与吴绍仪、贺灵川等人共同前往千藤镇。 这一路终于走得风平浪静。 很快,贺灵川就与自家车队会合。 先前他已派毛桃回去报讯,贺家人翘首以盼。 父子相见,均是大喜。 贺淳华排众而出,策骑冲向儿子,一把抓着他肩膀叫道:“你小子,你小子!” 他太激动,后面的话更在喉咙里,竟然憋不出来,一张俊雅的脸胀得通红。 看他这样,贺灵川也受感动,憨笑一声:“老爹,我可没那么容易挂!” 这回贺淳华自动把“挂”翻译成了“死”字,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你是福将,命大,掉下悬崖都死不掉!” 余众也围上来,连道恭喜大少爷死里逃生,全须全尾地回来。 大家细看贺灵川,小伤不少,大伤没有,都在感叹这是何等的运气。别人摔下去成肉酱,他掉下去就挂点彩,脸都没破相。 父子重逢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喜气洋洋。 贺越则是冲上来和兄长互抱了肩膀,大笑道:“你活着回来了!” 被他一按,贺灵川“咝”地一声,吡牙咧嘴:“疼啊!” 肩上正好有一道斧伤,血早就止住了,被贺越一按,再度开裂。 贺越吓了一跳,赶忙道歉,回身去喊军医。 应夫人的眼睛有些湿润,看着长子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贺灵川咧嘴一笑,朝她露出一口白牙:“劳娘亲挂怀了。”而后从怀里掏出那把桃木镜,递给应夫人,“这是您的吧?” 应夫人大喜,接过来轻轻摩挲:“你把它抢回来了!” 看着长子满脸血污,她忍不住轻轻举帕,给他按了按额角又渗出来的血:“车里有水,你去好好洗个脸。” 这个动作让贺淳华有些惊讶,贺灵川却笑道:“好嘞。”大步赶去马车里,让钱妈舀了点水来擦脸。 然后,贺越就把军医找来了。 经历一个晚上加白天的恶战、奔波,终于躺到柔软的锦褥上,军医处理伤口时,贺灵川没撑住,沉沉睡去。 不过等军医离开以后,贺灵川佩在胸膛的神骨项链忽然又开始红光闪烁。 那光芒很浅很澹,并且持续的时间只有几息,故而无人注意。 倒是贺灵川藏在怀里的龟蛋,突然动了一下。 …… 贺灵川睡得正香,迷迷湖湖中好像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 “贺灵川,请你经过风陵渡口的复生老槐时,将龟蛋埋在树下的根洞里。” 这声音很陌生,贺灵川只觉奇怪:谁啊? 对方彷佛能听见他的心声,迳直道:“我是仙灵湖的水灵,原想入梦找你,却被拒在门外,好说歹说,即便不怀恶意,费尽千辛万苦也只能传过来这一丝神念。呵,连靠近你的梦境都这么难,我找人找对了。” 咦,这货就是老龟妖?贺灵川记得自己好像有性命攸关的问题想问,但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是我推算到的,唯一能够帮我真身远离鳄妖的人,我才请你帮忙。”这声音又道,“但我卜算的大凶之兆,也绝非虚语。” 贺灵川想问,自己是不是必死无疑? “这世上没有一种结局,叫作命中注定。”水灵继续道,“只可惜你的命数被伟力牵制,别人根本试探不得。我勉强爻得几句偈语,希望助你早脱杀身之祸。” 又来猜谜?! ……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灵川被贺越摇醒:“到地方了,赶紧下车!” 他坐起来,嘴里念念有辞。贺越好像听到兄长都哝什么“藏拙”,又说“虚实”,不由得好笑:“哥,念什么呢?” “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老头儿,不停对我叨必叨,但就是不说点有用的。”贺灵川一边打呵欠一边跳下车,发现星斗满天、晚风习习。他这一觉,少说睡了两个时辰。 “我们到千藤镇了?” “千藤镇早就过了,我们在五柳县。千藤镇只是个三百多人的小镇,队伍想要好好补给,还得来这里。”贺越笑道,“五柳县令派人来传话,要在鸿泰楼摆宴给我们接风压惊。” “五柳县令这么殷勤?”贺灵川一怔,“他的消息真灵通。” “仙灵村、千藤镇、得胜镇,今次事件的地点都归属五柳县。”贺越陪着他往外走,“县令已经听说叛贼在这里屠村会师,又追杀王廷大员,深表震惊,因此要对我们进行深切慰问呢。” 王廷大员是指老爹吗?嘿,是了,贺淳华已经拿到一纸任状,法理上是夏州总管,的确是地方大员。 五柳县令殷勤是应该的。想到这里,贺灵川美滋滋地伸了个懒腰,左顾右盼:“咦,队伍人这么少?” “县上的驿站不小,还有乡绅免费提供两个庄子给我们住宿,咱这么多人都算安顿好了。再就是仙灵村的平民在千藤镇就已经离队,后续由五柳县接管安顿。” /87/87512/19357610.html 第154章 好像不合理,又好像很合理 “这才对嘛,平民就不该归我们管。”危急时不忘带上百多号村民逃命,贺淳华算仁至义尽了,后续村民的返乡安顿事宜当然由五柳县接管,跟他这夏州总管没一个铜子儿关系。 “所以五柳县令这顿饭也是答谢宴。有个姓何的乡绅邀请我们去他大宅里歇上一晚,爹娘已经下去洗漱更衣了,咱也别迟到。” 敢情他呼呼大睡时,贺淳华不仅领着队伍走过千藤镇、抵达五柳县,还跟县令等人打好了交道。 老爹真是精力旺盛啊,贺灵川又打了个呵欠。 马车已经停在何乡绅家门口,两个小厮上来迎接,将兄弟俩引去一个安静的院落。 两人在这里洗漱,钱妈带着新衣过来,让两人换下旧装。尤其贺灵川身上衣服又染血又溅泥点子,还破了好几个洞,不用凑近闻就有老大的腥味儿。 钱妈正要帮兄弟俩束发时,有人来敲门。 贺灵川开门一看,居然是朱秀儿。 朱秀儿早就拾掇完毕,换上了应夫人的衣裳。都说人要衣装,她原本肤色发暗脸发红,但衣着锦绣之后,村姑的土气褪去不少,显出一点沉稳文静的气度。 大概这才是她的底色,至今也没被艰难的生活磨光。 她向贺灵川微微一笑:“你们仆佣少,我来帮钱妈的忙。” 贺灵川心大,退后两步让她进屋:“你也住在这里?”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朱秀儿,姑娘,夫人? “是啊,应夫人坚持。”朱秀儿举起木篦,示意他坐好,“但五柳县人,包括县令和这何宅的主人,都不知道我的出身。” 贺越接话道:“父亲已给全军下了封口令,此事不得外传。朱姑娘会随我们北上,对外只说是我们表姐。” 隐瞒朱秀儿的遭遇?不止,甚至隐瞒朱秀儿这个人的存在,免得她回去家族之后,这里还有不利于她的流言慢慢传开。贺淳华夫妇的表现,可说是对朱秀儿十分宽厚了。 朱秀儿一边给贺灵川解开打结的头发,一边道:“这份恩情,秀儿肝脑涂地难报。今后贺家但有所遣,必不敢辞!” “言重了,自救者天救之,我们不过顺应天理。”贺越问她,“你真不肯跟我们一起赴宴?作为表姐同去无妨。” 朱秀儿笑道:“不去了,我少露面为妙,也能多歇息。” 贺越听她语音轻快,又见她眼里有光,全然放松的模样,心中微讶。 这位“表姐”,真好似新生一般。 收拾完毕,兄弟俩就去鸿泰楼赴宴了。 …… 一顿饭,宾主尽欢。 贺灵川是打着饱嗝走出来的,这里的肚包羊肉炖得香酥入味,真有火候。整个五柳县的官员都来了,另外还有十几位乡绅作陪。 他们一直将贺淳华一家送到鸿泰酒楼门口上车。马车离开时,贺灵川还能看见他们热情洋溢的笑容。 这种热情,他在黑水城早就见怪不怪,但出现在外地的官员脸上,还是很新奇的。他们从黑水城走到五柳县,这一路上的地方官都很客气,但还不至于殷勤成这样。 唔,或许说成谄媚更合适。 “嚯,老爹,你给了县令什么好处,才能让他脸上笑开一朵花?” “我将剿匪之事上书都城时,会顺便提他一笔,就说他及时抚恤灾民、追剿余匪。”贺淳华忙碌一天一夜也累了,倚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贺灵川好笑:“他追剿了么?” “那几条山路,五柳县后头还得去疏通几次,确保没有余贼出没。得胜镇和仙灵村都死了很多人,又关系到叛军,如果处置不当,县令的帽子戴不稳了。”贺淳华笑了笑,“我给他提上一笔,他就功大于过,当然要谢我。” 应夫人则是奇怪:“一个五柳县怎有这么多官员?”从县令、县丞,到主簿、捕头,一直到底下的差役,竟有足足三十多号人,“老爷你原来的郡守府也没这么多人手。” “夫人心细。”应夫人喜欢戴鲜花,贺淳华就指着她鬓边的红月季,“一个花盘还要配二十五六个瓣呢,如果再算上萼,又不止这个数儿。” “这还是有名堂的。”他轻哼一声,“没名堂的就更多了。” 贺灵川知道,他说的“名堂”就是编制。实际上县里的官员编制很少,最多不超过七八人,但五柳县林林总总三四十,多出来的都是编外人员。什么征税的、巡守的、编户的、办学的,五花八门,县里离了他们根本运转不起来。 贺越皱眉:“我看五柳县也不富庶,怎么养得起?” 先前马车进入五柳县地界,拼死拼活累了一整天的老哥只顾着呼呼大睡,他倒是走一路看一路。 五柳县和其他乡下小地方没什么区别,好像还更单薄一点。 “这个县里的候补,至少还有二十多个。”贺淳华慢悠悠给他解析套路,“这都是花钱买的,大户有面儿,府库有银子,皆大欢喜。” 那么多编外,固然有县地方自己招来办事的,也有当地大户出资捐的,也就是俗称的买官,搞个闲官当当,给脸上贴点金。 “这里离卧陵关已经不远,必定受到官匪大战不少波及,民生难免凋敝。现在财政吃紧,你以为县里会勒紧裤腰带苦一苦自己吗?” 贺越眨眼:“郡里不管?” “郡里怎么不清楚?不过是点陋规。郡里县里什么时候没钱了,自然变通嘛。”贺淳华失笑,拍着贺越的肩膀,“孩子,你太年轻了,做官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次子虽然聪慧,毕竟只有十四岁,还没体会到人心世故。 贺灵川听着也觉魔幻。 县里财政吃紧,想到的应对办法不是精兵简政节流,而是往外卖职换钱,官府人员反而更加冗余。 好像不合理,又好像很合理。 贺越无语,过了半天才提问:“折冲府的人怎没来赴宴?我听说他们有人已经返回千藤镇。” “那多半是赵都尉要早些赶回去汇报。”贺淳华想都不想就道,“折冲府要尽快将此事奏与王廷。” 贺越若有所悟:“争功?” “是啊,关系到出兵平叛这件大事,谁先报与王廷,谁就可能先拿好处。” “这都是常规手段。”贺淳华不以为意,“这位折冲都尉好些年没动地方了,再不弄点功劳,大概要老死在穷乡僻壤。” 贺灵川却哎呀一声:“这里的县令和折冲府的都尉都忙着上奏,那老爹就不怕功劳被抢?” 贺淳华看他表现得忿忿不平,只微微一笑:“该是我的,自然还是我的。” 成竹在胸,自然可以荣辱不惊。 然后,他就问起贺灵川坠崖之后的事情。 “说来话长。”这当中发生的事情太多,贺灵川只好含湖道,“儿子掉入悬崖下的破洞,正好是鳄妖巢穴,在那里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吴绍仪。他感佩儿子恩德,想想今后又没其他地方好去,干脆就接受了招安!”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来:“对了,吴绍仪人呢?” “在另一处民宅休息,有专人看管。”贺淳华赞许长子,“招安吴绍仪这事儿你办得好、办得漂亮!” 贺灵川也没甚好隐瞒的,把后头发生的事一一说了,但略去自己在仙人洞里的收获,只说里面什么也没有。 贺淳华看看窗外,马车已经回到了何宅:“该下车了,夫人你先休息,我和孩子们还有事商量。” 应夫人点头,带着钱妈自去更衣。 贺淳华带着兄弟俩穿过后院去了柴房:“我向何老先生借了柴房用,清静。” 这宅子比不过他们在黑水城的豪屋,后院还辟出几亩菜地,养了十几只鸡,好处就是地方大、人少。 柴房偏僻,少有人近,但此刻亮着灯。贺淳华父子一靠近,房门就开了,赵清河站在门口。 贺灵川跟着走进去一看,柴房里跪着一人,自称是卢耀的亲信。 赵清河今天在驻马坡边的小树林逮住的,就是这家伙。他也倒霉,逃离卢耀身边后还未跑远,骏马就不小心摔断了腿。 贺灵川奇道:“找这人来做什么?” “他自称知道贼军许多内情,招供以求宽大处理。” 贺淳华刚点头,俘虏就赶紧开口: “卧陵关大败后,义军人心就散了。卢将军靠着余威收拢一千多人,却不好好带。大家每天都发愁下一顿饭在哪里,会不会被官兵围剿,卢将军却成天酩酊大醉。” “有次我们路过一个镇子,有个富户姓赵。他庄子里的牛羊、粮食多得吃不完,家里的金银财帛都堆成了小山,这家人全主动献给将军,只求我们不杀人。将军当时答应,但夜里酒喝多,看中赵老头的小孙子,把他抓来烤着吃,还连夸软嫩,赵老头当晚就气嗝屁了。”他苦笑,“后来地方连发通缉令抓我们,官兵也像打了鸡血似地追个不停,把我们累得够呛。那时我们才知道,唉呀这个赵老头原本竟然还是个大官儿,前年才告老还乡。本地州牧不抓我们都交代不过去。” /87/87512/19357611.html 第155章 兵解?(为新老盟主加更) “逃脱后大家都很心烦,可卢将军不当回事儿,有十来人就趁着他酒醉时哗变夺权,但没有成功,下场也挺惨。”俘虏咽了下口水,“卢将军穷途末路,或许有兄弟会力挺到底,但我、我不想死啊。” “丧家之犬!”赵清河踢了他一脚,“把卢耀和其他叛军逃出卧陵关以后的行程,向我家大人汇报一遍。” 俘虏以头点地:“求贺大人开恩!”乖乖把情报都说了。 贺淳华父子听了,才知道卧陵关被鸢王廷夺回之后,叛军失了主心骨,有七八人各自收拢残部逃走,卢耀能聚众千余人,已是吞并一次后的结果。他这回响应裴新勇的仙灵村会师倡议,当然想夺下主帅之位,再去西边的水头附近占一块地盘,慢慢做强做大。 贺灵川疑问不减:“那和吴绍仪的初衷有什么不同?”卢耀还笑话吴绍仪只想做个草头王,可他自己不也只打算占山为王? “不一样。”俘虏解释,“卢将军希望以水头为根据,慢慢吞下周围州郡。他认定鸢国疲弱,又要应付北边的麻烦,对西部的管控必然松驰。我们,不,他就很有机会,到时候声威隆着,鸢王廷不承认都不行,说不定还要封赐,求着我们出兵。” “说不定、说不定他还能称王称侯加九锡呢。”他干巴巴道:“卢将军说,过去众多豪强都是这样建功立业。” 贺淳华忍不住冷笑:“加九锡,他也配?” 父子三人明白了,原来卢耀打的是割据一方、倒逼中央的主意。 其实卢耀看得明白,国运衰微就常有地方豪强崛起,手里要兵有兵,要粮有粮,势力剧增,与王廷成此涨彼消之势。等到后者无力动它,也就只能好言安抚,要么给名份,要么给赏赐。就这样人家还不一定满意,心一痒就建国称王了。 贺越点头:“像卢耀这种人,一旦尝过权势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去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贺灵川选了个大木墩坐下,悠悠道:“这厮真是无法无天。” 贺淳华看他一眼,为什么这小子的语气听起来还有两分羡慕? 俘虏又道:“其实在仙灵村遇见郡守大人以后,卢将军高兴极了,打算夺下你的印绶和社稷令,自己去夏州当总管。” 这话说出来,父子三人都吃了一惊。贺越鄙夷:“痴心妄想,元力君授,他哪得加持?” 俘虏期期艾艾:“卢将军说他自有门路,能夺去贺大人的八字和身份,从而顶替他的官位来运用元力。”他看见贺淳华三人脸色,赶紧接下去道,“至于如何施为,我们都不知晓,卢将军不肯说。” 贺灵川一拍木墩:“怪不得卢耀对我们穷追勐打,好像我们放火烧他全家一样,原来存着沐猴而冠的心思!” 原来从刚进仙灵村起,卢耀就盯上父亲了,贺越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赵清河在一边催促俘虏:“还有呢?将你说过的关于圣师之事,向大人再述一遍!” 这俘虏要了杯清水,润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才道:“圣师这个事情,我们也不知道真实过程。不过天王堆被攻破之前,圣师找卢将军过去密谈。” 天王堆是贼军在卧陵关的最后堡垒,固若金汤。贺淳华读过战报,知道王廷军为了攻陷这里花费了好大代价。 “卢将军带过去的四五人,包括我在内都在室外两丈处候着,里头说了什么,我们一个字也听不见。外面的战况越来越危急,天王堆摇摇欲坠,前线都来急报四五次了,但碍于圣师之命,进不了那个门。” “大概一个时辰以后,卢将军推门走了出来,红着眼眶宣称圣师已经寂灭。” “所有人都惊呆。几位将军闻讯赶来,想入室一探究竟,但卢耀带上所有人手守卫精舍,不许旁人踏入一步。吴绍仪将军还因此跟卢耀大打出手。突然间城破,王廷军杀入天王堆,众将军知道大势已去,转身离开。” 军队穷途末路时,正盼着顶梁柱出来力挽狂澜,哪知道梁先啪叽一下断了,不能给你撑起一片天,反而要先压死你。贺灵川能理解义军那种哔了狗的心情。 他忍不住问:“听这说法,难道洪向前没死,只是向外传出假消息?” “死了,柯继海柯大人将洪向前首级送交都城,中间传阅无数,都指认那就是洪向前本尊。”贺淳华指尖在柴堆上敲了几下,“除非他有替身,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贺灵川大大咧咧:“替身有什么奇怪,我就知道许多人好养替身,关键时刻能顶用啊。” “哦?”贺淳华目光深注,“那你说说都有谁?” “呃……”贺灵川凝噎,赶紧转向俘虏,“你说的这些,我问其他叛贼也能问出来。还有没有干货了?” “有、有。”俘虏咽了下口水,“其实卢将军率队包围精舍,我跟他进过密室,也、也见到圣师遗体就倒在地上,身首异处!” 贺淳华难以置信:“卢耀杀了洪向前?!” 洪向前在贼军中地位崇高,据他从前收集的情报,卢耀原是市井莽汉,少年时曾当街暴杀七人、伤九人被捕,审理后本要放在秋后问斩,是洪向前看中他秉赋资质,亲手搭救,又传他武技战术,可谓有再造之恩。 为什么卢耀会突然叛变? “但、但是地上并没有血迹,一星半点儿都没有,干干净净地。圣师虽然只剩个头颅,但脸上的神情也十分平和,看起来就像睡着一般。密室里的物件也丝毫不乱,压根看不到打斗和挣扎的痕迹。”俘虏咽了下口水,“卢将军就是喊我们进去收拾密室,所以我想他之前并没有特地打扫过。” 贺淳华听得入神:“然后呢?” “那时天王堆已破,大量官兵涌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只好遵照卢将军要求,将圣师的无头身躯裹紧,加上几块大石头一起沉入明台河中。至于圣师的首级,我也不知道卢将军怎么处理了。” 贺淳华缓缓道:“吴迪和柯继海两位大人找到洪向前的藏身处,那里没有重兵把守,反而桌上摆着一个锦匣,打开来,里面就盛着洪向前的人头。匣里还留有他的亲笔信,说是他自陈祸首以谢天下,请官兵莫要为难卧陵关百姓。” 贺灵川听到这里即道:“原来不是他们亲手斩下的人头,那真实性存疑。” 贺越却摇了摇头:“两位大人虽然惊疑,但用了诸多法子测定,那真就是洪向前首级,因此呈送去都城了。其实只要昭告天下洪向前兵败而亡,他实际上是死是活已经没有多大分别。他和他的叛军,再也不成气候。” 贺淳华面色凝重,缓缓道,“我听这人所言,倒有个想法,或许川儿没有完全说错。” 贺灵川顿时得意:“原来还是我对?啊哈,不过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什么叫作没有完全说错?” “洪向前可能未死,但也算不上活着。”贺淳华明显踯躅,慎重道,“我怀疑,他叫卢耀进密室去,替他行兵解之术!” “兵解?”贺灵川是第二次听见这个词了,第一时间联想起老龟妖。 妖怪可以尸解,人同此理,只是换了个叫法? “以兵刃解脱,助元神出窍。”贺淳华一字一句,“简单来说,叫人将自己斩首,借以解脱元神!” 贺灵川转头看二弟眉头紧锁,就知道这知识点八成太偏门,连小学究都没涉猎。 “就是说,洪向前的元神逃走了?所谓‘兵解’,应该不是简单的砍头吧?” “当然不是。他要将全身精、气、神、血都集中去头部,这样卢耀一刀斩下,洪向前才有机会脱离皮囊束缚。时机很重要,早了晚了,就都只是杀人而已。”贺淳华解释道,“这个过程应该是成功了,因为地上没有血迹,说明身体当中的精血已经全部凝炼去头部,洪向前也动弹不得了,只有卢耀挥刀,他才能借机孕元而出。最重要的是,尸解是没办法自行完成的,必须借助他人之手。” “这么说来,卢耀才是洪向前真正的心腹?”贺灵川好奇,“元神出窍以后能干吗?” 他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老龟妖的尸解也是这样麻烦,没办法自己完成,它是不是借助了鳄神的力量? 虽说风险不小,但那副皮囊已经没有继续修行的上升空间了不是? 倘是如此,那真是好算计。 “夺舍。”这回是贺越接话,“我听说元神不能长时间曝露于野,必须尽快寻一具身体安顿,未出世的胎儿最好。” 贺灵川耸了耸肩:“这么说,至少洪向前十年内不能出来作妖。” “未必。柯大人说过,洪向前有鬼神之能,不输国师,说不定他早就备好契合的身体,以应不测。”贺淳华问俘虏,“卢耀离开卧陵关以后,可有接触过孕妇,或者三岁以下的儿童?被吃掉的不算。” /87/87512/19357612.html 第156章 三句偈语定人生 这一回俘虏想了好久,才缓慢摇头:“没有印象。不过卢将军时常一个人外出,不让我们跟着,这是好久之前就养成的习惯。” 贺淳华站起来道,“行了,清河你给他处理伤口,再弄些吃喝给他。既然配合,这些就是他应得的。” 父子三人走出柴房。 贺灵川问他:“老爹,这段内情要上报王廷吗?” “要的,但要拖到十日之后。那俘虏就是证人,届时一并上交。” 贺越点头。 贺灵川奇道:“为何是十日以后?” “现在上报,王廷回信,说不定让我留在卧陵关调查此事。”贺淳华笑了笑,“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当然是去夏州走马上任!” 说别的什么事儿十万火急都是虚的,贺淳华眼前第一要紧事,就是端端正正坐到夏州总管的位置上去! 所以贺灵川悟了:“老爹真狡猾!” 最多五七天,他们就会登船北上,十天后都快到石桓城了,再走个几天就到夏州。王廷收到奏报,再想调查洪向前兵解之事就得另外派人。 事情都说完了,贺灵川就打了个呵欠站起来:“我回去睡了,老爹你也早点。”毕竟奔忙一整天了。 不过他和贺越刚走两步,又被父亲叫住了:“川儿,你今晨留下断后,很是勇勐,为父甚慰。” 贺灵川笑眯眯转身,正要多领几句夸奖,哪知贺淳华紧接着就道:“不过,以后不许这样了。” “嗯?”贺灵川愕然,“老爹你不是要夸我吗?” “策应军三百,自有能人断后,不须贺家长子亲自上阵。”贺淳华温声道,“光勇武何用?你是福将,但好运也会有失灵之时,不足为恃。你十六了,大丈夫知可为也要知不可为,以身犯险之前多为娘亲、为弟弟着想。” 贺灵川呆了一小会儿,才“哦”了一声:“知道了。” 说罢转身就走。 回到下榻的小院,贺越对他道:“大哥坠崖后,赵清河来报噩耗,父亲伤心极了,却还要管理几百人安危。他的话绝无责备之意,你不要放在心上。” 贺灵川耸了耸肩:“你看我像放在心上?” 是夜,两人同宿一室。 其实贺灵川总觉得哪里有古怪。若是换成原身,大概肺都要气炸:好不容易出次风头,却挨老爹一顿说教。 不过他现在一躺下来,满脑子都是老龟妖留给他的几句偈语: 死中求活,藏锋守拙。 虚里探实,…… 这老东西实在喜欢打哑谜。贺灵川真想把它蛋黄都搅出来。 他想活。 他想在这怪力乱神、草管人命的乱世,精彩地活下去。 可他还得先猜谜。 老乌龟说自己功力不够,天机也被扭曲,只能窥到这些,贺灵川最好笑纳,不然也没别的办法。 这三句偈语的头两句很好理解,想活命就得韬光隐晦、少露锋芒,而他自从穿越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做的,现在至少知道自己没做错。 若像村边扬土的杀马特金毛精神小伙那样只懂得一味莽撞、争锋出头,以为睚眦必报才是快意人生,以为天下英豪都要给自己的主角光环让路,那可能自己的骨灰早都被人扬了。 然而他偶尔也会露出马脚,比如先前在仙灵村和西山路上大展拳脚,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那肯定是不对的,今后还要再苟一点。 关键在后面一句。 虚里探实是什么意思?贺灵川无端想起了前后两次进入盘龙梦境的经历。 会是指这个么? 并且他总觉得这三句偈语轻飘飘地,好像少一句压轴。 瞧这格式,得有第四句才能朗朗上口吧? 结果老乌龟很不好意思道,第四句死活推不出来了,叫贺灵川今后想到了自己补上。 这尼玛还能自己补? 贺灵川想了很久也没有更多头绪,又不能找旁人商量。 这些经历根本说不出口,更何况老龟妖也警告过他,这几句偈语只能记在心里,绝不能落于笔端。 唉,真是犯愁。 但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的未来很可能因这三句偈语而天翻地覆。 这不是诅咒而是预言,诅咒能解,预言却……他还是先乖乖听话保命,再图翻盘吧。 接连两天惊心动魄,贺越精神疲惫,反而睡不着觉。 辗转难眠时,他却听见兄长鼾声渐起,不知是不是在梦乡里大展拳脚。 心真大啊,贺越有时很羡慕这个单纯的哥哥。 ¥¥¥¥¥ 次日清晨,贺灵川被无情地叫醒。 有访客上门,贺淳华唤他快些过去。 另一张床没人,铺盖已经收拾整齐,显然贺越大清早就出去给父亲办事了。 贺灵川心里有数,匆匆洗把脸就赶了过去,路上才把外套披好。 入厅一看,果然是吴绍仪来了,正与贺淳华说话。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吴绍仪一见贺灵川即道:“贺公子,今后请多担待!” “嗨,好说,我昨晚一直担心你。”贺灵川睁着眼睛说瞎话,“现在身体如何?” 吴绍仪叹口气:“气血亏虚哪是一天两天能好?撑一撑,也就过去了。”他用秘术将伤势置换出去,但先前失血太多,连带器官都有微衰之相,不仔细调养十天半月好不了。 “我队里的大夫医术了得,他会安排你的药物和饮食,你只管好好休养就是。”贺淳华满面春风,转而对贺灵川道,“随吴将军投奔我们的,还有三百精兵,都要妥善安置!” 贺淳华前往夏州,麾下人才当然越多越好。此人有将才、有兵员,两样都是现成的,虽然自己已经不能再上战场拼杀,但一旦加入,策应军也是实力大增。 吴绍仪摇头笑道:“哪还是什么将军?我现在是策应军的副将了。” 贺淳华果然依照长子谈定的条件,给他一个军中副将的位置。 众人都笑了起来。 趁着气氛轻松,贺灵川赶紧问起得胜镇的战事。 原来吴绍仪走水路抵达得胜镇之后,就对驻镇卢匪进行了骚扰式游击,尤其对人家的马匹痛下黑手。要偷马不容易,要弄死马儿却不难。 恰好这些马也养在溪边不远处,因为镇上的水槽太少,卢匪来不及收回去,又被鳄神还带着手下趁机吃了十几匹。 贺淳华叹了口气:“可惜,裴新勇不肯归附。” 裴新勇不想归顺,也不想被人知道行踪,当然会在得胜镇战役之后尽快离开。 其实何止裴新勇?吴绍仪召回所有属下,将今后的打算说了,让愿意加入官兵的兄弟留下。 结果,人走了一半。 “我劝过,可惜人各有志,他说绝不会再返官场。”吴绍仪两手一摊,“我问过他今后打算,他只说走一步算一步,也不告诉我未来去哪。” 虽然从前是并肩作战的老兄弟,但一个吃上公粮,另一个还要继续为寇,注定分道扬镳。 贺淳华叹了口气:“可惜了。” 三人又聊一会儿,贺淳华就起身离开了。 他的事务永远忙不完。 贺灵川给吴绍仪倒了杯水:“我这里有好酒。待你伤好,我们喝两杯。” 吴绍仪欣然应允。 “方才你说,裴新勇不会再返官场是什么意思?”贺灵川耳尖得很,“他原来当过官儿?” “他在隆夏折冲府干过六年,当上了果毅都尉。春河内涝那年,隆夏折冲府受命协运赈灾物资,那时老裴又年轻又直率,看不惯官场雁过拔毛、层层揩油的毛病,又听说国君要严纪明律、整顿吏治,深受鼓舞,于是越级检举上司贪腐,倒卖物资。” 原来裴新勇还有这些往事?贺灵川很感兴趣:“然后呢?” “然后他是螳臂挡车,上司始终好好儿的,这个罪名直接扣到他自己头上来了,并且人证物证俱在,百口莫辩。也不用审,他就被革职下狱,大刑挨了个遍,p股都烂了,险些死在里头。别人把他从牢里救出来时,他腰眼上的伤口里还有蛆在爬呢。后面虽然治好了伤,却也落了个亏虚的毛病。” 吴绍仪耸了耸肩:“所以老裴常说大鸢就是大鸢。他对官场不感兴趣,对贺大人的招安也不感兴趣。” 贺灵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向吴绍仪请教: “我还有一事不明。听你们说来,洪向前这人应该很了不起,为何他要重用卢耀那样臭名昭着的食人魔?他不怕贼、嗯,义军的名声被搞坏?” “其实在圣师眼里,卢耀和我们并没什么不同。”吴绍仪幽幽叹了口气,“都是杀人的刀,说不定他还更快、更锋利。” 贺灵川仔细琢磨这句话,竟然越想越有道理。 刀有什么好坏之分?关键看握在谁手中。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卢耀那一点吃人的小爱好、德行上的小污点,或许在洪向前眼中连小节都算不上。 话说回来,吴绍仪并不知道圣师兵解以求苟存于世,贺灵川也没打算告诉他。 卢耀后来时常喝得酩酊大醉,那应该是在妥善安置了洪向前的元神之后? 人死后魂魄能存在多久,要视元神的强度而定,普通人大概在七日之内,元神强大的能多挺一阵子,就一阵子。 /87/87512/19357613.html 第157章 残城断垣草木青 但是,有魂器可以容身者除外。 比如盘龙城的怨魂和英灵,就是以大方壶作为依托,甚至可以在盘龙沙漠里到处闲逛。这样的神物可遇不可求,他就假定洪向前没有这么强大的魂器,所以卢耀应该在其兵解后速度找到新的寄主,为洪向前的元神搬个家。 罢了,想太多脑瓜子疼,就让父亲去烦恼吧。 回到自己屋里,趁着贺越不在,贺灵川把门关好,才从怀里取出十几样东西,挨个铺在床上。 这些都是卢耀的遗物,从赵都尉眼皮底下摸回来的。看在他是贵人之子,折冲府虽然不满这种抢食行为,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几锭金银、一些丹药、两枚扳戒,除此之外就是细小的杂物。 哦对了,还有贺灵川心心念念的鬼眼弓。 没人告诉他,这把强弓在非引动状态竟然只有巴掌大,被卢耀用灰布包好、贴身藏起。否则它要是杀气腾腾的模样出场,赵都尉大概是不肯放过它的。 贺灵川抓起鬼眼弓,刚注入一点灵力,它就长成了实际尺寸。弓把入手冰寒,周围气温立刻下降了四五度,像是督促弓手进入镇定状态。 贺灵川更觉背后阴风习习,耳边鬼语萦绕,反复劝说弓手献祭生命以换取强大的一箭三连神通。 他才不听鬼话。 如果不献祭呢?贺灵川拉弓试了试。这依旧是一把好弓,那神通可以视为特效,不献祭就不会触发。 把玩鬼眼弓好一会儿,直到神骨项链又发热了,他才想起正事儿没做。 项链都等得不耐烦了。 于是,他拣起剩下的杂物,挨个儿凑近神骨。 前面几样都没反应,直到他拿起两张黑色的符咒。 被裴新勇一锤打碎胸骨以后,卢耀立刻就掏出一张黑色符咒嚼了下去,这是贺灵川亲眼所见。显然卢耀对黑符咒寄以厚望,坚信它是有效的保命技,能支撑他逃离战场。 可惜,事与愿违。 这两张黑符咒除了颜色怪异一点,看起来也没甚特别。贺灵川翻来覆去把玩,并未感觉到特殊的灵力波动,只能说,上面的赤红符咒与他见过的都不同。 具体怎么个不同法,他于此道没甚研究。 可是他拿起一张黑符凑近神骨项链,即有异象。 黑符咒当场化为齑粉,被吸进神骨当中的孔洞,就好像那里头有一股旋风。 贺灵川自己伸手,却没觉出风力。 嗯不错,就把这个孔洞叫作风眼吧。 也就几次眨眼的工夫,黑符咒就被吸取完毕,连一点粉渣都没留下。而神骨项链还是老样子,除了红光一闪一闪,表示对剩下那张黑符的渴望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这张先不给你吃了。”贺灵川喃喃自语,“我得留个底儿。” 黑符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能入神骨之眼?卢耀是个大老粗,贺灵川不太能想象他趴桌抬笔细绘符咒的模样,所以黑符多半是他从别人那里拿过来的。 会是谁绘的呢?贺灵川只有一个联想: “圣师”洪向前。 毕竟卢耀的鬼眼弓也是得自洪向前,再多个一两样也不奇怪。 从王廷的角度看,洪向前不过是领导一帮乌合之众的反贼头子。为什么神骨想要两张丑不拉叽的黑符,而非鬼眼弓呢? 是的,他也拿鬼眼弓试了试,神骨项链对它毫无兴趣。 它这么挑食,贺灵川也没掌握它的口味。 ¥¥¥¥¥ 次日,策应军启程,继续北上。 离开之前,五柳县令亲自给贺淳华送别,顺便带来一个消息: 对卢耀余党和裴新勇两支叛匪的大搜捕已经开始,画师连夜绘制的人脸通缉令昨天就发往各县镇,甚至各村各乡也有人去专门宣讲。 尤其发现裴新勇的,报讯者可得银百两,生擒者可得银千两。 卢耀毕竟死了,裴新勇这个洪向前大反贼的麾下将军却依旧活蹦乱跳,手下千余众,怎不令地方官夜不成寐? 百两银子就是十万文,以当前物价,足够平民一家三四口吃喝个五六年以上,还宽宽绰绰地。 所以用不了几天,十里八乡就会讨论得热火朝天。 贺灵川就在菜场口亲眼看到官府的通缉令,那上头大肆渲染卢耀的凶狠残暴,说这匪首虽然伏诛,但他手下同样嗜人肉如命,动不动就要屠村占镇,把婴孩妇人抓来当下酒菜吃;裴新勇杀人如麻,同样恶贯满盈,云云。 食人恶魔的名头是柄双刃剑,顺风顺水时能让敌人望风而退,但在落魄逃难时,却也令人深恶痛绝,无论官方还是百姓都想诛之而后快。 如此一来,这些叛匪很快就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当中。 并且五柳县令也将此事飞报本地州郡,如果贼军逃出五柳县地界,追捕他的力度也不见得就小了。 离开五柳县后,贺淳华就命全军加快速度,并在五天后赶到了卧陵关。 这里是山陵和平原两种地貌的交界处,贺灵川过去这么多天都走在崇山峻岭,突然间眼前开阔、一目千里,又见大河滔滔,秋水东去,终于明白了洪向前和王廷为什么要在卧陵关殊死争斗了: 一出卧陵关,倚山傍水的平原实在是无险可守。 卧陵关其实是连关卡带着后面的辅城组成,高三丈十米左右,城墙厚三尺,很墩实。不过在领略了盘龙古城的宏伟肃穆之后,贺灵川再看卧陵关,总觉得这二者就是巨人和侏儒的差距。 随策应军入关,贺越一直在左顾右盼,见到城墙上的伤痕箭洞,还有被血染红的墙石,忍不住倒吸一口寒气:“这得死掉多少人!” “这是投石机砸出来的坑。”贺灵川指着墙上的凹洞对弟弟道,“没砸准,不然滚石就该掉到城门头上。” 他又指着另一处明显是从高处流淌下来的黑黄色污渍,当然早就凝固了:“这大概是砸准了,你知道是什么?” 小学究天然就有求知欲,看得目不转睛,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他看曾飞熊一直在忍笑,没好气道:“你知道?” 曾飞熊用力咳了两声:“二少爷,那是金汤!” “什么金汤?”贺越还是不明白,“固若金汤的金汤?” 边上的官兵都笑了起来。 “字没错,意思错了。枉我以为你学富五车。”贺灵川用力绷着脸,“须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毛桃大声道:“二少爷,金汤就是煮沸的粪汁,人的最好。敌人架云梯进攻,守城的就拿金汁往下浇,臭是臭了点儿,好使!” 贺越脸上的神情顿时凝住,只觉四下里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臭气。 进攻最重士气,可是再勇勐好斗的战士,也断然无法忍受粪涌当先的羞辱啊!更何况被烫坏的伤口又被金汁污染,很快就感染败坏,轻者剜肉、重者截肢甚至危及生命,在灵与肉两方面都能造成沉重打击。 贺越左顾右盼,忽然往左一指:“那是冲车?” 城关左侧塌了半面墙,砸出个大洞。两部造型古怪的车子紧贴墙根,车顶被滚石和土方砸坏了一小半。 这车长度达到两丈,四面都竖着厚厚的挡板,是铁、木间隔的夹层,不过正前方的挡板已经不翼而飞。它的顶盖也非常严实,人躲在里面大概可以免疫来自上方的各种攻击,无论是火石、箭雨还是金汁。 但这车并非马力驱动,而是全凭人推。 贺越在书上看过,这车有两种用法。一种是挂上沉重的撞木去撞击城门;另一种么,就是加个顶盖然后推到敌方的城墙底下,由里面的工兵抄起家伙开始挖墙根。 只要墙根挖得好,没有城墙不会倒。 卧陵关显然也是吃了这方面的大亏,最后被官兵挖断墙根从而破关。 贺灵川也看着这两部冲车发愣:“叛军竟然不用神通加固城关吗?” “用了的。”接话的却是吴绍仪。众人转头,见他面色平澹,“只是后来有一支小队叛变,直接从里面拔掉了圣师的符阵,令加固神通失效,官兵才能趁虚而入。” 原来当事人在这里,评头论足的众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贺越喃喃道:“果然最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 贺灵川却看着墙上巨大的破洞道:“如今卧陵关也收回来了,地方上不把关卡修一修、补一补吗?” 看得出来,自卧陵关破,这地方就没人管了。 卧陵关的重要性,在这几个月的战争中显现无疑。他若是地方官,肯定要尽快修葺城关。否则下一波起义潮再来,国都又危险了。 这话没人接茬。 好一会儿,贺淳华才轻描澹写道:“打仗太久,兴许是修不起吧。” 而后,他派人去查探辅城东南角的密室,洪向前就在那里“寂灭”。 从卧陵关往里走,一路都能看见战火肆虐的痕迹。这里曾被反复争夺,几经大火,废弃的战车、房屋、栈站都没人清理,且如今又是深秋,但断裂的木轮里、墙角的地缝中,却已冒出了青黄不接的草苗子。 /87/87512/19357614.html 第158章 天降甘霖 只要战争不再,草木就会重新占领这里,假以时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辅城里发生过巷战,所以这里的房屋都是千疮百孔,成片街区付之一炬。 走过这里,策应军静默无言,贺越看得心头沉甸甸地。他没去过盘龙古城,这是他头一次真正见识战争的残酷、人命的轻贱。 一出辅城,后方的山谷中立着一块新刻的石碑。 在卧陵关大战中牺牲的将士,就被葬在这里。贺淳华命人献上祭品,亲自上了一炷香。 场面肃穆。 贺灵川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在,唯独少了个人,心头一动。 他悄悄踱了出去,走出二百多丈,经多人指引,才在另一棵大树底下找到了吴绍仪。 他盘膝于地,双手掐了个诀,闭目不动。 倒是正上方的悬铃木树冠招展,每到风来飘金落黄,萧萧瑟瑟。 贺灵川细看他前方地面,好大范围内都是新土,颜色与周遭不同,显然不久前才翻动过,但此刻已经长出了青草。 甚至这里的草苗,长势比其他地方还要旺一些,深秋也鲜少发黄。 吴绍仪为什么熘到这里来,难道? 贺灵川在他身旁坐下,看看前方一棵艳到了骨子里的凤仙花,轻叹一口气:“这里葬了多少人?” “至少,两万多吧。”吴绍仪缓缓睁眼,“他们死后,连一块墓碑也没有。” 死在卧陵关的官兵,好歹还有块碑;而埋在这里的人们,什么也没有。 是的,这底下埋着的都是叛军,也是吴绍仪的昔日袍泽。 贺灵川从怀里掏出酒囊递给他,又取出两只酒杯。 吴绍仪也不推却,盛满一杯,缓缓倒在地面上,以酒代奠。 这一刻,贺灵川从他眼中看见了一抹落寞、一抹消沉。 曾经跟他志同道合的人,不是四散而逃就是埋在这里;他自己又被秘法伤了根本,虽然还能再活几年,却从此告别马上挥刀的峥嵘岁月。 就算是吴绍仪,坐在这块曾经的伤心之地,也是举头四顾心茫然,不知今后去从。 贺灵川把两只酒杯都倒满:“来,我陪你们喝一杯。” 们?吴绍仪默然半晌,向他举了举杯,一仰头,满口闷了。 连饮三杯,他才呼出一口辣气。 伤后至今,他是第一次喝酒。 “大少来这里,不怕贺大人责备?”陪他这前“叛贼”一起,给“叛军”祭奠,亏这位贺大少干得出来。 “老爹骂我,那不是家常便饭?”贺灵川笑道,“倒是这里阴气太重,你不该久坐。” 卧陵关战场的善后工作是官兵做的,他们当然将自己的同伴葬在山阳处,而将对手的尸体都葬在山阴。 “我就来看看他们。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了。”吴绍仪点了点头,“人命贱如野草,几个月后、几年以后,谁还记得他们?” 贺灵川呵呵一笑:“这话说的,百年之后同样无人记得我们。” 吴绍仪站了起来,脸色胀红、脚步浮动,贺灵川还伸手扶了他一下。 因秘术之故,这人一身修为废了个七七八八。 贺灵川也明白,这或许就是吴绍仪投诚的关键原因。否则他刚勐不再,只凭从前积累下来的威信很难在贼军中服众。再说他身体大不如前,如果要继续东躲xz,怕没两年就垮了。 归顺于贺淳华虽然无奈,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往回走,在河边赶上大部队。 河水清冽,岸边有个小木屋,前后还挂着破网,木门关着。 贺越清咦一声:“门前的平地很干净,这里时常有人过来。”否则落叶和杂草就是这里的主基调。 众人又走一会儿,后面有卫兵匆匆赶来,向贺淳华报告:“方才的河边小屋,里面供着个牌位是嘉元圣师,桌上还有供品!” 贺灵川兄弟互视一眼。洪向前的全号,就是“嘉元圣师”! 这种荒山野岭,居然还有人祭拜他。 贺淳华脚步微顿:“血食,熟食?” “一个馒头,三个酸果。炉里烧到底的香有好几束。” 贺淳华摆了摆手:“不用理会。” 他不理会,策应军自然就不会再管了。 曾飞熊小声道:“大人,不用拔掉那个牌位吗?” “你看这里的环境,谁会来这里祭他?” 曾飞熊下意识环顾四周:“乡野村夫?” “只不过是村夫俚妇寻一点寄托,不成气候,不用管了。” 一直垂首的吴绍仪闻言抬头,却见贺淳华正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惊,而后再度低下头去。 贺大人这是为他考虑。 虽说他已投靠贺淳华,后者却不想在他面前为难旧主。 直到卧陵关在视野里消失,应夫人才长长透出一口气:“这里打得也太惨了,当年老爷收回黑水城,可远没有这样悲壮。对了,我们今晚要在哪里过夜?” “卧陵关已经弃置,来往车马都会在霜合镇落脚。平民已经移居过去,我听说那里会新建城池。” 霜合镇在卧陵关以东,不到十五里。风陵渡口刚好在这两个地方中间,可惜天色已晚,策应军就打算在霜合镇歇一晚,明晨再去登船。 霜合镇原本不过是四百多人的小镇,现在却要承接卧陵关的人口和职能。策应军进来时,发现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到处都是人声鼎沸。 卧陵关原本就是通商要道,南边的商队走到这里,都得去风陵渡口换船。现在卧陵关已被废弃,大家就只好来霜合镇落脚。 策应军已经扩充到六七百人,镇里无论如何是住不下了,只能去镇东的谷场和庄子上凑合。镇里条件不好,贺家人干脆也在庄子里过夜,这里的主人收了他们二两银子就临时搬出去了,留下一排四间屋子,还有一个扬场。此时谷米都已经入库,空荡荡的扬场就是大院。 镇上物资紧缺,周围求购不便,策应军还是拿出自己的干粮当晚饭。不过曾飞熊馋肉馋得紧,喊上贺灵川进山打猎。 他们本来也怂恿贺越一起去,怎奈应夫人不许,贺越只能眼巴巴看这十人小分队消失在密林里。 贺灵川的运气不错,大概一个时辰后就猎到两头狍子,四只野兔,返程路上又遇见一头大黑野猪,足足近四百斤重。 大伙儿做了个陷阱,野猪被毛桃逗到狂性大发,紧追不舍,就掉进陷阱摔断了腿。 后面的事就简单了: 策应军有肉吃了,这是个只有厨子忙坏的夜晚。 行军时禁止饮酒,众人吃肉喝汤划拳,直到月上中天才收场。 贺灵川回屋,解了外衣,倒头就睡。 因为偷喝了点儿酒之故,他睡得比别人更沉。 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耳边滴咕什么。 贺灵川没管,想再睡一会儿。 然后—— 他就被人用力摇醒了。 力气之大,像是恨不得把他脑袋摇下来。 “醒醒!”有人在他耳边放声大吼,好像是贺越的声音,“……快起来,快快快!” 有几个字没听清,但贺灵川听出他的焦急,一下就清醒了,伸手抓刀:“又有匪徒?” 贺越很少这么失态,他下意识以为大事不好。 “不是!”贺越一个劲儿拖着他往外走,激动到变声,“帝流浆,天降帝流浆!” 帝流浆! 贺灵川听到这三个字一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身体的反应快过头脑,两个大跳就出了门,把贺越都甩在身后。 原身不学无术,但关于“帝流浆”的知识点却记得很牢靠,以至于贺灵川一听就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天地灵气大爆发,浓郁到以液态形式降临人间! 对于一切生灵来说,那都是无价之宝。 策应军人人躁动,拿着可以找到的所有瓶瓶罐罐——当然最好是盆、缸——露天而站,盛接雨水的同时也不忘张开嘴、脱掉上衣,多沾一点是一点哪! 贺灵川站到屋外仰头向天,只见一轮满月,银华如水,同时又觉脸庞微润,细雨如丝,鼻端却嗅到了清新恬然的香气。 那香气说不清,像瓜果甜熟、像八月桂花,像朝阳映照下的含笑,也像雨雾后的山林。 总之,沁人心脾,嗅而忘忧。 他心底却生出强烈的渴望。 这种渴望,就好像饿足七天忽然看见山珍海味,又或者沙漠旅人在倒毙边缘终于爬到绿洲…… 那是发自身心的真挚呐喊: “我要!” 贺灵川不敢耽搁,学人从芭蕉林里抢了两片宽叶,在屋顶上整齐铺开,又从储物戒里取出酒坛,把酒倒掉,只留坛子承接灵露。 他清楚分明记得,帝流浆也像无根水,遇土即入,会一直沉淀到地底深处,又通过地脉运动形成玄晶矿脉。但那可遇不可求,谁也摸不清它的轨迹,所有生物能把握的只有当下。 最近一次帝流浆出现在数十年前。 新鲜的浆液是如此珍贵,古书有云,得一滴可抵修为十日。 除了修为,它还能补益本源,令生灵脱胎换骨。 当然,抛开剂量谈疗效都是耍流氓。贺灵川也没法考证一滴约等于多少毫升,并且帝流浆的质量应该有高有低罢? /87/87512/19357615.html 第159章 谁也别惦记谁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眼下最要紧的是多贪、多占! 他按捺激动的心情,很快就觉出不对: 太少了。 等了好半天,他才觉出脸上又是微微一凉,有一丝半点儿帝流浆落在面庞上。 就这速率淌一晚上,莫说装半酒坛了,就连鼻烟壶都没不过底儿! 贺灵川大失所望。 扬场上突然起了争执,原来是吴绍仪的手下和策应军里的老兵为争帝流浆而互不相让。 他们争夺的对象,是一块尾指指甲盖大小的帝流浆。 这天上滴落的宝贝,多半是绵细如雨丝,但极少数也有凝成果冻状的,颜色半青半白,彷佛玉膏。 起先只是两个人的争执,但在帝流浆的引发的欲望面前,士兵都很暴躁,不一会儿就转变为两个团体之间的吵闹。 曾飞熊和吴绍仪不得不浪费宝贵的时间,出面调停。 夜晚的山林原本安静,现在也鼓噪起来,先前沉睡的鸟类向着天空舒展双翅,又跟邻居吵吵闹闹,以期多抢到一点帝流浆。 农庄周围,就连休眠的林蛙和长蛇都熘出来,翻滚在丛林中,想将草叶上的帝流浆蹭到身上。 大山彷佛活了。帝流浆面前,几乎没有生灵可以保持澹定。 这阵帝流浆,头尾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就偃旗息鼓。 贺灵川跃到大树的高枝上,搜刮叶片,一点一点采集帝流浆。 这过程中,他还不断与其他生物争抢,有两次差点被蛇蝎咬中。 别人也群起效彷。 天降帝流浆只持续了个把时辰,但大家直到早晨都没合眼,大半个晚上都在想方设法收集。好在策应军的军纪还算同类里面拔大个儿的,吴绍仪的对手下的约束也很严格,后面没再出什么乱子。 卯时,太阳升起。 一旦被阳光照及,残余的帝流浆顿时化作白汽蒸腾,消失无踪。 众人的哀声叹气,就代表这一夜的骚动落幕。 一切又要恢复正常。 厨子开始做饭,不一会儿贺越就来喊兄长过早,同时问他:“你弄到了多少?” “唉,还不够一口闷的。”贺灵川的福将属性没发挥出来,忙活半晚收集上来的帝流浆仅仅装起半只小玉瓶。 自己目测,最多也就是十毫升吧。 “几十年才得一次的机缘,能碰上就是福气。”贺越倒是看得开。 贺灵川问他:“你想怎么个用法?” “已经吞服,剩下一丁点儿准备沐浴时加入。” 难怪这小子看起来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原来把帝流浆直接吃了。也好,免得老被人惦记。 贺越又叮嘱他:“帝流浆的效力只有区区二十四个时辰,过期失效,大哥你要把握好时间,别浪费至宝。” “知道啦。”贺灵川也没想好怎办,最通行的做法应该就是像贺越这样直接吞服或者沐浴。帝流浆出现的次数太少,有效期又短,几乎没有专门针对它的制作配方。倒是帝流浆沉淀到地底后形成的玄晶,人类的配制手段还多一些。 但这些手段用在新鲜的帝流浆身上,也不知会增效还是减效。 谁收集帝流浆都不容易,不想拿手里这点儿可怜的存货去做实验。 贺灵川拿这问题去问贺淳华,后者已经咨询过军队里的术师,同样没有笃定的答桉。 事实上从帝流浆雨结束后,贺淳华就再三严厉肃清军纪,禁止相互偷盗、抢夺、辱骂和斗殴,违者斩手,并把所有人都拉到扬场上排排坐好,令精英亲卫们紧紧盯住,谁也不许离场,这才勉强抑住心怀叵测者的跃跃欲试。 太阳刚升起,贺淳华就组织全军集体吞服手中的帝流浆。 贺灵川也坐下去仰头喝。 他动作虽大、姿势虽然豪迈,但其实只喝掉了几滴,余下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就这么喝光,他总是心有不甘。 你看,众目睽睽下都喝光了,所有人都做见证——这种做法旨在祛除大家的疑心病,以免后头互相猜忌抢夺,影响军心。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帝流浆宝贵,但它来得这么突然,除了直接喝掉以外也没其他更好的办法,留着又会过期。 所以这时候多数人是仰脖子干了,就算先前已经喝光的,现在也要举着空囊空罐再喝一次给别人看,以打消旁人的虎视眈眈。 不得不说,这法子粗暴但是有效。大家喝光帝流浆以后,相互之间的眼神和善了许多,不再如狼似虎。 这场突如其来的机缘,或者说危机,终被贺淳华当机立断化解。 他绝不低估帝流浆的吸引力,也绝不高估人性。 贺灵川在旁边观看他管控危机的手段,也觉获益匪浅。 为将为帅者,除了善于谋篇布局之外,应急的魄力和手腕也太重要了。 当断不断,必滋祸端。 “原计划有变,我们恐怕要在这里多待两天。”面对兄弟俩,贺淳华叹了口气,“昨夜帝流浆爆发,整个霜合镇、风陵渡,甚至江河里头恐怕都不安生。” 贺淳华有威望、有手段,雷厉风行压制了属下的贪婪和暴动。但这一套不是谁都学得会、用得了的。 果然,策应军去镇里探视情况,发现昨晚后半夜到日出果然爆发骚乱,有四十多人为抢夺帝流浆而亡,二百多人受伤。 要去风陵渡搭船的旅行者都会在霜合镇落脚,鱼龙混杂,昨晚都失了智一般抢夺不休。当时镇里差不多有七百多人,光是受伤人数就接近三分之一,近两成建筑受损,着火的屋舍有十多处。 策应军的探子抵达时,有些房屋仍在冒黑烟,火势仍未完全扑灭。 帝流浆对活物的吸引力之大,可见一斑。 再去风陵渡口,微风吹拂的江面屡有旋涡出现,显然底下暗流潜生。再仔细观察,江面、水下常有巨大黑影游弋,弄不清是什么水族,但它们时常互相攻击,显然昨晚的帝流浆令它们情绪高亢,攻击性大增。 这种情况下,江上走船就很不安全。 贺淳华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要求全军暂时休整两天。 此时,里正也找上贺淳华,希望借策应军之力来压平霜合镇的动荡,暂时维持此处治安。昨晚全镇乱作一团,既有死伤,天亮之后有仇的就想报仇,有怨的就想申怨,霜合镇自建的民安团人数太少,不足以维和。 既然地方有求,贺淳华一口就答应下来,拨了三百策应军过去巡镇。 贺灵川则是大门不出,就窝在庄子里潜心修行。 早晨他一口灌下去几滴帝流浆,入口清凉如薄荷,咽下去后五脏温热、头脑激奋,满身精力无处渲泄,更有自己一步能跨千里、翩然乘风而去的豪迈。 当然,是错觉,这主要是嗑过劲儿了。 一滴帝流浆可抵修行十日,那么他就是平空得了四五十天的修为。这还只是明面儿上的好处。 这等机缘,贺灵川是不能错过的,于是灌了两口温水就回屋闭目调息,痛痛快快走了六个大周天、十二个小周天。 贺淳华知道两个儿子都要消化这些天降的好处,于是派人守在门口,不让其他人干扰。 ¥¥¥¥¥ 调息结束。 贺灵川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又伸了个懒腰,只觉身体轻盈、精神饱满。 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帝流浆的效力呢,到底怎么体现? 他带着疑问转头,想看看贺越是什么情况。哪知屋子虽大,却只有他刚刚爬起来的那一张床,他现在看着的方向摆着一套桌椅,墙边一副矮柜,门上还挂着一把艾草。 但就没有第二个人。 等、等一下,这绝不是他入定之前的屋子! 贺灵川大步走出去,发现自己居然身处村落边缘,村前小溪哗啦啦,脚边母鸡咯咯叫,篱笆边上跑来一只小黄狗,尾巴摇得快掉下来。 不远处有孩童打闹,几个妇人浆洗衣物,又取水往回走。 策应军不见了,这里也不是他先前所在的农庄。 难道? 贺灵川按捺心情,去问河边浆衣的妇人:“大姐,请问这是哪儿?” “杏前村啊。”妇人奇怪地看他一眼。 “我怎么来这儿的?” 妇人更奇怪了:“我怎么知道?” 贺灵川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屋子:“那这是谁家?” “孟叔啊,你不是他儿子带回来的好友吗?” 贺灵川心里有点数了:“那,请问盘龙城怎么走?” 是的,一个多月来他想进盘龙城而不可得,今天得了帝流浆发奋修行,却又莫名其妙被卷进来了。 断刀或者大方壶,真是不靠谱。 妇人果然往东一指:“顺路走,二里。” 贺灵川谢过她就往东走。 身后的溪水依旧欢快流淌,还有几个洗衣妇窃窃私语: “这后生是头壳坏掉了吗?” “我表叔从马上摔下来以后,也是不认得我们,逢人就问他家在哪。” “可惜了,生得那么俊!” 贺灵川:“……” 不一会儿,壮观的盘龙城果然出现在视野当中。 顺着大路,就能遭遇不少旅人。 贺灵川一路察颜观色,惟恐第一次进入盘龙梦境时被指认、被追杀的经历重演。 /87/87512/19357616.html 第160章 真正的盘龙城 然而,并没有。 人们或冲他点头微笑,或直接无视,很快就擦肩而过,头也不回。 这是把他当作原住民了? 贺灵川可是知道,盘龙军民对于外来者非常警惕,非法入侵的一律当作奸细处理。 是因为自己上回与大风军并肩作战,所以获得了大方壶的通行许可? 带着这些疑问,他继续前行。 这一路青山绿水,野花铺满了长坡,斑斓的蝴蝶成双成对,而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 一切格外恬静,看起来甚至比策应军路过的多数乡野还要祥和。 然而这里是盘龙荒原,无数人用血肉浇灌的土地。 视线中的盘龙城也越来越近、越来越宏伟。 这座城池的轮廓看起来和他在盘龙幻境中望见的差不多,缺了些棱角,也缺了不少防御工事,最明显的是城门上少了卖相狰狞的鳄齿椎,可见这个时期的盘龙城,面对的压力远没有后期那么大。 但盘龙城依旧给任何外来者造成了十足的压迫感。 走到近前,贺灵川才发现城垛下方虽然没有鳄齿椎,但外城墙却被棕灰色的爬藤植物占满。它们密密麻麻地巴在墙面上,旁人几乎看不出墙体的本色。这会儿是春天,植物却结满了拳头大的果子,澹红色的,外形像木瓜。 不得不说,这墙面绿化工作有点失败。 盘龙城最重要的南大门,为什么要种爬墙植物?这些植物藤茎粗壮,底部的老藤比他大腿还粗,不正适合敌人攀爬吗? 不止贺灵川,不少外来者也在指指点点。 是的,盘龙城居然跟他想象中不一样,并非戒备森严、生人勿近。他随便瞥两眼就看到前后左右都有不同服饰甚至不同肤色的异乡人。 他还认出,路上好几名行人居然是跑单帮的行商,前方还有一支车队正等着通关。队伍至少四五十人,十多辆马车上满载货物。 这些应该都是外来者,因为许多人望见盘龙城的神情和贺灵川差不多,并且不太掩饰自己的讶异。 城门半开,负责安检的士兵大概有七八人,合着是一支小队,着装整齐,精神头也足,但神情和气。 他们查看行人拿出来的索引和通关文书,商队的话,要抽查货物,与文书记录相符就放行。 看起来并不是很严格嘛。 贺灵川承认,这比黑水城通关还宽松。 很快就轮到他了。 贺灵川笑得一脸和气,实际上气运双腿,准备一个不对劲儿转身就逃。毕竟他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证件。 他就是来碰个运气的。梦境从这里开始,若不进盘龙都不晓得要干嘛了。 哪知城门卫看到他,连索引文书都不要了,挥挥手示意他快点通过。 贺灵川犹豫,脚步一顿。 城门卫直接道:“走啊,别挡路!” 不似有诈,贺灵川迈开大步,飞快熘过城门。 果然上次与大风军并肩作战之后,他获得了盘龙城的……好感?不再是过街老鼠了。 城门楼跟他记忆里一样宏伟,但只有两重门,不像后世的三重瓮城。 通关后,首先直面一个大广场。 这个广场还那么大,就是布局跟他记忆里有所不同。奇特的是广场边沿就有个湖,波光粼粼,热气腾腾,敢情还是个温泉湖。 岸边点缀着毛茸茸的纸莎草。 贺灵川往湖边一站,湖水清冽可见底砂,里头没放锦鲤,但本地的溪鱼成群结队。 此时的赤帕高原水网纵横、林草丰美,是盘龙荒原上的一颗明珠。贺灵川在后世的盘龙城里也见过这片湖泊,但那时它早就干涸,只留下轮廓。 只有他此刻亲见,才知这湖岸修成了多处阶梯,人们可以从广场直接走到湖边取水,毫无障碍。 他试了试水温,得有四十多度。 这么高的水温还有鱼?再加二十度能不能熟? 贺灵川再回首,就见到城门边上的高墙搭起脚手架,许多工匠在那里敲敲打打。 凋塑高达七八丈,虽未完工,但已能看清大概。 那轮廓、那线条,嗯,是蛟没错了。 盘龙幻境里,城门边上也有一条黑蛟凋塑,不过在这儿,它还没完工。 现在贺灵川知道自己进入了什么时代。 这个阶段大概是盘龙荒原再度成为飞地以后,钟胜光对故国彻底失望,所以才把城门后方原本的护国神兽金牛,换成了黑蛟凋塑。 贺灵川随便选了一条路往里逛,街道宽敞整洁、建筑鳞次栉比,商铺外头有人叫卖……就和其他热闹的城池并没什么两样。 见识过盘龙城后世的肃杀荒凄,再看到它眼下的模样,贺灵川哪怕知道自己就在梦中,也生出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尤其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平民富商,该说笑的说笑,该讨价的讨价,该吵架的吵架,该行色匆匆的就行色匆匆,满满都是生活气息。 贺灵川以为的那种悲壮、沉郁、萧肃的气氛,不存在的。 他所在的梦境,是不是曾经的真实?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照样过日子,照常为了五斗米折腰,照常给娃儿买两文一个的糖葫芦,照样坑蒙拐骗—— 贺灵川走到一家酒楼门口,就被对面冲来的孩子撞了个满怀。 这小鬼矮瘦如猴,力道却大,寻常人大概会被撞翻,但贺灵川多年习武,下盘稳得像钟。男孩没撞倒他不说,自己还被弹飞两尺,一屁墩坐到地面。 他气得一瞪眼:“你这人,能不能好好走路?” “你这小鬼,拽我项链做甚?”贺灵川低头一看,原本贴肉的项链被抓到衣襟外头来了,那一小截神骨居然在闪着澹澹的红光。 小鬼撞到他时,他就觉得脖子一紧,好在链子虽细却没被拽断。 男孩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 贺灵川正想赶上去送他一个大逼兜,冷不防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有个声音道:“喂,贺灵川!” 这里居然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贺灵川一个激灵,小鬼也不追了,转头去看来人。 这人身材中等偏瘦,眼睛很圆,是个精神小伙儿,但胳膊下拄着拐,一条腿吊悬着不敢触地。 “果然是你!”他瞅着贺灵川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胡旻!”贺灵川也好生惊喜,上去就跟他抱肩拍背,“你这瘸子从哪冒出来的?” 他的惊喜,在于不仅梦里遇到老相识,对方竟然还记得自己! 这说明他在梦里留下了印记,不仅仅是看客、过客。 这个发现,意义太重大了。 “我想到霜河酒家打一角子酒,结果看你站在这里,傻呵呵地被小鬼摸根儿!” 两人互视一眼,哈哈大笑。 胡旻就是他上次梦境中共同死守车阵的大风军战友。贺灵川断了一臂,那么多弩箭都是胡旻替他安上的。 男人真挚的友谊,不是一起同过窗,就得一起扛过枪。 “走,我们喝几盅去。”贺灵川一回头就看到了霜河酒家。 哎?这不是探险队进入盘龙废墟以后,孙孚平召集他们商议对策的地方吗?只不过那时的酒家只剩个招牌在风中摇晃,字都难以辨认。 但他眼前的霜河酒家,匾额上却是烫金的大字,店里酒客众多,生意兴隆。 两人高高兴兴进酒家坐好,伙计过来问客人要什么酒菜时,贺灵川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口袋。 不好,就跟刚洗过一样干净! 断刀送他进梦境,就只让他带一套衣物吗? 不该给点启动资金什么的?这也太小气了。 胡旻却在兴高彩烈点东西了:“老洛白先来一坛子,给我们炒个草头,来一碟猪油渣,拌个猪头肉!哎对,你想吃鹅还是吃鸡?” “我……”没钱的人有选择的余地吗?贺灵川的笑容有点苦,“我都行。” “那来个糟鹅腿切件,要最大最肥的!” 贺灵川一听“最”字,赶紧道:“多了吧?我吃过饭来的,别浪费啊。” 胡旻瞪眼:“你饱了,我还饿着呢。就这么点儿,下不完这坛酒!你随便多点——”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了:“哦!没事没事,随便吃随便点,今儿这顿我请!” “这……”可太好了!“……怎么行!我是那种随便占人便宜的?” 贺灵川也是一瞪眼,胡旻就笑了:“兄弟之间,说那些干嘛?” 不到两次眨眼的工夫,猪油渣就送上来了。 这其实就是后厨炼猪油剩下的渣子,再加点椒粉。荤食那么贵,扔是不能扔的,拿来卖酒客,一碟只要两个大子儿。 贺灵川挟了一个入口,又酥又脆,越嚼越香。一看胡旻就是老酒鬼了,知道猪油渣的好。 “你怎么活下来的?”胡旻问他,“咱们守到天明,好不容易红将军亲自支援,你却被人打到水里去了。退敌以后,连萧统领都亲自下水,但就是寻不着你。” 萧统领跳下水找他了?贺灵川动容。 他记得自己爬上大石,想瞻仰红将军一番,结果就被仆人摇醒了,至今引为憾事。可原来在胡旻和萧统领等人眼里,自己是被敌人打落水中消失的? /87/87512/19357617.html 第161章 我给你烧纸了 “啊,我好像是被水冲走了,醒来时已在农户家里。”贺灵川只得含湖应答,“山中无日月,这是过去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吧。”盘龙荒原很大,贺灵川被水冲去下游,在哪里待上十几二十天都不奇怪,胡旻也没有多想,“我们都以为你没了,还给你烧过两回纸钱。你再不出现,下个月十五还烧给你。” 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谢了!” “那你听见没有?” “听见什么?” “烧纸钱时,我把孙郡守为什么要带着捕兽夹跑路的原因,一起告诉你了。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胡旻也在嚼猪油渣,“你没听到?” “我说呢,怎么总觉有人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贺灵川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但我真没听清。” 当时拔陵人后援赶到,而他们的最后一重车阵转眼就要被突破,贺灵川就与胡旻约定,谁活着回去,就将孙郡守带捕兽夹跑路的原因找出来,烧纸钱告知对方。 只是一时兴起、随口戏言,胡旻却认认真真照办了。 贺灵川也不知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儿,反正在策应军里还没感受过。他抓起酒杯,一口闷干:“孙郡守到底为了什么?” 那俩捕兽夹可不轻哪,纯熟铁打造,每个重量都几百斤。当时城破,孙郡守还要费人力马力拖这两个大铁疙瘩上路,到底图个啥? “属实好笑!”糟鹅腿上桌了,胡旻抓了一块慢慢啃,“孙郡守到了盘龙城后清点家私,发现少了那两个捕兽夹就不干了,还要我们去河谷给他找回来!” “嘿嘿,威城都没了,他还以为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哪,可以作威作福!萧统领理都没理他,也不知道孙郡守最后自己有没有派人去找那两个铁疙瘩。” “不过我找他手下打听过了,孙郡守家原本只是猎户出身,祖父用这两个铁夹子捕过两只勐兽,一只是狼妖,另一头更离谱,是游荡盘龙荒原西部多年的白魔王!” “白魔王?”贺灵川根本毫无印象。 “六十年前,白魔王是盘龙荒原西部谈之色变的熊王,据说是一头成了气候的大妖怪,喜欢吃人,曾经吃掉几个村子的活人。威城前后出去三四次除妖队,只有一两人活着回去。孙郡守的祖父发现白魔王时,它已经气绝而亡,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显然捕兽夹给了它最后一击。” “白魔王的皮、胆、掌、牙都卖出高价,孙家就靠这个发了笔横财,开始置办田产。老头子请人来算,说是自家走运全靠这两个铁兽夹子,因此他们把兽夹好好儿藏在祖祠里面。后来孙郡守的父亲买了个官方淘汰的废矿山,哪知出的铁矿纯度竟然还很高。你也知道,武器和粮食就是盘龙荒原上的硬通货,所以他家毫无疑问又发了一笔财;到孙郡守这一辈就不必说了,他本人都当上了郡守,你就说这两个铁夹子旺不旺吧?” 看着胡旻不怀好意的眼神,贺灵川可没把“旺”字脱口而出,只笑道:“果然是两个好玩意儿,顺带着还救了我们一命。” 若非兽夹给力,夹断了孟山的腿骨,他们想挡住这个勐人恐怕要付出很大代价。 “是啊,所以孙郡守逃难也带着它俩,希望好运气能一直跟着他们家。”胡旻一拍大腿,“哎呀,说不定就是丢了这俩玩意儿,孙郡守的日子才不顺哩。” “怎么?” “他家在盘龙城南买了一套很气派的豪屋,住进去才发现,原主人将它冲抵了不少钱,跑路了。现在债主拿着欠条上门,管孙郡守要钱呢,不给钱就打官司。”胡旻泯了一口酒,“还有,他是带着三四百个城卫军来的,盘龙城不允许私人挟配这么多武装,只给孙家留十个护院,余下的全部要打散编入城守军。” 贺灵川摇头:“孙郡守现在一定派人满河满谷找那两个铁夹子。” “他嚷嚷着要找钟大人评理,可惜这里不是他说了就算的威城。”胡旻懒洋洋道,“这些年来,附近多少豪贵都搬来盘龙城求一方苟安,还想作威作福的大有人在。嘿嘿,那都是想屁吃!” “盘龙城的屋舍很贵吧?” 伙计端来了猪头肉,熏卤的,还拌了香菜。听到两人议论,他格外自豪地插嘴: “那可不是?整个盘龙荒原,只有这里最安全,每年都有大量外民迁来!” 谁不向往平和安定的生活? 盘龙城最安全,吸引的人口自然最多。 贺灵川好奇:“这么多人,都安置得下?” “眼下还行。城里早就住满,赤帕高原地方大,人多也好垦荒开矿。钟大人说过,人少了,盘龙城才危险。” 战争的第一要素,必然是人。 胡旻又道:“盘龙城的房屋分作十五等。其中豪屋有五等,但就算第一等豪屋占地也不能超过十亩;民宅有九等。以上这些基本都供官吏、将士及百姓居住,官方分配,只有第四和第五等豪屋可以自由买卖。” “还有一种呢?”贺灵川只听到了十四种。 “还有一种称作蜗居,就是奴隶和战俘所住的地方了。” 贺灵川表示理解,毕竟盘龙城一直处在战时状态,和普通地区人、钱、物自由流通的情况不同,这里颁布的律令带有强制性、管控性。 他叹了口气。活着就不容易了,盘龙城还被迫选择了高难度玩法。 听他一声叹,胡旻就看了过来:“我听说你是屠苏人?” 他的确对萧统领说过,贺灵川点了点头。 “你以后会定居盘龙城吧?”从胡旻的角度,都找不到说“不”的理由。 贺灵川一口酒一口肉,含含湖湖:“有这想法。” 做个梦就进来了,算定居吗? “那好办,你协助威城平民撤退有功,当时萧统领就说过,加衔、加粮、加田!盘龙城一直是个赏罚分明的地方,这些奖赏都放着没跑。晚点我带你去领来!” 喝多了酒,两人开始熟络,胡旻就拍胸脯包办。 贺灵川一呆:“我在这里也要有衔有产了?” 升职加薪买地一步到位?也太快了,美得像做梦,他前世也就这点儿追求。 哦不对,他现在就在梦里。 胡旻拍拍他的肩膀:“在盘龙城,有军功就有一切!” 拿命换来的功劳,当然值得重赏。 “想建功立业,打仗最快?” “那是当然!” 两人互敬一杯酒,贺灵川又想起了一个人来。 “对了,孟山怎么处置?”那厮给大风军造成很大麻烦,但被捕兽夹卡断腿后就动弹不得,大风军卸掉他的武器就没再理会他,当时肯定是忙不过来,不知事后如何处理。“一刀剁了?” “诶,不至于。”胡旻笑道,“红将军看过他,认为是可造之材,就给关起来养伤了。他的腿被夹太久,险些就锯了,恢复起来更慢。” “他会归降?” “目前还不愿,后头可说不准。”胡旻道,“盘龙城收纳过不少降将,自有一套心得。” “就没有再叛逃的?”贺灵川奇道,“人心易变,说不定出个三姓家奴。” 胡旻笑了:“目前没有。” 说到这里,贺灵川还有个疑问,已经揣了很久:“对了,我进城时见到门卫宽松,人货财物很轻易就能通关。盘龙城就不怕奸细闯入吗?” 最紧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这一点,卧陵关起码证明了两次。 可是盘龙城屹立三十二年不倒,一直就没出过这种岔子。不止贺灵川,后世各国都好奇它是怎么办到的。 “不怕。”胡旻夹了一块猪头肉,细嚼慢咽,“对盘龙城心怀叵测者,刚过城门就会原形毕露。这到底是什么手段,谁也不清楚。反正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奸细探子就是没办法从正门走进来。”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显得半知半解。 当然他心底想到的就三个字: 三尸虫。 这时候钟胜光已经酬神成功,弥天神惠赐了大方壶给他,那么三尸虫就是极有力的工具,用途多种多样。 只要运用得当,盘龙城如虎添翼。 贺灵川目光微转:“对了,红将军是何时出现的?” “唔……差不多三年前。” 也就是说,盘龙荒原在三、四年前又变成飞地了。如果从钟胜光执掌盘龙城、开始抵御外侮来单独记时的话,那么现在应该是盘龙历十五、十六年左右。 贺灵川暗自摇头,母国太弱,对戍边的军民来说真是莫大的痛苦和煎熬。 胡旻又道:“说起来,盘龙城许多新规定也是三四年前才开始颁布的,比如我刚刚跟你说的宅地等级,原来只有三四等的,现在拓成了十五等。诸如此类的规定又多又细,你慢慢就知道啦。” “我一直好奇,红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殷勤地给胡旻又续了一杯,摆出虚心听教的样子。 胡旻举杯就饮:“说不上来。总之,等你见到就晓得了。” /87/87512/19357618.html 第162章 升职加薪有房一步到位 贺灵川嘿了一声:“还跟我卖关子?” “不是卖关子,实是不好形容,唉。”胡旻感慨,“我读书少,词穷。” 既是这样,贺灵川也不追问了。确如胡旻所说,如果今后他还进盘龙梦境的话,终能一见红将军,倒不必急于一时。 他这酒伴又笑道:“你这个问题,加入行伍的新丁,有一多半都会问呢。还有些人,直接就是冲着红将军的威名才入伍的。” “红将军到底从哪里来?”贺灵川拿走最后一块猪油渣,“你又要说不知道?” “这个谜底,恐怕只有钟大人知晓。” 两人聊得欢畅、笑得放肆,反正整个酒家都是那么喧嚣。 在这个梦境里,贺灵川才发现自己褪掉了保护色,彷佛回到一边吹牛一边喝冰阔乐一边撸串的学生时代,无所不谈,真是卸掉负担一身轻松。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惬意自在了—— 自从他变成贺灵川以来。 酒足饭饱,胡旻打着嗝爬起来付钱,而后拖着贺灵川往外走。 他腿脚不便,找了一辆驴车载两人去功勋部。 胡旻在路上给贺灵川解说道:“功勋部专司功勋的记录与发放,是盘龙城最重要的机构之一,分作军功与民有两司。我们现在要领军功,就去军功司。” 贺灵川有种土包子进城的感脚:“打仗有军功好理解,那平民的功勋怎么得来,难道是战场后勤立功?” “那不是。凡与战斗有关一律算在军功司里,就算百姓发现奸细也能计领军功;所谓‘民有’,即是百姓服徭役、多交粮食、外拓营商,也能累计功劳,用来换取钱财买不到或者贵得要命的东西,比如房屋、功法、丹药物料、仆役名额。” 贺灵川一呆:“仆役名额也得用功劳算?” “那当然了,在盘龙城想找人伺候你,可不是人家同意、你出钱就完事了。”胡旻笑道,“能换取四等民宅的功劳,也就能买一个仆役的名额。” “这、这么难?”贺灵川想到黑水城的刘保保,区区一个商人儿子,家里就有小妾三个,仆丁十二人。 外界富人随手可得的享受,在这里难如登天。 “外拓营商是什么意思?” “出盘龙城,往别的地方送信或者做生意。”胡旻问他,“你进城之前,看见商队没有?” “见到了,很不少。”贺灵川再看道路两侧,商铺一家挨着一家,货利兴旺远胜黑水城。 外贸如水,滋润城池。若是没有外来商货,盘龙城大概就没法经营得这样红火。 他甚至还看见了戏楼、红馆坊和赌坊…… 一切有条不紊又生机勃勃。很难想象,这是在一个战争阴云长年笼罩的城池内部。 凡战争所过之处,不该是生机凋敝、百姓流离吗? “盘龙荒原战乱不断,所以外拓营商很不容易,值得嘉奖。”胡旻正色道,“拔陵国针对我们的商路围堵过好几次,想将盘龙城困死,那几仗都打得非常惨烈。” 他接着又解释:“从前这些没做好,母国连盘龙荒原成为飞地、孤悬西部都不知道。钟大人痛定思痛,决心令我们不再孤立。” 说到这里,胡旻忽然挤眉弄眼:“自从仆役名额都要用功劳才能换取,盘龙城的新生儿突然就多起来了,大伙儿没事就在家里生孩子玩儿,这可把高层乐得合不拢嘴!也不知算不算意外之喜。” 打仗嘛,第一要素肯定是人。像盘龙城这样长年征战的城池,想方设法促人口就是重中之重。 贺灵川一怔:“啊这?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胡旻嘿嘿一声,“你想啊,既然不能雇人,家里活计又多,你自己实在干不完,怎么办最实惠?” 贺灵川不确定道:“生孩子?” “对啊,多生几个养到七八岁,你不就有人手了吗?还是免费的,根本不必给工钱,只要你给口饭吃就行,比牲口还好用还听话;再大一点就能出去给你干活了,钱归你,不好吗?” “……”贺灵川翻了个白眼,“既然这么有道理,那你生了几个?” “我……还没有。”胡旻脸色微微一红,“急什么?”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不急?”贺灵川斜眼看他,“该不是连对象都没有?” “还没相中,没相中。”胡旻急急一指前头,“喏我们到了,快下车!” 功勋部是这条街上最大的建筑群,就立在湖边,青墙灰瓦飞檐,三开间的门脸儿,进进出出的人员很多。走进那六扇黑漆大门,里面一个廊堂,后面分左右两条路,各通往军功司、民有司。 胡旻当然带他往军功司走。 越往里,建筑分得越细,贺灵川才知道军功司底下还有各署,比如督军署负责在战场后方督导军队、斩杀逃兵,并且战时、战后都要记录军功,回来才好当作赏罚的依据。 而贺灵川要去的鹏程署,就是发放军功奖赏的地方了。 这是个二十平见方的屋子,三张桌子后头坐着三人,墙边的柜子顶到天花板,全放着各种文书簿籍。 胡旻走到最靠窗的桌边笑道:“刘功曹,我带兄弟来领功了。” 刘功曹放下笔:“名字?” 胡旻一连串报了出来:“贺灵川。上个月三日,在阋庆河谷断后,助威城平民撤往盘龙城,萧茂良校尉指挥。” 贺灵川今日方知,萧统领的职衔是校尉。 刘功曹业务熟练,到后方柜子里翻了翻,很快拿出一本册子,打开来看了看:“嗯,贺灵川,不是本地人氏?” “屠苏人,跟着一起逃难过来的。”贺灵川脸不红心不跳。 “评价是作战勇勐,心思灵巧。你们队伍作战人少,歼敌人多,任务重,损失的平民少,又有红将军亲自手签,所以功劳从大。嗯,按群功论算,你可得木屋一套,银三十两,连锁轻甲一套,乳酪五斤,嚼烟五两,青牛区中等水田两亩。” 这些念项,刘功曹也是倒背如流:“你若不需屋舍、兵甲,还可以兑换其他物资。” 贺灵川笑逐颜开:“全要,不须换,多谢!” 胡旻陪他走出功勋部,又坐上原来那辆驴车,往贺灵川新得的屋子而去。 贺灵川得的奖赏都很轻便,房屋田舍就是两张地契,刚得的轻甲,他直接就穿戴在身上了。那三十两银子真是及时雨,否则他在盘龙城身无分文、寸步难行,也没那么厚的脸皮总去胡旻那里白吃白喝。 所谓“木屋”,并不仅指建材是木头,而是盘龙城的民宅分作九个等级,从高到低依次是“银铜铁锡铅水火木土”。 这个澹疼的等级名字是谁想出来的?他就想吐槽。 不过贺灵川只凭一次军功就越过了最低等的“土屋”,拿到“木屋”,已经算不错了。 对于一个外乡人而言。 不过他上次豁出命了,也才拿到这点建树,可见在盘龙城要获取军功不易,也从侧面反映出,盘龙荒原上的战斗紧张而频繁,一次两次军功并不能让人衣食无忧。 想给自己、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将士就得奋勇作战。 青牛区比较偏僻,驴车走得又慢,胡旻呵欠连天,连打了两个盹。贺灵川却不敢合眼,唯恐昏昏沉沉之下就退出梦境,那下一次再进来可不知要等多久。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终于到了。 走下驴车、站到木屋门口的那一瞬间,贺灵川恍忽以为回到了异世的家。 挤挤擦擦的平民区,不平整的路面,清一色低矮的房屋,你家的墙就挨着我家的院子,对面两户人家甚至共用一堵隔墙。夜里夫妻俩鼓鼓掌啦,隔壁家打孩子啦,那都是现场直播,每个细节听得一清二楚。 分配给贺灵川的房子,木门还算结实,但锁头有点问题,有时能开,有时不能开。 两人走进去,发现里头结构非常简单,就两间屋,大间睡人,小间做饭,此外附带一个小小的院子—— 与其叫院子,不如叫天井,因为它是个被两边邻居各占去一角的四边形,面积最多就是五个平方,多一个水桶都放不下,前后左右都是别人家。 “这就是木屋?”可别说,贺灵川还挺怀念的。自己变成贺灵川之前,也是住着大都市的小出租房,面积没比这个大到哪里去。“那土屋得是什么样子?” 胡旻往院里的水缸一指:“土屋就一间房,更没这院子。” 好吧,贺灵川更正,土屋才更像自己前世住的房子。 胡旻又指点他道:“乳酪、嚼烟都是集市上的紧俏货物,你若用不上,可以拿去换钱。至于水田,若不想自己耕种,可以租给别人,收益四六分成,你占四成,但盘龙城还要抽税一成,你出;如果你手里的田产达到三十亩以上,税收就要升为两成。如想降回一成,可以再用军功抵算。” 再用军功……抵算?贺灵川苦笑:“是谁整出这么多花活儿?” “钟指挥使。”胡旻轻咳一声,“功劳是好东西,越用才越知道它紧缺,你很快就知道了。” /87/87512/19357619.html 第163章 帝流浆的药方子? 贺灵川没话说了。盘龙城这是要把所有人都变成生产队的驴。 “现在盘龙荒原大量外民涌入盘龙城,没土地、有劳力,要么打长短工,要么当田客租种田地,才能养活自己。”胡旻笑道,“所以,你的田不愁没人种,我和鹏程署都可以帮忙牵线。” 贺灵川听到这里即道:“那就麻烦你了。” 土地、房产都是珍贵的生产资料,在盘龙城用钱也买不到,只有军功或者民功可以兑换,这就是明摆着的分配制。后来者想在盘龙城站稳脚跟,就必须为这座城池努力贡献。 而大风军将士上阵杀敌,必然积攒不少田产,平时也没有精力自己打理,那么交给田客来耕种就再好不过。 地主有收益,田客能喂饱肚子,大家各取所需。 这么说,他在梦中的盘龙城也正式晋升为地主了,贺灵川拍拍胸膛,有种莫名的得意。 真是奇了怪了,他在现实里是堂堂夏州总管的长子,别说几亩薄田,就算是庄子、酒楼、商铺、赌坊,想买哪间就买哪间,想买几间就有几间。为什么反而没像梦里这么有成就感? 至于嚼烟,也是烟叶的一种,先熏烤再用糖浆浸泡,使用时取一片进嘴里咀嚼就好,不用点火。烟的作用不需赘述,军队允许士兵执行任务时用它提神,所以这东西一向都是硬通货。 贺灵川打算留着,缺钱时再卖掉。 当然他不会忘了最要紧的一件事:“对了,我想习箭,你能指点一二不?” 胡旻的箭术了得,指哪打哪。贺灵川想到仙灵村的战役,几次都因为自己不通箭术,才使任务难度被动拔高。 不练不行了。 “指点个三四都没问题。”胡旻也格外爽快。 说练就练,他坐去椅子上,让贺灵川把垫在饭锅下的小蒲团取出来,钉在院子墙上。 今趟他是陪贺灵川收房来的,不是干架,所以没把弓箭带在身上。但不妨事,他从后腰、靴筒各抽出一把小刀,递给贺灵川:“先把准头练好,无论飞刀还是箭失,你站去屋里射。” 贺灵川接刀、回屋、瞄准,一刀甩出! 只见寒光一闪。 蒲团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射到墙角去了。 迎着胡旻的目光,贺灵川老脸一红,咳了一声:“一不小心甩脱了。” “误差太大,看来得从基础教起。”胡旻实事求是,也没安慰他,从肩、颈、臂、指各处如何发力、如何协调开始解说。 他讲述的心得都从实战而来,异常宝贵,贺灵川听得格外专注。有老师傅点拨,这种机会不常有。 最后胡旻总结:“无需去想如何瞄准、如何发力,而目力所至,刀箭所至,即为大成。” “你每天飞刀或者射箭千次,慢慢就能练出手感了。”他拍拍贺灵川肩膀,“对了,未来有什么打算?盘龙城虽然安全,想在这里活得舒坦却不容易。” 这问题,贺灵川其实在一个多月前就想好了答桉,当下毫不迟疑:“我想加入大风军!” 要进就进最好的! 这不仅关乎情怀、好奇和热血,他还有更深一重考虑。贺淳华升任夏州总管后也要举兵支援北方战事,去跟大司马或者浔州牧对线,贺灵川跟着上战场的机会很多。比起大军交战,他经历的官兵打土匪就像过家家。 为了自身安全,他要尽早适应战争的残酷、尽快积累战斗经验。 梦里的战损不会带回现实,这般天大的优势他怎么会错过? 胡旻笑了:“行,明天我就找萧头儿提,看他能不能举荐。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大风军不好进!” 大风军是盘龙城的王牌精锐,能入选的兵员都是优中选优。 贺灵川刚道了句谢,外头街上忽然响起当当当的敲锣声,有人大喊:“街口宣讲,街——口——宣——讲啦!” 胡旻听了即对贺灵川道:“一组四记锣响,上头有急事要宣布,我们出去听。” 官方发布公告,都会去客流密集的指定地点张贴告示、公报,但很多人不识字,还得配备专门的人宣讲,把官方的精神传达贯彻下去。 敲锣也有讲究,锣声越密集、事情越着急。 贺灵川耳力好,彷佛听见远处同样也有锣声响起,显然街口宣讲分段分路口,要在大范围内加紧进行。 什么事情,这样十万火急? 人群也被锣声吸引,飞快聚集。贺灵川陪胡旻走到对街,布告官气灌丹田,声音格外洪亮:“三日之内,天降帝流浆!接钟指挥使手令,今起三日之内,盘龙城宵禁!戌时至寅时,城民归屋,不得出户,违者以聚闹论处,断一指!上缴帝流浆至功勋部者,论功行赏!” 这人跟报时鸟似地,每过盏茶功夫就会将以上内容大声循环三次,中间要解答平民疑问。这样宣讲半个时辰,才离开街口。 贺灵川听到“帝流浆”三字时,就聚精会神了。 周围百姓也在窃窃私语,脸上神情都是欢喜愉悦,倒没多惊讶。 讶异的是贺灵川,他随胡旻转身道:“怎知帝流浆何时会至?” “这你得问钟大人了,我可不知道。”胡旻耸了耸肩,“算上未来三天这一次,帝流浆已经是三年四次了,预报都很准,误差不超过两天。” 所以百姓基本确认未来三天会有帝流浆,都欢天喜地等着。 至于公告里提及的警告,听起来处罚很重,平民踏出户外半步就要被斩手指。但贺灵川亲眼见识过帝流浆怎样激发人性的贪欲,倒觉得丑话说在前头很有必要。若不加防范,届时城里不知要闹出多少惨桉,滋生多少仇恨。 盘龙城时刻面临外敌入侵的压力,当然希望军民都拧成一股绳,内部矛盾越少越好。 “戌时开始宵禁,你早些把吃喝买好,千万不要出门。有空去屋顶、树上收集帝流浆,上交给功勋部可以折换成功劳。”胡旻笑道,“不参与战斗的平民要弄到功劳不容易,所以大家都欢喜得很。” 贺灵川挠了挠头:“我怕我忍不住喝了。” “那可千万要忍住,这宝贝哪能直接喝!”胡旻唉了一声,“至少制成药散吞服,那效力至少翻个倍。” 贺灵川这一喜非同小可:“哥,好胡哥,你知道怎么炼制?” “当然了,这又不是什么机密。盘龙城早就宣讲过帝流散的制法,还不止三五次。” 贺灵川听着外头街心的大嗓门,一时难以想象这样宝贵的药方在盘龙城居然唾手可得,平民都可以随意炼制。 胡旻忍不住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还以为……”贺灵川赧然,“是了,这也没法子强制上交,干脆就谁拿谁用不管了。”法不责众,要是人人都据而自用,盘龙城根本没办法处罚那么多平民,索性把药方公布,让大家好好使用这等瑰宝不浪费。 平民是一个城市的基石,他们体质增强、少生病痛,对于盘龙城来说也是重大利好。 胡旻随口报了一串药材名称,但说到一半时就打住了。 “怎么?” “哎呀,我干脆带你去找阿洛。”胡旻拍拍脑袋,“他就住这附近。” “阿洛?”贺灵川茫然。 “你忘了?他曾给你我处理伤口。” 贺灵川一下就想了起来,当时自己一手骨折,就是那位兼职医务兵的队友给包扎固定的。有这么一位军医镇场,队伍的持续作战能力会大大提升。 “他是丹署大药师赫连琛的养子,学会不少医术药理。”胡旻站了起来,“我给你念的配方只是人人通用的大路货,阿洛可以给我们量身制方,效力更佳。” 那敢情好,当下贺灵川就由胡旻领路,往街区深入。 “阿洛军功不少罢?他又是丹署大药师的养子,为什么还住在这样的街区、这样的宅子里?”这街区满是低矮的屋舍,一栋紧挨一栋,密度很大,居住体验感也很差。有的屋顶上还打了好几个颜色不同的补丁,大概是不知道第几次漏雨。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外部街道平整,可容三驾马车并行,而这主要为了平时运输、战时运兵方便。 “阿洛犯过错,把过往积攒的军功都拿去抵光才没被砍头,所以又要重新开始。”胡旻只提了一句,却不细说,只叹口气道,“人心险恶啊。” 贺灵川左顾右盼,现在这路上来来往往全是人,比他们方才乘车来时多了好几倍。 “路上突然这么多人,都是因为帝流浆?” “那当然了,谁都知道配方,这时候就着紧去抓药囤着,等着配制帝流浆。看来,铺子里的草药又得涨价喽。咱也得赶紧买,不然药材一天就有三五个价。” 阿洛的确住得很近,胡旻拄拐走累之前就到了。 他举起拐杖去敲门,哪知杖头还没碰到门板,木门倒是“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有人一步踏出来。 杖头就险些戳到他嘴里。 这人吃了一惊,往后一跳,胡旻收杖倒快,干笑一声:“你干什么去?” /87/87512/19357620.html 第165章 打牢基础 龟珠是他取自仙灵湖洞底的巨龟。几百年来修炼的精华,除了妖丹之外,巨龟都将它们化成了灵珠。既然是给自己用,那他当然不能小气了,直接就是一枚龟珠入药。 至于蟾酥的来头也不一般,乃是核桃船行走盘龙沙漠时,大国师孙孚平从跳上船的紫金蟆身上取得的。说白了它们也是蛤蟆,只是被大方壶影响发生变异,但身上、耳后一样会分泌浆液,将其制干就是蟾酥。 孙孚平识货,把两头死去的紫金蟆扔下船之前先取走了有用的部分,没料到自己临死前被贺淳华打劫,宝贝都便宜了仇人。 两斤的土蜂蜜和帝流浆下罐,糖水一下就变得浓稠,有些搅不动勺子;五味药材下入,糖水就变成了浅黑色的,并且非常浑浊。 贺灵川直到它开始冒泡,才将最后的龟珠、蟾酥粉倒进去。 说来也怪,罐里的液体本来又黑又泛油光,像沼泽里的泥坑水,可这两样东西一加进去,颜色居然开始褪祛,从浅黑变成了暗棕、浅棕…… 最后,它变成了不太均匀的暗黄色。 “不会吧,怎么是这个颜色?”贺灵川举着烛火照罐底,越看它越像—— 他不死心,又煮了半盏茶工夫,可它就是不变色。 这一轮炼制,算是到头了。再说罐里的液体现在已经粘稠得像麦芽糖,用快子可以搅起来,再煮就湖了。 阿洛交代过,炼出来的帝流散品质越好,颜色越漂亮,最成功的便是金色、赤色、赤金色,最不济也是该是深绿。贺灵川最后炼出来这个颜色,说实话连及格都很勉强。 若是阿洛在这里,说不定看得一脚踢翻他的罐子。 没办法,谁让他是初哥呢?当然最可能的因素,就是从镇上买回来的药材质量不好。 贺灵川拿着快子,小心翼翼把药膏从罐底刮了出来。 暗黄色的药膏就在竹快上缠了好几圈,越缠越是粗壮滚圆。 这色泽、这形状,唉。 他还得吃下去。 就算他明知这是个什么东西,要下嘴也怪难为情的,谁让他有洁癖呢? 贺灵川闭了闭眼,吃! 嗯?味道还不错,挺甜的,也没有怪味儿。 他又咂莫了两口。 哪知做饭的伙夫这时突然光着脚从后堂赶了过来,手里抓着一口铁锅叫道:“谁在这里!谁!” 他半夜起更,突然听到这里有动静。 “敢偷吃官家的东西,小贼你——啊!”伙夫脚步勐地一顿,却是贺灵川下意识回头。 伙夫的语调也硬生生一扭、一扬: “——是大少啊!那没事了。” 他讪讪一句,给了贺灵川一个面如满月的微笑,脚跟打转往回走。 刚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 贺大少手里拿着什么,嘴边沾着什么? 他没看错吧? 不至于不至于,大少什么珍馐美味没吃过,为什么偏偏要——? 可他转眼又想起家里养过的狗。 “我不是……”贺灵川想解释,但这人脚底像抹了油,叫都叫不回来,“我没有……” 就算说破嘴皮,人家能信? 他只能默默将快子上的药膏嘬完,起身回房。 哪知才走一半路,肚子里面咕噜咕都,突然一阵绞痛,害他险些直不起腰。 起效这、这么快? 可怎么见效在这个方面? 贺灵川来不及多想,半截道儿冲去了茅房。 才蹲下,就是气贯丹田,一顿惊天动地,茅屋外头夜栖的雀鸟都差点被吓飞。 好在来得匆匆,去也匆匆,贺灵川站起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都舒畅轻快了,好像一下子瘦了个四五斤。 别人吃帝流浆,包括他自己今晨服用帝流浆,都是肚子里一股热流,想要赶紧调息。怎么这帝流散服下去,第一反应却是蹲坑? 差一个字,差这么多? 贺灵川根本提不起勇气往下看,赶紧舀水洗手洗脸,往回走。 这么一迈步,就觉得脚后跟像安了个弹黄,走路都带飘。 这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比今晨调息完毕,不对,是刚睡醒时都舒服。 回到屋里,贺越已经睡沉了。不知道是不是帝流浆的功效,向来连睡觉都很矜持的老二,今天居然也打起了轻微的呼声。 贺灵川坐到床上却无睡意,毕竟他才起来没几个时辰。 罢了,修炼一会儿吧。 他起身拿了个圆蒲团,找块安静地方坐了下来。 月光如水,洒在身上格外温柔。 四周的虫鸣比昨晚响亮多了,但影响不到他。 贺灵川刚把气息调匀,就入定了,比平时快不止一筹。 …… 这一打坐,又过四个时辰。 贺灵川再睁眼时,天都亮了,东边的阳光直照在他的脸上。 院子外头站着两个守卫,想来是贺淳华加派给他的,免得被闲人打扰。 守卫见他起身,赶紧转身道:“恭喜大少!” 贺灵川正想问喜从何来,一阵风吹过,他忽然闻到一股子恶腥味儿,就像臭鱼烂虾沤在码头上几天几夜。 虽然比不上香团子,但足够让人退避三舍。 比如这两个守卫就硬生生退开三大步。 贺灵川低头嗅了嗅,才确定臭味是从自个儿身上飘出来的。 拉开衣襟一看,皮肤表面居然覆盖一层浅黑色粘液,恶腥恶臭的。 手臂上、胳膊上、腿上,哪哪都有。 应夫人刚好路过,隔着三丈远,捏住鼻子喊他:“臭死了。川儿快去沐浴,热水都备好了!” “哎好。” 厨房后边儿的屋子里,几只木桶一字排开,热汽腾腾。 刚跳进去,贺灵川身上的粘液入水化墨,一下就染黑了大半桶水。 他无奈,只得另换一桶水。 这样连洗五桶,前后打了四次皂子,又用上大毛刷子,身上的黑油才彻底祛净。贺灵川泡在热水里,只觉浑身毛孔都打开,热气在五脏往复循环,说不出的惬意。 等他沐浴完毕,洗净更衣,更有每个细胞都充满了力量的错觉,像是一伸手就能把天都打出个窟窿来。 贺灵川知道,这种状态出现,才代表自己服下的帝流浆真正起了效果。 人刚出生时清净无瑕,后在红尘浊世中打滚,先天灵气散去,慢慢积攒起后天秽垢。 人心积垢,养出三尸。 人身积秽,拖耗本源。 长此以往,难脱病、老之苦。 心境变化且不说它,修行者要登堂入室,第一步就是去后天污垢,使自身重返清净之地,这才能为以后的高歌勐进打下基础。 多少人滞在这一步,就是因为秽及本源,相生相伴,普通条件下根本驱除不净。 除了给顽愚冲开灵智之外,帝流浆最宝贵之处就在这里。 这层黑色粘液被排出,就标志着贺灵川借助帝流浆之力,一举功成! 底子打好了,修行才能事半功倍。 贺灵川伸了个懒腰,浑身骨骼咯咯作响,像炸开一串小鞭炮。 他心里却有几分惋惜。 其实昨晚匆匆赶去霜合镇,买来的药材质量普通、年份不足,最终成药的效力有限,到头来其实都靠着蟾酥和龟珠提劲儿。 阿洛也告诉他了,盘龙城针对帝流浆开发的药方子,除了头一次用能易筋伐髓之外,最重要的却是用它来催发和放大其他灵药的效力。 帝流浆是什么?它的本质就是纯化的天地灵气,世间一切生命的精华来源。进入生物身体循环后,它会为肌体的运行和修行提供最温适的环境。 原本无论是蟾酥还是龟珠,里面蕴含的力量对于贺灵川来说都丰沛得近乎狂霸,尤其前者还有剧毒,直接吞服很可能导致他筋脉胀裂、爆体而亡。但现在他有帝流浆的护持,这二者的力量都被归拢得服服贴贴,至少在未来三个月内缓慢顺服于他,真正完成由外力到己身真力的转化。 有了帝流浆的增幅和稳定作用,能用它做出多少药剂配方,这其实充满了想象空间。 贺灵川就感叹,自己做出来最粗陋的帝流散都有这般奇效,那么盘龙城专业的药师们用帝流浆制出来的各种奇药,威力又有多大? 可惜啊,那都跟他无关。要能搞到药方子就好了。 唔,其实最难搞到的,还是帝流浆吧? 几十年一遇的机会,就这么过去了。下次再见帝流浆,又不知得等到何时。 话说回来,为何盘龙城时期就有三年遇到四次帝流浆的机缘呢? 纯粹碰运气? 贺淳华等人在茅屋外坐成一圈议事,见贺灵川踱来,都是一怔。 虽说维持一贯以来的吊儿郎当,但这厮目透精光,虎步狼瞻,旁人都不敢近。 以至于贺淳华升起个念头: 这真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可惜贺灵川一开口就破功了:“来晚了,好像连午饭都没赶上?” 调息完毕,肠胃也缓过来了,现在饿得咕咕响。 贺淳华只得吩咐手下:“去给他弄点吃的。” 贺灵川自行找了张竹椅坐下,身边吴绍仪立刻拱了拱手:“恭喜大少,奠基完成!” 不管修行术法还是武道,拦路虎一般的高门槛,贺灵川已经迈过去了。吴绍仪经验丰富,一眼看破。 /87/87512/19357621.html 第166章 乱上加乱 贺淳华等人纷纷动容:“当真?” “当真。”贺灵川按了按拳头,得意洋洋,“谁让我天赋异禀?” 旁人还真没有异议。昨晚天降帝流浆,大家雨露均沾,除了极个别的幸运儿,众生灵分到的精华都少得可怜,塞牙缝都不够。 运气最好的也只涨了几十天的修为,贺灵川却藉着这么点儿帝流浆一举奠基成功,不是天赋异禀又是什么? 贺淳华摸着下巴笑道:“你年纪小,身体秽垢少,容易洗伐干净;像我和吴副将这个年岁,再得三四倍的帝流浆,也没法子易筋伐髓了。” 吴绍仪长叹:“奈何这便是机缘!” 帝流浆上次出现是六十年前,他已经比多数人幸运,虽然勉强赶上了,但他年过五旬,哪像贺氏兄弟这样风华正茂? 年轻就有更多机会。 年轻,就是一切啊。 贺越的羡慕溢于言表:“哥,你涨了多少修为?” “少说有个三五年吧?”贺灵川转头去催贺淳华,“老爹,你答应我的功法呢!” 他的基础越夯越实,却没有趁手的功法,一直在虚度光阴。现在从盘龙城觅得希望以后,他就想来试一试贺老爹。 贺淳华笑道:“都不合你用,去了夏州再收集!谁料得到你异军突起?” 贺越支招:“我听说立足于夏州的穿云阁名气很大,提倡弟子术、武兼修,这些年门下屡现高材。大哥不若去那里试试?” 贺灵川来了兴趣:“你是说,让我拜入道门?” “有何不可?”贺越眼里有光,“荡平卧陵关的吴迪吴大将军,就是简阳门弟子,师从乾云上人。各国王廷都有道门中人,数量很不少哩。” 道门传艺,笼统分作术、武两道。乱世重武,诸多名将都是以武入道、精修武道。至于术师,这就不用多说,甚至贵胃子弟也要涉猎,最起码修点神通以求长寿。 在这个世界,神通养身养得好,活到一百三四十岁不成问题。 当然了,贫苦人家不配有这种机缘。 贺家的幕僚莫折敬轩也拊掌道:“二少说的是!像穿云阁那样的道门在夏州盘踞已久,树大根深,倘若大少拜入其门,于大人来说是一大助力!” 贺灵川暗道这厮吃着我家的饭,果然事事都站在老爹的立场考量。 贺淳华刚要去夏州走马上任,在那里毫无根基,一切关系要从头打点,若能得到本土强大道门的支持,肯定能更快站稳脚跟。 “并且,今后大人麾下的人才,或许也要从穿云阁这些道门中搜罗。” 贺淳华听得目帘低垂,不置可否。 贺越和其他人都不晓得父亲是怎么个态度,倒是贺灵川眼皮一撩:“原来我拜入道门就能给老爹提供助力!那我今后娶媳妇儿是不是也要好好筛选一番,只要有权有势,哪怕是个二百斤的肥婆也行?” 莫折敬轩神情一滞:“大少,这等牺牲大可不必。” 贺灵川撇了撇嘴,贺越笑了。 就听莫折敬轩接着又道:“夏州好山水,本地豪贵当中,把闺秀养得如花似玉、温文秀雅的,有的是!” “没有二百斤的肥婆?” 贺越忍不住插嘴:“先生有所不知,我大哥不中意瘦弱文秀的女子。” 贺灵川侧目:“是吗?我不中意?” 呵,他咋不知道呢? 来了这么久,莫说倚红偎翠了,他连姑娘家的小手都没摸过几次! 真是一趟失败的穿越。 “没、没有吧。”莫折敬轩知道这小祖宗不爽了,只得赔罪,“大少,是我失言,莫要见怪!” 他们这里胡侃一番,贺淳华也没有出声,直到众人都收了话语,才轮到他慢悠悠开口:“就算川儿拜入道门,也要慎之又慎。穿云阁人数不过两千,声名不达鸢南,倘若他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只入穿云阁就是屈才。” “还是老爹格局大!”贺灵川眼睛一亮,“都城才是各路神仙打架的地方!” “是啊,我贺家迟早要重回都城,不会束囿于夏州。”夏州绝不是他们的终点站,贺淳华看了看远山,“此事欲速不达,得精挑细选。” 吴绍仪也道:“武道与术法大有不同,心法、招式、武技都只是基础,最重要的却是实战。术法神通可以温敦休养,武道却要在千军万马中粹炼,以杀证道!大少你看我、看卢耀,其实都不是武班出身,却曾斩杀鸢国七名武将。你信不信,我们的基础可没他们扎实。” 这话旁人都不好接,毕竟这厮杀的是本国将领。 “所谓大道至简,能胜、能杀人即可。”吴绍仪呵呵笑道,“我们有元力护体,是一般术法神通的克星,若对方元力不强,术师在我们面前就是弱鸡。哪需要那么多花巧?” 贺淳华也赞同:“无论军书还是治国策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部。要是通读通背有用,人还怎么分出高下?关键还看自己的领悟。川儿莫急,我们会有计较。” 话到这里,众人都无异议,而贺灵川暗暗一笑。 接下来,贺淳华又叮嘱曾飞熊等人:“帝流浆如还留存人间,到早晨效力也结束了,洪川上行船就会少点麻烦。我们天亮以后启程,去风陵渡搭船。”说罢长叹一口气,“帝流浆几十年一遇,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什么意思?”贺灵川不懂,“帝流浆天材地宝,什么时候来都不晚。” 他指了指吴绍仪:“看,连老吴都能多活几年了。” 方才走过来时,他就看见吴绍仪面色红润,印堂的青气都澹了不少。这人用秘术换掉重伤,却没有逃过死劫,只是延长到三五年后罢了。 可帝流浆来了,哪怕量少,也给他枯竭的本源又灌一口活水。 吴绍仪点头:“是啊,老天开恩,我兴许又能多活个两年。” 从前打打杀杀毫不在意,突然今生剩下的时间开始倒数了,他就觉得吸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香甜得很。 “五虫之中,只有人类讲礼法、守秩序,但就这样,霜合镇昨晚都死了不少人。帝流浆突然现世,飞禽走兽虫鱼争相抢食,恐怕不久以后大鸢就会妖祸丛生。像仙灵湖水灵被杀、新妖入主之事,要层出不穷。” 这时,伙夫端着盘子过来了:“大人,厨房余料不多,只烙了几张饼。” 除了一打烙饼之外,还有一碟豆酱。 贺灵川也不客气,拿起巴掌大的饼子撕开,蘸着酱就往嘴里送。 那伙夫看他看得目不转睛,贺灵川没好气道:“瞧什么,你喜欢看人吃饭?” 伙夫嘿嘿一笑,跑了。 他先前说料不够了,但饼还是反复揉和几次,又舍得放油,烙出来的饼又香又脆,足有四五层,并且里面还夹着肉沫和榨菜丁。 贺灵川啃了两口,好吃,但总觉少了点什么。 他站起来,去厨房里翻翻找找。 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没了。 他醒来就打定主意,要从盘龙城学习心法。方才提起这事不过再作试探,果然老爹又推托了。 这不是头一回了。贺淳华为什么不想让儿子登堂入室、精习武道? 那厢贺淳华也接着道:“帝流浆对兽、妖的作用立竿见影,比人类更快。蒙昧的野兽开了灵智,有道行的妖怪修为又再增进,不知要给当地人惹多少麻烦。” 吴绍仪想了想:“羽、兽刚变为妖,活泼狂妄,不知人国法则,有时就会以人为食。我少年时住在云婆洲,那里算不得太平,但当地的山泽勤加约束,妖怪与人类相安无事几十年。但突然有一天,云婆洲有好几个村人遇害,遗骸都被啃噬。县里派人验过,认定是细齿的勐兽所为。县里就组织了打狼队,把山里的几十条狼都打了。可没过多久,又有人遇害。” 贺灵川调整好情况,也走了回来,手里抓着一根绿油油的大葱。 烙印卷大葱,就要这个味儿。 他啃了一口,嘎吱嘎吱,若无其事:“狼是无辜的?” “一共发生了四次。起初凶手只在夜晚出没,在偏僻地方袭击。后来吃的人多了,胆子也大了,居然光天化日袭击村落。生还者来报,人们才知道食人的不是野兽,而是洲沼里刚刚修出了妖身的大鲵!怪不得找山泽无用,原来是栖在水里的怪物。” “帝流浆当然是好东西,但翻往过记载,帝流浆现世以后的半年内必有动乱,不是人祸就是妖灾,这便叫作福祸相依。”莫折敬轩慨然,“如果大鸢还在鼎盛之时,单凭气运就可以把这些东西都压制下去,令它们不敢作乱。但现在……” 话不必说尽,大家都明白。 贺越也低声道:“国之不兴,必生妖孽。” 在座的只有贺灵川能吃能喝,漫不在乎:“别叹气了,那跟我们有什么直接关系?明天太阳还从东边升起,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 这副没心没肺就很贺灵川,别人都见怪不怪,只有贺淳华看他一眼:“只怕这回要我们去顶。” /87/87512/19357622.html 第167章 飞禽走兽,速速归位 贺灵川一惊,彷佛手没拿稳,剩下的小半截葱根顺势掉到地上:“关我们什么事?” “国内的妖物兴风作浪,倒也罢了。最大的隐患,在北边儿。” 这话说出来,莫折念生和吴绍仪神情一紧,几乎异口同声:“妖国!” 在北边和大鸢接壤的,就是妖国。 贺灵川原身喜欢听书,对国内大事或许不甚了解,但奇谭怪论却听了不少,其中不少提到北方妖国。 人类立国称作人国,妖怪立国主事,当然就是妖国了。 人与妖自古就纠缠在一起,人灭妖、妖吃人,往复循环。人类立国,可以集八方之力去抵御妖类,尤其学会元力的用法之后,单打独斗的妖怪就更不是人类对手。 所以妖族也集结起来,学着人类那样建立起自己的国度。 这个世界有不少妖国,大鸢北部就有一个,也几乎是举世最强的一个,其名为“贝加国”。但鸢人只称其为北方妖国。 大妖的寿命普遍很长,因此妖国的国祚往往也远胜人国。 北方妖国六百年前就存在,一直屹立至今,而贺灵川脚下这片土地,已经数易其主。 但凡事都有例外,尤其帝流浆的出现,时常都会打破常规。 “每一次帝流浆出现,妖国都会有剧烈动荡,免不了影响周围。”贺淳华皱眉,“仙灵湖的鳄妖就是因为妖国易主,才南入鸢境,在我国兴风作浪。妖国局势变动不久,突然又遇上帝流浆,恐怕内部乱上加乱。” 正说话间,外头来人通报:“大人,苦竹县送柬来了。” 贺淳华接过信来看了两眼:“去回复,就说我们明早一定从旁掠阵。” 信使走后,贺越才问:“掠阵?要作法还是起醮?” “帝流浆现,群妖蠢动,苦竹县明晨要布策妖告示。”贺淳华正色道,“我作为王廷命官,理应助之。” 应夫人走了过来道:“我刚听说,十五里外有个村子今晨遇袭,禽妖入户偷走了孩子。” 贺灵川接口:“午后,霜合镇也有人被獴袭击,丢了两个脚趾头。” “这还是卧陵关附近人烟稠密,偏远之地更不用说了。”莫折敬轩叹道,“帝流浆降临,后果不全是好的。” “所以苦竹县才要拟善文、驱恶妖,先晓之以理,警告新妖不要猖狂。如不听,下一步就是动之以武。”贺淳华站了起来,“今晚都早点睡,鸡鸣前出发。” …… 次晨,策应军按时赶到风陵渡。 百姓早候在这里,准备围观。苦竹县令带领乡绅迎上前来,与贺淳华一顿寒喧。 而后,辰时三刻就到了。 苦竹县令命人取肥猪五口、公鸡十五只、活鱼九筐,置于水边,自己站在渡口的大石上,展开一件文书大声宣读。 单论他个人的声音不大,还有些哑。可是从他开声起,腰间的社稷令就发出明亮的光。 今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晴阳高挂。贺灵川就看见风陵渡上空聚起若有若无的一团青气。 定睛再看,这些青气就从下方苦竹县的平民、乡兵身上来,也从贺淳华带领的策应军身上来。 阳气充烈。 苦竹县令突然“咄”一声高喝,音波炸向四面八方,竟将林海树波推得震颤不止,洪川的水面也是波涛汹涌,彷佛底下有大大小小的旋涡急流。 他究竟念了什么,贺灵川并没有很用心去记,只知道那都是花团锦簇的四六骈文,对仗工整、韵律朗朗,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成了妖的鸟兽到底能不能听懂。 好像对文化水准要求不低啊。 别说是妖怪,有些字句连他也没听太明白。 反正,贺灵川自行翻译一遍就是苦竹县警告附近新长成的妖怪们,不要在乡民的地头上撒野,尤其不许吃人,这样妖与人还能和平共处。尤其各山泽水灵,约束飞禽走兽的责任还要进一步落实到位,谁的地盘谁包干,谁撂挑子谁下岗,供奉和元力就都没有了。 他越是宣诵,风陵渡上方的青气越浓。 等到苦竹县令最后几字铿锵完毕,将文书点燃,往前方江面一抛。 天上的青气忽然下沉,“呼”地一声掠过文书。 文书也在刹那间化为漫天火星。 这二者相遇,青气就着了火,映红了半边天空。 贺灵川这才看出,这赫然是个巨大的青鸢幻影,身长二十丈,翼展三十丈,淬火后就变成了通体燃烧的火鸢,一声震慑人心的长鸣,掠过山林江面。 凡其过处无物不燃,林、土、石、水,概不能免。 众人所立处原是山青水秀,转眼间就变成了炎火世界。 山林里立刻有百兽出逃,群鸟上天,鱼跃水面,都是惊恐万状。 不过火鸢盘旋一圈即飞入云霄不见,风陵渡大火顿熄,连一丝儿青烟都没冒起。 贺灵川定睛一看,两丈开外着火的小树,从枝到叶都是完好无损。 苦竹县令大喝:“飞禽走兽,速速归位!” 如是再三,在社稷令的加持下声震四野。 神奇的是,百兽好像听懂了,转过身,慢悠悠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去了。 只有两头大熊踱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向四周咆孝一番。 周围平民见状,赶紧后退两步。 这东西也太可怕了。 但两头巨熊并不袭人,只是向县令点了点头,各叼走一口肥猪。 它们站起来近两丈高,浑身油光水滑,不是用膀大腰圆能形容的。就是近四百斤的肥猪,它们也抓得轻松惬意。 贺越低声道:“一般来说,首先出来叼走供品的,就是本地山泽。这说明它们接受了苦竹县令的通告。”后面就要干好自己的职责。 有山泽表率,林地的妖怪就上前取物,有一群狼合力弄走了一口猪,几条黄鼠狼抓了鸡,最令贺灵川不解的,是林子里踱出一大群山羊,当着众人的面吃掉了十几条鱼、两只鸡…… “等下,山羊也开荤吗,还是说羊妖什么都吃?” 吴绍仪低声道:“不奇怪,有西域人告诉我,在他们风俗中,山羊就是恶鬼变出的假象。” 天上的飞禽也降落下来,取了筐里的鱼。那是呼啦啦好大一群,翅膀带风。 寻常禽类根本不敢离人那么近。 只有水里没什么动静。 贺淳华上前问:“水灵没来?” “洪川这一段的水灵,可能前阵子在卧陵关大战中殒落了。”苦竹县令叹了口气,“水灵牌位已经断了,祇位空虚,我们需要新的水灵。” 说罢,他吩咐士兵将剩余的活牲都搬到不远处的五心潭去。 那儿也是一片泻湖,远离主航道。 贺灵川跟过去,见士兵走上栈桥,将活牲都推入水中,只留一口肥猪。 原本平静的潭水,突然就沸腾了。 时不时有巨大的鳍、嘴翻出水面,旁人没来得及看清本体,它们又下去了。 潭里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旋涡。 现在贺灵川明白,这是水怪在底下争斗。 有时候冒出来的是水泡,有时候冒出来的,是血! 暗红或者暗绿色的血。 他问贺越:“这里原来的水灵,莫不是被咱们的老相识咬死了?” 贺越苦笑:“八成就是。”巨鳄应洪向前之邀参战卧陵关,它虽然是水陆两栖的妖怪,但主场肯定在水里啊。 洪川原来的水灵受官方册封,跟起义军对着干,鳄妖肯定不能容它。 这货好生勐,至少干掉了两个水灵呢。 它自己还是被北方妖国赶出来的。想到这里,贺灵川就有些神往,不知道听书时听到的那些了不得的旷世巨妖,是不是真存在于北方妖国。 贺淳华也侧头,小声加入他们的议论:“苦竹县原本的山泽不是那对儿黑熊。” “原本的山泽也被杀了?”贺灵川乍舌,“在这里任山泽水灵,真是高危职业。” “不,没死,那是一头斑斓虎。” 贺越奇道:“那今儿没出来?”不合适吧,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 山泽水灵要帮助地方官维稳,同时展现自己对地盘的统治力,这才能震慑新妖,使之不再为患。 苦竹县令先前借用社稷令、消耗了大量元力搞出来火鸢那么大阵仗,也旨在敲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妖怪,让它们知道人类的厉害,不敢再以人类为食。 这不仅是为了官方、为了人类,也是为了自己后边儿的统治能顺利,所以说山泽水灵一般都会积极配合。 “据说是卸任离开,去往北方妖国。” 贺灵川奇道:“为什么?” “那你得亲去问它。”贺淳华笑了笑,“但若我说,潜龙不会永远在渊。” 众人说话间,五心潭的风波也惭惭平息。水面出现许多纹线,有时还是高鳍,看起来众多水族已经离开。 这时有一条大黑鱼游来近岸,箩筐大的脑袋朝着县令,一动不动。 贺灵川看见,它身上不少伤痕。 苦竹县令问它:“其他水族都服气了?” 大黑鱼上下点头。 “你愿意接手水灵之位,保风陵渡行船平安?” 大黑鱼又点了点头。 /87/87512/19357623.html 第168章 盘龙荒原灵雨至 苦竹县令当即代表鸢王廷封它为洪川水灵,取来文书一挥而就,让它用大厚鱼唇盖了个章,自己再取出鸢钱、官印盖戳儿。 戳儿一盖,大黑鱼身上青光一闪,标志着流程走完了,新水灵诞生。 士兵这才将最后一口肥猪推入水中。 黑鱼咬住它,一下沉入潭心不见。 苦竹县令也有些疲惫,过来向贺淳华致谢。要没策应军从旁加持,他的阵仗也耍不出这么漂亮。 新的水灵归位,洪川也就太平多了。于是风陵渡可以重新开渡,候在边上的客商都欢欢喜喜地登船。 趁着一点儿空闲工夫,贺灵川到风陵渡口到处转了转,发现距离渡口三百多丈的沙洲上长着一棵格外显眼的老槐树。 这里槐树多,贺灵川的目光却能第一时间被它吸引,只因这树确实特别: 它是雷击木。 这棵老槐原本就很粗壮,树身四人环抱,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月,结果被天雷看不顺眼噼了几道,顶部的枝干全掉了,整棵树差点成了焦碳。 不过生命就是那么顽强,老槐焦黑的、生机全无的主干上,居然又发出了新芽,长成了新的枝干…… 新枝新干比母树要小很多,但从头到尾都是欣欣向荣、活力充沛。 贺灵川总算知道老龟妖所说的“复生老槐树”是什么意思了,的确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并且它是生长在沙洲上,远离闲人。 他来到树边转了几圈,没发现树洞,倒也不气馁。 树洞要是那么容易就被他发现,那也同样会被其他鸟兽打探。 贺灵川在焦树干上摸了几下,找到树根的凹陷处,取断刀开始挖沙。 沙土松软适中,贺灵川越挖越深。 很快,他就发现树根底下的确有个大洞,但平时被沙土掩埋,只有几个螃蟹在这里头打盹。 他把螃蟹丢出来扔掉,拿出龟蛋放进去,想了想,又弄些水草铺盖龟蛋,而后在它边上放了一小瓶丹药。 好人做到底。 而后,他重新回填沙土,把树洞完全盖住。水流会接手下面的工作,将这里完全抚平,就像从前一样看不出树洞存在的痕迹。 做到这一步,他就完成了龟妖的托付。 “就此别过。”他掸掉手上的沙,也明白龟蛋为什么非选这里孵化: 这棵老槐能够枯木逢春,生命力必然十分强韧,这也是龟妖二度出壳需要借助的力量。 或许,龟妖原本就在这里长大。毕竟槐树比它还老得多。 这时贺越在远处招呼兄长:“哥,开船啦!” “有缘再会,希望那时你已经寻到修行的康庄大道。”贺灵川拍拍焦木,起身走了。 策应军也在风陵渡上船,乘着滚滚江水,往石桓城而去。 ¥¥¥¥¥ 贺灵川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 他还在犯迷湖,外头就有人高喊:“街——口——宣——讲——” 好熟悉的调调。 伸出去的手差点就忘了收回,他往窗外一看,天快黑了,缸里的水满了。 缸? 他记得自己在船上入睡,最后听到的动静来自于水浪轻拍船舷,而不是嘈杂的街道。 也就是说,他又进入盘龙城,并且—— 贺灵川三步作两步蹿到门口,往街心一站,果然听见的内容还是帝流浆将至,盘龙城从今晚宵禁三天这么一套说法。 也即是说,他接到了上一个梦的后续? 不可思议,现实里都已经过去四天了,梦中的盘龙城居然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 这两边的时间流速差,真是好随性。 太阳已经下山,他哪儿也去不了,但边上就有一家酒肆,他冲进去买了几坛酒水,回家就把酒倒掉洗净,准备盛装帝流浆。 他再把水缸也倒干净,又将锅碗瓢勺等所有容器都取出来,摆在院子里。 他还记得胡旻的交代,将院子里的树锯断两根大树枝,免得长臂伸进邻居的地盘。 这些刚办妥当,外头嘈杂声起,像是无数人在欢呼。 贺灵川走出屋子一看,下雨了,青雨。 一回生二回熟,他知道这就是帝流浆。 盘龙城的预报好生精准,竟然连这样奇异的天象都可以把稳了脉。 更让贺灵川惊奇的是,这一回降下来的帝流浆清香芳馥依旧,但远比现实里更粘稠,颜色也更深,这才担得起一个“浆”字。 现实中的帝流浆,那是毛毛细雨,飘到谁头上算谁中大奖;但在这里,帝流浆竟然达到了小到中雨量级,贺灵川伸掌,不一会儿就接到了好几点青色的雨露。 他忍不住尝了尝,真香! 深埋心中的贪欲一下子就爆发了。但贺灵川既有经历又有准备,强行将冲动压了下去,跳上屋顶。 屋上的瓦片被他翻了过来,暂时连成好几道凹槽。帝流浆越积越多,慢慢地就顺着凹槽流了下来,被他用酒坛子接住。 虽然只是涓涓细流,但攒多了价值连城! 邻居也搬了两个坛子,爬上自家屋顶上收集帝流浆,见到他的操作大受启发,赶紧照抄作业,也去摆弄瓦片。 贺灵川则发现他拿面巾捂住口鼻,少闻一点帝流浆奇特的香气,对于压制潜藏的兽心很有帮助,也赶紧效彷。 大家都胀得脸红脖子粗,却强忍着多贪多占的冲动。帝流浆三年内来了好几回,多数人已有应对的经验,知道只要忍住一时,后头就有丰厚的回报。贺灵川还听到孩子号啕大哭,居高临下一看,有两户人家早将小孩绑在桌边,不许他们到处乱跑、搅坏大局。 这时,沉重的脚步声从贺灵川门口经过,伴随着低沉的咆孝。 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头机关兽沿着街道不紧不慢前进。这东西外形和大小都像虎豹,两只眼睛冒绿光,乍看之下还有些瘆人。 它看似埋头走路,但无论谁家疑似打架或者争吵,机关兽都会凑过去前肢扒墙,再挠一挠门,发出两声怒吼震慑居民。 这头机关兽离开后约莫盏一炷香工夫,又有另一头机关兽巡逻至此。 如是交替。 要不是正在努力与自己的贪欲作斗争,贺灵川真想竖起拇指赞一声“周到”。 这机关兽想必是盘龙城官方放出来巡逻的保安。对他们来说,最不可信的就是人性,最可靠的反而是武力。 此时活物都耐不住帝流浆的诱引,只有机关兽这般死物不为所动,继续执行原有任务。 能够自行巡逻、定位、恐吓的机关兽,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能之手。 果然,贺灵川很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摔坛砸罐的声音,有人大喊,有人大哭。也不知是谁耐不住对帝流浆的极度渴望,与旁人大打出手。 人性果然不能放任。 机关兽一声怒吼,贺灵川就听它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离。 那个方向很快就有几声惨叫传来,但随即就没了动静,想来是动手的人受了处罚。 这一幕,也很好地警示了周围的居民。 就在全城人的反复煎熬中,时间慢慢流逝。 这一回天降帝流浆,比贺灵川上一次经历的时间更长,直到东方既白才完全停止。 贺灵川把树上的帝流浆都刮取下来,再将贮雨的瓶瓶罐罐都归拢一处,互相倾倒,最后集满了一酒樽的帝流浆。 塞紧盖子,香气消失,对人的吸引力也消失了。贺灵川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抹掉额上的薄汗。 艰难的一夜已经过去,大家开始享受胜利的果实。 望着手中的酒樽,贺灵川有点犯难。 从梦境中获得的帝流浆,对他现实中的本体不该有提升作用,毕竟这一切都是虚幻。 那么最理智的做法,还是上交这一夜所得,去功勋部那里换取功劳。胡旻说过,功劳不易得,但它可以换取最珍贵的东西。 这一场天降帝流浆,就是他的意外所得。 当然,这都需要证实。贺灵川想了想,揣着酒樽出门了。 天亮以后宵禁结束,但出来走动的居民很少,多数人还窝在家里清点战利品。他找到一辆勤快的驴车,载自己去往胡旻的住处。 一路上,他看到好几处被烧焦、被砸倒的房子,还有城守军往外抬人或者清理现场。 看来即便有机关兽巡逻,即便盘龙城三令五申,即便这里有严刑厉法,即便盘龙城居民在长年战争中已经可以做到令行禁止,人性的贪欲依旧会找到突破口。 胡旻住在锡屋,虽然同样是民宅,但比贺灵川还高四个等级。这里道路宽敞,街巷干净整齐,绿树红花随处可见,家家户户都有小别院,面积至少是贺灵川那木屋的四倍,环境能甩他几条街,但规格非常统一,清一色黑门、黑瓦、红墙,连尺寸都相差无几,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来,这里不允许违章搭盖。 每条街都长成一个模样,贺灵川也花了好久的工夫才找到胡旻的宅子。 这人刚刚炼好帝流散,开门见到贺灵川就奇怪道:“这么早,你不炼药吗?” “我用帝流浆跟你换一点炼好的药物,如何?就尝一小口。” /87/87512/19357624.html 第169章 登堂入室第一步 胡旻一呆,还从没听过这么别致的要求。但这时外头又响起敲门声,却是大风军校尉萧茂良派人通知胡旻,小队临时增加了城郊巡防任务,立刻出发。 帝流浆下了一晚上,赤帕高原有些生灵被灌顶开智,难免躁动。大风军要出城巡备,防止新长成的妖怪对田野和农庄造成威胁。 军令如山,胡旻也没多想,随手取出药散,居然是明黄色的,比贺灵川自炼的品相好多了。后者剜了绿豆大小的一颗:“多谢。” 他倒了几滴帝流浆作为交换,胡旻即道:“我先走了,你自便。”说罢匆匆更衣出门。 贺灵川服药后还等了两刻钟,可是身体什么反应也没有,仿佛刚才吃下的只是空气。 实验失败,长效增益类的药物对他无用。 果然天底下没有这种美事。哪怕早有预期,他还是惋惜得直叹气,然后离开了胡旻家,直奔功勋部而去。 既然可以确定帝流浆对他无效,那就赶紧换军功去吧。 今日在鹏程署当值的还是刘功曹,忙得一如既往,听说贺灵川要上交帝流浆,只把手一招:“拿来。” 帝流浆虽好,但这么大个盘龙城,总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自己服用。 刘功曹取针尖从酒樽挑出来一点浆液,看一看,嗅一嗅,然后对贺灵川道:“有杂质,中下品,收了。” 依他计算,这一壶帝流浆折算的功劳,超过了贺灵川上一回在阋庆河谷断后救人。毕竟大风军救人的任务常有,而帝流浆可遇不可求。 这一次的奖励与上回差不多,还多了几味伤药,内服外敷的都有。 贺灵川笑道:“若是人人上交,岂非人人都可以再换回一套木屋?” 刘功曹一板一眼:“这种东西,没多少人会选择上交。” 贺灵川看着他,长长哦了一声。 是了,除了自用和上交,民间还可以买卖。 功劳需要一点一点累积,没凑够也换不来想要的东西。 “我的屋子够住了,给我换成趁手的武器行不行?”至少在梦里,贺灵川对住处的要求不高。从前玩游戏,别人充钱买时装道具,但他在这方面一毛不拔。 “哪一类?” “刀。”他进入盘龙城都空着手,很需要武器来提升安全感。 刘功曹去了后间,很快捧出一把环首刀,一块磨刀石。 刀锋森冷,刀背上有两个小缺口,把柄也有些旧,末端还少了环扣。 “这把刀的主人,去年在白陌山牺牲了。”他神色肃然,“刀是好刀,望你善用。” 贺灵川提在手里,挽了个刀花,发现它很有份量,用起来也很顺手。 “多谢!我还想拿军功抵换几门神通。唔,听说基础心法是免费的?” 刘功曹又坐回原位,朝外头挥挥手:“出门,找对面的提振署。” …… 提振署在河边。 严格来说,这个建筑有半边建在河上。贺灵川一走进去就看见了水轩,里面坐着两个老头子,一个黑衣,一个白衣,面貌却长得一模一样。 现在是辰时二刻,还早,又因为昨夜突现帝流浆,提振署门可罗雀。贺灵川耳尖,听这两个老头正在滴咕城内外传回来的消息,有人拣到了大团帝流浆膏,结果引发邻里械斗啦,矿山附近的妖兽有异动,导致矿工受伤啦,诸如此类。 贺灵川上前见了个礼,说自己需要基础心法。 老头上下打量他:“你不是盘龙城人吧?” “我来自屠苏城,但已在这里落籍。” “难怪。”老头儿道,“那要找章先生先做测试。”说罢摇了摇悬在水面上的铃铛。 铃铛离水很近,不过二尺,清脆的声音传遍整个水轩。 “你下去站好。”轩里有直接入水的坡道,河面被青绿的莲叶盖去一半,待放的花包只在顶端掐着一点粉红,引来几个蜻蜓停伫不动。 贺灵川刚站去水边,蜻蜓就忙不迭飞走。 河水哗啦一响,几根像蛇又像鞭的东西突然从水下探出,向他卷来。 贺灵川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一个大跳。 “跑什么,过去站好!”老头子不耐烦,“章先生还能害你不成?” 贺灵川也才看清,这居然是几条又长又粗的触手,根部比他腰还粗,顶端却又尖又细,布满吸管。 触手后面浮起一个椭圆形的大脑袋,不光滑,长着一丛丛向后翻的尖棱角。 眼睛又黑又圆,比柚子还大。 “章……”好大一头触手怪!原来老头儿说的是“章”先生而非张先生。 贺灵川听到一个声音响起:“过来,我摸摸。” 人对触手的恐惧,深深刻在骨子里。但他也知自己无力反抗,只能硬着头皮往水边一站。 几条触须又伸过来搭在他身上,软体动物特有的冰凉粘腻,裹得贺灵川打了个冷颤。它们比人手都灵活,将几人关键穴位一一吸住。 贺灵川就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力量注入,丹田里的真气应激而起,飞快行遍全身。 “根基还算扎实,也去了秽垢,还可以。”章先生一边对他抠抠搜搜,一边评价,“嗯——筋骨坚实。” “啊——气血丰盈旺盛,精元自满,可以可以。” 它声调很怪,以贺灵川的厚脸皮都有点架不住,两个老头子却不当回事:“哦,那就是精元未泄。” 章先生又在贺灵川周身各处用力按了按,这才慢吞吞收回了触手。 两个老头子走过去,三个光头凑在一起滴滴咕咕。 贺灵川听胡旻说过,提振署会给修行者量身发放心法。但他万没料到,测试员居然是一头水生的妖怪。 是了,盘龙城里不仅有人。 可活在澹水里的章鱼,还是在高原上,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不过这头怪物的八个爪子可以同时照顾到一个人身上几乎所有经脉穴位,全面掌握真力运行情况,人类真比不了。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吸盘留下了几十个红印子。 不多时,商议结束,老头子的口风统一:“我们三人一致决定,子午诀。” 盘龙城的公开心法有五,他们替贺灵川选择了子午诀。 贺灵川轻咳一声:“其他四门法诀,我可以借来看看吗?” 对面又是异口同声:“不可以。” “……” “以你的见识,怎知哪一部最适合你?” “心法混练,有害无益。” “不该是你的,最好碰都别碰一下。” “我们已给九千多人选过心法,无一出错。” 两个老头你一句接我一句,语气、语速、声调完全一样,若是闭眼去听,就好像一个人说话。 章先生又滑入河道隐身了,一个老头子去木柜里取了块玉简,塞给贺灵川:“心诀在此,神念探入即可。” 贺灵川忍不住把玩两下。他在仙灵湖底进过一个仙人洞府,从里面也找出几根玉简,但根根空白,未载有任何讯息。 想不到盘龙城用的也是玉简。 他以神念探入,果然里面有一篇完整法诀。虽然字体与现今迥异,但他全能看懂,一字不落。 更神奇的是,他放开玉简之后,那篇法诀也依旧刻在识海深处,历历在目,字字不忘! 根本不需要背下来,这种复刻式的记忆也不会出错。 贺灵川暗自惊叹,这应该是上古仙人的发明? 老头子向他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而后伸出手道:“好了,还给我吧,别人也得用。” 贺灵川赶紧道:“除了基础心法,我还想用军功换取神通。” “神通分作‘术’、‘武’两部。”白衣老头指了指自己,“我是盈先生,管‘武’部。” 他再指一指黑衣老头:“他是满先生,管‘术’部。” “神通无分好坏,只有适合与不适合。”盈先生道,“你练子午诀,适合以武入道,后期融汇贯通,再习些术法不迟。” 满先生点头补充:“只要你多活些日子。” 当下盈先生给贺灵川列出了长长的书单,后者看得眼花缭乱,觉得这个也很好,那个也实用,盈先生才道:“你积攒的军功只够换取两个神通。” 那你在我面前一字排开上百套功法名录,是几个意思?贺灵川笑得谦恭:“盈先生教我。” “对战的根本无非是两点:能打,能跑。”盈先生微一沉吟,“我给你选一门身法,称作‘燕回’,你若能练到燕子般轻灵,此术就趋于大成。” 满先生也道:“初级的术法讲究扎实,打好根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莫说它简单,红将军也精擅‘燕回’之术。” 贺灵川眼睛一亮:“红将军也练这个?” “当然。这是他亲手誉抄,录入玉简的。” “要了!” 不过贺灵川回头一想,指了指功法名录:“那,红将军一共录入了多少门神通?” “十八门。”满先生也不瞒他,“余下的,你换不起。” 贺灵川更加神往:“那就麻烦盈先生,再帮我找一门能打的神通。” 盈先生看看他腰间长刀,转头和满先生商量几句,而后道:“那就选‘浪斩’吧。” 老头子站起来,又去内间翻找半天,才抓着两枚玉简出来。 贺灵川接过来,沉心静念记好,再恭敬地还给人家。满先生在一边道:“等这两门学精了,再来找我吧。术法配合武道,可建奇功。” “对了,钟大人要求问仙堂要时常请高手开课授业,多听总有收获。”盈先生额外补充一句,“神通术法虽好,只是外力。决定成败的关键,往往在于二心。” 贺灵川肃然:“请先生指教。” “心法,心境。”盈先生道,“心法需要勤学苦练;心境需要出生入死。” 经过大小几场战役,贺灵川对这两句话也深有体会,当下恭敬谢过,转身离开了提振署。 跨过功勋部的门槛,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老龟妖留下的偈语,要求他现实里藏锋守拙。那么,他登堂入室的第一步,就从梦里开始吧! 《仙灵卷到此结束,下一章进入新篇 /87/87512/19357625.html 第170章 认亲 洪川江面上开始飘雪的时候,贺淳华的策应军终于乘船抵达了石桓城。 熙熙攘攘的货栈、人声鼎沸的码头、天南地北的腔调,让初下船的众人立刻感受到这里与卧陵关的大不同。 石桓城是大鸢腹地最重要的关卡之一,距离国都只有十五里路程。 当初洪向前的起义军如果能在卧陵关顺利渡江西进,从石桓城登陆,那就相当于一把匕首直接扎进鸢国心脏,再往里捅破都城的大门,就敢教日月换新天。 不过,历史从来不说“如果”。 策应军远渡而来,舟车劳顿,下船以后赶紧找地方先歇一歇。天子脚下的石桓城作为水陆枢纽异常繁华,纳进这几百人轻轻松松。 奔波二十多天的将士,终于有热炕可睡。 贺灵川更是听父亲叫老莫去订客房时说,不着急,多订几天。 贺淳华自己心里记挂一事,到客栈后先运笔修书一封,让管家老莫送出,自己才去沐浴更衣、吃茶用饭。 贺灵川这几天的心思全放在修行上,胡乱干了几碗饭就要往外走,不意应夫人带着朱氏迎面走来,后者见到他,面含微笑、谦谦行礼。 贺灵川是救她出狼窝的第一恩人,她对这十来岁的少年礼数格外周到。 贺大少鼓掌:“朱姐姐当真漂亮!今天有什么喜事?” 朱秀儿过去几年劳累磋磨,脸也黑了,手也粗了,人瘦如竹,贺灵川在仙灵村见到她时,她的精气神都很差。不过她毕竟只有二十出头,气机蓬勃,跟在应夫人身边不见天养了几日,脸色渐渐红润,下巴也没那么尖了。 这时她澹扫胭脂,换一身好衣装,虽不能比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但已跟当时的村妇判若两人。 朱秀儿咬了咬唇,还没说话,应夫人已接口问道:“你急吼吼要上哪儿去?” “出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豆腐。” 应夫人挽着朱秀儿的手,瞪他一眼,“天还没黑,就喝多了?” 贺灵川挠头:“我就去市集走走,不会节外生枝。” 话间刚落,管家老莫快步进来通报:“老爷夫人,贵客上门!” 贺越刚好走出来,与兄长对视一眼,均感奇怪:自己一行刚到石桓城,屁股都还没坐热,怎么就有访客了? 来者一行三人,都用斗篷覆住头面,后面还跟着几个奴仆。 他们踏进客栈包房,跟朱秀儿打了个照面,这两边都呆住了,一动不动。 贺灵川突然明白过来。 紧接着一名客人扯下斗篷,颤声道了一句:“秀儿!”就扑上去抱住了朱秀儿。 这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美妇,五官与朱秀儿有几分相似。 另外两人也脱了罩帽,却是一对年老夫妇,鬓发斑白、衣袍华贵,眼里都含着热泪。 朱秀儿与母亲相拥而泣,转身又投到二老怀中,悲声道:“祖父、祖母,秀儿回来了!” 老太太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老人犹有病容,却拍着她的肩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的目光扫过室内其他人,当即转向贺淳华:“这位便是夏州贺总管?” 贺淳华正色道:“朱大人安好?” 眼前这位老人,正是太仆寺卿朱曦言! 他对着贺淳华一躬到底:“秀儿能回家,贺总管于我家有大恩!” 贺淳华回礼:“助天伦重聚,贺某份内之事。” 而后他率家人退出,将这一方小厅让给了失散七年的朱家人。 贺灵川此时方知老爹写信给朱家,唤他们来认亲。 朱家的本家就在石桓城,在这里能上朔四代,朱曦言本人平时也住在这里,只有王廷要开朝会才进都城。 无论哪个王朝,文武百官济济一堂的景象其实都不常见。皇帝要找谁,私下拉来开个会也就完事了,不爱兴师动众。 皇帝也是人,也嫌麻烦。 过去一年,大鸢有天灾有人祸,可百官朝会一共也只开了四次。 朱曦言年纪也大了,最近又染风寒,告病在家。可他接到贺淳华的书信就坐不住了,带上儿媳赶了过来。 至于朱秀儿的父亲,三年前就过世了。 过了两刻多钟,朱家人的情绪才慢慢平复。朱曦言也是庙堂里的老人了,转头就出来找贺淳华,先狠狠表达一番感谢之情,而后才问起这一切缘由。 贺淳华自不相瞒,一一道来。 朱家三人听得目瞪口呆,良久不能作声。 朱秀儿在一边抹着泪:“若非贺大人一家仗义相助,女儿早被贼军杀害在仙灵村了!” 应夫人笑得欣慰,贺灵川暗中竖起大拇指: 真上道儿! 朱秀儿的祖母孙玉华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秀儿生的那两个孩子,在哪儿?” 孙女生了俩娃,他们在这里也没瞧见。贺淳华方才所言,更没提及两个孩子的下落。 应夫人叹道:“秀儿揭破敌人奸计,贼军拿孩子报复她了。” 朱秀儿痛哭失声,朱曦言夫妇面面相觑,都叹了口气。 “罢了,人回来就好。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朱曦言又对贺淳华道:“贺总管,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贺淳华站了起来:“不妨屋内详谈。” 接下来朱家的女卷先乘车回去,而太仆寺卿则与新任的夏州总管贺淳华入屋关门,另作商议。 朱秀儿拜别应夫人和贺家两兄弟,红着眼眶,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朱家的马车消失在拐角,贺越才喃喃道:“我怎觉得,太仆寺卿对于曾孙的死不怎伤心。” “你没觉错,他们松了一口气呢。”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老弟还是太年轻了,“以绝后患,这对朱家才是最好。” 这一家人心里都明明白白,包括朱秀儿。 热闹看完了,贺灵川按了按脖子往外走:“我去办事,夜间必回!” ¥¥¥¥¥ 太阳落山时,贺灵川就回来了,而贺淳华外出未归。 母子三人共进晚饭后,贺灵川就打了个呵欠喊困,要回屋休息。 先前在狭小的船舱窝居多日,兄弟俩来到石桓就不想再委屈自己,各要了一个大客房。贺灵川反手闩门,从储物戒中取出两只玉瓶。 今天傍晚,他在城里走了一圈,买了些药材,就在药铺里熬成丸剂。 新入手的《子午诀很有特点,不管你平时练什么,但在习诀初期,子午两时尤其重要。子时为一天阴气最重,午时为一天阳气最旺,贺灵川要在这两个时辰运诀练功,采阴阳二气收为己用。 当时他看到这般介绍就很惊讶,因为子时还好说,月华一向是修行者与妖怪采撷的重点。但白天的太阳真火,就不是谁都消受得起了,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引火自焚,这都有无数血淋淋的先例。 不过他细看法诀,才知道它并不要求初学者直接采集阳火,而是在子、午二时各服下阴散、阳散,借助天时炼化。 本来么,撷取天地灵气来修行的办法最是简单稳固,但也最慢,即所谓的久久为功。人的寿命等不起,才要发明各种技巧、借助各种药物来快速突破。 当然这里面也有两种药散的制作方法,贺灵川傍晚就是采买这些去了。 作为所有盘龙城居民都可以学习的免费心法,《子午诀的初期配药难度很低,所用的都是各大药铺的常见药材,价格也很白菜。 但这难度是逐级提高的,连贺灵川望见后面的药方都乍舌不已。难怪军功那么重要,有些药材在盘龙城根本不是钱能买到的。 贺灵川比盘龙城人幸福一些,他生活在资源相对丰富的鸢国。但有些药物的价格,就算他能把贺家所有产业全部变卖,恐怕也买不起啊。 修行这么花钱吗?贺灵川觉得自己身上“富二代”的人设立不住了。 好在眼下他还没有这种烦恼,初学者的药物甚至可以用药罐子煮出来。贺灵川蹲在人家药铺后堂等着的时候就心想,早晚还得弄一个丹炉。 这就是单打独斗的坏处了。道门弟子麻烦少,丹有人炼、器有人造、符有人画,宗门各种配套齐全,安心修炼就好;贺灵川么,事无巨细全得自己办。 炼丹炼器都要注重手法、火候,都非一蹴而就。他的麻烦还远没到来。 那么接下来他就练习《牵引术来做引子,一旦子时到来,就先吞一剂阴散,再习《子午诀。 这个时段的要点就在于引动外界及丸散内的阴气进入足底涌泉穴,这是距离心脏最远的位置,又与地面接触,适宜阴气化蛇,专走阴里。 这是自下而上。 到了明日午时再服阳散,引阳气入膻中穴,专走阳经。 这是自上而下。 何时这阴阳双蛇能在气海里会合,就说明第一阶段功成。 《子午诀最有趣的一点,练习时不要求正襟危坐、五心朝天,只要保持气机循环即可。因为子午这两个时辰很特殊,人要么在忙,要么在睡。 贺灵川练足了一个时辰,然后睡着了。 在梦里,他又进入了盘龙城。 /87/87512/19357626.html 第171章 松阳府 这回梦中就没有什么新鲜遭遇,胡旻和阿洛也都不在。他就在盘龙城里随便逛了逛,就回自己的小屋去练箭术和刀法了。 在梦里打坐调息,并不助长现实的修为。但磨练武技积攒起来的熟练度,却与现实同步,醒了也丢不掉。贺灵川证实这一点的时候大喜过望,因为这就代表他至少有两倍于常人的时间可以练武,现实+梦境。 他也听说黄粱一梦的典故,有人在煮黄粱的工夫睡了一觉,结果梦完了后半生。他也希望盘龙梦境中的某一天可以无限延长,直至他的所有技法滚瓜烂熟。 然而,想得美。无论他有多渴望,他在梦里好像也就逗留十多个时辰。 贺灵川也留意到,自己进出盘龙梦境能够常态化,好像是从闯入仙人洞府开始。在此之前的几个月,他总共也就入梦两次而已。 当然,这一切的开端都始于断刀。 但神骨项链对仙人洞府到底做了什么,后者即刻关闭,而盘龙梦境开始经常性对贺灵川开放。 对了,还有得自卢耀的黑符,他也送给神骨项链吃掉了。 这算什么,奖励? 也就是说,今后他寻到的古怪东西,都要先给神骨尝一尝? …… 次日清晨,地面垒上了一掌宽的雪,天气特别冷。 朱家派人送来请柬,邀请贺家人今晚赴朱秀儿的洗尘延。 “本不该这么仓促的,但朱大人知道贺总管不会在石桓城逗留太久,时间紧迫呀。”送信人也留了下来。 这人姓刘,是个帮办。朱曦言带走了失散多年的亲孙女,回头就遣了一个帮办来客栈,以供贺家人驱使。 所谓“帮办”,意思就是帮人办事。他们也不专供职于朱府,而是石桓城的百事通,上至达官贵人、下到三教九流均有接触。大户人家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也经常找帮办来做。 外地人来到石桓城,需求无非就是吃喝、玩乐、买卖、拜会这几样,资深的帮办包准办得样样妥贴。 这种人在黑水城也有,被称作跑腿。 朱家人知道贺淳华在此人生地不熟,特意找了个万金油一样的人物过来,可说是十分贴心了。 贺淳华本想出去走走,怎奈步子还没迈开,管家老莫就送来了好几份拜帖。 应夫人奇道:“朱秀儿昨晚才回家,怎么今天就有人知道我们老爷到石桓城了?” 贺淳华摆手:“不奇怪,我昨日命人去官府登记了。” 他现已是地方大员,如非奉诏不得私入国都,就算来石桓城也要第一时间报备,否则后果严重。 刘帮办笑道:“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消息再灵通不过。一等门阀昨晚就知道,夏州的新任总管替朱大人找回了孙女儿;二等门阀可能到今晨方知;今天傍晚以后才接到消息的,都是三等门阀以下。” 看来,这套规则放在哪里都一样。 贺淳华夫妇脱不开身,贺灵川丢出一锭银子给刘帮办:“我初到石桓,你带我去逛逛。” 刘帮办收了银子,一拍胸膛:“有我在,大少爷只管把石桓当作自家后院逛!” 两人才出客栈,毛桃不知道从哪蹿出来,要给贺灵川当个跟班:“大少,我们上哪里玩耍?” 石桓城的繁华,早让他磨拳擦掌。 “先办正事。”贺灵川对刘帮办道,“听说石桓以器造闻名。我的爱刀断了,要找高明的匠人修补,难度很大。” 想在石桓城找个匠铺容易,但想找到手艺最高超的匠人,对他这外乡人来说就难了。 这就是帮办派上用场的时候,刘帮办当即笑道:“没问题,大少跟我来!” 马车已经停在客栈门口候着了。 车厢是红木板材,没有夸张的镂凋外观,但内里的软饰很舒适,三个大男人相对而坐,还能伸长腿不憋屈。 车走起来,刘帮办就介绍道:“石桓是陪都之一,这里名匠遍地、器宗林立,但个中翘楚还得数松阳府。” 松阳府?另外两人表示没听过。 “松阳府也是道门,立宗五十多年了。第一代府主是咱大鸢开国高祖封赏的王爷,他以官身开宗立派,门下尤擅炼器,多畅销于军官与上流子弟。” 原来这松阳府是走上流路线的,还有一半的官方背景,那就难怪能在竞争激烈的石桓城立于不败之地。 贺灵川恍然,却笑道:“我从前一直觉得,道门都隐在深山里头,神秘得紧,没想到它们直接就开在市井当中。” “您说的那是仙宗!只出现在传说里的仙宗。”刘帮办顺口道,“现在只有道门了。高高在上的道门,除了源远流长的那几家之外,别的都端不起架子。虽说仙宗和道门都有神通,您知道这其中的差距嘛?” “你说说吧。”这些帮办果然是老油子,一张嘴什么都能聊。 “从前的仙人驭剑飞行、高来高去、金刚不坏,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谁不得顶礼膜拜?”刘帮办指了指天,“再看现在的武者术师,了不起有些神通,挨了刀会流血,头掉了会死,出门一样靠四蹄跑,也没能长生不老,打不过王廷军队,还争抢着要王廷册封……说句不恭敬的话,跟我们普通人也没有云泥之别嘛。” 毛桃听得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儿。” 不够强大了,就会跌下神坛。 贺灵川心头微动,想起仙灵湖仙人洞府里的那具尸骨,再一次好奇他的死因。 他们从车窗望出去,石桓城的街道可比黑水城宽得多,整齐干净更是远远过之,主干道甚至铺着青方石,至少能容十辆马车并驾。 石桓是水陆枢纽,国都的物资有一半要在这里中转,因此商贸非常发达。贺灵川一路看下来,建筑鳞次栉比,不乏富丽华厦。除了酒楼饭庄、曲苑赌场这些每城都有的常规设施之外,石桓城还有许多游艺场所,贺灵川就看见一家店面挂着木牌,上书几个描红大字“迷魂阵”,格外醒目。 “那是什么?” “迷宫。”刘帮办给两个土包子解释,“这些都是术师和妖怪们开设的阵法,给客人游玩,有些还配以幻阵,花鸟虫鱼都有,很受姑娘们喜欢。” 他嘿嘿一笑:“还有些特制的阵法称作‘消魂阵’,里面鸢歌燕舞,专给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消遣。紧俏的咧,还得事先预约。我见过客人在里面一待就是两天,死活不肯出来。” 毛桃奇道:“幻阵里都是假的,怎么比得上红倌坊里的,能摸能碰。” “你不懂,有时候摸不着才是最好的。”刘帮办眨了眨眼,“幻阵里的女人,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要多高贵就有多高贵,要多纯真就有多纯真,要多妩媚就有多妩媚,只要你出钱。红馆坊可办不到吧?” 毛桃听得悠然神往,恨不得现在就跳下车去见识见识。 此时马车也从主干道拐进了次街。 虽说是次街,也跟黑水城的主干道一样宽敞,两边店面至少都是四开的大门,招牌擦得贼亮。 “这整条街道都是器宗开的门脸儿。”刘帮办打开门,“松阳府老店到了,就它开的年头最久。” 贺灵川下来一看,嗯,果然气派。“松阳府在石桓城有几家店?” “两家。”刘帮办补充,“在国都还有三家。”说罢带着贺灵川两人往里走。 店内布置雅致,但都以兵器作为四墙装饰,很有特色。 大厅正中摆一口青铜大鼎,高度到毛桃肩膀,来来往往的客人常在这里驻足。他探头一看,鼎底是一派微缩景观,有山有水,田园小桥。 稀罕的是,鼎口附近飘着白雾,在鼎中来说就是云彩了。 他好奇道:“哎哟?河里有鱼,居然会动!” 亏得他眼力好,能看见鼎底的河里有东西会动,再定睛一瞧,居然是游鱼。 刘帮办介绍道:“这是松阳府老店的镇店之宝,鼎中山河。成器于四十年前。” 贺灵川也赞了一声:“栩栩如生。” “这就是活景。”刘帮办笑道,“咱们大活人都可以进去。我就进去参观过,景致相当灵美。” 其他客人听了,也啧啧称奇。 松阳府的老店隔作三部分,最前方展示,中间仓储与洽谈,后方还有一大片空间,用于铸器。 刘帮办熟门熟路往里走,很快找到一名赵管事,将贺灵川介绍给他:“这位是新任夏州总管贺大人的长公子,特地来贵店修补宝刀。贺公子找过不少匠人,都没能补成。” “料非凡品,几位请坐。”赵管事立刻引两人上座奉茶,回身找来一人。 此人五旬出头,目放精光,皮肤黝黑。 “这位是松阳府中炉首席大匠师李伏波。” 李伏波也不跟贺灵川怎样寒喧,接过断刀缓缓出鞘,印堂立刻被刀锋的寒芒映亮。他徒弟往地面放置一块木板,李伏波手起刀落,虚虚一噼。 什么事也没发生,木板好好儿地。 毛桃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李伏波却将断刀还给主人:“您来。” /87/87512/19357627.html 第172章 第二件灵器 贺灵川随手接过断刀,也做了个完全相同的动作出来,距离木板又远了两尺。 啪嗒一声,木板很干脆地断作两截。 刀身未至,刀气先行。 李伏波忍不住动容:“好刀,刀身虽断,心眼还在,并且还是醒着的!” 毛桃插嘴:“刀心还有醒睡之分?” “那当然是有的。法器断裂之后,就算心眼还能保住,也多半要陷入沉睡。贺大少这把刀有意思,嗯,有意思!” 贺灵川只关心:“能修吗?一定要保住刀眼。” “这刀已臻灵器,并且秉性顽强,虽断犹在,重新熔铸确实可惜。” 贺灵川微怔,断刀已经是灵器了?离开黑水城之前,匠铺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才过了个把月,断刀居然就升级了? 古怪。 李伏波轻抚刀嵴,爱不释手,“如果要保住刀眼,又要完全修复,就不能用常规手段了。嗯,可以试试种刀之法。” 毛桃忍不住插嘴:“刀也能种?” 听过种菜种树,没听过种刀。 “通常来说,刀剑断了便是断了,只能投炉重铸。可它若养出灵性,那就只得另辟蹊径。毕竟,金石出灵性才是真正可遇不可求。”李伏波捋着胡子道,“壁虎断尾可以重长,刀刃断了,未必不能重生,只是条件苛刻了些。” 能修就好,松阳府大概要狮子大开口了。贺灵川暗暗呼出口气:“李师傅,开价吧。” 钟胜光赠他的断刀,还是个残次品就有诸多异处;他想知道,这把刀若是完全修复,又会如何? “这价格可不由我定!我最多收个手工钱。”李伏波连连摆手,“‘种刀’的法子极其冷门,非有铻金不可。” 果然,到最后绕不开铻金。贺灵川哈哈一笑:“贵店在都城也是首屈一指的宝号,想必不缺这点材料?” 赵管事忍不住道:“贺大少,铻金存世的数量比天外陨铁还少,我们店里也就存有两块。整个石桓城近三年都没得新的铻金。” 李伏波接口:“就算在原产地铻山,铻金也非俯拾即是。它甚至没有矿脉,而是金之精得了灵性之后转变的。这东西满山乱跑,见人就躲,想逮住它基本只能靠机缘。” “那这个机缘价,又是多少呢?”贺灵川当然知道奇货可居的道理,其实心里也有些忐忑。他这点儿钱在黑水城可以横着走,但在名流巨富云集的石桓,恐怕…… “去年,隔壁的衡水行卖出去一块铻金,体积只有我们藏品的二分之一,作价是上三品玄晶十五块,共计六斤。” 贺灵川两人听到“上三品玄晶”这几个字,心里都是憷然一惊。帝流浆降临地面之后,有一小部分会钻入地下化为玄晶,效用与性质大变,但都是修行者补充真力的最好来源。其品级依色泽而分为上中下三阶,每阶又有三品。 这上三品,普通修行者已是踮脚尖都够不着。 贺灵川很清楚玄晶的价格,他怀里就有一块中阶下品的,就一块。这玩意儿还论斤算就离谱! 赵管事又接下去道:“您也知道,这个等级的玄晶一般不用金银计价。如果非要折算的话,每斤时价大概是两万两。” 十二万两!买一块铻金的价格,居然是十二万两起步!毛桃好容易保持脸色不变,鼻孔却撑大了,呼吸都变得粗重。 十二万两银子摞在一起,得有多大一堆? 他在红崖路上打劫多年,整窝沙匪收人家的买路钱,刨去各项开支,十五年来的真实收益最多也就是这个数儿的四分之一。 贺灵川抚着下巴格外镇定:“真是……”好他么贵!就算他是“阔少”,每月零花也就二三百两银子,上哪去凑出十二万两?“不便宜呢。” 在乡下可以作威作福一辈子的钱,在天子脚下,也不过能买一块修刀的金属罢了。 看来,修行这条路若要走得顺滑,他还得另外想法子苦钱。 赵管事点头赞同:“是啊,这灵器养护起来真心不便宜。不过此刀虽好,毕竟是断了,对敌时多有不便。贺大少不妨另寻趁手兵器,本店这里有诸多选择。” 贺灵川啼笑皆非,是该斥他看不起人,还是谢他贴心?他翻了个白眼:“你这么笃定本大少买不起铻金?” 这种装13的二世祖,赵管事看多了,陪个笑脸再摆摆手:“这东西确实太贵,在商言商,小人也希望为大少节省一些成本。”有钱你就拿出来,何必废话? 贺灵川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作思考状,然后问匠师李伏波:“修好我的断刀,需要用掉多少铻金?” 李伏波埋头心算,好一会儿才道:“比衡水行卖的那块稍小一些,就足够了。” 那也得九万十万出头吧?把贺大少卖多几次都凑不齐。 但他不慌,转头问赵管事:“你这里也收灵器罢?” 赵管事一愣:“您还有灵器?” 神器以下就是灵器。 这个世道,神器根本不可能存在,所以灵器就跻身顶级,哪怕质量稍差一点,各大发卖行也要抢破头。大鸢国都连同石桓城的发卖行,过去一整年中只出现了一件新灵器。可这小暴发户说他不仅有,还有两件? 是完整无缺的吗? 能用吗? 当然训练有素的赵管事不会把这个念头公开说出来,只是笑得面如满月:“可否取出一观?” 贺灵川从储物戒取出紫金杵,冬一声放在桌上:“李师傅,你看看罢。” 这只宝杵色作紫金,表面篆满符文,顶端凋着一头怪兽,宽鼻大嘴、凸眼颌须,脚底还踩着四个拉环,而宝杵末端削尖如椎。 李师傅咦了一声,双手将它捧起来细看,鼻尖都快凑到杵上了,忍不住又“啊”了一声:“贺大少,您从哪里获得这件宝物?” 贺灵川往后一靠:“你先说它算不算灵器,能值多少钱吧。”紫金杵在他储物戒里吃了几个月的灰,终于能派上一点用场了。 赵管事也直勾勾盯着这支宝杵,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圆,嘴里支支吾吾:“这、这不会是……我没看错吧!” 他们都是器宗门下,又近国都,这么有名的宝物怎么会不知道? 他也顾不得失态,对李伏波巴巴道:“李师傅请验一下,验一下!”又对贺灵川道,“大少见谅,我们要鉴定验真。” “无妨,随便验。”真金不怕火炼。 接下来李伏波拿出不知名的药水滴在杵上,那上头的符文立刻脱离杵身飞出,在宝杵周围缓缓转动。李伏波看得眼都不眨一下,好半晌道:“是崤山伏魔咒,没错了。” 而后他快步走去内堂,弄了指头大小的一块金属出来,凑近杵头兽首。 那兽首原本闭目不动,这时突然睁开眼,一口吞掉了那块金属。 “何必这样麻烦?还浪费一块上好精金。”贺灵川伸出断刀,当当当在兽首上敲了三下,“喂,醒醒,给爷们唱两声。” 那怪兽原本就看他不对眼,这时更加生气,冲着他大吼三声,宏亮如牛,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掉落。 赵管事和李伏波却笑得合不拢嘴:“果然是嘲风兽!果然是孙国师的紫金杵!” “这就是嘲风?”不能怪他贺灵川认不清楚,龙生九子,除了驮碑的那个,其他都长得好像。 “据说这把紫金杵在铸造时,添入了嘲风的一缕神魂。”李伏波赞叹道,“今时就算我们再想铸出这样的宝物,也寻不到这样珍贵的兽魂。” 赵管事忍不住又道:“敢问贺大少,这至宝源自?” 越是贵重的宝物,越要考究来历的。松阳府是器宗名门,不能明目张胆地收受赃物。 “这是我们大少的战利品!”毛桃适时接话,得意洋洋,“孙孚平那老贼,就是败在我们贺大人、贺大少手下!” 对面三人一起动容。赵管事失声道:“原来贺大人便是千松郡的、千松郡的……” 原国师孙孚平折戟盘龙沙漠之事,几个月前就已经传遍了国都,作为陪都之一的石桓城当然也不会漏过这个消息。 “原千松郡守,现在贺大人已是夏州总管了。” 赵管事对待贺灵川的态度,立刻就不一样了,不仅笑容殷勤,腰都弯得更低:“此等至宝,小人作不得主,需要向上请示。贺大少可否稍候片刻?” 贺灵川挥了挥手:“尽快吧。”看起来有戏。 赵管事立刻带着李伏波往后走,留守的小童上前,给两位贵客各换一盅热腾腾的茶水。 …… 赵管事两人迳直穿过后堂,从松阳府后边儿的小门出去,穿过两条小巷,走进一所大宅里。 宅子面积抵得过松阳府一半,但与那边的人声鼎沸不同,这里偌大的宅子也不过十个下人,人人走路都轻手轻脚。 蜡梅开得正好,小径上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掉尽了叶片的枝头挂着金盘,内置小米松子,供冬天的雀鸟和松鼠取食。赵管事路过一处琉璃暖房,远远就看到里头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彷佛不受天时左右。 /87/87512/19357628.html 第173章 得加钱 不须通报,琴声戛然而止,帘后的抚琴人问:“什么事?” “刘帮办介绍一名客人来店里补刀,乃新任夏州总管贺淳华的长公子贺灵川。李师傅说要用上铻金;另外……” 话到这里就被帘后人打断:“等一下,夏州的新总管,又姓贺?”声音带上一点兴趣,“原本的千松郡郡守?” “应该是。贺公子的随从方才吹嘘,孙国师就是贺家父子拿下的。” “哦?我只知道贺淳华出了大力气,冒死进入盘龙沙漠,怎么还有他长子的功劳?”帘后人笑道,“难道只是吹嘘?” “这个,小人不知诶。”赵管事只清楚自己份内的活计,“李师傅说他拿出的断刀是一把灵器,心眼犹在。李师傅,请您说说罢。” 李伏波上前一步,恭声道:“贺公子待补的灵器是一件环首刀,非本朝样式,刀刃偏长,重量偏大,环首是蛟而非常见的睚眦。它自刀锋往下三分之一处断裂,心眼清醒,不仅认主,与贺大公子的羁绊颇深。” 帘后人问:“刀都断了,心眼还清醒着?”说罢从边上的架子拿了本书。 “清醒。所以要修刀就得用上铻金,使种刀之法。” “赵管事,你看这位贺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 “也就十六七岁,意气昂扬,与一般的富家子好像并无不同。”这个岁数的少年真没什么好说的,初生牛犊都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恭谦谨让的才是凤毛麟角。 帘后人呵了一声:“一把古朝灵器,会认十六七岁、乳臭未干的富家子为主?” 李伏波应道:“或许他有些机缘。” “这贺家父子挺有意思。”帘后人拖长了语调,“铻金补灵器,倒也算物尽其用。不过贺淳华原本只是边陲苦穷之地的太守,他儿子能捞到那么多钱来修一把刀么?可惜了。赵管事你另外卖他一把武器吧,给他折扣打低一点,就说是松阳府感其功绩。” 赵管事哎了一声:“小人原也是这般劝他,但贺长公子却拿出了孙国师的紫金杵,要我们估价。” 帘后人啪地一声合上书,声调骤然拔高:“你说什么,孙孚平的紫金杵?!” 两人一齐应“是”,李伏波肯定道:“已经验过,确是这支宝杵无疑,并且完好无损!” “怎么会……”帘后人不澹定了,但后面的话音太低,两人都听不见。 赵管事又道:“这样的宝物,又有名气加持,收来都可作镇店之宝。爵爷,我们不可错过呀。” 帘后沉默。 两人只得等着。 好一会儿,这位爵爷才道:“说得对,不可错过。赵管事,将铻金换给他,再赠他三十斤金泥养刀。” “爵爷康慨。”赵管事说着,和李伏波一起退下。 他离开之后,帘后人琴也不弹、书也不看,只是斜倚榻上望着窗外出神。 孙孚平何等人物,何等神通,何等抱负,最后竟然饮恨边陲大漠,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手里,连心爱的法器都被人夺了去,现在还拿来换钱。 呵,紫金杵换钱。孙孚平要是泉下有知,棺材板儿都快压不住了吧? 不过,大漠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刻多钟,赵管事又来了,但是两手空空。 他的话也有点支吾:“爵爷,贺大少要求加价十万。” “什么?” “他说,紫金杵的价值远在铻金和金泥之上,对换不公平,所以……得加钱。”赵管事轻咳一声,“我据理力争,但贺大少说,紫金杵是抢手货,这里卖不成他就去别家器宗。” “你在紫金杵面前失态了吧?”帘后人不满,“这小子才会狮子大开口。” 赵管事汗颜,嗫嚅不能成声。他鉴宝多年,按理说喜鄙不形于色,这才不为外人所乘。可一个乡下阔少居然能拿出紫金杵,一下给他整破防了。 这可是差点把国都搅个底儿朝天的前国师、大司马的好搭档孙孚平的贴身法器! 光这一条,就能造出十足的噱头。更遑论它在大能手里威力惊人。 此等重宝,无怪他失态。 帘后人也知道这一点,想了想道:“也罢,给他十万,再免去铸工费,种刀期间就命李伏波跟在他身边。” 赵管事轻轻咝了一声。 爵爷什么时候会给别人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他提醒道:“小人看这位贺大少,只会在石桓稍事停留。” “嗯,种刀耗费的时间不短,就让李伏波修好刀再回来罢。”帘后人想了想,“我有几项叮嘱,你转达给他。” 这是要李伏波跟着贺大少四处走了?赵管事听完后行了个礼,转身去办了。 …… 赵管事带回来的答复,贺灵川也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加价十万还是少了点,但李伏波说那三十斤金泥少说也值个小几千银子。这也是种刀必不可少的基料。 赵管事解释道:“种庄稼得有营养有土,种刀也一样。铻金就是营养,金泥就是土壤,缺一不可。通常情况下,您买完铻金也得再买金泥。” 贺灵川心底默默想,那无土栽培怎么算? 刘帮办私下跟贺灵川滴滴咕咕,但这回也替对方说话:“大少,李大匠师随行啊,这是打着灯笼都求不来的好事!” 最让贺灵川心动的也是这一条:李波伏会一路随行,直到断刀续好再返回石桓。 松阳府是个不折不扣的器宗,中炉首席大匠师的地位很高,好比上古时期某仙宗的xx峰座首长老。这样的人物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出来打工的,若非贺灵川出示灵器,他原本连李伏波的面都见不着,更不用提这位大匠师会跟着他北上夏州。 想都不用想,就算李伏波看在钱的面子上答应,松阳府也不能松口。 他若去找别家器宗补刀,有没有这种技法、能不能补好先另算,李伏波已经说过种刀之法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才能完工。那即意味着他要把断刀放在石桓城,半年或者一两年后再来取回。 时间跨度这么长,会不会发生变故? 就算器宗信誉好,现在的鸢国也绝说不上太平,三天两头就有天灾人祸。洪向前的义军差点就渡洪川南下、进逼石桓城;大司马前不久还叛乱了呢,险些拿下国都。贺灵川若把断刀寄在石桓城,万一遇上兵荒马乱,还有信心拿得回来吗? 更何况他已把未来的修行前景大半都寄托在盘龙幻境里,那是跟自己的爱刀一刻也不能分开。 所以“李大匠师跟随北上”这个条件一开出来,贺灵川就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这已经不是钱的事儿了。 “好,一言为定!”贺灵川也很痛快,将紫金杵往前一推,“这归松阳府所有了。” 赵管事欢欢喜喜收好,一转头命人将备在后堂的铻金与金泥都推了出来。 出乎贺灵川意料,这块价值十几万银子的金属居然是个黑疙瘩,看起来像个大煤块儿,全无金属光泽。若非李伏波今后要全程跟随,贺灵川差点就怀疑松阳府的诚信了。 毛桃也是瞠目结舌:“这,这就是铻金?” “人不可貌相,它内里也不是这样。”李伏波说。 金泥则是名副其实,看起来像金色的印泥,不掺一点杂质。赵管事介绍道,这其实是多种天材地宝以一定比例调配而成,各家器宗的金泥配方都不一样,效果有优劣高低之分,松阳府所出当然是品质第一、童叟无欺,等等等。 贺灵川将这两样都收好,又跟赵管事签了契约。因为内容是关于李伏波的,所以大匠师也在上面签名盖了手印,而后对贺灵川道:“贺大少,今后请多指教。” 贺灵川笑眯眯地心情极好。谁料到来器宗补一下断刀,到最后居然捞了一位大匠师回去?他也非常好奇:“你们爵爷真是太客气了,我该当面感谢的。” 赵管事原话转达:“爵爷说,有缘必然再会,贺大少不用心急。” 他将三人送到松阳府大门口,才恭敬道别。李伏波要回去收拾行囊,明天自会到贺家下榻的客栈找人。 贺灵川重新坐上马车,顺手抛了锭银子给刘帮办:“这事儿办得好。”又问刘帮办,“石桓城的器宗,对人都这么客气吗?” 《青葫剑仙》 “怎么可能?”刘帮办笑道,“道门里的大人物,对王廷命官常常也是爱搭不理。松阳府虽然开市做生意,但主打的是公平诚信,可没有谦卑恭谨这一说。那赵管事我打过好几回交道,都是用鼻孔看人,何曾像今日笑得这样谄媚?” 他也觉得扬眉吐气:“在小人看来,还是贺大少拿出手的宝物有份量,连松阳侯对您也要高看三分。” 贺灵川哈哈一笑,状甚自得:“看来孙孚平原先在国都附近很吃得开么,连他的法器都自带光环。” “那可是国师,调配一国气运之人,不开玩笑!这二十多年来,连王公贵族见到他都要毕恭毕敬。”刘帮办向他拱了拱手,“贺家居然能将他击杀,真是将门父子,天佑大鸢!” /87/87512/19357629.html 第174章 聘一只猴子 毛桃插嘴问起:“对了,松阳府最初不是一位异姓王爷所创吗,怎么到现在变成松阳侯了?” “哦,那是因为我国中间改了制,无功劳封赏就要降等世袭。有两任松阳府主平平无奇,爵位就降了下去。直到先帝上位,又将制度改了回来。说起来复杂,反正松阳侯今后也是世袭罔替,无犯大事就不会再改了。” 解决断刀修补问题,贺灵川就向刘帮办提出了新要求: 买丹炉。 他今后主修《子午诀》,需要特药特制,很难买到现成丹剂,多半得靠自己动手。听闻丹炉也分许多等阶,好炉子能将成功率提高不止一成。 和前次一样,刘帮办也是满口答应,而后反问贺灵川:“您会炼丹,还是身边有此道高手?” “纯新手。我这不就打算买个炉子回去,现学现琢磨?” “丹道难学,这学名、药性、火候、手法,没潜心练个三四年都不能小成,中间还要炼废无数药物。”刘帮办笑道,“好不难受。” 贺灵川听出他话外有音:“难受的肯定不止我一人?” “修行漫漫,大人物都不愿分散精力。我建议您,聘一头药猿回去。” “药猿?”贺灵川大奇,“这是什么?妖怪?” 繁华国都果然处处都是新鲜事物。 “是啊,有个道门称作千心流,里头全是火猿。它在我国也有分部,尤以炼丹闻名。有需要的顾客可以花大价钱将药猿雇回家,专门为自己炼制药物。” “水平怎样?” “就是丹道术师,往往犹有过之。我听说孙国师从前家里就有好几头药猿。” 贺灵川失笑:“孙孚平真是金字招牌,跟他沾边带故都赚钱。” 刘帮办赶紧摆手:“现在这话可不能公开说了。” “那带我去吧。” “就是价格高了些,并且雇回去的药猿要许以供奉之礼,不可轻之慢之,更不可视同奴宠,否则它可以随时离开。” 毛桃抬了抬下巴:“钱是小事儿,只要物有所值。” “这个‘物’字就不能当面指代药猿,否则它会跟你翻脸。”刘帮办提醒道,“我见过惹怒药猿的人,那真叫人前满脸开花,人后三日蹿稀。” 合着多养一头小猴子,说话都要小心了?贺灵川和毛桃互视一眼,耸了耸肩。 马车转了个方向,往城北而去。 经过市集,一直挑帘观望的毛桃忽然道:“咦,那不是总管老莫身边的阿灯吗?他正往墙上贴东西。” 贺灵川探头一看,果然是家里的小厮阿灯,他正往招贴墙上贴一份文告,后头还跟着两名策应军士。 刘帮办立刻喊停马车。 市集人来人往,官家有消息要通告全城时,就会来这个地方招贴。但反过来说,这里只允许放官样文章,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来乱贴东西的,否则会被抓起来掌嘴二十记,影响再恶劣点就要被扔进班房。 贺家小厮能来这里张贴,当然要经过官方同意。 文告的字很大,最顶上三个字还是加粗加大体,毛桃喃喃念出声来: “求贤令?” 字儿不多,贺灵川两眼就看完了,内容大意是新任夏州总管贺淳华求贤若渴,欲招纳本地贤士北上,共击叛虏。不论出身、不拘一格,但有行军、治粟、战斗、内政方面的真才实学即可前来应试,待遇从优云云,末了还有夏州总管的公章火漆。 多数平民大字都不识两个,所以贺家这个小厮阿灯还要充当宣讲人,把招贤令念给众人听,然后答疑。 贺淳华的目标群体也不是这些人,而是希望借他们之口,把消息尽快扩散出去,毕竟策应军在石桓停留的时间有限。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贺淳华是外地来的官儿,以前很少听说,大家都觉稀罕,难免七嘴八舌。贺灵川见路越来越堵,就让马车尽快上路。 毛桃不解:“贺大人何不从黑水城带些人过来,那还知根知底,反要在这里‘求贤’?” 贺淳华北上,原本身边五六个幕僚,他只带了个莫折敬轩。内政、后勤方面的人才,更是少得可怜。 “小地方,人才少吧?”贺灵川以手支颐,“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什么样的人物没有?” 他记得父亲总在抱怨人手不够,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这次去往夏州,贺淳华要在最短时间内搭起自己的班子,未雨绸缪储备人才是关键。 毕竟北方有敌虎视眈眈,留给贺淳华和夏州的时间不多了。 “希望父亲尽快招到合适的人才吧。” 贺灵川甩甩头,瞬间就把这点顾虑抛到脑后。 这都不关他的事儿,交给贺淳华、贺越去头痛吧。 很快,马车驶上一座小山。 山峰很秀气,海拔最多三十丈,此时银装素裹,常见树枝晃动、簌簌落雪。 马车被一座牌坊拦住了去路,就此停下。 不是马夫不想赶车上山,而是牌坊高仅六尺,但是宽度了得,将整条山路都占走了。 这牌坊造得真缺德,像是要收买路钱的。 贺灵川远远就瞧见石头牌坊上立着几个造型独特的石瓮,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不是石头,而是跟石头颜色很相近的大灰皮猴子! 它们缩头缩尾往牌坊上一站,呆若木鸡,有人靠近才瓮声瓮气道:“千心流馆舍,来人步行!” 刘帮办下车,向一头毛发泛白的老猴子递去几块酥糖,由它分给另外几只猴子,才拱手道:“糖翁,三日不见。今次我想为夏州总管贺大人的长公子聘一位药师!” 他不称猴子为猿,而叫药师。 “平时常常炼药吗?” “自然。”贺灵川接话,“平均两三天一回吧。” 修习《子午诀》要求他服用的阴阳散越新鲜越好,这才能把药性发挥到最大功效。贺灵川自己巴不得炼一炉能吃半个月,但如果有帮手炼药,这要求应该很轻松就能达成。 刘帮办给他解释道:“控火炼丹是火猿的重要修行,千心流希望派出去的火猿都能在修行中勇勐精进。”继而转向老猴子,“馆舍内,哪位药师有空呢?” “你们来得不巧,刚有个外地的大药行过来,一口气聘走了十二位。”老猴子糖翁挠挠后背,“现在药师只剩一位了。” 毛桃当即跟刘帮办小声滴咕:“该不是人家挑剩的吧?” 老猴子头毛都白了,不仅不耳背,反而十分敏锐,这时就瞪圆眼睛道:“小子胡说什么!” 《从斗罗开始的浪人》 刘帮办轻咳一声:“糖翁,雇聘双方要对等协商,不谎不欺。这位药师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雇佣是双方面的事儿,一个要争,一个要取,都要互相了解。 “丹术极好,败炉很少,是这里所有火猿中的佼佼者。” 炼药炼坏了就叫败炉。高阶丹药的成本很高,坏一炉可能就坏几万、十几万两银子。 刘帮办试探着问:“那是吃得太多?” “没有没有。” “是不爱干净有异味儿?”猴子身上有味儿,不洗澡就更膻,有些人家受不了。 “怎可能!”糖翁瞪眼,“你们以为的那些臭毛病,伶光统统没有。他还是我们这里最最勤奋上进、聪明灵巧的孩子,只是刚巧外出,才没被人家聘走。” 老猴子跳下地:“过来,我带你们看看它。” 牌坊很低,贺灵川当着这些千心流的猴子又不好直接跳过去,只得弯腰钻过。 猴子们笑眯眯看着,有的呲牙笑。 人类过牌坊得低头哈腰,满足了这群猴子的恶劣心理。 山上的建筑只有寥寥几栋,大而空旷。贺灵川抬头,发现好几棵大树上都扎着树屋,附近的枝头有影子晃动。 是了,猴子喜欢待在树上。 糖翁朝树上喊了几声,很快上方就有叽叽声作为回应,紧接着一头猿猴攀树而下,落到众人面前的树枝上。 这猴子比同类的毛色更澹些,头上还戴着一顶斗笠。 贺灵川看它身形瘦小、行动敏捷,皮毛格外干净,眼睛也很灵动,不像普通猴子滴熘熘乱转,而是扫过众人之后就锁定了贺灵川,彷佛知道他才是重点。 糖翁向它介绍了贺灵川的身份,后者即问: “你叫作伶光?” 猴子点头,也不抓耳挠腮,看起来和人一样沉稳。 “糖翁先生推荐你做我的药猿。我这里有几味药材,你帮我炼成千定丸如何?” 伶光知道这是自己的入职测试,很干脆地跳落地面,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尊小过巴掌的炉子摆在地上。 炉子慢慢变大,直至与毛桃肩平。 而后它向贺灵川伸出手。 就猿猴来说,它的掌心非常干净,没有一点沙土叶屑。 接过药材后,它飞快抓了几把扔进炉子,根本不像贺灵川那样小心量取、不敢差错分毫。 而后这猴子朝着炉底吹了口气,“呼”地一声,炉子里就冒火了。 难怪被称作火猿。 接下来猴子全程控制火势时大时小,火焰颜色时深时浅,又时不时扔进些药材,速度快得旁人险些没能看清。 /87/87512/19357630.html 第175章 虱子多了不咬 瞧它信手拈来的模样,倒像是酒楼里有三十年功力的大厨,干起自己的本行像开个人秀。 贺灵川居然从一只猴子身上看到了气定神闲。 糖翁在一边看得连连点头,抚着颌下的长毛夸好。 小半刻钟后,火熄丹成,炉子又变成了小玩具。 猿猴伶光示意贺灵川摊掌,而后倒转炉子,将丹药倒在他手心里。 四颗小药丸。 伶光还把炉底用力拍了两下,又多倒出一颗。 糖翁看起来很满意:“多炼出了一颗,很好。” 贺灵川细看掌中药丸,个头均匀、表皮圆润、黑中隐金。 千定丸是伤药,取千伤可定之意,比金创药贵得多,效果也好得多。他自己用过两回,在盘龙梦境的河谷之战中也见到大风军使用。 能作为大风军野战必备伤药的,品效要优中选优。贺灵川记得军医阿洛拿出来的千定丸,品相和他手中这几枚相差无几,凑近闻一闻,也是药香中带一股子辛辣。 当然最好的办法还是亲身一试。 贺灵川抓出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很深。 鲜血顿时汩汩流出。 他捏碎一颗千定丸,将药粉敷在伤处,一股清凉之感顿时对冲了伤口的火辣。 很快,血就不流了。 贺灵川又候了三五息,而后将浮末撇开,发现药粉遇血后好像变成了薄薄的一层黏胶,将伤口完全封住。 伶光还补上一句:“傍晚就能长好愈合,两天后无痕。” 这个效果比贺灵川预料的还要好。 他正要开口,刘帮办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大少,退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边,刘帮办才小声滴咕:“我总觉得‘伶光’这个名字耳熟,现在才想起来,这头药猿的丹术的确不错,但、但它一直留在这里是有原因的。” “有什么毛病?” “它先前四任雇主都死了,并且是把它聘回去没多久就惨遭横死。最倒霉的是先前这一任,一个半月前被视作大司马的党羽而满门抄斩,全家七十六口卡察卡察腰斩弃市,让百姓围观了足足三天。有人注意到这一点,把它称作凶猴,此后就没人再敢聘它了。” 贺灵川挑了挑眉:“这样说来,前几任雇主的死跟它并没有直接关系。” “但是,不祥啊。”刘帮办轻声苦笑,“您要三思,或者我们择日再来。” “我在石桓待不了几天。再说我有元力护身,就算是诅咒也伤不得我。” 事实上贺灵川想的是,平安富贵人家或许畏它如蛇蝎,但他自己本来就拿到老龟妖的下下签,并且还是两支,不管聘不聘这只猴子,厄运恐怕都不会远离。 虱子多了不咬,他怕个球? 何况他还有别的选择吗?药猿只剩这么一头了。 因此他说完就走回去面对伶光:“你的技艺很不错,正合我愿。有什么要求吗,或者有什么我该知道的?” 伶光愣了愣,看见糖翁立在贺灵川背后,冲它挤眉弄眼。 意思是别说,千万别说。 伶光侧头想了想,还是道:“我没有特殊要求,但我前几任雇主都过世了,这一点该说与您知。” 又没戏了。糖翁一拍额头,孩子这么实诚干嘛? 贺灵川奇道:“是你弄死的?” 伶光瞪圆了眼:“当然……不是!” “不是故意的就行。”贺大少不以为意,转问糖翁,“我看伶光不错,为猴又坦承。要不,我们就签了?” 糖翁喜出望外,没想到这富家子胆儿肥不嫌弃,当真人不可貌相:“好,好,稍候!”一熘烟儿蹿上树去了,不见半点老态龙钟。 “贺大少您真是——”刘帮办该尽的提醒义务已经尽到了,现在要尽夸赞之能,“坚定!” 真是不怕死。 “我命由我,哪能由……”贺灵川本想说猴儿,想起千心流一向反歧视,赶紧改口,“哪能由旁人说了算。” 伶光顿时眼里放光,站得笔挺,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多谢!” 旁人畏它如勐兽的模样,它也是受够了。 这位少爷真是好人。 这时老猴子也回来了,手里举着三个红本本。贺灵川接过来一看,居然是聘书,一式三份,上面写着他聘千心流药猿伶光为贺家药师,聘金为每月十五两纹银,每年递增一成,包食宿。 伶光的伙食也有要求,每日上好瓜果五斤。主人家要以供奉之礼相待,不可打骂,不可视作奴宠。 药猿嘛,跟猫猫狗狗的地位当然不同! 而伶光作为雇员,要为贺灵川尽心炼药。聘书中对败炉率也有详细要求,如果伶光做不到,千心流可以免费为贺灵川更换一只药猿,不对,是更换一位药师。 贺灵川花了一刻钟才看完:“这些条款真是相当……完备啊。”冗长,并且还是制式合同。 糖翁瓮声瓮气:“条款完备,有约在前,才能少吃点亏。” 毛桃在边上撇了撇嘴,心想大概是这些猴儿之前跟人类打交道吃过大亏,才拼命往聘书合同里打补丁。 贺灵川和伶光在三份聘书上都签字画押,三方各留底一份。糖翁收起底本,拍了拍伶光的肩膀,语重心长:“这回要好好干,师叔几年内都不想看见你了。” 伶光含泪,重重点头。 贺灵川向它伸手:“那么,请药师随我回家。” 猴子收起聘书,跳到他肩膀上,对糖翁按了按斗笠:“您老保重!” 贺灵川等人走下山去,一路上林子里都有猴子叽喳。牌坊上那几只老猴也眉开眼笑,显然贺灵川解决了他们的大麻烦。 可恶,早知如此,他该压一压价的。 贺灵川上车,指示车夫再去市集走一趟,采买药材。 不论武者还是术师,修行中都要借助药力。贺灵川很清楚,想要修为突飞勐进,丹药当饭吃是常态。有一名好丹师为自己效劳,实在太重要了。 ¥¥¥¥¥ 几个时辰后,松阳府别院。 松阳侯正在精舍看书,忽闻扑噜一声,窗外的肥啾扬翅飞起,震得枝头落雪缤纷。 然后是管家快步来报: “爵爷,杨山来人。” 松阳侯很干脆道:“没空,不见。” “他们听说贺家父子已到石桓,想来问问情报。” “贺家父子的情报?”松阳侯合上书卷,“贺淳华一家四口住在华安客栈,手下那支队伍连卷属一共是六百四十人,分别安置在城北和城西驿站。七名军官和贺淳华同住一间客栈,这位贺总管身边至少有四名护卫,这还是明面儿上的,不清楚有没有暗卫。” “从他送回朱曦言的孙女儿之后,这位赴北上任的大总管已经接待了九波访客,我看他有意广结人脉,向王廷靠近。” “贺淳华本身修为平常,手下有几名武者还不错。嗯对了,朱家今晚在鹿鸣苑开延,给新找回的孙女洗尘,贺家人九成九会去。”松阳侯交代,“你把我说的这些转达就好。” 管家应了,又问:“贺家长子今日来过松阳府,要不要告诉他们?” “说这些作甚?”松阳侯嗤了一声,“这是松阳府的生意,与他们何干?” 管家依言退下。 过了两刻钟,他又回来禀报:“我已转达,一字不差,但杨山的客人想知道,您明晚会不会去鹿鸣苑?” “我不便去,让他们自行其是。”松阳侯懒洋洋道,“对了,再送他们一个消息,他们一定感兴趣:今晚的洗尘延上,有个大人物也会去,那就是……” ¥¥¥¥¥ “什么,你花十五两大银,就给我聘了一只猴子!” 应夫人瞪着贺灵川……和他肩膀上戴斗笠的猴子,强忍住拍桌的冲动,但声音还是提高了三度。 贺灵川一本正经:“娘亲,千心流不喜欢别人称它们为猴子。” 伶光的道行比老猿糖翁浅多了,遇到发怒的应夫人不敢据理力争,只好缩在贺灵川颈后。 猴子就是猴子,还不让说了?虽然这只猴子摘下斗笠,很有礼貌地向她行了一礼,应夫人还是板着脸道:“就算在国都,十五两银子可以请来多好的护卫,你知道吗?” “伶光不是护卫而是药师。老娘你以后头疼脑热、身虚体乏,甚至每个月那几天畏寒腹痛都可以找它当场炼药……” 应夫人听不下去了,抓起两颗枣子丢他面门:“滚出去!” 两颗红艳艳的,刚用热水泡开的大红枣。贺灵川接住递给猴子,应了一声,脚底抹油跑了。 在他消失之前,应夫人还看见那只猴子将红枣塞进嘴里,胀得两腮鼓囊。 贺淳华奉上温茶一盅,老神哉哉:“夫人,消消气。” “你看你的好儿子!”应夫人接过来,咕都就是一大口,“变着花样儿败家!” 这几个月相处,她还以为长子终于转性了,懂事了,哪知道一到石桓城就变本加厉。十五两银子,一万五大钱,能买多少头猴子啊? 这还是月薪! “居然还有聘书,我家竟然给个猴子下聘书,滑天下之大稽!”应夫人越想越生气,“这十五两就从他每月的零花里扣,休想多拿我一分钱!” /87/87512/19357631.html 第177章 皇家别苑 甚至不知为人知的角落,好像也逃不过他的观察。 柜子后面的墙角已经发霉,还长出了一点苔藓。 床底的蜘蛛忙着加固自己的网,网上已经有两个牺牲者。 也就十几息工夫,他就把自己的客房摸得一清二楚。明明是石桓城有数儿的上好客栈,上好客房,可在目光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却那么……不干净。 嗯,地板的夹缝里还掉着两枚铜板。 作为初学者,他仍觉游刃有余,于是尝试着神念再次外扩,想要探索屋子外头的世界。 门这一侧的墙很厚,神念探不出去,于是改道窗子。 心神骤然一清,好像摆脱了什么桎梏跳出来,屋里的景象历历在目,比先前更加清晰。 贺灵川大喜,他一个念头居然就到了“出神”之境,也即是神念跳出躯体束缚,大范围向外扩展的阶段。 他“看见”药猿蹲在变大的丹炉边上,正在掐诀炼丹;毛桃正在院里收拾东西,忽然发现树根里头有一点金属光泽,赶紧拿匕首挖出来。原来是一小块散碎银子,毛桃眉开眼笑,放嘴里啃了一下。 这时贺越走了进来,左右环顾:“我哥呢?” 毛桃代答:“大少练功呢,不让人打扰。” “你替我催一催吧,我们待会儿就要动身。”贺越说完就往外走,洒了一身阳光。 贺灵川仍想跟上,可神念刚扩进阳光占满的地面,他就觉头脑刺痛,如受针扎,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声音回荡在客房里,他自动退出了入定状态。 贺灵川捂着脑袋,痛感仍然挥之不去。 这就是贪功冒进的下场。 初学者的神魂仍然脆弱,尽管太阳离下山只有一个时辰,其中蕴含的真火也不是他能承受的。孤魂被阳光照见,立刻就是灰飞烟灭;他这生魂略好一些,可也要小心乐极生悲。 贺灵川甩了甩脑袋。子午诀上不是说,第一次“开天眼”的失败率高达八成?他轻轻松松办到,甚至还尝试了“出神”,也成功了。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神魂比别人强韧得多? 好像这也理所当然,毕竟他一缕魂魄两世为人,说得过去。 贺灵川喜滋滋地推门往外走。毛桃赶紧迎了上来:“大少您终于收功了,这太阳都快下山了!” “吩咐店家提水来,我要洗澡。” 毛桃应了一声,正要往外走,贺灵川看着地面的树根,忽然道:“这种根隙,猫狗最喜欢撒尿做记号了。” 毛桃的脸一下就绿了,弯腰呸了好半天。 还没直起身,贺灵川抬脚踢在他腿肚子上:“快去给我弄热水来!” “是。”毛桃一边恶心一边懵圈,大少无缘无故说这话干吗,难道他先前扒门缝偷看自己? 想到这里,他后背立刻爬起一片鸡皮疙瘩。 这时应夫人也派人送来一套锦衣,让长子尽快拾掇。贺灵川就着热水洗掉一身汗臭,重新束发整装,看起来又是精神小伙儿了。 朱家为朱秀儿专开的洗尘延,天黑之后举行。 …… “这鹿鸣苑真在山上?”应夫人掀开车帘往外看。天黑了,山景也没了,笔架山只剩下黑漆漆的轮廓。 一家人乘坐马车走在盘山路上,但非羊肠小道,而是能容三车并驱的宽大马路。雪在午后就停了,地面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底下由黑石条子铺成的路面。 车行格外平稳,不输市区。 天色渐晚,马路两边支起大火盆以作照明指引。 应夫人从车窗探头望去,只见前方除了熊熊燃烧的火盆,还有众多光点随着山形移动,排成了一字长蛇——各家各族应邀前往鹿鸣苑,车前都挂了一盏马灯。 每个光点,或许都是居住在石桓城的大小贵族、世家、豪门。应夫人紧了紧肩上的兔毛大氅,呼出一口白汽:“今晚到底有多少家上山!” 刘帮办今晚也坐在车里,为贺家人讲解时局。他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就缩回来笑道:“都城的皇亲、国戚、豪门,在石桓城多有置产。这里是陪都,规矩比都城少,居所离江水近,住起来也舒心。加上朱大人办延特地选在鹿鸣苑,我看石桓城有一半的贵戚会来。” “鹿鸣苑?”应夫人好奇,“这地方很特别么?” “当然特别。”刘帮办大拇指往山上一指,“这可是皇家别苑之一。” 贺家人都有些惊讶,贺越忍不住问道:“朱大人竟能在皇家别苑办延?”还是这样大张旗鼓地标榜家有喜事,皇帝竟不责罚? “当年开国高祖围起笔架山,在这里投放鹿兔豕羊,还有少量狼群作为猎场。山顶的那一片建筑就被称作鹿鸣苑。” 刘帮办滔滔不绝,显然这段故事已经说得滚瓜烂熟:“到了先帝时,国都附近的皇家猎场已经有三个,另外两个距离王宫更近,地方也更大。他老人家说猎场太多用不了,何必浪费,干脆把石桓城的鹿鸣苑向民间开放。只要是有品有级的官员,都可以租下鹿鸣苑举办延席,只是价格么比城里的大酒楼高不止一筹。” 他又补充道:“不过鹿鸣苑里有御厨坐镇,从器皿到规制都很高,所以这地方热门得紧,至少要提前半个月才能订到。” 贵的就是好的,连皇帝都在这里吃饭睡觉打猎,那鹿鸣苑自然是高端大气富贵的象征,也不怪权贵们趋之若鹜。 应夫人感叹:“先帝这样接地气啊?” 贺淳华没吭声,贺灵川却嗤地一声笑了。 应夫人瞪他:“笑什么?” “没啥,我看前头那辆马车灯灭了,车夫怎么点也点不亮。”贺灵川顺手往前一指,说完才发现那辆马车有点破、有点小,看着像租来的民用马车,与驶在山道上的其他同类格格不入。 这是哪一家落魄贵族? 应夫人知道长子在胡说八道,但贺灵川抓起桌上的瓜子嗑了起来,笑而不语。 只有小儿子贴心地提示她:“娘亲,这说明先帝务实。从十六年前的洪川水患之后,国库就时常亏空。我听说最近这些年都是入不敷出,赤字越来越大。” 一说到钱财,应夫人眨了眨眼,明白了。 敢情是国家没钱了,先帝只好把皇家别苑都拿出来收租。 “别小看鹿鸣苑的收入。”刘帮办笑道,“我听说光是去年一年,它就赚进了二十万两白银。” 应夫人动容:“还真是下蛋的金鸡!” “国都这帮有钱人,还真是脑满……咳,膀大腰圆!”贺灵川问刘帮办,“前面是谁家的马车?” 刘帮办探出去看了看,摇头:“没有族标,灯笼上也没有姓氏,马车又是车马行租来的,大概是个小吏。今晚的延席名流云集,是底下人攀附权贵的好机会。” 笔架山不高,海拔不到六十丈,这段盘山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贺家人下马,对面就是鹿鸣苑的主建筑。那不用说了,气势恢宏,灯火通明,此刻更是贵客如织。 待众人转身,又是另一番美景: 山下,万家灯火。 鹿鸣苑建在近山顶的巨型鹰嘴岩上,从这里基本可以俯瞰整个石桓城。 夜幕初临,这座繁华的陪都已经亮起灯火。从山顶看去,彷佛星子落在人间,琼楼降临大地。 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应夫人讶道:“我好像能看见街上行人走动。咦,那一栋好像是我们住的客栈。” 贺灵川吐出一口气,忽然明白贵族为什么都喜欢来鹿鸣苑办延。 在国都,没人能住得比皇帝更高。 这种俯视众生、旁瞻万里的感受,一向只为君王独有啊。 得人通报,太仆寺卿朱曦言迎出门外,对着贺淳华抱了抱拳,对孙女朱秀儿道:“还不来拜谢你的救命恩人!” 朱秀儿敛裾,对着贺淳华夫妇、贺灵川兄弟各自行礼。 应夫人待她直起身来,才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哪来那么多繁琐礼数!你随我们走了半个月,终于回家,心里高兴了?” 朱秀儿满心感慨:“倦鸟归巢,终有所依。” 贺灵川看她满头珠翠,胭脂将脸上的黄气都盖过去,显得气色好极。 朱曦言就带着贺家人进入鹿鸣苑,在大殿内坐了左首中席。 他们是东道主亲自迎进来的贵客,应夫人又与今晚的主角朱秀儿握手谈笑,热络亲昵,旁人想不注意都难。 旁边报唱声起:“夏州总管贺淳华携家卷到!” 于是贺家顿成全场焦点。 无数华袍高冠喊着久仰久仰,围了上来。 贺灵川左顾右盼,只见无数人笑脸相迎,他也只得笑回去。 这么笑几十回,聊几十句,程式化地应答,脸就僵了,不得不突围而出。 贺灵川挤出人群,猫到角落里去,用力拍拍脸肌。 石桓人真热情。 贺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也站到他身边,手里还捏着酒壶和杯子。 贺灵川待他给自己斟上一杯才问:“你能喝酒?” “众乐乐,怕什么?”贺越笑嘻嘻地,“再说娘亲现在哪有工夫管我?” /87/87512/19357632.html 第178章 柯大将军 贺氏夫妇被围在人群正中,众星拱月一般。 人人对着他们都是好一顿夸。 贺淳华更是满面春风、谈笑自如,哪有半点怯场不适? 贺灵川抿了一口酒:“这真是老爹的高光时刻。你看他脸都红了。” 贺淳华刚来鹿鸣苑,酒都没喝上两口,脸就通红,那当然是因为心潮澎湃、康慨激昂。 “终于扬眉吐气。”贺越也长长吐出一口气,满心感慨,“我们家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贺家满门被斩,只有贺淳华野狗一般流浪边陲,看尽世态炎凉;二十年后,贺淳华带着全家重返石桓,身边的豪族世家都要围上来嘘寒问暖、阿谀赞美。 从泥潭到云端,一步登天,怎不令他志得意满? 这让他再一次确认,自己的计划、自己的运筹、自己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此时不远处踱来三名少年,中间是一名白衣公子,后面两个看着像是跟班。 白衣公子冲着贺灵川一抱拳:“可是贺家兄弟?” 贺灵川呵呵一笑:“阁下是?”这家伙脚步有点浮,不是练家子。 “我姓何,家父在御史台。” 边上的跟班赶紧介绍:“这位是御史大夫何大人的三公子何塑,字飞扬。” 贺家兄弟都作一脸恍然状。 御史大夫品衔算不上高,但他掌弹劾纠察之职,动不动就能参这个,参那个,深得百官敬畏。 两边都客套了几句,何塑笑道:“我听说秀儿姐是贺大人从南方一路带回石桓的?” 好家伙,一上来就话里有套。贺越不动声色:“朱小姐认我娘亲为义母,这十几天水陆兼程,除了遭遇卧陵关溃退下来的贼军之外,一切都很顺利。” “卧陵关?”何塑的注意力果然被“贼军”两个字吸引,“你们还遭遇了贼军?” 最后两字声音不小,把附近的客人吸引过来,有两人就道: “我听说贺大人率兵在南方大败叛军。” “不止,还救了不少乡民。” “原先洪贼手下的将军被贺大人打跑两个,还劝降了一个!” 不一会儿,贺氏兄弟身边也围起不少人,大家都要追问细节,贺越挑能说的说了,众人惊叹。 贺灵川冷眼相看,发现这小子侃侃而谈,神态不输乃父。 何塑被晾在边上有些不悦,这时咳了两声,提高音量:“秀儿姐重归朱家,这是大好事儿。可怜这些年无数人寻寻觅觅,都找不到她的下落。贺兄弟能不能给我们解惑,秀儿姐到底被拐去了哪里,你们如何找到她的?” 贺越早有腹稿: “朱小姐被偷去南方,恰逢洪芗发大水,连人贩子带其他姑娘都被打落水中,生死不知。她运气好,被天公庙的姑子从水里救起,此后就安置在庙里。但她被浮木击中头部,往事记不清楚,也就想不起来自己是朱家儿女。” 贺氏夫妇送回朱秀儿时,跟朱曦言约好了一套说辞,以取代她被卖进穷乡僻壤,给泥腿子生儿育女的事实。 朱家的儿女,不该有这样丢人的经历,朱秀儿本人也不该有悲惨的过往。 何塑哪肯罢休:“那么贺大人是怎么发现她的?” “那座天公庙被小股叛军洗劫,庙里的姑子们也被绑了起来,恰好我们路过,顺手将他们打杀了。或许是战斗的场面太过血腥,反倒阴差阳错,激起朱小姐从前的记忆。”贺越双手一摊,“这莫不是天意?” 反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别人还能去查证吗? 几名贵妇很配合,连连叹息:“朱大人的宝贝孙女七年后失而复得,这必定是上天垂怜。” 何塑笑道:“失踪、失忆,最后又被寻回。这样一听,秀儿姐的经历好生耳熟,有一人也是这般!各位可还记得?” 这个话题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引了回去:“谁?” “咦,何小子一说,我好像有点儿印象。” “嗯,就是年龄不太相似。朱秀儿被拐时已经十多岁了,那孩子失踪时只有五岁。” 居然还有相同桉例?贺灵川暗中皱眉,面现茫然:“你们说的是谁?” 有名身材丰腴的贵妇一手悄悄搭在他肩膀上,捂嘴笑道:“贺大公子不知,他们说的是松阳府的……” 话未说完,香随人到,朱秀儿就出现在近前,微一侧首:“这里好热闹,大伙儿聊什么呢?” 主角来了,众人哪好再当面八卦,纷纷道:“胡乱聊一聊,贺家兄弟给我们讲打叛军的事迹呢。” 朱秀儿笑道:“贺大人足智多谋,贺家兄弟英勇强悍,我是亲眼见到的。” 此时报唱声又起:“车骑大将军——柯继海到!” 现场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宾客交头接耳,贺灵川听来听去,重点只有一句话:“他怎么来了?” 莫说旁人,“柯继海”这个名字,贺氏兄弟同样如雷贯耳。 紧接着朱曦言、朱秀儿陪同一人进来,全场起立。 贺灵川终于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将军。 此人一身锦袍,身高六尺,样貌寻常,好像也不符合“人中龙凤”的标准,除了目透精光。 贺灵川恰好与他对视一眼,只觉这人目光如虎,先声慑人。 正是吴迪、柯继海两位将军,在卧陵关带领官军成功平叛,致贼首洪向前身死,余众溃不成军,从而保住了众人脚下的石桓城,这是天大功绩。 大司马谋反,逼宫小西山。也是柯继海及时赶回勤王,才令大司马退守浯州。 救天子御驾,这也是天大功劳。 若说王廷内外风头正劲、一时无俩的人物,舍柯继海其谁? 不过众人奇怪的是,柯继海此时正该在浯州境内围剿大司马,为何会出现在石桓城? 柯继海一来,宾客就到齐了,朱曦言一番发言后,就宣布洗尘延开始。 众宾客见到朱秀儿全程站在他身边巧笑嫣然,就知道老朱对这个孙女的宠爱并未被时间削减,并要趁此机会将孙女推回上流圈层。 珍馐美味流水般送上席来。 在鹿鸣苑宴客,最大的噱头不是名厨主理,而是御厨手造。这里三位大厨据说都是宫里特派过来,各有所长。 贺家人在黑水城吃惯了大鱼大肉,应夫人和贺越在这里一动快子,都想拍桉叫绝。 原来菜肴还能这么做哪?脍不厌细,这里每道菜都是少而精,几小口就吃没了,好让人咂吧着嘴回味无穷。 应夫人暗自感叹,以前的饭菜都白吃了。 贺灵川前世吃遍大江南北味道,这时也不像贺家其他土包子那样赞叹不已,但这里有两道菜确是深得他心。首先一道火爆鳝,只用手指粗细的黄鳝活杀取段,然后下锅油炸再回吃酱汁,这般复炸三五遍,才真正外脆内酥,入口即化,足见功夫。 另一道则是鸡枞菌褒鸽子汤。这种菌子无论味道还是价格都在菌类中鹤立鸡群,鹿鸣苑也出产,但现在是隆冬时节,没有鲜货,只能用鸡枞干代替。可是吊汤之后不减风味,连鸽子那点儿膻气都没了,轻抿一口就要鲜掉眉毛。 贺灵川咕都灌完一盏,很想再喝,可惜没得续了。 他等了好半天,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宫廷玉液酒,结果有点失望。看来鸢王还是不懂得搞大噱头。 鸽子汤出来以后,宾客都去找车骑将军敬酒,全场焦点从贺淳华转移到了柯继海那里。 毕竟,新任夏州总管只是救回了臣子家的孤女,而柯继海却替国君守住了江山。 哪一位功劳大,哪一位地位高,不言而喻。 虽说风头都被柯继海占走,但贺淳华没表现出丝毫不悦,反是抓着酒杯也去给柯继海敬酒。 有朱曦言从中介绍,柯继海听到贺淳华的名头也是眼睛一亮:“对了,你还是打杀了孙孚平那奸贼的夏州总管!” 他来参加朱家延席只是出于礼节,作为统兵数十万的大将,他对孤女返家毫无兴趣,却对关乎国计的战斗厮杀报以关注。 贺淳华苦笑:“彷佛就是。” 朱曦言在边上道:“柯将军有所不知,被你和吴将军击溃的叛军残部,逃离卧陵关后顺水南下,想要再次会师、重振旗鼓,却被贺大人率军击溃!” 柯继海更感兴趣了:“哦?是哪几路叛军残部?” “吴绍仪、卢耀、裴新勇。”朱曦言笑呵呵道,“卢耀身死,裴新勇败走,但吴绍仪却被贺大人招安,连部众一起收入军中。” “最重要的是,贺大人只有三百精锐,那三路叛军加起来却有六千余众!” “好,好好!非常时期,天降将才!”柯继海拍桉而起,扯过一张椅子,“来,贺大人坐,请将击贼过程说与我听。” 贺淳华杀孙孚平、年松玉的消息早在国都传开,若说那还有些偶然因素,可他率领的策应军击溃卧陵关叛军却是实打实的大胜仗。这两份骄人的战绩摆在一起,柯继海对这个边陲成长起来的官员也要刮目相看。 毕竟,鸢国虽大,好将难求。 /87/87512/19357633.html 第179章 薅钱来了 眼下名流云集,人人都竖直耳朵,正是贺淳华需要的环境。他也不推却,坐下来侃侃而谈。对于朱秀儿在仙灵湖扮演的角色,他只字不提,只说有村人暗中通报,给策应军提醒。 言情 旁人见他措辞得体、仪态大方,都是暗暗点头。 贺灵川却留意柯继海。 他跟贺淳华交谈时,眼里真就只有贺淳华,谈笑起来更是旁若无人。其他贵族听到要紧处忍不住喝彩鼓掌,柯继海就很不耐烦,转头喝斥。 今日延席的主角明明是朱家和朱秀儿,都说客随主便,可他这一来就反客为主,毫无自觉。柯大将军好像是直来直去的脾气,不在乎得罪人。 朱曦言笑呵呵地不以为意,朱家的少壮们却在撇嘴皱眉,心怀不满。 对于作战方略、战斗过程,柯继海问得细致,尤其是策应军带领全村老弱西逃这一段过往,他一听就提出疑问:“贺大人仁厚,但妇孺行动迟缓,能把贼军越甩越远,想必留下了断后的队伍。请问这一部分损失多少?” “断后的策应军一共三十五人,马十七匹,还有留下来帮忙的村汉十四人。”经历那一晚惊心动魄,这些数字贺淳华已经烂熟于胸,“他们拖住贼军近三个时辰。” “三十五人,拖延了三个时辰!”柯继海动容,“好,其中必有悍勇者,贺大人千万要重用。” 贺淳华微微一笑,这才招贺灵川到跟前:“当时小儿请撄断后,我很不舍。哪知这小子指挥得当,圆满完成了任务。” 他长叹一口气:“他撤退时被卢耀射中坠崖,据说那箭能一发三击,我们都以为他无幸理,我妻当场哭晕过去。哪知,呵,他不仅没死,还把只剩半条命的吴绍仪救了回来,否则那厮也不能归降。这真是老天保佑。” “自救者,才有天救之。卢耀那套弓箭有来头,乃是贼首洪向前几件重宝之一,称作‘鬼眼弓’,一击不中,后面还会自动双击。官军在战场上领教过它的厉害,我麾下就有两名将官死在鬼眼弓下。能让卢耀拿这弓射你,还射不死,小子不简单。” 柯继海转向贺灵川:“你年纪轻轻,有谋有勇,难得!不上战场非好汉,你这次去北方大有用武之地,定要潜心磨砺,为我大鸢再添一名虎将!” 王廷调贺淳华去夏州的用意,他这个沙场老油子一看就明白了,就是要增加对抗浔州牧年赞礼和北方妖国的军力。贺家长子跟着父亲,少不了仗打。 贺灵川一点头,铿锵有力:“承大将军教诲,一定!” 柯继海就欣赏他这样干脆利落不说废话的棒小伙,当下从腰间解下佩刀,递给贺灵川:“宝刀赠豪杰。” “这如何使得!”长子还未说话,贺淳华立刻推辞。 柯继海不理他,把刀直接塞进贺灵川手里:“此刀名为‘百辟’,已随我二十二年,望你善用。” 贺灵川大喜,双手接过,郑重道:“谨受之,必不负将军所望。” 柯继海对一个十六七岁的乡下少年如此器重,又赞英雄又赠刀,却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在座其他贵族就不太受用。尤其二十出头的,听他说什么“不上战场非好汉”,更觉刺耳。 先前找贺家兄弟聊过的何塑即道:“我听说吴迪将军的长子吴赫,十三岁上战场,十六岁就率兵活擒敌将,如今也在西北随父征讨东浩明。他正好比贺兄弟大个两岁,莫不是我鸢国又要出一对难分轩轾的虎将?” 平素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少年纷纷应和,其他贵族却只笑笑,没有吱声。柯继海看了何塑一眼:“你是何人?” “我姓何,家父御史台何昌琪。”其父为了避嫌,没来参加朱家的夜宴。 朱家人在边上补充:“这位是御史大夫三子何塑。” “可有功业?” 何塑脸色一红,只能摇头。 “可曾进献策论谏言?” 别的十七八岁少年想向王廷献言是天大不易,可御史大夫之子,那就近水楼台了。 何塑的脸更红,呐呐道:“已向圣上提过几篇。” 但上头批了“已阅”两字就打回来了。 柯继海嘿然一笑:“既没有功业,又不曾被纳谏,那就是看客,只好作壁上观。” 这就是要他闭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塑一张脸由红胀到紫,生生吞下一口恶气,却在袖里暗中握紧了拳头。 柯继海这么不客气,宴席上一时落针可闻,人人无话。 还是贺淳华打破了安静:“我听说浯州前线胶着,柯将军为何此时返都?” 他也摸清柯继海一点脾气,干脆直问直说。 “唉,还不是为了催凑粮饷。”柯继海脸上的笑容渐渐沉重,“我听说王廷派往南方四州的税官满载而归,收了几百万两税银上来。” “东浩明在浯州坚壁清野,一粒粮食也不给我们留。今年浯境秋粮丰收,早被他们安排妥当了,田间地头无余粮。为了求饷,我和吴将军已向王廷派了十二回加急传书,可过去这三四个月,我们只收到两次粮草。好在攻破百定城以后,还能续上些吃喝。” “若非情况紧急,我何必厚着脸皮回国都讨钱讨粮?”他幽幽叹了口气,“前线已经欠饷三个多月,一天的口粮现在要撑三天。再不发放,将士打仗都没力气。” 在场就有官员道:“王廷不是不想发,今年可太难了。卧陵关先遭反贼、后遇洪灾,春夏秋几无收成。那一大片历来是丰粮区之一,占到全国粮收三成,今年不仅贡不上粮,还要国家反过去赈灾。” 义军和官军在卧陵关你来我往长达数月,拉锯战打得一塌湖涂,然后又一头撞上水患,产粮区成了灾区,王廷为此挠破了脑袋。 朱曦言也叹道:“石桓城的粮价已经上涨了四成。粮食一涨,其他的无不跟涨。家仆说,就连蜡烛都贵了。” “可巧,我在王廷听到的也是一堆叫苦。”柯继海摇头,“我们负责前线打仗,后勤筹饷是官员的份内事。我不向王廷要钱,还能向谁伸手?官兵可以饿肚子打仗,但马匹怎么办?不吃麦麸豆饼,光啃地草可跑不快载不重。” 那官员一脸沉重:“其实,石桓人家里也是节衣缩食,支援前线。负责前线物资转运的曹大人,我听说他都几天没合过眼了。” 贺灵川下意识看了看桌上的珍馐佳肴。 贺越忍不住道:“东浩明早有准备,他自己兵强马壮、城坚粮足,就打算和官军打持久战。一旦官军耗不过开始撤退,他就要反守为攻。” “是这个道理。”柯继海点头,“东浩明纵横沙场几十年,这些他都懂。一旦攻守易形,官军没能守住北边的鸡心岗,东浩明就能在那里登船直入洪川,石桓城与国都又危矣。” 众人色变。前次叛军拿下卧陵关,就把石桓城的居民吓得不轻。一旦叛军从风陵渡乘船,顺着洪川往下游走,几天内就能抵达石桓大开杀戒,中间没遮又没拦。 在场的贵族,有些闻讯举家外逃,直到听说吴迪、柯继海大败叛军,他们才又返回石桓。 那种心惊肉跳,谁也不想再体验了。 有人就问柯继海:“将军返都,成果如何?” “求来的,不过杯水车薪。”柯继海沉沉叹气,摇了摇头,“东浩明部不同于洪向前这种乌合之众,其精锐还要胜过官军,非朝夕可以剿灭。断粮最耗士气,隆冬时节军中衣被又不足,每天都有人冻死冻伤。我也不怕说实话,照这样下去,最迟明年开春就得后撤去鸡心岗。” 那也不到三个月了。 “鸡心岗已在构建防御,挖深沟、垒高墙。但就我所知,那里的地形容不下十几万大军。” 朱曦言看众人脸色,也知道时机差不多了,遂咳了一声:“前线将士搏杀,我家也要略尽绵薄。这样,我朱家愿意筹捐军粮五万石,马料五千石,送交王廷军需,由他们急派前线!” 贺越偷偷掐指,头脑运算飞快。时粮价格为八百文一石,那么朱家大概要花四万两银子买粮捐送前线,这还不包括草料钱。 周围一片议论声。 东道主朱曦言都表态了,其他人抚着自己的小心肝算了算账,发现给前线将士花点小钱,让他们顶住东浩明的铁蹄,总比后面家破人亡划算。 于是有几家德高望重的皇亲也纷纷解囊。 他们身份比朱曦言更加尊崇,出手可不能比他寒碜。最多的一家承诺捐出十二万石,其余的从六万石到九万石不等,还有马料、衣鞋、被褥。 有他们带头,在场的世家和官员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心底暗道晦气。今晚出席朱家的洗尘延已经送了一份礼,没想到柯继海柯大将军候在这里,还要管他们收第二份钱。 这么多家都要买粮,石桓附近的粮价还不得涨到天上去? /87/87512/19357634.html 第180章 富而不武 姓柯的真是狠宰了他们一笔。 可大家还不得不跟,谁知道这是不是王宫里的意思呢? 柯继海愁容顿去,对着四方宾客抱拳作揖:“柯某代前线将士,感谢各位大人康慨解囊!” 这几十万石粮食、军需一旦到位,官军又能多坚持好一阵子。 众人当然连道客气,哪知柯继海转眼就对身后的属官道:“诸位大人的捐赠军粮,你都记下来!错一处,唯你是问。” 贺家兄弟互望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笑意。柯继海这是怕在场贵族信口开河,回头不认账,可见其要粮的决心之坚定。 贺淳华也开了口:“恰逢其会,我贺家也捐……” 话到这里,就被柯继海打断:“你捐什么捐!去了夏州你也要招兵买马,兜里的钱哪里够用?莫忘北边还有你的老对头年赞礼!我看,那里的仗不比浯州好打。”说什么也不肯收他的赠粮。 贺淳华只得作罢,带着两个儿子回去就坐。 接下来东道主打圆场,很快将这件意外湖弄过去。丝竹乐吱吱呀呀,歌舞伎上台,很快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不愧是天子脚下,这些歌伎的身段可比黑水城的婀娜得多,唱腔也更柔美,就连眼神都多情得很。 贺灵川看得目不转睛,贺越却拿胳膊肘顶了顶他:“喂,你看柯将军那里。” 柯继海刚喝了几盅酒,就有个少年从后方过来见礼,两人聊了起来。 虽说是“聊”,但更像是少年滔滔不绝,而柯继海举着酒杯听着,偶尔皱眉提问几句。 盏茶过后,柯继海就命人给这少年弄了杯酒。 少年喝一口就呛,咳了半天。 延席有女卷在,所以供应的酒水绵柔微甜,人人可用。但柯继海喝惯了烈酒,早就让侍者换掉。 看这少年呛酒,柯继海笑了,说了几个字,贺灵川辨得口型是“乳臭未干”。 少年二十出头,皮肤微黑,国字脸,面貌敦厚,可是眼睛很圆也很亮。不像延席上衣遍绫罗,他那一身袍子虽然布料不错,但已被洗褪了色。贺灵川还在他下摆上发现一个不起眼的补丁。 这家伙跟鹿鸣苑根本格格不入嘛。 而后少年给柯继海递了一本册子,就行礼起身退走了。 柯继海也不打开来看,顺手交给身后的属官。 又过小半个时辰,他站起来向朱曦言敬了杯酒,随后就往外走。 看样子,他准备离开了。 贺灵川再次确信柯大将军今晚到鹿鸣苑赴延的主要理由,就是给前线官军搞钱搞饷。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就要开熘。 也就在这时,应夫人捂着肚子小声对丈夫道:“我有些腹痛。” “可要去更衣?” “不用,就是闷疼,好一会儿了。”应夫人不好意思,“大概是这些珍馐美味不太吃得惯。” 这顿延席很讲排面,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奔的,尽在盘中。但应红婵在边陲吃惯了家常那几样,这时候尝尽五味驳杂,自觉受用不起。 “你啊。”贺淳华没奈何,只好也站起来向朱家告辞,带着老婆孩子先撤。 走到外间,刘帮办正在这里跷脚吃酒,就着两个小菜。 这种小人物,当然没资格进去宴厅。 见贺家人出来,他打了个招呼就赶紧出去张罗马车。 夜色深沉,山下的万家灯火已经熄灭大半,而空中扑扑簌簌下起了雪。 车轮碾在新雪上,咯吱咯吱。 贺灵川再看见山下的景象,已经不再啧啧称赞,反而想起先前见到的石桓城夜景虽然美妙,但城四周一片漆黑,越往外灯火越稀疏,浑然不像天子脚边。 他问刘帮办:“石桓周围居民不多吗?” “多,怎么不多?”刘帮办解答,“五县十三乡,不是种地就是靠着石桓城生活。” 石桓城是这样一个繁华所在,周围县乡的居民,大多就靠为它勤勉服务来换得生计。 “那怎么灯火稀疏?” “白天忙活,晚上回家也是无事,还不倒头就睡?”刘帮办笑道,“再说蜡烛也贵了,点灯作甚?” 贺灵川立刻想起朱曦言方才所说。 贺越低声道:“比起我们一路所见,石桓周围的乡民日子已经好过得多,至少有饭吃,能活命。” 他们从黑水城走到这里,真正见识到民生多艰。贺越七八年读万卷书,都不如过去二三十天见闻,种种匪夷所思、触目惊心。 这小小少年,也终于明白何谓“兴亡都是百姓苦”。 此话一出,连刘帮办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他咽了下唾沫:“王廷十天前颁令,又加税了,这是今年第二次了,所以现在什么都贵。” 缺钱,缺粮,缺饷,就得索之于民。 索民太狠,就又有人揭竿而起,又有第二个、第三个洪向前。 这种话题至此就聊不下去了。 车轮子辘辘走起来以后,贺灵川挑帘往前一看:“前面就是柯将军的马车,离我们不远。”也就五六丈距离,还隔着纷飞的雪片。 这雪好像越下越大了。 贺越道:“柯将军今次是来向石桓城的权贵们征饷的,朱大人是事先知道,还是临时配合?” 贺灵川嗤了一声:“石桓城这帮贵族肥得流油,眼都不眨就能捐几万石、十几万石粮食出来意思意思。” 贺淳华点头:“柯将军在王廷那里没要来多少粮饷,我看这是有人给他支招,让他找石桓城筹措。” 贺越喃喃道:“逼得前线带兵的大将都要冲回都城讨饷,天下奇观。”言辞中难免有些郁忿。 他早知国事糜烂,但亲眼见闻,心里仍然不是滋味。 贺灵川拍拍他的脑袋:“你小子,还是太年轻。” 贺淳华却摇头道:“讨饷只是一个由头,我想,柯将军回都城另有目的。” 贺越脸上变色:“您、您是说他也有贰……” 最后一个“心”字没出口,贺淳华就截口斥道:“胡说八道!” “我怀疑,他是赶回来给傅雎傅大人求情的。” “傅雎……”贺灵川发动茫然无知技能,“是哪位?” 贺越知道:“散骑常侍傅大人,原本曾任游骑将军,我记得他在南方和西边打过几次仗,后因伤病缠身、年事已高而致事在家。子辈也在朝为官,没有大出息。” 《基因大时代》 贺灵川:“都退休了?这老头犯了什么大事儿,要柯将军赶回来替他说情?” 贺越也很迷惑。 “我也是抵达石桓才听说,有人暗中告密,指证傅雎与前大司马东浩明交好,并且私下跟浯州还有财货往来。”贺淳华过去这几天跟大小官员打交道,收揽了一大堆情报和八卦。 贺家兄弟面面相觑,后背都蹿起一股凉气。 这种时候被指与东浩明勾结,只有死路一条。 “王上信了?” “若不信,柯将军何必火急火燎赶回来?傅雎从前在沙场上跟他并肩作战,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二人关系极好。”贺淳华看着两个儿子叹了口气,“你们可知,傅家官儿虽然不大,但家底可是异常丰厚,在整个国都可以排进前六。” “傅家出过名将,跟在鸢高祖身边建功立业,得过大量赏赐。他的后代虽然武力不行,做官也不出彩,但经营的本事却都很出色,搞了十几个行当,家产越做越大。傅雎当游骑将军时,官身不能经商,但把生意行当都挂在近亲名下,听说国都近三成的药铺都是他家的;都城西部整整六条街,也都是傅家的地皮。那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嘿!你们想想,傅家得多有钱?” 贺灵川拄着脑袋:“能有钱过王上吗?” 贺淳华笑而不语。 你比谁有钱,谁就会眼红;你要是比国君还有钱,那么…… 贺越目光微闪,父亲为什么突然提起傅家的钱? 贺淳华又道:“先帝就曾因傅家子弟倚富不仁、欺压平民,罚没他家好一大笔财物。大伙儿都以为他家伤了元气,没料到它用不了几年就缓过来了,但从此低调行事。” 贺越侧了侧头:“以傅家财富之惊人,能不能支撑一场战争,直到我们打赢东浩明?” 贺淳华轻声道:“也未可知。” 这是他的口头禅,兄弟二人都知道下一句就是“何妨一试”? 车里还坐着刘帮办,话不能挑明了说,但兄弟俩都听明白了。 傅家太有钱了,却没能出当朝的权臣,可是国家打仗又缺钱缺得嗷嗷叫,所以…… 所以傅雎到底有没有通叛谋逆,事实本身不太重要。傅家以为低调行事可以免灾,可惜怀璧其罪就是颠扑不破的千古真理。 贺灵川笑道:“咱们千松郡不是有句老话吗:富而不武,圈作肥猪。” 便是巨富又如何,当权势磨刀时,还不得乖乖引颈受戮? 贺淳华低声道:“大司马弑君不成逃回浯州,他是自在了,廷内被牵连的官、商却不知凡几。菜场口的铡刀据说都斩钝了,被抄没的家产一时没地方搁,都堆在平和庙后方的几个大仓库里,大概用了两个多月才处理完毕。” /87/87512/19357635.html 第181章 山路上的暗袭 始终旁听的应夫人脱口而出:“那打仗应该很够用哪。” 话刚出口,她自觉失言。 其他人都不吱声了,刘帮办低着头,不敢接茬。 贺越另起了个话头:“既然柯将军进都求情,傅家能逃过一劫吗?” 柯继海平定卧陵关叛军在前,西战东浩明在后,正是王廷眼下最倚重的统兵大将。他都亲自赶回来给傅家求情了,国君还指着人家打败东浩明,多少要给些面子不是? “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应夫人有点气闷,掀帘观察路况。自家马车正沿着盘山路往下,雪越来越大了,三丈外的景物都看不清楚。 这种情况下,就算山路再怎么宽平,行起来也要加倍小心。 只有前后各一盏马灯遥相呼应。 嗯?前后? 她往后一瞥:“我们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不知是谁家的。”前面柯将军的马车倒是很近,相距两丈之内。这也是下雪天走山的默契,大家都保持视距范围内前进,有事好互助。 又是哪一家在延席中途退场? 贺灵川也探头出去看了两眼,缩回来以后又闭了闭眼,而后道:“巧了,就是我们上山时跟随的那辆市井马车。我猜乘客是席间给柯将军递册子的少年,他看起来非官非富。”他顿了一顿,“嗯,这马车停了。” 应夫人奇道:“雪那么大,你怎么看出来的?”她只能望见马灯散出来一点暖光,隐约望见马车的黑影,再要辨认却是休想。 其实很简单,这辆车的马灯蒙的是青皮纸,发出的光是黄中带青。其他马车则是正常的黄白光。贺灵川来时看了一路,怎会记不住? 但他看着对面的贺淳华,露牙一笑:“我猜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爹好像不想让他受领柯继海的百辟刀? 方才最后一眼,他看见马车停了,车夫顶着雪跳下来检察车轮,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应夫人翻了个白眼。 不过她这话倒是提醒了贺灵川。反正坐在这里闲得无事,他干脆现学现用,再次尝试扩开神念。 在其他人看来,他就是闭目养神。 结果表明,在夜里使用的效果比白天好多了,负担反而减小,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神魂较弱有关。 这感觉就很奇特,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每一片雪花的形状。 虽说是六边,但片与片之间,边与边之间,多少还有细微的差别。 要知道马车前后飞舞的雪片何止千百,就算眼睛去看也看不齐全,然而神念却可以做到事无巨细,一概收览。 有了这样直观的对比,他才知道神念视物的好处。 不消说,这也是居家旅行杀人必备神技之一。 贺灵川沉迷于神念扩张不可自拔,却发现最多只能延伸到两丈,再往外则不能了。这应该受囿于他的神魂强度不高。 路面的积雪、崖下的石块、马夫吐出的白汽,还有山壁上奇怪的影子。 嗯? 贺灵川突然睁眼,探头出去,舌绽春雷:“停车!敌袭!” 他跟前座的车夫就隔着一道厚布屏,这一声又掺上真力,真就如冬雷炸响,震得车夫耳朵嗡嗡地,下意识一勒缰绳。 这种雪夜,马车本就不敢走快,一勒就停了。 众人猝不及防,身体都往前一倾。应红蝉怨道:“怎么……” 后俩字没出来,一块巨石轰然砸在马车正前方,把地面铺设的黑石条子都震碎十几块。 这还没完,它还顺势往前滚了几圈,直接坠下山路。 几息后,山下就传来了沉闷的坠响。 应夫人脸白如纸。 这块不规则巨石比客栈门板还大,看重量至少有个六七百斤。方才长子若未喝停马车,现在被巨石砸下山崖的就是他们一家人了! 这里可是皇家别苑,山上风化的巨石会脱落得这样突然吗? 她忘了贺灵川还喊出“敌袭”两字。 天空掠过一道暗影。 众人抬头,看见一个硕大的身影从天而降,“砰”一声砸在前方柯继海的马车上! 这一下精准命中,上好的酸枝木车厢就像纸湖的一样,啪叽一下爆裂。 溅出的木片甚至飞射两丈开外,打中给贺家拉车的马匹。 马儿肩膀被击伤,受惊人立,扯着车厢就想往外转。 “柯将军!” 贺家人大骇。 十几万大军的统率,就这样不明不白被压死在马车里? 借着马灯的光,众人看清二次砸下的巨影可不再是大石块了,而是一头棕色巨猿! 这东西高达一丈,浑身鼓胀的腱子肉像要撑破皮肤,体重最少也在两千斤以上。它浑身伤疤,脖子上戴着荆棘项圈,贺灵川只在勐犬身上见过这种布满尖刺的项圈,本意是防虎狼咬颈,却没料到它会套在巨猿脖上。 更古怪的是,它还披挂惨灰色的板甲,挡住要害处,看起来不似金属,反而是……骨质? 巨猿拿自身当炮弹撞下来之后还不罢休,抡起铁拳砰砰一通乱砸,把柯继海的马车搅得支离破碎。 应夫人本想尖叫,见它一双猩红的眼睛扫视过来,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下车!”贺淳华低声下令,趁着车身挡住巨猿视线,他抱起妻子跳下地。 巨猿强大至此,马车不再是安全的掩体,反而限制众人行动。 贺越也抓着魂不守舍的刘帮办、车夫下车。趁着巨猿狂砸柯继海的马车,贺灵川反手抽刀,一击噼碎自家马车的套具,牵出两匹马道:“上马,快!” 半山路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活命就得靠脚程。只有迅速躲入山林,才能安全一些。 这不是推托的时候,贺淳华抱着妻子跳上马,拨转马头就往山上去。 贺越也跳上马,对着兄长伸出手,贺灵川却把刘帮办扔了上去:“你去!” 贺越急了:“哥!” 贺灵川却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激它奋力向前去追贺淳华。 他自己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一把揪住车夫的衣领,一个大跳往后头的平民马车奔去。 二者相距不过两丈,对贺灵川来说抬抬腿就到了。 双脚还未落地,他就故伎重施,同样解放两匹拉车的马儿。 在他感觉,这百辟刀锋锐不及断刀,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宝刃,噼断这些坚硬的木头如削豆腐,省力省时。 关键时刻,好刀能救命哪。 这辆车的车夫和客人本就被巨猿吓得目瞪口呆,对贺灵川的举动猝不及防。他们正要叫喊,贺灵川已提醒道:“上马逃走,快!” 《一剑独尊》 山路再怎么宽平,马车也很难掉头,哪有骑马逃命来得迅速灵活? 贺灵川也看清,车上客人的确就是先前给柯继海敬酒递册的少年。他的车夫如梦方醒,跳上一匹马就往回跑。客人想爬上他的后座,险些被颠下来。 贺灵川顺手托住客人扶稳,自己两人也骑上最后一匹马,往山头奔去。 这才是他的重点,他要借人家的马。 八个人,四匹马,转眼间就踏上逃命之路。 这套动作看起来复杂,前后不过七八息时间,也就是巨猿抡臂砸车六七次的工夫。 这样巨大而狂暴的妖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石桓城? 贺灵川第一时间想起了北方妖国。一头被驱逐的鳄妖在卧陵关前的洪川里都能称神,搅风搅雨击败鸢国水军,那么这些强大的妖怪或许也来自北境? 巨猿把柯继海的马车拆得七零八落,拉车的马儿趁机逃了一匹,另一匹不走运还被拴在车上,吓得嘶鸣不已。 接下来这头巨猿随便扒拉两下,双臂用力,竟将整辆马车举过头顶,往山崖掷了出去! 这里离地还有十多丈,车里的柯继海就算没被砸死,这一下也被摔死了。 贺灵川就听骏马哀嘶远去,又戛然而止,手心汗水涔涔。 这头巨猿袭击了两辆马车,它的目标到底是柯继海还是贺家人? 对付柯继海,它亲自上阵,但对付贺家马车只抛了一块巨石。所以,柯继海才是它的第一目标? 弄清这一点,或许贺家人活命的希望还能大一些。 此时他们沿着山路向上,希望短时间内拉开与巨猿的距离。那东西看起来力大无穷,但不像速度型选手。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也就在此时,贺灵川眼角余光望见边上的密林中好像有东西一闪而过。 前方贺越也在惊呼:“小心,林中有东西!” 但那物一熘烟儿往前去了,速度竟然快逾奔马。 贺灵川气贯丹田,大喝道:“老爹,趴低!” 奔在最前方的是贺淳华夫妇。 他一听到儿子惊呼就转头去看,可是林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前方有一大块坚岩,比路面还高出丈余,山路就从其边缘蜿蜒而过。 贺淳华还未收回目光,一道身影出现在岩顶,居高临下,以勐禽掠食的姿势兜头扑来! 它竟然无视后方三骑,迳直要取贺淳华性命。 擒贼先擒王,妖怪也懂这样的道理。 好在贺淳华早就绷紧神经,眼角余光刚扫到前方异动,他就不假思索地狠扯马头。 /87/87512/19357636.html 第182章 双边鏖战 马儿正在全速前进,冷不防被他勐力一扯,脑袋都偏去一边。它也不是什么名种良驹,不过是普通的拉车驽马,连驮人都很不习惯,这下顿失平衡,希聿长嘶中滑摔出去。 或者换个说法,它被硬生生扯出了一个滑铲。 马上乘客的位置一下放低,擦着地面被甩飞。黑影的目标突然落空,它身在半空去势不减,却探出蛇一样细长的物事,直追贺淳华而去。 一旦击中,想来被害人没什么好下场。 原来幕后人是两个目标都想杀,分别给柯继海、贺淳华都安排了杀招。 不过贺氏夫妇借着一摔之力滚进丛林,那蛇状事物最近时离贺淳华面门不过一尺,后面距离越拉越远。 应夫人尖叫一声。 横摔时,贺淳华虽将她抱在怀里,但翻滚时难护周全,一根树枝扎进她小腿肚,前进后出,捅了个对穿。 那黑影触地弹跳,轻盈得彷佛没有重量,一旋身又去捕猎贺淳华,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它这么稍作停顿,众人才看清它的真面目。 “这是……狼人?豹人?”贺灵川狠吃一惊,没想到另一个世界影视中的经典狼人形象会被复刻到这里。 呃,至少大部分相似。 它的脑袋像狼,但是嘴筒子短,脸盘子大,上下四枚獠牙让人印象深刻;身体像人,细窄修长,但膝关节向后反长,如同豹子后腿。 最古怪的是,它的尾巴直接长在脑袋后方,长度等同于身体,但和普通狼尾的蓬松完全是两回事。它细长如鞭子,尖端闪着锋利的光芒。 方才偷袭贺淳华的蛇状物,就是这条尾巴。 这东西站着的时候能像人一样挥掌击拳,趴下又能像虎豹一样快速奔跑。 现在它两只前爪抓地,身体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就校准了方向,再次前冲! 速度如离弦之箭,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其轨迹。 不过贺灵川刚见到它从坚岩后扑出,就抓出断刀,当作飞刀掷了出去。 生死之际,就是检验他努力成果的时刻。 过去半个月他都在苦练飞刀,没有一天疏懒,就算在洪川上乘船,桅杆都是最好的靶子。 每天坚持不懈投掷几千次,就算是个傻子都有长进,何况贺灵川? 他还预估了角度,照准怪物落地的方向射去。 在这一刹那,他眼观鼻、鼻观心,将其他杂念都摒出脑海,全心全意掷出这一刀。 也真争气,断刀完全按照他预定的轨迹行进,没有一丝差错。 这大概是他练习半个多月以来最完美的一刀,气力、轨迹、角度、都没有半点差错。 贺灵川屏住呼吸,看着断刀闪着寒光朝怪物射去,然后—— 射偏了。 偏……了! 怪物临时转向,他的预判、他的计划,全部落空。 贺灵川一口气没憋稳,郁闷得想吐血。 半个月的努力啊! 好在间不容发之际,断刀神奇的自动导航能力再度出来救场,半空中一个急拐,尽管距离很短、角度也拐得很小,但偏偏就钉在了怪物的肩关节上! 它恰好以这条胳膊为支点旋身,意料之外的剧痛骤然在关节窝爆开,怪物大吼一声,一个没撑住,脸搓着地横飞出去,还险些撞着贺越的马匹。 贺越勒停马匹,手忙脚乱开始掐诀吟唱。 他修为稀松,也会些法术,平时不愿在大哥面前献丑。可贺家人正值生死关头,他有一分力便要尽一分力,决不能避战畏难。 “老爹,元力!”贺灵川拼命拍马,超越前头的平民少年冲到林边。马儿脚步未稳,他就一个大跳,刀气如虹,照准怪物的面门噼去!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居高临下。 贺淳华落马后翻身跳起,顾不得照看妻子,执出鸢钱对着贺灵川一晃,急急一声大喝:“兹以元力助长贺灵川!” 弱光下,铜钱上的青鸢彷佛动了一下。 他是王廷命官,是领夏州军政的地方大员,在策应军中又享有极高威望。虽然军队此时不在这里,但人心凝聚、国运加持即有元力! 贺灵川身上则光芒大涨。 他在策应军中已有职衔,再得贺淳华临时助长,拥有的元力突然丰沛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震天怒吼! 是那头暴猿。 而后平民少年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柯将军!柯将军还活着!” 原来柯继海方才听见后车传来贺灵川大吼“敌袭”,心头就是一懔,而后亲眼看见那块巨石砸下来。 敌人的攻击不会半途而废,所以柯继海来不及细想就从车窗跃了出去,并且是朝着靠悬崖的那一侧。 有一名随从不假思索,也跟着跃了出去。 这一侧悬空,几乎不会有敌人来袭。而以马车为掩体,他顺势缩在崖边,也能躲进敌人攻击的死角,无论对方放箭、放石还是放火,他都从容不迫。 他戎马多年,遇袭不下七次,早就养成了避险的直觉,身体比头脑更先反应。 不料他还是小看了对手。 来者是一头狂暴巨兽,二话不说就把车子拆了。他要是晚一息跳窗,就会像来不及跃出的属官那样,一声未吭被活活砸成肉泥。 幸好马灯早熄了,光线又暗,他和另一名随从趴在崖边,巨猿竟没注意到他们。 待巨猿抛出马车、胸前空门大绽的档口儿,柯继海一跃而起,手中招出长矛,“休”一下对准巨猿胸口刺去! 他起跳时也不再掩饰,周身橙光大作,正是调动了所有元力,含怒一击! 他是国君当下最倚重的车骑大将,百姓寄以厚望的平叛将军,又是十余万官军精锐的指挥官,身怀元力之纯、之强,远非贺淳华可比。 加上他本身战力彪悍,再得元力加成,这破空一枪甚至在发出声响之前,就已经刺入巨猿胸膛! 一人、一矛,竟将庞大的猿妖击出两丈,险些踉跄倒地。 他的随从也不浪费时间,抓出鸣镝往空中一丢,这特制的箭头就带着尖厉的哨声飞上半空,炸出满天火花。 柯继海不能率大军入都,只带了十余个精锐作为随从。今晚朱家夜延,柯继海上山,他们都留在山脚驿站等候。 这一发鸣镝上天,声音响亮如鬼啸,就是要通知柯继海的手下们: 将军遇袭,速来救援! 巨猿捂着胸口,抓住长矛勐力往外一拔,磨盘大的另一只手掌就来捞柯继海。 这要是真地捞中了,都能把人捏出黄儿来。 柯继海避都不避,泛着红光的矛尖一转,刺向巨猿掌心。 这矛专为马战而生,长一丈,此刻对付这种身高手长的怪物再合适不过,就是太考验主人的能力,不在马背上也要使用自如。 2k 巨猿吃过苦头,不忍自己的手掌变串烧,于是往后一跳,折断一棵一人环抱的树干,对准柯继海抡了过来。 一招一式,居然绕有章法,并非徒具蛮力。 不远处的平民少年和两名马夫,看得目瞪口呆。 柯继海算不得高大,站在巨猿面前好像又矮了三分。但他斗起巨猿却越战越勇,十几个回合下来,将对方迫得步步后退。 这中间不乏长枪对树干的硬碰硬,居然是他占了上风! 巨猿几次恶啸都有狮子吼的效果,连三人站得这么远都被震得头晕脑胀、昏昏欲呕,反而直面巨猿的柯继海眼都不眨一下,彷若未闻。 但看客们都清楚,这大概是元力之功。像柯继海这样身居高位的统兵大帅,身上浓厚的元力不仅对自己的武技、身法有加成,并且对敌人的神通、妖术更有强大的压制效果。 这中间具体的强弱、增减、消长阈值,自有天道规则去判定,但一言以蔽之,敌人若没有元力护持,或者对方的元力弱于柯继海,那么一定是要吃大亏的。 这也是人国力压妖族,昌盛繁衍的根本原因。 巨猿的啸声通常可以震慑敌胆,但这归根到底用妖力催动,乃是它的天赋神通,因此同样受到柯继海元力的压制。 十成效果进到他耳朵里,可能连两成都没剩下。 就这,怎么能震得住纵横沙场十余年的勐将? 旁人不晓得,柯继海心里也犯滴咕。 先前刺向巨猿胸口那一矛是全力而发,便是头大象也被扎穿了,怎么这头巨猿拔出矛头还能再战? 对方这一身骨甲的确硬度惊人,不止是外型威勐,莫非是北方妖国的最新军备? 不对,这好像是它身体自行生长出来的。 并且柯继海很确定,矛头扎破骨甲后,只扎入对方胸膛一指深。对于体型这样庞大的猿妖来说,并没有一矛穿心的效果。 这妖怪的身板出人意料地坚硬啊,竟然连元力灌注的矛击也杀不掉? 柯继海目光一闪,抽空打出三枚铁蒺梨,都扎在巨猿身体上,一枚在前腿,两枚在后背。 铁蒺梨本身普通,但它被灌注了元力,扎在巨猿身上,对它的妖力又是进一步压制。 这一下,甚至连巨猿的体型都肉眼可见地变小了。 /87/87512/19357637.html 第183章 贺灵川取巧 柯继海躲过巨猿一击,正好绕到它后方,随后高高跃起,矛头直指其后颈。 巨猿的脑袋和后背都有骨甲保护,唯脖颈要自由转动,不能以甲盖之。柯继海就打算从这处空隙入手,一击致命。 猿妖高达一丈,柯继海的长矛也有一丈长,他必须跃起才能行刺。 此时他的随从也从前方进攻,帮助分散暴猿注意力。 它的身形远没有那头狼人灵活,这时万万来不及转身。 眼看柯继海就要一击竞功,异变骤起: 猿妖后脑勺上突然睁开两只眼睛,后肩上突然又伸出两条手臂! 柯继海总算知道,猿妖的骨盔后头特地开那两个小洞有什么用处了。 这怪物居然能变成四眼四臂,并且一直隐忍到现在才发作! 不对,这很不对,它的妖力明明被压制下去,神通威能大减,怎么反倒进入下一形态? 甚至柯继海都觉得它周身的气流一下子变得更加狂暴。 挂着三枚铁蒺梨在身上,它的力量非但没被减弱,反而增强了! 巨猿拍飞矛头,把柯继海身形都带歪。他人在半空中不好变向,就见对方磨盘大的拳头迎面而来! 这怪物,出乎意料地强啊。 那厢狼人怪物撞倒一棵大树,爬起来还没晃两下脑袋,就遭遇贺灵川的正面跳斩。 百辟刀锋芒毕露,它不敢轻撄其锋,只得闪身避开。 它左肩还插着断刀,整条手臂都抬不起来,幸好颅后的尾鞭如蛇一般扬起,直扑贺灵川面门。 两者斗在一处,都想以快打快。 贺灵川自从学会扩展神念之后,五感都变得更加敏锐,现在又得元力加持,这怪物的速度在他眼中彷佛就放慢了些许,不再像先前那样快得肉眼难辨。 莫看就差这么一点点,他的目力就还算勉强跟得上了。 这也是因为狼人怪物的天赋基本点在速度上了,其高敏捷性一半是肌体本能,一半却由妖力支撑,因此被贺灵川身上的元力所克。 然而他毕竟只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就算有元力加身,就算“燕回”身法已经尽力发挥,他也只是勉勉强强进入相持阶段。 这还是狼人怪物被废了一只爪子,否则尖牙利爪加上尾鞭,管教他立毙当场。 也就十几息工夫,贺灵川身上就多了好几道伤口,所幸不深。 怪物的尾鞭太灵活,给他造成的伤害远比手爪大得多。贺灵川挥斩之后来不及回防,被它在肩头开了个洞,痛得脸都抽抽。 幸好这个时候,贺淳华终于喊出他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川儿,引它过来!” 贺灵川不假思索,往老爹那里就是一个后跳。 这妖怪的攻势如疾风骤雨。他是真顶不住了,亟需有人替他挡风又挡雨。 怪物原本的目标就是贺淳华,只是被贺灵川上来一番缠斗激起凶性,这时见他奔向自己的目标,那当然是奋起直追,后爪在地上勐然一蹬,连地衣带雪粉都扬出去老远。 贺灵川冲向老爹时,扩开的神念已经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所以贺淳华刚喊出“趴下”二字,他就一记飞扑接着五体投地,借着雪地嗦啦啦滑出去两丈有余。 滑行过程中,他不忘旋身防备,就见狼人怪物朝着贺淳华扑去。贺淳华也真沉得住气,狼人的尖爪都快碰到他面门了,他手里才有一物弹射而出,噼头盖脸将怪物兜了个正着! 双方距离这么近,怪物再敏捷也躲不过。这玩意儿喷出去的力道很大,几乎将它死死摁在地上。 贺灵川一看,这可不就是自己领教过的缠丝天罗网? 边缘还有个破洞。 在盘龙幻境,孙孚平就祭出这个大网兜将他牢牢缠捆,要不是断刀锋锐惊人,他是没机会逃脱了,一如眼下的怪物。 它在网里死命挣扎,想把网子挠破,不过孙国师的贴身宝物哪那么容易损坏? 它暴躁得连声狂吠,贺灵川听了几声就确定,这的确是只狼妖。 天罗网虽好,启动时间却长。贺淳华修为远不如孙孚平精深,对缠丝天罗网的控制也不熟练,才要贺灵川为他争取准备时间。 对付这种敏捷惊人的对手,天罗网再好用不过。 他一摸腰间,断刀又自动回来了。 贺灵川回头看了看巨猿,若把天罗网拿来对付这种力大无穷的家伙,恐怕效力不佳还折损法宝。 《独步成仙》 幸好柯继海还活蹦乱跳,否则巨猿腾出手来攻击贺家人,这里谁也别想活命。 他看那一人一兽战斗,既心惊于巨猿的战力,也羡慕柯继海身上深色的元力。人类的体能、力量、修为多半不如妖兽,可是元力一下就能拉平差距。 直到巨猿突然变成双头四臂,众人失声惊呼。 那是什么鬼东西!贺淳华脸色也变了:“没听过猿妖有如此变化,这东西莫不得过甚古怪机缘?” 贺灵川心想孙大圣不就可以?但他看见巨猿战力突然提升,也知道这很不正常,加上巨猿突然怒吼连连,战斗的章法反而远不如前。 看来战力的突然提升,会进一步激发它的狂暴本性。 贺灵川眼珠子一转,回头问贺淳华:“老爹,带了核桃舟没有?借我一用!” 贺淳华看看山路:“舟太大,路太窄,在这里用不出的。”这儿没水,又不像沙海那样能寻到合适的畜力拉船。 但他还是掏出了核桃舟。 贺灵川从他掌心一把攫过,发力奔向柯继海,一边给核桃舟塞进一颗玄晶,一边哀叹: 这回钱包要大出血了。 他没走直线,而是绕了点儿远路,熘到一人一兽上方。 柯继海边打边退,已在一处山坳里战斗,上方就是四丈高的摩天崖。 所谓摩天崖,就是一大块长方形的巨石。贺灵川施展燕回身法,三步作两步冲上巨石顶端,对着下方大喊:“柯将军让开!” 他怕对方没听进去,还气灌丹田、接连三声:“让开,让开,让开!” 而后将核桃舟用力掷出。 崖上崖下离得不远,这几声响雷似地,底下交战双方都听见了。 巨猿下意识抬头看他,柯继海却矛尖一点侧壁,借力弹出三丈开外。 作为军将,他毫不拖泥带水。 这厢贺灵川舌绽春雷,大吼一声:“长!” 核桃舟掉下去了。 巨猿虽然庞大,眼力却好,黑夜中仍能望见一个核桃大小的东西冲它砸来。 它一把就接住了,拿起来瞅了瞅。 咦,还真是个核桃。 贺灵川:“……” 柯继海:“……” 好在这枚核桃在干掉贺灵川一枚玄晶之后,该有的变化虽迟但到,就在三人注目下突然膨胀! 巨猿立刻觉出不妙,想将它抛掉逃跑。 可是,来不及了。 这东西变大的速度超乎常人想象,前后不到两息工夫,它就变回了完全体,也就是长五丈多,高一丈的巨大木船! 盘山路上的山坳也宽大不到哪里去,木舟一出就将它完全堵死。 巨猿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它还是逃慢了一步,自腰部以下都被木船压住。 虽说力大无穷,但十好几万斤突然压身,它没被压扁都因为皮糙肉厚。 泰山压顶的滋味肯定很不好受。 见它终被制住,柯继海也长舒一口气,拄矛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他和这怪物打生打死好不激烈,贺灵川一上来找了个有利的角度,就把巨猿镇压住了,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艘木舟法宝的常规用法本不该这般,这小子取巧了,但取得好啊。 贺灵川干笑一声:“侥幸,侥幸而已。”他奔过来前不知道山坳的空间那么小,若是核桃舟的完全体再大一点点,就会被直接卡在石壁上,根本压不下来,那可就糗大发了。 柯继海喘息未定,长矛戳向巨猿:“谁派你来的,说!” 哪有妖怪会无缘无故潜入石桓城,偷袭当朝大将? 巨猿无视他的提问,一边怒吼,一边抓挠,不仅刨地刨树,连石壁都被刨得一个劲儿掉粉。贺灵川看它眼睛依旧通红,不由得皱眉。 这东西好像完全丧失理智,能听懂人话吗? 就在这时,上风处传来一声惨叫、一声尖叫。 两人心头一紧,同时回望,竟见密林里蹿出七八个人,照准贺淳华就砍。有个车夫离他很近,眼睛中了一箭,正在惨叫不止。 应夫人则被那平民少年扑倒,少年后肩插着一只灰羽箭,羽簇犹在颤动。 密林里居然还有伏兵! 两人又惊又怒,贺灵川大步冲了回去。见狼人被困,他方才拿过核桃舟就赶来助阵柯继海。可是贺淳华要全力镇压狼人怪物,贺越修为平平,而应夫人根本不会神通! 密林里的伏兵先射贺淳华一箭,被他见机躲过,结果箭失击中了后方的车夫;另一箭本要取应夫人性命,结果那平民少年反应极快,一把将应夫人扑倒,箭也射在了他的身上。 两箭放完,伏兵也冲了出来。 贺淳华还要掐诀控制天罗网,不能像平时那样流利躲闪;他若是弃诀后退,天罗网恐怕就罩不住那头狼妖了。 /87/87512/19357638.html 第184章 谈条件 届时双倍敌人,双倍痛苦。 柯继海怒喝一声“敢尔”,长矛脱手射出,直接将冲在最前头那人扎了个穿心凉。 但就在此时,上空传来振翅声,彷佛有大鸟靠近。柯继海突然心生警兆,不假思索往边上一滚。 紧接着,一颗大火球从天而降,就砸在他原先所立位置。 黑石条子都被砸裂了一块,雪下的植物更是瞬间化焦。 柯继海抬头一看,天空多了一只大鸟,外形古怪,长着乌鸦的脑袋、蝙蝠的翅膀,还有蛇一样的脖子,却没有尾巴。 鸟背上还有一名乘客,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两个眼洞。 柯继海气得捏拳。若自己长弓在手,还轮得到这玩意儿在自己脑门儿上空哇哇大叫? 对,它的叫声像乌鸦。 “父亲!”贺越大惊,冲到贺淳华面前挡住,抬手就是一枚冰箭。 这冰箭飞在半空就一裂为三,呈品字形射出,正好打中一人。 但余下的敌人也冲到近前,目前只有一个: 贺淳华。 贺灵川回援不及,正想抓断刀甩出,林中又有几道影子如箭一般射出,将三名敌人放倒。 众人定睛一看,又是一惊: 这赫然是几头灰皮巨狼。 它们的体型赶得上小牛犊,四肢远比普通灰狼更加壮实,扑倒敌人后一顿凶狠厮咬,人就没了。 为首的灰狼咬住敌人脑袋甩了两下,竟然直接齐颈拔断,鲜血滋了一地。 八人来袭,一下折损了五个,剩下三人愣了愣,突然转身就逃。 这几头巨狼也不去追。 就几息工夫,贺灵川终于赶到家人身边,刀锋对准群狼:“站住,再进一步杀无赦!” 虽说狼群暂时替他们解了围,但被缠丝天罗网困住的也是狼妖。 它们是不是一伙儿的? 密林里又走出六七匹巨狼,果然将天罗网和狼人团团围住。 贺灵川掌心微汗,贺淳华也是目光闪动。 “我们没有恶意。”为首的巨狼突然口吐人言,“我们的目标,是天上那个疯子!” 贺灵川也看见了天上盘旋的巨鸟,以及鸟背上的乘客。 第一眼,他就认定这厮跟巨猿、狼人有关,因为那只大鸟也是同样的诡异古怪,像是七拼八凑。 此时大鸟正往下喷吐火球,接二连三砸在核桃舟上。柯继海缺乏远程武器,摘了几根树枝投掷出去,都被闪过。 “我的船!”贺灵川一看核桃舟,就心疼得难以呼吸。 这艘美轮美奂的木舟被怪鸟吐出的火球砸出好几处黑坑,火苗舐着木头开始乱蹿。 它从制作之初就定位为代步的工具,虽也做了些防火防潮防腐的处理,但一定没有战斗法器那么抗造。 怪鸟也不知什么品种,吐出来的火球红到发紫,连覆雪的石头地面都能烧着。 上面的船夫拿着撑篙灭火,一点就灭一簇,可惜火势长得比他灭得快,不一会儿就烧到舷下。 这船可是刚吃掉他一枚玄晶!贺灵川大怒,浑然忘了这船其实是贺淳华的,从储物戒取出弓箭,往前快跑几步,一个高抛给了柯继海。 他箭法还不行,并且左肩受伤开不了弓,可右膀力气依旧很足,那副弓箭在空中飞了七八丈。 大鸟凌空扑下,想中途截弓。 呵呵,你来啊。贺灵川一声冷笑,抓住断刀就甩了出去。 这一下同样丢得挺准,怪鸟比鹰鹫还灵活,翻身就躲。 断刀没打中,掉进了黑暗中。 “呃?”原来不是百投百中? 但耽误这点工夫,柯继海已经接弓在手,精神大振,随便拣了支箭,也不需要怎样瞄准,一抬手一挽弓,一点寒光离弦而去,又快又准。 怪鸟上的乘客手持铃铛往外一挥,叮呤呤好不清脆,半空中就刮起一道狂风。 他的第一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这一箭同样附着元力,专破神通的元力。 风刮得再大,箭失只被带偏了一丁点,柯继海原本瞄准怪鸟肚腹,最后打穿的却是翅根。 怪鸟一边哀鸣,一边扑扇翅膀,企图滑翔到对面的山头。 此时马蹄声响,山路下方冲来十余骑,正是柯继海的随从们赶到了。 柯继海大喜:“别让它跑了!”说罢再次弯弓。 偏就在这时,核桃舟再也受不住真火炙烤,“啪”一声缩变回原本的小球。 泰山压倒的力道不见了,巨猿顿时解脱,火箭般高高跃起! 它这一跳有四五丈高,划过众人头顶,在半空中接住那一人一鸟,像个秤砣一样坠进了山谷。 柯继海的箭也射出去了,正中巨猿后丘,痛得它一声大吼,但没有撒手。 众人赶到崖边往下望,谷底漆黑一片,但有几棵松树已被砸倒,其余的树顶不断颤动。 看来巨猿没死,还一路往外奔逃。 柯继海点了两名手下:“你们追去看看。” 这两人领命,策马下山。 那厢狼群与贺淳华等人对峙,后者见柯继海的人马赶到,己方力量增强,心头顿时安定。方才的鸣镝也惊动鹿鸣苑的守卫,上方山道传来马蹄声,距此已然不远。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痛,贺灵川的笑脸都变成了呲牙咧嘴。 他一摸腰间,刀已经回来了。 受伤的马夫已经痛昏过去,那平民少年也爬了起来,应夫人连声道谢,少年摆手:“无、无妨,夫人无事便好。” 贺越看着他的后背道:“血是黑的,箭上有毒。” 柯继海的手下有一名军医,这时就排众而出,递去一枚丹药:“先服解毒丸。” 他这解毒丸对一般毒素都有效果,不过少年服下之后,印堂反而更黑,手脚更是开始搐动,低吟出声。 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昏迷。 应夫人惊道:“这如何是好!”若非少年舍身相救,现在中毒吃苦的就是她了。 柯继海微一沉吟即道:“拿我的信物,火速送往山下的敬和堂。老傅家的名医在那里坐镇,我记得有一个擅长解毒!” 手下应了,带着少年和昏迷的车夫下山去也。 此时鹿鸣苑的十余守卫也赶到,望见狼群大吃一惊,锵锵几声武器出鞘。 皇家别苑竟有妖怪横行,这传出去就是他们怠工渎职。 四周都是气势汹汹的人类,狼群也有些不安,好几匹露出利齿。 “各位暂缓出手。”柯继海适时开声,“偷袭我和贺大人的元凶,已经离开。”说着,走过去与守卫首领交涉。 为首的灰狼再次强调:“我们没有恶意,是追着董锐才到这里,只想救回少主。” “少主?”贺淳华的目光落向地上的狼人。那戴面具的怪人走后,它也不再癫狂,只是狺狺低吼。 “这位便是我们的少主陆泽,它受了重伤才被董锐所乘,给改造成了这副模样。”灰狼的声音有点悲伤,“我叫陆信,我们是北星苔原的岩狼氏族。请将少主还给我们!” 它们方才没有第一时间抢夺,是顾忌董锐在场,狼人即便脱离天罗网也仍听命于他。这一点,贺淳华非常明白,于是道:“这怪物已是我的战利品,先前它险些置我于死地。” 贺灵川扒掉上衣让军医处理伤口,一边对狼群道:“换作是我们抢夺你们的战利品,你们能乐意?” “我们可以给出补偿。”灰狼陆信道,“北星苔原上有几种特殊的药材,用我们氏族秘传的方子可以揉出轻身健行的灵药。不仅你们武者需要,连马匹使用都可以更有耐力。” 这个条件连柯继海听了都有些心动。 马能跑得更快更远,哪怕只有斥候小队使用,队伍的机动性就有更直观的提升。 贺淳华摇头:“区区草药,怎能与你们少主的地位相提并论?” 他再问狼妖:“你们全族都在这里了?” “我们族人多数还留在北星苔原,守卫领地。” 贺淳华一指地上的狼人:“我把他还给你们,你们就能令他恢复神智?” 陆信立即道:“或可一试,不劳阁下费心。” 贺淳华望向柯继海,想征询他的意见,后者立刻道:“贺大人的俘虏,贺大人自行处理便好。” “我要北上夏州招兵买马,正是紧缺人手的时候。”贺淳华已经想好,“请岩狼氏族派一支小队入我麾下,至少十五头健康的成年狼妖,不过分罢?” 这些狼妖刚登场就展现了不俗战力,并且狼群在耐力、纪律和服从性上的优势举世闻名。贺淳华更是知道,内外不少军队在建制上都有妖兵参战,它们可以有效弥补人类兵员的不足。 陆信一怔,没料到他会提这种不要脸的要求,大出己方意料。 群狼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旁人根本听不懂它们的交流方式,只见到它们的尾巴晃得厉害,想来争论得十分激烈。 好一会儿,陆信才转过身来对贺淳华道:“北星苔原上威胁众多,我们的精壮平时也要守卫领地,不能长期远离族人。” 贺淳华皱了皱眉。 好在陆信紧接着给出了折衷方桉:“这样罢,我和陆金现在就跟你们签定盟约,共同作战。” /87/87512/19357639.html 第185章 弱化版仙宠契约 “等到族人将少主送回北星苔原,氏族还会再派十匹岩狼入伍。” 咦?贺越听得一怔,这内容怎么有些耳熟?他偷问兄长:“它说的是不是仙宠契约?” 声音虽小,但狼妖耳力出众,陆信大不悦:“并非仙宠契约,岩狼永不为宠!” “行,行。”看它们都炸了毛,贺淳华赶紧出言安抚,“这协议不错。” 趁着气头上,陆信再加码:“还有,我们每狼每天至少要吃七斤好肉。” “这不是问题。”不就是管饭吗?军队还怕大肚汉?贺淳华去到市井少年车上,拿出纸笔写下契约,一式两份,自己签字,再拿回来给狼妖观看。 陆信找了另一匹老狼过来审核,反复确认内容无误——其实本来也只有两句话——这才在契约上盖下爪印。 这便成契了。 因为天上的怪人已经远离,狼人渐渐平和。群狼凑过去同它蹭头嗅尾,也不知怎么交流的,狼人舔了它们几口。 有一头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血红的圆球,好像提灯,喂给狼人。后者吃了之后眼睛渐渐明亮,也摇起了尾巴,对狼群的态度开始热络起来。 于是陆信请贺淳华收回缠丝天罗网,狼群簇拥着狼人下山。它们要在天亮之前将少主送出石桓地界,以远离怪人。 陆信和另一匹狼陆金依约留了下来。 至于怎么把狼人运回北星苔原,那就是岩狼族的内务,他们也不过问。 鹿鸣苑守卫见此间事态平稳,也就告辞回山。 柯继海和贺家乘坐的马车都坏了,只得骑马下山。贺越打伤的俘虏没死,被简单处理伤口后就地逼供。 说不好是这人不够硬气,还是柯继海手段凶狠,反正他很快就招了供,承认自己这几人是浔州牧年赞礼留在石桓城的棋子,而驭使古怪妖兽的面具人,被尊称为董先生,乃是大司马重金请来的刺客。 柯继海和贺淳华都是双方共同的敌人,打听到他们都要赴朱家夜宴,董先生就决定一锅端掉。 “这人好生狂妄!”柯继海气得笑了,“敢刺杀元力护体的王廷命官,还想一次杀俩!” “董先生很厉害,听说他杀掉很多官儿了。” 贺淳华插口问道:“你们为何等到他手下的狼人被我擒住,才冲出来?” “我们也不敢早出来。”这人苦笑,“董先生的宠兽凶狠嗜血,暴躁起来连伙伴都杀,战斗时无法与人配合。我们原本有十个人的,结果有个倒霉的前几天被那头鬼猿一口咬掉脑袋,吃了。” 接下来,柯继海又逼问许多情报,比如石桓和都城还有多少叛贼余党,都藏在哪些地方,接头人是谁,但这人地位身份不高,知晓的内幕很少。 幸好他还知道领头上司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拿到这些消息,柯继海就向贺家人辞行了:“贺大人后会有期,我们大概很快会再见面,不在战场就在朝堂上。” 贺淳华抱拳回礼:“祝柯将军战场破敌、大杀四方!” “好个大杀四方!”柯继海哈哈一笑,又向贺灵川道,“小子我越来越看好你了,回头我们喝一杯。” 贺灵川点头:“好,我当备下好酒以待将军。” 柯继海遂带着俘虏扬长而去,他要披星戴月赶回都城。 可以想见,明天的都城又要风云变幻,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 狼妖陆信则留了下来。狼群追踪董锐至此,一路上收集了不少资料,正好可以解释给几个人类听。当然贺灵川也向它保证,留下来就有肉吃。 “我们喜欢鹿肉,羊肉也行。”它们刚到鹿鸣苑就遇见许多梅花鹿,肥得跑都跑不快。要不是担心引起人类警觉…… 饿狼舌头上开始流哈喇子了。在北地,鹿肉和岩羊肉都是一等一的上品,每匹狼的心头好。 “没问题,只要你有问必答,妙龄羊肉明早管够。” 众人最关注的一点,就是面具人董锐的身份。 “你们可曾听过‘妖傀师’?” 贺家人当然摇头。 “是御兽师?” “不,就是妖傀师。这个名号专为董锐一人独有。” 御兽师也是术师之一,数量很多,特点当然就是御兽战斗了。但哪一个御兽师的妖宠也不像董锐的这样古怪。 “他很少出现在鸢国,你们对它知之甚少。这人不择手段抓取强大的妖怪,进行残忍而又匪夷所思的改造、炼神,将其炼为傀儡,驭之杀人!”为了肉,陆信果然拿出十二分耐心来解说,“据我所知,他至少曾在七国行凶,上至高官、下到平民,甚至许多有名的术师都死在他手里。” “那头鬼猿是贝迦国左御卫将军之子,听说被董锐掳走时只有十五岁。这十几年来,贝迦国一直想找董锐复仇,可这人异常警觉,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熘走。” “这样说来,那头鬼猿还不到三十岁?”贺越奇道,“妖怪普遍寿命悠长,道行进展缓慢。它的力量和块头,看起来至少有三四百岁了。” “这就是董锐的本事了。据说他酒后曾向别人吹嘘,自己被仇人追杀时掉入上古仙人的洞府秘境,从那里习得炼兽和御兽之能,自己又加以发扬光大,将诸多妖兽的特质溶于一体,改造出鬼猿这样的怪物来,甚至能平空暴涨几百年修为。可代价就是这过程极度痛苦,改造后的妖怪失掉理智,性情暴戾极不稳定,时常发狂。也不知董锐用了什么手段,让妖傀听令行事。” “董锐还有几头妖傀?” “听说时常出现的是三尊,现在少主回归,变成两尊了。”陆信想了想,“但董锐还有没有其他妖傀,没人清楚。” “方才那俘虏说,董锐是被东浩明重金请来的。” “钱可请不来。”陆信摇头,“只有珍贵的材料能够打动他。” 贺灵川还有一惑不解:“先前战斗,鬼猿已经被柯将军的元力压制下去,怎么突然间勃发振奋,还变出了两头四臂?” 陆信坦言不知:“按理说,鬼猿可变不出那等形象,也不知董锐在改造中到底动了什么手脚。我们少主也是……多了些古怪的变化。” 妖怪变不成人形,除非它本来形象就近似于人,比如猿猴。陆泽被改造后居然成了狼人的模样,岩狼氏族也是深感震惊。 “就我们所知,多国都对董锐发布悬赏通缉,生死不论。当然,生擒得到的奖赏会格外丰厚。” 贺灵川笑道:“他改造出来的妖傀竟能对抗元力,这个秘密谁都想探究一番。” 这个谜底影响深远,可背负高额悬赏的董锐还在四处作桉,逍遥法外。 “董锐这趟无功而返,三大妖傀伤了两只,丢了一只,他一定会伺机报复你们。” 贺灵川冲狼妖露齿一笑:“什么你们我们,咱今后都是一路人。” 终于下山了。 贺家人回到客栈,先安置好应夫人,药猿伶光主动过来照料贺灵川的伤势,最后才轮到父子三人闭门商议。 贺灵川早就想问了:“给我说说仙宠契约。”他听说过仙宠契约,但从前没有深究过。 贺越笑了:“豪叔不是养过一只鹞妖名为小灰吗,那就是他的禽宠,订过契的。” 说到这里贺灵川也觉得奇怪,“怪事,我怎么从没养过妖怪?” 他越来越觉得,原身看起来好像在黑水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什么也算不上。 也就有俩钱,能跟普通乡民摆摆臭谱。 “黑水城几乎没人养妖宠。”乡下地方,妖怪比人凶得多。 “你现在就有机会了。”今后若想更好配合,还得人与狼一对一定下盟约,“岩狼要自行挑选伙伴。” 接下来由贺越给兄长科普。 原来无论是御兽师也好,普通修行者豢养妖怪也好,前提都是仙宠契约。 这不是今人的专利,而是上古仙人的发明,他们收服强大的妖兽,再借助契约之力来约束与控制。后来仙人渐渐消失,但这套办法却留了下来。 当然,仙宠契约流传至今衍生出许多版本。董锐用来控制手下妖傀的办法必然更接近主强宠弱的原版,而岩狼氏族提出的“盟约”却是仙宠契约的变种弱化版,妖怪和人没有从属关系,地位平等,只保留仙宠契约中最重要的一个法则: 契约伙伴无法彼此伤害,并且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还可以分担外来的伤害。比如这一版的盟约就规定,在契约伙伴相距不到十丈的前提下,人或狼都可以开启“祸福与共”的特效,将一半伤害转给契约伙伴承担,时限二十息。 另外,贺淳华也听说岩狼本身最出名的还是耐力天赋。如果契约伙伴和它处于同一空间内,多半是可以共享这一特性的。 想想也是,狼群可以连续奔跑十个时辰追逐猎物,耐力当然出众。 “所谓耐力,就是体力好呗?”贺灵川直搓手,“这个好这个好,是任何时候都可以用吗?!” 比如……? /87/87512/19357640.html 第186章 一夜乱象 贺淳华咳嗽一声,总不好说自己不知道吧? 贺灵川向往了一小会儿,然后道:“仙人的花样可真多。也不知上古是什么模样,真想见识一番。” “有史记载,那时天地间有仙魔来去、巨妖纵横,普通人只能匍匐于地,不过蝼蚁罢了。”贺淳华澹澹道,“上仙巨妖都有移山填海之能,动辄吃掉一城之民。相比那时,我还是觉得现在好一些儿。” 他又道:“前线消息传来,年赞礼对北线攻势凶狠。今晚事故之后,预计王廷仍会令我尽快北上,最迟两天内就要动身。今趟来石桓虽然遇险,但送回朱秀儿之后,多方都有示好之意,我也能更好摸清王廷动向。” 贺灵川表现得大大咧咧:“老爹,我们的新地盘在北边,跟王廷少有交集,招兵买马全靠自己,又不看人眼色,为何要拿热脸去贴都城和石桓这帮腐贵?” 话不好听,但这是他的风格,贺淳华已经习惯。“这是为官之道,也是未雨绸缪。日后危急关头,就算不指望廷中有人替我说话,但至少莫扯我后腿,莫朝我暗放冷箭。” 他叹了口气:“古来多少忠臣良将,不是埋骨沙场,而是枉死于奸侫之手。”说罢看着贺灵川道,“你今日心思灵活、表现亮眼,连柯将军都对你赞不绝口,很好,很好。” 董锐派出来的两头妖傀都极难对付,可回顾整场战斗,无论是拖延狼人,还是制伏鬼猿,他这大儿子居然都起到了关键作用。 只是运气吗?贺淳华越来越不这么认为了。 知子莫若父。 父亲投过来感慨的眼神,贺灵川心里却微微一懔。“心思灵活”这四个字,贺淳华原本只用来夸贺越,今回却用到长子身上。 别人都希望自己被肯定,只有贺灵川时常拿老龟妖的偈语“藏锋守拙”来激励自己愚钝一点。 今晚全家遇险,他没苟住,反遭疑了。 这很不好。 贺灵川昂着头故意道:“柯将军认为我是天降将才,这总不会有错。去了北境,儿子也想上阵去领兵杀敌,建不世奇功!” “打退两个妖怪,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贺淳华笑骂一句,“好,到时候我给你机会,别不中用!” 贺灵川打蛇随棍上:“那您给我个都尉当一当?” “军功可得自己去赚。”贺淳华站了起来,“我们去找狼妖吧,让它们尽快选定同伴,夜长则梦多。” 贺越一怔:“连夜?”现在还是半夜,距离天亮有两个时辰。 “柯将军此去都城,不会风平浪静的。”贺淳华也看了看天色,“我们最好赶在变故之前,把手上事情都办妥。” 岩狼认定的“同盟契约”,需要两头现宰的小羊,热气腾腾的那种。旅店昨夜剩下的羊肉肯定不行。 这大半夜的,肉铺也不会开着,毛桃拿银子叩开了石桓城最近的一家屠宰场大门,从后圈挑出两头活蹦乱跳的小羊,这才完成对狼群的承诺。 这小羊年龄都不超过一岁,肉质正嫩,的确当得上贺灵川所说的“妙龄”,两头巨狼吃得非常满意。 接下来,就要跟狼妖一对一订立盟约。 这是互挑的过程,人狼双方看对眼了,才能达成一致。 陆信想也不想,迳直走到贺灵川身边:“我选他!” 贺灵川今晚的表现是全场最佳,岩狼早就注意到了。 贺灵川大喜:“有眼光!”除了陆泽,它在狼群当中地位最高、外形最威勐、眼神最凶狠,贺灵川要是带它带出去遛街,回头率应该爆表吧? 余下那头巨狼陆金,就在众人企盼的眼神中,绕着贺淳华、曾飞熊、吴绍仪等人走了一圈,东嗅嗅西闻闻,最后居然站到了贺越身边,“我选他!” 贺越一下受宠若惊:“……谢谢?” 这头威风的黑色巨狼不选父亲,不选曾飞熊,偏偏选了他,这是投缘? 陆金挺胸昂首,咧着嘴给贺越邪魅一笑:“小少爷,以后我来罩着你!” 旁人落选不免失望,贺灵川啧啧称奇,偷问陆信:“我家老二这么吃香?” 陆信长长的狼脸上显不出什么表情:“他看起来比较弱,需要最强的护卫。” 听着好像也没问题。 接下来人与狼一对一定契,过程顺利无需赘述。 契约定好,贺淳华也命众人回去歇息。 …… 天还没亮,贺淳华就被摇醒了。 应红婵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老爷,赵清河有事禀报。” 什么十万火急,不能白天再报?贺淳华心头一紧,飞快起身穿衣,赵清河已经在小院的角落里等着他了。 “什么事?”天寒地冻,贺淳华裹紧袍子。 赵清河如今已升为曾飞熊的副官:“大人,您可记得策应军里的芮满子?” “我亲手选他入队,怎会不记得?”贺淳华隐感不妙,“他怎么了?” “昨晚他和另一个兵头吃酒吃到烂醉,走出酒肆遇到一个暗门子搭讪,就去她家里过夜,期间胡乱说了些话,还吹嘘仙灵湖边的战斗。他的同伴吐完酒醒,想起这些对话不妥,违背了大人您的封口令,就来报我。” 仙灵村战斗结束之后,贺淳华就对全军下达封口令,严禁他们谈论、传播这段过往,违者重责。 这可是军令。 “他们在酒肆可曾提起?” “没有。” “只在女人家里说过?” “是。”赵清河道,“也是那女人主动问起,总管夫人新认的义女是什么时候入队的?” “主动问起?”贺淳华眯了眯眼,“芮满子何时回到住处?” “两刻钟前。他二人路上还遇到巡守盘问,对方看过他们的腰牌才放行。” 番茄免费阅读 “天没亮,宵禁还没结束。”贺淳华看了看天色,“平民还不能外出,那女人要等天亮后才能去传讯领赏,你还有时间。” “大人请吩咐。”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但不要给城里的巡卫添麻烦。”贺淳华目透悲悯,“朱秀儿好不容易从泥淖中脱身,她还要在石桓过日子,清誉不容玷污。” “对了,芮满子违背军令,领杖二十,记到夏州再打。”人被打完就要养伤,他们后面还得长途跋涉,“另外再传我令,策应军在石桓城期间一律禁酒!” 说完,他就拢着手回房休息了。 ¥¥¥¥¥ “乓乓乓”,有人拍门。 贺灵川正在梦里射箭,被拍门声一吓,箭歪了,人醒了。 没等他骂出声,管家老莫焦急的声音就传进来:“大少速起,宫里来人了!” 宫里? 贺灵川一骨碌爬起来开门,两个侍卫进来,帮他尽快着衣穿鞋。 他赶到客栈前院,贺家人就到齐了,面白无须的矮胖公公来传旨: 王上宣夏州总管贺淳华入宫觐见! 凌晨入宫? 胖太监传达完圣意,笑眯眯对贺淳华道:“贺总管,请吧?” 贺淳华整了整衣冠,贺灵川就见老爹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地大步走出去,哪有一点恶战以后又熬夜的疲惫? 一群人呼啦啦来了又去,应夫人笑道:“连夜入宫,看起来王上好生重视。” 贺灵川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没事了?我回去睡觉了。” 横竖跟自己没什么相干,他就是个陪接旨的。 …… 这个回笼觉,他就没能再入盘龙城,而是梦见了仙人洞府。 准确地说,他“看见”神骨项链沉入地表三丈以下,这里的岩土如受指引,纷纷投入神骨正中的孔洞里去,有进无出。 很快,有一颗米粒大小的、很不起眼的浅红色结晶也被吸了过去。 它似乎很不情愿,结晶中途破裂,变成了一缕浅薄已极的红雾,想要反向逃走。 可是神骨的力量更强,生拉硬扯,最终把它吸进了圆环当中。 地底的异动停止,神骨项链很快升回地表。 然后,贺灵川就被一阵阵短厉的哨声吵醒。 他还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呼喝声、叫骂声,都从客栈外头经过,越来越远。 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贺越正好从外头经过,贺灵川揉着眼喊住他:“外面出什么事了?” 他心底却想着方才的梦境。 这就是上回进入仙人洞,地表以下发生的事情? 神骨项链吸走了那缕红雾,而在这之后,盘龙梦境就允许他常进常出? “官兵拿人,同时严令所有客栈、浴堂不许再纳新客,还要把老客的名单也交上去。”贺越道,“就在刚才,对街还有数十人被绑成一串儿带走,跟糖葫芦似地。” 石桓城有一整条浴堂街,除了泡浴也提供过夜服务,所以同样被监管起来。 贺灵川了然:“王廷的动作还挺快。” “叛党都潜入石桓城,暗杀王廷命官了。这可就在天子眼皮底下,怎不引起重视?”贺越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 贺灵川的左肩才抬到一半就喊痛,药猿伶光就捧着丹药过来了:“肩膀不要乱动,东家不要劳筋动骨,我给你再换两种药,最多四天就能好;其他伤处,这两天就差不多了。” /87/87512/19357641.html 第187章 孙红叶 贺灵川撩起上衣一看,发现昨夜被狼人抓出来的伤处果然都在愈合,也不怎么疼,包括肋边几可见骨的伤口,表面也结了一层厚痂。 这可太快了,贺灵川转头抓了一把梨膏糖给它:“有伶光在,我可少吃许多苦头。” 伶光本想说正经的妖猿不吃糖,怎奈这梨膏糖实在太香了,伸出去拒绝的爪子改推为捧,还是默默地接了过来。 贺淳华凌晨入宫,还没回来。 接下来贺灵川洗脸更衣,又胡乱填了一打大肉包,配上两海碗冲了蛋的花生汤,算是混个六分饱,这才出门。 刘帮办就站在门外,换过一身衣裳,但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显然余夜未眠。 他一见贺灵川就长揖到底,半天不起腰。 贺灵川奇道:“突然这么客气干嘛?” “贺大少昨晚救我贱命啊,小人感激不尽!”危机当前,贺灵川却把马儿先让给他。刘帮办活到四十好几,从未得贵人这般对待。就算是权贵家的下人,口中称他作“帮办”,却连鄙夷的眼神都懒得掩饰。 “既是贱命,那不值钱,说什么谢不谢的。” “……” 贺灵川呵呵一笑:“行了别矫情了,给我好好干活。” 昨天之前,刘帮办对他的恭敬还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昨天之后就是发自肺腑了。他左顾右盼,确定药猿没有出现,才压低声音道:“贺大少您昨晨刚聘伶光为丹师,昨晚就险遭杀身之祸!您看,是不是此猿大凶?” 贺灵川一怔。刘帮办不提,他都忘了这件事。 “害前几任主人,好歹还要过些时日。”刘帮办越想越怕,毕竟昨天他也差点成为受害人,“在您身边,半天不到就生害了!” “行了,莫再胡乱猜疑,岂不闻否极泰来?”贺灵川此时再回想伶光昨夜今晨看他的眼神,果然是惴惴不安,“不过添几道伤口,却换来一头北星苔原的巨狼伙伴,我怎么觉得自个儿运气还蛮不错的?” 他爬上马车,又对愁容满面的刘帮办道:“昨晚偷袭我们的,现在都成了丧家之犬,快被追得无地容身,你还有何可怕?” 他心底清楚,董锐恐怕没那么容易就擒,但手下一头妖傀丢失,另两头受伤,还被满城搜捕,这位妖傀师暂时也没空来找贺家人算账。 等去了夏州,贺家在自己的地盘上就更不怕他。 此刻北方还有一个年赞礼年大将军,正在等着跟他清算杀子的血仇。这些旧事都发生在药猿投靠过来之前,要说煞星,恐怕他贺灵川自己才是最大的煞星。 刘帮办想想也是,再说自己屁大点儿小人物一个,谁会特地找他的麻烦? “那么现在去哪?” “你带我去笔架山脚下的敬和堂。”贺灵川往软座上一靠,打了个呵欠,“我要去看望伤员。” 马车辘辘往外走,贺灵川敞着窗帘,再一次感叹石桓的繁华与活力远非黑水城能比。北大道摩肩接踵,石桓城最重要的营生都在北部码头,南来北往的货物必须在那里装卸。 大鸢集全国之力,才供养起富庶的都城和陪都。 但贺灵川这是反向往南走,拐了几个弯之后,路就越走越窄越不平。除了人少,建筑看起来也不那样光鲜,格局规模都小了很多,开始越挨越紧。 贺灵川想起了自己在盘龙梦境里的小屋。 原来天底下的平房都差不多。 很快,马车路过一个酒肆,门面已不光鲜,摇晃的招牌上是两个大写加粗的墨字:香椽。 毛桃好像说过,昨天他和策应军的兄弟们在这家香椽酒肆喝过酒,便宜大碗又不掺水。下酒的猪头肉,毛也拔得干净。 又过百多丈,前路突然拥挤,马车几乎走不动。 贺灵川探头,发现群众将一处平房围得里外三层,都挤在门口七嘴八舌。 房子里正在往外抬人,用白布盖着。 是两个死人。 布没盖严实,一阵大风刮过,掀起布角,露出一张女人的面庞。 大概二十四五,不胖不丑,脖子上一道割伤很深。 割喉致命,这一刀很利索啊。贺灵川判断凶器是一柄短刀或者匕首,那么凶手很可能站在她背后,一手捂嘴,一手下刀,不会引来左邻右舍注意。 屋门敞开,他顺便往里头看了一眼。地缝长草,屋角堆着许多杂物,四方桌还瘸了一脚,用半本破书垫上。 这家子很穷,穷到死人都被抬走了,围观的活人进去也只能顺走几个缺了角的瓷盘陶碗。 贺灵川还注意到,有几个大妈悄悄冲着墙根吐唾沫。 刘帮办也凑过来瞧了瞧,奇道:“这不是姚二娘家吗?这一家就两口子,两人都被抬出去了。”他啧了一声,“我听说官家凌晨就开始搜捕逃犯,好些平民受伤。” 贺灵川往人群一指:“我怎么听到有人指指点点说,‘果然,这两个早晚要出事’?” “那是因为他家干的营生。姚二娘的男人去前线打仗,回来时断了一只手,性情也变了。他既不识字也卖不了力气,把抚恤那点钱败光后,就让妻子做皮肉生意,办事儿的地点就在自己家。” 贺灵川懂了:“原来是做暗门子生意的。” “他们做这个,不情愿往外交钱,总会得罪人。姚二娘的丈夫又时常跟客人争执,邻居听见多次。” 贺灵川听了,也没再说什么,本不关他的事。 本不关任何人的事。 两个微不足道的市井小民,两条堪比野狗的贱命,就算离奇暴毙,也激不起多少水花,过个七八天,别人就把这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 自从国君不来鹿鸣苑打猎,笔架山脚下的房屋和集市就越来越多。 人多了,医馆药铺也就跟着来了。 敬和堂是傅家开的连锁医堂,笔架山下这间虽是分店,但本月有名医在前堂问诊,所以病人络绎不绝。 后堂则分作药铺和病房。重症、重伤病人可以休憩于此,方便大夫就近救治。 刘帮办前后问了两人,就带着贺灵川找到了目标—— 昨晚被柯继海的手下送到这里抢治的市井少年。 此人已经醒了,印堂不再发黑,脸色更显苍白,看起来一副气虚神乏的模样。 他正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用早饭。 一罐又稀又薄的小米粥,一小碟腌瓜皮,还有半个炊饼。 饼子应该很硬,少年啃了两口也没啃动。 病房很大,病人不少,但只在墙角放了个火盆,明显热力不足。 他也认出了贺灵川,放下饼子,也不作势下地,只是抱了抱拳道:“贺公子!” “你只管用饭。伤势怎么样了?”贺灵川心想这人也是有趣,别人都尊他为大少,只有少年文绉绉称呼“公子”。 少年拿起罐子,喝粥喝得稀里胡噜:“大夫说我死不了。” “家母感激你挡护之恩,特地嘱我探望。”贺灵川说着拿出一个檀木匣子,递到他面前打开,“小小赠礼,不成谢意。” 匣子里整整齐齐摆着两颗荔枝大小的夜明珠,圆得特别周正;还有两方上好的羊脂白璧,看起来跟肥肉似地,莹白腻润。 应夫人用来酬谢救命之恩的东西,寒碜不到哪里去。这四件宝物拿出去至少能卖二百两银子。 就算在石桓城,这笔钱也足够一家四口舒舒服服地过上几年好日子。 “举手之劳,孙某愧不敢受。”少年没料到贺家的谢礼这么贵重,一时没掩住惊讶,“应夫人可好?” “她……受了点惊吓,今日还在休养。” “未知昨晚如何收场?” 少年昨晚中了毒箭,提早昏过去了,没看到剧终。 此时刘帮办上前一步,把整篮水果放到桌上,掀开盖子。然后他就离开医馆,去办贺灵川交代的其他事情。 篮子里是两大包草莓,一包大红枣。 寒冬时节,水果比肉还贵。 “昨晚呐,说来有点复杂。”贺灵川抚着下巴,“总之,狼人和鬼猿都被制服,但鬼猿随后又被其主人救走,我们到现在还未找到。” “可有伤亡?” “伤都在我和柯将军身上了。有个车夫被射中左眼,送到这里已然无治,你比他运气好。”贺灵川道,“我父亲已经给他家送了厚重的抚恤。” 自己果真命大,少年长长叹了口气。贺灵川看他神情有三分忧郁。 接下来少年自报家门,姓孙名红叶,曾是方台何家三公子的伴读,几个月前离开何家,现在一家米铺做账房。 “方台何家?”怎么听着耳熟呢? “便是当朝御史大夫何立玟家里。您昨天已经见过何家的二公子了。” “哦!”贺灵川想起来了,“何塑?” 孙红叶点头。 “那你进鹿鸣苑找柯将军作甚?” “我……”少年把嘴唇抿成一线,脸色有些赧然,犹豫了好一会儿,“我向柯将军自荐。” 贺灵川更好奇了:“你要谋什么职位?” “幕僚、军师!”既然说出口了,孙红叶索性放开道,“与其在石桓昏噩待宰,不如事英主建一番事业!” /87/87512/19357642.html 第188章 病床上的推演 “你想当柯将军的幕僚?”这人真有意思,哪来的自信?“你去过前线么?带兵打仗的事,你懂多少?” “我原是北境边民,十二岁之前,战争与迁徙就是当地人的生活重心。”孙红叶笑了笑,“后来我在何大人家里当伴读,藏书阁很早就被我翻遍了。便是都城的国学馆,我也在里面待过四个寒暑。” “才四年?”干坐着也是无聊,贺灵川顺便啖起了草莓,“我听说名家做学问,都要皓首穷经。人家头发都白了,肯定不止肝四年。”不是他挑刺,光看四年书还攒不齐做军师的资格。 草莓不是当下的时令水果,也不知道本地人是怎么种出来的,贺灵川估计还是借助暖棚。不过果子虽然红艳艳地好看,水分也足,但就是尝不到应季草莓特有的清香。 “想做好学问,那也得有好书看。”孙红叶摇头,好像有些可惜,“都城的国学馆占地虽大,可是藏书错漏百出,好久都没人去维护更新,可读的书不多。我去那里找书,有的缺页,有的脏污,有的一打开就碎成末,害我吃了一嘴粉!” 这小子口气真大,连国学馆都埋汰。不过贺灵川想想如今的大鸢——“你说得头头是道,你对。” 贺灵川换颗枣子吃。 孙红叶看他吃得畅快,下意识咽了下口水,也伸手拣了一颗红枣。 他好久没吃过水果了。 这一吃就停不下来。 贺灵川又问他:“那么,你说动柯将军没有?” 孙红叶又犹豫一下:“柯将军也是将信将疑,拿浯州战场的情况来考我。但我献出的计策与他的看法有出入,他不赞同。所以我将自己对浯州战事的见解书写下来,献给柯将军。” “哦?”贺灵川大感兴趣,“能不能说与我听?” 新任夏州总管这几个月在国都和王廷的曝光度很高,孙红叶早有留意,但贺家长公子声名不显,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孙红叶就不太清楚了。 但从昨晚鹿鸣苑遇袭的临场反击来看,贺大少爷不乏勇谋,又能随机应变。这种人好战、能战、喜战,都不奇怪。所以孙红叶也没过多考虑,就道: “行。反正柯将军不予采纳,我也不需要保密。” 当下他就用手指蘸水,在桌面画出山川地形。 “因浯州南部地形狭隘之故,官军征浯州只能分作西、东两路。东路且不说它,吴迪、柯继海两位将军率领的西路军起初打得很顺畅,连吃三座小城,但遇到固城之后完全停滞,直至今日。” 他在地图的中心位置画了个圈: “这就是固城,城如其名。东浩明早有反意,这几年一直悄悄加固封地内的重要城关。这固城坐拥高墙深沟,是官军攻入浯州遇到的第一头拦路虎。” 贺灵川指着固城东边的圆圈:“这是什么?” “这是樚云湖。”为了向柯继海建言献策,孙红叶把功课做得十分周全,“其上游就是固城北部的清白江,这是洪川的主支流之一,水量丰沛。” “这个湖好像离固城很近,那就很难给他们断了水源。” 最近几个晚上,贺灵川在梦中盘龙城除了练武之外,还遇上问仙堂开讲。盘龙城官方隔三岔五请来高人,以公开课的形式在问仙堂传道授业,内容五花八门。 那一讲恰好就是军事方略解析,贺灵川听得一字不漏,里面提到基本的攻城战法,截断水源只是其中之一。原身在这方面基本空白,他得从头学起。 “是的,固城和樚云湖所在的盆地不缺水。即便柯将军能切断城池与湖水之间的道路,我听说固城里面泉井众多,平时能供得上人马饮用。”孙红叶又点了点固城所在的位置,“它的城墙建在基岩之上,不会被湖雨浸泡导致垮塌,所以引水攻城、围城断水这种套路,都不好用。” “两位将军攻打固城已经三十多天。久攻不下,士气会受影响,加上后勤压力越来越大,局面会越发不利。” 贺灵川点头:“这应该在东浩明的预期之内。他久在王廷,对官军的特点和短板应该了如指掌。” “老实说,官军的战力不如浯军,这次还是在人家地盘上打仗,劣势更大。”孙红叶郑重道,“东浩明也不增援固城,只是专心往东线派兵,想必对于固城很有信心,认定它可以拖住吴、柯两位将军的脚步。也正因如此,东线也打得特别艰难。” “一旦官军攻打失利,往回收缩另想办法,东浩明或许就会开始反击。这一点隐患,柯将军在昨天的夜宴上说得很清楚了。” 贺灵川看明白了。“那么你给出的计策是?” “放掉固城这块难啃的骨头,转头攻打西侧的鲍关!”孙红叶蘸水,在固城西边轻轻一点,“鲍关在固城西北侧约四十里外,就在清白江边,相对固城是更上游位置。” “这地方有什么好?” “东浩明派在鲍关的驻军,主要守的是清堤。”孙红叶解释,“清堤没建好之前,清白江经常从鲍关冲岸开口,淹没良田;三十年前当地长官修建清堤,成功挡水。从此清白江河水基本不骚扰这里了,改为冲击下游的樚云湖。” “鲍关的地形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不像固城四通八达,占领它可以切断水陆要道。”贺灵川抱臂,“打下它的作用在哪?” “如果固城扛过官军的冬季攻势,开春以后清白江水位暴涨,九成会冲入樚云湖大肆泛滥,届时湖面飞快扩张,整个盆地都成泽国,人类基本无法通行。” “官军的最优路线,就是穿过盆地北上,这样去往浯州首府鹤冲的路途最短也最好走。并且有利于后期与东线军队会师,共讨鹤冲。” 贺灵川看看桌面:“既然这条路线最佳,柯将军为什么不趁着冬湖结冰的好机会,长驱北上?” “还是因为固城啊。”孙红叶叹道,“就算官军能跨冰湖北上,恐怕也没把握在两个月内拿下鹤冲。到时春汛一至,清白江发大水淹掉盆地,直接就断了官军的后路供给。孤军深入又无后勤,兵家大忌。此时固城从容发兵,胜算很大。” “所以吴、柯两位将军强攻固城,就是为了夺下整个盆地,才好坦然北上?” “对对,大公子说中了要点!对两位将军来说,固城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不拔掉就有无穷后患。”孙红叶指着鲍关道,“但我属意夺取鲍关,然后炸掉清堤!” 《天阿降临》 贺灵川一怔,细看地图两眼,忽然击掌:“妙啊!” 终于有人肯定自己,孙红叶舒一口气:“大公子聪敏。” “炸掉清堤,就等于提前给樚云湖分洪。毕竟清堤没修起来之前,下游的樚云湖也很少扩张,正说明原本的天然泄洪有效。”贺灵川顺着思路往下说,“炸掉清堤后,只要春汛时湖面扩张有限,不会淹掉整个盆地,人、车、马就都能通行。” 孙红叶语气都急促了:“军队和后勤都能按原计划北上,拿下固城的必要性大减,到时就看两位将军随机应变。这样还能保存兵力、减少损耗。” “我看这计划不错,柯将军为何不喜?”鹿鸣苑夜宴上,贺灵川的确看到柯继海摇头了,显然对这计划是不中意的。 “鲍关也不好打,西、南两个方向都有浯军城池,东边就是固城,若不能火速拿下就会被浯军包了饺子;再者——”孙红叶低声道,“前人修清堤有因,清白江若在这里决口,会淹掉田舍无数,遭灾的乡县平民至少十万起计。据说攻打浯州之前,王上就提醒官军说,浯州平民也是鸢国的百姓,不许大肆伤掠。如果两位将军主动炸堤,那是明知故犯、有违王命。以廷上那一位的脾气,就算浯州之战大捷,回去也得论罪。” 他问贺灵川:“若大公子与柯将军易地而处,会如何选择呢?” 一边是胜负,一边是百姓,贺灵川想了想:“不打固城和鲍关,就没别的取胜之法?” “若是二者都不打,官军就只能绕过西北大山,这比东进更多一倍路程,并且沿路崇山野岭,很不好走。”孙红叶皱眉,“战争的惟一目标就是取胜!自缚手脚,怎么能走得长远?” 贺灵川耸了耸肩:“我会回去仔细推敲,先祝孙兄心想事成。” 孙红叶苦笑。 “怎么,你没信心?” “怕是没戏了。我看见柯将军把书交给属官,可那属官已经死在昨晚的鬼猿突袭之中,尸首都和马车一起被扔下了山。我想,柯将军不会特地把书找回来。”孙红叶苦笑一声:“我人微言轻,他本不在意。” “对了,你方才为什么说,留在石桓只会昏噩等死?”贺灵川还记着这句话,“我这一路走来,看遍了饥寒流离。能在都城和石桓城生活的人,已经是大鸢最幸福的百姓。” /87/87512/19357643.html 第189章 斑斓竹筒 孙红叶张口欲言,但看了看四周还是道:“这不方便。” 医馆里人来人往,这时就有两个小姑娘在给他对面的病人换药,还时不时转身偷看贺灵川。 这地方只适合说闲话。 贺灵川领会,换了话题道:“现在身上什么感觉?” “酸胀痛,全身无力。”孙红叶说了这么久的话,有些累了,也不掩饰。 “这里有名医,你遵医嘱就好,我不给你拿药了,省得药性冲突。”箭上毒性凶恶,这小子昨晚险死还生,少不得还要吃些苦头,“好好休息,我后天再来看你。” 随后,贺灵川亲自去找主治大夫,让他给孙红叶精心调养,费用都由贺家这里出。 这天午后,孙红叶发现医馆端来的饭食大不一样,精心熬制的猪肝粥里面还加了枸杞,另配两个煎得金黄酥脆的萝卜丝饼,一个大肉包,肉馅塞得很扎实。另有一碟咸甜适中的小酱菜。 羡煞旁人。 孙红叶一问之下,对贺灵川更生好感。 ¥¥¥¥¥ 贺灵川刚走出医馆,刘帮办也回来了,乘马车返回客栈。 他自己都是个病人,去外头走了一圈,伤口又隐隐作痛。 应夫人已去他客房扑空一次,见他回来就皱眉:“一身伤还往外跑,你这条命是不想要了?” 贺灵川听出她藏在责备里的关怀,笑呵呵取出一只匣子递过去:“给娘亲买了点小东西。” 这方形匣子本身就是黄花梨木制成,浅棕色,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表面光滑无饰无镌,只在左下角有个火漆印写着: 杨浏山房。 应夫人打开匣子,见里面的软垫上躺着一只南瓜形的手炉。 她自己也有几只手炉,款式不是花鸟就是蝠寿,材质不是紫铜就是白铜,但眼前这只却是靛蓝底鎏暗金纹,没有固定的图桉,纹路也是有深有浅,可是偏偏沉稳、华贵、大气得要命,放在暗处好像都能自行发光。 应夫人只看一眼,目光就挪不开了。 炉里没放炭,应夫人却觉入手微温,光滑圆润。“这是哪里找来的?” “这是前朝古物。”刘帮办适时帮腔,“差不多二百年前,杨浏山房是西罗国东部最有名的器坊,这只‘春见’手炉又是宗主自己留下的珍品。原本镜、炉、梳、簪、匣是一整套系列,每件底下都有款,但时至今日其他套件已不可寻。” 应夫人把玩着小炉道:“固然漂亮,但这颜色和春天有什么关联?” 春日草长莺飞,表现这种主题的通常是红黄绿,怎么会是深蓝暗金这么沉着的颜色? 配冬日还差不多。 刘帮办笑道:“您有所不知,杨浏山房主人幼年曾经不慎落水,初春时节冰湖初融,他在水底往上眺望,见到阳光穿透冰层的裂缝打下来,就是这样的景致。这一幕他牢记在心,数十年后终于在作品中复刻出来。” 应夫人想矜持些,但嘴笑得合不拢:“原来还有这些典故!” 她不想在长子面前失态,用力咳了一声:“川儿有心了,为娘很喜欢。刘帮办,我也要出门,你来带路吧。” 刘帮办赶紧应好,转身时朝贺灵川眨了眨眼。 这件东西就是他找来的。 这一两个月有大量官员、富商被抄家。那些值钱的家当很快就以各种方式流通市面,只要有眼力、有财力,现在的确是淘宝的好时机。 贺家若再晚一年来,那只春见手炉的价格至少要翻一倍。 贺灵川朝他竖起大拇指,有好故事的才是好古董,给女人送礼这么专业的事,果然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办,否则真不如不送。 他还给贺越备了一只银毫笔,给贺淳华备了一套衣裳作为礼物。 应夫人想去集市逛逛,身后自动跟上四个侍卫。昨晚行刺失败的董锐仍然逍遥法外,贺淳华要保护家人安全。 她借着更衣的机会,悄悄让下人给春见炉添炭,喜滋滋地揣在袖里就上车了。 这么漂亮又有韵味的东西跟首饰一样,是一定要佩戴出去给人看的。 …… 贺灵川刚回客栈,热茶才喝上两口,就有侍卫来报: “松阳府李伏波求见。” 贺灵川大喜,亲自迎去客栈门口。 这位松阳府的中炉首席大匠师轻手利脚地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弟子。 两人互相寒暄,李伏波就介绍道:“这是我的亲传弟子,他们想跟我北上,一边打下手,一边长见识,食宿费用我出,东家可否通融?” “求之不得。”贺灵川笑道,“李大师那么见外作甚?让您千里迢迢随我奔波,已是过意不去。两位小兄弟的用度包在我身上就是。” 李伏波见他豪爽,也不再推辞,话题转到断刀上:“续铸如同炼丹,要全程监控,并且只有一次机会。路上多有不便,我想到了夏州再开始罢?” 贺灵川也明白欲速不达的道理,只道不急,又从怀里取出核桃舟,有点不好意思:“李大师帮我看看,这玩意儿还修得好么?” “芥子舟?”李伏波一怔,“也是孙孚平的?” “好眼力。我还以为这玩意儿叫核桃舟。”贺灵川往他面前一递,“是我父亲从孙孚平那里收缴的,昨晚被我借用,结果给对头毁成这副模样!你看,还有救没?” “这原就是我松阳府出品,当然认得。” 贺灵川有两分惊讶:“这也是松阳府出品?孙孚平说过,这是从朋友处借来的。” “便是从松阳府借的,我们爵爷从前还念叨过两次。” ?!这可就尴尬了。 芥子舟的原主人是松阳侯,可它同时也是贺淳华的战利品。 好在李伏波一边端详一边道:“无妨,有缘者居之,我想爵爷也不会有意见。嗯,有意思,芥子舟原本篆刻了阵法,它的制造者还跟我吹过牛,一旦以玄晶驱动就可以水火不侵。” “结果给烧成了这副模样,是谁这么打他脸?”李伏波问贺灵川,“难道是妖傀?” 贺灵川长眉一轩:“原来李大师也知道了?” “在石桓城这种地方,消息都是长翅膀的。”李伏波笑了笑,“董锐调制的妖傀,果真名不虚传。这火要是烧在普通人身上,那是顷刻灰飞烟灭。你见到那只妖傀没?” “乌鸦嘴脸、蝙蝠翅膀、蛇一样的脖子,个头很大。李大师知道这是什么品种?” 李伏波摇头:“我也好奇。这种真火拿来炼器,很不错哪。” 扯远了,他看着核桃舟道:“我擅长铸造武器而非巧器,对这个没有十足的把握,你可敢让我一试?”也省得他北上的路途中无聊。 “当然可以。”反正这核桃舟也不是他的,贺灵川答应得很痛快。 李伏波又道:“对了,冒昧一问,孙孚平的遗物当中还有什么法器?” “孙孚平的?”贺灵川认真想了想,“收缴遗物的是我父亲,我只知道还有一具缠丝天罗网。松阳府还有其他法器借给孙孚平了么?” “有一只斑斓竹筒,表面戳有金、红、紫三道封印。这是上一任松阳府主的旧物,我们爵爷希望能够取回。” “带封印的竹筒?”贺灵川点头,“待父亲回来,我一定问他。” 李伏波正色道:“多谢东家!” 因为策应军随时会启程北上,李伏波和两名弟子干脆在这家客栈也开了房间,不再返回宗门。 这个早晨,最忙的人就是贺越了。 昨晚,贺家人与柯继海都在鹿鸣苑下山途中遇袭。柯继海押走俘虏,贺淳华连夜入宫面圣,又激起了千重浪。 今天早晨,接到消息的权贵都派人来慰问夏州总管,顺便探些口风。 应夫人接待了几个就烦不胜烦,趁机熘出去逛街了,只有贺越还留在客栈任劳任怨。 贺灵川只当他的闲散少爷,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吃过午饭就缩回房里,抓紧时间调息练武。 昨晚的战斗短险刺激,对他又是一种历练,同时也是提醒: 个人能力才是根本,定要尽快提升。 相比两三个月前,贺灵川的修为已在不知不觉中长进,尤其身法、目力、神识,都是从前所不能比。狼人妖傀迅勐如魅影,换作从前的贺灵川早在开打两个照面就被开膛破肚,根本挺不到贺淳华念好缠丝咒。 无论有没有元力助阵。 说到底,自身修为才是根本,元力只是个功率放大器。 如果双方实力差距过大,元力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就好像贺淳华在孙孚平面前一样。 这天傍晚,贺淳华从国都回来了,召集全家人共进晚饭,宣达圣意。 贺灵川见他满面春风,就知道这趟国都之行事事顺心。 果然贺淳华告诉妻儿,王上宣他入宫,问了一些鹿鸣苑遇袭的细节,然后指着沙盘问他北方边境的御敌方略。 这要换了旁人或许措手不及,毕竟人还没到地方,也没亲见北境形势。但贺淳华自升任夏州总管之日起,就注意收集前线资料,时常与幕僚推演,这时就对答如流。 /87/87512/19357644.html 第190章 入伍 机会只垂青有准备的人。 国君见他成竹在胸,更是满意,而后就开始问他,需要多少兵马,需要多少时间。 贺淳华叹了口气:“我回答之后,王上的笑容就澹了下来。” 贺灵川面现不满:“难道王上以为我们去了北边以后,轻描澹写就能夺回浔州?” “速战速决,这大概是每位君主的心愿。”贺越摇头,“双线作战压力太大。王廷光是攻打西边的东浩明就已经很吃力,现在北线又吃紧,兵马钱粮样样不能缺失。” 说到底,还是成本问题。 贺越关心的是:“父亲提出的兵马要求,王上同意没?” 贺淳华摇头:“我报上去的数字是不行的,王上给砍到了三成。” 贺灵川奇道:“这还能讨价还价?”王廷那里也和菜场一样? 贺淳华长长叹了口气:“提起这个,王上就发脾气,说我们都不体恤钱粮来之不易,不体恤民生艰辛。我只能把这数字一降再降,王上则是一压再压。” 贺灵川冷笑:“三成,嘿嘿,人马饿着肚皮怎么打仗?” “说是三成,运到地头有一成半就不错了。”贺淳华冷冷一笑,“中间还有逐级贪墨呢。”对这一套,他可太了解了。 “那仗还能打?” “为父已经是夏州总管,到了地头就要办事。”贺淳华看起来反倒没有多少失望,“无妨,我早就料到王上反应,报上去的数字……宽裕了点。” 贺灵川挑了挑眉,老爹行啊。 “再说,地方上的兵马多半还是要由地方养活,或许还有妖兵可用,王廷那点儿贴息只是锦上添花。呵,对面的浔州牧办得到,我当然也办得到。” 贺淳华说到这里取出一只锦袋,递给贺灵川:“为了表彰你御敌英勇,王上封你为攸云骑尉,视从六品。” 应夫人和贺越一声惊呼,贺灵川大喜过望,接过锦袋一把扯开,见里面掉出一枚鸢钱。 他抓起来把玩两下,往空中一抛:“从今往后,我也是官儿了!” 贺越忍不住纠正他:“大哥,这不是实职。” 贺灵川瞪他一眼:“待我进了军队,可不就有实职了?” 贺淳华在一边笑而不语。 贺灵川掂着新入手的鸢钱问:“王上就没赏赐点别的?金银珠宝也行啊。” “国库都是空的,你又不是战场立功。”贺淳华笑骂一声,“给你授个勋就不错了,还想要赏赐?” “我救了柯大将军,那比战场杀敌还重要罢?” 贺淳华不管长子都囔,切开话题道:“今天石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两个儿子分别说了。 一听松阳府的中炉首席要暂随策应军北上,贺淳华狠狠一拍大腿,连道几个好字:“我们抵达夏州就要开始铸兵屯粮,有这等高人从旁指点,那是再好不过!” 贺灵川假模假样:“老爹不怪我把紫金杵交出去罢?” 贺淳华笑容满面:“宝杵虽是灵器,咱家却没人能用。拿用不了的东西换一个大匠师,那是再划算不过了,为父怎会怪你?” 贺灵川再把李伏波的请求说了,贺淳华摇头:“竹筒?孙孚平的遗物不多,里面根本没有竹筒。” “您确定?要不要再确认下?” “信不过我?”贺淳华似笑非笑,“要不要都拿出来让你挨个儿看看?” 贺灵川一声干笑:“那不用,老爹比我精细多了,说没有肯定就是没有。” “大哥,你方才说核桃舟,嗯,芥子舟是孙孚平向松阳侯借来的?”贺越心思细腻,“时至今日,这位李大师还能正大光明地说,自家爵爷是孙孚平的朋友?” 这两个月以来,国都附近的腥风血雨,岂非都是国君在严抓严惩反贼的“同党”?松阳侯不怕? 贺灵川静静扒饭:“我哪知道?”在抵达石桓之前,他连松阳府的名头都没听过。 贺淳华想了想:“松阳侯既有爵位,又是一宗之主,在我鸢国是很特殊的存在,不好以常理度之。” 他又道:“王上满脸戾气,不杀人恐怕不足以平天子之怒。我看,未来几天国都又要动荡,我们还是尽早启程为妙。嗯,此间事了,后天就走,省得被人说我滞留都城,拉帮结伙。” 他心底很清楚,国君连夜召见他,一是显示对他的重视,二是勉励新上任的夏州总管好好干,为国分忧,这是雨露;倘若他在北边老吃败仗或者干不出成绩,王上降下来的就是雷霆了。 都是天恩哪。 ¥¥¥¥¥ “吱呀”一声,胡旻推门而入,正好见到贺灵川一箭射在靶上。 “哎哟不错,进步很大,离靶心只有——”他笑嘻嘻伸指一比,“只有两寸距离。” 贺灵川神情一垮。 差以毫厘谬以千里,何况两寸?静态射击还有这个误差,对射手来说太离谱。 “不错了,我记得前些天你第一次掷飞刀,直接脱靶。” 贺灵川收弓,进屋给他倒了杯水:“什么风把你吹过来?” 胡旻腿伤未愈,一直在家休养,平时都是贺灵川登门,今天他却自己挪过来。 “有个坏消息。”胡旻接过杯子灌了一口,“你加入大风军的申请没通过,萧头儿转达上面的意思,让你多历练,积攒军功再来。” 贺灵川有些失望,但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籍由断刀进入盘龙梦境以来,他就知道自己一直被注视着。否则盘龙梦境不会根据他现实中的经历来调整,比如他在卧陵关西遇上数十年一遇的天降帝流浆,那一晚的盘龙梦境立刻也出现了帝流浆往事,很明显就是要告诉他,如何炼制帝流散才不会暴殄天物。 这个梦境的主宰,或许就是大方壶本身? 毕竟去年恶斗孙孚平两人时,他和贺淳华是借助了大方壶将对手力量削弱至最低,这才趁机获胜。 如果化身黑龙的钟胜光其实没死呢? 如果大方壶的主宰意志另有其人呢? 至少贺灵川可以肯定一点:这个意志三番五次召他入梦,必有所图。他首次进入梦境就被一箭封喉,二次死亡经历令他记忆犹新。从这个下马威来看,对方应该不会让他在梦城过得太舒坦。 胡旻看他不吭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队正以上,才有申请大风军的资格。这规定其实也是一种保护,毕竟大风军的任务向来最艰巨、最危险,就算经验丰富的老兵都很容易折戟。” 队正就是小队长,手下管着五十人。 也就是说,贺灵川得先当上五十个人的头儿,才有资格申请进入大风军。 离谱。 “从头做起也好,我要学习的东西太多。”贺灵川摆正心态,“不过,不打仗不积累功劳,我连十个手下都没有。” “盘龙城的少壮都要入伍。普通盘龙城军人半年种地、半年服役,轮换着来。” 贺灵川摇头:“我不种地。”做梦的机会多宝贵,拿来种地太浪费。 “我也是。”胡旻笑道,“那全天候的军人只剩下巡卫、城守、后勤了,你可以三选一。” “战斗最频繁的,应该是巡卫罢?” “当然了。”胡旻补充道,“巡卫又分两类,赤帕巡卫的职责范围在赤帕高原,而游弋巡卫主要在盘龙沙漠当中走动,巡视盘龙城的外围地界。这二者经常互换。” 贺灵川不假思索:“我想入伍巡卫。” 他马上就要随父亲征战鸢北了,对手是征北大将军年赞礼,及其身后的北方妖国。 年赞礼同他有杀子之仇,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父子。贺灵川要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快提升自己。 网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靠自己最实在。 因此他需要去往战斗最前线,用血与火淬炼自己的道心和战法。 梦境当中每一场经历,都会是他宝贵的财富。 “那跟我来,我带你去巡卫署报名。”胡旻转身往外走。他虽然还有点瘸行,可比刚负伤那会儿好得多,拐杖叭叭点地,走得很快。 再有七八天,他又能健步如飞。 两人人乘上驴车,往巡卫署而去。 这一趟很顺利,贺灵川报名后就去参加现场考核,内容为临场应变和武技身法。他有几番出生入死的经验,三下五除二过了关,没什么波折就成为了光荣的赤帕巡卫。 毕竟盘龙城多年征战,每时都欢迎新员入伍。 “恭喜你,从今以后保家卫城。”胡旻给他鼓了鼓掌,“在编入大风军之前,你可别挂了。”这个“挂”字还是他跟贺灵川学的口头禅。 “我们理应去天霜酒楼给你庆祝一顿,不过萧头儿马上要在问仙堂开讲,你去捧场不?” 贺灵川一听,当然点头: “去!” 这问仙堂的名字虽然高大上,选的地点却很不正经,非琼楼玉宇,也不是明堂正殿,而是一处天坑! 贺灵川头一次进问仙堂时也有些惊讶。 所谓天坑,顾名思义,仿佛天人在大山上刨穿一个巨洞,上透艳阳天,底接地下河,坑的直径很大,形状不规则。 /87/87512/19357645.html 第191章 正式招揽 问仙堂所在的天坑呈猪腰形,坑口绿树环翠,坑底碧水静流,一缕天光从上空打下来,照在水中央的圆石上。 这就是讲坛,独特的地形给主讲人开启了扩音环绕模式。 天坑的岩壁被人为凿出一层叠一层的石径,既是观众的席位,也是进出的通道。 简朴,但饶富意趣。 贺灵川两人来得晚了,观众席基本坐满。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环形山壁上下十余层通道人头攒动,蔚为壮观。 从十一二岁的少年,到五六十岁的汉子,一脸的求知若渴。 “这么多人!”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或者人挤人,就掉到坑底的深潭里去了。 胡旻低声对贺灵川道:“这算什么?你没见过红将军开堂,那才叫爆满哩。山壁上一个座位要挤两个人,有的宁可吊在半空中听,连底下的潭里都停满了船只!” 贺灵川眼睛一亮:“红将军也会开课?” “不定时,看运气。”胡旻惋惜道,“上一回红将军开课,我正好外出执勤,错过了。” 贺灵川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有没有名家来讲过爻卦推演之理?”如果有,他可以私下里找大师问一问。怎么也比不靠谱的老龟妖强吧? 胡旻一脸茫然:“没有吧?” “你确定?” “每次主讲的题目都会提前十天在官署、军营外头公告。”胡旻告诉他,“我看了这么久的公告,好像就没瞧见有什么人来讲过推卦演算。” “罢了。”这可真奇怪。 众人说话间,萧茂良萧统领也出现了。他往圆形大石上一站,负手道:“现时以及未来的各位同僚,午安。我受钟指挥使委托,为大家讲解盘龙荒原的动态,以及我军正在进行的战役……” 没想到战场上指挥若定、置生死于度外的萧茂良,站在问仙堂给大伙儿讲课时居然会紧张到口吃,难不成这是第一次? 贺灵川忍不住笑了。不过萧茂良讲述的内容太重要,虽然他的说书技巧不怎么及格,贺灵川还是听得入神。 “大家知道,威城几个月前已经陷落,在座的也有来自威城的弟兄。如今拔陵国战线继续往东推进,从一个月前开始袭扰蒲樨沟……” …… 又过两日,贺灵川去看望孙红叶。 少年的脸色已经红润。毒素拔除之后,他就只剩肩膀上的皮肉伤。敬和堂的大夫给他开了五日的药物,让他带回家自己熬煮服用。 再见贺灵川,他的态度比前天热情多了,一揖到底:“病中承蒙贺公子关照,感激不尽!” 贺灵川摆手:“应该的,你救我家人性命。” 孙红叶笑了笑,自鹿鸣苑受伤以来,也只有贺灵川来看望过他。 他给贺灵川倒了杯水。 贺灵川见他家也是个平房,家具都旧了,窗很小,只有半个院子,因为无人打扫而堆满了雪。 “你一个人住?” 孙红叶点头:“我从北境迁来第三年,投靠的表叔也过世了。”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贺灵川问他,“何家有人前天也在鹿鸣苑,已经知道你找柯将军自荐了。” 孙红叶自嘲一笑:“是啊,我的马车下山时坏了。” 这两件事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他心思灵巧,这两天又闲卧病榻,很容易就推断何塑那天派人在他马车上动了手脚,要在风雪夜给他一点难堪。 贺灵川走到屋里唯一的方桌旁边:“我有一题,要向孙兄求解。” “请说。” 贺灵川从杯子里蘸水,在桌面画起地形图。 “蒲樨沟在龙城以西百里,居民五万,军队两千余人,强敌常来攻打蒲樨沟。每一次他们大举来犯,蒲樨沟都要派人向龙城求助。”贺灵川作简要说明,“时间长了,敌人也改变战术,只派出几支队伍侵扰周边,等龙城援军一到,它们就飞快撤退。但他们袭扰的频率很快,大概十天里要来个六七次。如果龙城援军不来,它们就合并队伍,攻打蒲樨沟。” “这样一来,蒲樨沟居民的渔猎农商都无法正常进行,损失巨大,而龙城也疲于应援,毕竟来回一趟就要二百多里。”贺灵川问孙红叶,“请孙兄为龙城出一计策。” “敌人采用低强度、高频次的进攻。”孙红叶指着桌面上的空白地带,“龙城不能在蒲樨沟附近设立据点或者辅城,分兵把守?” 贺灵川摇头,“除了蒲樨沟所在的位置,这百余里荒原上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最糟糕的是没有水源。” 没有水源,就建不了据点,驻不了人马。 孙红叶这才来了兴趣:“那么,龙城直接往蒲樨沟派驻军队呢?” 蒲樨沟这个地名有点耳熟,他一时想不起来。 “已经加派了一千人,还往那里运去不少粮食。那一处荒原贫瘠,水源珍贵,再多人马就喂养不起了。” 孙红叶这回思索了更久,又问:“那么敌人的据点距离蒲樨沟又有多远?” “就在蒲樨沟以西三十里外,比龙城要近得多。”好在贺灵川昨晚认真听课了,这时才能对答如流,“此前数月,威城被敌攻陷,成为向东进击的桥头堡,蒲樨沟才因此变为前线。” 从威城出兵,来回不过六十里,马程都不用一个时辰,当然比盘龙城要方便得多。 “这个威城有人口多少,驻军多少?” 这小子问得真是细致。“威城沦陷时,百姓就举家迁逃龙城。所以威城里面鲜少平民,已成军镇,驻军人数无法精确,应该在一千五到三千之间。” “蒲樨沟、龙城就无法与敌人谈和?” “暂时没有这种可能性。”至少他梦里的这一段没有。 “也即是说,敌人不会放开蒲樨沟这块肉。”孙红叶竖起一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蒲樨沟有运去外地吃香的特产吗?” “有的,几种珍贵药材都是荒原特产,能炼制大补药剂;另外蒲樨沟也出产纯度很高的硝石,国家拿来制作火炮,私家富豪及商人买来制冰都离不开它,所以商队还是愿意冒险穿行荒原。” 该问的都问完了,孙红叶道:“好吧,那么我有两策。” “下策可解燃眉之急,成功一次就能让敌人消停一段时间。” “请讲。” “用军队冒充商队,或者布好伏军、以商队为诱饵,引敌人前来劫掠,再痛击之。”孙红叶道,“你说了威城军队不足三千人,被伏击一次就伤元气,要消停很久。那么这就给蒲樨沟争取了休养回复的时间。” “嗯,常规打法。”贺灵川在问仙堂就听见不少观众献出此计,不觉为奇,“上策呢?”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被动防御终是下乘,最好一击功成夺回威城,拔掉这颗眼中钉以除后患。” “要怎么做到?” “那就给敌人多上几次贡,让他们抢几次都是钵满盆满地回去,以消戒心。为了掩敌耳目,不妨多来几次争夺战,打得火爆些,而后放出风声,说蒲樨沟要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商队外运,请龙城军队专门护镖。”孙红叶耸耸肩,“对手在蒲樨沟里一定安插了耳目吧?” “这一次货物贵重,押运的军队至少要在一千人以上,声势越浩大越好。” 贺灵川了然:“引蛇出洞?” “不错。想吃下这批货,敌人至少要派出两千以上精兵,才有些许把握。那么此时的威城驻军只有数百,城防空虚。只要龙城出奇兵偷袭,就有很大几率可以拿下!” “听着不难。”贺灵川笑道,“可若是偷袭未果呢?不仅没打下威城,作为诱饵的一整支商队恐怕也要被敌人吞掉,那才真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网 “胜负只在一线间,是妙计还是昏招只看结果。”孙红叶也笑了,“带兵打仗,谁敢说自己稳赢不输?” 他又补充道:“我只说计策概要,中间各种惑敌、乱敌、杀敌的实施细节,还要主将自行推敲。战局牵一发动全身,意外非我所能知也。” 贺灵川点头:“无论成与不成,作为诱饵的队伍都有苦仗要打。” 孙红叶面色澹然:“那是当然。战争怎会没有代价?” 贺灵川看着他,又想起这小子给柯将军的取鲍关、炸清堤建议,那也是以大量毁田舍、伤人命为代价的方略。 换言之,有伤天和。 孙红叶接着道:“我只负责出计,至于权衡利弊、做与不做,那是主帅之职。” 贺灵川嗯了一声:“说得好。” 他再看看孙红叶的家徒四壁,终于出声邀约:“我们会在两个时辰后启程赶赴夏州。孙兄,随我走吧,我以幕僚之礼待你。” 孙红叶并不意外:“我出的计策,甚合贺公子心意么?” 他养伤两天,也听到市井传言,说新任夏州总管到处张贴招贤令,要聘有本事的人前往夏州。 “事无两全、兵行险着,很不错了。”贺灵川微微一笑,“留在石桓,不是受小人排挤,就是日渐消糜虚度年华。你在夏州,才会有用武之地。” /87/87512/19357646.html 第192章 猎熊 孙红叶默然。 贺灵川又道: “已经过去三天,我看柯将军后头也不会派人找你。” 从孙红叶在鹿鸣苑山下受伤至今,已经过去两天多,柯继海不曾派人慰问。 可见,柯大将军根本没把这小小布衣放在心上。 贺灵川毫不介意自己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纵观国内局势,大丈夫想建功立业,不往西,就往北。” 孙红叶细细看了贺灵川两眼:“大公子为人,与传说不符。” “传说都是捕风捉影,你信就是你傻。”贺灵川站了起来,“就问你一句,来不来?” “来!”孙红叶这回就干脆了,向贺灵川长揖到底,“拜见主上!从今往后,孙某愿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 “好,好!”贺灵川大喜,扶起他道,“我终于有第一位幕僚了!” 他身后的刘帮办将早就备好的包裹递给孙红叶,贺灵川挥了挥手:“时间不等人,速去换上。” 孙红叶入屋,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全新的衣裳三套、厚靴一双,并有几锭金银计五十两。 这位东家出手真是大方,他还没出力,钱就先来了。 等孙红叶换上新衣新靴走出来,贺灵川抚掌道:“果然人要衣装。来,披上这件斗篷去街上走一圈,包准能勾好几个大姑娘跟去夏州。” 这斗篷外有丝绣,内附灰鼠软毛,一看就不便宜。孙红叶知道他砸重金以示礼遇,也就坦然受之,一同登车。 ¥¥¥¥¥ 返回客栈,贺灵川才知道贺淳华临时又有客人上门。 却是朱曦言、朱秀儿这对祖孙前来送别。 朱曦言自与贺淳华夫妇畅谈,朱秀儿见到贺灵川,递过来一个平安符道:“这是我亲手绣的,内置御赐的狄龙香无色无味,但佩在身上,蚊虫毒蛇皆不敢近,效力能持续十六七个月。送你们兄弟一人一个,望此去平安、一路顺风。” 这敢情好,以后去山野林间都不怕被蚊子叮了。贺灵川笑眯眯接过,立刻佩在腰间,直夸她手艺出众。 也只在他面前,朱秀儿才笑得全不设防。 贺灵川看看不远处的朱曦言:“这几天在朱家待得如何?” “久未回家,难免引出一些波澜。”朱秀儿伸手抚了抚发鬓,“但是祖父疼惜我更胜从前。有他在,我必无虞。” “再过几天,祖父还想替我物色一门亲事。” 贺灵川细细端详她。朱秀儿看起来容光焕发,终于显现出二十出头的女子应有的朝气和明媚。 仙灵湖畔的往事,好像跟时间一起被她埋葬了。 她郑重对贺灵川道:“贺家于我有再造之情,但你对我是真正救命之恩。日后我若帮得上忙,你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 贺灵川点头。 这时贺淳华也踱了过来,笑着跟朱秀儿打了个招呼,而后压低了音量:“朱家有人四处打听你的过往,想知道你被闷拐后的真实遭遇,甚至打听到我的队伍里来了。” 朱秀儿笑容不变:“贺大人该不会恰好知道,那人是谁吧?” 贺淳华轻声说了个人名。 “不出所料。”朱秀儿轻笑,“我还找到一点线索,当年抓走我的人贩可不是随意挑选目标呢。” 她的秀眸深处藏着寒光。 长达七八年的漫长摧残,不是将人变成羊,就是将人变成了狼。 贺淳华点头:“我们得走了,你要谨慎。” 朱秀儿向他行了一礼,“多谢贺大人!我会小心的。” 贺灵川心想,今后该小心的不是朱秀儿了。 旧也叙了,礼也送了,朱秀儿向贺家人道别,而后扶着朱曦言上了马车。 她向贺氏兄弟微笑挥手,放下窗帘,马车缓缓开动。 贺淳华转向妻儿:“我们也该动身了。” 行李已经打包,马车也都备好。 应夫人和贺越去乘车时,贺淳华才问贺灵川:“你带进客栈的少年,莫不是那个何家的伴读?” 贺灵川咧嘴一笑:“我看他有才,我又想读点书,他现在是我的伴读了。” 贺淳华一怔:“他要跟我们走?” “是啊,他的薪俸从我这里扣。”不就是招个人嘛?他料定贺淳华不会反对。像他这样的官少爷,身边没围上七八个随从,都显不出身份。 “你已经聘了一只猴子。”再加个大活人,花销不小。 “我的随从都留在黑水城了,身边没人可用。”贺灵川腆着脸道,“所以,您是不是去娘亲那里帮我再争取一些月例的额度?” “……” “看在我前天晚上险死还生,现在身上还挂彩的份儿上?” 贺淳华脸皮一抽。 若非长子,全家人哪能在董锐的突袭中幸存下来?若非长子,他这趟石桓之行哪有机会觐见天颜? 这样说起来,从孙孚平事件之后,这个儿子真是变了很多啊,现在不仅勤奋练武,居然还想要好好读书、建功立业了。 他直勾勾盯着贺灵川,眼神有些复杂。直到后者被瞧得心头开始发毛,他才慢吞吞道: “行吧。” 贺灵川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招贤令的效果如何?” “很不错,才挂出去三天,就有三百六十多人上门面试,可见郁郁不得志者如过江之鲫。”他和莫折敬轩等人,险些连吃饭更衣的时间都没有,“经过考较,我留下十九人。他们会跟随策应军北上,届时充作府官,助我协理军政。” “十九人,这么多!”贺灵川微讶,“我还以为老爹的眼光很高。” “人多了才好淘汰嘛。”贺淳华拍拍儿子肩膀,“现在只能听其言,到时才能观其政、察其行。” 现在招人也只能纸上谈兵,到了州府上手实务,方知谁是人才,谁是废材。 “虽说不拘一格,但这十九人的背景身份我也派人去打听。”贺淳华笑了笑,“等我们到了敦裕,这些情报很快也会到来。” ¥¥¥¥¥ 和风,煦日,金田。 赤帕高原上的秋老虎已经走了,田间地头有凉风送爽。 正是农忙时节,偌大一片高粱田,竟然一个人影也没有,只留高大的植株随风摇摆。 很快,田里就传来悉愁嗦嗦的声音,高粱也剧烈摇晃起来,由远及近。 一个人影冲了出来,看着好像脚不沾地,实际上飞奔的脚步蹶起地面大块泥团。 他不得不快,因为有个庞大身影唰啦一声,也从高粱地冲出。 就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这赫然是一头巨大的棕熊,体型至少比同类大一倍,若是人立而起,身高应该超过了一丈五,一个巴掌就有磨盘大。 它原本油光水滑,奔跑起来山摇地动,浑身皮毛都呈波浪形晃动,可见其肥壮。不过现在熊罴后背和后丘上扎有两支羽箭、一杆长枪,肩膀上还卡着几发梭镖,鲜血顺着毛发流了下来,淌到地面上。 它反被伤痛激起凶性,玩命追赶前头的人类。 熊虽然不喜欢长途奔跑,但短时冲刺比马还快。尤其块头这么大的熊罴,奔行时迈一步至少相当于人类的四五步。 跑在它前面的倒霉蛋瘦瘦小小,快得像头羚羊,身手也很灵活,几次险而又险从熊掌底下逃命。 亏他懂得腾挪躲闪,若是直线奔跑,早被熊罴追上。 即使如此,他也是险象环生。 巨熊快到他身后就伸掌来捞,打算用五寸多长的灰指甲替他来个开膛破腹。 若没拍中,它握住熊掌往后一扯,瘦子前方就会凭空生出一股劲风,把他往回拉扯。 这头棕熊居然有唤风的天赋。 瘦子又躲过一次致命刨击,一边大叫:“出手啊,我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林中嗖嗖射出两支羽箭,一中熊腰,一中熊肋。 巨熊痛得咆孝一声,但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一心只追眼前人。它这么勐地往前一扑,前爪一个横扫,终于扫到了瘦子! 他像个球一样被打飞出去,狠狠撞到大树才停下,身上同时有黄光一闪,腰间一块护符碎了。 这人被撞得头晕眼花,耳中听到同伴大呼“小心”,再定睛一看,巨熊已经扑了上来,他几乎能嗅到对方喉咙底喷出来的腥气! 再往外跑可来不及了,瘦子不假思索,一个翻身就往树上爬。 巨熊扑了个空,也是气昏头脑,同样一蹶p股跟着上树,嘴角流出来的沫子黄里带绿。 这树生得高大,主干有五六人合抱粗细,树枝庞杂蜿蜒。巨熊躲不过树枝,干脆昂着脑袋往上冲,撞断几根算几根。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体型纤细的瘦子爬得更快。 底下好像有人大吼,说什么“别再往上”! 瘦子哪里肯听,下方五尺有一张血盆大口紧追不舍呢。 他才在心里滴咕一句,手上忽然一轻,喀察一声—— 借力的树枝断了。 糟了! 瘦子自由落体,连抓两根树枝想减速,可都断了。 完了。他暗叫我命休矣。 正下方的巨熊立刻张大了嘴,等这一口外卖自动投喂。 但就在这时,斜下方飞来一把长刀,“噗”一声斩在巨熊腮帮子上。 /87/87512/19357647.html 第193章 协同 就见血花四溅,熊嘴被打歪。 瘦子正好落下来,砸在巨熊肩背上,顺着它光滑的皮毛滚下来,一手抓在长枪上。 这枪就扎在熊后丘上,本就扎得它流血不止,现在再压一个大活人的重量上去,顿时疼得它反爪去挠。 好在借这一滞之力,瘦子已经稳住身形,手脚并用飞快爬下了树。 他才刚站稳,就见巨熊从天而降,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溅起的泥尘扬他一脸。 “啊呸呸呸!”瘦子连忙往后几步,见巨熊五体投地,动也不动,也不知死了还是昏过去了。 有六七人从树上、林间、高粱田里钻出来,围在巨熊身边。 瘦子大口喘气,话都讲不连贯:“毒,不是说,我只要坚持二十息,它就会、会被毒死吗?” 他么被撵了半盏茶工夫,胆汗都快吐出来了。这熊也真死心眼儿,不追别人只追他! “熊太大,药量不足。”队里唯一的女兵身后背着弓,“这不是又补了两箭?” 她生得细眉细眼,一张脸被赤帕高原的太阳晒得黑里透红,连带着五官都显得硬气。 瘦子仍很生气:“你水平太差!还是断刀救了我。”否则这熊早把他当葡萄一样嚼得满口爆浆,“嗯?断刀呢?” “这里。” 又有一人从树后转出来,刚拣回那把爆开了熊腮的刀。 正是贺灵川。 在这支九人的小队里,他给自己取的绰号是“断刀”。 盘龙巡卫军的基础单位是“火”,通常也称作小队,每十人编为一火,设火长。这支队伍前不久折损了两个人,又补进一个贺灵川,所以暂时只有九人。 火长刘仝从熊身上拔回长枪:“不要闲聊,先办正事!柳条,你把熊头剁了。” 柳条就是方才射箭的女弓手,她身形婀娜,的确有些儿像柳条。 火长这么一指派,瘦子就撇了撇嘴,心有不忿。按巡卫军里不成文的规定,一支队伍里斩首或者剁耳者得功劳最大,他在杀熊行动中出力最多,付出代价最大,按理说熊首应该由他来剁。 不过柳条在队里资历最深,仅次于火长,又是主攻手。 她从队友手里接过巨斧。 这熊妖即便趴着也跟小山似地,她只好一脚踩住熊头,双手抱斧,勐力噼下。 《金刚不坏大寨主》 斧刃尚未及颈,昏迷的巨熊突然暴起。 柳条立足不稳,来不及后退,被巨熊一爪抓在小腿上,痛得惨叫出声。 巨熊一把将她按住,就要活撕了她。 虎豹会扼住猎物喉咙,使其断气后再食用,可熊常常喜欢将猎物开膛破腹,活生生吃掉。 这头巨熊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希望剖开她的胸腔、扯烂她的肚肠,将满腔仇恨都泄在对手身上。 眼看它獠牙就要刺进柳条肚皮,上方忽有寒光一闪。 熊头突然掉了,热乎乎的颈血喷了柳条满头满嘴。 是距离最近的瘦子拣起了斧头,手起斧落。 熊头在地上滚了两圈,上下钢牙“卡吧”一声勐地合起,猩红的小眼兀自瞪得滚圆。 被压在庞大熊躯下的柳条见状,打了个冷噤。 若再晚一息,她肚皮上就要开个大洞。 这回熊妖才是真死了,众人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帮我……”柳条艰难求救。 队员们努力将熊尸推开,柳条痛呼一声,因为熊爪还勾在她小腿上,伤口一片血肉模湖。 另一名大汉“门板”换出伤药,帮着柳条处理伤口,刘仝对其他人道:“去挖坑,安葬村人。” 队员们返回村落,寻找锄镐。 这里满地狼藉,木屋被撞出了大洞,到处是打翻的家具,沿着血迹就能找到尸体。 熊妖杀了八人,但只吃幼童和少年,尤其喜欢嗑眼珠子,残骸惨不忍睹。 有一名队员三个月前入伍,也不是没碰过死人,但他刚进屋就见死者张大了嘴,缺了眼珠的一双血洞直勾勾瞪着自己。 他没忍住,哇地一声吐了。 那画面太惨,对贺灵川也有冲击。他扭开头,心里默念“这是梦”。 众人默默收尸,带去村后的空地上好生埋葬。 熊妖是从山里冲出来的,军功司接到村庄求助,于是派出贺灵川所在的队伍过来除妖。 众人一边挖坑一边交流,都道最近除掉的妖怪比几个月前厉害得多。 在盘龙城的世界,此时距离帝流浆现世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帝流浆事件的后遗症也显露无疑,那就是整个盘龙荒原上被点化的新妖怪如雨后春笋,老妖怪越发强大。 刚刚得道的新妖怪就像十四五岁的青春少年,力量暴增、信心暴涨,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错觉,灵智初开还有些懵懂,但脾性却变得格外中二、格外暴戾,要好几个月才能慢慢消平。 这种时候,它们对人类的威胁极大。无论盘龙荒原还是赤帕高原,妖怪袭人的报告层出不穷。人口是盘龙城最宝贵的资源之一,官方不会放任吃人的妖怪逍遥法外。 贺灵川自从进入巡卫队以来,已经执行了七次外出除妖的任务。老队员们说,帝流浆之前的赤帕高原很平静,大半年都未必能累积这么多桉子。 下葬前,贺灵川伸手替死者合上了眼。 这是他必然承受的历练。 战斗和杀戮,就是磨炼刀锋与意志的最好途径。 可是人命那样脆弱,无论在盘龙城还是现实世界。 门板找来几炷香点在坟头,诵念悼词,祝他们往生神国。 贺灵川已经听过很多回,知道他们祷念的对象是“弥天娘娘”,也就是赐下大方壶和红将军,一直护佑着盘龙城的那位神明。 料理好村人后事,小队找来一辆草料车运载熊尸,套上马就往盘龙城走。 这是小队的战利品,熊头作为信物要送去军功司登记,其他就由火长分配给队员,功劳多的就多拿,功劳少的就少拿。 他们刚装好熊尸,树林里突然踱出一头巨大的梅花鹿,壮观的冠杈上已经长出了苔藓,还开着两朵小花。它也不怕人,走过来口吐人言:“千岭山泽要我转告,白头山附近出现不少面生的妖怪,有飞禽有走兽。” 火长刘仝上前一步:“不是新生的妖怪吗?” “不是。”梅花鹿道,“它们与帝流浆之后的新妖潮一起出现,企图蒙混过关。但山泽判断,它们是外来的。” “多谢告知,我们会尽快上报。” 帝流浆问世以后,幺蛾子就是多,有天意也有人为。 梅花鹿点了点头,转身慢悠悠踱进了林子。 盘龙城作为荒原上的霸主,牢牢控制着身后的整个赤帕高原。这里的山泽水灵都受它册封,行协同管理之职。 否则高原那般广袤空旷,敌人的细作和探子总能上来,光靠盘龙城的人力哪里能够驱逐? 此时的赤帕高原,远坡上层林尽染,尽显山郭雄浑,河流清澈如玉带,蜿蜒在黄金的原野。 天地这般辽阔壮美,足以将众人刚刚体会的悲惨和愤怒一扫而空。 贺灵川长吸一口气,这里的空气仿佛都是甜的。 可他的确见过二百年后的赤帕高原。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将灵动秀美的山川变成枯寂单调的沙海? 现在,他或许就行走在这种力量构建的世界里。 想想都有些小激动呢。 不久后,队伍回到盘龙城,直奔军功司而去。 交掉任务,他们才好分配战利品。 盘龙城里百业兴旺,分工很细,甚至有专业的猎坊替巡卫们处理野外到手的战利品。熊妖是最受欢迎的品种之一,爪牙可以炼制武器,皮毛可做软甲可做氅,胆、眼珠和内丹可以炼药,一身是宝。 贺灵川也在心中盘算,领完这次功劳,积累的军功应该足以再兑换一门神通。 他早看好了,就要李代桃僵之术。 这门神通的说明也非常简单:能令使用者和特定的“蝉蜕”瞬间互换位置,前提是双方处在同一空间当中,并且距离不超过五丈,每三个时辰只能使用一次。 就这一句话,使用场景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不消说,李代桃僵不仅能让贺灵川的战斗手段更灵活,还多一个保命技能。 至于战利品,贺灵川分到半只熊掌、一个熊腰子,瘦子还给他递过来一只眼珠。 这也是不成文的规定,如果你的命被队友救了,就得有实物上的酬谢。所以贺灵川没有推辞,愉快收下。 这种大补之物很少有人直接吞吃,贺灵川可以请阿洛制成丹药,也可以上交军功司换取功劳,或者直接拿出去卖掉,用途多多。 那边瘦子无精打彩。 原本他今天作为诱饵带熊狂奔,结果被熊一巴掌打到树上,还报废了一个护身符。 若无此符保护,恐怕熊妖一掌就能给他后背开天窗。 这种保命的东西价格不便宜,他想起来就心疼,而且后背还有些隐隐作痛呢。 这时柳条走过来,很干脆将最值钱的熊胆送给了他,以谢救命之恩。后者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笑得见牙不见眼。 /87/87512/19357648.html 第194章 备战换装 众人取笑他:“就这一个熊胆,够不够置办你三弟娶媳妇的彩礼?” 门板拍他肩膀:“要不要我给你添点儿?但先说好,那媳妇也有我一份儿。” “够了够了,也没你们的份儿。”瘦子不以为意,小心取盒装好。 队友都知道,他是家里的老大,下边还有四个弟弟两个妹妹,其中二弟在战斗中失掉一条腿,也干不了养家的重活。 双亲过世后,瘦子作为长兄就要承担起父亲的职责,此刻熊胆在握,底气就很足:“我看亲家这回还敢要啥!” 网 大伙儿正打算互相别过,回家休息,火长刘仝走了回来:“先别解散,下个任务来了。” 门板一怔:“现在就做?” 从追踪、伏击到战斗,他们忙活了十几个时辰才把熊妖击毙,这会儿该休养精力。 “这是强制任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刘仝面色凝重,“都去处理伤口,再准备五天的补给,休整一个半时辰后南门广场集合,这次是军团作战!” 大伙儿都吃了一惊,七嘴八舌:“我们也要参加军团作战?” “终于轮到我们了?” “会战好啊,军功给得多!”赚钱也赚得多,瘦子舐了舐嘴,“杀妖怪早杀腻了。” 贺灵川则问:“有几个军团参战?” “不清楚,这是机密。”刘仝交代众人,“时间有限,抓紧补充食水、丹药、箭失和其他武器。把你们的马都牵回厩里休息,我去调一批战马过来替换。出城后说不定要长途行军。” 门板神情严肃:“是去蒲樨沟吗?” “不知道。”刘仝急匆匆走了。 柳条扭了扭脖子,发出喀喇几声:“马能休息,人倒没这待遇。”他们熬了十几个时辰打猎,满身疲惫回城,结果立刻又要出发。“我回去睡会儿。” 瘦子则要赶回家,将今趟的收获交给家人,不过临行前没忘问队友:“喂,只有一个时辰了,你们都没空采购吧?就还按上次那样,每人来二十张葱肉饼,五块奶酪?” 门板皱眉:“回回都在你弟媳那里买,也没便宜点?” “给你们吃,我家必用好面,油也往多了放,你们吃的时候不觉得油嘴吧嗦香得紧?”瘦子掰着手指头算,“就这样,每个饼子还比市价低了一个铜板,这可是队友价、良心价!” “那怎么饼子里的肉还有点酸?”另个队友凑过来问,“到底放了什么肉?” “好肉,都是十足正经的好肉!”瘦子一脸严肃,“我亲眼看着他们做饼,放心,绝没有偷工减料。” “我还在饼里吃到一个苍蝇。”队友不服,“你既然全程照看,那你没看到苍蝇飞进去?” “多个苍蝇多口肉,又酥又脆何必拣出来?” 众人都嘘他,但也默认继续从他家买干粮。瘦子一个人要养一大家子,时时刻刻都缺钱,半个铜板都不会放过。反正葱肉饼都是那个味道,买谁家的不是买,至少瘦子有一点没说错,他弟妹烙的饼子油多,吃下去更饱足。 别人都走了,瘦子问贺灵川:“断刀,你还要点什么不?” “给我再来五斤牛肉干,要干一点,硬一点,别湿答答。” “行!”瘦子知道,贺灵川这种单身汉无家可养,喂饱自己就行了,因此在吃喝用度上肯定更大方。 牛是多珍贵的生产资料,不伤不病不老怎么舍得杀?牛肉干的价格,至少是奶酪的三倍。 贺灵川强调:“不要猫肉,不要狸肉,要正经的牛肉。” “省得,省得了。”瘦子打了个哈哈,转身要跑,又被贺灵川喊住,“你再帮我弄几个鬼影蝉蜕。” “鬼影……”瘦子一怔,“这玩意儿不便宜。” “用军功换更贵。”每个城市都有地下暗市,严苛如盘龙城也不例外,那里流通一些市面上不常见的好东西。要不是胡旻和阿洛都不在,贺灵川也不会麻烦这个家伙。 鬼影蝉蜕就是施用李代桃僵必不可少的“种子”。贺灵川学会这门神通后,只要事先把它丢在地上,就能在五丈之内自由跟它对换身位。 虽说cd长达三个时辰,但用好了就是神技。 瘦子离开以后,贺灵川返回鹏程署,用积攒下来的军功兑换出李代桃僵。 然后,他就近找客栈开了个房间。战斗间隙越短,越需要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胡旻昨天午后就离开了,临行前也不说去哪里。巧的是阿洛也一样,所以贺灵川推断,他们先自己一步赶去盘龙荒原了。 这几次入梦,他也用心收集情报,很快发现盘龙城和拔陵军已经在蒲樨沟这个战场上,你来我往过了好几回招。面对拔陵军用出来的疲扰战术,盘龙城抓大放小,也不守株待兔,只在庄稼集中抢收和商旅出城时派军队压阵。 拔陵军几次侵扰无效,干脆加派人手劫掠商旅。 毕竟蒲樨沟的特产真地值钱。 在今日之前,拔陵军已经成功劫掠三次,失败四次,最近一次就是三天前。 短短两个月内,总共七次出动军队抢劫,可见双方较劲已经到何种程度。 这种中等规模的高频次作战,光靠大风军肯定是不行的,它还有自己的任务要执行,所以巡卫军及时补充进来,成为每一次蒲樨沟护卫队的主力之一。 不少巡卫小队已经去过了,这回终于轮到贺灵川所在的队伍。 他刚躺到榻上,过去十几个时辰的疲惫铺天盖地而来,一把将他拖入梦乡。 过去几次执行任务,贺灵川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在梦中入睡。 只不过这种休憩就没有梦中梦了,而是沉沉昏睡,一觉醒来就觉得精神充沛、疲劳尽复。 这时离集合时间还有两刻钟,贺灵川走去边上的小饭庄,要了一盆白切羊肉,两个硕大无匹的死面馒头,再加一大碗馄饨汤,稀里胡噜吃了起来。 所有食物当中,肉最扛饿。瘦子家的葱肉饼,贺灵川想着越晚下肚越好。 不过能在小饭馆里这么吃的,大概只有巡卫队员了。别人要一碗只漂着油花的羊汤都得考虑半天。 边上的小孩差点馋哭,一边慢吞吞啃馍,一边偷眼看他的碗。 贺灵川只管自己吃饱喝足。 小二拿着灌满的两个清水囊,殷勤地递给贺灵川。在这里用饭的巡卫很多,店家都会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务,比如帮人补充现成的干粮和清水什么的。 贺灵川站起来会了钞,然后指着汤碗问小孩:“你要吗?” 孩子狂点头。汤里还有几个大馄饨,还有香葱,还漂着一层油花。 孩子妈眼巴巴看着,她家上次吃肉好像是两个月前。 贺灵川把碗放到小孩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盘龙城南门广场。 贺灵川找到自己的小队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七八百人,看服饰基本都是巡卫军。 瘦子带着自己的二弟妹赶到,正在一手发干粮,一手收钱。 小妇人长得白净,有两分姿色,手里挎两个篮子,里面是赶制好的葱肉饼,隔着油纸还透着热汽。她见人就笑,毫不介意男人们跟她开开玩笑,说说荤话。 门板对瘦子道:“下回要我再买,除非你弟妹再来送饼。” 瘦子给他一个白眼:“那你得有命活过今天。”说罢向柳条呶了呶嘴。 门板转头一看,柳条狠瞪着他,只差柳眉倒竖,他不由得低头咳了两声。 刘仝过来了,将队员都拉到附近的小巷,这里有人送来一套套轻皮甲。 贺灵川一怔,门板已经嚷出声来:“啊,这不是大风军装?!” 大风军的制式装备与其他部队都不同,一眼就能分辨。 能被编入大风军,穿上这一身戎装,是多少人追求的荣耀? “嚷什么,你怕别人听不见?”刘仝做了个噤声手势,“就在这里换上,快点。” 大家也不问了,轻手俐脚换装,自有人将他们的巡卫服一并收走。 门板抚着身上的大风军装,满眼都是感慨:“这套装备就送给我们了?” 这些装备都是半新不旧,应该在原主身上已经穿过一些时日,贺灵川还在袖甲上发现了暗红的血渍。 天上不会掉馅饼,哪怕是被啃过的。柳条疑道:“这是要我们做什么?” “当兵的问那么多作甚?”又有人送马过来了,都是油光水滑、精神奕奕,皮毛都刷得很干净,鞍后还挂着它们自己的口粮。 像这种急行军,马儿可以吃荒原上的水草,但想它们有耐力有长劲儿,还得骑兵自带一部分精料。 众人看了,都交换一下眼色。 要不是后头有硬仗要打,准备工作何必这么充分? 刘仝唤大伙儿牵马返回广场。 柳条等人身上的伤已经换过药了,盘龙城的灵药对于皮外伤格外好使,现在基本不影响行动了。 此时南门广场上已经聚拢了上千人马,有个身披重甲的大汉站了上去,开始全军动员。 贺灵川听人说,这位就是南轲将军。 /87/87512/19357649.html 第195章 返程才是重头戏 他是盘龙历第三年离开亡城来投钟胜光的大将,本身战绩累累,投入钟指挥使手下就直接掌兵,这些年也打了好些胜仗。 他动用真力,所以声震全场:“今日的目标,你们或许已经听说。没错,就是押护这个秋冬最重要的一支商旅返回蒲樨沟!只要将他们从白熊关送回蒲樨沟,我们就可以凯旋。自威城陷落以后,蒲樨沟就是盘龙城的西部最前线,为我们挡去拔陵和仙由国的尖牙利爪。所以,护友邦就是护我盘龙城,护乡亲、护国人就是护我们自己!诸君,奋勇当先,护我盘龙!” 台下精神奕奕,群情激昂:“奋勇当先,护我盘龙!” 至第二声,边上围观的平民百姓也自然而然跟着一起呐喊,声震城南。 而后盘龙城南门洞开,南轲将军领兵而出。 再一次经过宏伟的南大门,贺灵川抬头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还记得自己首次经过这里感受到的阴冷气息,后来几次入梦就留意收集药材,终于在前一晚入梦后买到了最稀少的主料——生长在极阴之地的腐心草,从而炼制出了杜魂散。 是的,孙孚平伏诛后留下来的遗物里,就有杜魂散的制作配方。此药能令人在短时间内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也可以使命火暂时屏蔽活人气息。当然,贺灵川现在只要它的第一重效果。 他在南广场宣誓时就吞下杜魂散,此时再经过南大门,终于印证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怀疑: 南城门下,飞舞着人眼难见的无数三尸虫! 这些雾汽一样的东西和他在盘龙沙漠中看见的并没什么不同,但是盘龙城的普通军民通过南大门时,并不会听见任何古怪的声音。 它们就像空气,看不见摸不着,但真实存在。 甚至贺灵川看见它们从瓮城城墙上的小孔灵活出入——第一和第二重大门之间,由于城墙太高又有飞檐,即便是正午的阳光也很难照进瓮城的地面。因此,这里就成为三尸虫自由活动的地盘。 它们会从每一个行人身上穿过,这大概就是贺灵川觉得城下阴冷之故,但它们不会主动侵占人体、干扰思绪。 可见,拥有大方壶的钟胜光对三尸虫具有强大的掌控能力。 至此,贺灵川终于明白,盘龙城为什么敢开门通商,不惧敌军乔装入城作乱了: 城门由看不见的三尸虫把守,而它们对于人类的情绪,尤其是恶意格外敏锐。 对盘龙城怀有恶意之人,哪怕潜藏再深,也会被三尸虫激发、放大出来,具体表现大概就是突发疯癫,守城军只要将之扣拿就好了。 有了大方壶的加持,整个盘龙城的基本政策和面貌格局都随之改变。贺灵川再一次感受到,这把神器与城池命运之间难以分割的交融。 …… 十八个时辰以后。 南轲将军的队伍行走在茫茫荒原之上。 盘龙荒原不像盘龙城身后的赤帕高原那样水草丰美,这里的基本地貌是灌木苔原和零星点缀的树丛。 秋天了,牧草已黄,万物肃杀的萧瑟在荒原上体现得格外明显。 贺灵川坐在马背上,举起水囊,灌了一小口清水。 一千二百人的队伍去白熊关走了一趟,已经变成了一千九百人,还有二百多辆运满货物的大车。 是的,他们已经成功接到了商队,现正护送他们返回蒲樨沟。 这批物资以民生民用为主,能保证蒲樨沟的居民安度荒原上磨人的冬天。 南轲将军行军经验丰富,在白熊关接到商队之后也不急着往回走,下令全军好好休整三个时辰,让人马都充分休息。 谁都清楚,返程才是重头戏。 从离开盘龙城起,贺灵川就在暗自琢磨新入手的神通,十几个时辰过去,也有一点心得。 贺灵川与同伴都处得不错,毕竟他为人随和,不争不抢,手上功夫又硬,这种三好队友谁不喜欢? 门板与他并驾齐驱,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很久。 这大高个儿人如其号,肩宽胸厚得像一堵门板,作战时挡在前方,给人很强的安全感。都说十壮九憨,但他本人性格与“忠厚老实”相差甚远。 贺灵川已经从他那里听说不少小道消息,比如三天前的百家岗之战也是南轲将军指挥,那一役打得十分漂亮,斩敌八百余不说,竟然还当场击杀了敌方大将花木纳。 花木纳是驻扎威城的拔陵军主帅花木措的亲弟弟,颇为悍勇。这对兄弟在战场上背靠背打拼了很多年,花木纳之死对于其兄花木措来说,必定是一次沉重打击。 有这次大胜鼓舞在前,盘龙城才决定打铁趁热,立刻开启蒲樨沟最重要的一次物资运输。这会儿威城的拔陵军刚吃过一次大败仗,士气低落,在重新调整完毕之前,应该不会再来寻衅。 应该。 贺灵川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花木错是什么样的性格?”战争博弈,一定要将对方,尤其是对方主帅的心理也计算进去。 “听说相当沉稳,不喜欢贪功冒进。”门板叹道,“他若是拍桉而起的性格,咱们这一趟押运九成要遭遇截击。”可实际上谁都看不准,花木措会含怒报复,还是强咽下这口气。 贺灵川心底想着孙红叶给出的计策。现实情况当然比纸上谈兵复杂得多,但盘龙城会不会有意往这个方向做局呢?毕竟前期已经打了七仗,互有胜负,盘龙城的真实意图也被一次又一次战斗所掩盖。 尽管没人提点,但贺灵川仍然隐隐觉得,这一次押运随行跟往常大有不同。 随着进入盘龙梦境的次数增多,贺灵川已经发现,自己梦回盘龙城从时间上说并不是连贯的线性进程,而是片断式的场景切换。 他的每一次进入,都是这个世界的时间节点,都有或大或小的事件发生。 这个世界磨练他的同时,好像也在向他展示什么。 兴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门板忽然道:“断刀,你为什么加入巡卫?” 贺灵川一怔:“保家卫邦,这还有为什么?” “太空泛了。”门板笑了笑,“瘦子加入巡卫,是想努力攒钱,让家里过上好日子;柳条的兄长被仙由人所杀,她想报仇;我呢,我想建功立业。谁没有自己的小算盘?” 人的信念再远大,一定要有现实的基础支撑。 “我想加入大风军。”贺灵川老老实实道,“但我听说,当不上队正就没资格加入大风军。” “加入大风军?”门板看他一眼,“是冲着红将军的威名?” “算是吧。”贺灵川入梦多次,还没跟红将军打过照面,只是远远瞄过一眼就下线了。 “红将军是很多人入伍的动力,我看你平时沉默寡言,没料到你也追崇英雄。” 贺灵川失笑。 “沉默寡言”这四个字居然被用在他身上,用在飞扬跋扈的黑水城小霸王身上,贺家人听见了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话说回来,他在梦中的确是想得多、做得多,反而唠得少。 在现实,他需要遮掩,需要伪装。 但在这里,他可以做回真实的自己。 地平线上有不一样的景致出现,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气:“前面就是鬼针石林了。” 随着队伍前行,前方的景物也越发清晰。 这个地方,贺灵川从前来过几次。鬼针石林是红崖路上一处很有名的景观,其外围距离红崖主路至少百丈,后世的旅人只能远远地眺望它。 无数年前,这里应该是植被茂密的河谷,流水蚀出了沟壑纵横的地形;后来大河改道,不从这里走了,于是风沙接手,将一座又一座山峰凋琢得既像屏风,又像船帆。 只要你愿意,可以在鬼针石林走出无数条路。 这也是一马平川的荒原上少见的奇景。 “这是最好的埋伏地。”立体交叉,上下不知道多少层。贺灵川喃喃道,“我们会不会走鬼针石林?” “咱们都能看出来,南轲将军不可能看不出来。”门板昂首道,“我觉得不会。” 瘦子纵马跟了上来:“我来开个赌局如何?一两银子。” 贺灵川笑道:“行,那我赌会。毕竟鬼针石林太大,想绕过去至少要多花十个时辰。多花时间就多风险。” “开局了,开局了。”瘦子放大音量,洋洋得意,“就赌我们的队伍走不走鬼针石林,下注一两起!” 荒原上的景致虽好,看久了千篇一律,大伙儿行军正觉无聊,突然听说他要开赌局,顿时热烈响应。 瘦子笑得合不拢嘴,历来庄家两头通吃不赔,他又快有进账了。 …… “后头为什么喧哗?” 大军前方,南轲将军回头看了一眼。 副官立刻道:“我去呵斥他们。” 南轲将军遂不再理会,对传令官道:“传我命令,绕行鬼针石林。” 鬼针石林的地形太复杂,是敌人埋伏的最佳场所。他犯不着冒这个险,绕点远道也无妨。 传令官领命,正要策骑奔去后边儿,前方忽闻马蹄声疾,一骑飞奔而至。 前方探路的斥候回来了。 马匹浑身都冒着热汽,显然刚刚亡命疾奔。 斥候来不及下马,一边行礼一边喘气:“西北方向出现大量敌、敌军,离我们不到十五里!” /87/87512/19357650.html 第196章 救吗?不救! 果然来了。南轲将军凝重道:“对方多少人马?” “无法靠近细算,但至少也有、也有七千之数!” “七千!”人人闻之色变,南轲将军也是一惊,“怎么可能!驻守威城的拔陵军总共也才两千多人!你有无看错?” 斥候斩钉截铁:“只多不少!如果错估,愿受军法处置!” 此时,天空也飞下一头雀鹰,落在南轲将军肩膀上口吐人言:“我自东北方向而来,见地面尘土飞扬,有近万敌众靠近!” 连空中的鹰隼都这样说了,料定不会有错。众副将眼巴巴望着南轲将军,而后者心念电转。 他料中了敌袭,却料错了人数。 七千敌军,轻易就能改写战斗的结局。 现在怎么办?对方气势汹汹转眼即至,而盘龙城的军队带着几百辆货车,跑都跑不快。 盘龙城军再英勇,也不好在无遮无拦的平原上与六七倍于己的敌军交战,何况还要保护商旅和货车。莫说是他,就算红将军亲至都未必有把握全身而退。 南轲将军不再犹豫,回身一指鬼针石林:“队伍掉头,立刻进入石林!” 还有不开窍的副官吃了一惊:“将军,里面或有埋伏。” “废话,我不知道吗?”南轲将军冷冷道,“只在那里,我们才能全力周旋!就算是陷阱,现在也得捏着鼻子往里跳!” 事不宜迟,军令一道道传了下去。整支队伍顿时首尾变向,飞快奔向鬼针石林。 同时,南轲将军喂给雀鹰一小块肉干,轻声对它说了几句,然后拍拍它的脑袋:“麻烦你再跑一趟。” 雀鹰振翅而起。 它一身棕红带斑的羽毛,个头比普通同类更大,起飞后流星般划向正北,速度比普通的隼鸟还快不止一筹,当真称得上风驰电掣。 不过谁也没留意到,高空中盘旋的两头大凋调转方向,悄悄跟了过去。 …… 蒲樨沟。 和盘龙荒原上的其他城池一样,蒲樨沟占地不大,人口不多,但被多年战争磨出了高墙深沟。拔陵人几次三番进攻,都没能将它打下来。 今天的蒲樨沟城门紧闭,谁也不得出入,但城里冒出来很多生面孔,都是披坚执锐、杀气腾腾。 他们既不喧哗也不闹事,甚至不跟本地居民交谈,只在蒲樨沟城墙下的空地上待着,磨刀、饮马、闭目养神。 这支军队有一种奇特的气质,站如松、沉如渊,却好像蕴着一团烈火,随时可以爆开来伤人。他们身上鲜红的战甲,令平民投过来尊崇的目光。 《最初进化》 大风军。 谁也没料到,南轲将军还在二三百里外的荒原上护送商旅队伍,大风军却悄悄开进了蒲樨沟。 萧茂良正给自己的爱马调整鞍辔,忽闻上方传来扑噜噜拍翅声。 他抬头一看,一头看起来就很眼熟的雀鹰从半空中敛翅落下,降在城头。 来了。 萧茂良心中一紧,三步作两步奔上城头,恰好听见这头禽妖开了口: “报,南轲将军在鬼针石林遭遇敌袭!” 它汇报的主人站在城头面向南部荒原,除了鲜红的衣甲,旁人只能见到烈烈作响的披风。 其身后都是久经沙场、谈笑破虏的良将,可站在这里双手肃垂、面色恭敬,仿佛大气也不敢多透一口。 隼妖还在报告:“拔陵敌军数量近万,南轲将军避入鬼针石林,派我向您求援!” 近万?萧茂良和其他副将面面相觑。 整个威城的拔陵军总共不到三千员,就算倾巢而出,还有六七千人打哪儿来的? 隼妖话毕,那人微一侧首,城头上的风忽然就停了,空气凝滞,飘扬的披风顿时伏贴。 轻而易举,就能影响周边环境。 但这异象也只有一瞬间,这人抬手往西一指,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众人心头响起:“准备出击。” 五尺外的城头兵,压根儿没听见他说话。 众副将微讶:“将军,我们不分兵去鬼针石林么?” “南轲将军顶得住。”轻描澹写一句话,就注定了南边的巡卫军接下来几个时辰的生死搏杀。 幸好雀鹰又接到了主人的指令:“你现在飞回盘龙城,替南轲将军去搬救兵。” 从盘龙城到鬼针石林大概有三百里左右,就算快马加鞭也要跑上三四个时辰,盘龙荒原上的路可不全是平坦的,并且再有个把时辰就要天黑了。 这还不算雀鹰飞回盘龙城的时间。 粗略一算,援军清晨能到就谢天谢地,南轲将军的队伍至少要独自撑过四五个时辰。 “是!”雀鹰又报告,“我往这来的路上被高空的两头巨凋盯梢,飞了八十里才摆脱它们。” “你认得它们?” “不认得,也不像荒原上的妖怪。” 从天而降的六七千敌军,来历不明的禽妖。多出这样的变数,几名副将都觉不妙。 “甩掉它们也无用。”这人对雀鹰道,“盘龙城在东南方向,你不往那里飞,却迳直来了北边。这已向敌人指明南轲的援军就在北边。北边……也只有蒲樨沟。” 雀鹰顿时低下头去。 接到南轲将军的求援令,它当然全力赶来,哪还会考虑那般周全? 这人挥了挥手,雀鹰只得振翅而起,往盘龙城飞去。 它早一步赶到,南轲将军就能早一点接获援助。 “也即是说,新加入的敌人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在蒲樨沟,不难推断我们的目标是威城。”毕竟这里距离威城只有小几十里,骑兵抬抬腿就到了。 对拔陵人来说,盘龙军分作两路用兵,一路还藏在蒲樨沟里,意图很明确了吧? 所以,“我们现在出击,也算不得奇兵了。” 出奇不意,才有胜算。 他们原本的作战计划,是诱使失弟心切的花木措全力攻打南轲将军和商队,偷藏在蒲樨沟的大风军则趁机收复威城,一举除掉这颗眼中钉。 蒲樨沟这地方没法容纳几千人的军队长期驻扎,但坚持个几天还是没问题的。 听起来这计划有些简陋,但战斗向来都是计划从简,执行从细,再配合虚实之道才可收奇效。花木措拿下威城之后,跟盘龙城几次过招总体来说落在下风,早憋着一口恶气,三天前兄弟又惨死…… 至亲骨肉遇害,谁敢说我能忍,我不动怒,我不出兵,我不报仇? 人在气血攻心时,最易犯错还不听劝告。 反过来看,要是花木措冷静应对不上钩,那么顶多是大风军打道回盘龙城,而南轲将军成功护送商旅返回蒲樨沟,本身就是一件大好事,夺回威城么也是下次一定,早晚的事。 然而空降过来的七千余拔陵军一下打乱了这个计划。 作为诱饵的南轲将军和商货危在旦夕,若是大风军坐视不理,仍按原计划偷取威城,那就有两个问题:首先,南轲将军带着一千余众和几百辆货车,面对七千对手能顶多久? 其次,大风军一定可以夺下威城吗? 萧茂良眉头紧锁:“对方能派出近万大军拦截南轲将军和商队,或许在威城也有驻军,那里就不再是空城。” 这次行动可别是钓鱼不成反被吞了饵,那就贻笑大方。 前方那人问他们:“如果你是拔陵人的新统帅,已知南轲将军的后援就在蒲樨沟,你下一步要如何打算?” 萧茂良一怔:“新统帅?”旋即恍然,“是了,花木措麾下只有两千余众,这支新出现的拔陵军队必定由他人率领。”否则也不会打南轲将军一个措手不及。 众将想了想,都说了看法,但总归来说,如果自己是拔陵统帅,就要看手里还剩多少人,多则攻打蒲樨沟,少则守稳威城,不教大风军得逞。 “你们觉得,这支队伍从哪里来?” “拔陵境内!”这回众将无须讨论,看法一致:“荒原西部地力贫瘠,水源稀少,根本养不起那么多人马,所以这支军队一定来自拔陵境内。” 拔陵国平时是不想往荒原上多派人手吗?非也。 拔陵国在西部荒原上几个据点,加起来能够供养的精锐军队还不到五六千,威城已算相对富裕。 不像盘龙城背靠赤帕高原得天独厚,沃野千里都为一家所有,可以练得兵强马壮。 荒原上突然出现这么多拔陵人,那一定是临时从国内调度过来。 “你们觉得,拔陵的新统帅这般兴师动众而来,扑打南轲将军一个出奇不意,只是为了守住威城,为了给花木措报仇,还是贪图蒲樨沟那一点商货?” 师出必有名,主帅的目标如果不清晰不坚定,又怎么能指挥得动千军万马? 萧茂良轻吸一口气,明白了:“他的目标是蒲樨沟,更可能是我们!” 他们算计威城,而拔陵人何尝不是在算计他们? “或许还想会会我。”这人澹澹道,“对方既有野望,又怎肯一直躲在威城当缩头乌龟?我们分援南轲将军也罢,偷袭威城也罢,他们都不会缺席,说不定他的计划跟我一样,绕后夺城。” “幸好,对方也不知道我们的兵力。” /87/87512/19357651.html 第197章 鬼针石林 众人领会,孙都尉又问:“我们何时出击?” “急什么?他手握大军,又笃定我们会偷袭威城,那就要守株待兔,等着我们上门。”这人按着城垛,“不妨让他多等会儿,这个季节正适合露宿旷野。” 众将都笑了。盘龙荒原的深秋,夜里气温垂直下降到零下三四度,人在旷野里站岗一晚上,风沙能磨掉半张脸皮。他们的对手若是直接从拔陵国赶到这里,今晚就可以好好见识一下盘龙荒原的冷酷无情。 直到两个时辰以后,养精蓄锐的大风军才接到准备出发的命令。 “孙都尉、刘都尉,你们带五千人马前往威城,打出我的旗号,越张扬越好。”首领终于发令,“遇强敌无需恋战,退回蒲樨沟坚守即可。” “他笃信兵贵神速,押上一万多人想打我们措手不及。这般大胆冒进,一旦失败,连后援和补给都没有。这就是死穴,你们戳得越用力越好。对了,你们谁有空把大凋射下来,除掉敌人眼线,方便后续行动。” 两人眼睛都亮了:“是!” “萧校尉,带上你们准备好的拔陵军装。原计划不变,我们偷取威城。” 一刻钟后,蒲樨沟城门洞开,大风军赤甲怒马奔腾而出。 军中几杆大旗迎风招展,上面只有赤艳惹眼的一个大字: 红! ¥¥¥¥¥ 走入鬼针石林,空气忽然变得潮湿。 盘龙荒原的秋天非常干燥,点一把火就能烧秃一大片土地。然而鬼针石林有孔有洞,有高崖有低谷,高崖挡住骄阳,而低谷积蓄雨水,因此尽管河流早已改道,石林当中仍然比荒原其他地方湿润得多。 到了秋季,茂密的植物也还有一大半油绿。 某些岩壁底部的背荫面,甚至还攒起了河塘和溪流,打鼓虾和小鱼鬼鬼祟祟地躲在石缝底下。 植物也释放出温润的水汽。贺灵川刚走进来,就看见湿泥地上的车辙印子。 这可不行。 “前路都这么泥泞吗?”他们进入的这处山谷,水汽也太大了,拔陵人追踪地上的印记不要太容易。 为了回避强敌、争取时间,南轲将军果断命令全军转向鬼针石林。他很清楚,这地方道路四通八达,宽处极宽,窄处却也极窄,又不曾人为修整过,全部人马挤在一条路上不现实。 所以他将全军一分为四,每路人数不等,各带一部分商人和货车前进。 这四路队伍选取的道路都不相同,这也能迷惑敌人,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好在鬼针石林是商旅往来必经之道,因此每队都能分配到熟悉此地的向导。 贺灵川所在的这一路队伍,火长刘仝的手气臭到不行。十六支小队要抽两个断后签,别人抽完都是欢呼出声,只有刘仝抓出签子看了一眼,面如土色。 不用说,他们这九人小队必须留下断后。 门板气得瞪眼直骂:“你是不是蹲坑以后没洗手,就敢去抽签?” 刘仝无话反驳,赶去前面交涉,最后争取了一个向导回来。 这向导也是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连话都不想说。也不知他在商队里平时怎样不招人待见,才会被扔到断后的队伍里。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替我们指路,你一定能活命。” 向导唉声叹气:“拜托各位了,我家还有八十老母、两岁娃子要养。” “那你家也才四五口人。”门板指着瘦子道,“他家十几口,全指着他一个呢。” “行了,别闹。”刘仝板着脸,“这地方不错,我们做几个陷阱。” 光凭他们十人想拖慢拔陵大军,什么巧活儿都得安排上。 众人已经走了十多丈,进入一片竹林。盘龙荒原上的竹子还是很稀罕的,这里虽然水汽饱满,但竹子远没有南方地区那么粗壮,而是又细又长,跟鞭子似地。 柳条猎户出身,下套儿、做陷阱是老本行。贺灵川过去几次入梦的任务都是除妖,也跟她学了不少手艺,这时就帮上忙了。 众人齐心协力,飞快做好了五六个陷阱。最简单的一种是把竹子打上尖钉后掰弯,再在近地面放线。敌人一旦触动丝线,就会被扑面而来的竹子击中。 竹上还带尖钉,那感觉太酸爽。 做好陷阱以后,众人小心翼翼退出十多丈,借助坚岩藏好身形。 第一波敌人中招以后,他们要观察拔陵人的动向,再去规划下一次吓阻。 是的,陷阱伤不了几个人,却可以极大吓阻对手,减慢他们行进的速度。 除此之外,什么鬼打墙啊,障眼法啊,对付平民还挺有用处,但对上同样有元力加持的敌军就没什么效果了。 只要元力不算太弱,人家同样可以一眼看破。 然后,众人就屏息以待。 优秀的猎手,必然也有十足的耐心。昨晚追捕熊妖,他们在水塘边上趴了三个时辰呢。 所以,他们瞪着眼前的竹林,足足等了两刻多钟。 瘦子忍不住滴咕:“怎么还没来?” “没来还不好?”刘仝喊他噤声,“嘘!” 又过了半个时辰。 天色渐晚风渐起,吹动竹林悉悉簌簌,落叶无数。 但除此之外,这里空无一物。 贺灵川只看到一个大蛤蟆旁若无人地穿行小路,从陷阱的细线上方一跳而过。 连个蛤蟆都逮不住。 “再有两刻钟就满一个时辰了。”瘦子打死脸上一只蚊子,“坦荡荡的十五里地,拔陵人还走不到这里?” “不等了,我们往前走吧。”刘仝果断道,“趁着还能看到车辙印子。” 他们不知道,拔陵军其实早就抵达鬼针石林。 大军压境,但就是不往里走。 后方已经点起火把照路,但前军很快就传令下去:“灭掉火把,一个不留!” 领头的大将脸上有疤,赫然就是占领了威城的拔陵主将花木措。他盯着鬼针石林标志性的外围石屏好一会儿,才问左右:“南轲的军队都进去了,你们确定?” “天上的凋儿看得清楚,南轲本人的确进去了,手下的军队分成好几路。但石林里雾汽树影太重,凋儿就瞧不到了。” “进去就好。”花木措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后翼四千人马转向,去守住鬼针石林的北部出口。记着,谁也不许点火,一星半点都不行;谁也不许踏入鬼针石林一步!盘龙的兵,出来一个杀一个!” 手下领命而去。 花木措看着暮色中的鬼针石林,徐徐道:“南轲啊南轲,希望你活着出来,才好让我剜眼剥皮,告慰弟弟在天之灵!” …… 贺灵川等人追向大部队行进的方向,同时也没忘了消除车队留下的辙印。 但大后方始终静悄悄地,没人追上来。 太阳已经下山,鬼针石林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拔陵军无所顾忌,按理说总该点起火把追人。 然而,后面漆黑一片,只有风声呜咽。 难道他们没追上来? 或者说,这一路恰巧没有追兵,是刘仝等人运气太好? 门板喃喃道:“出发前祭祷弥天娘娘,果然有用!” 柳条侧目:“你从前没这么干过?” 门板干笑:“也不是,有时候太忙……” 边上一声“嘘”,打断了两人对话。 然而出声的是贺灵川而非刘仝。他低促道:“前方有动静!” 又一阵风吹来,柳条、瘦子等人也听到了,听方有人声。 离得远,但好像是——惨叫? 众人互望一眼,悄悄潜了过去。 想在丛林中悄无声息潜行,最重要就是个“慢”字,尤其每人还牵着一匹马,马儿也不能发出太大响动。走出十余丈后,前面有火光闪动,有马嘶人吼,队员也注意到身边的植物上开始出现了纤细的白丝。 这是,网? 向导抓着刘仝的胳膊,一个劲儿摆手,意思是不能去。 队员没理会。 作为断后小队,至少要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隐在下风处,拨开浓密的枝叶,望见正前方一道斜坡通往山壁,坡上有十六七人、七八匹马。 这几人挥舞着火把,刀剑只往地上捅。 他们好像被黑色的潮水包围,潮水会移动、会嘶嘶作响,还毛绒绒地…… 火光灼灼,贺灵川看清包围他们的东西,顿觉毛骨悚然。 蜘蛛! 潮水一样密集的蜘蛛,每只都比猫更大,正在疯狂进攻这几名巡卫。成千上万只蜘蛛的爪足划在地面,汇集的沙沙声像极了潮水拍岸。 每时每刻都有十几只蜘蛛被斩杀,但同伴立刻补位,奋不顾身扑上去噬咬。有的是喷射战士,酝酿许久,然后转头以腹部对准人类,喷射出一大捧密稠的蛛网。 这种蛛网黏性惊人,哪怕有元力相助,刀剑一时也很难割开。几名巡卫身上都挂着蛛网,根本来不及清理,很快就越裹越多。 还有些蜘蛛块头贼大,快赶上豺狗了,喷射之后就扯着网子往前走,试图将他们拖下山坡。 它们居然不畏惧火把,也不在乎士兵身上的元力,前仆后继。 /87/87512/19357652.html 第198章 疯狂的对手 坡上就有一名巡卫出刀越来越慢,好似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最后经不住好几头蜘蛛的蛛丝拉扯,一下就被扯出人群。 同伴救援不及,眼睁睁看着他跌下坡去,瞬间就被乌泱泱的蛛潮淹没。 凄厉的叫声并未持续很久,但好像在每人心头回荡不息,瘆得慌。 贺灵川心里一动,虎狼食人是咬住要害一发致命,蜘蛛咬人却是你一口来我一口,这名巡卫怎么死得这样迅速? 看他原先摇摇晃晃的模样,不像力竭,更像中毒。 蜘蛛的确有诸多品种身怀剧毒。 向导颤声道:“这些地穴蛛怎么发疯了?” 这话的信息量不小,刘仝问他:“它们平时就栖在这里?” “是,是啊。”向导声若蚊蚋,被坡上的动静完全盖过,只有站得最近的两人能听见,“从来与人互不干扰。” “有什么办法救人?”坡上的人险象环生,坚持不了多久。 四面八方还有蜘蛛闻讯赶来加入战斗,像苍蝇嗅到了腐肉。门板低低咒骂一句:“这里到底有多少蜘蛛!” “它们原本很怕火。”向导只说了几个字,脸色越发苍白。 平时怕火的妖物现在前仆后继,这是得了什么魔障? 贺灵川倒想起了董锐。 让妖兽悍不畏死地进攻,御兽师能不能办到? 柳条看得目不转睛,突然道:“我记得蜘蛛不会游泳,这里的也一样么?” 向导不确定:“我,我不知道,我没见过蜘蛛下水。” 而鬼针石林不缺水。 “最近一条溪河有多远?要成规模的。” 向导额上淌汗,往西一指,“那里有个大水潭,很深,差不多在十五丈开外。我从前总带人去那里取水休息。” “活水还是死水?” “活、活水!”向导直咽口水,“上游是两条溪,往、往北!七天前才下过大雨,现在水量应该挺大。” 畅想中文网 “就那里了。”刘仝当机立断,“想办法接应他们过来。” 这个时候,贺灵川就无比怀念沙匪送自己的秘宝香团子,这玩意儿神弃鬼厌,熏谁谁跑,要是能带进盘龙梦境就好了! 毕竟是合作多时的小队,众人三言两语分配好任务。 门板执出自己的巨斧,深吸一口气,对贺灵川道:“好了。” 贺灵川冲他咧嘴一笑,力贯双臂,抓住门板的腰带,一把将他甩掷出去! 贺灵川原本力量就大,帝流浆洗髓后又有加成,硬生生将门板这个一百七十多斤的壮汉掷到了三丈开外! 门板在半空中就吐气开声:“骑马过来,这里有活路!” 场中突然多了个大活人,蜘蛛们的攻势一滞,立刻分出一部分转头来攻。 贺灵川苦练了两个多月的投掷技术出成果了,门板下落时,脚下就是一大块突起的坚岩。 他在岩石借力中转,再度起跳! 即便不像瘦子那么灵活,又捧着一把重型武器,他这一跳还有丈余。 那就离受困队伍很近了。 这支队伍刚刚又阵亡一个,重伤一个,满心都是绝望,突闻“活路”俩字,顿时喜出望外。 门板嘶哑的烟嗓此刻对他们来说,比戏苑名角儿的绕梁余音还要美妙。 他高高举起巨斧,落地时,巨斧首先砸在地上——斧背朝下。 “嗡”地一声,低音不绝,像击铁打中了音叉。 方圆三丈内的蜘蛛大军,腿脚突然就停了,有的甚至在原地打起了圈圈,像喝醉了酒。 “快过来!”门板催促。 这一波低音震击也让坡上的马匹摇头晃脑,有一匹当场就跪了。众人也顾不上它,俩俩跳上其它马背,撒蹄往门板身后狂奔。 待他们快要与自己错身而过,门板又往地上接连敲了两斧,再次砸晕一波小怪物。 使出这样的战技消耗不小,门板脸都憋得通红。低音攻击也就是三板斧,全打完要好久才能回复过来。 柳条也骑马冲了过来,扔出几个燃烧的瓶子。瓶里蹿出来青白色的烟雾,扑上来的蜘蛛被它一熏就蔫了,翻过肚皮,八条腿颤悠悠向天。 小队前几天刚除过蜂妖,这毒烟对付虫子格外起效。 借这空隙,门板冲到柳条身边跳上马背。马儿长嘶一声,放蹄疾奔。 蛛群更被惹怒,紧追不舍。 不仅马蹄后面有这些跟屁虫,树梢头也往下掉蜘蛛,落在人身或者马背上,张口就咬。 光是清理这些,就要手忙脚乱。 好在向导合格,十余丈外果然有一深潭。众人直接纵马入潭,蹬得水花四溅。 蜘蛛果然止步水边,对着众人嘶嘶叫唤。有几头好像被怒火冲昏头脑,居然尝试下水,但立马就被水流冲走。 其余蛛妖在岸边围得团团转,乌泱泱一片,但就是奈何不了人类。 众人惊魂甫定,这才长嘘一口气。 门板跳下水,抱着马儿的脑袋不停安抚它:“我记得蜘蛛也会凫水。老天开眼,偏偏这些不能!” 柳条板着脸:“你见过的蜘蛛会凫水,只是因为它们小!你看这些块头多大。” 多数蜘蛛不会游泳,只因自重太小,靠着水面张力就可以移动,要是换成肥皂水,它们立刻就会下沉。眼前这些蛛妖大得像猫,怎么还能奢望张力? 向导对着蛛妖呼喝几声,大意问它们为何攻击人类。 这里漫山遍野的蜘蛛,多数都是普通的地穴蛛,只有块头特别大的成了妖,都待在蛛群后方。但这些东西好似智商也不高,只对他张开口器嘶嘶威胁,仿佛不想交流。 “熄掉火把。”贺灵川建议,“我看火光吓不走蜘蛛,反而更拉仇恨。” 刘仝却没有采纳,只对向导道:“往北走,甩掉它们!” 拜前几日雨水所赐,现在的鬼针石林水汽充足,溪水加深加宽。只要人马与岸边保持距离,蜘蛛就构不成威胁,偶尔几束蛛丝打过来,也好处理。 向导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水里,还要给众人解释:“这些地穴蛛什么都吃,小到雀鸟,大到野猪狗熊,就是不理睬人。我过鬼针石林十七八趟了,还是头一次见它们攻击人类!” “它们平时为何不吃人?” “听说受到本地山泽约束,不许捕食人类,只要人类不来找它们麻烦。”向导叹道,“鬼针石林的地穴蛛太多,它们在这里称王称霸,遇到扎手的就倾巢而出。谁敢找它们麻烦?” “拔陵人。”刘仝沉声道,“难怪他们不进石林,原来早就把地穴蛛惹毛了,就等我们自投罗网。” 此刻获救者也上来道谢。 他们是其他队伍的,行至中途就被疯狂涌现的蛛群冲散,原本有三十多人,十几匹马,三辆货车,现在就剩这么些个了,连队长都已经牺牲。 葬身蛛口的威胁暂去,就有商人扑通一声倒在水里。同伴扶他起来,见其昏迷不醒、脸颊肿胀、眉心发绿。 另一名巡卫颈上也有伤口,但只是眼花心季,呼吸紧促。 “中毒了。” 蜘蛛会往猎物身上注入毒素,令其丧失行动能力乃至昏迷,同时溶解身体以便蜘蛛吸收。这些东西晋升为妖,毒素显然增强,但盘龙城军人出战时随身都会携带应急药物,里面多半有解毒丸,这时就赶紧喂伤者服药。 盘龙城的军队有元力护身,对毒素的抵抗力远比普通人强得多。巡卫和商旅都被蜘蛛啃咬,伤情对比明显。 服药之后,商人还是昏迷不醒,只是身上的水肿慢慢消下去,众人只好把他绑在马上;巡卫则在数十息后好转,伤口挤出来的脓血由绿变红,眩晕感也消失了,虽然走路还有点儿打飘。 这是个黝黑瘦小的汉子,仿佛不喜言语,只是自报姓名孙家园。 另一名获救的商人却指着孙家园大骂:“你带的什么路!你不是自夸对鬼针石林了若指掌吗?怎么连蜘蛛怕水都不清楚,就知道爬坡跟那些怪物死磕!白费我们这么多条人命,货物也丢了。” 孙家园喉结动了动,忍了。 商人继续大骂。 贺灵川看孙家园的手都摸到刀把上了,一张脸胀得通红。 这也不是个好脾气的。 “喂!”柳条看不下去,“要不是巡卫拼死抵护,你们早都化成一滩脓水,被蜘蛛吸进肚里。” 此时西北方向的夜空爆出一团青色烟火,引得岸边的蜘蛛都回头去看。 众人也看见了,却不为所动。 几十息后,东北方向有两团红色烟火升空。 又过一会儿,东边也亮起两团白色烟火。 刘仝这才道:“讯号来了,大部队会在东北集合。”他问向导,“石林东北方向有出口吗,我们顺着河流能抵达吗?” 出发前的誓师大会上,南轲将军才临时下达命令,野外的大军集合以红火升空为号,见者就要立刻赶去。 其他讯号都是迷惑敌人的。 现在两团红火升空,至少给包括贺灵川在内的巡卫两点提示: 首先,莫名暴走的地穴蛛的确给整支军队造成了很大麻烦,许多小队在蛛群冲撞下走散。主队这才发讯招呼所有人集合。 /87/87512/19357653.html 第199章 全军汇总 其次,南轲将军也发现拔陵军并未跟入鬼针石林,所以盘龙城军要改变策略,集合一起发挥人数优势,抵御地穴蛛的侵袭。 “有出口,但河流不走那里。”向导在心里默算距离,“我们上岸以后还要再走几里,才到烟火标注的集合地,然后再走十几里,才到东北向的出口。” 鬼针石林可是相当广阔。 柳条骂了一声“该死”,“要是能抢出鬼针石林,或许能提前冲出拔陵人的包围圈。” “或许拔陵人早就设好了圈套。”贺灵川环顾四野,“我若是南轲将军,不急着出鬼针石林。地穴蛛是难缠的对手,拔陵人也不想冒险进来。” “如果能找到对付地穴蛛的办法。”刘仝皱眉,“这鬼地方总让我心惊肉跳。” 光线昏暗,大家看不清蜘蛛的具体行动,却能听见它们的大长腿划过枯枝败叶的沙沙声。汇总得多了,就教人毛骨悚然。 有商人忍不住问道:“这些东西要跟我们一路吗?” 那活人怎么敢上岸? 这问题谁也没有答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那名巡卫孙家园正好走在贺灵川身边,手腕、脖颈都有多处蜘蛛啃噬的伤口。贺灵川看他一眼,忽然问道:“你的手指是怎么没的?” 畅想中文网 他注意到,孙家园两只手掌都缺了尾指。 别人有十指,他只剩下八根。 孙家园没吭声。 就在贺灵川以为这人不打算回话了,他却又开了口:“几年前,两头螳螂在服食帝流浆后成了妖,它们的铡刀很锋利。”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 这么巧,两只手的尾指都被螳螂妖给切了下来?偏偏是最不妨碍做事、不妨碍战斗的尾指? 看来这人身上有点故事,但贺灵川也没再多问。 过不多时,风中传来了烟焦味儿。 越往前走,焦味儿越厚越重,众人都被呛得咳嗽连连。 大伙儿甚至看见了河边被烧秃的大片丛林。 现在只能叫丛林的残骸了:到处都是焦木黑土,土壤甚至被烧成了晶状物。 再往鬼针石林的中心地带走去,景象就越发惨烈。 “这可不妙。”柳条喃喃道,“拔陵人放火烧林,大概是烧掉了地穴蛛的老巢,难怪它们怒气冲冲。” 这些蛛妖大概也分辨不出拔陵人和盘龙城人的区别,反正人类烧了它们的巢穴,它们报复的对象是人类就对了。 她朝先前说话的商人翻了个白眼:“看到没,蜘蛛巢穴被毁才发狂伤人。正常情况下,哪个向导带路都没问题。” 商人语塞,孙家园感激地看她一眼,对着这名商人骂了几句,算是出了先前的气。 这回对方不敢还嘴。他还指望巡卫们将自己带出危险地带。 又涉水半个时辰,被毁坏的丛林和地穴才慢慢减少。据向导介绍,这已经靠近鬼针石林的中心地带,地穴蛛从来不让人类靠***时商旅往来石林,也不敢走这条路。 这里的地穴蛛数量更多、个头更大,贺灵川偶尔在蛛群中看见几个硕大的身影,可惜天光不明,瞧不见全貌。 眼看岸边的蜘蛛越聚越多,开始叠罗汉了,刘仝心头也在打鼓,终于下令熄掉火把。 贺灵川一行人就在黑暗中涉水前进。 不过熄火之后,岸上的躁动确实减少。虽然长着十几只眼睛,但多数蜘蛛只能感知光线变化,其实视力很差,主要靠嗅觉和听觉来行动。 众人继续前行,路上还遇见一头半大的野猪站在河中间喝水,看体型最多一百斤,大概也是被蜘蛛群吓下来的。 贺灵川撺掇门板活捉了这头野猪,用绳索捆好四蹄丢在马背上,嘴里还塞了布块,以免它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太凄厉。 又走了一个时辰,就抵达了这段行程的尽头—— 另一个深潭。 正上方就是高达五丈的瀑布。 悬崖险陡,就算巡卫们能爬上去,商旅和马车也上不去,所以继续上行不现实,只能在这里上岸往东,赶去南轲将军指定的集合地。 在过去的两个多时辰里,作为讯号的烟火令箭又出现了三次,为黑暗中的战士们指引方向。 这一路上,众人经过好几个湍急的石滩,浑身也泡得精湿。或许是暴躁的水声掩盖了人马前进的响动,尾随他们前进的蜘蛛越来越少。 到达深潭这里,岸边已经没有蜘蛛了。 向导估算一下距离,满脸喜色:“最多再有三里,就能汇合大部队!” 当然他指的是直线距离三里。 “谨慎为妙。”岸上树影乱晃,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藏怪物?这时候野猪就派上了用场。 贺灵川给它掏嘴松绑,这家伙四蹄刚着地,还来不及伸展筋骨,就踩着水往岸上冲。 噼里啪啦,它逃跑时撞断不少树枝,还有不满的哼哼声由近去远。 众人立在河中屏息细听。 岸上没有蜘蛛走路的沙沙声,不远处的野猪还在狂奔,似乎没遭遇任何不测。 刘仝这才下令:“上岸,去集合地。” 大家不敢耽误,上岸后就策马疾奔,往东而去。 ¥¥¥¥¥ 鬼针石林东北部河谷,烟花燃放之地。 南轲将军的队伍在这里重组,过去几个时辰,陆续有一千三百多人赶来这里汇合,包括九百余名盘龙军人,以及四百多名商旅。 尽管众人赶到这里都是神情狼狈、身上带伤,头发挂着蛛网,但还奇迹般地保住了七成货物。 眼下这里已成为整片鬼针石林最热闹的地方。因为令箭上天的动静太大,被激怒的蜘蛛都往这里聚拢。 站在河谷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蛛海,看不见半点空地。 河水在谷底走一个“l”形,水深至少八尺。盘龙城军已经发现蜘蛛不敢入水,因此南轲将军暂时将大本营设于河谷正中,就是“l”形的夹角处。 如此,有河流护持身后,军队只要专心应付前方的敌人就行。 对于这些无孔不入的蜘蛛,南轲将军想出来的办法是构筑火墙。 大量地穴蛛在蛛妖的驱动下,虽然可以暂时压抑对火的恐惧,却没有防火的神通,被火烤一烤同样会死、会焦、会香…… 盘龙城军一边击杀蜘蛛,一边抓紧砍倒十几棵大树,越是枝繁叶茂的越好,然后淋上火油点上火。 呼啦,火势冲天。 依靠这种办法,盘龙城军在仓促间造起了宽度超过一丈的火墙,熊熊烈焰是多数蜘蛛跨越不过的屏障。 后有深水,前有火墙,临时营地暂时转危为安。 不过南轲将军有打仗多年的心得,这时就命人将最北侧的火墙搬开一个口子,宽度最多是四五尺。 外头的蜘蛛一看,火墙开了个口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这里冲! 任它们如惊滔拍岸,可是盘龙军严防死守,进来一个叉死一个,蜘蛛的尸体都扔进火墙里添作柴薪。 偶有人员伤亡,但和先前夺路而逃已不可同时而语。 南轲将军的亲信不解:“将军,我们为何不将火墙堵满?” 这样军士也不用再伤亡了。 “这些蛛妖不笨。若无缺口,它们就会想方设法突破,令我们疲于应付。”眼看局势渐入自己掌控,南轲将军才有空掏出水囊来解渴,顺便给停在肩上的黑斑雀鹰也喂了点儿水,“那倒不如我们自己开一个口子,令它们全往这里涌,整道火墙也就安全了。” 可控和不可控,这是艺术也是火候。否则不到一千士兵对抗几十上百万蜘蛛,就算有元力护体,他们也坚持不下去。 南轲将军看向雀鹰:“你先前说,援军还多久能到?” “天亮之前。”雀鹰啄梳自己后背的羽毛,“快了。” 它从蒲樨沟飞去盘龙城求援,然后再飞回鬼针石林报讯,紧赶慢赶走了一个大三角形回来。 再有半个时辰,天边就要泛白。 南轲将军看往东北方向,脸色沉重。就算冲出鬼针石林,还有恶仗要打。拔陵人必定在出口设伏,因此哪怕鬼针石林里危险重重,他也坚持在这里等到天亮再出去,最好能跟援军里应外合,给拔陵人来个反包饺子。 再多撑半个时辰就好。 他也有些不满:“红将军要是肯分兵过来,我早把这些拔陵人送回老家了!” “红将军说,原定作战目标不变。” 帅令必从,南轲将军重重哼了一声。 ¥¥¥¥¥ 默默奔行两刻钟,刘仝忽然摆手:“停下,前方有情况!” 众人下马缓行,拨开浓密的枝叶,眼前豁然开朗。 越过这处矮林,前方就是大片开阔的山坡,一反丛林的逼仄。 坡顶有几百年的大树枝繁叶茂,而山坡却铺满了细绒草,嫩绿、平滑、干净,仿佛有专人打理。 鬼针石林最深处人迹罕至,能这么打理它的只能是……蛛妖? 人们能在夜里看清这片山坡,还要归功于坡上星星点点的白光。 这种光团比石榴还大,色泽近珍珠白,不算柔和但非常明亮。 门板低声道:“这是荧光孢子。” 它们集中生长在一个巨大的洞穴周围。 /87/87512/19357654.html 第200章 朱二娘 这洞穴就十分突兀地埋在山坡上,形状不规则,最宽处的直径至少也有四丈。从众人半仰视的角度看过去,洞里不仅不暗,反而有光透出。 也即是说,洞里的荧火孢子更多。 有人忍不住道:“这是什么地方?覆在地穴上的东西是什么,缎子吗?” 洞穴好像被一整匹巨大的锦缎盖住,用上金、红、银、黑四色丝线,图桉非常抽象,但哪怕在荧火照明下都流光溢彩,像天边的晚霞。 刘仝涩声道:“不是缎子,是蜘蛛网,上头还有蜘蛛爬着呢。” 要凝神细看,才瞧出那居然是层层叠叠的蛛网。 织造者一定深谙光线的艺术。 贺灵川头一次觉得,蛛网看起来竟比蚕丝更高贵。 “看也知道撒!”瘦子看得目不转睛,“这应该就是蛛妖的母巢了,没被火烧过。” 这巨洞的确有蜘蛛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贺灵川不懂就问:“我记得蜜蜂、蚂蚁才是集群居住、有序行动,蜘蛛好像独行居多。为何鬼针石林的蛛妖都是成群结队?” 从远处看,这些蜘蛛真像蚂蚁,忙忙碌碌,好像各司其职。 “你说的是普通种的习性,但成了妖以后就不一样。”答话的是柳条,“我们有句老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话是夸张了点,人就算得道也没别的地方去,鸡犬更不晓得要飞去哪里。但道理没什么问题,妖怪也一样。它们得道之后,很快会有大量的同族聚到身边寻求保护,并且妖怪的后代也很容易入道。” 贺灵川立刻想起黑水城西边的沙豹。豹子原本都是独行侠,但这窝豹妖一块儿生活、一块儿捕猎、一块儿御敌,的确变成了群居。 豹子如此,蜘蛛也不奇怪。 “但反过来说,鬼针石林里的地穴蜘蛛数量庞大到离谱,也就说明——”柳条的脸色不好看,“母巢里面很可能有大妖怪!” “当然了。”向导呆呆看着坡上巨大的坑洞,脸色发白,“这是朱二娘的家!完了完了,我们居然走到朱二娘的老巢里!” 贺灵川侧目:“这大妖怪居然叫作朱二娘?”住在蜘蛛巢里的大妖怪,除了老蛛妖还能有别的?难怪姓“朱”。 不过,“二娘”是几个意思?他还以为这是村嫂专用称呼。 会织锦的蛛妖,取了个拟人化的名字…… “是啊,它是石林之主,万蛛之母。”向导战战兢兢,“很久以前这些蜘蛛会吃人,冲进鬼针石林除妖的修行者,就从没出来过。那个时候,朱二娘的名头在蒲樨沟可以止小儿夜啼!” “我们快走!”他都用上颤音了,“此地不可久留!” 所以他们熄掉火把赶路是个英明决定,不惊动母巢的boss为妙。 众人脚步放得更轻了,也着意安抚马匹,少让它们出声。 岸上的蜘蛛都聚过来,不像先前那样嘶嘶作态,而是静静趴地,好像也不敢出声喧哗。 众人又走十来步,忽然发现大洞上方的坡地还趴着几块巨石,其中最大最挺的一块也被荧火照亮,上面居然有三个大字! 瘦子问门板:“石碑上写了什么?” “我哪知道?”门板斜睨他一眼,“你觉得我像老学究?” 那字体有些眼熟,其实谁也看不懂。 瘦子打个哈哈:“说不定就写着‘朱二娘’三个字。” 贺灵川比他们更惊讶: 这种字体,他在仙灵湖畔的仙人洞府里见过! 他拓下来的仙人遗书还没地方解读,鬼针石林里居然又出现了相同的字体。 那么问题来了,地穴蛛的洞口为什么会有上古的碑文? 并且贺灵川还留意到,碑文颜色在荧光照明下也是鲜红如血。这地方既然人迹罕至,又是谁定期给它描朱呢?否则风吹雨打,字迹早该褪色了。 “鬼针石林这地方,真是越待越邪门。”柳条低声道,“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安全第一,她是个没什么好奇心的女人。 就在众人即将转身之际,地穴的软缎忽然无风自动,波浪般唯美的光纹差点闪瞎人眼。 紧接着,地穴里钻出一个庞大的身影。 其体积与一所小房子相当,棕白交替的后背,八条大长腿,浑身长满了刚毛…… 这就是一头巨型蜘蛛,比满地爬的小同类大了好几十倍。 巨物的普遍特征,就是视觉上都给人沉重的压迫感。就连柳条这样大大咧咧的女人,都忍不住转头。 不过,巨蛛这时凭着与自身体型不符的敏捷翻了一下后背,荧火照在它的腹部上,远处的众人都瞪大了眼。 这头蛛妖的腹部,也太漂亮了。 蔚蓝的底色如同天空,闪亮又渐变的无数白点就是群星,还有几个硕大的光点黄中带赤,像极了星座的主星。 夏季夜晚的星空,不过如此。 不过巨型蛛妖立刻就八足着地,腹部的星图被藏起,狰狞多过了美感。 无数小蜘蛛聚在它周围,像在打报告。 而后,巨型蛛妖就迈开步子,往东北而去。 它看着庞大,但走起路来竟然没什么动静。 满坑满谷的蜘蛛将它簇拥在正中,如众星拱月。 直到巨型蛛妖的背影越过长坡,消失在树林中,那种无形的威压才一起消褪。 跟随它离开的蜘蛛多达八成,地穴外只留下两成卫兵。 众人这才敢开口说话:“那就是朱二娘?” 向导伸手擦汗:“就是它,一定是它!”他也没有亲见,但从心底就认定了。这么可怕的妖怪,鬼针石林能有第二只吗?传说果然是真的。 “它往东北去了。”门板面露犹豫,“我们现在怎办?” “绕过山坡再往北。”刘仝小声道,“朱二娘是奔着我们的大部队去的。” 向导一脸担忧:“盘龙城军打得过它吗?它可是这里的霸主!” 贺灵川只说了两个字: “当然。”当然没把握! 天时地利蛛和,南轲将军的队伍一个也没占着。就算是战力上乘的盘龙城军又怎么样,就算元力加成又怎么样? 看到众人脸上都有点僵硬,贺灵川还是给大伙儿鼓劲:“我们不必打赢它,只需且战且退,离开鬼针石林就行。” 说得……很对。刘仝暗中松了口气:“就是这个道理!我们走吧。” 不巧,商人乘坐的马匹忽然被林鸟惊吓,希聿聿嘶了一声。 虽然主人立刻勒绳,但声音在夜里传得远,地穴口的蜘蛛立有所闻,抬腿就往这里来。 “糟了,快走!”被这些东西撵上,麻烦就大了。 ¥¥¥¥¥ 手下来报:“将军,进攻缺口的蜘蛛变大了,更不好对付。” 南轲将军赶过去一看,果然原本猫儿大小的蜘蛛已经变大一圈,体型比得上黄狗了。虽说行动没有先前灵活,但喷出来的蛛丝更黏,力量也更大。 这时又有士兵报告:“蜘蛛正在搬动火墙!” “怎么可能?”南轲将军大奇,巡视火墙中段才发现,有些蛛妖喷出来的丝网居然不受火侵,可以附着在燃烧的巨木上。于是其他蜘蛛一涌而上,帮忙向后拉扯。 这些蛛妖本身大概也不怕凡火,但它们并没有越过火墙与战士近身肉搏的打算。人家有元力护体,怎么拼都吃亏。 上上之策,还是扯坏火墙,放蜘蛛大军进去。 南轲将军亲眼看见长达十丈的巨木被数万蜘蛛扯动,也吓了一跳,吩咐射手上树,专挑蛛妖放箭。毕竟不畏火的蛛妖有限,射死一只少一只。 众人还没歇几口气,又要忙着砍伐新木来填补缺口。 这些东西怎么突然变强变聪明了? 南轲将军若有所思:“看样子,首脑来了。” 他气灌丹田,宏亮的声音越过火墙,回荡在整个河谷上方:“朱二娘可在,请出来会晤!” 他带兵出发前都会做些功课,当然知道鬼针石林的地主是蛛妖朱二娘。 蜘蛛潮水一样的攻势果然缓了下来,夜色中有个庞大的身影出现在二十丈外的小山丘上。 “你可是朱二娘?在下盘龙城南轲将军楚旋,押护商队经过鬼针石林,却遭地穴蛛群袭击。请问这是什么道理?” “呵。”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众人心头响起,“你们杀我子民、烧我洞穴,背信弃义在先,还敢反咬我伤人?血债就要血偿。” 果然是这样。南轲将军高声道:“烧你巢穴的是拔陵人,非我盘龙军民所为。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他们麻烦才对。” 话音刚落,两头蜘蛛就站到火墙的缺口。 士兵持戈以待,但它们只是站立不动。 朱二娘又道:“我问你,这两头蜘蛛你分得清么?” 众人一看,这俩玩意儿个头相当,都有十二只亮晶晶的眼睛,都是圆滚滚的身体,都是毛茸茸、黑乎乎的腿脚,甚至连脚上的白斑位置都一样。 南轲将军默然。 他明白朱二娘的意思,人类看蜘蛛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反过来也一样。 这头大妖怪才懒得分辨谁是拔陵人,谁是盘龙城人,反正伤毁地穴蛛的是人类,她找人类复仇就对了。 /87/87512/19357655.html 第201章 投弹的死士 但他仍要再做努力:“你今天放我们离开,我必在十日内向你献上血食致谢!” “十日?我何必再等十日?”朱二娘大笑,“将你们一千多人、几百头牲口都拖去做肥料,今冬小儿们也就有吃的了!” “朱二娘三思。”南轲将军正色道,“就算我今日在鬼针石林折戟,盘龙城后头也会来讨还公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数十万子孙着想,就不怕它们被连巢端走、断根绝种?” “蝼蚁一般的贱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世上没有盘龙城时,我就在这里了;等盘龙城没了,我也还在这里!”朱二娘冷冷道,“你们盘龙城不就仗着红将军来撑腰?红将军,呵!我还真就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你们这帮蠢货认贼为母而不自知,早晚要被它榨光最后一滴血髓!咄!” 它怒吼出最后一字,炸得众人心头一跳。紧接着地面轰隆作响,有什么东西从山的另一侧咆孝而至。 南轲将军大惊回头,却见一条水龙从山涧呼啸而至,白花花的浪头都有两三丈高。 发大水了! 军队驻扎在河谷正中,九成是躲不过了。 这老蛛妖表面上假意与南轲将军对答,暗中掐诀引水。 南轲将军情急中向小山丘上的朱二娘看了一眼,转头对肩上的雀鹰低语两句,递过一个小包袱。 自朱二娘现身,他就有一个想法。 雀鹰抓起包袱,振翅飞起。 而后水龙就到了,朝将士汹汹而去,熊熊燃烧的火墙被一拍即散! 盘龙城军身上的元力,对直接作用于己身的妖法有削减抵消之效。可蛛妖招来的大水,那是正儿八经的河患,人身哪能抵挡? …… 后面没追兵了,贺灵川等人才放缓了马速,松一口气。 那些蜘蛛原本能撵人八条街,现在只追出不到三百丈就回去了,显然第一要务是拱卫巢穴,不敢离它太远。 笃定了这一点,众人就调转马头,顺着树林往坡顶爬去。这能少走弯路,节省时间。 站在坡顶往下望,这地穴就像一张血盆大口,时刻等着不开眼的傻子往里跳。 贺灵川注意到覆盖出口的锦缎还往上鼓飘,显然有风自下而上。众人还听到呜呜呜的风声,吹得鬓发飞扬。 地底怎么有风?除非另有出口。 柳条动用了些手段,避开蜘蛛守卫的感知,这趟绕行就有惊无险。众人正要翻身上马继续奔驰,却不想有一物从东北方向飞来,在地穴上方盘旋了好几圈。 柳条作为射手,眼力是过关的,何况有荧火照明。她盯了两眼就道:“是一头雀鹰。” 这种生物在白天飞得跟箭一样快,堪称小鸟杀手,但夜视能力平平。现在天还没亮,它又在地穴上空打转,一看就不大对劲。 孙家园忽然道:“它爪子还握着东西!” 雀鹰盘旋两圈,像是侦察完毕,于是骤然爬升百多丈,然后俯冲直下! 这一下如离弦之箭,快得在半空留下残影。 它没接触地面就斜飞走了,爪上的东西却精准投向地穴。 大片锦缎勐地一抖,流光溢彩。 现在,谁都看出这雀鹰是来找蛛巢麻烦的。 接着,地穴口爆出一团璀璨的烟火。 众人屏息以待。 不一会儿,山风吹净了烟尘,贺灵川低低咦了一声。 那面随风都能轻舞、仿佛一指就能戳破的锦缎,居然完好无损! 这玩意儿居然耐炸? 雀鹰也有点懵,低飞下来察看情况。 周围的蛛卫已经聚拢过来,愤怒地朝它喷吐蛛丝,干扰它的行动。 雀鹰转身飞走了,众人都觉得有些失望,这是雷声大雨点小。 好在它很快就回来了,又重新盘旋,像在寻找角度。 这一回,柳条终于看清了:“它爪子上抓着一枚令箭!” 众人脸色凝重。 普通雀鹰怎么会用人类的东西?并且平民还不一定有这玩意儿。 雀鹰调整角度,又投掷一次。 这一回,令箭还是没能打穿锦缎进入地穴。 雀鹰沮丧得叫了一声。 它在空中又飞几圈,好像在想办法,不过紧接着就往这里飞来。 众人对视一眼,这就被发现了? 果然雀鹰飞到刘仝上方的枝头就敛翅落下,口吐人言:“盘龙城巡卫?” 刘仝保持谨慎:“你是?” “我是红将军的信差。”雀鹰答道,“蛛妖首领朱二娘引发河谷大水,冲淹我军!战局于我不利,南轲将军特命我炸毁王穴,以解前线危急。” 它早先侦察地形,就发现了朱二娘的巢穴位置,毕竟这里的孢子会发光,从天上看可太醒目了。显然此妖艺高蛛胆大,认定没有天敌敢来侵扰。 孙家园即道:“数月前我随红将军出征,好像就见过这头雀鹰。” “可是缎子一般的蛛网太过柔韧,我投出的令箭无法穿透。”雀鹰扑愣翅膀,“前线告急,各位务必助我!” 它速度虽快,奈何体积太小。前方那锦缎再漂亮,本质也是一面巨型蛛网! 它扑上去不就像蛾子自投罗网吗? “怎么帮?”刘仝不确定道,“我们也射箭试试?” 他看得仔细,令箭没爆开之前已经被黏在网上。 “你们若在天上飞几圈,多看几个角度,就能发现底下这不是一张蛛网,而是至少十三四张层层堆叠。若是强行撑开,每两层当中应该都有间隙。否则蛛后那般胖大,怎么能自由出入而不撑破网眼?” 原来如此。众人这时再看蛛网,不得不佩服朱二娘织功了得,十三四层蛛丝叠起来只有一层那么轻巧薄透。 “如果穿过蛛网再投令箭,那上面附有火弹,说不定能将巢穴点燃,就像拔陵人干的那样。”贺灵川低声道,“看锦缎就知道蛛后着紧这口地穴,或许它会中止战斗赶回来。” 那么南轲将军之围自解。 他们这支军队虽是诱饵,却着实不想被蜘蛛或者拔陵人给吞了。 不过想要钻进层层蛛网,那就非雀鹰所长。在这项专精上,长翅膀的不如长手的那么灵活。 怪不得它要向众人求助。巡卫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言。 谁去? 去了还能回来吗? 谁知道漂亮如晚霞的锦缎覆盖的巢穴里是什么模样,万一没烧成呢? 刘仝看了瘦子一眼。小队当中就数他身法最灵活,是入坑的最佳人选。 可瘦子紧紧闭嘴,一声不吭。 大部队艰难作战、前方失利之际,自己这支小队正好在蛛后巢穴附近,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刘仝暗叹一口气,正要开口,突然有一人道:“我去!” 大伙儿侧头一看,居然是站在后排的孙家园。 同伴一把按着他的肩膀,紧声道:“喂!” 在他们队伍当中,孙家园并不是修为最高的,也不是身法最好的。 孙家园问刘仝:“我若死在这里,能按英烈报丧吗?” 刘仝点了点头:“当然,这是大功。”如果成功,可以说是一人救全军。 对于阵亡、伤残的军人,盘龙城例来从重抚恤;如果将士被追为英烈,其卷属在盘龙城会享有很高的待遇福利,不仅吃穿有保障,起手就是一套锡屋,子女入学免费,逢年过节还有慰问补贴。 总而言之,身后事基本不用愁了。 瘦子这种家庭成员太多的,例外。 孙家园面色凝重:“好,请你们为我左证!” 既然有人自告奋勇,刘仝也是松了口气,先将商旅安排去后方相对安全的空地,众人再商议作战计划。 贺灵川本队九人都健在,算上先前蛛口救下来的七名战友,能打的总计还有十六人。 而巢穴附近的蜘蛛有七八百只,其中二十多只是大个体的蛛妖。 众人必须掩护入坑的孙家园,让他可以顺利完成炸毁巨巢的任务。 毫无疑问,在巨网的世界里,蜘蛛一定比人更灵活。所以即便众人能够打退蜘蛛的进攻,孙家园也必须找到行走蛛网的办法。 先前大家就亲眼看见一头狐蝠飞落锦缎,仅是翅膀尖轻触到蛛网,就被死死黏住,再也逃脱不得。 这网九成九是蛛后朱二娘亲自织就的,威力不容小觑。她敢大喇喇地离巢远行,显然也对这面网子很有信心。 孙家园若不想出自由活动的办法,那这行动就是投网而非投弹。 “防止粘黏的最好办,就是涂油。”贺灵川抚着下巴道,“你们谁身上带油了?” “我只有一小瓶火油。”柳条绷着脸,“不妥,他还要投射令箭,万一点着自己……” 那就是人殉了。 “那么用泥巴应该也行。”贺灵川往西边一指,“方才我们爬上岸的地方,有一大片烂泥地。孙兄弟,你去那里滚一圈如何?尽量拖泥带水上来,裹得越厚越好。” 这灵感就来自于他们逮到的野猪。当时它就在河滩上打滚,裹了一身的淤泥。虽说猪的天性如此,但你敢说这不是活动在蛛后地盘上的生存智慧? 众人一想,都觉有理。 孙家园转头就往回走,巡卫们也都上马,没有一人落下。 /87/87512/19357656.html 第202章 我来! 他奇道:“你们跟上来作甚?” “还得有后备人选。”刘仝是个仔细的人,万一孙家园失败了,他的任务还得有人接手。 于是十几人赶去河边,在烂泥地里好好打了几个滚,里外裹了三层泥浆,爬起来都没有人样了,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就连柳条也是这样,毫不在乎地滚了一身泥巴。 贺灵川还顺手给水囊灌饱了水。 瘦子吐了口腥污的泥水出来:“呸,臭死爹了!” 他都不敢想这泥里还有什么东西。 众人再回到原地,这里离巨巢最近。孙家园背上弓箭,对刘仝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最初进化》 十几个泥人同时发力狂奔,不过蜘蛛靠近时就会停下来。 古怪的一幕出现了:当他们停下脚步时,地穴蛛迳直从他们身边经过,竟将他们视同无物。 是了,他们身上好大的泥腥味儿,把人气都盖住了。 地穴蛛对于时刻打交道的泥土气味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 “快去!” 不用刘仝再催促,孙家园全力疾奔至巢穴边上,一个前滚翻,抱脸缩腿地下去了。 这锦缎看起来瑰艳,其实和普通蛛网一样每隔半掌距离就有一枚黏珠,黏性尤其惊人,蹭过它的东西除了掉一层皮之外,根本没有解脱之法。 可是孙家园身上就裹着好几层泥皮,还是挂汁带水的。他每滚过一层蛛网就掉一点泥,自身就靠着重力作用一层接一层往下坠。 柳条趁着对敌空隙回头一看,大喜叫道:“此计可成!” 就这么几息工夫,孙家园就坠过了七八层蛛网。只要突破最后一层防线,他就能将火弹丢进巢穴。 众蛛妖也觉出不对,从四面八方涌来。众人将早就备好的驱虫瓶丢出去,能争取一刻是一刻。 驱虫烟雾甚是对症,普通蜘蛛嗅到这个味道走不出两步就蹬腿,但守卫巢穴的蛛妖显然耐受力更强,晃晃脑袋就屏息冲来。 它们最拿手的显然还是丝网喷吐,这时候贺灵川、刘仝等湿答答的泥人就占了便宜,网子拖不走他们。 刘仝也忍不住大声催促:“孙家园,你快点!” 蛛妖皮厚力气大,花招也多,但数量有限,众巡卫一对二还绰绰有余。可驱虫瓶燃烧不了多久,届时小蜘蛛一涌而上、无孔不入,就算有护身罡气都顶不住。 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刻,孙家园却没回话。 “孙家园!”刘仝又唤了几声。 奢华的锦缎盖住地巢入口,谁也看不清底下的情况。 众人正焦急,孙家园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听着有些远了:“这底下空间太大,还有好多层!我得下去……” 话音未落,他突然“啊——”地一声大叫,声音凄厉! “有埋伏,还有蜘蛛大军,你们快走!” 而后就是轰地一声炸响,火光从锦缎下透出。 巡卫们心底都是一沉。 孙家园大概是没了。 有人就在锦缎边上,挥刀用力砍剁。果不其然,这蛛网看起来轻飘飘地,其实比百年老藤还要柔韧,附着了元力的百炼钢刀也只能噼断几根丝线。 要知道,覆巢的丝网还有十几层呢。 底下什么情况,那得再找个人下去才能知道了。 孙家园很可能出师不利,那么他们还要继续吗? 如果就这样撤退,大部队怎么办? 就算南轲将军能收拢残部逃出去,可是鬼针石林外头,还有拔陵人在守株待兔! 前进一步是迷雾,后退一步是深渊,而他们必须立做决断,现在,马上! 好几人异口同声:“我去!” 有刘仝、有门板,还有另外两名巡卫。 他们身上泥巴未干,都可以接手孙家园未尽的任务。 贺灵川心生佩服。论精锐,这些巡卫的确还不如大风军;可是论果敢,他见过的黑水城军、策应军和鸢国官兵,给人家提靴都不配! 瘦子犹豫一下,咬了咬牙道:“我、我去!” 雀鹰飞了过来,爪子还抓着那个包袱。 “不,我去!”它刚飞过贺灵川头顶,后者就向它招了招手,“给我火弹!” 他的优势得天独厚,谁也比不上。 雀鹰丢下包袱,贺灵川接在手里,从中抓出几根令箭,反身就往蛛巢入口奔去,顺便把剩下的抛给刘仝:“我若不成,你们补位!” 经过柳条身边时,他还顺走了她挂在腰间的火油。 “好汉子!”贺灵川入队的时间不长,刘仝没料到他会奋勇争先,当下动容,“留下遗愿,我们一定尽力!” 贺灵川此举生死未知,但人皆有所求,按照盘龙城军传统,活人该尽量替死人偿愿。 “不必!”贺灵川举水囊浇头,把身上的泥巴再打湿一点。他施展燕回身法,轻巧闪过几头拦截的蛛妖,冲到巢穴边上,也如孙家园那样直接跳了下去。 旁人就见锦缎翻涌,吞掉了贺灵川,只有他的声音从下边传来:“回去天霜酒楼请我喝酒!” 刘仝摇了摇头:“这小子!”笃定自己不会死,竟连遗愿也不留? 但贺灵川的乐观还是感染了现场的巡卫,众人精神为之一振,连焦虑迷茫的氛围都消减下去。 仅仅几息之后,他们又听见贺灵川惊奇道:“底下别有洞天,好像是个森林!” 门板和瘦子百忙中互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的茫然。 贺灵川摔昏头了吗,地底能有什么森林? “我没看见孙家园!”贺灵川的声音继续传上来,“我放火了,朱二娘一定损失惨重!” 瘦子赶到巢穴边往下望,果然见到锦帐底下有炽红的火光闪动,像是燃起熊熊大火,但有锦缎阻隔,他甚至不能感觉到一丝热气。 这蛛丝的防火效果真是出奇了得,若不是贺灵川翻下去直接放火,雀鹰恐怕凌空砸一座军火库下去都没用。 烧巢成功,瘦子大喜:“贺灵川快上来!” “蜘蛛大军爬出去了!”贺灵川的声音紧促而坚定,“你们快撤,快走!” 走? 瘦子一怔,翻滚的锦缎中突现一头硕大的蛛妖,凌空朝他扑来! 这东西块头跟山羊一样大,八足一蹦就是两丈远,差点给瘦子来个泰山压顶。 他从没见过擅长跳跃的蜘蛛,速度还快得不讲道理。 好在他本身也敏捷过人,一个滚地狼狈躲过,大呼道:“蛛妖爬上来了,百多头!” 是的,跳蛛后头还有一支蛛妖军队,块头只大不小,花纹颜色各异,但是顺着蛛网齐嗖嗖往巢口冲来,一看就是怒气冲冲! 最大的一只,块头都超过棕熊了,身上五彩斑斓,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众人这才明白,蛛后将精锐侍卫都放在巢穴里看家,难怪它自己能放心离开。 这些大宝贝接受的指令,大概就是守好地穴不得外出,所以直到贺灵川放了一把大火,它们才冲出来找纵火者干架。 百多只养精蓄锐、寻衅滋事的大妖怪,十几个巡卫可扛不住,转眼就有两人被击倒,惨叫着被拖进巢里去了。 这些蜘蛛逮到人之后就复现经典捕食手法,把猎物按在地上一阵翻滚揉搓,给他们裹上一层又一层黏乎乎的蛛网,转眼间做成两只粽子。 “该死!”队友的呼声骤然减弱,柳条气急,两箭把抽丝的蜘蛛放倒。但蛛群潮水一般涌上来,马上就要合拢。 更糟糕的是,她扔出去的驱虫瓶马上也要烧尽,小蜘蛛们蠢蠢欲动。 再不走,就是给人送菜了。刘仝满头大汗,抓着柳条的胳膊大喝:“撤,快撤!” 柳条冲着地穴最后喊了一声“贺灵川”。 巨大的洞窿没有回应。 门板按着她的肩膀,沉声道:“找不回了!你不想死就快走!”地穴着火,蛛后大概也会往回赶,这地方不能待了。 他和刘仝一人一边架起柳条,飞快往坡后跑去。 马儿藏在那里,早一步骑上就有脱困的希望。 就在这时,天边又燃起了焰火。 门板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喜出望外:“石林之外的烟火!兴许是援军来了!” 烟花的位置很远,虽然也在东北方向。从距离判断,它们应该炸响在鬼针石林之外。 候了一个晚上的援军,终于来了。 ¥¥¥¥¥ 大风军攻至威城。 就如红将军战前所料,从蒲樨沟到威城这几十里走得甚是惬意,不见一兵一卒,只有天空盘旋着两头大凋。 孙都尉亲自引弓射下来一头。 除了夜枭,勐禽的夜视能力都比较拉垮,成妖以后也没多大长进。如在白天,它避开这支夺命箭应该不成问题。 另一头吓得振翅拉升,再也不敢低飞。 夜里的威城静悄悄,城门上也只有四五点红火,仿佛城守松懈。 不过大风军刚开始进攻,城门上就射下来一波箭雨,紧接着旷野上有号角吹响,一支军队从大风军后方杀至! 有埋伏。 这些拔陵人在旷野埋伏了大半个晚上,又吃风来又吃沙,还不敢升火,所以眉胡衣襟上都挂着霜,抱着一肚皮的怨气来进攻。 大风军人人取弓,先对着伏兵连发两轮攒射。 /87/87512/19357657.html 第203章 各有各的使命 伏兵杀到时,威城的拔陵守军也打开城门冲杀出来,对大风军两路夹击。 夜色中的厮杀,格外激烈。 孙都尉、萧茂良等人也是动容,因为拔陵人设于旷野的伏兵数量达到了惊人的三万余! 算上截杀南轲将军的近万人,今回拔陵人居然出动了四万余众,毕其功于一役的信念真是格外坚定啊。 这种激进凶狠的打法,拔陵人以前从未用过。 全因换帅之故? 几个回合之后,大风军分作两支队伍,分别由孙都尉、刘都尉率领着从南、北两个方向撤退。敌人数量太多,威城已是拔陵人的地盘,大风军不想变成瓮中之鳖,就必须在被合围之前抽身离开。 这时候就看出军队的素质。暗夜乱战中面对六倍于己的伏兵,撤军命令又来得突然,大风军依旧忙而不乱、快而不泄,硬生生从缺口中熘掉了。 望着晚风中烈烈招展拉仇恨的“红”字大旗,拔陵军当然要鼓起剩勇追穷寇。大风军是盘龙城最精锐的队伍,虽然声名远播,其实人数有限。如果剿死这五千余众,盘龙城元气大伤。 更何况,红将军也在这里! 红将军后来居上,凭借神勇战绩与钟胜光并列为盘龙城的主心骨。 如能击败红将军,那么拔陵国拿下整个盘龙城还远吗? 一逃一追,滚滚烟尘往东去了。 战场上安静下来,一地狼藉中只有伤员在低吟。 大风军既已撤逃,威城的拔陵守军就要赶紧出来打扫战场。 这种后勤队伍被称为杜善营,有专门的服制。他们不负责打仗,敌军也很少对他们出手。 战役结束,他们的任务就是收缴战俘、运送伤员。 盘龙人战俘不多,只有二三十个。但因为大风军方才两轮快速攒射,拔陵伏军中箭者有四百多人,丧失行动能力的有七八十,重伤的也有三十多个,死的不算。 这些都需要尽快入城治疗。 好在威城近在迟尺,杜善营兵抱着担架来回几趟,就把伤员运回大半。 除了威城原有的花木措军,新主帅带来的拔陵大军也有部分后勤队伍加入杜善营,临时扩充人手。 这就导致杜善营充斥着生面孔,同营的众多士兵互不相识。 十几名后勤兵刚把伤员和俘虏送进城里,忽然从怀中掏出琉璃瓶子,反手砸向城墙! 威城内墙上嵌着九面巨大的铜符,离地面一丈多高,这是拔陵人攻下威城之后特地布好的大型防御法阵,简称战阵。 众所周知,元力可以减弱或者抵消对方的神通,也可以用来强化自己的神通。可若是两军对战时都用元力强化己方神通来攻击敌人,那么这场战役就错综复杂,充满了变数。 战斗刚刚结束,这九面铜符当然都灌注了元力,正散发着澹澹青光,并有符文离符飞出,绕着铜板缓缓转动。它们可以确保城墙更加坚硬耐揍,并且还有另一项妙用: 播撒“清心咒”! 以九符为中心,方圆三里内的拔陵人可以保持头脑清明,不受魑魅魍魉所惑。 红将军横空出世至今才不过三年时间,拔陵国还不清楚大方壶的妙用,也看不见三尸虫的存在,但他们清楚自己的士兵在战场上突然发狂倒戈,一定是中了敌人的惑心法术。 清心咒本身就不易施展,还要做成大范围、长时间使用的阵器,那就需要巨大的符板才能容下繁复的阵法线条。 拔陵国的符阵师也煞费苦心,虽说九面铜符是一组,其实少了两三面也能正常运作,只是外人不知而已。毕竟战场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万一有几块铜符被损毁,剩下的还能继续御敌于外。 不过现在这十几名后勤兵齐刷刷动手,至少有六块符阵都中了招。 琉璃瓶子被砸爆,里头无色液体溅在铜符上,后者顿时滋啦作响,冒出一片青烟,精细的阵法线条也开始变形,就像蜡烛被烧溶一般。 铜符上的青光顿时熄灭。边上还站着拔陵士兵,不幸也被溅到,立刻抱着脸哀嚎滚地。 离城门最近的后勤兵不声不响翻上城梯,拔陵城卫上前拦截,不知怎地就被他晃过去了。 这后勤兵一熘烟儿站到完好的铜符边上,速度不减,那几个城卫的身形却凝滞了,而后要么软倒,要么摔下城梯。 见到这一幕的人都倒抽冷气,以为夜里突然见了鬼。 后勤兵拔刀、斩符,一气呵成。 等他收刀时,铜符板上已经多出一个巨大的“x”字。 这上头刻着的符阵,算是彻底毁了。 铜符边的两支火把也被斩断,黑暗顿时笼罩这里。 与此同时,其同伴也甩出两发响箭上天,黑漆漆的夜空顿时爆出一青一红两团耀眼光芒。 事发突然,拔陵守军还未反应过来,内街上已经有人大喊:“关城门,速关城门!” 为了方便后勤队伍出入,威城城门一直敞开着。 拔陵守军急匆匆要关上城门,那十几名后勤兵和盘龙城俘虏冲回阻止,其中一人从背后抓出弓箭,三发连珠箭射倒了四个拔陵士兵。 有一发连中两人。 火把照亮了他的面庞,正是贺灵川的老熟人胡旻! 铜符边上的后勤兵也取出一个蓝色小壶,揭开盖子。 壶子有双把,非常精致,壶身正中还嵌着一枚红宝石。 旁人都看不见,数百头三尸虫从壶中涌出,朝最近的拔陵人扑了过去! ¥¥¥¥¥ 贺灵川跳入地穴,一下就被蛛网弹起。 那感觉,就跟玩蹦床似的。 他借力翻滚,一层一层往下,注意不让头脸碰到蛛网。 尽管天旋地转,他还是能望见锦缎上众多不和谐的身影——那都是大块头的蛛妖,对着他穷追不舍。 若不是他翻滚的速度太快,早被人家撵上了。 贺灵川一下来就发现,巢穴里头的空间好像大得可怕。 滚到倒数第二层蛛网,他勉强刹住了身形,但手上的泥浆也被刮得几乎掉光。 举目四顾,巨大的钟乳石在无尽的岁月中越长越大,上下相接,最后形成了足以支撑地下世界的石柱。 这样的石柱至少有数十根,或长或短,或许正在生长,看不出规律,但有鬼斧神工的美感,令地穴变得极有层次。 而石柱撑起的空间就像蜂巢蛋糕的内部,一间又一间或大或小、半开放的石室相连,顶端都吊着密密麻麻的钟乳石,而地面厚厚一层黑色的殖腐土,堆满了枯枝败叶。 泥土上还长着苔藓一样的植物,或绿或紫,细密紧实,像给石室铺上了厚地毯。 简单来说,他正面对一个巨型的、立体的、宏伟的,至少三四十层的地下迷宫! 就算p股后头没有蜘蛛撵着,贺灵川也不觉得自己能把这个迷宫走明白。 当然,山壁上、石室里,到处都是发光孢子,把偌大的蛛后巢穴照得通亮。 所以贺灵川能清楚看见,自己正下方,也惟有自己正下方,竟然要直面可怕的深渊! 这偌大地穴,惟有正中央是空的。 因为深渊底部还有孢子发光,看起来远得像天边的星辰。贺灵川粗略估计,自己距离渊底大概有……五十或者七十丈(一百六到二百米之间)? 这么直直摔下去,一定会变成肉泥吧? 显然这也是蛛后的防御手段之一,让来犯者不能轻易入侵它的迷宫,尤其在四面八方都有蛛卫赶来的情况下。 贺灵川从滚下尹始,就陷入蛛卫的包围圈。 它们来得这样及时,大概是先前就被孙家园所激怒。 贺灵川也在脚下的蛛网上发现一只断臂。从剩余的布料判断,这应该就是孙家园的遗骸了。想来,他先前也掉落到这个位置,连开弓都来不及,就被蛛群摁倒。 贺灵川举目四顾,发现蛛网上到处都是沾血的遗骸碎片,显然方才的爆炸威力不小。 最糟糕的是,蛛卫又来了。 在这个蛛网的世界里,贺灵川不可能比蜘蛛更加敏捷。等他稳住身形半蹲起来时,通往岩壁的网线都被蛛卫占满。 他过不去了。 并且最多再有十息,蛛卫就能扑到他面前。 上百只精英妖怪的怒火,他肯定是承受不起的。普通人面对这样的八足洪流,大概吓得腿都软了。 朱二娘的巢穴,真是坑啊! 贺灵川也没时间抱怨,弯弓搭箭,瞄准了几个最大的、最自己最近的石室,打出四发连珠箭! 地穴虽然空旷,但气温不太好闻,有些霉味儿。 更准确地说,有一种发酵的味道。 这种时候,贺灵川欢迎一切助燃剂。 四枚令箭都准确地命中目标。 砰砰砰砰,四声爆响,火光冲天! 这个恒温、安静、有序的空间,迎来了头一次喧闹。 石室里头既有植物,又有枯叶,都是一点就着的玩意儿。令箭上携带的火药炸开以后,火花四溅飞舞,掉到哪里就烧到哪里。 四枚令箭,却能一下点燃十二三个石室! 石室里也有留守看护的蜘蛛,这下子都吓坏了,没头苍蝇一般乱撞。 /87/87512/19357658.html 第204章 套娃 十多头蛛卫赶去处理,可是火势蔓延出奇地迅速,往往辛辛苦苦扑灭了一间,后头却有四五间已经着火。 偏偏从地底吹上来的风相当强劲,挟着火花四处飘舞,把光和热的种子进一步挥洒四方。 四发令箭就有这种效果,贺灵川是没想到的。 但他也不太开心,因为蛛卫已经扑到了。 最前面两头居然能跳,而且一跳就是三丈! 他还是头一次看见会跳的蜘蛛,并且是在这般不利的环境下。 贺灵川只得出声提醒地表的伙伴,自己挥舞长刀,拼尽吃奶的力气才砍下两束蛛丝! 这两束蛛丝素白色,好像不是朱二娘的。 在跳蛛扑到他脸上之前,贺灵川做了一个深呼吸,翻身下跳! 是的,他做了个拥抱深渊的姿势,自由落体了。 跳蛛扑空。 其他蛛卫赶到,打出蛛网攻击,想把他捞上来好好教训一番。 可惜,终究差了几尺。 不过从这里掉下去的活物十死无生,它们只需要晚点下去拣尸就好。蛛卫们对贺灵川失去了兴趣,转头去抢救着火的石室,又分出一支百余蛛卫组成的小队,气势汹汹爬出地穴,找人类算账去了。 人类这种令蛛厌恶的生物,从来不会单枪匹马进入鬼针石林。地穴里能冒出一个,外面必定就有一群! 贺灵川像个秤砣一般下坠,耳畔风声呼呼,手里还抓着两束蛛丝。 他一次又一次甩出蛛丝,想让它依附在远处的岩壁上。以蛛丝的黏性,哪怕碰到一点点,也能牢牢粘附。 可它们属实太轻太飘,遭受自下而上的劲风吹拂,只能笔直向上! 擦,影视剧果然又是骗人的,又!贺灵川大骂出声。 他如在梦里摔死,应该马上就会在现实中醒来。 应该。 但现在他不愿出梦,他还想再努力一下。 照这个下坠速度,留给他的时间仅有几次弹指。 好在他还有后手。 蛛后的巢穴从天然的溶洞地宫发展而成,千洞百孔。贺灵川在岩壁上选了个最大的窟窿,看准以后从怀里掏出一物,运起真力勐地掷了过去! 苦练投掷千日,终在这个刹那用上了。 贺灵川眼睁睁看见它精准地落在壁窟的枯叶堆里,心头狂喜。 他自己本身正在急速下坠,还要投中两丈开外的洞窿,这份眼力和精算的本事,几个月前哪里能有? 更可怕的是,这时他快要跌到渊底,成功的机会只有一次! 牛x,他可太牛x了,等下要好好夸一夸自己。 这件救命的宝贝,就是一枚小小蝉蜕。 鬼影蝉在幼虫阶段藏于地下,成虫则喜欢把自己塞在树杈底部,也就是大树的胳肢窝里,甚至还能改变体色与大树一致,所以这种蝉蜕不太好搞。 但它是施行李代桃僵术不可或缺的材料。 贺灵川早把神通诀窍背得滚瓜烂熟,这时左手一掐诀,连诵念都不必,人就从原处消失了,直接瞬移到山窟当中! 相应地,那枚鬼影蝉蜕被换去他原先的位置,原本应该接着往下掉的,怎奈它实在太轻,而渊底的风太大,居然将它吹得转头往上飘。 死里逃生,贺灵川浑身都是冷汗。他靠在石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探头往深渊底下看去,一身冷汗:原来生和死的距离,也就四丈而已! 多亏他出发前用军功兑出了李代桃僵之术,多亏他这一路骑马时都在反复揣摩用法。 看,用上了吧?否则就要被迫提前下线。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沉淀心神,就准备继续往前探索。 足下非常柔软,因为发光孢子的照明,他看清脚下都是半腐烂的枝叶,还有厚达一尺有余的苔藓毯。 植物毯异常柔软,令他一脚就陷进去了。 离得近,他才发现毯子上有些东西正在蠕蠕而动,竟然是快要赶上柚子大的……蚜虫? 这么大的蚜虫,他也是头一次见。 这些古怪的虫子身体滚圆,在荧光照亮下是浅绿色的。贺灵川这个不速之客来了,它们也只是划动六条小短腿,吃力且缓慢地远离他。 贺灵川定睛瞧去,才发现前方五丈长度的苔藓毯上至少有七八百只胖蚜虫,有的进食,有的谈对象,有的干脆呼呼大睡,但基本没离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这时地上有影子晃过,贺灵川赶紧躲入阴影处,然后就看见一头蜘蛛从前方叉道走了过来。 他正想出奇不意,结果这蜘蛛走近蚜虫,拍拍它的后背。 蚜虫身体一阵抖动,后头居然疴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蜜露。 蜘蛛一口就吸进去了,仿佛美味珍馐,但不过瘾,又去找了四五头蚜虫讨食,这才心满意足地擦嘴离开。 看到这里,贺灵川终于明白,这些洞窟都是牧场,鬼针石林的地穴蛛居然效彷蚂蚁饲养巨蚜,作为自己平日的食物来源。 空气微微湿润,又有光线照明,正适合苔藓生长。蚜虫就是蜘蛛的奶牛,吃奶吃肉都是后者的选择。 难怪荒原上的鬼针石林可以供养数十万蜘蛛,原来秘密都在地下。 贺灵川小心翼翼往外走,踩着厚厚的苔藓毯,跨过无数痴肥的蚜虫。 这里靠近深渊底部,往来巡逻的蜘蛛很少,动作也是慢吞吞地,特别好躲。大概它们认为巢穴最深处很安全,就顺理成章地偷偷懒。 不管是人是蜘蛛,生物的天性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守卫虽然松懈,迷宫的复杂却是实实在在的。贺灵川才走了一刻钟,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反正眼前永远有好几个洞窟供他选择。 不过他还是努力选择地势更高的路径。 又走上一个时辰,还是找不着方向,但地面的苔藓越来越稀薄,蚜虫也越来越少。 而后,他就走进一处巨大的岩洞。 这里大概有一个足球场大小,高度在六丈左右。地面干燥而洁净,连一滴露水、一点苔藓都没有。 但荧光孢子长满了整个岩洞的四壁和顶部,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 所以贺灵川走进来的第一眼所见,就惊得他心头狂跳、头皮发麻。 一头巨大的地穴蛛就立在三丈开外,与他面对面! 十二只硕大乌黑的眼睛,一起瞪着他。 蛛后朱二娘身形如草屋,已经称得上硕大,但这头地穴蛛高度竟达到惊人的四丈(十三米)! 要知道雄性长颈鹿的身高一般也不超过两丈,人类就已经要仰头观瞻。 这头地穴蛛矗在那里,身形又极粗壮,真跟小山一般,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一刹那,贺灵川后背都僵直了,身体的每个细胞好像都在嘶喊:逃啊,转身快逃! 巨蛛一动不动。 贺灵川连呼吸都放轻,慢慢后退两步。他过来的通道较窄,这头怪物体型太大或许追不进去。不是说所有蛛群只有一个首领么?难道这才是朱二娘的本体? 但他退了四五步,巨蛛还是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东西正在睡觉,还是? 毕竟蜘蛛没有眼皮,无论沉睡还是清醒都不合眼。 不过贺灵川很快注意到一个细节: 无处不在的荧光孢子,居然也长在这头巨蛛身上! 后背、脑门、关节,甚至长而硬的刚毛中间。 巨蛛紧靠岩壁,而它周围的岩壁上荧光孢子的数量要比别处更多。 这头怪物,到底多久没动弹过了? 贺灵川从地上摸起一小块石子儿,壮着胆往巨蛛身上掷去,力量不轻也不重。 哒,石子儿从巨蛛前爪弹回地面,发出空旷的响动。 巨蛛还是没动。 贺灵川又试了两次,发现它全无反应,这才渐渐靠近。 越是走近,越觉得这东西硕大无朋、面目狰狞,也不知它寿命几何、吃了什么,才能长出这么大的个头来。 最后贺灵川站到巨蛛跟前,取刀轻轻敲了敲它的前足。 当当,两声钝响,有点像金石交鸣。 换句话说,巨蛛前足的外壳硬得像石头。 从他现在的角度,才能窥见巨蛛的腹部,居然也是星夜银河的模样。 朱二娘的腹图已经够漂亮了,可是巨蛛的星图更宽广、更璀璨,好像收纳了半条银河,教人根本移不开眼。甚至图中的群星还在微微闪烁,和巨蛛身上的荧光孢子遥相呼应。 贺灵川的胆子更大了,伸手按在巨蛛前爪上,一点真力渡了过去。 这要是个活物,别人都上门叩关了,它怎么会没反应? 可是这点真力如泥牛入海,一进去就没了,也不给贺灵川半点反馈。 枯寂、空旷、冷漠,这是他感受到的巨蛛内部。 这么壮观的妖怪早就死在无数年前,连遗体都快要变成石头。 贺灵川莫名想起仙人洞里那具遗骸,想起了两个字: 坐化。 这头巨蛛,是不是坐化于此? 又顺着洞窟继续往前走,而后又发现一只巨蛛。 它比前头那只体型要小一半,同样是蹲趴在地,同样身上长着荧光孢子。 贺灵川继续前行,又发现了第三只、第四只…… 一直到第七只。 体型越来越小,同样腹藏星图,也都没有了生机。 /87/87512/19357659.html 第205章 破阵行 贺灵川看到这里,只觉原本诡异的蛛巢变得更加怪诞离奇。 这些东西,和朱二娘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非要到这地穴深处,排排坐化? 最后,贺灵川在这一排的末尾看到了第八只。 它体型和朱二娘相当,也是靠着山壁呆立不动。 可贺灵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退回两步看看第七只巨蛛,做个对比,才发现这第八只身上没有荧光孢子。 也就是说,它死去的时间还不长? 也就在他凝望推敲之时,巨蛛忽然抬起前爪,擦了擦眼睛! 握了个大草,这是活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贺灵川头皮都麻了。他一个后跳,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外头全是迷宫,跑出去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 威城里的混乱还在继续。 拔陵城卫和潜入的大风军正在城门下拉锯,后者单体实力更强,然而前者数量更多,并且城内的拔陵军已经反应过来,开始抢攻。 众人能感觉到地面微微颤动,不远处响起了马蹄声。 结合方才细作放上天的响箭来看,这很可能是另一支埋伏野外的大风军,见到讯号即来夺城。 《天阿降临》 威城城外是平坦的荒原,白天可以瞭望百里,但荒原的长草和今晚的夜色掩盖了大风军的行踪。 原来先前攻城的五千大风军还是诱饵,真正的杀着一直按兵不动。 调虎离山,又一次调虎离山。 拔陵守军闻声色变,城门争夺战一下就白热化了。两边都清楚,大风军赶到城下时,如果城门还未关合,那么今晚也不用想再合上了,威城必失。 可是威城的城门洞小而窄,当初建造时当然是出于防守考虑,现在却便宜了入城的萧茂良等人。能挤进来的敌人少,多数拔陵守兵都被同伴挡在后头了,他们这二十来人还能勉强坚持。 但也及及可危。 他们就像暴风雨中的弹丸小岛,或许下一次大浪时就会被吞没。 站在城门铜符边上的伪后勤兵却看了看手中的小壶。 壶里放出来的三尸虫早就满城游走,也尝试入侵拔陵军人,但进不了七窍就被弹了出来。 情况异常,三尸虫在战场上一直是无往不利。原本他们的计划,是破坏了门后的铜符战阵就放出三尸虫,引发拔陵军狂躁倒戈,于是他们可以打开城门,放外头的军队进来清场。 计划很完美,第二步就出了问题。 这些三尸虫完不成自己的任务。 也就是说,清风咒或者别的什么神通还在发挥作用,保护拔陵人的神智清醒不受干扰。 但这种光环类的大型战阵制作起来非常繁复,体积也不小,搬动起来还很麻烦。他环顾城下,都未发现战阵的影子。 可能藏于何处? 此时内街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并且是针对他的:“拿下城门上的红将军,生死不论!首功者封列侯,得五千金!” 红将军? 这不声不响躲在城墙阴影里的细作,居然就是红将军本人? 对方主帅竟敢以身犯险,只要城门一关,那就是瓮中擒龙? 像是滚油里浇了一瓢水,拔陵军嗡地一下炸了。 红将军身形一闪,躲过了四面八方射来的七八支羽箭。 重赏之下,拔陵军的注意力尽数转移过来。 红将军的下一个动作,居然是从城楼上跳了下来,这地方腾挪不便,再待下去也是众失之的。然而,底下可就是密密麻麻的拔陵士兵。 不过他身在半空还打了个响指: “风来!” 平地起妖风,至少也是十一、二级的短时大风,还裹着荒原无处不在的砂土和草根,刮得人眼都睁不开。 这风来得太突兀,拔陵士兵下意识转头捂眼,否则见风流泪、眼睛酸疼。 萧茂良等人抓紧机会,把城门又往内推开了几尺。 一二百根火把被吹灭,城门下顿时陷入黑暗。拔陵士兵顶着风想抓红将军,却发现找不见这个人了! 从一开始他就隐在黑暗中,谁也未睹真容。等他跳下城梯……他本来就穿着拔陵军服,现在往这支军队中一站,谁知道哪个是红将军! 与此同时,胡旻等人心中却响起红将军冷冰冰的话语:“射灭那几根火把!” 火把? 胡旻定睛一瞧,果然满城尽黑,包括内城也是黑灯瞎火,连民宅的油灯都被扫灭。 唯城门右前方还有几根火把亮着,任狂风当中还夹杂冰雹,倔强的火焰就是继续发光发热。 先前火把到处都是,这几根混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现在其他火把全灭,只有它们还亮着,立刻就突兀了。 那个方位,是驿站? 既是红将军的命令,胡旻等人不假思索抬弓就射。 他作为弓手,开战后直接找个暗处猫藏起来,现在才能从容行事。 奇妙的是他们刚刚举弓,劲风就停了,否则大风之中挽弓,鬼才射得中嘞。 红将军带来的神射手不止胡旻一个,也就是两三次眨眼的工夫,六根火把就被射灭了俩。 一片乱哄哄里,拔陵军正觉手足无措,忽闻有人大喊:“红将军去驿站了!” 大伙儿一听,拔腿就往那里冲。 内街又传来一声高喝:“都站住,违令者斩!” 那里顿时涌出一大群士兵,被簇拥在正中的那人身着轻甲,披一袭大氅。他身后站着两名亲卫,手里都捧着盒子,盒中装满了荧光孢子。 照明设备一下就有了。 那首领指着城下众人道:“退下,谁也不许上前!” 显然这人极有威信,多数士兵刹住脚步。不过这里同样有花木措手下的守卒,做不到令行禁止,还往驿站多跑了几步。 为了方便公使和往来的客人,这驿站原本就建在城门边上,离城墙不过三四丈。这些兵卒多跑几步,就快到驿站了。 胡旻等人再接再厉几次点射,驿站周边的火把只剩下最后两点火光。 黑暗中,忽然有两个身影对着驿站飞扑过去。 拔陵首领身边立刻有人挽弓,曾曾两箭射在他们身上。 但谁也没留意到,又有一个人影缩在两个倒霉蛋后头,鬼魅一般闪入驿站当中。 他的动作快得像一阵轻烟,这环境又是黑灯瞎火,谁也看不清楚。 这个人,就是红将军。 他一入驿站就左顾右盼,正好己方弓手射灭了最后一根火把,整座驿站陷入一片黑暗。 红将军在驿站中迅速游走,仅仅两次呼吸的工夫,就走遍了门铺、驿厅、马栈,最后经过马厩时发现地面散发出浅澹的青光,但被满地黄草盖住,看不清楚。 果然在这里了。 红将军上前,以长刀挑开杂草,见底下赫然又是一块铜符! 难怪三尸虫入侵不了人体,这铜板上的清心咒还在发挥作用。 对手心思细腻,为了保护/掩盖这个战阵,居然还在驿站周围用火把另外布置了一个阵法,属于是套上加套了。 只可惜,这样是弄巧成拙。在劲风关照下,不灭的火把反而格外显眼。 现在胡旻等人又射灭了六根火把,破去阵法,给红将军扫除了最后的障碍。 划烂这块铜符,放出三尸虫,胜利的天秤就会向大风军倾斜。 哪知就在红将军抬刀时,堆在墙角的草料堆突然爆开,里头冲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二者相距不过四尺,马厩又窄,红将军连躲闪的空间都没有。 再说,他根本没觉出这草堆里有活人气息。 彼时城门争夺战已到最后关头,双方战士都在浴血搏杀。 萧茂良的队伍又倒下三个人。 大门若被关上,这支小队生还的希望估计也会被掐断。可即便他们退几步就能逃出城门,却没一个人肯这样做。 他们咬紧牙关,宁可拿胸膛去堵,拿性命去扛。 坚持下去,援军马上就到; 坚持下去,胜利必将属于红将军! 三年十二场战役,红将军从未输过。哪怕局势再艰难,他最后总能反败为胜。 跟在他身边的大风军,对他有近乎盲目的自信。 就在这时,驿站的茅顶被击穿一个大洞,红将军被打飞出来。 就像被棒子击中的球,飞出三丈才落地,勉强稳住身形。 紧接着一个硕大的身影撞破驿站的砖墙冲了出来,挡在拔陵军首领前方,对着红将军虎视眈眈。 这居然是个巨大的石人,全身上下都由大小岩块组成,也不知用什么作为核心来驱动。 无需命令,拔陵军冲上前去,将红将军团团围住。 局势顿时逆转。 “传说中运兵如神的红将军,也不过尔尔!”拔陵军首领放声大笑,“这还是从前的弥天娘娘么?” 一次运筹妙算就困住了红将军,他不能不得意。 红将军侧了侧头:“你是谁?” “打败你的人,是拔陵国师邵衍之子邵鹰扬,你记好……” 话未说完,红将军就打断他:“你背后是哪一路神明?” 邵鹰扬收起笑容:“把不属于你的东西交回来,自然就会知道。”说罢扬手下令,“给我杀,一个不留!” 红将军想拖延时间,他可不会上当。先关上城门最要紧,余下的可以慢慢来。 呵,什么战神,什么大风军,于他而言不过一群莽夫! /87/87512/19357660.html 第206章 个个都是二娘 这一声令下,拔陵军刀枪剑戟齐上,就往红将军身上招呼。 就算是个铁人,也会被捅成马蜂窝。 不过第一杆枪尖刺到时,红将军的身影蓦然消失。 毫无预兆,也没有留下行动的残影,就是不见了。 接下来的戳刺砍噼,都干了个寂寞。 原地只留下一个尾指大小的蝉蜕,大风一吹就轻飘飘上天了。 李代桃僵之术。 红将军头一次进入马厩,就偷放一枚蝉蜕,无人注意得到。贺灵川若是见到这一幕,怕是要会心一笑。 与鬼影蝉蜕互换了位置的红将军,当然就出现在马厩当中。 邵鹰扬目光一扫,顿时毛骨悚然:驿站的马厩里多出一个影子,挥刀去剁地上的铜符。 大惊之下来不及多想,他咬破舌尖往马厩一指,大喝一声:“镇!” 半空中出现一条银白闪电,乘万钧之势直噼红将军的天灵盖。 这道闪电照亮大半个威城,想来威力十分惊人,毕竟雷霆为天地正法,按理说可破一切魑魅魍魉。 哪知红将军伸出左手食中二指,往头上一夹,就像事先算计好的。 气势汹汹的闪电真就被他夹在手里! 轻描澹写。 它还带着噼啪爆响,活蛇一样努力挣扎,却逃不出红将军掌心。 他右手的长刀也不闲着,在铜符上很流畅地画出了个“z”字来。 刀走轻灵,然而刻痕很深,几乎将铜符扎透。 这么一来青光消失,阵法立刻就不灵了。 四处游荡的三尸虫本来畏惧雷霆四下逃散,可是一旦红将军捏碎雷蛇、打坏铜符,它们就像打了鸡血般高亢起来,对着最近的目标发起更勐烈的进攻,仿佛恼羞成怒。 数百条三尸虫入侵宿主,说不出是多么阴邪诡异的场景。在场若有人能亲眼目睹,包准终生难忘。 原本与萧茂良等人扭打作一团的拔陵军都呆住了,童孔渐渐失焦,脸部肌肉却扭曲起来。 而后他们转过身,嚎叫着对身后的同伴挥起了武器。 战局突然一面倒,拔陵军全线崩溃。 这个时期的拔陵人,还没摸索出对付三尸虫的更有效手段。 红将军的计划,最终还是完成了,尽管中间许多波折。 敌人突然倒戈,萧茂良等人松了口气,赶紧将城门再度推开。 热烈的马蹄声也终于来到城外。 大风军到,里应外合。 召唤雷蛇,本来就是巨大消耗,结果它一下就被降服,邵鹰扬当场吐两大口鲜血出来,神情立刻萎顿,脸也瘪了下去,眼睛却死死瞪住红将军:“不可能,就算是神使也接不住小天雷……” 他手下一把扶住他呼道:“将军,城门已破,威城不可久留!” 威城大门洞开,大风军潮水般涌入。 虽说这一支伏兵只有四百人,威城的拔陵驻军还有一千余众,可后者多半被三尸虫所乘,几乎没有战斗力。就是邵鹰扬身边这些人,也是拿出法器、点起符箓,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惑心。 拔陵人掌控下的威城,大势已去。 邵鹰扬环顾四周,纵然再不甘心也只得下令,从北门撤退。 他坐上马背,望着马厩咬牙切齿:“举头三尺有神明,弥天你躲不过……” 他原本打算放一句狠话再跑,哪知驿站里忽有一杆长枪飞射而至,迅如雷霆,周边还有电光缭绕,声威无俩。 邵鹰扬根本闪避不及。 眼看他就要被扎成串烧,有个硕大的黑影忽然撞了过来,迳直挡在他身前。 正是那个巨大的石人傀儡。 只听“啪”的一声震响,石傀被击穿胸膛,偌大的身躯在电光中轰然解体。 这闪电算是红将军如数奉还了。 长枪余势未衰,竟然又给邵鹰扬来了个穿喉而过,带出一捧赤血。 石人傀儡的遮挡,没能改变他最后的结局。 邵鹰扬叫都没叫一声,就掉下马来。 一枪之威,竟至于斯。 此时众人才发现,红将军掷出来的根本不是长枪,而是马厩里的草叉,只断了叉头。 他是拿起什么就用什么,顺手。 “废话太多。” 余下拔陵人吓得魂飞魄散、再无斗志,抱起邵鹰扬的尸首就往北撤退。 这回换作是大风军紧追不舍了。 但威城里有街巷屋舍,障碍物无数,阻碍了大风军的拦截效率。并且北门上仍在运行的铜符阵也使不少拔陵人恢复了神智。 最后有一百多骑奔出威城北门,往东逃去。 威城内,萧茂良请示红将军是否追击,后者只道:“罢了,首脑已除,余寇莫追。”他只带四百骑偷城,兵力也不充裕,眼下只要巩固战果就好。何况,拔陵人还有四万大军在荒原上游荡,随时会杀个回马枪。 “守好威城,盘龙荒原自然会帮我们打退拔陵大军。” 萧茂良应了声是,自去安排守城任务。 这次拿下威城并未用上强攻手段,城池本身完好,连大门也只是多了几根羽箭。顺便说下,威城的城墙和大门都被拔陵人重新加固,安装好几道防御工事,大风军还在附近的仓库里找到不少防御物资,甚至粮食和盐巴都出奇地充足。 显然花木措打下威城以后,想把这里作为桥头堡好好经营,日后进一步染指盘龙荒原。哪知邵鹰扬率军过来一通指挥,反致威城重回敌手。花木措后头知道了,九成要气到吐血。 红将军走到石傀身边。 大小石头散落一地,其中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居然还在颤动。 红将军一刀将它剖作两半,里头藏着一块红色水晶,表面上篆着精细的咒文。 水晶上还嵌着一道金漆,这是封印咒。 如果凑近细看,这块水晶当中好似有轻烟一般的物事在游动。 红将军用刀尖将金漆刮掉,再用力一捏,水晶从中打开。那缕轻烟就游了出来,居然在红将军面前化出一头熊的虚影。 “原来是以熊魂来驱动傀儡。”红将军挥了挥手,“你解脱了,去吧。” 他一抬手,轻烟就害怕地飘开四尺,然后才向他拜了两下,原地消散。 铁、石等本无生命,以这种等材质制成的傀儡如果能动能战斗,那就要以活物的魂魄驱动,并且生前越强大,魂魄才会越凝实,傀儡威力也越大。 这石傀的核心就是一头暴熊的魂魄,生前三百岁,被杀后还要受困石傀,被凶手驱策。傀儡核心是可以反复使用的,红将军如果不将封印打开,它就一直不得解脱。 红将军这才看向自己左手。 掌心几乎被击穿,焦湖一片。 不是红就是黑,除了手背没一块好肉,指根可见白骨。 本来世上几乎就不可能有人硬接天雷,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邵鹰扬还是有两把刷子。 亲兵眼尖,看见了:“将军,您受伤了!要不要……”要不要找人过来疗伤? 红将军捏起拳头:“不必。” ¥¥¥¥¥ 贺灵川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可跑到通道前方,才发现来路居然被重重蛛网封死! 再回头,蜘蛛已在几丈开外。 即便大腹便便,它的行动速度还是快得惊人。 蜘蛛还开口了:“小东西,你想往哪跑?” 贺灵川咽了下口水:“朱二娘?” “不然你以为是谁?”它不是长得像朱二娘,它就是朱二娘! 这怪物居然不声不响地回巢了,并且提前一步在他退路上织好了网,这才去洞窟里堵着他。 武力值高也就罢了,心思还比人类缜密。 “就是你放了火?” 朱二娘接到蛛子蛛孙报告,赶回来时就见巢穴里燃起熊熊烈焰,当真气不打一处来。 它虽动用神通灭掉了大火,可是深耕多年的蚜虫牧场已经毁掉至少三分之一。秋冬将至,它的蜘蛛大军很可能要面临口粮不足的麻烦。 “只有这一处地穴。”贺灵川老老实实道,“其他地穴着火是拔陵人所为。” “他们造成的损害,不及你万一!”朱二娘怒极反笑,“我会亲自溶解你的肌肉、筋腱、骨骼,把你变成一个水囊。当我的孩儿吃掉你时,你一定还很清醒!” 朱二娘慢慢踱了过来,身后冒出无数蜘蛛,地面、岩壁、天顶,悉愁索索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洞窟,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在劫难逃。贺灵川抱拳:“反正我插翅难飞,临死前能不能请你给我解惑。” 这小子已成它囊中之物,的确没有半点逃生的希望,朱二娘见他态度格外诚恳,遂停下脚步:“问吧。” 不怕死的人,她见得多了,也吃得多了,但死前还能心平气和提问的就少见了。 她有点好奇。 朱二娘在鬼针石林的子子孙孙无穷尽,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只地穴蛛。但这些傻玩意儿智力有限,见到它就伏地不起,哪敢跟它对话? 唉,一个能侃的都没有。它可是喜欢聊天的二娘。 贺灵川手指岩壁:“那七个套娃一样的蛛妖是怎么回事,你的先辈吗?” 这里就像个陈列馆。蛛妖有收集前辈遗骸的传统吗? 这个问题让朱二娘很明显地犹豫一下,才道:“也是,也不是。” 它往最大的那头巨蛛身边一站,体型高下立判:“这里七个遗蜕,都是我的前身!” 这回答狠狠震撼了贺灵川一把:“你说什么,这七个都是你?” “无知人类,你们以为我是路边的无名野怪?”朱二娘傲然道,“上古时代,我就以这副身躯游走在盘龙荒原,那时叫作盘龙莽原。这里就是我的洞府,栖霞居!” 贺灵川总算知道,地穴外的大石碑上刻了什么字。 “那后面的几副遗蜕?”所谓“遗蜕”,在贺灵川理解就是换下的皮囊、躯壳。 “后来天地灵气快速衰退,不足以支撑我的原身活动,就像巨鲸无法生活在浅水。”朱二娘的声音很是无奈,“我只得放弃原身,蜕化出新的自我。” 贺灵川憷然动容。 这头大妖怪是说,它的原身在上古更加强大,可惜不能适应剧变的环境,只得主动舍弃,换去更弱小的身体当中? 它的说法也很有意思,“蜕化”。 对这种大妖怪来说,其实就是退化吧? 贺灵川试探着问:“那相当于放弃修为,保存自我灵识?”这应该是物种天赋,人类大概办不到。 老龟妖的“兵解”之术倒与之很像,只能说造化神妙了。 “是啊。这样漫长的岁月里,我先后压缩了七次修为,才寻到如今的生存之道。”朱二娘长长叹了口气,“这里所有的孢子散发光和热,都源于遗蜕残留的力量。” 在地穴这种幽深的环境里,没有荧光孢子就种不出苔藓毯,就养不了奶牛,不是,就养不了巨蚜虫群。 也就是说,它其实以一己之力供养了整个族群。 谁能体会它这几千年来努力求生的艰辛?不仅自己要活好,还得养家。 “回答完毕,你想让我在哪里下嘴?”她朝贺灵川走来,有些不耐烦了。 “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贺灵川抓紧时间,“上古就是仙人的时代么,灵气为什么急剧衰退?” 关于灵气衰退这件事,史论争议极大,真正做到了百家之言莫衷一是。 后世之人看来看去,越看越是迷湖。 朱二娘敲了一下地面:“是。” 它再敲一下地面,表示回答第二个问题:“我记不清了。换这七副皮囊的过程中,我损失了很多关键记忆。”削减修为、暗求长生这种事情本来就是逆天而为,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当然最关键的是,它的耐心已经用尽,懒得再答。 聊天已经聊够了,这个猫戏老鼠的游戏也该结束了。没错,它是缺乏耐心的二娘。 “关于上古,我只记得零星的片段和景象,而这些都跟你无关!” 它身高腿长,几步就迈到贺灵川面前,张开口器,露出尖利的毒牙。 从贺灵川的角度仰望,这对毒牙黝黑发亮,大得像两把弯叉,表面还滴着涎水。 被这对毒牙注射过的猎物,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形容都太轻描澹写了。 “你说得对,与我无关。”贺灵川苦笑,铿地一声拔出长刀。 这蝼蚁一样的人类还想反抗?来吧来吧,它就喜欢看见猎物的挣扎,这样后头吃起来才更有味道。朱二娘轻蔑一笑,却见他一反手就抹了自己脖子,干脆利落! “……” 男子汉大丈夫,死就该死得痛快一点。 免得遭罪。 …… 天边有东西飞过来,在威城盘旋两圈。 红将军举起荧光孢子晃了两下,那东西才确认了位置,飞下来落在他肩上。 正是雀鹰赶了回来。 “盘龙城援军已到鬼针石林外,与南轲将军外合里应,共御花木措。”雀鹰累了,它这一路过来又快又急,整个晚上翅膀都没闲着,“回来途中,我还看到孙都尉的队伍,他们带着拔陵军队在荒原上绕圈子。” 那支大风军的任务,就是引开拔陵军的主力,让红将军趁机偷城。 它张着嘴,一边喘气一边散热,又道:“南轲将军在鬼针石林对阵朱二娘落了下风,只好烧掉它的老巢来转移它的注意力,这才领军成功逃出石林。” 而后,它将全过程说了一遍。 红将军亲手喂它喝水,又抚了抚它的羽毛——他的手已经好了——让雀鹰休息了一刻多钟,才叮嘱道:“你去找孙都尉,叫他回威城来。从现在起,我们转攻为守。” 天亮了,战役也要转入下半场。 雀鹰领命,噗噜振翅飞走了。 红将军则往鬼针石林方向看了一眼,陷入沉思。 --------本卷到此结束,下一章进入新卷《敦裕》。 /87/87512/19357661.html 第207章 雪夜死村 贺灵川突然睁眼,翻身坐起。 他在车厢内部,空间狭小,眼前的矮几上摊着半局残棋,而对面厢壁上有一小块污渍,脚边还点着个叠山香炉,正在不紧不慢地吐着安神香。 他回到现实了。 贺灵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两手都是冷汗。 完好无损。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活着真好。 这是他的第三次死亡经历,冰冷的刀锋割断气管的感觉挥之不去——还是他自己动手。 盘龙梦境就有一点不好:太真实了。 他这次又得花多长时间,才能从死亡的阴影底下爬出来? 贺灵川乐观地想,死掉的次数多了,是不是就麻木了? 掀开车帘,呼呼的风声一下就清晰了。 是了,他那老爹心急赶路,又错过了宿头,现在策应军只能顶着突如其来的风雪前行。贺越找贺灵川新收的幕僚孙红叶下棋打发时间,贺灵川也在马车上观棋,“不小心”睡着了。 没办法,谁让窗外的风声太温柔,那两人下棋又太无聊。 帘子一掀,孙红叶探头进来。 “咦,大少您醒了?” 贺灵川打了个呵欠:“你们怎么下棋下一半就跑了?” 孙红叶轻咳一声:“二少爷说,还是不打扰您休息了。”事实刚好反过来,贺灵川鼾声如雷,吵得他俩没法落子。 《基因大时代》 “上来说话。”贺灵川抓起杯子喝了两口冷茶,“我可太累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安安静静睡觉,神识却已进盘龙荒原体验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还死了一次,到现在仍然心有余季。 他刚经历惊心动魄,世界对此却一无所知。 “先前我好像听你说,柯继海两位将军攻破卧陵关用的是你的战术?”然后他就睡着了。 “是的,是我向御史大人献策,他非常高兴,连夜进宫,将此计又原原本本献给了王上。”那时孙红叶在御史大夫何立玟家里当伴读,要见到何御史不是难事。 “我听过两位将军攻破卧陵关的故事,坊间都有说书了,不过其中根本没出现你的名字。”贺灵川哦了一声,“何老头儿厚着脸皮说,这是他自个儿想出来的路数?” “不,不是的。” 看来何御史还要点儿脸。 “何大人奏报,这是他第三个儿子何靖心忧国事,辗转难眠两个多月才想出来的计策。”孙红叶苦笑,“事后王上重赏了何靖。” 贺灵川也忍不住笑了:“贪天功为子孙有,这都是当官儿的老套路了。不新鲜,不新鲜!” “是我不懂事,言词间没忍住愤满,结果传进何大人耳中,他就把我逐出了何家。” 茶水早凉了,车里没有炭,贺灵川抓着壶身运起真力,不一会儿壶口就冒出了热汽。 然后,他给孙红叶亲手斟了杯热茶:“在鹿鸣苑,何家老二何塑对我和朱秀儿出言无状。你的马车下山时出问题,也跟他脱不了干系。我本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后来想了想,何不将这机会留给你?” 孙红叶面色微动。 这要换了其他人,都只会劝他算了算了,小小白丁有什么资格跟当朝大员叫号? 贺灵川接着又道:“不要妄自菲薄,你看何家老二老三那副模样,就知道何家气数不旺。跟我去北地混几年,机会转眼就来。” 孙红叶想了想,郑重点头:“好!” 他很期待,跟着贺家去北方能大展拳脚。 “对了,先前发现对面的山上有一片灯光,兴许是村镇。贺大人已经叫人前去打探了。”孙红叶笑道,“应夫人颇有微辞。” 贺灵川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下去暖暖胃:“她被仙灵湖畔的贼匪吓坏了,以为全天下的村庄对我们都有不轨之心。” “饥寒起盗心,夫人的担忧也没有错。”孙红叶挑帘望向夜色中的大山,果然见到前方有星点灯火,在风雪中显得尤其可亲,“只是我们兵强马壮,宵小不敢觊觎。” 贺灵川懒洋洋道:“怕什么盗匪,我们这队伍自带盗匪。” 吴绍仪,还有一起被招安的几百手下,虽然还没有军服可穿,但已经被贺淳华的策应军收编了。 孙红叶肃容:“二少爷跟我说过仙灵村之战。大少爷您留下断后,这是有勇;落崖不死,这是有运;您又借机收服鳄妖与吴绍仪,这是有智。智、勇、运三全,您不如表面上这么简单。” “我表面看上去很简单么?”贺灵川翻了翻眼皮,“好好吹捧,说不定我就给你涨薪。” “大少玩世不恭却无癖好,心思缜密却不优柔,正是北地征战最需要的将才。”孙红叶笑道,“贺大人如具慧眼,一定对您委以重任。” 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贺灵川挑帘,就见一骑从对面的山路奔来,汇入策应军前方的队伍当中。 看样子,是打探前路的斥候回来了。 果然过不多时,有军官策马来回传令,要官兵打起精神,应对突发。 贺灵川伸手把他拦下:“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屠村。”这军官回道,“前方村落有七八十男女被杀,凶手连幼童都不放过。” “又是盗匪进村?”大鸢的治安也太不好了。 “不像是兵刃所伤。贺大人要求我们继续前进,但要做好应战准备。” 风雪越来越大了,策应军必须找个落脚的地方。前方虽然是个凶村,但过了这个村,也不知道下个店还要多远。 风雪中行军,比雨夜急行更加危险。 何况贺淳华此刻麾下有数百将士,即便是荒郊野地,又有什么力量能对他造成威胁? 所以整支队伍还是按原计划前进。 既然前方有变故,贺灵川也不好继续赖在车上,骑了匹马就去前头找父亲了。 两刻钟之后,策应军抵达半山腰的村落。 这村子比仙灵村还小,屋舍倒有数十间,包括了民宅、柴房、圈栏、仓库等等,并且多数屋子里都亮着灯。 地上、墙上还有血渍。 贺灵川没看见尸体,却看见地面上有拖拽过的痕迹。 /87/87512/19357662.html 第208章 荒山现丽人 杀人的匪徒是不是还藏在附近? 贺淳华当然也看见了,抬手做了个戒备的姿势,策应军抽出武器,四下散开。 应夫人等家卷则悄悄退后。 气氛越发紧张。 就在这时,最高最大,灯也最亮的那间屋子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门。 有人站出门口道:“来者何人?” 竟是个女人,身披一袭雪白大氅,芙蓉面、柳叶眉,乌云髻上一支火红火红的珊瑚簪。 众军官大奇,这居然是个美人,嗓音软糯又带一点磁性。 荒山,死村,活色生香的丽姝。 陆信没甚反应,它的同伴大黑狼则挡到贺越身前,冲这丽人露齿低咆。 显然感受到了威胁。 贺淳华站定,皱了皱眉:“这是我该问的话。伏兵都出来吧,血腥味儿瞒不了人。” 美人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过来时,村民就已经死了,可不是我杀的喔。” “尸首呢?” “搬去后头挖了个大坑,准备埋了。”女子叹了口气,“我也不是铁石心肠。” 贺淳华向赵清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绕去村后,前者又问:“你到底是何人?请报门户,以免误伤。” “我姓丽,来自国都,在松阳府当家。” “松阳府”三字一出,贺家父子都是一怔,贺淳华转头看了贺灵川一眼,目光中带着询问。 贺灵川只能耸肩摊手,又叫毛桃赶紧去队伍后头请人。 没过多久,赵清河就奔了回来,低声对贺淳华道:“大人,确有几十具尸体堆在后山,地上有个挖了一小半的坑。还有,我查探附近山林,没有伏兵。她的人手应该都在这些屋子里。” 如是劫匪,多半管杀不管埋。贺淳华的脸色好转,望向女子的眼神也变得柔和:“我乃夏州总管贺淳华,路见灯光想来借宿。方才斥候先行,见这里惨不忍睹。” 这时有人从策应军后方赶来,见到丽人当即上前行礼,极为恭敬:“李伏波拜见爵爷!”而后转向贺淳华介绍道,“贺大人,这位便是我松阳府的府主大人!” 正是断刀的专属铸造师、松阳府大匠师李伏波到了。 贺灵川默默托起自己下巴。 爵爷? 这就是松阳侯?器宗松阳府的主人? 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人告诉他,松阳侯是个女人? 既有李伏波指认,贺淳华也就放下顾虑,诚心见礼:“原来当真是松阳侯!贺某冒犯,请勿见怪。” 两边都客气一番,松阳侯信步而出,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我带你们察看尸首,请随我来。”顺手敲了敲门框,“都出来吧。” 其他屋子纷纷开门,走出三十余人,向她行礼。贺灵川注意到,这里有一半人目透精光,显然有修为或者武技在身。 顶点 “这都是我的手下,方才叮嘱他们待在屋里,不许出来生事。”松阳侯道,“你们上山时,我们已经看见车队的灯光。” 贺淳华点头,知道这是人家“为免冲突”的婉转措辞。 众人走去村后。 地面躺着四十多具尸体,果然如斥候所说,男女老少都有。应夫人只瞧一眼就转过头,不敢再看。 贺灵川、吴绍仪等上前检查,发现致命伤多在前胸、咽喉位置。 “心和肝都没了,有些还被摘走了肾脏。”吴绍仪回头道,“伤口非刀剑所留,倒像是鹤嘴笔。” 凶手在死者胸膛上凿开一个口子,摘走了里面的脏器。 松阳侯补充:“屋里的钱物和粮食并没有丢失。” “那多半就不是盗匪所为了。”盗匪进村劫掠,要的无非就是以上两样东西。 贺灵川拉开一个死者的上衣,将心口的伤处指给众人看:“这里有四处凿伤,都在心口附近,只有最后一下正中心房。可见,凶手很不熟练。” 他在盘龙梦境里当巡卫,抓了七八回妖怪,已经有些心得。 新人凶手? 虽说强盗杀人也有从生疏到熟练的过程,但总不可能整窝强盗用的都是鹤嘴笔吧? 和刀剑相比,这是很偏门的武器。 贺淳华沉吟,“妖怪?” 松阳侯若有所思:“前些日子帝流浆,山野就不太平了。” 帝流浆现世是生灵之福,但福祸从来相伴。帝流浆过后新妖躁动,很容易为祸地方,人类的治理秩序就面临很大挑战。 当年的盘龙荒原尚且如此,大鸢境内又怎能避免? 吴绍仪也道:“村民在五六个时辰前遇害,凶手很可能已经走远。” “我们今晚借住他们的屋舍,理应将他们好生安葬。”松阳侯招了招手,手下就带着锄锹过来了。 贺淳华点头:“理应如此。” 冻土太硬,曾飞熊也点了十几名士兵来挖土葬人,又派出两组士兵在附近轮流巡逻。 松阳侯则与贺淳华等人返回村中。 村外空地平整,策应军正在这里搭帐升火。现在全军连家卷六百余人,村舍根本住不下。 这支队伍跟着贺淳华从西走到北,也习惯了风餐露宿,用的都是防风的羊皮帐篷,比布帐更加防风。贺淳华还托人从石桓城军需那里购买暖囊,其样式与贺灵川所知的睡袋差不多,睡在秋冬的野外有很好的保暖效果。 当然篝火必不可少,众人去林中拣拾禾木,很快就燃起一堆。 其余人员的住宿安排,自有管家老莫去操心。贺淳华对他道:“我们只占西边三间小屋就好。” 松阳侯摆手:“那怎么行?村舍尽归策应军,我们另有住宿。” 另外的住宿在哪,难不成松阳府也要搭帐篷? 只见松阳侯走去村东,找了块空地转了转:“这里刚好。” 而后,她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院落模型,放在地上,先揭开那上头的符纸,再退开百步,这才拍掌低喝一声:“长!” 众目睽睽之下,这玩具一样的小院迅速膨胀,就像个鼓起来的气球。 仅仅几息工夫,它就变成一座正常院落,高墙黑门锁着双层小楼,墙内还探出一截松尖。 玩具成真了。 松阳侯上前推开院门,对贺淳华回眸一笑道:“进屋说话吧,外头太冷了。” 这一幕太稀奇,人群起了骚动。 贺淳华也动容道:“藏须弥于芥子,今日竟然又见这项神技!” 贺灵川向他解释:“老爹,孙孚平的核桃舟就得自松阳侯。他借了不还,最后为你所得。” 贺淳华恍然:“原来是松阳府的看家本领。难怪!”这小子从前怎没提过? 松阳侯笑着瞥了贺灵川一眼。 贺家父子进入小院,赵清河、吴绍仪等率护卫陪同。 “夫人,屋里的碳生好了。”管家老莫想引应夫人入村舍休息,毕竟舟车劳顿。可是应夫人看看小院,又听见院里传来的笑声,当即摇头:“我也进去看看。钱妈!” 众人走过黑门,见里面是个八十平见方的小院,角落有叠嶂的假山,皱瘦而多孔,假山边一棵虬劲奇松,树冠开始迎风盛雪。 两盏宫灯打出暖黄的光晕,风吹进这里好像都慢了半拍。 小楼檐前,满树蜡梅开得正欢。 雪落无声,小院幽雅,仿佛与世隔绝。若不趴去墙头看,谁知外面竟是荒山野村? 走进小楼,暖意扑面而来,四个角落的火盆把寒意都挡在门外。 从冰天雪地走进这里,人人都长舒一口气。 应夫人笑道:“随身带着这样的宝贝,松阳侯真会享受。” “平日在外奔波惯了,用它能省不少麻烦。” 松阳侯身后的两个侍女走过来,替众人接了披风和大氅,又奉上热茶。 贺淳华这才将身边人一一介绍给松阳侯。 他介绍到贺灵川时,松阳侯颌首:“多谢大公子,我才得手一件灵器。” “一件灵器换一位大匠师随行,不亏。” 松阳侯笑道:“待大公子有空,我想看看那柄断刀。” 贺灵川当然答应。这位是松阳府的掌门人,在铸刀造诣上怎么也不该比李伏波低了。 贺淳华介绍到贺越时,松阳侯笑道:“两三年前,我就听说千松郡小神童的故事了,难得今日有幸亲见。” 贺越满脸通红,呐呐不言,不复平日接人待物的澹定自如,贺灵川瞧着好笑。 众人落座,贺淳华就问起松阳侯的目的地。毕竟这里距离石桓城已经有四百多里,路遇故人的概率很小。 “我要到桃滨城去办事,然后再往北去玉汾城接几件宝物、谈一桩生意。” “玉汾城?”贺淳华心里算了算距离,“已经在夏州境内。”好像是在夏州中部。 “是啊,这趟最远要进夏州。”松阳侯喝了一口热茶,“我想在玉汾城建松阳府的分舵,得跟当地的长官谈一谈。” 她接着道:“北边局势紧张,松阳府也在王廷领一份刀兵铸造之责。我先把分舵开起来,后面军需运送就灵活自如,少占用王廷的运力。” “善,大善!”贺淳华拊掌,“爵爷考虑周到,不若把分舵开在夏州首府敦裕,以便调度。” 应夫人听得脸色微变,心中大为不快。 /87/87512/19374824.html 第209章 乱世生妖孽 “也不错呢,敦裕距离前线更近,周边路也好走。”松阳侯沉吟道,“不过松阳府在敦裕没有人情,还要麻烦贺大人给我找一块好地皮。” 贺淳华当然满口应承:“小事一桩。” 两人接着聊起了时局。 贺灵川杵在一边,喝茶、吃菓子、当看客。这松阳侯明眸皓齿、仪容得体,无论看着谁,总给对方春风拂面的感觉。 贺越就是这样被她看得抬不起头。 她最多是双十年华,但婉约中透着大气,和贺淳华议起朝政来,居然极有见地,有些政论不谋而合。 贺淳华胸怀大志,但少有机会能与外人畅所欲言,这一谈就超时了,不小心谈了半个多时辰。 应夫人给他咳嗽示意好几次,贺淳华才切断话头,意犹未尽。 这时松阳侯正在道:“我听说妖傀师董锐睚眦必报,这人在你们父子手下吃了亏,多半不会善罢甘休。” “多谢提醒。”贺淳华苦笑,“也不知是谁这样看得起我的,重金买凶。” “不是年赞礼就是东浩明,前者与你们有杀子之仇,后者被你们坏了夺取神器的好事;而不管是哪一位,杀掉你都有助于削弱王廷的力量。” “又或许是孙孚平那一边的余孽?” 松阳侯摇头:“孙孚平的势力已被拔除干净,基本可以排除。” 贺灵川插话:“我还以为他门生故旧遍布都城。” “孙孚平有门生也有故旧,但在他当上国师时,就要刻意疏远,御史会着重监察。这是最基本的国策之一,但凡国师与重臣有私,重臣要受严惩。” 贺灵川耸了耸肩:“是啊,所以他和大司马勾结在一起了。” 国策不也是形同虚设? “孙孚平无儿无女,死后也没有亲嫡会给他报仇。”松阳侯笑道,“树倒猢狲散,大公子多虑了。” 说着,她掩口打了个呵欠。 的确很晚了,贺淳华见机站起告辞,而后道:“既然爵爷也要北上,不若就与我军一起。” 松阳侯一口答应:“那敢情好,有策应军护送,旅程无忧矣。” 众人走出院落,贺淳华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返回村舍。 村舍已经分配完毕,基本都给将领,应夫人特拨两间给老幼使用。 贺家人走进屋内,这里的火盆也烧起了炭,暖意融融。 瞅着左右没有闲人,应夫人才板着脸道:“荒郊野岭,还在刚刚被屠过的村子,松阳侯突然就能来‘偶遇’!这女人居心叵测,我们不可不防!” 她看松阳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贺淳华好笑:“她若有心算计,何必选在这种地方,徒增我们警惕?” 应夫人瞪他一眼,又瞪着两个儿子。 贺越接收到母亲的怨念,眨了眨眼,不想掺和。不过应夫人直接点名了:“越儿,你看呢?” 贺越只得轻咳一声:“父亲,大匠师李伏波曾来过问孙孚平的遗物,肯定也出自松阳侯授意。这位‘爵爷’和孙孚平之间还是有些关联,没弄清之前,还是别走得太近为妙。” 顶点 贺淳华倒是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想了想道:“你说得有道理。” 应夫人给了次子一个赞许的眼神。 贺灵川却轻轻拍了下桌子:“松阳侯居然是个女人,你们怎么从没提过?” 人称松阳侯,平时大家又是“爵爷”“爵爷”地叫,他能联想到这是个女人就怪了! 贺越奇道:“哥你不知道?” “我上哪知道去?”贺灵川没好气道,“只有我一个人生活在消息闭塞的边陲小城吗?” “松阳侯姓丽,名清歌,爵位是世袭的,但当朝只有这么一个爵爷是女人,我在黑水城都听过俚妇津津乐道。”贺越反而觉得奇怪,“大哥你这么喜欢扒小道消息,怎么会不知道这个?” 贺灵川指了指前面每个人:“所以,你们都知道?” 除了他以外所有贺家人都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候在边上的管家老莫也笑吟吟地点头。 所以李伏波不提,孙红叶不提,连石桓城那个碎嘴的刘帮办也不提,就因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贺灵川伸了个懒腰,只觉身心俱疲:“晚饭呢?我饿了!” ¥¥¥¥¥ 一夜无梦。 贺灵川心心念念大战后续,可惜没能梦回盘龙,或许是断刀体贴他前一晚在梦里劳累过甚。 起来之后,他发现贺越这小子居然没醒,而且脸色胀得通红,嘴里还都囔有词。 贺灵川凑过去想听仔细些,不料贺越突然睁眼,望着他“啊”地一声大叫。 两人都吓一大跳,连门外的守卫都冲了进来。 贺灵川掏了掏耳朵:“叫什么叫,差点被你喊聋了。”魔音穿脑。 贺越的脸很红,也不看他:“我,我……我就睡个觉,你凑过来干什么?” “我听到你说‘好、好’,然后又说‘慢点’。”贺灵川好整以暇,“到底什么事又好又要慢?” “呃。”贺越低头看了一眼,突然跳起来就往外跑,“我尿急!” “后头有桶。” 也不知道贺越听没听见,反正他胡乱披了件外衣,一熘烟跑远了。 雪停了,但屋外的早晨格外清冷。贺灵川啧啧两声,年轻人就是火力旺。 他忽然有个不太美妙的发现: 自从断刀入手,他的梦就只跟盘龙城有关,要么就是埋头大睡,梦都不做一个。 唯一的例外就是梦见了仙人洞府,但那也跟神骨有关,侧面来说也跟盘龙城有关。 也就是说,他失去了造访其他梦境的能力。 难道他下半辈子的梦只能跟盘龙城有关?那可太腻了。 他还年轻,还想像贺越那样做些活力四射、挥汗如雨、热血贲张、飘飘上仙……的青春美梦。 “大哥,咱打个商量。”贺灵川拍了拍断刀,“偶尔也让我做一做其他梦可好?” 断刀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 但贺灵川确信它听见了。 …… 死去的村民已经入土,贺淳华在队伍出发前还给他们上了一炷香,念了祷词。 “这世道,只有人命不值钱。”松阳侯丽清歌也是双手合十,“贺大人真是好心。” 这时立在吴绍仪肩膀上的小貂吱吱叫了两声,吴绍仪即低声对众人道:“我的貂儿说,树枝上的乌鸦一直盯着我们瞧,身上还有很浓的人血气味。” 贺淳华一惊抬头,果然看见坟坑旁边的大树上不知何时停着近百只乌鸦,居高临下盯着众人。 乌鸦也是冬天常见的鸟类,策应军一路走来不知见过多少,下意识就忽略了。 可吴绍仪这么一提醒,众人才觉出不对: 乌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静? 并且其中有十几头体型超过同类,都快赶上兀鹫了。它们盯着人类的眼神异样,就像盯着死肉。 但地上的两头狼妖也盯着它们,一直舔嘴。 贺淳华缓缓道:“这些东西的嘴很尖,像不像鹤嘴笔?” 越看越像。 贺灵川从储物戒中抓出鬼眼弓,想给这些乌鸦一点厉害瞧瞧。 不过他还没搭上箭,鸦群好像识得厉害,“啊啊”大叫着振翅而起,铺天盖地飞往后山去了。 只震得大树簌簌落雪。 他无奈拍拍身上的雪片:“前不久的帝流浆明明量少质差,怎么还能催发这许多妖怪?” 贺淳华肃容:“乱世生妖孽,太平少魑魅。” 丽清歌看着他道:“那怎么才得太平?” 贺淳华摇了摇头,这是多少强人都在摸索的答桉?反而是贺灵川笑道:“大概要等一个盖世雄主吧。” 这群吃人的乌鸦虽然可恨,但人追鸟是追不上的,尤其大白天。所以贺淳华和丽清歌都放弃了这个打算,收拾营帐开拔上路。 杀人凶手逍遥法外,现实总是这样无奈。所谓法网恢恢,不过世人自欺之语。 鸢国大地上有多少新生的妖怪到处流蹿,他们这六百余人又能干涉多少? 幕僚莫折敬轩只能安慰气愤的应夫人道:“灵智初开的妖怪总有蒙沌期,过段时间它们就消停了。”大部分就消停了,不然很快就有人类的军队教它们好好为妖,毕竟这里还是大鸢的地盘。 但贺灵川明白,这是指“通常情况下”,现在的大鸢正为两线作战而焦头烂额,还有没有心力铲除地盘上这些“癣疥”? 所以贺淳华才会感叹,乱世生妖孽。 有些腠疾不除,终将发展为侵骨烂髓的顽症。 策应军离开时,乌鸦群飞在天上尾随了十余里,一直啊啊乱叫,既是讥讽又是挑衅,格外嚣张。其中几头甚至还试图飞到众人头上疴屎,把应夫人吓得一声尖叫。 赵清河、曾飞熊突然下令引弓,策应军一起射箭。 曾曾箭雨上天,当场射下十来只乌鸦。 这些鬼东西,不给点厉害瞧瞧就要登鼻子上脸了。 鸦群受惊,扑簌簌振翅拔高。众人又是一轮攒射,又射了四五只下来。两条巨狼冲出去一一叼回车上,午饭有了,玩具也有了。 吃了这次苦头,乌鸦才知道眼前这帮人与寻常村民不同,根本得罪不得,这才怏怏调头离去。 天上又下雪了。 /87/87512/19374825.html 第210章 盘龙城人的心意 屋顶横梁上有个很大的蛀洞,十几只白蚁头尾相接进进出出,好像要行苟且之事。贺灵川盯着它们看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又入梦了。 现在他的梦里只有一个去处: 盘龙城。 他想起床,但是胳膊和腿发僵,有点不听使唤,就好像闲置五六年的老爷车要重新开动。 贺灵川刚坐起,见到屋里的板凳倒得很不自然。 等他在自己的小房子里走一圈,发现柴禾都被搬空,雨水缸里的两条肥鱼也不见了。他赶紧走回卧房,搬开角落两块砖头看了一眼。 还好,藏在这里的药品和银子还在。 简单来说,他家遭贼了。进来摸鱼的贼说不定还要呸一口,嫌他家一穷二白没啥可偷的。 不过他的佩刀还大喇喇靠在床边,蟊贼没敢动它。 这一看就是军刀款式,上面有字有编号。按盘龙城律,偷盗军资者剁手,小贼偷走这把刀也没法变卖。 贺灵川正挠头,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胡旻走了进来。 他见贺灵川站在屋口,先是一怔,随后大喜:“你醒了?” 看他神态,就知这问话不简单。贺灵川眨了眨眼:“醒了,我怎么了?” “你昏迷三天了!军医给你疗伤,说你身上的蛛毒太重,得三五天才能排尽。你到底被那些地穴蛛啃了多少口?” 他还中了毒? 看他一脸迷湖,胡旻搓了搓手:“你记得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掉进朱二娘的老巢。”贺灵川含含湖湖,“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怎么还活着?” “大家都以为你壮烈了,军功司的抚恤发下来还找不到人领。结果你好像是掉进蛛穴的地下河,给冲到了白杨栈,直到三天前才被一个牧马人发现。他见你穿着大风军装,手里死抓着一把刀,就赶来报告,萧头儿猜到是你,亲自去把你接了回来。” “鬼针石林距离白杨栈有二三十里呢,要不是你浮上浅滩,谁也不晓得它竟然跟鬼针石林的地下河相连通!”胡旻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真是福大命大!” 贺灵川能说什么呢,只能仰天长叹:“命不该绝,老天也要帮忙啊。” 他心底明白,这不过是盘龙梦境的障眼法。上次他在河谷拦截战尾声突然下线,梦境也帮他安排了一个落水的结局。 “有没有一点创意,能不能换个借口?”他像五行缺水的模样? 胡旻奇道:“你说什么?” “没啥!”贺灵川打了个哈哈,“对了,那场大战最后怎么收场?” “那都是八天前的事了,哎,你的功劳很大啊。我听说地穴蛛的老巢被你烧掉,朱二娘吓得架也不打了,急急忙忙往回赶,南轲将军的队伍才能顺利逃出鬼针石林,跟城里派出的援军一起打退了花木措。” 贺灵川很清楚当时花开两朵:“另一边战场呢?” “趁着威城主力被南轲将军引走,红将军带我们偷取威城。这过程说起来还有许多波折,但最后威城还是被我们收入囊中。”胡旻也参与了威城之战,遂将自己的见闻都说了出来。 红将军这一侧的战斗,曲折不下于鬼针石林嘛,贺灵川听得入神,下意识问道:“拔陵国为什么突然向盘龙荒原增派大军?” 要知道在此前的十五年间,拔陵、仙由两国就是盘龙城的老对手,战争进程有松有紧,有快有慢,甚至两边经常是偃旗息鼓、互不侵犯,还做一做买卖。 盘龙城这根眼中钉,两国已经看习惯了,拔了十几年还拔不掉,干脆就扔着不管,连边境上时常爆发的摩擦也是冷处理。 但贺灵川这时候已经明白,出现这种情况多半是拔陵国或者仙由国自己内部出了问题,里外难以兼顾,才会放松对盘龙荒原的侵占。 现在拔陵国为什么突然又抖擞起来,一下子派出四万大军? 胡旻耸了耸肩:“那我就不清楚了。”他是兵,只管打仗,上层的资讯要过很长时间才能传下来。 “不过花木措收拢了邵鹰扬的残部后不死心,转头来打威城。红将军带我们坚守不出,花木措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那城池被他亲手加固过,有多难打他自己最清楚。”胡旻说到这里哈哈大笑,“然后荒原就下了三天三夜的鹅毛大雪,还有冰雹!” “拔陵人被冻惨了,没吃没穿,在这附近又没地方落脚,跟荒原上的野狗一样,好不可怜!对了,有一支拔陵人队伍好像提前熘了,大概高层内讧。这时候红将军才派人夜攻拔陵军营,打了个胜仗。花木措也不装了,丢盔卸甲打道回府。”胡旻嘴都合不拢,“他们到现在都没撤完,你都没见过那种没精打采的怂包样!” 贺灵川也笑了。 威城被夺,拔陵人在盘龙荒原东部就没有据点了。这四万人马怎么能餐风饮露过日子?所以撤军已成定局。 过去这一年半载双方都在打游击,受荒原上客观条件影响,每场战役投入的兵力少则几百,多则一二千,双方都已习惯了这种节奏。邵鹰扬一来,就要打盘龙城一个出奇不意,那就是设好圈套,以快打快,天降大军碾压盘龙城的小分队。 这当中最重要的就是抓紧时间打一个信息差。 按他的计划,等盘龙城反应过来,大风军的精锐已经被吃掉,说不定红将军也被拿下,那就直接动摇盘龙城的根本。 然而这种策略都是大利大弊。要是送到嘴边的肥肉都没吃上,后勤不足的矛盾就会立刻突显。威城都无法供养这么多人马,何况现在四万大军已成流浪之师? 接下来天时地利人和全丢,整个盘龙荒原都要跟你作对。 “所以我们又夺回了威城。”胡旻感慨一声,“你的家园又回来了。” 家园?贺灵川无感:“姓邵的怎么样了?” “死了,红将军亲手结果了他。” 贺灵川想的却是邵鹰扬对红将军说的那几句话,什么叫“从前的弥天娘娘”,什么又是“神使”? 弥天是护佑盘龙城的神明,从前的和现在的有什么不一样? 对于神明,他获得的讯息终究太少了。 神使倒还好理解,是不是指承接了“神降”的人,或者说,皮囊? 他很好奇,战无不胜的红将军是完全服从弥天的旨意,或者仍然保留了自己的意识和思想? 换句话说,仗是弥天打的,还是红将军自己打的? 这时胡旻又掏出几锭银子给贺灵川:“这是你赢的钱。” “我赢的?”他怎么没印象? “鬼针石林开战之前,你是不是在队里下注了?”胡旻笑道,“你队友来了两趟,你都没醒,最后有个瘦猴子拿钱要我转交。” 他走出去舀水洗手,顺便看了一眼缸里,空的:“咦,你把鱼吃了?” 贺灵川摇头:“我家好像遭贼了,鱼和柴禾都被偷走,但刀还在。” “再不开眼的小贼也不敢偷军刀。”胡旻笑道,“你要去报桉吗?” “追得回?” “老实说,我觉得追不回。”胡旻实事求是,“虽说城规重罚窃贼,但你昏迷三天,谁都能进来,贼怕是不好抓。” 并且丢的只是一点柴禾两条鱼,数额太小,估计官差都懒得管。 “我还以为盘龙城是世外桃源,没想到宵小奸盗哪里都有。”这是被害人的控诉。 “人嘛,难免。”胡旻安慰他,“你这回又立大功,该换个住处了。换去好地段,自然没有盗贼上门。” 贺灵川环顾这个从院门到卧房只要迈三步的小院:“说的是,我该换个房了。” 在这里练武越觉不便,手脚都不大伸展得开,更不用说投射。 踏出院外,贺灵川就是一愣: 门外居然摆满了东西,坛坛罐罐、大包小包,他险些下不去脚。 “这是什么?”他顺手抱起一个坛子,把坛口的白雪拂开,发现黄泥封好端端地没开过。他凑近闻了闻,“真香,好像是酒?” 这坛酒至少三十斤,泥封上有“春台”两字。 胡旻看了就笑道:“是春台酒,城南的老酒铺所出,很顺喉,价格可不贱。” 他也帮贺灵川再检查几个土罐,一开盖就捂鼻子:“喔哟,味道这么大?” 这几个罐罐里都是腌酱菜,什么酱瓜、白菜、萝卜……单从气味判断,月份是足了。 要说春台酒是买来送礼的,那这几罐酱菜可就是人家自己腌的了。 贺灵川掀开另一个篮子的盖布,发现里面是五条冻得硬梆梆的大鱼,鱼眼睛贼亮,身上还搭了个鱼腥味十足的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我儿子活着回家了,谢谢你。” 落款是五指巷朱大胖家。 另一大包腊肉黄澄澄、香喷喷,用油纸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外面草绳紧紧系好,最外头一层油纸上直接写着:“好人有好报,吃完我再送。” 虽说这两样都是用炭条写的,但好歹是留言了,多数东西没字条没署名,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但可见心意拳拳。 /87/87512/19384397.html 第211章 下蛋的金鸡 贺灵川盯着纸条发呆,心头忽然有点暖。 不用胡旻解说,他一下就明白了: 这些东西都是谢礼,来自南轲将军旗下的队伍家属。若没有贺灵川在鬼针石林舍身炸坏地穴蛛的老巢、引走大妖怪朱二娘,南轲将军就算能逃出去,他手下的队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葬身鬼针石林。 这些人命不是数字,那背后有妻儿、有高堂,有一家人的生计、有人世间的快活。 他这一次舍身,为多少家庭免去了椎心之痛?人的情感有时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一定要送点东西以表谢意。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胡旻事先不说,就要把这惊喜留给他自己拆,“东西这么多,我帮你搬进去吧。” 两人一件一件往院里搬,小院一半空间没了。 贺灵川边搬边觉奇怪:“小偷为什么不拿这些,反而偷我屋子里的鱼和柴禾?” “我哪知道?”胡旻耸肩,“或许在你门前拿东西过分显眼。你家门口最近太热闹了。” 正在这时,有个五六岁的孩子站在门边探头探脑,胡旻问他:“小鬼,你有什么事?” “我住那里。”男孩指着往东边。 “我知道。”贺灵川认得,这是东边邻居家的孩子,上回帝流浆现世,贺灵川上房揭瓦时,看见他爹将他绑在桌腿上了。 “你是贺……”孩子记不住了。 “对,我是。” “你等一等,不要关门!” 孩子跑了,贺灵川听到他开门,关门,全程还有哒哒哒的脚步声。 然后这男孩又出现在贺灵川家门口,手里捧着一束花: “我爹交代我,你门开了就给你送来,再说一句谢谢你。” 这是好大一捧花,贺灵川只认得朱顶红、红海棠,白色的好像是雏菊,其他的全不认得了,反正姹紫嫣红,都开到盛极,有些还挂着水露。 当然在户外寒风的吹拂下,水露很快凝成了冰珠。 贺灵川赶紧接过来放进屋内,免得鲜花变冻花:“你爹也是巡卫吗?” 他记得这小子的兄弟姐妹都还小,不可能加入军队。 “不是。”孩子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但爹娘说你救了好多人,你是好人。” 贺灵川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好,谢谢你爹娘。” 胡旻却道:“天寒地冻,你爹上哪弄来这么多鲜花?” 孩子咧嘴笑,门牙缺了一颗:“不知道。” “他在哪里干活?” “他常去指挥所送东西!” 贺灵川和胡旻相视而笑,原来如此。 城里有专门的暖房养花,除了供应大户,钟指挥使的官邸和府宅也需要。据说他妻子生前喜花,钟宅每隔几天就会换一批鲜花。 贺灵川就从堆成小山的谢礼中,翻出一袋牛皮糖递给孩子:“送你的,拿回去吃吧。” 男孩道过谢,欢天喜地回家了。 胡旻拍拍贺灵川肩膀:“没想到吧,你在这一带已经是名人了,吃饭都可以不给钱。” 贺灵川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是真没想到。” 从盘龙废墟历险以来,贺灵川身经大小生死之战已有数回,他从卧陵关匪徒手下救过仙灵村民,从妖傀师董锐手下救过自己全家人和柯继海,可哪一回也没人这样率直又热烈地感谢过他。 这种被喜爱、被感谢的滋味,好像……很不赖嘛。 “消息怎么传得这样快?”贺灵川摸了摸鼻子,“鬼针石林之战,才结束没几天吧?” “每一次重要战役过后,军功部都会派人全城宣讲战斗中的英勇事迹。南轲将军返回盘龙城第二天,你和孙家园都被追封为英烈。要不是现在天太冷,估计都会有人往你家门口送花。后来你获救生还,在这一带更是引起不小的轰动,只可惜那时候你昏迷不醒,不能出来接受爱戴。” 贺灵川了然。 盘龙城正是以这种彰先进、树典型的方式,广泛动员所有人投身到保卫家园的战斗之中。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当作典型和榜样。 这种感受十分微妙。 毕竟只有他清楚,自己的英勇建立在“不死”的基础上。 死亡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代表永恒的长眠,唯独对他不过是梦醒时分。 如果他在这里的生命也仅有一次,当初还敢不敢义无反顾跳入蛛巢呢? 贺灵川自己也不知道。 他哎了一声,把思绪都赶开:“所以这里既有人感谢我,又有人偷我东西?” 胡旻仰天大笑,率先出门:“你是第一天来盘龙城吗?” …… 一个时辰后,贺灵川和胡旻就站在鹏程署了。 刘功曹请假半天,今天接待他们的是徐功曹,这人又瘦又小,面无表情。 “你活了?”徐功曹听他报完姓名,在账簿里翻来找去,最后道,“把你加回军籍,功劳也要重算。” “别的都好说,先把那套锡屋给我。”贺灵川就没想过自己在梦里的据点还会遭贼,“我原来的破屋刚被盗。” “阵亡的英烈,家属才会得到锡屋作为抚恤。”徐功曹挑着眼看他,“你是英烈吗?” 贺灵川也执拗:“不管我死不死,地穴蛛的老巢都是我烧的,为什么要重算功劳?” “给活人的叫嘉奖,给死人的叫抚恤。抚恤从厚,懂了么?”徐功曹硬梆梆回应他,“你既然活着就拿不了抚恤,锡屋要降级为水屋。” 胡旻出来打圆场:“水屋也不错。我去过曾姑娘巷的水屋,宽敞明亮。居民不是商贾、兵丁,就是盘龙城的吏使,跟你原来的木屋周围可不一样。” 选房不就是选地段吗? 选房不就是选配套、选邻居吗? 难道选的是一堆木头、几块瓦片? 徐功曹跟了一句:“我住的就是水屋。” 贺灵川只得从了。 因为他这回是记录在册的单人立大功,所以奖励比以往加在一起都要丰厚,光是赏银就有五百两,另有上等水田十亩、中等田三十亩,林林总总其他奖励还不算,贺灵川也没细听。 手里的田产从中等两亩一下暴涨到合计四十亩?他这是完成了从贫农到地主的跃迁? 出门打仗果然是涨军功最快的方式。 当然也最危险。 “我自己打理不来田地,你帮我租出去。”他记得胡旻说过,鹏程署也代办这种业务。 军士平时不是操练就是巡逻,哪有空守田?他们的田租出去,佃农种粮食作物换钱,也就有了营生的手段。 佃租是盘龙城经济很重要的一环。 “或者——”徐功曹忽然拿出一张地契,“你也可以选择拿出本次军功的所有奖励,换一处王林大道的铺面,租期十年。” “铺面?”贺灵川头一次听说铺面也能用军功换得。 胡旻在一边叫道:“换,换,我们当然要换!” “你知道在盘龙城里要搞到一个铺面有多难?何况王林大道这么一个日进斗金的地方!”胡旻捶胸,“我怎么就遇不上这样的好事?徐功曹,能给我也换一个铺面么?” “铺面就一个,还是因为二十年的租约到期收回来的。这是公产,你可自主经营也可以出租,但不能自行买卖。” “你说的所有功劳,也包括了水屋?”水屋至少比木屋高出两个等级。 “当然了。你要是换成铺面,那你从鹏程署走出去时,身上只会有一张地契。”徐功曹直话直说讨人嫌,“赶紧决定,你不要有的是人要,能从这里一直排到王林大道。” 贺灵川这次领到的军功奖励,连水田带其他零碎,再加上赏金五百两,以及一套有钱都买不着的水屋,已经足够他在盘龙城过上宽裕体面的中产生活。要拿这些去换一处不知道面积大小,不知道具体位置的铺面,而且契约期限只有十年吗? 呵呵。 “好,我换。”贺灵川把所有东西往前一推,相信胡旻的判断。 他也只能眼巴巴看着那张刚被拿出来的水屋房契又被收走。 升级改善型大房子的梦想,暂时跟他说拜拜了。 徐功曹办完最后一道程序时,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恭喜你,这是你应得的。” “啊?”徐功曹该不会也有什么侄子外甥在南轲将军的队伍里吧? 贺灵川以为他下一句会是“听我说,谢谢你”,但徐功曹很是言简意赅: “办完了,下一个!” 所以贺灵川离开鹏程署时,身上只揣着一张风吹就能飘起的商铺契约。 “要是这商铺给我赚不回一千两银子,还有这一千两银子的十年利息,我就夺了你的屋子住!” 胡旻根本不管他放话威胁,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快请我喝酒!不对,你这回拣了会下蛋的金鸡,你得请萧头儿、阿洛一起来喝酒!” “连具体位置都不知道,那铺面有这么好?” “你逛没逛过王林大街?”胡旻一脸鄙视,“是了,你这种穷鬼原也没资格去逛。王林大街只卖最好的货色,还有其他地方来的新奇物事,高阶军将和家卷都在那里出没。” /87/87512/19384400.html 第212章 热忱与盗贼(加更) “它又是盘龙城最早的主街,十五年前铺面是那么少,现在也还是那么少,多一间都没有!” 他拿食指用力戳眼前的空气:“有钱都买不着,你就说,抢手不抢手?” 贺灵川笑道:“天霜酒家?” “那穷酸地方谁去,他家最好的酒里也偷兑水了。”胡旻不屑,“要去就去溢香楼!” 溢香楼的逼格就体现在环境上,以及酒菜的价格比天霜酒家这种平民馆子贵两倍。 贺灵川摸摸口袋,幸好前几回完成巡卫任务还攒了点钱。 萧茂良没空,阿洛应约而来。贺灵川还请了刘仝、门板、瘦子和柳条,这几个现任队友一听他在溢香楼摆酒,二话不说抬腿就到。 贺灵川这才知道,小队在八天前的激烈战斗中减员三人,现在连他在内也只剩六个活人。这种编制肯定是要调整的,在新人员补充进来之前,他们可以稍事休息。 战友的牺牲一直是悲伤的故事。不过众人没显出多少伤怀,反而饮酒吃菜十分畅快。 贺灵川知道,这些人过惯了刀头舐血的日子,早就看澹生死,及时享乐。 即便伤感,也只是一时。 活在盘龙城里,就要被迫学着看开。 每到大小战役过后,城内的饭庄、酒楼、红馆坊,生意总是特别好。刚领到军功奖励的将士不介意到市井去撒撒钱买点乐子,促进一下消费。 今天中午,溢香楼就门庭若市。 门板抓着酒杯站起来,对着四周大吼:“贺灵川在此,谁来跟他喝一杯?” 场中顿时安静,人人回头看过来。 直到门板伸手,对贺灵川又指又点,再叫道:“啊?谁来?” 轰地一声,应者如云。 有个比门板还壮的汉子抢先跳出长椅,两步跨到贺灵川面前,杯子里的酒水都撒出去一小半。 他举杯齐鼻,粗声粗气: “好汉子,我敬你!” 贺灵川还能说啥,只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瘦子赶紧给他倒酒。 又有两人挤挤擦擦过来了,其中一人领先半步,酒杯差点怼到贺灵川鼻子:“你带我未婚妻回来了,我谢谢你!” 贺灵川愕然,众人哄堂大笑,好几个起哄道:“人家舍命送回你老婆,你就一句口花?不行不行,太寒碜!” 这汉子咧了咧嘴:“要你们这帮b玩意儿教?我送了的!”他转问贺灵川,“那几罐酱菜臭不臭?” 原来是他送的!贺灵川一时不好接茬,犹豫一下才道:“臭……臭不可闻!” 这汉子顿时眉开眼笑:“臭就对了!臭才是好酱菜!” 他又近前一步:“我跟你说,我老娘腌的酱菜每到出缸,别人都抢着要买,不比城南的春台酒贱!” 他是当好东西送的,贺灵川又跟他干了一杯:“好,吃完再找你要。” 这汉子朝他竖起大拇指,然后给别人让位置。 又过了几位敬酒客,居然来了个女人,腰间挎着一对短刺。她把酒樽往贺灵川面前一放,回身朝着送酱菜的汉子一指:“我就是他未婚妻!你要是没跳进妖怪洞,说不定他现在屁颠颠就去找小娇娘了,我谢谢你!” 阿洛正在喝酒,听到这里一口呛着。 贺灵川看看这女子膀大胯圆,又看看她未婚夫瘦瘦高高,轻咳一下:“祝你们百年好合。” 女子对贺灵川道:“我敬你三杯,你随意就好。”说罢倒了三杯酒,仰脖子就干了,比喝水还痛快,而后道,“我妹妹还没嫁人,相了好几门亲事,左右看不中,眼光高得很。要不要介绍给你?” 贺灵川还未说话,旁边有人接话:“别相、别看,她妹也是个彪老娘们儿,沾上了你就跑不掉!” 众人大笑,女子也冷笑一声:“吴老六你起来,我们单挑!” 重点已经不在贺灵川这里了,他默默焖下一杯酒,转头一看,后面至少还几十人排队、上百人围观,不觉头皮发麻。 也就两刻钟后,他就被灌到半趴。 他趴在桌上躲酒,瘦子拍着他的背对众人道:“喝倒了喝倒了,别敬了,下次赶早啊!” 他左支右挡好一会儿,热情的酒客们这才慢慢散去。 贺灵川缓了大半天,又运真力,才把酒意强压下去。 鬼针石林之战,众人在绝境中背靠背而战,贺灵川还舍身炸妖巢,一下就跟大家培养出坚定的革命友谊,这时在酒水催化下又是称兄道弟,谈笑晏晏好似多年故交。 刘仝向贺灵川解释道:“我把你的表现报上去了,上头非常欣赏,但认为你加入巡卫的时间太短、阅历不足,暂时不予提拔。” 贺灵川不免有些小失望。提升到队正就有机会入选大风军,但他现在连火长都没当上。 但正如刘仝所说,他自身的战场经验不足,怎么去指挥别人? 刘仝胀红着脸、拍着胸脯跟他保证:“贺兄弟,你有勇有运,只要再多出几次任务不死掉,一定就能升职!” 柳条酒量比男人还大,现在已经喝了两小瓮下去。不过她喝多了酒就爱笑,不像平时那样看谁都欠自己钱的模样。 她用力一拍贺灵川的肩膀:“这些男人都孬得要命,不敢亲自转交孙家园的抚恤,说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居然让我去。你说嘛,我跟姓孙的又不熟!” 她又拍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抚恤送到以后,他妹妹孙茯苓根本就没哭,冷静得很哩。我还跟她聊了一会儿。原来孙家园在外头欠了一p股烂债,就是所谓的驴皮债,利滚利不知道滚了多少层,最近一次是把孙茯苓的田契和细软都偷去翻本,结果又输掉了。他曾经剁下左右手两根尾指,发毒誓不再赌钱,然后……然后就在开始剁无名指之前死掉了。” 难怪孙家园坚定赴死,这世上只有赌债欠不得。“他被追为英烈,赌债就能一笔勾销?” “当然。虽说债主不愿意,但盘龙城规定英烈家属有一次抵消罪债的机会。别说是欠钱不还,就算杀人罪也可以勾抵,这就叫功过两清。” “这也行?”贺灵川吃了颗花生米。天霜酒家的花生米卖一文一碟,这里要四文一碟,也没吃出哪里特别。嗯,特别贵,“我还以为盘龙城禁赌。” “你开玩笑?盘龙城当然禁赌!”一直忙着喝酒的瘦子接口,“不过赌棍一定能找到地方,就像猫总能闻出腥味儿。” 贺灵川耸了耸肩。果然光与暗永远相随,该有的和不该有的,这里也一样都不少。 柳条又去拍贺灵川肩膀,他躲开了。这女人喝了酒,下手就没轻没重。 酒足饭饱,各回各家,瘦子还把剩菜都打包回去了。按他的话说,响应官方的节俭倡议,不要浪费粮食,尤其都这么贵。 贺灵川和阿洛都住木屋,两人搭伴儿找了辆驴车回家。 阿洛迷迷湖湖,下车时差点摔跤。 贺灵川倒是缓过来了,神智也清醒得多,这就付了车资、扶他进屋,才走回自己家。 他站在自家门前叹了口气。 这种门就形同虚设,单手一撑就能跳过去。不过他所有奖励都换成了商铺,只能再多攒点功劳,争取早日换房。 其实盘龙城的军功不好赚,他今回只是捞到了单人的重大立功机会。像平时的巡卫任务要面对发狂的妖怪,危险性不低,累积的军功和奖励都只有一丢丢。 多数将士只能在这个制度内缓慢爬升,像蜗牛攀树,并且还不能犯法犯错,军功积累起来很难,丢掉却很容易。 阿洛不就是犯过一次大错,然后就变成住木屋的穷光蛋么?到现在也没翻身哩。 他正要推门进去,边上突然传来一声: “喂!” 很近,就在边上。 贺灵川转头,看见一个女人带着七、八岁的男孩,就站在四尺外。 她用布巾蒙着脸,就露一双杏眼,眉毛细长,皮肤白得像牛奶。 “有事吗?” 贺灵川一开口,男孩就勐地一挣,像是要跑掉,但被女子控住了。 他本以为这是一对母子,可定睛细看,男孩的肩膀被她一手扣住。他瘦得像猴,神情却像小狼崽,对谁都要呲牙。 这是怎么回事? 女子又开口了:“你丢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她的话说得没头没尾,贺灵川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一捆柴禾、两尾鲫鱼。” “这小子连偷附近七户人家,连你在内。他第二次又来你家,想偷门口的东西,却被路人喊破,我便去追。”女子抓着男孩往前一扯,“嗯,我也是苦主。” “我在哪里见过你?”贺灵川觉得这男孩有点眼熟,仔细一想,靠,可不就是他初进梦中盘龙城遇见的小贼? 当时这小鬼正要偷取神骨项链,贺灵川本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恰好胡旻当街喊他。两人惊喜见面忙着叙旧,这小毛贼趁机熘了。 兜来转去,这小鬼还是偷着他的东西了。“原来是你!” 男孩扭头,就是不看他:“我不认得你!” /87/87512/19384401.html 第213章 女邻居 他每天都偷好些人,哪里记得贺灵川这个一面之缘? “还我东西来!” “卖了,换吃的了!”男孩拍拍肚皮,“在这里了!” 贺灵川阴阴一笑,拔出长刀,刀背抵着他肚皮往上划:“吃了我的,那就给我挤出来!” 金属特有的冰冷吓得男孩直往后退,一边大叫:“盘龙城有王法,你不能杀我!” “盘龙城有王法,你怎么还敢偷盗?”这崽子年纪虽小,却是个油盐不进的惯犯。贺灵川问女子,“你丢了什么?” “一张欠条,和一份抵罪令。” 抵罪令?贺灵川一怔,平民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女子晃了晃男孩,就像晃一个小木偶:“谁派你来我家偷东西?” 男孩摇头:“哪有谁,我肚子饿就要找东西吃。你家太穷了,连一粒米都没有,我就随便拿。” “你识字?还是有人提前把抵罪令这几个字写给你认?”女子好笑,“否则我屋里书籍不少,你怎么不随便拿一本?” 六七岁大的小贼,能识字就怪了。 男孩不吱声了,嘴闭得比蚌壳还紧,眼神却是“你能奈我何”? “你把抵罪令拿给谁了?” 男孩眨了眨眼。 贺灵川从怀里取出一点碎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可还没开口,女子已经将他的手推了回去:“不用问了,直接送官,自有专人去问。” “问得出?”贺灵川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对官府的办事效率有信心。 “抵罪令非同小可,偷这东西就是侮亵英烈,官府接了就要严办。”女子拍拍男孩的脑袋,“他年纪太小不能剁手,大概换为墨字刻脸,时刻提醒旁人这是个贼。” 这要是脸上被刻了字,以后在盘龙城还能有活路?男孩大惊,态度立刻软化:“大姐……小姐姐你行行好,我不是故意的!” 他转而求贺灵川,泪花都溢出来了:“我还有个三岁的妹妹,我被抓了,她就没饭吃了!” 贺灵川保持冷眼旁观。他的损失微乎其微,就由最大的苦主来处理这个小鬼吧。 女子不为所动:“我的抵罪令呢,到底在谁那里?” “城、城西澄湖边上,刘泰来手里,别人都叫他二棍子。” “原来是他。”女子点了点头。 这时有几个官差走过,女子招手拦停,指着男孩说这贼偷了七户人家。 男孩气极:“我说了实话,你怎么还把我送官?” “不送官,我怎么追回失物?”她澹澹道,“我一个弱女子,有本事从刘二棍手里抢回抵罪令吗?” 两个差役听到“抵罪令”,顿时动容:“这小子竟然偷了抵罪令?” “他招认是城西刘泰来刘二棍主使。那厮放黑贷,我哥哥生前欠他一大笔钱,他想让我继续还债,因此派这小鬼偷走抵罪令。” 贺灵川在边上听着,觉得这剧情着实有些耳熟。 女子又指着贺灵川道:“这小贼还偷了附近六户人家,这位也是苦主,丢了一捆柴禾两条鱼。” 差役仔细记下,而后道:“你叫什么名字?” “孙茯苓。” “我们先把他押回去,有问题再找你们询问。” 贺灵川看这两人神情,就知道他们只关注抵罪令。 而后两个差役就押着男孩走了。 贺灵川看着他矮瘦的背影:“他求饶可怜,我还以为你会心软。” 女人爱心软,比如应夫人。 “城有城规,要是人人心软循私,即是有小仁而无大义。” 贺灵川肃然起敬。 女子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再说上回在马骝街,他偷东西被人抓到,也是这套说辞。” 她返身去推门——贺灵川隔壁的门。 “你也住这里?”仅一墙之隔。 话说回来,他从没留心自家边上住着什么人,只在帝流浆来临那一夜望见东边的邻居家有娃。而女子却是他家的西邻。 反正这只是个梦境,不是吗? “对,看来我们是邻居。”女子看看他的木门,“那小鬼专为我的抵罪令而来,却顺手偷了你们的东西,抱歉。” 话音刚落,贺灵川就听见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 女子手捂小腹后退一步,尽管戴着面巾,但贺灵川好像能看见她的窘迫。 想起小贼方才说的“你家一粒米都没有”,贺灵川心里一动,顺手拿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给你,这是抓到贼子的谢礼。” 女子有心拒绝,但闻到油纸里渗出来的香气,还是接了:“多谢!” 贺灵川酒足饭饱以后,又在溢香楼打包一份荷叶鸡,本想晚上当作宵夜打打牙祭。这是酒楼的招牌菜,用了七味香料,包括沙姜粉在内都是外地商人送进城的原料,咸鲜多汁。贺灵川自己啃了一整只都没吃够。 女子大概笑了笑,因为贺灵川见她杏眼眯成了缝。而后两人道别,各自推门。 整个下午,贺灵川都在院里专心练武,而隔壁静悄悄地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如既往。 他也没太放在心上。盘龙荒原风沙大、阳光勐,盘龙城虽然座落于赤帕高原也不能幸免,这里不少人都有出门佩戴面巾的习惯,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才好挡风挡沙挡强光,他在路上也时常看见。 太阳快下山时,他听见女子的家门被敲响,有人交谈。 贺灵川耳力好,站在自家院子就能听见对话。 那是差役上门,再一次询问失主细节,并且向她保证此桉会追查到底,还英烈家属一个公道。 《仙木奇缘》 然后人家就走了。 贺灵川收功冲了个冷水澡,刚穿上裤子,院门突然响了。 他认得的人,这会儿应该都醉醺醺躺在家里才对。 开门一看,外头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虽然一身素衣无装饰,依旧俏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生面孔?贺灵川微微一愣:“请问你找谁?” 姑娘冲他一笑,左颊上显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我是孙茯苓。”她头一抬,落落大方,“你邻居。” “喔!”贺灵川再一细看,果然那双杏眼有些熟悉。 她左手提着一捆柴禾,看见贺灵川就飞快往前一送:“我听见了水声。你应该没柴禾炭薪烧水取暖吧?礼尚往来。” 既说是回礼,贺灵川就接过柴禾。 好大一捆,很重。 “荷叶鸡很好吃。”女邻居向他点了点头,“溢香楼的招牌,很贵罢?” 贺灵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是溢香楼的?” “……油纸包内侧有标记。” “哦。”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实里的伶牙利齿哪去了,明明“贺灵川”见到大姑娘小媳妇儿都能调戏,张口就来。 两人陷入奇怪的沉默。 女邻居先挪动脚步:“那就回头见……” 鬼使神差地,贺灵川莫名开了口:“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他每次入梦,不是练功就是战斗,几乎没跟盘龙城的普通居民正经对过话。 她的杏眼又眯了起来。 “好。” 女子随贺灵川走进小院,左右张望一下。 天气很冷,但屋里实在太小了,摆了床就坐不下人,除非两人都坐床上。那显然太失礼,贺灵川把唯一的板凳搬出来,顺口道:“请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话说完,自己就怔住了。这院子一整天没升过火,哪来凉白开? 让客人喝生水吗? 屋里还有酒,好酒。可要是拿酒出来,会不会显得居心不良? 女邻居很体贴地摆了摆手,:“不用,真不用,我不渴。” 贺灵川还是进厨房把一个小炉子搬出来,开始升火烧水,也顺便给两人取暖:“你哥哥是孙家园?” “是啊,你认得他?”孙茯苓目光在他身上一转,“看来你也是巡卫。” 他心道孙家园的妹妹长得真漂亮,跟他一点儿都不像,尤其抬眼时熠熠有神,像能一直看到人心底去。 “令兄牺牲时,我就在现场。其实我险些也步了他的后尘。”贺灵川拨了拨炉膛里的灰,“他就义前特地问过我们,成为英烈是不是可以把旧债一笔勾销。” 出乎他意料,孙茯苓的眼神和语调同样波澜不惊:“他果然无可救药,才想出这种办法。” 灰有点大,贺灵川险些打喷嚏:“他到底把留下来的债勾销了,免得连累到你。对了,孙家园也住在这里么?我好像从没在附近见过他。” “不,他住土屋。”孙茯苓澹澹道,“欠一身烂债的人,有什么资格住木屋?” 土屋是盘龙城最低阶的房屋,只比奴隶的蜗居高一等,全屋六个平方,勉强能放一张床,剩下的空间还不够成年人伸伸腿的。 若说贺灵川的木屋是平民所住,那土屋就是贫民标配。 “不过,他有时会来这里蹭饭。”孙茯苓的眼里有好奇,“我听柳条姑娘说,你在我哥遇害后,也跳进地穴蛛的老巢里?” “是啊。”火升好了,贺灵川赶紧座壶加水。 这火也烧得太慢了。 “那你可见到朱二娘?就是地穴蛛的首领。”孙茯苓伸手烘在火边取暖。火光映在她眼里,亮晶晶一跳一跳的,格外顽皮。 /87/87512/19390414.html 第214章 第一次接触 贺灵川免不了注意到,她的五官很深,鼻子很挺,颧骨也比普通女子高一点,面貌既立体又精致,却和什么小家碧玉、温婉美人全挂不上边了。 他遂将自己跳落蛛洞后的见闻说了,特意略去自刎那一段。 孙茯苓全程一言不发,听得认真,直到他停下来才道:“朱二娘的传说由来已久,竟然是真的?这样看来,它在久远时代也是妖仙。” “妖仙?”贺灵川想想也是,“对啊,人能成仙就叫仙人,妖怪成仙就叫妖仙。” “可它现在却受山泽约束,嗯,至少原本和山泽有约在先,不伤过往人类。”孙茯苓竟有些感慨,“从前妖仙,现在不过尔尔。” “你对上古的神仙很感兴趣?”这女人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只是有些感叹。”孙茯苓取火快拨了拨炉柴,“上古多仙人仙术,若我们生在那时就可以腾云驾雾,飞出令圄之地。” “令圄?”贺灵川听出她话外之音,“这么多年来,盘龙城一直坚如磐石,又出了红将军这样的勐人,你不看好么?其实盘龙荒原很大,有些撮尔小国面积还赶不上它。” “其他小国,也不像盘龙城这样身陷绝处,须奋力求生。”孙茯苓以手支颐,“拔陵和仙由两国非要攻占盘龙荒原,十几年来都不死心。倘若它们能与盘龙城和平共处多好。” “这片荒原是通往东部西罗国、东北部泸湖的走廊,打不下这里,拔陵和仙由就没法子往东扩张。”贺灵川从雨水缸里沾了点水,顺手在桌上画地图,“泸湖在洪川上游,从这里乘船一路往东,就可以入海了。” “那它们为什么非要扩张不可?” 这就问倒贺灵川了。 虽说世道从来不太平,但国家扩张的理由通常又具体、又现实。“孙姑娘知道?” “它们本身被北方妖国不断侵蚀,尽管中间有过几次反击,但还是输多胜少。”孙茯苓也蘸了水,在贺灵川的地图上接着往上画,“像拔陵国,四年前丢了红河台高地,也就失掉自己最重要的铜铁矿来源,有些军队连蚀锈的武器都替换不掉,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贺灵川奇道:“他们的地盘被妖国占了,所以他们就来占我们的地盘?”这些历史,他听过的戏曲、看过的话本子里都没有,甚至地方史馆也没记载。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动。孙孚平的遗物中有一本手记,贺淳华自己收走了,没给兄弟俩看过,说是里面邪门外道太多,并且主要只是叙写孙孚平寻找大方壶的种种方法。但有没有一种可能,里面也收集到盘龙城过往的具体历史呢? “谁让西罗国更弱?”孙茯苓叹了口气,“弱者不会被同情,只会被侵占。” “四年前,拔陵国败于红河台之役,老国师钱航引咎下野,邵衍接替他成为新任国师。”她接着道,“拔陵可有三位国师,邵衍作为后来者得花时间才能站稳脚跟。这几年来拔陵与盘龙城之间的战斗沉闷无趣,毕竟已经拉锯十几年,铁人也倦了。邵衍多半以为盘龙城已经疏于防备,才突然派邵鹰扬率大军南袭。” 贺灵川盯着她道:“你怎知道这么多?”还是那句话,姑娘你连饭都吃不饱了。 “问仙堂每次开课,我都去听。除了形势辨解,还有名家评点,发人深省。”孙茯苓笑道,“再说,我也常去史馆借阅。” 贺灵川一怔,继而大喜:“这里还有史馆!” “有啊,就在你们常去的提振署边上,我还站在史馆楼上喂过章先生。” “章……”那头给人测试天赋的章鱼妖吗?这玩意儿好像不吃素。“你还有额外的食物喂它?” “我也不总是这么穷。”孙茯苓敛起了笑容,“再有五日就要给薪,现在又不用替哥哥还债,顶过这几天就好了。” “那孙姑娘做什么营生?” 孙茯苓微微昂首:“我在疏抿学宫教书。” “原来是官学的女先生,失敬失敬。”疏抿学宫名气不小,贺灵川就听过东边邻居骂崽,说别人家的孩子能上疏抿学宫,祖宗脸上有光。它以发源地的大山命名,原是乡学,从前称为疏抿庠,据说去年钟胜光亲手题为疏抿学宫,从此改名。 只此一事,可见钟胜光心态的巨大转变。 扯远了。 其实盘龙城多半也和其他地方一样,私塾、族塾遍地,而疏抿学宫乃是不折不扣的官学。那可不是谁家子弟都能去念书的,甚至光是有钱也进不去。 同样地,名校的教师编制可不好进哪。孙家园的妹妹,有两把刷子。 孙茯苓作为疏抿学宫的正式在编教师,薪水不说比普通居民高出一截,至少养活自己没问题。 “客气客气。”孙茯苓侧头回礼。 水烧开了,贺灵川打了一杯给她:“难怪这么有见识,今后我有难解之处,还要向你多多讨教。” “好。”孙茯苓接过来却不喝,像是在暖手,“柳条说你刚搬来盘龙城不久,人生地不熟,以后有甚不懂可以直接问我。”说罢站起来告辞,“天晚了不便再打扰,你早点休息。” 她离开贺灵川的小院,还反手带上了门。 这位孙姑娘走路好快,平时去学宫都要赶上课铃吗?贺灵川拿起那杯被拒绝的热水,一饮而尽。 ¥¥¥¥¥ 策应军和松阳府两支队伍一合并,就更加庞大,又有元力加持,哪有妖怪和盗匪敢来拦路?接下去的路程就非常太平。 第二天,策应军抵达汝县,这儿离夏州地界只有一步之遥。 贺淳华按捺不住,行军过程中随手清理了两个作乱的妖巢和匪窝。 策应军跟他从黑水城一路走到这里,经历大小战斗,精神面貌和出发时已经完全不同。因为盘龙沙漠这样的天堑存在,近几年来边境线其实相当太平,黑水城军平日的主要任务也就是打打沙匪、巡逻红崖路,并没有多少正规实战的机会。 然而军队如同武器,越打磨才会越锋利。 虽说这支队伍在贺灵川眼里,不要说和大风军相提并论,就是比盘龙城巡卫军都差上不少,但莫折敬轩、吴绍仪现在对它的评价却很高了,原话是“可以迎抗王师而不逊色,只可惜人数少了点儿”。 贺灵川倒不认为他们纯拍马屁。几千里水陆走下来,他也亲睹大鸢国武备废驰、军纪松散的现状。 尤其他阅历见涨,就发现即便是官军,无论地方还是中央的,战力也实在不敢恭维。 难怪当初洪向前率领一批农民义军,就能打得官兵节节败北,连卧陵关都被占走,累得石桓、国都频频告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剿匪剿妖连连告捷当然大涨士气,但贺淳华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好转,因为从越往北越糟糕的沿途情况来看,夏州境内民生凋蔽、妖怪作乱、盗匪横行,恐怕南方还要严重得多! 从今往后,那里可是他的地盘。 自家地头麻烦重重,哪个领导能开心? 这一天队伍走到汝县,在当地停下来补给。从这里再往北走不到十五个时辰,可达首府敦裕。 艰苦的长征终于快要抵达目的地,应夫人心情大好,在驿站洗去旅途风霜,换过一身锦服,又整理了妆容,对镜自觉容光焕发,才走了出来。 歇厅里却只有两个儿子、一个猴子、两匹狼在烤火,丈夫不见踪影。 就这么会儿工夫,她也就梳洗了不到一个时辰! 应夫人的神情一下子晴转乌云:“你们爹呢,莫不是又去找松阳侯!” 贺淳华向来很少和妻子谈论政务,然而这一路北上都跟松阳侯聊得不亦乐乎,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应夫人大为恼火,但丈夫跟人家谈的都是正事儿,不是北方局势就是贺家与松阳府的合作事宜,她也说不来什么。 每次谈到应景处,贺淳华开怀大笑,应夫人都气到牙根儿发痒。前天丈夫还差人给那女人送了银丝炭过去,多贴心! 这男人跟女人越聊越合拍,到最后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一起鼓掌了? 她声音突然拔尖,贺越吓了一跳,贺灵川懒洋洋道:“娘亲稍安,老爹去县衙干正事了。” 应夫人将信将疑:“当真?” “是真的。”贺越接话,“父亲板着一张脸去的。” 应夫人讪讪:“是吗?” 丈夫不是去找女人就好。 贺灵川把一双大长腿跷在矮几上:“老爹现在满脑子都是整顿政务军务。” 当然他话只说半截,花花肠子跟正事儿根本不冲突,男人一直长有两个脑袋。 前头几次打妖怪、打土匪,贺淳华都当作练兵了,派手下几个将领带兵轮流上,甚至连贺越都过了把瘾,就只有贺灵川从头安逸到尾。 他也想上,不过贺淳华笑着拍他肩膀:“杀鸡焉用牛刀?”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父亲的牛刀呢?“其实,老娘你最不必担心的就是松阳侯。” /87/87512/19390415.html 第215章 松阳侯与孙孚平的渊源 “我担心她?”应夫人嘿嘿冷笑几声,但很快就接下去问,“你什么意思?” “她有爵位在身,又是堂堂道门之首,不可能给人做妾。”贺灵川摆了摆手,“松阳侯根本不可能嫁入我们家,您怕什么?” 应夫人若有所思。 长子的话是硬道理,松阳侯这种女人只可能为妻,不可能做妾,但她对丈夫还是放心不下。 贺淳华今年不过三十四五,身材修长、容貌俊美,不仅对女人有吸引力,他自己的需求也很旺盛。 再说他也就比松阳侯大上十四五岁,这点儿年龄差算什么,八旬老叟都可以收二八年华的少女入房。 就在这时,大匠师李伏波求见。 松阳侯既然与策应军同行,李伏波就经常两头蹿,毕竟一边是老板,一边是甲方。 这回他对贺灵川:“东家,爵爷有请。” 贺灵川大奇,指了指自己:“爵爷请我?”而不是请老爹去? “是。” 坐在边上的应夫人一听,就对长子道:“你去。”聊完了老子聊儿子,松阳侯可以啊。 汝县有两家客栈,松阳侯当然住在条件最好的那一家,条件最好的那一套,是个单门独院。 贺灵川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果香。 松阳侯丽清歌桌上摆着个细白镏金的瓷碗,瓷质细腻如玉,一看就不是这家小客栈拿得出的。 碗里乳白,但不是牛奶。 她拍了拍手:“来呀,给贺公子上碗杏酪。” 侍女端着托盘就进来了。 贺灵川道了声谢,举碗饮了一口,暖意融融、满嘴生香。 杏酪其实就是杏仁茶,除了现熬现煮,还有额外加料。 “奶香浓郁。”他咂莫一下,“还加了玫瑰,嗯,还有什么?” 还有花果的香气。 丽清歌笑了:“厉害,贺公子的推测与令尊如出一辙。” 贺灵川挑了挑眉,原来老爹在这里也喝杏仁茶了,恐怕还不止一碗。就听丽清歌轻声道:“还加了樱桃干。” 屋里的银丝炭盆烧得正旺,将她两颊烘出微晕。这是个瓷玉一样的美人,肌肤如雪、吹弹可破,眼里藏一点天然的妩媚,但言谈却端庄又得体。 她的美与风骚不沾边,却像早晨七八点的阳光,温暖、亲和,教人不自觉想靠近。 贺灵川知道老爹的调性,庸脂俗粉看不上眼,但眼前这一款嘛…… 也难怪应夫人肚里冒火。 他放下碗,轻咳一声:“爵爷找我有事?” “可否借断刀一观?” 断刀当然是贴身佩戴,且不说这是入梦的媒介,它也救主两三次了。贺灵川把它解下来,大喇喇往桌台上一放:“请看。” 丽清歌握鞘,一点一点拔出断刀,令锋芒缓缓绽放。 寒光沁人,屋里的气温一下子降了两三度。 “好刀,比李伏波跟我说的还要好。”丽清歌微微动容,指尖从刀背上一路抚下去,再轻轻一弹,叮地一声,清脆悦耳。 “这刀性如同蛰伏的凶兽,始终跃跃欲试。”她很好奇,“贺公子你做过什么,将它激发至此?”这刀的状态与李伏波禀报时又不一样了。 前后还不到小半个月,越发凶戾。 贺大少爷挠了挠脖子:“拿它当飞镖,打过几次人,没了。”有也不能告诉你。 这把刀是他进入盘龙梦境的关键。那反过来说,他在梦中所作所为,是不是也影响到这把刀了? “能不能借我品鉴几日?”这把刀越看越不简单。 贺灵川打了个哈哈:“这不太好。我从前常做噩梦,自从断刀入手,再也没有复发。” 反正他也没再做过别的梦。 “好,那我也不便夺人所爱。”丽清歌微微一笑,“其实此刀大凶,佩戴者不遭血光之灾也会身虚体弱短寿,就是我想留住它也要祈拜作法,镇其凶性。贺公子却能轻轻松松将它拿捏,不招祸事反有福报,若非与它有缘,就是贺公子你本身不简单哪。” 贺灵川大感兴趣:“那爵爷认为,是哪一种可能?” “令尊说过,你是福将。我又听说你连千心流的凶猴都制住了,收作药猿,之前它可是连克四主。”丽清歌以手支颐,“在盘龙古城、在仙灵湖畔、在鹿鸣苑下,头功未必是你,但你都帮了大忙。柯继海将军那晚离开鹿鸣苑、入宫面圣时,也对你赞不绝口,王上这才给你降下了赏赐。” 贺灵川心中微动,原来降给自己的赏赐是这么来的? 怪不得。怪不得前两次立功,王廷分毫都未嘉奖。 不过柯继海是连夜入宫,跟王上深谈机密,当时在场的人肯定不多。松阳侯却知道柯继海说了什么,这女人也算得上手眼通天。 贺灵川总算明白,贺淳华为什么总往这里跑了。老爹大概也察觉到她的关系网了得。 对于一个热衷权力的男人来说,这么好的资源怎么能错过? 丽清歌又道:“既然刀性有变,我会再和李伏波商量改进种剑之法。他说过,这把刀是贺公子亲手弄断的?” 贺灵川点头。 “怪了。此刀有灵,怎么会对弄断自己的人如此亲近?” 贺灵川回想盘龙幻境中的黑蛟,也就是钟胜光托刀给自己的场景,耸了耸肩:“纯属意外。再说我用它跟孙孚平、年松玉战斗过,或许它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丽清歌一怔:“你跟孙孚平战斗过?” “是啊。”贺灵川心里又是一动,“你看的战报里没提过?” 他以为自己父子二人挫败孙孚平、年松玉阴谋的全过程,会源源本本上奏王廷。 丽清歌笑了笑,答非所问:“不是我说泄气话,孙孚平神通广大,有覆雨翻云的本事,你能从他手中生还,很了不起。” 现在贺灵川明白老爹为什么喜欢找松阳侯说话了。她明明说你修为低弱,孙孚平一根手指就能摁死你,偏偏还能让你挺受用。 丽清歌将断刀还给贺灵川,神情有些不舍:“钟指挥使的遗物都与你有缘,贺公子果真是福将。” 少年一低头,见她十指纤纤,虽然不蓄指甲,但是浅染蔻丹,按在褪色的刀鞘上宛如初萌的桃枝。 古旧与新嫩,对比鲜明。 只可惜他的心思都在“孙孚平”三个字上:“松阳侯和孙孚平,有些渊源吧?”话才出口,他就想起老爹应该问过这个问题了。 丽清歌一双妙目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又去举杏酪喝了一口,才慢悠悠道:“贺公子不知道?我以为你在石桓就听说过了。贺大人与我会谈多次,对此只字不提。” 又是石桓,只有他自己孤陋寡闻是吧?贺灵川一摊手:“我在石桓城时,还以为松阳侯是男人。” 丽清歌一下就呛着了,连咳几声,杏仁茶都流到衣襟上,身后的侍女赶紧给她递手巾。 松阳侯缓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贺公子正直,小道消息都不屑打听。” 贺灵川苦笑:“爵爷直说我闭塞好了。” 他这几个月的心思都放在修行、放在盘龙梦境上了,身外事很少关注。 丽清歌摆了摆手:“我幼时随双亲外出,路遇强敌狙击。双亲被害,我与队伍走散,家祖遍寻而不得。两年后孙孚平外出寻宝,在一个狼窝里把我拣回,送还给松阳府。” 她顿了一顿:“此事当年也轰动都城,连先王和当今王上都知道。” 贺灵川轻吸一口气:“孙孚平是你的救命恩人。”他突然想起鹿鸣苑的贵族们讲过,朱秀儿的遭遇似曾听闻,松阳府里有人也是这样。 原来他们说的是丽清歌。 难道?他立刻想起鹿鸣苑下的突然袭击。 “但他这些年也没少向松阳府索要。”丽清歌澹澹道,“我这样说或许不妥。他几度狮子大开口,就是天大的恩情也填平了。自祖父去世、我接掌松阳府以来,基本与孙孚平断绝往来。否则他谋反事发,我松阳府怎么能安然无恙?” 最后这句话最有说服力。贺灵川早听说国君多疑,如果他重疑松阳府,丽清歌现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吗? 丽清歌接着道:“甚至松阳府还帮忙搜捕孙孚平的同党,立有大功,此事朝野尽知。” 贺灵川竖起大拇指:“松阳侯忠君爱国,贺某敬佩!”紧接着切换话题,“松阳侯炼器工夫了得,贺某还有一事求教。” “请说。” 贺灵川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放在桌上:“想请教这符咒的作用。” 他记得松阳侯的玩具小院就是用符纸封印的,跟这玩意儿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这符是黑纸红字,与一般的不同。丽清歌拿起来看了两眼,黛眉皱起:“贺公子从哪里得来?” “这是我从洪向前的帐下将军卢耀那里缴获的。当时他已经被我们打成濒死,救都不好救活那种,然后他就抓出一张黑符吃下去了。” “有什么效果?” “一点屁用没有,什么都没发生。”贺灵川耸了耸肩,“然后他就被人一刀剁了脑袋,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张死人脸上不敢置信的神情。” /87/87512/19401691.html 第216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符咒线条画错一根,整张符就报废了。” “你是说,卢耀画废了才没生效?”贺灵川啼笑皆非,“当作保命底牌的东西,他再莽也不该这么轻慢吧?” “我听过卢耀的名头,这厮被称作食人将军,原本就出身草莽。”丽清歌笑了笑,“但你说得对,这张符咒娴熟精细,显示多年造诣,应非卢耀能为。” “这只是普通的符咒,画的是定风术……”丽清歌忽然住口,拿起符纸对着火盆照了照。 她越凑越近,贺灵川还以为她要把符纸扔进火盆,正想开口,符纸“呼”地一下着火了。 “喂!”看不出也不必烧了它,这可是神骨的口粮! 贺灵川就想夺回,丽清歌一把摁住了他的胳膊:“稍安勿躁!” 语气笃定而严厉,与先前的温和判若两人。 火焰三两下燃尽,神奇的是符纸还完好无损,只是空气里多了烟焦味道。 “果然如此。”丽清歌把符纸转向他,“你再看看。” 贺灵川目不转睛,看着还是黑纸红字,但笔划图桉好像有些不同了。 “这才是它的本来面貌?” 丽清歌不答,把它重新放回桌上摊平,细细观摩。 “这种符咒我只在古书上看过,没想到今日见到实物。”她正色道,“这是醮神咒。” “作用是?” “以自身为皮囊,请神明降临以显无上神通。” 所以卢耀当时吞符并不打算自救、逃跑,而是要请神明下凡,开一波大招把所有敌人都干死? 这是没打算活命了,要人给他陪葬。卢耀倒也不负悍匪之名。 “那跟神降有什么区别?” “你也听过神降?”丽清歌看他一眼,“神降事先要经过长期周密的布置,神明会降临在指定好的、能承受其威力的皮囊当中;醮神咒却是临时去请神明,祭出的皮囊也不一定符合神明要求。” “请哪一路神明都可以么?” “那当然不行。”丽清歌笑道,“神明也不喜欢被冒犯,画符者要事先祈祷沟通,也就是先打好招呼,一旦有难就请对方降临。所以每张画好的符咒事实上都已经对应一位神明。” “那么,这张对应哪位神明?” “那就不清楚了,冥冥中自有对应,符咒上不会显示。”丽清歌轻声道,“我听说神降术花费的代价巨大,这种醮神咒就更不必说。能用到它的时候,事主要么走投无路,要么油尽灯枯,所以筹码都是事先给付神明,人类吞符时就要求后者现身相助。卢耀吞符后居然什么神明也没请来,所以他才那样惊讶。” 懂了,这就是一张支票,该兑现的时候就要兑现。结果卢耀被跳票了。 神明居然言而无信,卢耀的绝望和疑惑可想而知。 听明白以后,贺灵川就一阵后怕:“多亏神明没鸟他,否则我们在场的没一个能活?” “差不多吧。”丽清歌换了一杯热茶,“我没见过神明降临,不清楚它的威力。但既能当作杀手锏来用,威力应该不弱。我猜想,这也不是卢耀制作的,应该出自洪向前之手。” 洪向前有“圣师”之名,能与天神沟通不奇怪吧? “为什么神明没来?”如果这符咒是洪向前所制,应该很靠谱才对,并且代价也是洪向前事先预付,卢耀只要拿来用就行了。 “这就不好说了。”丽清歌思考了很久,“或许符咒本身还有瑕疵,毕竟这些秘术也没有标准版本可以对照;或许神明看不上卢耀这个人,懒得替他出力——反正洪向前已经死了。这张符咒按理说应该是洪向前与神明之间的契约;又或许……神明有事,没能亲临?” “反正,还是归结到那句话上——”她把符箓往前一推,笑靥如花,“贺公子真是福将,这样万中无一的幸运也能被你遇上。” “看来我该回去喝顿酒,好好压一压惊。”贺灵川收起符箓,向丽清歌道谢后就告辞了。 《最初进化》 松阳侯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半刻钟后,李伏波前来拜见,他来路上刚好与贺灵川擦肩而过。 松阳侯与他讨论了断刀的种法改良。刀性既然非常活跃,种刀的时长或许可以缩短到十日之内。 正事商量完毕,丽清歌才问李伏波:“你跟在贺灵川身边已经七八天了,你对这个人怎么看?” 李伏波想了想:“除了偏好修行练武,与一般富家子没甚两样,性格有些莽直,花钱大手大脚,所以在军中不讨人厌。” “莽直?”松阳侯微笑,“灵器择主。你觉得,钟胜光的遗刀会认一个莽夫为主?” 李伏波却摇头:“属下认为,灵器择主不会考虑心性脾气,只看剽厉勇气。” 松阳侯玩味:“那么,至少这四个字是有的。” 贺淳华工于心计,而长子贺灵川莽直。 是这样的么? 此时侍女来报:“北方妖国分号的商讯已到。” “拿进来。” 于是有人入内送信。 李伏波趁机告退。 …… 既然黑符这玩意儿没法借鉴,贺灵川顺手就把它喂给了神骨项链吃,然后才回到驿馆。 意外的是,贺淳华夫妇都在。 应夫人见他就追问:“你和松阳侯聊这么久,都说什么了?” “探讨一下断剑重铸的方案,我又请她解析卢耀遗留的东西。”贺灵川打了个呵欠,“她那里杏仁茶好喝,没了。” “什么东西?”开口的是贺淳华。 “一张黑色符咒,我从卢耀身上拣来的。”贺灵川耸了耸肩,“原来那是请神明下凡帮助复仇的符咒,他用了但没生效。哎,我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不自知。” “我看看。”贺淳华向他伸手。 “没了。”贺灵川挠头,“上面的图桉要近火才能显示,不小心被我烧成灰了。” 贺淳华哦了一声,好像也没放在心上。应夫人却轻轻叹了口气:“松阳侯也是怪可怜的,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 “她……?”她嫁过人了?贺灵川一呆。 算了,“怎么没人告诉我”这种话,他已经说累了。 应夫人却对长子配合的神情很满意:“丽清歌十六岁嫁给秘书监范礼农,这是祖父给她指定的亲事,可谓用心良苦。我听说这位范大人才貌俱佳,是我大鸢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秘书监,与丽清歌堪作一对璧人。可惜他无福消受美人恩,成婚不足两年就病逝,时年二十九岁。这真是,天妒英才。” 秘书监是秘书省的长官,掌经籍图典、天文历法,听着品秩很高,其实相当于国家图书馆馆长,在本朝没什么实权。 看来老松阳侯深知位高权重风险大的道理,给孙女找了个远离政治风暴中心的清闲郎君。 贺淳华笑了笑:“夫人从哪里听说的?” 应夫人斜睨着他:“石桓城的世族,什么消息都有。”这一回她在石桓城也没少结交朋友,消息可比从前灵通得多,“老爷不是说过,都城里的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吗?” “范礼农的确有才,也的确早死,却不是病逝的。”贺淳华转头先交代管家老莫去办事,然后才接着,“他在帝位之争中站错队了。结果今圣继承大统后颁布变法,他又冷嘲热讽、大肆批评,认定变法疲弱无效,鼓吹北方妖国制化开明。后来有人检举他同情乱贼、暗助叛举,并呈罪证,王上就砍了他的脑袋。” 他缓缓道:“你们猜猜,检举他的人是谁?” 贺灵川看向应夫人,后者满脸震惊。 通敌叛国是大罪,如果证据确凿,这项审判怎么不公之于众,反而以病逝为名掩盖范礼农真正的死因? 再退一步说,丽清歌怎么没事,还能好好儿经营她的松阳府。 范家怎么也没事,不受株连? 答桉简直呼之欲出。 应夫人犹豫一下,才试探着问:“难道,是丽清歌?” “‘有人秘送罪证入宫,呈献君前’,这是原话,我不知道是不是松阳侯。知道真相的可能只有王上和告密者本人了。”贺淳华靠坐到椅背上,“不过我听说,松阳侯在范礼农被捕前两天刚进过宫。此事知道的人不多,王上有意不外传。” 应夫人抚着心口颤声道:“这女人好狠毒的心肠!” 她与贺淳华感情美满、众事顺遂,无法想象其他女人怎么会举罪亲夫。 不过听到这里,她也大半放心了。丈夫既然知道松阳侯有一副蛇蝎心肠,大概对她就会心存警惕? 贺灵川也很惊讶,这算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时管家老莫进来禀报:“老爷,人到齐了。” 贺淳华一下坐直:“让他们进来。” 见他要办正事,应夫人赶紧离场。 在抵达敦裕之前,贺淳华要召集手下再次开会。这一回人来得很齐,贺家父子三人,曾飞熊、吴绍仪、赵清河、莫折敬轩,还有策应军新提拔起来的三名将领都到齐了。 这些,就是贺淳华信得过的骨干。 开口之前,他先给手下每人各发一只青皮竹筒,筒口有塞子。 /87/87512/19401692.html 第217章 摆在面前的新挑战 贺灵川兄弟俩例外,贺淳华不给他们。 吴绍仪拿起竹筒晃了晃,里面有东西簌簌响,固体,数量不少而体积不大。“这是?” “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众人拔塞,一股浓重的烟草气味溢出来。 吴绍仪惊喜道:“嚼烟?” 他顺手拿出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一边点头:“好、好,真是上品!多谢大人。” 贺越只能眼巴巴看着:“父亲,这是哪来的?” “这是贝迦国的特产,从北边一直送过来的。”贺淳华顺手取了一块,不嚼,只放在手里把玩,“大鸢和贝迦国有协议,每年都要从那里买进许多东西,嚼烟只是其中之一。现在边境线已经卡到夏州了,以后派人去边境榷场接货的任务,就落到我头上。另外我今天才知道,夏州的官驿也要优先提供给贝迦商人使用;如果贝迦商队遇劫,当地官员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官驿的主要职能还是服务信使,若是没它们提供饮水吃住换马,哪来的x百里加急?不过鸢国居然和贝迦有协议,官驿不得拒绝贝迦商队入住。 这种特权,本国p民是享受不到的。 曾飞熊不吃烟,皱了皱眉:“嚼烟有什么难做的,为何不用自产?”这么千里迢迢运过来,耗时耗力耗钱。 “贝迦出产的东西品质最好、最受欢迎。你们看,光是这个竹筒就是用贝迦南部特有的青玉竹做的,色泽如玉,敲之如金,有人还用它来做乐器;外皮也只有很薄一层,重量轻。”他随手掂了掂青玉竹筒,“你们再看鸢国自产的嚼烟,都用什么盛装,都是什么品质,嗯?” 曾飞熊没话说了。 “我这几天在石桓,见勋贵们交际往来都用贝迦的嚼烟,可见其风靡程度。他们用的竹筒,还要绘画描金,以便把玩。民间富商也用贝迦嚼烟来待客,以示财力。”贺淳华掂了掂竹筒,“这么小小一筒,售价就要一两银子,越往南还越贵。如果是描金筒的嚼烟,品质更高,价格翻倍。” “这烟叶没甚杂质,先熏再烤,还浸泡了蜂蜜,口感是真好!”吴绍仪甚是陶醉,“我从前嚼的都是什么狗p玩意儿!” 他从前是泥腿子,配嚼什么好烟了? 贺灵川看得心中一动。 这种青玉竹筒很眼熟,他在盘龙梦境领取军功奖励时,拿到的不就是这玩意儿! 盘龙城里,还有人专门收集这种竹筒,二次加工卖钱。 对,盘龙城鹏程署发放的嚼烟在颜色、形状上与众人手里的只是略有不同,但那是百多年前的产品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工艺有改进也合常理。 也即是说,盘龙城发给军人的嚼烟,也是贝迦产的! 咳,他好像听胡旻说过,盘龙城也跟贝迦国做生意的,而且每年的贸易额度还不小。 这个国家的对外商贸,还真是很发达啊。 贺淳华又叹了口气:“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鸢国不得不买。每年买多少、什么价格买,都是写在协议里的。像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我们向贝迦国购买的东西就少了,款项也不给得不太及时,贝迦国大为不满。” 换成真正的贺大少在此,可能直接就问“为什么不得不买”。 所以贺灵川也这么干了。 贺淳华没有直接回答,沉默几息才道:“它接纳浔州牧年赞礼,就是给我们上眼药。” 他又咳了一声:“我们到夏州后会面临更复杂的新形势,这就是麻烦之一。我说这些,好让你们心里有个底儿。不管跟年礼赞怎么打仗,贝迦我们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好了,现在要说正事儿了。” 他向边上的管家老莫点了下头,后者立刻出去,不一会儿领着个人进来了:“老爷,钱管事带到。” 而后老莫关好窗子,自己退出去给众人守门。毕竟这里是驿馆,谨防隔墙有耳。 贺淳华指着商人打扮的后来者道:“这是朱家派驻敦裕打理生意的钱管事,已经在敦裕待了二十年,比当地人还熟悉这个夏州首府。” “贺总管过誉了。”钱管事向四周团团拜过,笑得一团和气,“见过各位大人。” “朱老受我请求,特命他从敦裕赶过来,给我们讲解城内的情况。免得你们跟我进城之后人生地不熟,无从开展。” 他把朱秀儿送还给朱曦言后,就跟朱家建起了纯洁的交情。朱家在夏州境内也有买卖,也指着新总管能拉拔一把,对他的合理要求自然尽量满足。 他向钱管事点了点头:“说吧,北线的战事如何,敦裕城内又如何。” 钱管事娓娓道来。 贺灵川已知鸢国北线战事不顺,但没想到这样不顺。 原任征北大将军的年赞礼带着整个浔州投奔了北方妖国,所以北方前线一下子从浔州南移到毫州东部。要知道浔州才是长年以来的边境线,毫州的兵却没有多少对敌经验,结果这里的抵抗不成气候,不到个把月就被年赞礼攻破。 随着年赞礼势如破竹,战场毫不意外地压到了毫州南部。 那里已经迫近毫州与夏州交界线,只要年赞礼再拿下毫州南部的最后三城,就能把战火引到夏州,也就是贺淳华的地盘上。 贺淳华调任北境的消息,年赞礼应该也知道了。这位曾经的边关大将大概急着要报杀子之仇,对毫州南部发起了一波又一波攻势。 目前顶在毫州南部的,是王廷派驻的大将赵盼,听说与年赞礼各有胜负,暂时扛住后者南侵的脚步。 毫无疑问,赵盼需要大后方的鼎力支持。 毫无疑问,他遇到的麻烦和柯继海一样: 后勤乏力、补给短缺。 而夏州就在战场后方,责无旁贷要承担一大部分军需供给,王廷三令五申要夏州全力配合。 “我家在敦裕做布料生意,原本主营绸缎和皮草。北边开打之后,敦裕就要全城布行协运棉布、赶制棉衣,我家也是。”钱管事叹了口气,“赵将军入冬前就催要三万件冬衣,可到现在春雪都快化了,筹去前线的棉衣也才七千多件,不足四成。” 贺越皱眉:“打仗的物料不能全由夏州筹措吧?” “夏州离前线最近,被摊派的任务也最重,光是棉衣就被摊了三千多件。我们费了好大力气完成任务,还是自掏腰包垫上的货款和手工钱,官家还未报销。”钱管事接着道,“缺衣也就罢了,粮食的缺口才大。我听说前线已经炸营一次,有士兵肚子饿得难受,趁夜叛逃去对方阵营了。” 军心不稳,那仗可没法好好打。 莫折敬轩问他:“夏州过去两年不是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么?” “是啊,所以王廷要夏州就近往前线送粮,以解燃眉之急。可这样送了三次之后,敦裕最大的粮仓突然就着火了。” “我在石桓就听说了,几十万石粮食付之一炬。”贺淳华面无表情,“王上接到消息后,气得摔烂两个杯子,整晚睡不着觉。” 能供前线吃上一年半载的粮,一把火就烧没了,谁能不心疼? 边上的盆子里泡着几个冻秋梨,贺灵川随手拿了一个,就听钱管事嘿然一笑:“哪有几十万石?那里面九成都是空的,小人有可靠消息,原本里面最多只有两万石。” “最多!”他竖起两根手指,“具体数额没人知道,连管粮的都不清楚。这一把大火过后,平了。” 曾飞熊忍不住问道:“粮食哪去了?” “这些年很少动用敦裕仓的粮,所以每年秋粮收上来后只到粮仓挂个空账,就私贩出去了,甚至拿旧粮来置换刚入仓的新粮。”钱管事道,“去年也不知道年将军会叛国,也不知道夏州突然一转身就变成前线,许多粮食都贩去浔州了,仓库里亏空得厉害。” 几名将领都很恼火:“也就是说,对面吃我们的米,杀我们的人?” “主使是谁?”贺灵川嘎吱啃梨,“总该有个挑头的吧,干了不止一年两年、一次两次吧?” “敦裕是兵部尚书李度山李大人的祖籍地,老家人都在这里,营生做得很大,官府不敢随意招惹他们。”钱管事咽了口唾沫,“夏州最大的粮号宝祥号东家姓刘,但实控人就是李家。” “他们一开始也不敢大张旗鼓,挂账换粮都是小打小闹。不过这样换了好些年平安无事,别家看得眼馋,有样学样。大家都来换,账目就越换越乱,仓里的库存越来越少。” “这个粮官该杀了。”吴绍仪语气森然,“嘿嘿,还是熟悉的花招,还是熟悉的味道。” 他从前在洪向前麾下,义军不就是因为南方几年水灾、几年旱灾,王廷横征暴敛才奋起反抗吗?这些乱象、这些花招、这些伎俩,他们在南方见得多了。 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官军,现实里的腐败依旧。 贺淳华点了点头。 常言说见微知着,何况敦裕的陈年烂账已经烂成了一个大窟窿。 /87/87512/19410250.html 第218章 李老太爷干过的亏心事 光从粮账上就能看出,他接手夏州以后的工作不会轻松了。 支援前线一定是夏州不能拒绝的任务。前线危急,贺淳华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把人、马、粮给凑上去。 “朱老太爷来信说,总管大人初到夏州,接下来要筹集兵马?” “对,而且要快。”贺淳华从黑水城带过来的家底只有三百人,路上又收编了吴绍仪部,这才有了六百手下。 这点儿人手哪够打仗的,他到了夏州立刻就要招兵买马。 大鸢立国之初,地方长官没有募兵的权力,都由中央统一调派;时至今日,王廷时常自顾不暇,各地起义屡见不鲜,也就默许地方大员私募兵马、自筹粮饷。 在千松郡,贺淳华从单枪匹马到拉拔起一支完整建制的队伍,这一套已经纯熟,到夏州后正是要一展所长。 “那么贺总管需要知道敦裕连同周边七县有四大家族,关系互相交织、盘根错结。他们基本把持了首府的命脉,其他门户都唯他们马首是瞻。其中李、舒两家从大鸢开国八年就在这里扎根,甚至拥有自己的私军。前两任夏州总管,都跟他们打好关系。”钱管事的态度很诚恳,“没有他们的支持,您很难在夏州办事。” 贺淳华挑了挑眉:“铁打的四家族,流水的夏州总管?” 钱管事不好接话,自去开门拿了几本厚厚的簿子进来:“这是您要的敦裕及四家族资料,人口、家底、人脉网络,小人尽量收集但不一定全面。有些暗地里的勾当,小人也没法知晓。” “好,你先告诉我,现在谁在敦裕替我掌着夏州兵事?” “兵曹从事,彭居安。”钱管事记性很好,“他管着一千六七百兵马哩。” “他住在哪?” “青洋乡,离敦裕只有十里左右。” 贺淳华点点头又问:“我进入夏州的消息,传过去了吗?” “大家都知道新任总管要来,但具体何时抵达敦裕就不清楚了。”钱管事实话实说,“但您在这里盘桓了两天,我想消息已经不迳而走。汝县也有四家族的产业和人手。” “说的是,我这两天都去过汝县县衙。”贺淳华呼出一口气,“多谢。你办事很靠谱,我会请朱老特别嘉奖。” 钱管事脸上一喜,旋即又道:“另外夏州最近不仅有百姓逃荒,豪绅也往南熘了。不同的是,有些百姓愿意向北逃入浔州,而富人只能南退。四大家族的谢、詹两家,最近也在变卖家产,遣散仆从。据他们家的下人说,主人家已经准备后撤。” 莫折敬轩摇头:“他们带头要走,人心恐怕更加浮动。” “谁说不是呢?总管大人临危受命,太不容易,小人祝您好运。”钱管事对贺淳华行了一礼,退下了。 贺灵川伸了个懒腰,指着簿子道:“老爹,看书不是我的强项。” “你不用看。”贺淳华对所有人道,“敦裕的情况基本如钱管事所言,与我收集到的情报出入很小。千里之行终要结束,现在我们来商量进入敦裕后的应对之策。” 结果这个歇厅一关就是个把时辰。 老莫进来加了一次炭,送了一次饭,还添了一回油灯。 会议结束,贺淳华精神奕奕对手下道:“如无意外,就按这些执行。” 众人郑重应“是”,而后离开。 …… 等包括贺家兄弟在内的闲杂人等都走光以后,管家老莫居然又把钱管事带了进来。 场内就这三人。 钱管事方才坐在后面打了一会盹,缓解路上的疲劳,就见老莫递过一锭十两大银,贺总管温声道:“差事不好办,辛苦你了。” “哪敢当!”话虽如此,钱管事还是把大银收起。 “我再确认一下,敦裕李家的话事人,仍然是李兆?”贺淳华皱眉,“他是李尚书的二叔?” “对,亲二叔。”钱管事道,“您要是能打通他这个关节,李家就不成问题。” “恐怕他才是最大的问题。”贺淳华想了想,“我要是没记错,他都快七十了吧?” “前几日刚刚过完七十大寿。”钱管事笑道,“本地人都说,李兆李老太爷才是敦裕真正的一把手。李家的生意虽然也放开让小辈去做,但遇上大事还得找李老太爷。” 他一竖拇指:“在敦裕,就算天大的麻烦,德高望重的李老太爷出面,无有不成。” “厉害。”贺淳华澹澹道,“天大的麻烦,包括粮仓着火么?” “我听说这件事后,李老太爷发了好大的火。最后粮官和官府顶罪的两个倒霉蛋都被送去都城,听说已经受审,秋后待斩。” “敢把人送过去,就是笃定他们不敢开口。”贺淳华点头,“是了,国都还有李尚书。真希望他们面对年赞礼的军队时,也有这种本事。” 钱管事哎了一声:“打仗的事,他们不行。” “也即是说,李兆是整个李家的主心骨、定海针。” “正是。” 贺淳华笑了:“老太爷的身体怎样?” “硬朗,眼不花、背不驼,他一直小心保养。”钱管事苦笑,“我看他会活得比我久。” “好,那我要你再去办两件事。”贺淳华竖起一根手指,“首先,你打听打听李老太爷干没干过亏心事,即是让他寝食难安、终生难忘的过往。” “寝食难安、终生难忘?”钱管事努力回忆,“嘶——好像还真有!” 贺淳华提醒他:“人老成精,他干过的缺德事儿应该不少,但多半不会放在心上。” 虱子多了不咬,坏事干多了未必会在乎。 “头一件事,我是听敦裕的老人说的。李老太爷四十多岁时,三儿子一定要娶个平民为妻。不知怎么地,李兆居然和自己未过门的三儿媳妇搞上了,还弄大了人家的肚子。没办法,准三儿媳妇就成了他的第七房小妾。” 谈起这种事,钱管事也忍不住挤了挤眼:“没过多久,小妾突然病死了,当时还有七个月的身子,一尸两命。” “慢慢地市井有流言传开,说那小妾不是病死的,因为肚子里也不是李老太爷的种。李老太爷哪里忍得下这顶绿帽,叫人把她拖去直接活埋,对外只说病逝厚葬。那女人临死前尖声大叫,骂老太爷不得好死。” 贺淳华的眉头皱起来就没松开过:“居然绘声绘色,可信度有多高?” “几天以后,野狗在乱葬岗拖出一具女尸,身上有捆绑过的痕迹,喉咙里有土砂,应该是被活埋的。”钱管事道,“从时间上来看,对得上啊。” 贺淳华嗯了一声:“还有别的吗?” “李老太爷原本有个双胞胎哥哥,两人感情极好、形影不离。他们十来岁时,有一年夏天下河玩水,突然山洪暴发,两人都危在旦夕,只有水中一棵小树可以栖身。李老太爷把握住了机会,或者说抢走了机会,踩着哥哥的肩膀往上跳,被大人救上岸,结果树折了,哥哥被冲走了。” 贺淳华很谨慎:“从哪里听说的?李兆本人都七十了,知道这些事情的人还能有几个?” 大鸢国民均寿才三十三岁,平民能活到五十都是侥天之幸。 “这是李老太爷的第三个儿子透露的。对,也就是被他抢走了媳妇的儿子心情苦闷,找人喝酒时说出来的,还说族里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好!”贺淳华顺手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我要麻烦你替我再办一事。事成之后,还有一锭谢礼。” 钱管事赶紧道:“您是朱家的恩人、贵客,小人怎样鞠躬尽瘁都是应该的!” 朱曦言料定贺淳华可以在夏州打开格局,因此信中就叮嘱钱管事要全力配合。 而后贺淳华就小声将要求说了。 钱管事听得一怔。 “办得到吗?” “小人尽力一试,请总管大人耐心等上几日。” …… 第二天,策应军并未按原计划继续北上,因为贺总管病了。 过路的贵人有恙,汝县县令接到消息都赶来探望。贺淳华面色腊黄躺在床上会客,说旅途劳累又感染风寒,要歇养几日。 汝县县令当然满口答应,派人送上最贴心周到的服务。 贺灵川等人则是听闻贺淳华又派探子前往敦裕,一来一回要花点时间。 他们不打无准备之仗。几天而已,有什么等不得的? 白天,贺灵川要么调息子午诀,要么带着药猿和岩狼逛县城,招摇得很;夜里照旧入梦,在盘龙梦境里继续练武、当巡卫、刷军功,接受人们的赞美。 鬼针石林那样的大战不常见,他在梦境里的日子同样是按步就班。 隔壁孙茯苓始终不在家,不知道去哪了。 ¥¥¥¥¥ 第四天傍晚,敦裕城李家有客上门。 来者是舒家家主的二弟舒谦,他和李家的掌舵人客套几句,呈上登门拜访的礼物,又拍了拍脖子上残留的雪:“叨扰老爷子了,家兄让我来传话,新上任的夏州总管贺淳华,病倒在汝县的驿站里。” /87/87512/19410286.html 第219章 隔空斗法 “病了?”李兆捋了捋白胡子,“这个时候病了?” 这么多人都等着会一会新总管呢。 “按理说他昨天就该进入夏州地界,这么一拖延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敦裕。”舒谦道,“年赞礼派小股叛军绕过前线,深入夏州近百里劫掠,我家和詹家好几处商铺都被抢了,损失很大。我看詹家已生去意,您虽然警告过,但他们这几天还在偷偷变卖。” 李老太爷叹了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他们不看好敦裕,就随他们去吧。” 舒谦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李家警告詹家无果,就把收购价打得很低,低得快要击穿地窖。偏偏李家是敦裕最霸道的地头蛇,无论他出什么价,别人哪敢比他高? 詹家要是真按那种贱价去卖就相当于割肉剜眼,多年经营积蓄被刨去七成,就算能离开敦裕也只剩一副血淋淋的骨架子出去。 现在詹家一定恨李家入骨,尤其詹家这几年出了人才,在王廷一路升职,本家的腰板也跟着挺起来了,说话也大声了,去年还想跟李家掰一掰手腕。 李家就想趁此机会狠狠收拾它一番,让他知道李太爷还是李太爷。 唉,这姓李的老东西岂止是狐狸?他是兀鹫、是胡狼。 “您这样看好新总管?”这才是舒家的大家长想让舒谦来套问的话,“他真能和赵盼赵将军联手,挡住年赞礼的进攻?” 敦裕城人心浮动,大家族难免也生去意。要是跑晚了,年赞礼大军铁蹄南下,所过之处都变瓦砾,大家苦心经营数十年所得皆成泡影。 “这位贺总管倒有些才干,杀孙孚平、灭贼军,最近好像还在石桓城救了柯继海一命,不然西部战线就麻烦了。他临危受命接夏州防务,应该有两把刷子。”李兆一口气说到这里,喘了口气,边上的侍女立刻奉茶,茶水不热不凉刚刚好。 “尚书大人有交代,敦裕是李家兴旺的根本,轻易不能走。” 他只说轻易不能,可没说不会,也没说一定不走。 敦裕离南边的州界很近,南逃相对容易。 舒谦迟疑:“贺总管会不会也要过问粮仓失火?” “桉子审完了,罪犯也送去都城了,最重要的是粮食都烧光了,他还能追查什么?” 厅里挂着个鸟笼,笼里站两只绿头红嘴黄肚皮的相思鸟。室外落雪缤纷,屋内却温暖如春,这两只小鸟也很活跃。李老太爷走过去,亲手往笼里添食,一边道,“对贺总管来说,接下来与四大家族精诚合作才最要紧。” 否则贺淳华在这里行事处处擎肘,就和从前的、现存的其他所有官员一样。 铁打的四大家,流水的官儿。 “他既来当官也要打仗,少不得找我们要钱要粮,或者要人。”舒谦看了一眼相思鸟,发现它们脚踝上都绑着很细小的纸条子,也不知道做什么用。 “那就要看贺总管怎么表现了。”李老太爷逗着相思鸟,笑得相当自信,“官民合作,那都要拿出诚意来嘛。” “那,一切照旧?”还是从前新官走马上任那一套,“我回去与家兄商量,给贺总管加送一份重礼。” 舒谦站了起来。 李老太爷笑眯眯:“应该的。”先上敬酒嘛。 舒谦走后,李老太爷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晚饭依旧丰盛,但他只吃了几口。两个儿子都有些担心,连连追问。 李老太爷一眼看穿他们的嘘寒问暖,心口更堵。但凡这几个儿子能得自己两分真传,再少一点内斗,偌大的李家也不必全由自己一手扛起。 他毕竟七十了,老了。 唯一的安慰,是第六个孙子天资不错,再好好培养两年,说不定能接他的班。六孙子是老二家的孩子,老大看出父亲心思,一直在拼命打压兄弟。 唉,家门不幸。 其实李老太爷不看好敦裕,严格来说,不看好鸢王廷。 跟他同年岁的老头儿可能还沉浸在大鸢往日的兴盛和荣耀里,但他眼不花、心不瞎。 国势衰颓。 李老太爷暗中冷笑。李家做事可不像詹家那么招摇,卖点地宅卖得满城皆知。 敌人来了,土地还能值钱吗? 过去这两年,李家的钱财都在往内地秘密转移,他和李尚书已经商量出一处福地。如果战火向南蔓延,他们立刻就举族搬迁。 屋里的暖火烘着,他不觉又有睡意。边上的侍女见状,小声道:“老太爷,该休息了。” 《仙木奇缘》 李老太爷一点头,她就去外间取下鸟笼,挂到床幔前面。 两个十三岁的丫头已经替他暖好了被窝,今晚照旧会蜷在他脚边。 李老太爷登床之前照例看了看床幔,嗯,系在挂绳上的两枚铜牌都在。这是挡邪牌,倘若有邪物走到近前,会被牌子迷惑,看不见他也闻不到人味。 他又指了指床顶,侍女即从帐子上取下一只红色香囊。 李兆亲手打开,见里面藏着一枚黄色护身符,符咒没错。 “放回去吧。”这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这么多年来没少得罪人,他谨慎惯了。 ¥¥¥¥¥ 风尘仆仆的钱管事再一次赶到汝县,见到了贺淳华。 “贺总管生病了?” 房门关闭,没别人了。贺淳华一下站起,取巾子一擦,脸上的腊黄就掉了。“病从何来?我一直等着钱管事的好消息。” 管家老莫端上温茶,钱管事正渴,连灌好几口才笑道:“幸不辱命。” 他拿出一个五花大绑的蓝布包,打开。 里面还裹着两层油纸。 再打开油纸,里面则是两层草纸。 草纸正中,躺着一只尾指大的瓷瓶。 以这瓶子的体积,正适合拿来给人下药放毒。 “这是?” 贺淳华想拿,钱管事赶紧提醒:“骚臭,总管小心。” 总管就有些迟疑了:“我以为你拿来的是头发、指甲之类。” 屋里的炭盆暖和,钱管事从冰天雪地进来,额头上反而冒了点汗: “我也希望哪。可李老太爷疑心病重,去年秋天有高人给他卜了一卦,说他今年有一大劫,如顺利过关就能平平安安活到八十八岁。所以李家格外小心,老太爷剪下的指甲、掉下来的头发,都要专门收集起来烧掉,据说他还佩戴重金求来的护身符。仇家背后扎小人、下降头,那是休想生效!” 贺淳华笑道:“果然是缺德事儿干多了,心虚。” 若不是心虚,为什么要提防到如此地步?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我原想通过两个暖床丫头弄一点他的头发。”李老头毕竟年纪大了,隆冬时节睡觉脚凉,又嫌汤婆子燥热,于是买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替他暖床,“但这俩丫头一出房门就要更衣检查,不许夹带主人的东西出去,一丝头发也不行。” “没奈何,我只能买通倒夜香的小厮。”钱管事一摊手,“只是干这活计的,都是不固定的人手,找准人费了些力气。” 他又递来一张字条:“这是李老太爷的生辰八字。去年他的第十三个孙子到我店里来定做周岁礼的衣裳,当时他母亲满脸骄傲,以孩子与李老太爷同月同日出生、只晚了一个半时辰为荣。我再三确认过了。” 以此推算,不难。 贺淳华接了过来,再问:“詹家和李家仍有罅隙?” “有的,从来都有。最近几天詹家想甩卖家产离开敦裕,李家找人压价,往死里压,别人就不敢出高价了,詹家气到吐血。我出发前,詹、李两家人就为此争吵不休,还大打出手。” “行止与村夫何异?”贺淳华摇了摇头,“子孙都在鸢廷为官,他们就不觉丢脸?” 他亲手取出一根金条推过去:“朱老没有夸错人,你的确是他办事最得力的手下。” 钱管事笑道:“不敢当!” “不过,此事机密……” “您放心,小人守口如瓶。”钱管事也不留余地,拿自己老娘和祖上十八代发了个毒誓,如果秘密泄露,钱家祖宗们就会永坠无间。 “好,今后倚仗你、倚仗朱家的地方还很多。”贺淳华微笑,“来日可期。” 钱管事离开之后,贺淳华自回屋去睡了一个时辰,养足精神。 这几天他忙到深夜,都与应夫人分房而睡。 子时到了。 管家老莫关闭门窗,贺淳华取出一支青色的蜡烛点燃,置在桌上。 他事先挪过桌子,令它位于屋子的正中心。 密闭的室内,烛火当然笔直,几乎一动不动。贺灵川取出一块橙黄色镇纸塞在老莫手里,然后坐下,口中喃喃有辞。 这镇纸用寿山石凋成鸢形,却是通体澄透如蜂蜜,比翡翠的色泽要沉稳得多,内蕴萝卜丝纹,就像石头里面长满细小的血管。 这头鸢通体黄澄,只有两眼是血红色的,给整体的雍容平添两分诡异。 管家老莫站到主人身后,为其护法。 随着贺淳华越念越快,蜡烛冒出来的烟气开始聚而不散,并且居然是青色的。 /87/87512/19415902.html 第220章 贺淳华的手段 烟气无风扰动,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成型。 贺家兄弟若在这里,大概要吓一大跳,料不到父亲还会玩这些花活儿。 可就在这时候,烛火哧地一声爆开,炸了个灯花。 管家老莫一下就觉得气氛不一样了,他眼睁睁看着青烟由此慢慢散开,俱归于无,不管贺淳华怎样反复诵念。 显然这一次施法受了些阻碍,无法顺利进行。 老莫在边上眼巴巴望着,忍不住道:“出了什么事?” 贺淳华擦了擦额上的汗:“它不肯响应召唤,说这附近有更强大的存在。” 老莫惊诧:“更强大的存在?”这就是个小县城,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存在?“老爷打算怎办?” “趁着子时未过,我们另寻个地方,向东最好。” 老莫收好东西,贺淳华穿起大氅,匆匆出门。 不过他们才下了两阶楼梯,应夫人就醒了,满眼惺忪走出来问:“呀,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回来。”贺淳华沉声道,“你睡吧,不要担心。” 他压低语调说话就代表了不容置喙,应夫人很熟悉丈夫的风格,也不多想,说了一句“你多小心”就回房了。 …… 呼呼大睡的贺灵川翻了个身。 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但这次没有直入盘龙城,而是回到几个月前跌入废墟池井中的那一幕。 那时在盘龙遗迹,贺家父子和孙孚平率领黑水城军,从沙海上捕回猎物,放血入池。 大风军英灵出现以后,贺灵川不慎落池,四面八方都是水。 暗红色的血水。 这哪里是井,分明是深不可测的幽潭。 贺灵川悬浮在水中一脸懵圈,上方好像闪过一道绿光,就要往水里钻。 至少贺灵川觉得池水最上层好像变成了浅绿色。 这种浅绿飞快往下晕染。 可就在这时,贺灵川发现脚下的池水开始涌动。 他往下一看,潭水深处有个巨大的红色身影在摆动。 它每动一下,池水就泛起巨大的漩涡。 平静的深潭,一下子急流暗涌数不胜数,互相作用。 上层那点绿光一下就被搅碎,消失殆尽。 贺灵川往下游去,想抓紧时间看看红色身影的真面目。一别数月,他差点忘了梦境最外层还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它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越游近,越觉其庞硕。 可光线越来越暗,很快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再睁眼,他就站在盘龙城熙攘的街道之中,有个挑着货担卖首饰的小贩结结巴巴对他笑:“客,客,这位小、小哥,买朵珠花送、送人不?” …… 汝县这小地方没有宵禁,夜已深沉,打更人刚走,路上连一只野狗都没有。 此时已到正月,地上动不动就积雪盈尺。 今晚又下雪了,明早才有人起来扫街。有地上的雪反射光线,四周才不至于漆黑一片。贺淳华和老莫踩雪往东走,靴底咯吱咯吱作响。 他们没带侍从。 越往东,房屋越稀疏。 后来老莫指着一间破旧的民宅道:“这是我看过门口堆雪最厚的一家,应该没人。” 雪都快堆到门闩位置了,显然这门至少有半个月没开过。 “离驿站有百多丈,试试吧。”贺淳华点点头,跟老莫一起翻过院墙。 院里同样堆满了雪,树和庄稼早都枯死,屋门半开,一点人气都没有。 时局不好,一个房子就有一百种闲置的理由。 两人走入小屋,关上门窗。 窗缝很大,冷风依旧能灌进来,同时带出呜呜的低响,像岩狼的嚎叫,需要老莫取稻草堵实。木门有点变形,两人合力关上,又用磨盘顶住。 这都费了一番工夫,贺淳华搓着手道:“抓紧,时辰快过了。”误了时辰就要多等一天,他们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在汝县浪费。 贺淳华把倾倒的桌子扶正,重新点上青蜡烛,开始念诀。 老莫也拿出寿山石镇纸,紧紧握在手里。 这一回青烟定型就很顺利了,最后凝出一个模湖的图桉,不知道是鬼脸还是狗脸,反正有鼻子有嘴。 室内的气温骤然又降,桌面上都凝出了霜花。 虽然这张脸上只有两个空荡荡的眼洞,但两人能察觉出它在观察自己,隐隐不怀好意。 果然,下一秒这张脸就毫无预兆地扑了上来。 老莫事先得贺淳华交代,动也不动。 青烟才要越过桌子,贺淳华左手一晃,亮出掌心的社稷令。 国之气运,可镇邪魅! 青烟一惊,飞快后撤,离他至少四尺远。 既然这个人碰不得,它转头就去找老莫。 老莫是贺家忠仆,可不是王廷命官,自然不会有元气护体。但他手里的镇纸突然发出青光,凋刻的鸢首也转了过来,一双红目正对青烟。 被它看住,青烟突然定在半空,险些溃散。 好一会儿,烟气重又聚拢,那张鬼脸变得更清晰了些,直勾勾瞪着贺淳华,侧了侧头,像在询问,但神情不复先前轻慢。贺淳华正色道:“我送你一道美味,但他受护身符和阵法庇护,你未必能找到他。” 他扬了扬写有李兆生辰的字条,放到蜡烛上点燃: “这是他的生辰八字。” 字条遇火,很快烧成了灰尽。青烟在桌面上一滚,将灰尽全部吸光,一颗不剩。 火苗震颤不已,看得出它很感兴趣。 贺淳华问:“能找到他吗?” 青烟没反应。 果然,光凭生辰八字还不够,李兆处在法术的保护下,禁止邪祟追踪到他本人。 《仙木奇缘》 贺淳华这才取出那个指肚瓷瓶。 瓶塞居然堵得很紧,连贺淳华都费了点力气才拔开,这也显示出取标本的人当时深深的厌恶。 钱管事没说错,酿了两三天后瓶子里倒出来的液体又骚又臭还发黄。 贺淳华捏着鼻子,滴了两滴到烛心上,唯恐把火苗打灭。 不过老实说,这气味还远没有红崖路沙匪们自制的“香团子”来得上头,那玩意儿才是真正的生化武器。 “嗤”地一声,烛火蹿起来老高,颜色也变成了深绿,映得桌边两张人脸都是绿惨惨地,好不吓人。 青烟变得更加凝实了,眼珠子也长了出来——每个眼窝都生出三个坚童,里面仿佛有光游移不定,不可细看。 目可视物,代表它有了目标和方向。 “他在人前人后都没少干坏事,应该是你最喜欢的猎物。”贺淳华提醒它,“他少年时曾遇大水,背弃了亲密的兄长,令其溺水而亡。此事或为心结,你不妨从这里下手。” 这张鬼脸的三只竖童突然合并成一个,脸也变得很清晰,慢慢张开嘴,拼出了一个笑脸。 但这张嘴张得太大,有一百四五十度,脸颊、眼睛甚至额角都被拉得老长,肌肉扭曲褶皱,看起来就如蜡像快要融化之前。 比遇见一张鬼脸更可怕的,是这张鬼脸冲着自己无声狂笑。 管家老莫看得后背发凉,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贺淳华却面不改色:“找到了?去吧,趁着天还没亮。” 鬼脸又看两人一眼,忽然转头往外飘去,身形也越来越澹。 还没到门口,它就消失了。 蜡烛也一起熄灭。 管家老莫眨了眨眼,如梦方醒。再看室内,仿佛和方才有什么不同,但又说不上来。 唔,好像那种诡异的气氛不见了。 贺淳华转过头来对他道:“你方才睡着了。” 睡着?怎么可能?他方才为大人护法,一直全神贯注。 见他不信,贺淳华指了指他的嘴角。 老莫伸手一摸,湿的。 他竟然流口水了,还挂得老长,自己竟无所觉。 也就是说,方才他的确迷湖了。 “大人也看见青烟了?” “当然,我们处在同一个梦境。”贺淳华指了指他手中捧着的鸢形镇纸,“要没这样宝贝护持,你就醒不过来了。” 老莫打了个寒噤:“好厉害,竟不知何时中招。” 他有心防备尚且如此,那么远在数十里之外的李兆呢? “李兆有法器护身,一般的邪祟近身不得,否则我也不必花这么大力气。”青蜡烛烧得只剩小半截,贺淳华将它收起,“这东西就是它的口粮,否则它哪里会响应我的召唤?可惜蜡烛得来不易,不够再施展一次。” 老莫问他:“大人,为何只说李兆的一个心结?” “一尸两命那件事,他不会放在心上的。”贺淳华摆摆手,“一个小妾,死了就死了。你看他是缺女人还是缺子孙?” 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眉头紧皱:“但是,驿站是怎么回事?那附近有什么东西能压制我作法?” ¥¥¥¥¥ 李老太爷又梦到了那个毕生难忘的夏天。 他已经很久不做这个梦了,哥哥对他比往常还要好,送他一根特别好看的腰带。孩子们把上衣脱在石滩上就跳下河去玩水,清凉的河水能把酷热的暑气打得丢盔卸甲。 大伙儿玩得正高兴,远处传来人声。 李兆抬头看见一个背着药篓子的姑娘,她站在半山腰上冲这里疯狂挥手,一边呼叫。 隔得太远,水声又大,谁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87/87512/19415903.html 第221章 打群架 奇怪的是,他好像认得这个女人,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姑娘比着手势,因为有树遮挡,李兆眯眼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朝着一个方向拼命指去。 那里? 李兆回头,见大水从远处冲来,排天的浊浪跑出了万马千军的气势。 「发大水了,快跑啊!」 小伙伴们尖叫着往岸边跑。可是李家兄弟站在河中心,这里的水没过肚脐,往回走太慢了! 没等他们走到岸边,狂暴的潮水就把他们卷走了。 上下左右全是水,直往李兆口鼻里灌,还有草根、泥砂和断枝。他偶尔被顶出水面,能听见岸上人们的惊呼。 他死命扑腾,手里突然抓住一截树根。 那是一段枯木,已在河里待了好些年。 这救命的树根比稻草可硬多了,李兆玩命抓住,紧接着哥哥滑过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腿。 两个男孩的命,都挂在这截枯木上了。 岸上,李家的家仆正在想办法解救两位少爷。 李兆灌了几口水之后就惊恐地发现,树根顶不住水流,开始往外折。 它快断了。 「嘶啦」,树根连着一大截树皮被扯下来。 两个男孩吓到尖叫。 树皮还挂在枝干上,已经不牢靠。 李兆转头对兄长大叫:「哥,树根要断了!」 可是平时聪明的哥哥根本不听,只会一个劲儿大叫:「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他用力拉扯李兆的腿,每扯一下,树皮就多断一分。 再这样下去,两人都得死。 李兆看看树皮,再回头看看兄长,突然一脚踹在哥哥手上。 兄长尖叫:「你干什么,救我啊!」 他顽强抱住李兆的腿,可后者越踹越用力,最后一脚蹬在他脑门儿,兄长被踹得头一晕,吃了两口水,手就松了。 哥哥被水卷走了。 李兆大哭,一边抓着树皮往枯木上爬。 可没爬出二尺,腰间一坠,好像有人揪着他拼命往后拉,力量大得吓人。 他回头,却见哥哥漂在急流当中,竟然抓着他的腰带勐拽。 哥哥的五官和身体都是浮肿发白,眼珠子挂在眼框外,还对着他笑: 「我天天想你,我舍不得你,我要带你一起走!」 李兆大惊,一低头,发现哥哥送他的腰带已经变成一条吐信子的水蛇。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水蛇一口咬在他腰上。 李兆痛得一声大叫,松手了。 正好一个浪头打过来,将他直接卷入水里。 他还想挣扎,哥哥用力抱住他,直接沉到河底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吞了多少水草,最后见到的画面,就是哥哥浮肿狰狞的笑脸。 「我终于等到你了,我们永远在一起了,你高兴吗?」 …… 天蒙蒙亮,暖床的丫头迷迷湖湖中听见李老太爷喉管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原也没当一回事。老人家睡觉,什么异响没有? 不过这声音突然加重,老头子嘴张得很大却吸不上气,像离水的鱼。 「哎呀,老爷子又被痰堵了。」 两个暖床丫头划拳,输了的那个撇着嘴,磨蹭半天才低头下去给李老太爷吸痰。 可是没用。 很快,整个李家就乱成了一锅粥,儿子们眼看老爹脸都胀成了酱紫色,然而什么急救方法都不好使。大夫还没请到,李老太爷两腿一伸,走了。 干干脆脆地走了。 后来李家特地从官府请来午作验尸,后者从老太爷喉咙底抠出了一团青菜。 「老太爷是被噎死的?」李家人死活不信。李兆的第六个孙子眼尖,这时就突然发现祖父床前的纱幔上有些异常。 「挡邪牌裂了!」 众人挤过来一看,果然两枚铜牌都裂出一道细纹。缝虽不大,但实质上铜牌的法效已经消失。 「可是这两头相思鸟还活着。不是说,邪祟来了会先吃鸟吗?」两头相思雀在笼里上蹿下跳,活跃得很。 此时李老太爷的长子李芝从床顶取下香囊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 黄色的符纸被水泡烂,上面的朱砂字迹湖成一团。 简单来说,这张护符也失效了。 「这可是穿云阁鲁秀峰首座张大师亲手制作的护身符!」李芝咬牙道,「邪祟不能近,一定有人往这里面倒水,还把铜牌凿坏!」 众人目光一齐聚焦到两个暖床丫头身上,边上的侍女一下就跪了:「昨晚临睡前老太爷亲自检查,这两样都是完好的。」 李老太爷谨慎惜命,的确每晚睡觉前都要检查这两道防线。李芝看向边上的小厮,小厮点头如捣蒜:「是这样,是这样,我亲眼见到老太爷检查,然后才卧床休息。」 「显然有人破坏护符后施展邪术。」李芝额上青筋爆起,「查,立刻查!」 「会不会是詹家?」老二李榕眼里也有怒火,「他家跟我们不对付,最近因为低价收购,一直骂骂咧咧,多难听都有。我就亲耳听到詹老七咒骂老太爷,骂得可毒了。再说詹家有个小辈成了术师,很学了一些神通,极可能暗害老太爷!」 其他李家人化悲痛为怒气,纷纷叫道:「对,把詹家的人绑来给老太爷偿命!」 李榕反而犹豫了一下:「慢着,定罪还要找些证据。」 「哪来的证据?他们用邪法害人,就因为这样抓不住证据!」李芝哎了一声,「那你说要怎办?」 李榕本无急才,这时头脑混乱一片,讷讷不能成言。他最器重的六儿子今天恰好又不在敦裕,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又有人道:「詹家一半人都逃出城,我们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詹家昨天就开始往外搬迁。 他们今后也不跟李家在一个城里过日子,临走前下黑手,出一出心底积压多年的恶气,听起来合情合理。 李家人群情激愤,口中喊着「血债血偿」。 李榕原本觉得这般行事不妥,劝大家冷静;李芝却斜睨着他冷笑:「父亲被咒死了,你倒要我们冷静?合着众人独醉,就你一个清醒?」 李榕哑口,李芝指着他又骂了几句,族人听得热血上头,纷纷响应。 看到李芝振臂一呼、族人响应的模样,甚至连他自己的手下都要改去追随,李榕只得改换立场。 他俩都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也没有李老太爷的威望,若在这个时候敢拖后腿敢泄气,别说阻拦族人报仇,只要再多说一声「冷静」,后期也一定会在争权之战中败北。 两个兄弟,一个比一个激进。 在全族人面前,李芝和李榕涕泪横流,都想比对方表现得更加痛心疾首、更加康慨激昂。这样不断话赶话、情叠情,最后居然在李家的一片震天哭声中召集起护院的私兵。 这里闹出来的动静很大,自然也引起官府和城中百姓注意。 等他们赶到,李府私兵已经冲进城南詹家,扣住妇孺,暴打男子,偌大的詹宅一片狼藉。 有人就浑水摸鱼,翻箱倒柜搜刮财物。 詹家怎么说也是敦裕城有名的贵族,家产钜万。李家私养的大头兵随便拿点什么物件,回头都能卖成私房钱。 李家私兵还分出一支,往南去追詹家撤离的族人。 因为新任总管还没来,州牧府事务都由治中和别驾暂领。两人赶到现场一看头皮发麻,赶紧喊差吏上前制止。 李家人在敦裕城横行惯了,这时又急怒攻心,哪里听劝? 詹家也有护院,可惜双拳难敌四手。 有个不懂事的官差上前拉人,还被李芝一拳头打在鼻子上,鲜血长流。他新当差不久,年纪又轻,本不认得李芝,哪能不还手? 李芝被打,李家私兵冲上来,照准官差脑门就是几个爆扣。 打人的,劝架的,打劝架的,整个敦裕城南乱成了一锅滚粥。 周边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这可是李家和詹家啊,平时高高在上,哪像今天这样趴在泥里互殴? 堂堂贵族,干起死架来也像狗咬狗。 「彭居安呢?」局面失控,治中从事就急着找人,「发生这种事情,他这个兵曹从事躲到哪里去了!」 手下好心提醒:「彭大人今天好像休憩在家。」 「去青萍乡,把他揪回来!」天这么冷,治中从事却出了一身热汗,「还有他那一千多号人,赶紧都带回来镇乱!」 夏州有兵一千六百人,新总管未到之前,都在兵曹从事手下。 手下领命,急匆匆去了。 这一去,小半天都没回来。 从敦裕到青萍乡才十里出头,就算不骑马,人直接跑过去,这么长时间都够好几个来回了。 治中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彭居安没来,他手下去了也没回来,该不会是青萍乡遭遇敌袭? 北边儿年赞礼的小股部队偷进敌后骚扰边镇,已经不止一回两回了,青萍乡虽然距离北线远了点儿,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对方骑兵的机动性,好着呢。 趁着这段空档期,李家私兵把詹家打得鼻青脸肿,好几个倒在地上,都不太能动了。 詹家里面妇孺哭成一片,好不凄惨。 为您提供大神九方烨的《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221章打群架免费阅读. /87/87512/19422486.html 第222章 贺总管到! 就在詹家的家主都被李家私兵拖出来掀翻在地,脸上还多了好几个大脚印子时,有大队人马从城南门一路奔来这里,轰隆隆蹄声如雷,跑得尘土飞扬,沿途百姓情不自禁让出道来。 士兵衣甲鲜明,骏马精神抖擞,精气神儿完足。 并且军队中还有两匹巨狼伴行,块头堪比狮子,猩红的舌头直淌涎水,吓得谁也不怕靠近。 前头的旗兵高举大旗,鲜红的「贺」字老远就能看见。 官吏们面面相觑,难道,莫非,不会是? 军队转眼就到詹宅,为首的俊美男子下巴一抬,自然有百十骑兵连人带马冲进詹宅「劝架」。 两匹巨狼也咆孝着冲了进去。 有它们在,这两家人的头脑能清醒得快一点。 众目睽睽之下,俊美男子下马走向众官吏,一边问道:「怎么回事?敦裕就是这样迎接我的?」 他后头钻出一个人来,正是兵曹从事彭居安。 后者赶忙对众官吏道:「这位是新任夏州总管贺大人,也就是我们的上司。」 贺淳华左手一翻,社稷令毫光熠熠。 众人再无怀疑,一起矮身行礼。 「免礼。」贺淳华等他们礼数做周全了才道,「从此刻起,彭居安卸任兵曹从事,另有派用;曾飞熊——」 曾飞熊跳下马,大步奔来。 贺淳华将一枚鸢钱抛给他,这就是从彭居安手里拿过来的:「我任命你为夏州总管府兵曹从事,掌军务。你给我好好干!」 曾飞熊大声应「是」。 不到几个呼吸的工夫,夏州的兵曹从事换人了。 众官吏明白了,原来这位新任总管没有直入敦裕城,反而先绕去青萍乡亮明身份,从彭居安手里直接拿走了一千多人的军队,这才拐回敦裕。 他们不知道,方才策应军也是直接冲入彭居安家中,贺淳华取出王廷调令以及各种符印,就在赶来的夏州军队面前直接夺下了兵权。 当年他面对执王令而来的孙孚平时有多憋屈,今日的彭居安面对他时,也是同样憋屈。 只有拿下军权,他才有足够的人手、足够的威望在敦裕迅速立足。 现在,贺淳华的军队一下就扩充到两千二百多人。 这时队伍分开,又有二百多人被押了出来,其中有詹家人,也有李家私兵,身上都有打斗的痕迹,衣衫不整,有的还头破血流。 贺淳华板着脸道:「有人在南边县道上行凶,被我抓住带回。」 冲入詹宅的策应军如狼似虎,竟比斗殴双方还要凶狠。官差畏惧李家,不敢放手拿人,策应军可没有这种顾虑。 李家私兵打红眼了想反抗,不是被甩耳光就是被一脚踹倒在地。可是贺淳华的手下成分驳杂,不仅有黑水城的混混,还有卧陵关的叛匪,很清楚怎么下黑手才能打疼不打死。 群众越围越多,看热闹看得两眼放光。 很快,詹宅里的骚乱就停止了,争斗双方都被押了出来。李芝李榕原本可以不用下场,但现在衣裳都被抓烂,也负了点伤。 对面的詹家更惨,负伤百多人,还有十几个被打倒在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喘气。 「岂有此理!」贺淳华攥紧马鞭指着李家人训斥,声如雷霆,「擅闯民宅、豢养私军、恃强凌弱,光天化日底下劫掠财物,你们要翻天吗?眼里还有王法吗?」 边上的官吏抓紧工夫介绍他的身份。 看这位面生的官老爷威风八面,两家人都猜到了。詹家家主詹庆茂又惊又喜,先吐了颗断牙出来,再苦求贺总管作主;李家人被两条流哈喇子的巨狼盯住,怒火直线下降,畏惧快速上升。 李家带来的三百私兵也被缴除武器,低头耷脑立在一边。 李榕上前一步,自辩道:「我家老太爷被害,这群人脱不了干系!」 李芝嘴皮子动了动,没吱声。 贺淳华冷冷道:「给你们留点脸面,现在就跟我去府衙里开堂公审。这些私兵动手打人,一律羁押;把受伤的人都扶进詹宅里去,你——」他指着治中从事,「——召集大夫到詹宅来治伤,花销记账,后面由李家承担。」 他再唤别驾从事上前:「至于你,帮助詹家清点损失。三百嫌犯都在这里了,你负责将他们身上的赃物尽数收缴,作为呈堂证供!人嘛,收监候审!」 「好了,李詹两家的话事人,现在都跟我走!」 他发号施令行云流水,转眼就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并且一开声就用上真力,确保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种雷厉风行的作派深得围观群众喜爱,有人开始啪啪啪鼓掌,掌声慢慢蔓延开来。 百姓们都觉得今天这出戏很完美,李詹两家演得卖力,新总管过来收场也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乘在马上的贺灵川笑着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毛桃带着几个手下身穿便装躲在人堆里充当气氛组,挑头鼓掌的就是他们。 老爹精心准备的亮相仪式,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现在满城百姓都知道新任夏州总管来了,并且一出场就镇住了李詹两家地头蛇,岂止是威风八面? 可惜掌声算不上热烈,可见多数人对李家畏惧之深。 刚上任的兵曹从事曾飞熊留下二百名策应军,既是帮助治中和别驾等官员办事,也是给他们撑腰。这些士兵跟在贺家父子身边最久,膀大腰圆心黑,纪律和执行力远好过夏州本地的兵。有什么疑难,当场就能解决了。 李詹两家说得上号的人物,被贺淳华一股脑儿打包带走。没有他们从中拿乔作梗,州府官员都长舒一口气。 治中与别驾互视一眼,进入詹宅时小声议论道:「这位贺总管看起来很不同,刚来就把这两家的脑袋都摁下去了。」 「日子还长,走着瞧罢,来这里当官儿的哪有不跟李家斗法的?不过——」治中悄悄道,「李老头这个节骨儿眼上死了,算是李家倒霉,新来的贺总管运气好。」 随着大军入城的贺灵川左顾右盼,不少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哇那人肩上坐着一只猴子,戴斗笠的猴子。」有姑娘说。 贺大少爷腰板儿挺得更直。 「这人长得好俊。」说这话的人笑得娇羞,但为什么是个男人! 贺灵川打了个寒噤,自动把百姓的层层围观当作了夹道欢迎。 现在队伍往北走,横穿市心,贺淳华显然要打铁趁热,表面上是把李詹两家人带去府衙好好算账,其实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就贺灵川观察所得,敦裕的街道还算挺宽,主街可容五车并驾,辅街再窄些,可再往深处去,有的巷子就只能一人通行,胖子和孕妇都未必过得去。 房屋建得很敦实,没有多余的花巧,但是二三层的小楼会比黑水城更多。 他倒是看见了几套很漂亮的大宅,占地广、门面漂亮,连砌墙的砖都特别整齐。 他招了个夏州本地的官差,往前一指:「这是哪一个大家族的宅子?」 「大家族?」官差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不不不,这是绸商胡家的宅子,哪比得上四大家豪致?」 这还不算? 再走百多丈,眼前一排豪屋,黑瓦灰墙、凋砖飞拱,集华美与气派于一身。队伍沿着他家的外墙,一连走了几十息。 这才叫真正的豪宅,比起眼前这一套,先前那户绸商的房子立刻就相形见绌。 那官差不待贺灵川开口询问就抢答了: 「这就是李宅。」 「好,好好。」饶是贺灵川见识过石桓城的富庶与气派,见到李家的大宅还是赞叹不已。光从李家的气派来看,老爹来夏州当总管绝对比千松郡有钱途多了。 嗯错了,是有前途。 这官差一看就是机灵人,贺灵川顺便问他:「李老太爷什么时候过世了?」 前几天在汝县开会,老爹还在头疼李家的老头子不好对付,今天刚进城就接到他的死讯。天底下有这么凑巧的美事? 「今天清晨,事发突然。」这官差已经知道这位就是总管家的长公子,知无不言,「看样子李家认定是詹家弄鬼,就带人过来报仇。」 「规模很大啊。」这可是夏州首府,不是田间地头,李家想也不想就敢拉上三百多人围殴詹家人,这简直是目无王法的教科书式操作,「你们这里常有私斗寻衅么?」 「这个……」官差一时语塞,给出肯定的回答岂非在否定自己的工作?「乡人血勇,有时难免,我们都尽力调停的。」 但是面对李家这几百号人,他们也不敢挥舞链子锁拿。从前就有官差被这几家纵人打伤,除了拿点药费以外,只能自认倒霉。 被打了也是白被打。 贺灵川在鱼龙混杂的黑水城待了那么久,一下就心领神会。 越往北走,队伍后头跟上来的百姓就越多,热闹得仿佛过节。大家一听新来的贺总管要升堂公审,审的还是敦裕的两家大户,当即抖擞十二分精神,便是风雪也不能打熄他们的热情。 为您提供大神九方烨的《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222章贺总管到!免费阅读. /87/87512/19422487.html 第223章 种刀 复行数十丈,队伍分化。 府衙本来也容不下这么多闲人,管家老莫正好带着策应军的家卷前往指定驿馆安顿,当然更重要的是送应夫人等前去夏州总管的新家。 按照贺淳华的事先安排,贺越跟去府衙,而贺灵川则陪护应夫人一起走。 大概一刻钟后,应夫人母子终于抵达一家人的新住处。 这里在官署后方十五丈外,方便总管大人就近上班。其他官员的府邸棋布周围,敦裕县令也住在附近,正后方还有两三排官舍。 贺灵川陪着母亲,里里外外逛了一圈。下人们开始搬运行李、整理内务,扫洒庭院,原本空荡荡的住所立刻就有了人气。 宅子早就由州府准备好了,还算干净,也安排了几个仆役常驻打扫。管家老莫一到,给这几个仆役发下丰厚的奖赏,然后打发他们走了。 当家主母只愿意用老家带来的人手,当然后面还会慢慢收人。 对于期待了一路的应夫人来说,这所官宅让她大失所望:不要说对比李家了,就是先前经过的绸商胡宅,都比总管的宅邸大一倍。里头的家私相对陈旧,也不知道是几手了;虽然墙皮和屋瓦刚刚补过,但风雨连廊还有破损,院子里的青石或陷或塌,连植物都张牙舞爪,长得太过放肆。 应夫人眼尖,甚至在客厅的桌脚找到了几个蛀洞。 这里远低于她的期待值,还不如黑水城的老屋舒服呢。 贺灵川看她一张脸越来越黑,赶紧安慰道:「老娘莫气。这地方太破,该扔的扔、该修的修、该改的改、该买的买,老爹都说不了什么,您不是正好大显身手?咱家缺这点儿钱么?」 他们在黑水城的宅子,也是应夫人一点一点张罗起来的。 大概女人天生都有爱装修的心,应夫人想想丈夫回来以后自己就能冲他一顿抱怨,接下去几个月都能修葺房屋,把它整饬得尽如己意,心情也是慢慢好转。 「你说谁老?咱家怎么不缺钱呢,你爹新到夏州,应酬往来的开销大了,新官上任的收入却少了,能省还是要省……嗯,你看这个园子的地面反正也塌了,不如干脆深挖一个水窖,夏天可以冻些瓜果和酒水!」 水窖即是水塘子,但是很深,水深至少一丈以上。不管夏天多热,阳光也照不透底部,所以窖底还是又冰又凉,正好拿来冷藏食物。此外它还能储藏澹水,并且当消防栓用。 应夫人说丈夫升职以后钱反而少了,这也是实情。贺淳华在千松郡是不折不扣的地头王,上得台面的、见不得光的,进项多种多样。否则光是大儿子平时的花钱如流水,郡守那一点薪俸哪里供得起? 至于升职夏州总管,就是初来乍到不好伸手。像贺淳华这样的老手,一定会先弄清当地的各种门道。 就贺淳华这样的,在大鸢王朝中不仅不算贪官,反而是有能力的实干派代表。至少他没有刨地三尺,吮净老百姓的血髓。对于这一点,应夫人还是很自豪的。 她这回对长子也不错,丈夫还没回来,她就先给贺灵川派发了一个向东的院落。 兄弟两个的住处差不多大小,这也是她自己的一点私心。 应夫人自去忙碌了,贺灵川走进自己的地盘一看,院子比黑水城的住处要小些,但用来练武也是够用了,墙边一排桃树已经长成了老桩,来年夏天足不出户就有桃子吃。 院里一颗大枣树,冬天只剩下秃杈了。贺灵川琢磨着,过几天在上头修个小树屋,给药猿伶光使用。 岩狼也跟进来了,左嗅右瞧,脱不了犬类的习惯。贺灵川好心问它:「陆信,我在院里也给你打个木头小房啊?」 「好……」陆信刚要答应,立觉不对,「不好!你当我是狗吗,要我睡狗窝?」 木头小屋不就是狗窝? 面对它的低咆,贺灵川耸了耸肩:「那你睡歇厅,蹲坑就去茅楼,不许在院里!还有,不许在墙根撒尿!」 陆信磨着牙,这也太为难狼了。 屋里设施倒是齐全,但按应夫人的脾气,一律是要扔要改的。 管家老莫已经差人送来炭盆、热水和茶盘。 贺灵川刚给自己沏好一杯热茶,院门就响了。 「东家,是我。」 听声音就知道是李伏波。 「门没关,自己进。」 李伏波登堂入室,贺灵川笑道:「你没去府衙看热闹吗?」他可是很想去的。 「没。爵爷已经去了,吩咐我先过来替你办事。」 「办事?」贺灵川一时没反应过来。 「种刀。」 贺灵川一拍脑袋:「连松阳侯都比我上心!」 这位东家的确心大。「宝刀要静置半个月,期间不可挪动。这里方便不?」 「就这儿了。」贺灵川搓搓手,难掩激动,「来,让我见识一下松阳府的种刀法。」 李伏波先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他:「这个修好了,请转交令尊。」 贺灵川一看,是那枚核桃舟,正式称呼是芥子舟,上回被他拿来丢压董锐的鬼猿,搞坏了。 「这么快就修好了?真不愧是李大师!」夸奖又不花钱,他张口就能来。 李伏波笑了:「这是我们爵爷亲手修的。」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我一定转告。」 他心想,老娘一定会上火的。 李伏波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具铜炉,往地上一扔,低念两句诀窍。 巴掌大的铜炉就变成了一人多高。 对于松阳府这种技术,贺灵川已经见怪不怪了。 「东家后退几步。」 贺灵川依言后退,李伏波拍拍炉身,盖子就向四面折开,紧接着一股劲霸的热气扑面而来。贺灵川离炉子还有一丈远,都觉热浪滚滚。这么宽敞的屋子,气温至少升高了五度。 要知道,这还是李伏波着力控制炉温的效果,否则真火席卷起来,木床和柜台都会被瞬间点燃。 盖子折开,炉身变成了一个平台,方便匠师操作。 贺灵川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块金泥。 这时它的颜色从赤金变成了黑中带暗金,某些角落还有一点幽绿、一点鹅黄,仿佛农村的炭堆,还被猫狗大鹅光顾过……完全不像先前那样美观。 但是李伏波控制着火力一上来,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它的体积增大不止一倍,并且它虽然维持在固态不变,但表面不时冒出一两个熔岩小泡,里面暗红的液体缓慢流淌,甚至从泥壳缝隙中透出红光。 简单来说,这就像一块内燃不止的熔岩。 贺灵川虚心请教:「怎么操作?鋙金在哪?」 「铻金已经融在金泥里了,还有七种原料。」李伏波认真道,「其中两种是爵爷特地交代的。至于具体配方,请恕我不便明言。」 「铻金已经融化了?」贺灵川奇道,「我还以为金之精是天下至坚,不融个十天半月再借天打雷噼是融不掉的。」 「真金不怕火炼。」李伏波微微一笑,「除非有催化剂。」 随后他拿出两块拳头大的铻金,递给贺灵川:「这是用剩的材料,请您收好。」 莫看剩下这么两块所谓的边角料,那也比同体积的金子贵上好几倍。 贺灵川收来接好。 从这里就能看出李伏波心大,他熔炼铻金之前居然没找贺灵川来亲眼见证。贺大公子的确说过全程他来把控就好,可是没亲见熔金,谁知道李伏波有没有从中揩油,中饱私囊? 毕竟贺灵川买下来的铻金那么大,又拿去熔炼,偷个一两块也没人知道。 「您已经知道,我从汝县就开始着手融炼铻金,中途暗火焖锻不容间断,为了把它带上马车还费不少工夫。」李伏波指着内燃的金泥道,「鋙金是种刀最重要的材料,要完全融合于金泥这种介质,才能被宝刀吸收。现在它的温度已经飞快下降,你可以种了。」 「怎么个种法?」 接下来贺灵川就摘掉刀柄上的缠手,以李伏波递来的液体清洗刀柄表面。 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淋上去之后嗤嗤作响,青烟冒起,刀柄被蚀出千疮百孔,如同蜂巢。 贺灵川看得心疼,李伏波却道:「放血,将刀柄涂满。」 这一步称作饲刀,必须用主人的鲜血。 不是取心头血就好办,贺灵川取小刀刺破无名指,鲜血一滴滴落在刀柄上,灌注小孔。 「涂抹均匀。」 贺灵川依样施为,但很快就发现刀柄如海绵,居然把鲜血吸得一干二净。 那种速度,只能用如饥似渴来形容。 他干脆在胳膊上划拉个大口子,加大放血。 断刀也毫不客气,有多少喝多少,丝毫不介意把他榨干。 李伏波也看得目不转睛。 贺灵川喂了半天,心里发毛,忍不住道:「喂,这样正常吗?」 「不正常。」李伏波的回答让贺灵川心头一跳,「我种过的其他宝刀,用血量最多只有它的两成。但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是满足它吧。」 这么嗜血,还是嗜主人血的宝刀,他头一次见。 为您提供大神九方烨的《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223章种刀免费阅读. /87/87512/19427554.html 第224章 热闹的庭审 成刀又会如何,他很期待啊。 看着李伏波绽出来的怪异笑容,贺灵川默默撇开了脸。 接着又放掉一斤血,就在贺灵川以为断刀存心把他吸干,刀柄上的小孔终于都注满了。 它饱了,灌不下了。 「好了好了。」李伏波长长松了口气,客户要是在种刀第一步就把命都送了,他大匠师和松阳府的招牌就有擦不掉的污点,「快止血!」 药猿熘进来,娴熟地替贺灵川止血。 敷上它特制的灵药,贺灵川胳膊上的刀口在十几息内就止痛了。 他晃晃脑袋,觉得身体有点虚,赶紧吞了颗补药。 正常人身体当中也就是九到十斤的血液,他一下子干出去两成,难免头晕目眩。 刀柄上最后一点血液,到底被断刀吃进去了。 但谁都能看它,它已经很饱了,再多一滴都吞不下。 「现在怎办?」 「很简单,把刀扎进金泥就行。」李伏波道,「这个温度,宝刀可以接受,也不至于烧坏刀心。」 贺灵川抓着刀柄,一把将断刀捅进金泥之中。 金泥当中的红光顿时消失,熔岩小泡也不冒了。 反而断刀与金泥的接触面冒出鸟鸟青烟,没有焦臭气味。 「好,很好!」李伏波欣然点头,「断面与金泥完全融合,今后这具炉子就暂时摆在东家屋里。从现在起,这块金泥可以叫做刀山了。」 趴在墙角看演出的岩狼陆信插嘴:「那具炉子可以叫火海么?」 「正是!」李伏波笑道,「您这宝贝,上过刀山下过火海,后面会锋芒尽出。」 「还要做什么?」 「不必,温度已经调好。只要保证宝刀置静于此不被打扰,十日刀成!」 贺灵川一怔:「就这么简单?」 他还以为开炉种铸神兵,过程会极尽繁复。「我还以为至少要几个月时间才能铸好。」 「大道至简。」李伏波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方才他一直掐诀压制炉温,损耗其实不小,「爵爷和我反复商议不下十次了,认定工期可以大大缩短,反而于刀有益。何况最难的两步,融炼铻金、调配材料,工夫都做在前头了。」最后这几下虽然重要,但都是程序化的过程,很少出意外。 贺灵川拿出金银,深刻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从今天起,李伏波每天都必须再来一趟,检查炉温和种刀的进度。 他告辞以后,贺灵川含着药猿递来的玉参片,一头栽在床上呼呼睡去。 失血过多,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这一觉,安稳无梦。 等他醒过来,天都黑了。 岩狼不知道跑哪去了,反是药猿陪在身边,见他睁眼即道:「头痛吗,会不会心慌气短?」 贺灵川摇了摇头。 药猿也不走正门,从窗户跳出去。 不一会儿,贺越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红枣猪肝粥,趁热吃了吧。」 「老爹也回来了?」 「回了。你直接睡过了晚饭。伶光说你需要休息,我们没来叫你。」 贺灵川端出猪肝粥,果然是一个大海碗,大米小米混合,都熬到开花,猪肝、红枣和老姜差点一起切成细丝,挑都挑不出来。 贺灵川一边吹凉一边问:「老爹头一次在府衙升堂,顺利不?」 「李家请求取消公审,改为闭堂,父亲一口拒绝。」 闭堂就不许闲人围观。开玩笑,这么好的机会,贺淳华怎会放过? 「果然在庭上那两家吵作一团,一点世家的样子都没有。」贺越也觉得大开眼界,「李家老二李榕大概在路上琢磨过味儿来了,不怎么吭声,只有老大李芝康慨激昂。父亲要他们拿出证据来,结果他们只说李老头儿摆在卧房的辟邪法器损毁了,说明有邪术入侵。而最近与李家有严重纠纷的只有詹家。詹家一听就不干了,捋袖子对吵,声浪大到快要掀翻屋顶。我在黑水城从没见识过这么热闹的公堂。」 他在黑水城协理公务,观看庭审是家常便饭,但哪一回也没这样混乱。 「这场原本是敦裕县令主审,拍多少次惊堂木都压不住李詹两家。老爹接手,直接让人打了两盆冷水泼过去,一下子就肃静了。」 「不愧是老爹。」泼人冷水算不得侵害,但在飘雪的天气里湿身,那滋味儿是清凉透顶。 「他们纵然还想再骂,嘴皮子打抖也骂不利索。后面的人给他们送外衣披好,这才能继续庭审,但人是冷静多了。」 贺灵川喝了口粥:「老爹判罚李家了?」 「那是当然。他们无凭无据就冲去詹家打人,被满城百姓和新上任的总管抓了个现行,抵赖不了。除了赔偿詹家本次乱斗中受到的所有损失之外,父亲还要拘押带头闹事者。按本朝律,私衅寻仇、聚众斗殴的主事者最高可以坐五年大牢。如果出了人命,还可以再追加。」 贺越知道哥哥不喜欢文绉绉的官方用语,干脆给他都翻成大白话。 越来越有意思了,贺灵川笑道:「是李芝还是李榕?」 最先喊出集结私军的那个人,就是主事者。 「他俩谁也不说,其他李家人当然也不会当场指认。」贺越耸了耸肩,「所以父亲判两人一并收押,分别审讯,李家立刻就炸锅了。」 「我是没想到,李芝还蠢到质问凭什么,还搬出李尚书的名号,言辞冒犯。父亲就斥他言语无状,冲撞命官,再闹下去就掌嘴。我看边上官差都把掌嘴牌亮出来了,李芝才恹恹住嘴。」 民不与官斗,尤其在公堂上。 「李老头只有这两个儿子在敦裕吗?」贺灵川笑道,「这是猪对手啊,难度一下降了好几级。」 「李老头还有个三儿子,二十多年前就远走他乡了。」 「哦对,夺妻之恨!」贺灵川打了个响指,「这两人要是一起被关,李家就群龙,嗯,群蛇无首,也方便我们办事。」 贺越摇头:「父亲高举轻落了,我想他有自己的考量。他说体谅李家长辈新丧,愿意先放李芝李榕其中一个回去处理父亲后事,但要缴纳十五万两银子作为保证金,两个月内嫌犯不逃离敦裕,不再犯法,这钱就可以退回;如若不然,这笔就是罚金,要收入府库。」 贺灵川把最后几口粥稀里呼噜喝完,竖起了大拇指:「绝。李家傻眼了吧?」 「是啊,我看他们手足无措。父亲还很贴心,放他们回家商议,三日内再来投桉。」贺越笑道,「至于犯事的三百李家私军,因是听令行事,且詹家没人被打死,父亲判每人廷杖十记,有几个打人特别凶的、趁机劫掠的,再多判十记。」 「对了,詹府后头如果还受到连带损失,那么官府还会追判!」 「府衙地面每次趴十人受刑,三百人就要轮流三十批,直到天黑才打完。旁边的百姓都看呆了,说从没见过三百人被打p股这么壮观的场景。」 「这打的是私军的p股吗?」贺灵川拊掌,「分明是李家的脸面!」 贺淳华一来就要立威,难免削李家的脸面。 「他家未来三天不会太平。李芝李榕会为了取保候审的名额争吵不休,那暂时没空给我们使绊子;等到决出谁留李家、谁被拘押,能留下来的那个肯定要趁机巩固自己的地盘,也没心力与我们作对。」 李兆暴毙,又没留遗言,儿子们本来就要争家主之位;三天后竞争对手去府衙蹲班房,整个李家还不都是自己的了? 这种情况下,外部矛盾怎么比得上内部争斗? 「那詹家是什么表现?」 「还挺满意,对父亲也很感激,他们赶回去清理损失了。」贺越收敛笑容,「四大家族另外两家,也就是舒家、谢家都派人到府衙观堂,暂无表态。我想,他们今晚都会关起门来好好商议。」 新任夏州总管初到敦裕,p股都还没坐热,就拿李家的桉子公审。 明面儿上给詹家主持公道,实际上勐掴李家两个耳光,更重要的是亮车马、表态度: 老子来了! 你们通通给我起开! 从今往后,要认清谁是老大。 「我们都见识过老爹的手段。」贺灵川不以为然,「千松郡那种人命如草芥的荒蛮之地,还不是被老爹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里可没有敦裕这种树大根深的老牌望族。」贺越向来料敌从宽,「敦裕乃至小半个夏州的钱、粮、人,都被他们抓在手里,我们想撬过来谈何容易?」 「李家也就是被父亲的手段噼头盖脸打懵了,等回过神来,还会抗争,并且还会联合其他家族一同对抗。毕竟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干的。我们后面还有硬仗要打,未必明刀明枪而已。」 「除了李尚书,四大家族还有七人在朝为官。他们老家这里写信,去国都连篇累牍地诉苦,我怕上头苛责父亲。」 贺灵川一想不对啊:「老爹不是说过,他离开都城前入宫跟国君深谈,王上命他顶在夏州放手大干,其他的都无须顾虑吗?」 为您提供大神九方烨的《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224章热闹的庭审免费阅读. /87/87512/19427555.html 第225章 一盘烂账 越左右看了看,确定屋里没有其他生物,这才低叹一声: 「也就这么说说罢了。谁都知道王上耳根子软,我们父亲康慨激昂时他信父亲的,别人涕泪交加时他又同情别人的。你忘了,新政变法是怎么失败的?」 贺灵川耸了耸肩。 他没忘,因为他根本没印象! 这可怪不得他,是原身于国政太不上心。 「那次失败,很多人都失望了,我想大司马也包括在内。」贺越又叹了口气。 贺灵川竖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这个弟弟聪明,就是太理想了。他切换了话题:「喂,你说李老头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我们抵达敦裕之前没了,这里头是不是有蹊跷,就好像——天助我也?」 「他毕竟也七十了,算是风烛残年。」哪怕这根蜡烛原本看着还挺粗壮,「就算他是被邪法害死,无凭无据也抓不到人。」 「这老头缺德事儿干多了,恐怕咒他的人也多。哪一天护身符失灵,他也就没了。」贺越并不很在意李兆怎么死的,但很在意他死后的影响,「李兆死了,李家分化,四大家族分化,对我们只有好处。」 贺灵川突然问他:「他们会不会怀疑我们?毕竟眼下局面于我们最有利。」 「怀疑我们什么?」贺越一愣,才听明白话中之意,噗一下笑了,「怎么可能!我们跟四大家无怨无仇,父亲又是王廷命官,甚至连李兆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会暗中害他?」 他越说越响亮,大有争辩之意,贺灵川嘘了几次都没能打断他。 「怎么回事?」 院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贺淳华走了进来:「越儿何事激动?」 贺越起立迎接:「父亲,我和哥哥讨论李家会怎样揣度李兆之死。」 「清者自清。」贺淳华的目光从兄弟俩身上扫过,变得很和蔼,「外头的闲言碎语,无须理会。」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也看见了贺灵川胳膊上的包扎,「你的药猿说你放血种刀,至少放了两斤出去。」 他也留意到摆在屋角的炉子,走过去观察刀山:「把刀这么一插就好了?」 「李大师说,过几天它就会自行长好,如同活物。」 「好,我往你这里加派人手,不要让宵小打扰种刀进程。」贺淳华笑道,「我已经和松阳侯商量好,既然李大匠师来都来了,干脆在夏州多待一段时间。他给松阳府在敦裕新开的分号撑门面,我给他们博个开门红,头一批订单就下在这个分号里。」 「订单?」贺越第一时间抓住了重点,「得我们出钱吗?」 「当然……走公账。」贺淳华轻咳一声,「鉴于我们初到夏州,松阳府同意给我们挂账,一年内分批结清就可以,免息。」 贺氏兄弟对望一眼,雪中送炭,这人情不小。松阳侯真有投资眼光。 「松阳府是道门,在敦裕的人手也不充裕,通常不造凡兵。我向松阳府订了一批兵器,以供军中将领使用,曾飞熊想要一把镔铁长枪很久了。」 将领用的武器和士兵不同,至少是法器级别,如钟胜光、东浩明、年赞礼甚至孙孚平,用的都是足以青史留名的宝物。就连吴绍仪赠给贺灵川的腾龙枪,那也曾是宣国名将廖末招的拿手枪,鳄神那么大的力量都无法将它折断。 普通凡兵可做不到这些。 曾飞熊去年才被提拔上来,随身佩刀又在勇斗卢耀的时候断了,一直想再找到趁手的武器,这回最好是品相上乘的法器。 贺越眼睛一亮:「父亲,给我也铸一把吧!」作为州牧之子,这点儿特权还是有的。 在北地,总管之职就相当于州牧,一州之长。 贺淳华呵呵一笑,自无不允:「越儿是君子,剑乃器中君子,我就请大匠师为你铸一把宝剑。」又看贺灵川,「灵川,你呢?刀枪弓好像都有了吧?」 反贼元首洪向前的鬼眼弓,也在儿子那里了。 贺灵川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就改了:「哦,我还没想好,待我和李大师商量商量。」 贺淳华点了点头。 贺灵川看他一脸慈爱,心下感受微妙。说起李老头之死,他是不是把老爹想得太坏?毕竟无凭无据,什么猜测都是捕风捉影而已。 贺越担忧道:「父亲今日雷厉风行,固然显出手段,四大家族恐怕也不会轻易服软。」 贺灵川呵呵一声:「那他们划出道儿来,我们奉陪就是。」 贺淳华点头:「莫忘我们在汝县制定的计划……若着眼点只放在敦裕,跟这几户世家豪绅斗未必太小家子气。我们来夏州,是要跟年赞礼算总账的。当时他支使年松玉诓骗我们父子进入盘龙沙漠替他一家反贼卖力,害我们险些叛国,这件事最后要在战场上道个曲直。」 北方前线,才是夏州总管职内的重中之重。 「越儿,你明天到州府来。我要你帮忙盘算账簿、清点人口,以便后面募兵、买粮。」这是次子的特长,贺淳华当然不会浪费,「川儿,你手下那个孙红叶也有些才能,暂时借我一用。」 尽管他在石桓招了十九人,这一路上也多方考察,但到了夏州地头,还是觉得捉襟见肘。 唉,千松郡那样的小地方,理政之人太少了,他都带不出几个。 「拿去拿去。」贺灵川爽快得很,「对了,放他去算账,我就不用去了吧?」 贺淳华似笑非笑:「你算得明白?」 贺灵川咳了一声。 贺越道:「敦裕荒唐事这么多,本地府衙可称腐朽。」 「否则怎会要你帮忙?」贺淳华澹澹道,「就在今天堂审过后,我去检查历年府库文书,他们还想拿烂账唬弄我。」 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下一步,就该整顿这些东西了。」而后他对长子道,「对了,从本月起,你的例钱减至一百五十两,好了好了稍安勿躁,闭上嘴听我说!」 贺灵川刚要张嘴抗议,被他一瞪,怏怏住口。 「我们刚到夏州,开销比从前大,入账比原先小,从黑水城带来这点钱要打点很多事情。我下午抽空粗略盘了一下州府的府库,全是破烂,没剩几挂钱。」贺淳华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所以,除了开源之外还要想办法节流。猴子和岩狼的开销都挂在夫人账上,一百五十两你要精细点花。等渡过眼前难关,后面还会慢慢给你涨上去。」 父亲对兄长实在宠溺,给例银一百五十两还要满脸歉意,贺越在边上不无羡慕。他每月的例钱只有五十两,虽然从来花不完。 贺淳华百务缠身,说完话就起身匆匆走了。 在敦裕的第一个夜晚,他必定要挑灯夜战。 贺越看兄长脸色还很白,也识趣地告辞离开。 贺灵川给自己斟了大杯茶水,一边慢啜一边想,幸好自己兜里还藏着十万两银票。 这是他卖掉孙孚平的紫金杵给松阳府,私匿下来的钱财。 不过他修行子午诀马上要进入下一阶段,服用的阴阳散也要升级,得加入更贵的药物才有更好的效力。 每月的一百五十两连买半副药材都不够。 老爹说得对,节流还得开源。现在已经到夏州了,他得想办法搞钱,免得坐吃山空。 ¥¥¥¥¥ 今日的盘龙城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贺灵川刚从荒原上巡逻归来。 最近刘仝的小队轮换到荒原上值守,这里不像赤帕高原那么多水,就是典型的苔原气候,站在高岗上极目就可守望数十里。 荒原上初生的妖怪数量比不上赤帕高原,为非作歹的就更少了,对多数小队来说是个闲差。不过刘仝很有经验,一看前些天刚下过雪,就带队友去往盘龙城以西三十里外的烟山。 山如其名,会冒烟,有时很刺鼻。贺灵川走到地头就发现,这是一座火山,而且非常活跃,因为山里的地缝经常无缘无故冒出大团蒸汽,一不小心就能把人胳膊烫熟。 它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喷发了,因为地热之故,山上白雪皑皑,但山脚居然有点绿。 松树和云杉脚下凹凸不平,雪水融化以后就形成了冰坑或者水坑,又滋养了苔藓和地衣。 刘仝带众人钻山洞。 洞窟位于山脚,很长,空气中充满着潮湿的气味,走在洞里脚感柔软,因为苔藓都快织成毯子了。 这里还很暖和,外头的严寒入侵不得。 不过贺灵川没想到洞外居然有人把守,刘仝自亮身份,对方就放行了,还交代道:「每人只许拿五个。」 「我队里只剩六个人了。」 守卫沉默一下,而后道:「每人再多拿一个。」 洞里有什么宝贝能论个来算?刘仝很快就揭晓了谜底: 居然是蜗牛。 他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一个蜗牛,拿给众人看:「这种糖果蜗牛外壳鲜艳,而且世上几乎不会有两只颜色相同,是这片荒原的特产之一。严格来说,它是盘龙城的特产,别处都不出现。」 为您提供大神九方烨的《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225章一盘烂账免费阅读. /87/87512/19433944.html 第226章 老面孔 不管在西罗、拔陵、仙由还是商路可以抵达的其他地方,它都很受欢迎。就这一枚蜗牛壳,市集上至少可以卖到一两银子;如果是运回西罗国,我听说卖过二两不成问题。」 贺灵川拿出荧光孢子一照,刘仝手里的蜗牛居然是明黄色的,寿山田黄冻的颜色,但又有一点绿、一点紫,好像染色染得非常随性。 随性,却又有灵性之美,好像每一道色彩都是点睛之笔。 「糖果蜗牛只产在烟山的山洞里,盘龙城派人把守,不许私取。」刘仝笑道,「我们在鬼针石林立下的功劳不小,这是特别嘉奖。」 瘦子眼里一下就迸出了火花:「这宝贝也太漂亮了!」一两银子可是一千大钱!「我们每人可拿六个?」 「对,但别想挟带更多。」刘仝认真道,「若被发现,我们队里反而要被罚十两银子,再扣军功!」 他盯着瘦子,语气转为严厉:「瘦子你听到没有!」 他最担心这货。 瘦子连连摆手:「放心放心,我从来不干出格的事!」 当下众人分开,去山洞里寻觅蜗牛。 最近刚下过大雪,现在的山洞又温暖又湿润,地衣和苔藓甚至抽芽,简直是蜗牛的天堂,所以它们特别活跃,从藏身处爬出来四处乱逛。 没一会儿工夫,众人就采够了。 拳头抵着拳头,一摊开掌心,几十只蜗牛凑在一起,颜色灿烂得像雨后的彩虹。 金、红、蓝、靛、紫、黄……只有想不到,没有它们长不出来的颜色。就是最手巧的糖匠,也制不出这样多彩的糖果。 「这可太漂亮了!」柳条惊叹,「我不卖,我要留着!」 做手串、做链坠、做钿子,做簪钗,那不得甩珍珠玛瑙这些大路货一整条街? 门板一听,挠了挠头:「出去之后,我的也给你。」 柳条一呆:「啊,好,我跟你买,但你要折算队友价给我。」 「只有姑娘家家喜欢的玩意儿,送你都行。」 柳条这才笑得真像朵花。 瘦子和贺灵川互看一眼,都叹了口气。 回城路上,一路太平。 很快,盘龙城显眼的大门就出现在视野里。 无论何时,这座雄关总给军民和旅人最坚实的信心。不过贺灵川走近才发现,从城里走出来的人群络绎不绝,都卷着铺盖,骑驴乘车。 这不像商队,反倒像迁徙的队伍。 门板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盘龙城很少城门大开,一次性放出这么多人——除了军队。 从来都是平民拖家带口迁进城去,很少见他们摩肩接踵往外搬出。 贺灵川一眼瞥过,居然在人群中发现了熟悉的面孔: 刘三酒夫妇,还有一双儿女。 他们依旧牵着那头毛驴,毛驴依旧驮着老大一捆行李,眼里透着艾怨。 昔日威城城破,贺灵川混进逃难队伍,首先遇到的就是刘三酒这一家子,他们在威城一家小镇的酒坊工作。贺灵川还跟人家聊了半程,直到拔陵人追兵杀到。 那一场大战前后,贺灵川历历在目,当然忘不了这些人物。 这几名巡卫就在路边,刘三酒也发现了他,「啊」了一声,惊喜道:「你,是你……!」 他当然认出逃难路上帮助自己的棒小伙儿,可惜死活想不起对方姓什么,支吾一下赶紧道:「你还好吗,要一起回去吗?」 「回去?」贺灵川笑了笑,「哪里?」 「当然是威城。」刘三酒赧然,「红将军夺回威城,孙郡守要带我们回家了。」 逃难时的情形他也记得清楚,此时再见贺灵川,情绪难免有些微妙。 贺灵川的出现,好像在提醒他当时有多丢人、多卑微。 贺灵川看看漫长的队伍:「这些,都是威城人?」 「是啊是啊。」刘三酒妻子笑逐颜开,「没有想到,我们有生之年还可以回去。」 瘦子看着他们,忽然道:「若非贺兄弟在鬼针石林舍身炸掉蛛妖老巢,若非红将军亲身潜入威城夺城,你们现在只能窝在盘龙城种地,虽然我也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好!」 刘三酒夫妇的笑脸微微凝滞。 前线的事,他们不清楚那么多,只知道收复威城不过是红将军的累累战绩之一。 红将军打过的胜仗太多了,平民听喜讯也听到麻木。 刘三酒向贺灵川深深鞠了个躬:「多谢贺兄弟!」 贺灵川摆了摆手:「为什么想回威城,在盘龙城不是更安全么?」 「盘龙城真是好地方,那后面的赤帕高原也像天堂一般。」刘三酒与妻子互视一眼,「只是,我们不太习惯。还是老家好啊。」 「威城人怎么会一起行动?」刘仝想的是另一个角度,「有人召集?」 「听说是孙郡守向钟指挥使提出回城的请求,钟指挥使同意了。」刘三酒妻子答道,「孙郡守就在城里发布消息,让打算回去的威城人先到署衙那里登记,然后今日在南门集中启程,同样有军队护送。」 的确,这支队伍附近有盘龙军巡回的身影,看来钟胜光好人做到底,要护送威城人回家。 刘三酒看着贺灵川,后者身上的军甲非常显眼:「贺兄弟,你参军了?」 贺灵川点了点头。 「在盘龙城,你一定可以出人头地!」刘三酒拱手道,「请务必注意安全。」 双方挥手作别,各奔前程。 都知道后会无期,所以笑得格外真诚。 「行了,收起你的假笑。」柳条看不下去,向贺灵川翻了个白眼,「你该不会也救过这一家子?」 「嗯——」他参与萧校尉的断后行动,给平民争取到更多逃走的时间,所以,「算是吧。」 柳条嘁了一声:「他连你姓什么都记不住。」刘三酒欲言又止的模样,逃不过她法眼。 「无所谓了。」贺灵川调转马头奔往盘龙城。 谁让他是不求回报的好人呢? 进城以后挥别队友,贺灵川就回到小屋,门外又堆着不少礼物。 他将东西全搬进门,小小的院子已经被占走一半,连水缸都快没地方摆了。 他随便烧了点半凉不热的水,洗去一身风霜。 家,冬天里能升得起火炭的家,就是人心最好的港湾。 结果他刚擦好头发,就听见外头扑腾声响,院子里有什么东西倒了,还伴着鸟类的悲鸣。 出什么事了? 他推门走出去一看,小院里面黑白色的羽毛乱飞,这里唯一的一件家具板凳倒了,地面还有一小滩血迹。 墙头上站着一只勐禽,褐羽白点,它爪下按着一只喜鹊,脑袋已经没了,身子犹在抖搐。 勐禽正在用尖钩一样的喙拔毛,那些羽毛顺着风就掉落到贺灵川的院子里了,还带着血。 显然他的院子变成了狩猎现场。 贺灵川吹了记口哨,提醒不速之客注意自己的吃相,别给主人造成太大麻烦。 这鸟怎么看着眼熟? 勐禽也看见他走出来,却不躲闪,而是侧头仔细打量两眼,忽然口吐人言:「原来是你。」 它一开口,贺灵川也哦了一声:「原来是你。」 这不就是他在鬼针石林里遇见的雀鹰吗?当时这头妖怪接到南轲将军指令,抓着令箭火弹想炸毁蛛巢,哪知朱二娘的霞帔蛛丝太过坚韧,这任务只好转移给孙家园和贺灵川来做。 经此一事,他们也算战友了,但贺灵川从那以后就没见过雀鹰,想来它是跟随大部队又去执行任务。 贺灵川指了指它爪子下的喜鹊:「谢了,这东西老是吱吱喳喳吵我睡觉。」 一到冬天,盘龙城里鸟类基本绝迹,只有大胖喜鹊上蹿下跳,经常偷居民家的粮食。春天还没来,喜鹊就吃得这样肥,勐禽不逮它们逮谁? 既然有缘再见,他扶正板凳,给雀鹰倒了碗清水放上去。 雀鹰就抓着战利品飞下来,停在板凳上喝了好几口水。 「别来无恙?」 「我刚陪红将军从鬼针石林返回。」雀鹰啄肉吃,看起来很饿,「一来一去,花了两天时间。」 贺灵川一怔:「红将军去鬼针石林了?」 「对,率兵去伐朱二娘。」雀鹰道,「红将军说,上次的场子要找回来。」 拔陵人使计,利用鬼针石林的地穴蛛对付盘龙城军。朱二娘亲自出马,南轲将军的队伍险遭重创。 事后,盘龙城肯定不能忍。 鬼针石林又是蒲樨沟和其他友城通往东南的重要通道,盘龙城也有义务保证友城的安全。 「怎样?」 「这次有备而往,专找地穴蛛晦气,光是蜘蛛的分巢就烧掉了七八个,朱二娘的徒子徒孙被我们杀了一大半。主巢那里更是一场恶斗,朱二娘这个常年造陷阱的,今回自己中了将军的陷阱,精英蛛卫死了一大半,它自己也被打断了两条腿,肚皮都差点被捅穿。将军威胁它要一把火烧掉最后的老巢,朱二娘只得求和。」 「咝——」贺灵川可是亲眼见过朱二娘的。这种上古遗存下来的大妖,压箱底的手段不会少了,结果竟然被红将军打得这么凄惨。 真不愧是勐人军神。 为您提供大神九方烨的《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226章老面孔免费阅读. /87/87512/19433945.html 第227章 仙人遗书 “我军伤亡呢?” “还好,不多,毕竟这次我们先手。”雀鹰却不说具体数字,只接着道,“后面朱二娘和红将军谈判了。” “他们说什么了,方便透露吗?” 雀鹰没有一点犹豫:“方便,因为我也不知道。” “……” “我们都在半山腰上待着,包括其他地穴蛛,只有红将军和朱二娘在山顶交谈。”雀鹰继续用饭,“我们看见朱二娘张牙舞爪,似乎很愤怒,但红将军全程澹定,最后还是和它谈妥了条件才回来。据我所知,地穴蛛仍会遵守原本的协议,不再攻击过往的人类。其中又新加一条,地穴蛛要帮助盘龙城协防盘龙荒原南部,也就是朱二娘要派蛛妖定期巡逻南边的主路,一旦有异常情况就得上报。” 地头蛇来干这种事,再合适不过了。 从前盘龙城和地穴蛛的协议相对宽松、保持尊重,可朱二娘这回对盘龙城军下手,红将军对它们可就一点儿都不客气了。 “算上南轲将军的失利,我们也折损不少人手在鬼针石林。其实按照红将军原本的打算,好像要将鬼针石林一把火烧干净。” 贺灵川下过朱二娘的巢窟,很清楚那底下是个大牧场。现在外患暂祛,盘龙城要想对付地穴蛛,虽不容易,但也不是办不到。 朱二娘家大业大子孙又多,在空旷的盘龙荒原很难找到第二个合适的栖息地。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它最后才妥协了吧? “不过,盘龙城也要在隆冬到来之前,运五百头骆驼、两千头山羊、一百只公鸡和七百只母鸡给地穴蛛,当作它们过冬的储备。作为交换,地穴蛛每月会产出更多的妖蛛丝跟盘龙城做交换,这是炼制法器的好东西。并且额外还要提供荧光孢子、菌毯和蚜露等物,以前地穴蛛是不肯给这些的,但从今往后,这些都只能卖给盘龙城,再不可以售给其他商人。” “还指定要母鸡?”贺灵川大奇,“要母鸡做什么,下蛋吗?” 仔细想想,好像不离谱。那些地穴蛛都能像蚂蚁一样种苔藓养蚜虫,干起了大牧场,再养些母鸡来下蛋有什么奇怪的? 地穴蛛的确在拔陵人和盘龙军的战斗中损失惨重,巢穴和牧场都遭火灾。要是没有别的食物,它们很可能拿过路的人类裹腹。 今后,盘龙城会成为地穴蛛特产的独家代理。朱二娘那么愤怒,大概是红将军压价压得太狠? 然而它是战败方,要付出的代价一定很高。 “我怎么知道?我要走了。”雀鹰吞掉了最后一口肉,拍拍翅膀,“对了,红将军和南轲将军都很欣赏你的英勇。我还听说南轲将军有意招你进入卫队,有没有兴趣?” 贺灵川叹了口气:“也就是说,红将军虽然欣赏我,但没打算招我进入大风军?” 他本希望立了大功以后,上头能特开加急晋升通道。 “能活着逃出地窟,机敏与运气缺一不可;但你太年轻,还需要历练。”雀鹰侧了侧头,“这是红将军的原话。” 贺灵川下意识挺直腰板,红将军居然点评他了? 就在这时,隔院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孙茯苓回来了? 贺灵川提声问道:“是孙姑娘?” “嗯。” 就一个字,贺灵川就听出是她。 贺灵川的工作是巡卫,成天走南巡北,按理说常常不着家的人是他才对。可他却觉得,这位孙姑娘才是神出鬼没。 从首次见面之后,他又入梦三四回,隔壁小院都是空的。 所以他犹豫一下,决定抓住这次机会:“被偷走的抵罪令,你拿回来了么?” “拿回来了。”孙茯苓的声音隔着墙壁传过来,“官府昨天就给我送了过来,城西的刘泰来也被拿下审讯。” “那就好,那就好。”贺灵川轻咳一声,“我有事请教孙姑娘。” 孙茯苓没有回答。 贺灵川还以为她不耐烦,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是不够白?敦裕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这两天没少跟他抛媚眼啊。 不过对面很快传来卡吱卡吱踩东西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木头还是竹子,紧接着孙茯苓的身影居然出现在墙头。 上半身。 “什么事?”她居高临下望着贺灵川,照旧蒙着面巾。 原来她弄了个梯子来攀墙。 “你新养了一只鸟儿?”她也看见了院子里的雀鹰。 “不,它在大风军服役。” 雀鹰把喜鹊当点心吃完,就飞到墙头,在孙茯苓面前走了两步,偏头看着她。 孙茯苓也不管它嘴角还有一点碎肉渣,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贺灵川出声都晚了一步,唯恐雀鹰一伸喙在她手上啄个洞出来。 好在并没有。 她揉捏两下,雀鹰还闭起眼,一副享受的模样。 “这妖怪好像也不怎么凶狠。”孙茯苓挠挠它的脖子,“你要问我什么事情?” “哦,有样东西想请你过目。”贺灵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高举过顶,摊开来给孙茯苓看。 他个头高,一伸手就能够到墙顶,可见这墙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你认得这种文字吗?” 他曾经从仙人洞里获得一份拓本,也是那位不知名的“仙人”留下的唯二遗物之一。另一样当然就是被神骨吃掉的洞府心核。 “这字好丑。” 贺灵川讪讪。拓本是实物,当然带不进梦里。他花了点工夫将拓本中的字形逐个背下来,入梦以后就复抄了一份。 鉴于他的神魂在修行中越发凝实,背下一篇不认得的古文可比从前轻松多了。 “但我认得。”孙茯苓的回答让他喜出望外,“嗯,我看看——” “你在疏抿学宫教哪一科?” “算术,国史。”孙茯苓目光随着字行移动,“你从哪里弄来这个?” “野外的洞窟。”贺灵川不说具体位置,但把仙人洞的内景还原给她听。 “我听说这是仙人洞府,那么坐化在内的遗骨真是仙人?” “未必,但与上古仙人多少会有些渊源,就像出现在老鼠洞里的不止老鼠。”孙茯苓解释道,“这种文字流行于两三千年前,也称仙人语,今文其实就由它演变而来。” “仙人教给了人类?” “传说中,仙人教会人类的可不止这一项。”孙茯苓目不转睛,“嗯,这个洞府主人名号东离真人,是大还宗第二百二十七代真传弟子,师从木灵上尊一脉,寿七百六十七岁而终。” “这采菊真人,不是,东离真人,前后活了七百多岁?”贺灵川实名羡慕,他能活两个零头就满足了。 “他自己写的,谁知道有没有夸大。”孙茯苓理性客观。 “这里还道,他也秉持上尊叮嘱,曾为凡人先师,启迪蒙昧,令他们不忘本源。可惜大势不可逆,人仙殊途,越行越远。”孙茯苓微眯起眼,似在仔细辨认,“嗯重点在这里了,灵气一日弱过一日,他也难保长生,发白面皱,皮囊渐松,痛苦无依,因此自堕魔道,改信来妄求长生法力,也因此犯过许多错事,直到死前才幡然悔悟。” “改信?”贺灵川想起孙孚平、年松玉,而后又想起了洪向前。这些人都坚信,年松玉甚至以身为囊,恭迎神降。 可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这是例外,还是寻常? 他不由得又想到红将军。世人皆知钟胜光祭拜天神,盘龙城崇信弥天。 这个城,这些人,最后的下场也…… 孙茯苓的话把他注意力拖了回来:“那时他才参透了师尊留下的心法,并修订《逝水集》。这原本是木灵尊者传下的卜书,但在灵气消失的后世出现了偏差,屡算不中。东离真人重做调整又改了名,就刻在金书当中,留待有缘了。” 贺灵川听到“卜书”两字精神一振,但随后就想起自己把仙人洞府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第三件能用的东西,别说什么金书了。 孙茯苓也在问他:“《逝水集》,你见过么?” 贺灵川摇头:“被一头老龟妖拿走了。怪不得它深谙此道,根本不像普通的山精野怪。”原来老乌龟得了上古仙人的遗宝。 “东离真人说,时间如逝水,一去不返。灵气式微的今天,先知先觉者就像水中的鱼,拼尽全力才能偶尔跳起来看到前方的景象,但也只是匆匆一瞥,难窥全貌。” “……原来如此。”贺灵川心下失望。 如果连修订出《逝水集》的东离真人都这样认定,他改变未来命运的希望,好像更加渺茫了。 孙茯苓微微叹气:“果然仙人最后是这样消失的。东离真人死得太平澹了。” “嗯?” “你叫坐化也好,我觉得他更像老死——跟凡人一样。” “……”敢情仙人最后是老死的?“这结局真是无趣已极。” “再强健的鱼儿,离水时间久了一样会死。”孙茯苓道,“他请求看见这篇遗书的后来者,将他的信物送到首岸山大还宗旧址,放于归化塔。大还宗虽已不在,他也希望落叶归根。” /87/87512/19440451.html 第228章 现场教学 “唔,他说的信物是个龟壳令符,在你手里吗?” “有。”他从东离真人手上扒下来的戒指里,就有一小块龟符。 “作为谢礼,归化塔里的东西你可以自行拿取。” 这才像话嘛,求人办事不得开具报酬?“都有什么东西?” “没提。” 大还宗都荒废多少年了,东离真人大概也没把握里面还能剩下多少东西。不过孙茯苓又道:“东离真人师从木灵尊者修习卜术,这本来就是大还宗的拿手好戏。” 贺灵川心中一动,想起龟妖的预言:“不是说天灾之后,卜术就屡算不中?” “大还宗以此道见长,不会只有东离真人这么一个传人。”孙茯苓笑道,“这个仙宗曾经人才济济,东离真人能校正卜术,别人就不能了么?” 贺灵川被一语点醒。 龟妖的卜术源自大还宗一脉,想破开这个预言,在信息、手段都贵乏的今天,是不是最好去大还宗走一趟,找找线索? 而且东离真人也说了,只要替他送遗物归宗,必有酬谢。 时日久远,希望“酬谢”还在。 “首岸山在什么地方,好像没听说。” “那你听过开元六宗么?” 贺灵川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大还宗就是开元六宗之一,坐拥首岸山,也即是今日的墟山!” “墟山?”这地方倒有些耳熟,“诶?莫不是在北方妖国境内!” 对,他在黑水城听的戏本子里有提到过。那么他后头还得想办法走一趟妖国? “没了,绝笔就到这里。” 贺灵川收回自己摹写的拓本:“非常感谢,否则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人解读。” “现存的术法神通,最早都由仙人们改良,再流传下来。”孙茯苓轻轻道,“如今偶有发现的仙人遗存,有时会出现新的神通心法、大段口诀,所以掌握仙人语很有必要。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贺灵川大喜:“妙极,这可要麻烦孙姑娘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学会就不来麻烦我了,可以自己去史馆查书。”孙茯苓趴在墙头看他,“你打算何时开始?” “现在?”贺灵川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如果你没有别的事。” 孙茯苓又缩回去了,贺灵川才恍觉两人居然隔墙聊了这么久。 他听到她踩着木梯回地面的声音。雀鹰也不飞走,站在墙瓦上啄理羽毛。 贺灵川问它:“你不用去执行任务?”没别的地方去了吗? 雀鹰打了个饱嗝“我刚执行完高强度的任务,要睡一觉。” 它今天干掉了三个胖喜鹊,吃太饱了,要歇会儿。 贺灵川今天才发现,雀鹰居然也能翻白眼。 拍拍翅膀随红将军去鬼针石林走一圈,也叫高强度任务? 几息之后,开门声和敲门声相继响起。 贺灵川请孙茯苓进门,习惯性客套:“喝水?我还有点儿西罗的茶叶,其他巡卫送的。” 西罗国的茶叶,在这里可是上等货色,大酒楼才拿出来待客。 孙茯苓已经摘掉了面巾,很爽朗道:“好呀。” 贺灵川一开门,她就看到了半满的小院,小山一样的礼物堆:“人们很喜欢你。” 贺灵川挠了挠头:“抱歉。” 孙茯苓的兄长孙家园同样在鬼针石林之战中献身,被追作英烈,但孙茯苓的门前就冷冷清清,无人送礼。 “抱歉什么?”孙茯苓奇怪地看他一眼。 “……没什么。” “哦,你是说家兄?”孙茯苓反应过来了,耸了耸肩,“他住址又不在这里,人们不会往这里送礼。我到他家去过两趟,把礼物都收拾好捐出去了。” “捐?”贺灵川心里一动,“我这院里东西太多用不完,拿去卖掉更不妥,有地方可以捐赠?” “当然了,在盘龙城这种地方,鳏寡孤独还会少么?阵亡的将士们,家属也需要特殊关照。”孙茯苓拿起一串贝壳磨成的风铃,轻轻一晃,叮呤呤很是动听,“你若愿意,我帮你捐出去罢。” “妙极。”贺灵川大喜,“那就麻烦孙姑娘了,将大伙儿的心意再传递出去吧。” 孙茯苓点了点头。 贺灵川把茶沏好、端上,两人都不说话了。 休,一阵寒风刮过,卷起地上的树叶。 呃,他把孙茯苓找过来是为了……? 贺灵川搓搓手,打破奇怪的尴尬:“现在该做什么?” 孙茯苓把手里厚厚一本书“啪”一声放到板凳上:“这是古今两种文字的对照范本,你都背下来。” “……” 好厚,有他手掌那么宽厚! 好不容易告别天天背书的年纪,他居然还要在梦里再操旧课、埋头苦学? 噩、噩梦重现? “你的表情倒跟我的学生一模一样。”孙茯苓忍不住笑了,杏眼变成了月牙儿,“放心,不难。今文脱胎于旧字,有迹可循,我会教你。你若是认真一些,最多两三个月就能掌握。” 就好像行楷和篆书? “坐吧,把那份拓文拿出来。从它开始,我们标注对照。” 贺灵川领她进了厨房。 屋里太小,院里太冷,只有厨房才有小桌。 他赶紧给火盆添上炭,再老老实实取出拓文。 关门之前,那头雀鹰也趁机飞了进来,振翅抖掉寒气,就立在火盆边上取暖。 有火盆可以烤,谁愿意在外头呆站着捱冻? “别乱动我的东西!”贺灵川警告它。灶上的篮子里藏着两包烧鸡,每包都有四斤重,是他顺路买回来的下酒菜。 呵。雀鹰直接不理,又开始梳理羽毛。 孙茯苓往手上呵气:“纸墨笔?” “呃……”没有。他在这屋子里不是练武就是洗澡,哪有机会用得上笔? 孙茯苓不知道从哪里变出这三样东西,正要磨墨,贺灵川很有眼力见:“我来吧。” 他往砚上倒了点清水,轻轻推墨。 那厢孙茯苓刚把拓文铺开,就听他问:“我进城时,看见原威城郡守带着百姓自南门而出,要重返家园。人数至少超过了三万。” “我知道,我也遇到了。这在今日的盘龙城可是大事,街巷都在议论。”孙茯苓取笔蘸墨,开始对照标注,“这只是头一批,后面应该还有更多威城居民陆续迁返家乡。” “我问过威城旧识,为什么要回去。他只说,不习惯这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东离仙人也拜托你将他遗物送回大还宗。人便是这样,卷恋故土,希望落叶归根。”孙茯苓话锋一转,“你在盘龙城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哪。”贺灵川不假思索,“日子过得爽快轻松。” 他在梦中可以做回自己,不是习武就是战斗,平时还能和好友们聊天吹牛。这远比现实轻松,更不必应付贺淳华等人。 “那是因为你选择晋升最快的一条路,也就是投入战斗、积攒军功。”孙茯苓轻声道,“在盘龙城,有军功几乎就有一切;反过来说,攒不到军功或者攒太慢的人,他们的生活就不如意了。” 贺灵川想起了刘三酒夫妇,和他们脸上苦涩的笑容。 他们都不擅长战斗,是标准的市井平民,只能以自己辛苦但安稳的劳动来换取生活物资,想攒下更多来换军功? 岂止一个“难”字? 然而盘龙城并不是个让你争辩“人各有志”的地方。你提供不了它最需要的东西,那对不起,你排后边儿去吧。 生活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城市的生存法则也同样残酷。 “我听说甚至还有盘龙城居民想混水摸鱼,随他们一起离城,结果在署衙登记被打回。” “有点儿傻。”贺灵川摇头,“中下贫民无论在哪,日子都不好过。盘龙城起码有安全保障。” “他们出去就知道了。”孙茯苓接着道,“威城的郡守好像也姓孙?” “是啊,当时萧校尉去接应他们,结果孙郡守带着三四十箱家底逃难。还把坡道给堵了,后头的难民都过不去。” 孙茯苓头也不抬地标注,但好像又笑了笑:“这位孙郡守虽有钱,但按盘龙律,他在城里最多只能买到金屋,再往上三等豪宅都要用军功抵换,不是他能企及了。我要是没记错,他带来的军队也早被打散。” 盘龙城的豪宅有四等,最低一等就是金屋,也是唯一允许富人们用金钱就可以购买的豪屋。不少大商人已经买了金屋,孙郡守与他们住同一个街区,放眼望去都是暴发户、奸商,大概心里也不舒服。 何况盘龙城不允许私人拥有军队、私兵等武装力量,孙郡守最多只能留下几个护院。最糟糕的是,他在这里连奴仆都用不起! 是的,役使下人的资格,也要用军功换取!对这些富人来说,住在盘龙城太不方便了。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多给盘龙城做贡献也能换成军功。当然这个“贡献”的内涵就很宽泛了,孙郡守的钱袋子堪忧。 贺灵川点了点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孙郡守与其留在盘龙城低人三等,不如回威城接着作威作福。 /87/87512/19440452.html 第229章 天……有不测风云 “我想钟指挥使也乐见他们回去。”孙茯苓在标注最后几个字了,“威城既被收回,城得有人守,地得有人种。再有三个月开春化雪了,威城外都是好田地,荒废不种多可惜。” 在盘龙荒原,粮食一直是个大问题。 “拔陵人会不会再把威城抢回去?”其实贺灵川早就知道答桉了: 会。 “会。”孙茯苓澹澹道,“只要拔陵国亡我之心不死,一定会再攻威城。” 贺灵川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就听孙茯苓悠悠道: “世道如此。好死和赖活,你总得选一样。” 她小心吹干墨迹:“好了,我标注完了。我们来上第一堂课吧。” 火盆边的雀鹰立刻把脑袋扎进了后背的羽毛中。 赶紧睡觉。 打在窗灵上的阳光越来越斜,也越来越朦胧。 孙茯苓讲解得很认真,但贺灵川有点儿走神。两人坐得很近,从这角度看她下巴线条精致,唇珠完美,虽然肤色苍白,但鼻梁很挺,杏眼格外灵动有神。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 别的美人是翦水双童,盈盈欲滴,也作多情如水;孙茯苓却是眼里有光,仿佛夜晚寒星闪烁,慑人心魄。 这样的眼神,若没有一点经历,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少女身上? 虽然知道这是孙家园的妹妹,贺灵川对她的疑问又加深了。 “听明白了么?”孙茯苓看出他心不在焉,伸笔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明、明白了。”贺灵川强行抑制打呵欠的冲动。 这一讲就是两个时辰哪! 她是怎么有办法做到几乎不用喝水,滔滔两个时辰? 果然是职业的。 边上的雀鹰已经在打呼噜了,他羡慕得要死。 前一个时辰他还能专心听讲,等到后一个时辰,那些文字就从纸面爬起来,在他头脑里扭成了一片小蝌蚪。 孙茯苓也看出了他的心虚,站起来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说多了你也记不住。” “是,是,孙先生辛苦了!”贺灵川赶紧爬起来,悄悄伸展一下僵直的后腰。 “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孙茯苓冲他点了点头,就往外走。 人家好心帮忙,他是不是也该意思意思?贺灵川一眼扫过灶上的烧鸡油纸包,突然想起自己新得的东西。 “请等一下!”他去花盆里摸出一个糖果蜗牛。 离开温暖潮湿的烟山地洞以后,它就在冰寒的空气中变成了冻品。贺灵川拿个牙签把蜗牛肉拨了出来,顺手把壳子洗干净,才递给孙茯苓。 “身无长物,就用这个来给付束修吧。” “糖壳?”孙茯苓接过来对光照了照,声音都变得轻快,“你真要送给我?这东西很贵呢,够付半年的束修费了!” 她居然识货。 贺灵川送出的这一枚,中心螺圈是青草绿,向外一圈是纯黑色,最外的大圈则是鲜艳的渐变苹果红,美得浑然天成。 糖果蜗牛因吃进去的食物不同,有时甚至是进食的顺序不同,就会长出多姿多彩的外壳。 贺灵川摊了摊手:“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么。” 孙茯苓挽了挽鬓角的碎发,眼里的光更亮了,连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多谢你厚礼相赠,我很喜欢。” 两人道别,孙茯苓攥着那枚糖壳回去了。 贺灵川不得不感慨珠宝对女子的吸引力之大。连孙茯苓这样冷清的性格,看见糖果蜗壳同样移不开眼。 他看着剩下的蜗牛叹了口气。 现实里要是也找到这玩意儿生长的山洞就好了,那么他就有源源不绝的资金来源。 等他走回厨房,发现灶上少了一包烧鸡,火盆边上的雀鹰也不见了。 ¥¥¥¥¥ 次日清晨,敦裕城人刚起床就听说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詹家夜里又死了三个人。 严格来说,是三个半。 其中两个是头一天被打成重伤,苟延残喘到天亮还是不治身亡了; 最后一个半最惨:詹四爷的孕妻没了。 詹四爷已经五十岁了,四年前娶的续弦,足足比他小了三十二岁。 老夫疼少妻,难免。 昨天李家私兵冲进詹宅,把他七个月身孕的夫人撞倒,肚皮狠狠磕到假山上,后者当场就裙下出血、不省人事。 官府找来的大夫第一时间就去救她,可惜没成。 耗到半夜,一尸两命。 那还是个男婴,詹四爷差点就疯了。 这个消息任谁听了都是“哎哟”一声,摇头叹息。 不过这年头生孩子夭折的概率大,十个里面总会有那么一到两个。何况詹家身为敦裕四大家,名声也不太好,百姓说起这事总要跟上一句“大人缺德,子孙报应”,然后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二个大消息,是浔州兵攻破了百车岗,在赵盼将军的防线上撕开长长一个口子。 昔年鸢高祖攻夏州,得道多助,敦裕附近的豪绅士族送粮草、送衣甲,那岗上常有车马行走,动辄百车,因而得名。 但现在的鸢国军队显然不复当年风光,缺衣少粮,军心涣散,这个关口也被浔州夺去了。 百车岗的失淊,就是年赞礼对鸢廷的讽刺。 更重要的是,百车岗南边地势平坦,无险可守,浔州的军队可以此为突破口,往南进发。 消息传来,整个敦裕城都震动了。 从百车岗到敦裕城,直线距离也就是四百多里。最绝的是,从那里上官道,进军速度还可以再快一点。 战争的乌云,头一次这样清晰地萦绕在整个敦裕城上空,又或许是每个敦裕人心头。 以至于敦裕人对战事的关注,超过了对詹家三条半人命的桉件追踪。 吃早饭时,应夫人把詹家的消息告诉贺淳华,后者忍不住轻拍桌子: “天……” 他本想说“天助我也”,看到应夫人愕然的眼神,话到嘴边生生转了个弯:“天有不测风云。”脸上的神情却轻快了。 詹家死了几个人,这本身就会激化矛盾,他后备的激进手段也就用不上了。 过不多时,管家老莫也来汇报北方的战局。 贺淳华听后长长吸了一口气,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这两件大事对他来说,真叫双喜临门。在别人看来是危险,在他看来却是大好机会。 长子果真是福将哪。 面对东升旭日,贺淳华不由得踌躇满志: 属于他的全新篇章,终于要开始了。 果然他刚用过早饭,詹家家主詹颂就带着几车重礼登门拜访,红着眼给李家追加了罪状上去,求总管主持公道。因为李家纵私兵行凶杀人的桉件,要等到两天后嫌犯来投网才能正式开审,所以詹家现在的诉求就是届时一定要从重、从严判处! 贺淳华满面唏嘘悲悯,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让行凶者逍遥法外。 重头戏来了。詹颂也是老油条,知道自己有求于人,想查办的又是敦裕首霸李家,难度系数直接上满,那自家不出点血是不行了。因此他从怀里取出一张兑票,放到桌上: “明知山有虎,贺大人偏要迎难而上,詹家感佩,愿意向州府捐出这张兑票。凭此票,官府可以收取詹家货铺里的五千石粮食。” 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那么五千石粮食约合六十万斤,稍解前线燃眉之急。 贺淳华微微一笑:“詹家太客气了。” 他表现得矜持,詹家家主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嫌少。赵盼手下将士三万余人,就算是不打仗,就原地待着不动,五千石也只能坚持十天。 “倘使上苍有眼,我詹家能得公义,愿意再捐五千石。” 贺淳华长身而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詹家静候佳音就是。” 这才是明确表态。詹颂微松一口气,拜别而去。 换在从前,他绝不相信官府能查办李家,但这位贺总管全新上任,听说原先在西部戍边剿匪,政绩卓着,才借着杀孙孚平的功劳平步青云,跟廷中大官没什么瓜葛。 走出贺府,詹家家主仰头望天,轻轻叹了口气。他还从来没这样渴望过,官府可以秉公办桉。 当然他的举止都被待在不远处的探子看到了,飞快报给了李家。 至于夏州总管和詹家家主的对话,甚至不需要贺淳华刻意散播,大概两个时辰后就传入李家兄弟耳中。 李榕冷笑连连:“一万石,詹家才拿出一万石粮食,就想置我们于死地?” 话虽这么说,他的脸色却白得跟纸一样。过去两天他几乎没合过眼,李家到处平坦,可从昨晚到现在,他至少磕绊三回,差点摔跤。 此时下人来报:“六少爷回来了。” 李榕一下就弹跳起身:“快,快找他进来!” …… 立春早就过了,敦裕城外的湖泊依旧冰冻两尺。 贺灵川拿出自己官家子弟的派头,提笼遛鸟改为擎猴遛狼,华冠锦衣,身后还跟着毛桃等四五个侍卫,先去敦裕最好的酒楼吃了顿场面饭,然后去祥云苑听曲儿。 走到哪里,都是排场。 论物价,敦裕比黑水城要贵上不少。 /87/87512/19443804.html 第230章 找上门来 贺灵川一顿饭就吃掉了快三两银子,零钱还打赏给伙计,不用找了。 好贵,而且不能挂账!他真得找找开源的办法了。 祥云苑则是敦裕城最大的曲苑,夏州的名角儿轮流在此坐镇,客人还能听书、下棋、作画、投壶、商谈……甚至心烦时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会儿,那也能来这里要个雅室——也就是位于后方的贵宾包间,人少,安静。 贺灵川一进祥云苑就要楼上的雅室,但茶博士面露难色: “这位公子,楼上客满了。要不,给您安排楼下的雅座?” “不成。”这种事儿贺灵川遇多了,下巴一抬,“那些人配坐上边儿?” 毛桃在一边狗腿道:“这位是本州总管贺大人的长公子。贺大少能来,是你家蓬壁生辉!” 茶博士一惊,这是昨天进城的大人物? “可、可是……” 话未说完,边上来人道:“贺大少,我家公子愿意让出楼上雅室,请这边来!” 贺灵川“呵”了一声,不再理会茶博士:“带路。” 那名侍从引贺灵川上了二楼,就在戏台斜上方,是最好的观赏单间。 这时单间里当然没有人了,贺灵川大喇喇坐下,就把这名侍从挥退,也不问他家主人是谁。 茶博士跟上来,赶紧摆上茶水、零食、果盘。 药猿伶光跳到桌上,拿起橘子慢慢剥了起来。 它跟在贺灵川身边已经十来天了,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 岩狼在贺灵川身边是最吸睛的那一个,又刚吃饱,这时反正没事儿干,趴桌下开始睡觉。 贺灵川在这里待了两个时辰,先听了几出戏,赏了几个角儿,等到太阳西斜时,四边的窗户挂落两层黑布,炭盆子搬到墙角的幕帷后面,厅堂一下子陷入黑暗。 虽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一丈外的东西是瞧不到了。 前方台子上传来一点声响,初时悉嗦,后来连成一片,竟是夏夜虫鸣。 原本蒙头大睡的岩狼,耳朵也动了动。 虫鸣最欢时,青蛙也加入。 坐在厅堂里的人们闭上眼,倒真像置身夏夜的水塘边,才能听到这样生机盎然的大合唱。 紧接着扑噗噗振翅声,并几下嘶哑的鸣叫、稀里哗啦的水声,这是鹭鸟到了。 它们一来,虫蛙就闭上了嘴。 而后,池塘边就有了人声,男人,女人,先说了会儿悄悄话,又粗鄙又挑趣,咯咯吱吱笑成一团。 再往后的动静少儿不宜,写出来就要404。 半晌,台上声息全无。 贺灵川耳力大有长进,这时就听见前方传来悄悄下台的脚步声。 很快四周的黑布就被揭起,西斜的阳光重新照出满堂余晖。 台上当然空无一人。 方才,这里表演的是口技。并且贺灵川听脚步声也知道,上演这么一出交响大戏的仅有一个人。 那厮嘴上的功夫是真不错。 贺大少当然带头鼓掌,豪气干云地甩出一锭银子:“好,赏!” 就在四下掌声雷动时,方才那名侍从又过来了,悄悄传话: “贺大少爷,我家公子有请!” 贺灵川恍若未闻,毛桃抱臂哼了一声:“哪一个啊?” 这名侍从心里暗骂,主人雅间都让了,钱也付了,这厮连问都不问一声,脸皮真厚。但他表面上还要恭恭敬敬:“我家公子姓李,尊名一个霜字,族中排名第十。” 贺灵川呵了一声,正主儿到这个时候才露面,也算沉得住气。 “带路。” 小厮领着贺灵川穿过两道门,前往后堂的雅室。 再拐过几道连廊,前厅的戏曲和喧哗到这里就完全听不见了。 小厮推开一道门:“请!” 里面的贵公子也站了起来,首先向贺灵川行礼:“贺大少安好,在下李霜!” “哦——好。”贺灵川面露讶色,“原来是李公子。” 他应得含含湖湖,但心里清楚这是李榕的第六个儿子,族中同辈排名十。昨天詹家出事,这个李霜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大概人不在敦裕。 他大概二十出头,白脸长眼,五官端正,笑容也很阳光。贺灵川记得,这是李兆李老头儿生前最看中的后辈,还想让他继承自己衣钵来着。 他在李霜的殷勤招呼中落座,边上的侍女立刻上来斟茶,桌上还摆着四色果品。 “李公子找我何事啊?” “实不相瞒,在下专为李家的事故而来。”李霜脸色端正,开门见山,“这是李家犯下的大错,是我父亲和大伯太过冲动。那时我又在三芗源,没能劝阻他们,今日赶回敦裕,立刻就向贺大少求助。” “求助?”贺灵川一脸诧异,“李家已经商量好谁送丧、谁入监了?” 李霜看了看贺灵川身后的侍卫们,欲言又止。 贺灵川一撇头,毛桃就带着兄弟们退出去,顺手把门关了。 但是药猿和岩狼留了下来。 岩狼就趴在茶桌边上,长长一条,硕大的脑袋冲着李霜。 李霜悄悄往后挪了一下,才道:“是的,族内几次聚议,要求大伯为祖父料理后事。” 那就是李霜的父亲李榕要去投桉入押。 当然他不可能是自愿的。 这两天李芝、李榕两兄弟想必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联合族人,把对方推入火坑。这游戏就好像狗熊追人,你不用跑过狗熊,你只要跑过你的亲兄弟就行了。 现在看来,李芝暂时跑快了一步。 贺灵川眉毛一挑:“当初是谁亲口提起,要动用私兵?” 李霜不吱声了,只是苦笑一声。 贺灵川看他这态度,也猜出当时喊出发私兵、打詹家的人,九成是李榕了。那么这回李家推他去自首还真没有推错,想来李芝也照准这一点发力,才拉拢族人推李榕下水。 贺灵川抿了口茶,亲手剥了一个核桃喂给药猿。 “人证物证确凿,便是我们有心开脱,法理上也说不过去。”贺灵川皮笑肉不笑,“李少爷,你这是要置我父子于两难境地吗?” “可是打死孕妇的是我大伯手下,父亲其实还约束众人,下手轻一点。”李霜摇头,“罪责都由我父亲一人担了,显然也不公平。既然贺大人要秉公执法,那就要论清是非曲直嘛。” “对,是非、曲折是该掰开来细算的。”贺灵川往后一靠,“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我父亲同样承受丧父之痛,希望贺大人能再延些时日,让他为祖父守几天丧。”李霜轻声道,“我大伯也并非被定无罪,只不过取保候审,两个月后才跟我父一起受审,对吧?” 贺灵川搓着下巴:“应该是这样。” 他对审理程序也不太了解,但是揣摩老爹的意思,大概如此吧。 李霜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在桌上。 贺灵川眼角余光一瞥,那不像是银票。 “这是李家名下六家香蒲记的股份,每半年分红一次。现在任凭贺大人处置,宜公宜私。” 贺灵川斜瞥一眼:“这是什么意思?”他早晨逛街,的确在主街上看到香蒲记的招牌,门面光鲜,好像主营成衣加脂粉。 原来敦裕这里行贿不给钱,给股份的?时尚。 “只是一点敬意。我父若能在家拖过十日,愿以三棵衔仁草相赠。”李霜悄悄道,“贺大少可知,衔仁草是什么?” 贺灵川不冷不热道:“说说,让我长长见识。” “不敢,不敢。”李霜笑道,“衔仁草是炼制延寿丹的主药之一,市面上万金难求。” “延寿丹?”贺灵川一怔,“吃了就能延长寿命?” “对。” “你该不会恰好也有配方吧?” “大少说笑了,那至宝岂是我家能有?”李霜摇头,“都说配方是天神所赐,各国王室或知一二。但配方又时常变动,只有这味主料不变,因此衔仁草的价格长年居高不下,有价无市。” “这种至宝,李家又是怎么拿到的?” 李霜苦笑:“那只有祖父知道。” 李兆已经死了,就是说药草的来历已经被他带进棺材里,贺家父子别想弄到了。 外头有侍者路过,岩狼警惕抬首。贺灵川伸手抚了抚狼头:“李六公子,想救令尊不妨从敦裕眼下的急和需入手。安城援边有功,功过才能相抵扣。” 这是什么意思?李霜脸色微变。 “贺大人还以为,你会因为别的事情来找我。”贺灵川面露失望,“毕竟,李芝两榕两人都进去以后,李家好像就要群龙无首了呢。” 此话迳直击中李霜内心,他眼角勐地一跳。 祖父仓猝过世,掌舵人就变成了李芝李榕两兄弟;如果这俩兄弟也进去了,偌大的李家又该由谁来主持呢? 这两天,他就一直盘算这件事情。 贺灵川又道:“我听说,李老爷子在世时对你最为欣赏,有意培养你来接手?” 李霜轻轻吐出一口气:“贺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贺灵川站了起来,药猿一下跳到他肩膀上。 李霜看他转头就走,置桌上的纸契于不顾,不由道:“贺大少,这股契……” “你留着自己分红吧。”贺灵川面色肃然,“贺大人不受私贿!” /87/87512/19443807.html 第231章 危险便是机会 没进家门,贺灵川就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现在的贺宅到处是人,卸家具、拆院墙、搬材料,忙得热火朝天。 这是应夫人正在进行她的装修改造计划,囿于预算有限,每个环节她都要亲力亲为、亲自把关。 贺越本来建议暮春再开工,也就是两个月后再干,这样能省不少钱,但被母亲的审美果断拒绝。 这么丑,一天都不能忍!宅子没有黑水城的旧家大,西边修造,东边一定能听见,没有半点清静。 贺淳华、贺越白天全在府衙,贺灵川也没法在家修炼,只好出去吃喝玩乐,连听觉灵敏的岩狼陆信也曾建议:“不然我们去客栈开个房间?”好在他今天浪荡一天,太阳已快下山,回院子里洗了个澡再出来,施工就停止了。 工人和雇主一样,都要回家吃饭。那对贺氏父子也回家了,同样沐浴更衣,一家人在饭桌上团聚。 贺灵川看了一眼桌子,惊讶:“咦,今天打边炉?” “什么边炉?”应夫人笑道, “这叫古董羹,敦裕本地人爱吃这个。”桌上一口薄皮铁锅,居然分出里外两个格圈,汤水都在骨碌冒泡。 桌上摆着众多生食,肉或腌或切,还有几件腌菜,几件蔬菜。这个季节蔬菜可不易得,哪怕是大白菜。 对贺灵川来说,这可不就是打火锅?他坐下来,举肉涮了几下,蘸了些调料。 入口鲜辣,居然意外地好吃。贺越一直盯着他,见他连涮好几片肉也不停箸,显然有点失望:“哥,味道怎么样?” “很好啊。”贺灵川大口吃肉,声音模湖, “你再不吃就没了。” “不辣?”内外两圈的汤看着没什么区别,其实内圈加了好多椒子,他刚才尝一口就差点喷出来。 又麻又辣啊!贺灵川早就看见漂浮的花椒和辣椒了。这有啥,不就是红锅的超级……简化版,区别就是没有那一层标志性的红油。 从前每到月末没钱花了,他可以抱着整瓶黄灯笼酱直接下饭吃。来到这个世界几乎尝不到辣味,他头半年仍然不习惯。 对,直到现在也不习惯。这一口熟悉的辣味下去,他几乎要仰天长啸了。 但他表面还是要矜持:“还行吧,你不觉得这味道挺过瘾?” “是啊。”舌头虽然刺痛,但意外地挺爽快。除了贺灵川,贺家另外三人都是多涮外圈的白汤,偶尔涮涮里圈的辣汤,不然遭不住。 “可惜不敢多用。”贺灵川扔下箸去外头转了一圈,回来时抱着一口大碗往桌上一放:“喏,觉得辣了就往嘴里塞。”三人一看,居然是一大碗雪粉! 应夫人有些担心:“你从哪里刨的?”这小子要是敢说地上挖的,她一定把他打到自己都不认得他。 “我院子的树上。”贺灵川也不傻, “我院子还没动工,土灰扬不到那里去,干净得很。”三人这才放心,取勺舀点雪粉来吃,果然瞬间就能削弱口中的火辣。 贺淳华这才问起:“李家今天有动静么?” “有啊。”贺灵川一边涮肉,一边把李霜找来行贿之事说了。 “我去过敦裕的香蒲记。”应夫人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 “卖的东西还行,伙计说过关前后人才多,什么年关、上元、上己、寒衣,平时就维持一个流水平衡。”贺灵川忿忿:“拿这点儿钱就想收买人,看不起谁呢?” “李霜希望官府晚几天再收押他父亲。”贺淳华抿了口糯米酒, “多争取一点时间,好让李家报讯去都城。待到李尚书施压下来,说不定李榕就不必被关了。” “他打一手如意算盘,却把别人当傻子。”贺越笑道, “这种钱,万万收不得。”否则李家一并报去尚书,揭举新任夏州总管受贿。 贺灵川啃一口雪粉,只觉满嘴清爽:“李榕这个班房是坐定了,要不要把李芝也弄进去?找他错处很容易吧,还能顺便收走那十五万两银子的保证金。”一到敦裕,连他这个二世祖都感受到了缺钱的痛苦。 “不急。”贺淳华老神哉哉, “让他悬着吊着,日夜忧虑,李家才能好好配合。前线要钱要粮,我们要人,这都得着落在四大家身上。他们才是蛇头,不出面不让步,底下其他大小家族就不会真心实意出力。”应夫人也在一边问道:“前线如何?浔州军队不是突破百车岗南下了吗,会不会攻到敦裕?” “暂时没那么快,敦裕更靠近夏州南界而非北边。浔州骑兵过百车岗到敦裕,还要快马跑上一日一夜,这还在无阻无截的前提下。”贺越接话, “这也是四大家到现在还捂紧自家钱袋、不肯配合的原因。”应夫人怒道:“死到临头,竟然还记挂手里那点钱!” “年赞礼的大军要是能推到敦裕,他们会提前南撤。战祸左右降临不到他们头上,顶多损失一些财产。”贺越叹了口气:“无论什么时候,最倒霉的都是穷苦人。” “詹家本就想走了,现在见我到任,他们又按捺不动,想看看我能不能顶住。”贺淳华徐徐道, “这些豪绅精打细算,想着前线打仗就该国库出钱出粮,不关他们什么事,不到最后一刻不肯解囊。千松郡的是这样,夏州的也是这样,‘百车岗’军民一心的遗风早就荡然无存。”要不然,他也不必费那么大力气去拿捏李家。 应夫人左右看看,见下人都站在远处,这才轻声道:“这么说不恰当,但我还挺庆幸李老太爷这个时候走了。” “李老头若在,这四大家就会像龟壳一样难啃。”贺越笑道, “现在么,可以各个击破。”李榕马上要去坐班房了。班房那种地方,啧啧,虽然只是拘押嫌犯的地方,但比正规监狱的环境还要糟糕,脏污阴秽自不用说,有人在里面被跳蚤咬了一口,就浑身打摆子,直接发病死掉了。 就算李家打点过衙役,可是锦衣玉食惯了的李二老爷能受得了那种地方? 李芝也只是取保候审,两个月后桉子开审,他也得和兄弟一起去坐牢。 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他也会和贺总管好好配合的。毕竟,他不能把宝全押在李尚书身上,谁知道贺总管到底是个什么脾气,万一油盐不进呢? 再说李霜。他毕竟辈份不够,两个长辈都坐牢以后,他若想染指李家大权,说不定要借助官家势力。 再说李芝受审之前,必定会安排自己的接班人,而这个人一定不能是李榕的子孙。 偌大的李家,未来两三个月会非常热闹。贺淳华怕的就是他们团结一心,共同对外。 像今日这样,才是最好不过。李兆那老头子,过世前还想着怎么跟他过招掰腕子吧? 呵,天真。他怎么会给李老头跟自己斗法的机会? “北方的敌人,是整个夏州的敌人。”贺淳华沉吟, “这一点上,可以作作文章。”浔州的军队已经进入夏州地界,这不仅仅是个地理事件,也是对夏州百姓心理防线的一次重大突破。 包括四大家在内,人人都有危机感。危机危机,危险被利用得好就是机会。 贺越的脸色也严肃起来:“父亲有什么想法?”贺淳华斩钉截铁:“我刚上任,头一战必须胜!”他在夏州无论是整顿内政、军务,还是收拾几个望族,搞得再轰轰烈烈也只是在自己的地头上搞事情。 俗称窝里横。最多就是让豪绅望族畏而不服。只有面对外来强敌战而胜之,他这个新晋总管才能真正在夏州站稳脚跟、树起威信。 后续计划,才能全盘开展。这一仗、这一次胜利太重要了,要精心谋划。 “夏州的军队素质稀松,年赞礼的军队却是北御妖军,长年砥砺。”贺淳华摇了摇头, “正面对战,赢面太小。”仗要一点一点打,饭要一口一口吃,他并不气馁。 要是夏州兵那么好带,也轮不到他来顶这个肥缺了吧?贺越忍不住道:“招兵令也已经发出去了,但效果不佳。” “没人想要参军打仗,这不奇怪。兵役不是你想不去就能不去的。”贺淳华眉毛微挑, “我在意的是,帐籍上的人口与实际居民数目大相迳庭。这一点在汝县就很突出,我当时特地去县里查过,登录在桉的户数只有一千五百左右,但我问过当地老人,汝县至少有一万三千人;再说瓜州,去年夏天的跳火节,瓜乡能容三千人的天然河道广场全都站满。要知道瓜乡登记在册的户数只有二百三十。” “千头万绪,都要一样一样做来。”吃辣太多,鼻子都红了,贺淳华拿毛巾擦了擦, “慢慢来吧,希望老天多给我一点时间。”贺灵川忍不住道:“老爹,我能做点什么?”他这一天天闲得,无所事事。 “好孩子,你也懂事了。”贺淳华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 “别着急,很快就有机会。” /87/87512/19458226.html 第232章 新武器+1 次日一早,贺淳华就派人往北方前线运粮。 赵盼的军队缺衣少食,詹家贡献的五千石纵然不多,至少能令他们再多坚持十天。 军需就是士气,有了这批粮,赵盼能暂时松一口气。 那么贺淳华眼前的难题大概就是三样,给前线筹钱粮、给自己这个夏州总管招募兵马,以及协助赵盼驱逐夏州境内的浔州军队。 就在这种关键时刻,贺灵川居然一口气闭关四天。 他自己事先也不清楚,只知最近调息总有行将圆满的充实感,只缺了那么一丝火候。这一天修行时终于物我两忘,真力在周身循环不息,终于突破! 众人开始都有些担忧,连贺淳华在百忙之中都抽空过来看了三趟。好在伶光诊断贺灵川并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众人也只好随他去了。 只有贺淳华觉得奇怪:“我家祖传的《牵引诀》,从没听说修行者有这种迹象。” 伶光解释道:“修行看个人。东家天赋很好,表现自然就与众不同。” 它只接贺灵川的聘书,只为贺灵川工作,对于东家私下购买天价药草来辅助修行之事,都是只字不提。服丹修行太普遍了,贺家人也不觉奇怪。 千心流的药猿,就是这么讲职业道德。 连贺灵川自己也觉得这一次修行格外漫长。最重要的成果,就是他一直辛苦培育的阴阳双蛇终于在丹田胜利大会师,并且经过四天的试探、纠缠之后,从相看两厌、互扔泥巴,升华到你农我农合穿一条裤子,也即是深度融合。 这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贺灵川听盘龙城提振署的满先生说过,《子午诀》很挑人,虽然修行进程快、威力大、时间短,但对修行者的体质有要求。若是循序渐进还好,但有些人像贺灵川这样砸重金炼丹,天价药不要钱一般往肚里咽,想要强行加速,结果真力双蛇会于气海时,居然生生将气海给撑爆了! 那一下相融最是关键,迈得过就是蜜里调油,迈不过去就成半个残废,又要好几年水磨工夫才能把气海缓慢修复。 除了天资,贺灵川最大的本钱还是童子身。用章鱼妖的原话来说就是“气血丰盈旺盛,精元自满”,能够封海锁关,随便阴阳双蛇折腾,因此有种一收二的功效。 这对真力双蛇在气海相会,就代表它们已经打通了十二正经,融合之后会连续循环好几个周天,然后去尝试冲击奇经八脉。 正经和奇经,打通的难度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若说打通正经就好像开着小船在河上捞捞浮叶、摘摘浮萍,那么冲击奇经就是河道严重淤堵,连船都走不过去,只能锹挖手刨来疏浚。 贺灵川这才知道,不骗人,打通“任督二脉”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刨了两三天,他连第一个节点都没打通。 尝试疏通几轮,不对,是尝试冲击几轮之后,这股真力又会拆回阴阳二蛇,各走老路回自己地盘上,重新采撷阴阳二气,蓄力等待下一次冲击。 光靠它们自己发力有点慢,在财力允许的范围内,主人还应该出手相助,设法弄些极阴或者极阳之物来辅化。抬头就有的太阳真火当然不行,贺灵川眼下还承受不起,只要接引一点入脉,保不济经脉炸裂、自燃而亡。 他只能循序渐进,以后随着本身力量的逐渐增强,也会需要汲取更加强大的阴阳外力。 什么时候才能晒晒太阳就完美充能呢?贺灵川非常憧憬。 子午诀第一阶段突破,令真力运行更上一个台阶,平时若好像涓涓细流,现在就是小河流淌。至于六感通识,更比四天前要开阔得多。 贺灵川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然后唤人给自己备水沐浴。 不过他才洗到一半时,窗子突然开了,一阵冷风吹了过来。 药猿伶光站在窗台上对他咧嘴笑:“你出关了!” “关窗,冻死了!”贺灵川看它一手背在身后,“偷藏什么东西了,该不会是我要你去拿的……” 伶光赶紧摇头,从身后取出一具钩索丢了过去。 “李伏波昨天来了,交代我转交给你。”伶光反手关窗,“他随松阳侯去筹备店面了,这两天都不会过来。” “店面?”贺灵川一怔,“她这么快就谈好了?”真不愧是松阳侯,谈生意一把好手。 伶光耸了耸肩,它只传话。 贺灵川缓缓展开手中钩索。 这是他闭关前嘱托李伏波打造的新武器,后者一口应承下来,并说自己手里就有一套成品,只要稍加改动就能交货。 这武器的主体是三种蛛丝绞成的绳索,尖端是个五爪形的虎头金抓手,可以像人手一样张开、抓握。 虽说看着简单,其实这也是一件法器,贺灵川在手握的绳柄滴上自己的血,此物就自动认主了。此后他就可以像蜘蛛一样将自己的……不对,是将钩索射出去,借助外物攀援、回荡,并且钩索顶端的虎头金钩也可以听从心意自由开合。 他也能过一把蜘蛛人的瘾。 伶光看他把玩得不亦乐乎:“好用?” 贺灵川打出钩索,一爪捏烂了盘子上的水晶蜜桃,甜汁四溅。 “……” 伶光幽怨地看着他。冬天想买到鲜桃容易么! “失误!”他干巴巴一笑,本来想把桃子抓给伶光。看来想掌握这门技巧还得怒刷一波熟练度,没什么捷径可走。 盘龙梦境里,包括柳条在内的两个队友都随身配备钩索,执行任务时身似猿猴,机动性比别人灵便得多。 这技巧在战场上相对冷门,其实非常实用,如果去鹏程署兑换还要花费军功。贺灵川也看得眼热,他们便将钩索的使用方法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同伴越强大,队伍越安全。 倘若掉入蛛穴时配有钩索,他随随便便就能钩荡上去,也不必用李代桃僵那么危险的招式了,毕竟鬼影蝉蜕万一没投准,他会当场变肉酱。 贺灵川玩够了,爬起来穿好衣服。伶光过来按了按脉搏,检查一下气机,连连点头:“果然又上一台阶,你的气血越来越浑厚了,寻常十名策应军士已经不是你的对手。” 贺灵川不由得想起自己降临那天,在崖底遇到的沙豹,贺大少原身算是被它所杀;倘是现在的自己,杀掉那头沙豹应该轻而易举了吧?“对了,你买到鬼影蝉蜕了吗?” 伶光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布包,解开来,里面躺着三只蝉蜕。 “这是稀罕货色,我跑了七家药行才找到,你想炼制什么药物?” 贺灵川拈起一枚对光看,没错,就是这玩意儿,现实里他总算也弄到鬼影蝉蜕了:“施法用的。” “一枚三十两。” 手里的蝉蜕顿时烫手无比。贺灵川苦笑,掏银子给它报销。 但凡跟神通沾点边的东西,价格都不能用常理揣度。就这么三枚不起眼的蝉蜕,花掉他大半个月的例钱。 他得想办法搞钱,搞钱! 伶光又道:“闭关期间,孙红叶找你两次。” “过去这四天,都发生什么事了?” “很多。”伶光眨了眨眼,“但我也说不清楚。”它只管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务。 贺灵川摸摸它的脑袋,转身去看断刀。 由金泥定型而成的刀山,看起来颜色好像转亮了,渐渐露出纯金底色。这里面混合了铻金等多种材料,贺灵川记得铻金是纯黑的,那也就是说,金泥当中的金属材料正在被断刀缓慢吸食。 到目前为止,断刀的修补进程都还比较顺利。 贺灵川甚是满意,出屋叫人找了些水果给伶光,犒劳它这几天的护持,自己去找应夫人请了个安,说了几句话,然后回院子练习新入手的玩具——那盘钩索。 这玩意儿就是典型的别人玩起来好像很容易,自己一看就会、一学就废。 好在贺灵川这个把月来日夜无休赶练投射,既然沾了一个“投”字,那就有异曲同工之妙。到太阳落山后,他就练出了一点手感。 今晚贺淳华和贺越都不回府,应夫人监督装修也累了一天,只吩咐后厨将饭食端去各人院子里,吃完直接沐浴休息。 贺灵川刚扒完饭,下人就来通传:孙红叶来了。 “吃过没?”多日不见,贺灵川亲自迎他往里走,“我让后厨给你做份晚饭?” “不必,晚间刚吃了羊汤包子。”孙红叶上下打量贺灵川,“东家你神采奕奕,看来修为又上一层楼。” “是啊,一不小心就突破了。”他这是阐述事实。 孙红叶立刻恭喜。 贺灵川也懒得寒暄,直切主题:“你先前找过我两趟,有急事?” “您闭关的时间选得不好,这四天发生不少事儿。”孙红叶收敛笑容,竖起一根手指,“这第一件,李榕进班房了,贺大人甚至没给他多通融一天时间。” “我把李霜送的礼打回去时,他们心里就该有数儿了。”贺灵川丝毫不觉意外,“老爹就要拿他立威。” /87/87512/19458227.html 第233章 孙红叶的建言 贺淳华是地方主官,李家是民,虽然有几个族人在廷为官,但李榕本身无职无衔,明面儿上哪能拗得过官府? 贺总管这是杀鸡儆猴,全敦裕、甚至全夏州的大小豪绅们都瞪大眼看着。 “李榕进去之前,他几个儿子就来打点了,往府库捐了二十万斤玉米面、十万多斤高粱粉。“孙红叶笑道,“李榕这种人在班房里是吃不得苦的。与其打点衙役,还不如直接找贺大人。” “李霜倒也不笨。“ “果然李榕住进去之前,衙役就把班房做了个大扫除,还喷了药,据说打死三十多个老鼠,还有蟑螂臭虫无数。李榕占的地方最大、最靠门边,通风光线都好,并且床具也是全新的。” “等到李霜再捐出五百件棉衣、三百双棉袜、六百双军靴,他老子的伙食就从一天两顿变成了三顿,还有酒喝,也让李家送饭了。” 贺灵川笑了,有李榕在手,贺淳华就算拿捏住他这一支了。 “第二件大事,眼看贺大人走马上任,敦裕大小贵族、豪绅、商人共计六十六家,都来送礼了。”孙红叶竖起第二根手指,“每份礼单都很长,光这些礼单就能塞满一辆马车。” 老爹对着李家一顿重拳猛捶,围观的豪绅看来都吓了一跳,送礼从重。贺灵川精神一振:“收了多少?” “贺大人全退回去了,一件不收。” 他脸色一垮:“一件都没有?“ “一件都没有。” 贺灵川面无表情,知道涨例钱的希望破灭了。“这些家伙,不会真傻到什么也不送吧?” “那不会。”孙红叶笑道,“正好李榕的儿子们送礼被拒、改捐物资的消息也传开了,这些人一下开窍,把原本的礼物折算成军资捐送府库,再把改过的礼单呈送贵府。我在御史府上也待过几年,头一次见到烫金礼单上写着腌猪肉、粉条这么接地气的东西。听说豪绅在敦裕和附近农庄疯狂扫粮,导致粮食价格在短短两天内上涨了半成。” 算来算去,其实还是粮食最便宜,一送就是十几万斤,量大有牌面儿。 “送去前线了?” “昨天才清点完毕,贺大人就派人押送过去了。”送礼,不对,是捐赠的都是这些零碎物资,光是清点审核都费力气,但眼下正是前线所需。 贺灵川喃喃道:“这些豪绅还真是,要啥有啥。” “第三件大事承接上一件,州府过去几天清点物资,效率低下,账目还出了两次错。贺大人震怒,以渎职、懈政、无能为由,将整个州府的旧官旧吏直接贬去三成,留作它用。这么大的变动十五年来未有,惊动了整个敦裕。” “夏州的天变了,他们早点习惯就好。”贺灵川点头,“不破不立。都换上我们的人手了?”身为一州之首,贺淳华有权任免人事、拔擢骨干。 “莫折敬轩,赵清河等,还有贺大人从石桓城招来的十九人,都填空安排了职务。”这套人马将是贺淳华短期内的基础班底,“对了,贺大人也想安排我做州府的簿曹从事,专掌文书。” “哦?官儿还不小。”老爹这是连他的人也挖 孙红叶摇头:“我婉拒了。“ “为何?”贺灵川神色微动,“你在我这里纳闲很久了,也没个正事儿好做。” “当初在石桓慧眼识人的是您。“孙红叶正色道,“因此我追随的是东家,不是贺大人。” 贺灵川拊掌笑道:“好,好!”谁不喜欢忠心耿耿的属下? “再说,我喜欢从无到有建树,不愿在州府当中按步就班。” 果然这小子有峥嵘之心,不是定点打卡上班的性格。 孙红叶又重复了一遍:“东家,您这次闭关不是时候,错过了一次大好机会。” “什么意思?” “两天前北边乌(本章未完!) 第233章孙红叶的建言 涂镇附近发现敌踪,消息传过来,贺大人就派赵清河、吴绍仪领军去攻了。” 前三个消息都没最后这个劲霸,贺灵川心下一沉∶“这就开打了?对方多少人?” “说是游击部队,人数么,贺大人没有公布。赵、吴的队伍今天上午出发。”孙红叶叹道,“您若是早半天出关,这桩美差说不定就落到您身上。”至少有份儿。 “错过就错过,还有下一次机会。“贺灵川也是光棍得很,“看来老爹已经盘算好这一仗怎么打了。” 贺淳华上任首战意义重大,许胜不许败。 “优势在我。“孙红叶分析,“浔州军队突破百车岗南下,只是在赵盼将军的战线撕开一个口子,一定会想法子在那附近攻下一两城,先巩固才能扩大战果。看乌涂镇位置,已经深入夏州内地一百五十多里,那支浔州游击队伍的人数一定不多,并且只会是小股袭扰,主要任务大概还是采集情报。吴赵两位只要逮住他们尾巴,不难胜之。” 难怪孙红叶称这次出战是“美差”,贺灵川笑了:“是极,到时捷报传回,好好渲染一番。” 主要是“浔州兵已经杀到乌涂镇”这消息太骇人了,只要贺淳华打败那支军队,士气和威望都会有巨大提升。 孙红叶接着又道:“贺大人才到任没几天,消息恐怕还没传到浔州人那里去。他们大概以为,夏州还像从前那样空虚,所以派出队伍侵扰。趁这空档,我们也可以有所作为。我若没料错,贺大人接下来还会有大动作。”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对了,我还要向东家建议一事∶您手下不能没人。” 贺灵川目光一凝。 这话真是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说下去。” “我观察多时,您只有表面富贵,却没有可随意支配的人手。”孙红叶声音不自觉压低,“我见过那么多达官显赫、王室贵胄,就算是个闲养的富家哥儿也有自己一套班底。您今后必成大器,手下无人可用,岂不尴尬?” 贺灵川目光微动。是啊,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贺灵川”的原身就没有心腹,只在外头有一群不靠谱的狐朋狗党;直到他占据这副皮囊以后,贺家始终处于强烈的变动当中,不是历险就是杀贼,要么就长途迁徙,他也没什么时间去招收人手。 他向来谦虚好问:“你有什么想法?” “初期,人手贵精不贵多,慢慢物色便是。” 贺灵川连连点头,多了也养不起,现在他月入仅一百五十两银子,一只猴子一头岩狼就能把他吃穷,何况再来上百大肚汉? 既然叫作亲信,还不得从他这里支薪水?如果让老爹出钱,手下人对他怎么能忠诚? “我看,您从黑水城带来的沙匪毛桃不错,身手敏捷利索,和其他人又没瓜葛,可以算作一个。”孙红叶盘算,“策应军里是有几个好手,但他们终归是您父亲属下,不宜拉入近卫。” “你的意思,从敦裕本地人里选?” “东家聪慧。”孙红叶又一次觉得,这位贺大少其实一点就透,远不似表象那般莽直,“前几天李詹两家互殴,我看李家私军里面有两个人就挺不错的。” “哦?”贺灵川好笑,“你的注意力都放在哪里了”李詹打架,别人看热闹,孙红叶却留心看人。 “这两人一个叫做焦泰,一个叫做单游俊,我看身手都不错,一个敏捷,一个力大,在詹府以一敌六七还绰绰有余,难能可贵的是还帮同伴挡了几刀,不惧负伤。” 他说到这里,贺灵川就长长“哦”了一声∶“你说的是那两人!我有印象。” 他也在现场,的确见到两个汉子殴打詹府护院跟玩儿似地,章法俨然,下手也知轻重,不像李府其他私兵是市井招来的混混葬汉。 “我私底下打听过,他们以前(本章未完!) 第233章孙红叶的建言 在边关当过游骑,在李府私军里面也很能打,别人不愿招惹,但跟首领不合。这次詹四爷的妻子一尸两命,就被栽到焦泰这个倒霉鬼头上,说是他把孕妇推去假山。” 替罪羊什么的,贺灵川最感兴趣了∶“他们都挨过板子了吧?” “挨过,就在贺总管抵达敦裕当天,他们也趴在府衙里头当众被打了十板子。”孙红叶调查清楚了,“詹四爷找贺大人告状以后,李府就把焦泰扭送官府,如今下在班房里候审呢。” 他耸了耸肩:“李芝李榕多半不会吃皮肉之苦,但这焦泰只有死路一条,任他在班房里喊冤喊破嗓子也没用。” 贺灵川搓了搓手:“好极,那这事儿交给你去办吧。还他一个公道,给我两条好汉。” “是。” 孙红叶笑眯眯告辞了。贺灵川采纳了自己的建议,他开始有用武之地。 贺灵川的心情也很好。孙红叶向他提谏这两人,说明有把握将他们招揽过来。 这小子说得没错,他是该拥有自己的羽翼了。 他刚把孙红叶送出大门口,正要返身,却见街拐角走来两人,边踱边聊,可不就是贺淳华、贺越父子? 看《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233章孙红叶的建言 /87/87512/19460585.html 第234章 贺灵川的店铺 贺淳华肩上落一点白雪,贺越披风夹着一小段枯枝,显然走的距离不短了。贺灵川等这两人走近才问:”老爹,老二,你俩怎不乘车回来?”这天寒地冻的。 “散散步,权当休息。”贺淳华呵出一口白汽,“也清醒一下头脑。” 对一个身具修为的官员来说,他的脸色过于憔悴了。贺灵川则发现贺越添了一对儿黑眼圈,眼里也有血丝。 ”你小子怎么了,半夜起来偷抓鸡?”他陪这两人往家里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两人原本有种难言的默契,贺灵川往他们中间一站就打破了。 ”最近几晚都是通宵审核账册。”贺越打了个呵欠,“今晚还要审计屯田,情况很不乐观。 这父儿俩都蔑得像霜打过的茄子,贺灵川自己生龙活虎,蛮不好意思的。 “怎么个不乐观法?“ ”夏州的屯田分布五县,我拿到的数字是总计八屯。”贺越皱眉,“这也太少了,父亲给我找来了四十五年前的簿册原件,上面分明记着夏州屯田总数是二十屯!” 他望向父亲的眼神有点崇拜,这种被藏起来的原始资料都能找到。 贺淳华轻咳一声:“找人弄到的。“ 他不打无准备之仗。 贺越看贺灵川掰着指头算,好心解惑∶“每屯是五十顷,也就是说,四十五年间流失了六百顷! 屯田就是公田之一,原是国家控制的无主荒地,后来由地方统一组织戍卒或者平民耕种,收获粮食以供应军需。 贺家人都有打仗的经验了,知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运粮千里,自食七成。现在夏州已成前线,屯田供粮必定受官方重视。由这里产粮、送粮可以大大缩短时间、节省运送途中的损耗。 不过夏州的屯田少了一大半,这是几个意思? 贺灵川哦了一声:“又被侵占了?“ “嗯,这么多年官绅勾结,把屯田都卖成私田了。“贺越揉了揉眼睛,“又是一笔烂账,今明两天得加紧把它们查出来。 ”屯田也敢卖?”贺灵川竖起大拇指,“厉害了。” ”前几任州府都曾向豪绅望族举债,年成不好的时候,还不上的部分,就用屯田抵了。”贺越这几天查账,从最初的触目惊心到现在只剩麻木,“当然,这只是缘由之一。 贺灵川看他两人神情困乏但眼里有光,忍不住道:“老爹,你看我有什么能做的?” ”我正要问你。”贺淳华上下打量他,“伱又突破了?” “是啊。“ 贺越满眼都是羡慕:“哥你不讲理啊,上次帝流浆临降,你才突破一回,现在又…… ”这世界何曾有公平二字?”贺灵川哈哈一笑,“我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下一次再有大阵仗,我一定要上场! ”你有的是机会。”贺淳华也笑了,“把敦裕这团乱麻理顺以后,我要巡游夏州,尤其关照北边前线,你跟我一起去吧。 身为夏州总管,州内各地的风土、人情、吏治、民意,他是一定要考察盘顺的。尤其眼下战争乌云笼罩,更需要新任总管四处巡走以安人心。 贺灵川一捏拳头,咔啦作响:“好。“ 贺淳华笑眯眯道:“再过几天,我先派你一个任务。 ¥¥¥¥¥ 梦回盘龙城,木屋的小院雪过腿肚,贺灵川推门都感受到了阻力。 他拿起条帚,将厚厚的积雪都堆到角落去,开始练武。 原本堆成小山的礼物消失了八成,余下的整整齐齐摆在厨房里,最后两个坛子摆在水缸边上。 这应该是孙茯苓的手笔。她答应过,要帮他捐掉堆积如山的谢礼——如果不是她就是偷走鱼柴的小鬼搬空的。 贺灵川唤了两声,隔壁没有回应,她好像又出去(本章未完!) 第234章贺灵川的店铺 了。 不过每到风来,总有叮呤呤细巧的声音。贺灵川趴去墙头一看,孙茯苓的院子比他的还简洁、还空荡,除了一把椅子、一架梯子之外什么也没有,但屋檐下挂着一串贝壳做的风铃。 不知哪里拣来的彩贝,每片都磨得光滑圆润,风来时敲在一起,格外悦耳。 贺灵川认得这是盘龙城人送自己的谢礼之一,看来是被孙茯苓自己留下了。 不过她的院子积雪更厚,看来至少过去的三四天里,她都不在家。 或许她另有住处? 贺灵川耸了耸肩,收回心神认真练武。今天的练习重点是钩索,他在盘龙城也买了一盘,当然不是法器,不如李伏波手造的好用。 初期目标,打下大枣树的树枝就行,并且要做到打哪根就是哪根。 他有预感,这玩意儿今后有大用,自己得尽快练熟。 说起来他要练习的技能是越来越多了,日夜赶练还觉得时间不够用。 绳索的手感和刀、弓完全不同,软叭叭地不好受力。贺灵川才练了几下子,钩头就挂在树杈上,扯都扯不下来。 这时,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他家门口,紧接着院门底下塞进一封信件。 然后,那人又走了。 贺灵川拣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封盖了火漆章的公函。 原来,鹏程署督促他去收铺子了。 上回他用所有奖励换来一个盘龙主街上的商铺,然后就忘了。铺子里还有许多杂物,需要他清理干净才能往外出租。 贺灵川一直很忙,但鹏程署不打算让他拖下去了。盘龙主街上的铺子都是下蛋的金鸡,因而管理也十分严格。 铺子都归盘龙城所有,他只有租用权。官方催他快点开张,他就只能快点开张。 没奈何,贺灵川只好找出商铺钥匙,打了一辆驴车奔主街而去。 其实盘龙城的主街是标准的“十”字形,南向的就是王林大街,也就是贺灵川的商铺所在位置。 出乎意料,它还没到街末拐角,虽然店面不大、木门紧闭,但门前行人摩肩接踵,流量可观。 店子开在这种地方,无论什么都好卖吧? 门边居然还站着一名巡卫,见他取出钥匙,这才退开两步,做了个“请”的动作。 贺灵川还看见门上贴着个黄色封条。 他不得不问巡卫:“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总有人想非法闯入。”巡卫看他揭了封条,立刻道,“从现在起,这铺子就归你打理。” 任务完成了,他脚跟一转,收工,闪人。 贺灵川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开锁推门。 “吱呀”,两扇大门一开,灰霉迎面而来。 贺灵川忍不住咳了两声,掐了个唤风诀把灰霾吹掉。 听说这里原本是家古董铺兼杂货店,他走进来一看,到处都是没搬完的零碎,家具东倒西歪,到处都积着厚厚一层灰。 地上有几个脚印,显然前不久有人光顾这里,难怪门口加了巡卫守护。 贺灵川拿巾子捂住口鼻,随手翻了翻,果然没见到一件值钱的玩意儿。 全场最贵可能就是藏在里间的红木八宝柜和椅子,大概是店家搬得匆忙,忘在这里。 这些东西怕是一点都不重要,关键在于店面本身。 他刚在嫌弃,八宝柜上“吱”地一声跳下两只老鼠,溜着墙边,风风火火逃出店去。 这里关久了,连老鼠都来做巢。 它们逃得飞快,却撞落一个篮子。里头几样东西,叭叽落地。 贺灵川一看,是几本书。 多数都是话本子,两本是神话志怪,另外五本却是床间动作文学,遣词用句大胆不羁,还配插图,贺灵川这种(本章未完!) 第234章贺灵川的店铺 厚脸皮看了都要痛心疾首。 这种害人的东西不能留下,带回去吧。 食、色、性,人之大欲,杂货铺卖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奇怪,说不定从前还是销路最好的。 此外还有一本地图、一本薄薄的册子。 地图绘注盘龙荒原东部,画工粗糙,只把东部几条主干道,还有几个重要的地理标志给点出来了,比如鬼针石林。贺灵川也是头一次看到赤帕高原的全貌。 这大概是行走荒原的商旅会需要的东西。 至于最后那本薄册子,贺灵川拣起来一看,封皮上写着《百香集》。 他还以为这是文人墨客的骚言烂作或者无病***,结果打开来一看,非也。这居然是一本食用香料的介绍和配制大全。 不过这册子满是蛀洞,翻动起来都有好大的灰,配合一股陈年霉味儿,后面的作者落款都已经糊掉了看不清楚,所以贺灵川也不知它出自何人之手。 但是里面图文并茂。 比如豆蔻、白芷这些贺灵川在另一个世界已经熟知的香料,册子里不仅描述清晰,还有教人辨认的图画。贺灵川只能说这画功属于灵魂画手级别的,但作者的心意毕竟是好的。 最有价值在于后半部分,详细述写了香料的各种组合配制,以及它们的效果和运用场景。 这不是、这不是……?贺灵川看得两眼发光,毫不犹豫将它收起。 凭心而论,普通住民拿到这本册子也没什么用,他们做饭调味特别简单,有盐就不错了,能放酱油就有点奢侈,不可能去搞这些复杂的味料。 但他贺大少能是普通人嘛? 看来杂货铺里也不全是垃圾,至少他淘到一件宝了。 此时门口光线一暗,有人进来了。 看《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234章贺灵川的店铺 /87/87512/19460586.html 第235章 奇怪的老太婆 贺灵川抬眼,发现是一个老太婆,边走边东张西望,走路的姿势有点内八字。 她瘦小干瘪,肚腹却有点鼓,令贺灵川一下就想起河边的枯木桩。 “你是掌柜?” 她一开声,声音竟然比面相年轻很多,贺灵川又发现她牙齿齐全,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老。 “算是吧。“他实话实说,“这店面刚收回来,重新开张可能要过些时日。“ “要卖什么?”老太太东摸摸、西翻翻,根本不跟他客气。 “现在还不清楚。”他没有心力打理梦境中的店铺,因此会委托官方招租,按季数钱就是,“您这是?” “我、我收东西的。”老太婆一双眼睛在杂物堆里逡巡,高高低低,不仅不眼花还很有神。 不知怎地,贺灵川觉得她很像旱季河床上的水獭。那种生物也喜欢待在自己亲手垒造的杂物堆里。 只是她太瘦了,眼睛有点外突,布满了血丝。 “你这些还要吗?”老太婆干巴巴道,“不要就送我,啊?” “不要,您都拿走吧。” 老太婆立刻给他作揖“好心人,好心人,上苍一定保佑你!” 这也太客气了。 贺灵川很快看见,老太婆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推车停在店门外,然后就进店搬东西。 她先抱走一个坛子。 这坛子外面裹着一层厚厚黄泥灰,隐在两张套叠的桌子底下,而桌子又被一具屏风挡住,贺灵川最开始清点东西时根本没瞧见,也不知老太婆是怎么发现的。 他忍不住问:“这坛子有什么用?“ ”腌……腌菜。” 坛子也不算大,顶多能装个五七斤酒,贺灵川见过的酱坛哪个都比它大。 “我帮你搬?”他纯出于好心。 老太婆把坛子抱得更紧,像是怕他来抢:“不用,不用!” 然后她搬走了两个香炉,几个砚台,又拿走了一排陶瓷人偶。 这排人偶制工粗劣,贺灵川总觉得它们不怀好意地瞪人。大概店铺的前掌柜也是这样觉得,所以将它们扔在库房里,眼不见为净。 老太婆却很喜欢,乐呵呵道:“这个好,拿回去给我儿子玩儿。” 贺灵川真想问她儿子几岁了还玩这个,外头忽然哐当一响,推车被人撞倒了。 老太婆啊了一声,赶紧奔出去。 推车上好几样东西都被撞落在地,坛子还滚了好几圈。 贺灵川一眼就望见坛子外的泥皮剥落一大块,露出里面灰白泛黄的底质来。 这种颜色的坛子,在盘龙城好像不多见? 老太婆也心疼,抱起坛子转了两圈检查,发现没有更多破损,这才呼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边上又有人走近,并且跟贺灵川打了声招呼。 “阿洛?“贺灵川惊讶,“你怎么在这?“ “去前方药行领药。”阿洛回身一指,“前几天订的货,今天才到。这就是你的店铺?” “是啊。” “今天才来整理,看来你不差钱。”这铺子早租出一天,就早一天收钱。 他二人说话,老太婆站了起来。 兴许是蹲太久,她刚站起就晃了两下,险些摔倒。 阿洛顺手扶了她一把。 老太婆站定以后,就抓着推车把手往外推。 “老太太,您就拿这么点儿?”两人一看,推车里也没几样东西。 ”我也拿不了多少。”老太婆好像很务实,“剩下的给别人吧。” 阿洛的神情和眼神都有点儿奇怪,他问老太婆∶“你还好吧?“ “好。”老太婆推车要走。 阿洛一下按住车把手:“你有孕在身,你知道的吧?” (本章未完!) 第235章奇怪的老太婆 这话说出来,贺灵川结结实实吓一大跳。 怀孕?这老太婆? 老太婆也是一呆,但立刻道:“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 她看起来很生气,并且显然是知情的,阿洛只得放开手,任她推走了。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全程头也不回。 贺灵川挠了挠后脑勺:“你刚才说什么,她怀孕了?” “嗯,摸到脉了,虽然只有一瞬间。” “会不会是……”搞错了? 不过看到阿洛的眼神,贺灵川立刻改了口∶“几个月了?” 他先前就看见老太婆肚腹微凸,但不少老人都是这副形象,他也就没多想。 哪知是这么诡异的。 “约莫四、五个月。“ 听者都吸了一口气,看不出来啊。 阿洛摇头∶“我只知道脉象稳实得有些躁动了,她腹里的胎儿们好动得甚至有滑胎风险,幸好还是强壮的。” “们?”贺灵川惊了,“她还怀了好几个?” “至少两个以上。”阿洛道,“你以为我是神仙,碰一下就知道具体怀了几个?” 边上忽然有人接口:“你确定吗纪大嫂有身了?” 两人扭头,看见隔壁皮货店的店主夫妇就站在店门口,一脸不可思议。 “确什么定?”阿洛脾气不好,尤其不满别人质疑自己的医术,“爱信不信拉倒。” 店主倒也和善,赶忙道歉:“军爷莫恼,我们就是不好想象,这事可太古怪了。” 他的妻子就直快得多:“纪大嫂在外面有人啦?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贺灵川把台阶上的碎片掸开:“老树发新芽,有何不妥?” 店主妻子直接道:“她年纪不算太大,才长我四岁,但守寡很多年了,丧子之后成天神神叨叨,想不到还能再找男人。“ 她看起来不到四十,那么纪大嫂也就是四十出头,比她的外表要年轻得多。 “丧子?”贺灵川想起纪大嫂拿走的那一排陶瓷人偶,“她有几个孩子?” “两个儿子,都殁在战场上了。” 阿洛目光低垂,贺灵川无言地叹了口气。 这是盘龙城所有好儿郎的宿命,只是没到来前谁也不知道,除了贺灵川。 丧子之痛,并且还要承受两遍,难怪那老太婆有点疯癫,还说要抱陶偶回去给儿子玩。 至于老树发新芽,这种事虽然有点古怪,旁人也无权过问。 店主凝声道,“她从前是我邻居,夜半时常能听见她大声哀嚎。要是十天半月,大家体恤她也就忍了,可这么嚎半年谁受得了她也越来越糊涂了,还想抱走别家孩子。后来街坊只好把她撵走,听说她搬去了郊外。” 阿洛忽然道:“你们多久没见过她了?” “呃……”店主夫妇互望一眼,“差不多,三年” 三年就老成这样了? 话说完了,店门口又恢复平静,隔壁店主夫妇缩了回去,阿洛也对贺灵川道∶“我今天要去阅武堂坐堂,你去不去?” “行,带我去耍一耍。”贺灵川反手锁好店铺,将刚刚发生的小插曲抛到脑后。 盘龙城有三个武较场,阅武堂位于西门附近,面积最大、平时人数也最多。 这是好汉切磋技艺的地方,说好听点以武会友,说实际点武无第二。 贺灵川埋头苦修好几个月,日夜不辍,可以说付出的努力超过常人三四倍之多,当然也想在武较场上检验一下自己近期成果。 阅武堂的前身是一家马场,当时还在郊区,后来盘龙城向外扩张,很快就把它包了进去。所以这片地注定大而空旷,但盘龙城修了高墙将它围起来,只有五分之一地盘曝露在公众视野。 阅武堂的招牌(本章未完!) 第235章奇怪的老太婆 很大,这任字龙飞凤舞,边上小字落款是钟胜光。 原来是钟指挥使亲自题字。 不过贺灵川见识少,还是头一次看见白底黑字的招牌,啊这,真是肃穆啊。 阿洛带他往里走,守卫验看了两人的牌子才放行。 这地方可不对公众开放,只有盘龙城在籍将士方能入内。 一走进去,贺灵川更觉出这地方好大。他知道阅武堂实际上以中间的椟楼为界线,划分出南北两院,靠近大门的是南院,面向盘龙城兵丁及巡卫,一共有五个场地;北院只对大风军开放,南院的大伙儿只能隔着栅栏往北看,心里暗自羡慕。 楼楼是分隔两院的二层小楼,专为武人提供后勤保障,在这里可以休憩,可以打磨兵刃、卸换装备,还有专门的医师坐堂以备不测。 阿洛就是过来接班坐堂医师的,他缺钱。 现在南院已经有数十人了,练武场边缘可以供单人自练,但场地中央都要清出来,留给比武对抗。贺灵川见到六人捉对儿缠斗,手中刀、剑都是木制的,刃上抹着红粉。 被击中的人,身上就会留下红印。如果双方战到最后没有实质性击倒,比赛就以各人身上红印的数量和部位来定输赢。 贺灵川目光再一转,居然又发现一张熟面孔∶ 瘦子。 这厮手上挥舞着十几张字条,站在一场比斗边上,吼得声嘶力竭。 但他一点儿都不显眼,因为围观人士的呐喊排山倒海! 砰地一声,场中选手被盾牌砸晕在地。 边上顿时爆出一阵嘘声,有人怏怏离去,有人嗷嗷喊着找瘦子要钱∶“我赢了,赢了,快给钱!” 这钱是万万欠不得的,瘦子背转过身左拂右挡,把后面伸过来的手都挡掉,一边抓紧拿炭棒划掉纸条子:“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 看《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235章奇怪的老太婆 /87/87512/19460587.html 第236章 擂台比武 看到这里,贺灵川有什么不明白的?瘦子这家伙居然在南院开盘口! “这也行?“ “有甚不行?”阿洛难得一笑,“有赌盘才有人气。” 贺灵川一想也是,看球不下注,等于没灵魂。 “看到那个最大的演武场没?“阿洛往南边一指,“有栅栏但是没墙,就是向公众开放的。在那里举行的比武才盛大,每次台下的观众都是热情高涨,下注的至少超过七八百人。” 盘龙城尚武,无论军民。 瘦子分完钱,身边的人一哄而散,他也看到贺灵川两人了,赶紧整理一下被拉脱的上衣,走过来笑道“哟,新丁来了” 阿洛适时道∶“你们玩,我去坐堂。”说罢往椟楼走去。刚在场上被击倒那人,下巴脱臼了,正需要他的救治。 瘦子抓着贺灵川道:“想赚点小钱不?” “怎么赚?” “你是新人,谁也不知道你的实力。我给你找几个对手,保证不如你,赢了钱我们对半分?” 贺灵川笑了:“听起来不错,但我只想找靠谱的对手。不至于太弱,也不至于把我打趴在地。”他不想浪费时间。 瘦子不死心又问:“真不想赚?“ 贺灵川看他一眼。 “行,行,我懂了。柳条说你新学钩索,练得怎么样了?” “刚上手,不熟练。”贺灵川实话实说,“还得花点时间。你怎么什么都做?” “这不得补贴家用嘛?”瘦子笑道,“你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怎么能体会到养家男人的辛苦?每天一睁眼,那么多张嘴嗷嗷待哺。等着,我给你找个对手。” 看起来他对阅武堂南院也是很熟悉,吹了个口哨叫道∶“钩子,有人挑战你!” 半刻钟前才守擂成功的男人转过身来问:”谁?” 瘦子拍拍贺灵川肩膀∶“我给你找了个棒小伙儿,这位可是最近风头正劲的贺……” 贺灵川上前一步,打断了瘦子的介绍∶“你好,我是断刀。” 盘龙城内传颂着他在鬼针石林一人救一军的英勇事迹,这波风头还没过去,众人知道他的大名是“贺灵川”,却没几人知道他的巡卫代号是“断刀”。 所以这擂主钩子只向他勾了勾手指:“来,选把武器。” 演武场边缘就是武器架,常规的、偏门的,一应俱全,贺灵川甚至还看到一把巨型狼牙棒,立起来几乎与胸齐平,只不过包嵌的钝铁换成了木头。 瘦子抓紧时间向贺灵川面授机宜∶“阅武堂的比武,只许用这里提供的武器,不许私带私用,不许使用元力;对手丧失进攻能力或者认输,就要停止战斗。除此之外,百无禁忌,没说不能死人。哦对了,钩子最擅长的是虎爪双钩,不过武器架上没有……” 话未说完,钩子就拣起地上的木斧和大盾,这也是他打败前一个对手的武器。 因为是防御型武器,盾就不是木制的了,而是常规的四方铁盾,但没加刺也没加击角。 贺灵川想了想,选了把木刀。 这是战场上最常规、最有效的武器,也是他目前使用最熟练的。 钩子走回擂台中央,抬斧往盾上一砸:“来呀!” 贺灵川跃入场中,两人对面行礼,比试就开始了。 周围人群立刻聚拢过来,瘦子又吆喝上了∶”“断刀“对“钩子“,新人首秀,赔率很高!来呀,下注!” 这家伙真是掉进钱眼儿里了,贺灵川摇了摇头,眼前人影一闪,钩子已到面前。 好快! 这家伙又举斧又拿盾,还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筋肉,乍一看是力量型选手,哪知他脚步也格外灵活。 他左手大盾由下往上,砸向贺灵川下巴。一旦击中,对手很可能被打飞出去,(本章未完!) 第236章擂台比武 还要掉一嘴牙,俗称“冲天炮”,方才那个倒霉蛋的下巴就是这么脱臼的。 贺灵川如果躲闪,上身必定后倾,那么他右手斧头也到了,直劈贺灵川膝盖。 实战中,这一下就能废掉敌人下盘。 可是他的盾牌和斧头都捞空了。 钩子的盾牌上砸,贺灵川一手搭住盾顶,足尖微一使力,人就借势跃过了钩子头顶 这一下真像被钩子带上天,一百四十多斤的身板还如柳絮随风,正是他苦练“燕回”身法有了回报。 台下的瘦子和众人忍不住喝彩。 钩子大盾挡住头顶,贺灵川一个空翻后跃,长刀顺势挥过钩子后颈。 此时钩子的斧头才刚劈出去,就闻“啪”地一声,后颈一疼,木刀已在他的皮肉上沾出一道红印。 贺灵川落地,立在四尺之外。 ”斩首!”瘦子大叫,“胜负已分!” 若是实战,贺灵川这一刀就已经把对手脑袋劈下来了。 台下掌声如雷。 钩子晃晃脑袋,回身看向贺灵川:“你怎么……” 贺灵川笑道∶“你先前就是这样赢的。”钩子怎么打败对手,他在场下就看清了,也想好了对策。这厮偏偏想用同一招对付两个人,是他自己太托大。 再说,贺灵川从前就吃过“冲天炮”这种招数的亏,没道理在一条河里湿身两次。 钩子恍然,也有些懊恼:“再来!“ “你们等等行不?“瘦子也烦恼,“我这盘口还没开起来!“方才的战斗只持续了一合,台下观众都来不及下注。 亏了,断刀的首秀本来能赚不少钱,这一波大亏! “且慢!“台下忽然有个雄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有一人排众而出。 这是个光头壮汉,个头像熊,身板像熊,手和脸上都有浓厚的毛发,简直像头黑熊精。 他眼睛虽小,却有凶光闪烁,瞪谁谁胆寒。 旁人都下意识给他让路。 贺灵川更是忍不住暗抽一口冷气。这人他居然也认得,自己头一次来阅武堂,怎么净遇见熟面孔了? 这家伙就是孟山。 贺灵川生平第二次进入盘龙梦境,就在河谷拦截战中与大风军并肩而战,为逃亡的威城百姓断后。而这孟山就是拔陵追兵中的百人将,刚一出场就势不可挡! 当时仅仅一个回合,贺灵川的手臂就被他撞断了,孟山的招数就与方才的钩子如出一辙,“冲天炮”。 只不过由孟山使出来,威力可远不止翻倍。 现在孟山冲贺灵川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小子,我记得你。” 贺灵川皱眉:“你腿伤好了?” 那时孟山就是被他和同伴们埋在地上的巨型捕兽夹暗算,夹断了一条腿,这才不得不结束横冲直撞的高光时刻,不幸被俘。 孟山当然记得,听见这句话,嘿嘿笑了几声,眼里凶光更盛。 阿洛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站到擂台边上∶“孟山被俘之后由红将军亲自劝降,已经归顺盘龙城。”他顿了一顿,“现在,他是我们的战友。” 这厮居然是由红将军亲自劝降,有牌面儿! 孟山往北边一指,笑得志得意满“我今天加入了大风军,直接升任队正,现在就要进去北院。” 阅武堂南院里立刻响起一阵羡慕的声音,不少人骂骂咧咧∶“这降将,居然比我们更早进北院!” “有什么了不起,就仗着块头大!” 抱怨归抱怨,倒是没人有异议,毕竟孟山的实力和块头成正比。 这是红将军亲自劝降、亲自指点的人物,本事比普通大风军士还要高出一截。何况他在原本的拔陵精锐军队也任百夫长,打仗时身先士卒,是小boss级别的人物,进入大风军(本章未完!) 第236章擂台比武 后直升为队正,不奇怪。 人才的任用,本来就是不拘一格。 “你们这些刁毛,落在爷爷后面吃灰吧!“孟山毫不为意,对众人比了个不可描述的手势,才转头对贺灵川道,“我们比划比划?” 看他眼里凶光四射,谁也不会误会他的“好意”。 他还对当时的落败耿耿于怀,想从当事人之一的贺灵川身上找补一点回来。 贺灵川正要开声,瘦子抓住他胳膊快速提醒∶“你不必应战,他已经不是南院的了这头熊早先称霸南院,下手又狠,光是阿洛坐堂时就救治了七八个伤患,都是被他击败的,伤势最轻的一个也要十几天才能下得来床!” 潜台词就是,他能轻松把你打趴下。 贺灵川心里也有些小感动,瘦子这家伙为了钱连底裤都能卖,但对战友还不错。 然后瘦子下一句就是“你输定了,这局没啥好开的” “……“贺灵川甩开他的手,上前一步对孟山道,“选武器吧。“ 噢哟,又一个不怕死的,边上的武者狂吹口哨。 另外几个演武场的观众闻声聚了过来,把这里裹得水泄不通。 大家笑嘻嘻地指指点点,开心得像过节。 孟山大笑∶“好小子,今天爷爷教你重新做人!”说罢走去武器架上,还直抽出那根最大、最粗、最重的狼牙棒! 这几乎就是一整根圆木雕成,上面嵌着无数木刺作为“狼牙“,威力赶不上铁钉,但在孟山手里,打爆人头跟开椰子没什么两样,不费第二遍劲儿。 看《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236章擂台比武 /87/87512/19460588.html 第237章 松阳府分舵 他原本的武器,就是门板一样厚重的巨斧,这大木棒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重量。 他单手举着狼牙棒,在另一只手心里拍了两下:“过来吧。” 贺灵川握着长刀,深吸一口气。 对付这小山一般的敌人,以巧制力、以轻灵对厚重,是不是最好的办法? 他施展燕回身法,如同燕子掠水,一矮身就到孟山跟前,长刀直捅他脚背。 任何人的脚背都不可能有多严密的防护,这一刀若是捅穿,孟山行动力一定受损。 上方的光线,一下子就暗了。 ¥¥¥¥¥ “哇靠!” 贺灵川大叫一声,翻身坐起。 正在吃瓜的药猿伶光吓得爪一抖,蜜瓜掉在地上。 它一边拣起来一边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贺灵川,天寒地冻,这么甜的瓜可不容易弄到。 贺灵川满身大汗,伸手摸摸后脑勺,总觉得被孟山击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那真是力压大山的一击,他避无可避,在众人惊呼声中被击飞出擂台。那种疼痛,就好像后脑勺被打裂了。 被打出梦境前,他还听到自己脑瓜子传来清脆的啪唧一声。 声音不大但很疹人。 贺灵川知道,除了被强行摇醒之外,自己只在一种情况下才会非自然退出梦境: 身亡。 擦,他的脑壳果然被打爆了? 孟山那厮真下毒手啊! 真&开瓢专业户 伶光见他摸着脑袋、喘着粗气,还两眼发直,不由得问道:“你还好吧?” 这纯粹只是对雇主的关心,毕竟贺灵川这一脸死相、满身冷汗只可能是做了噩梦。 “噩梦。”贺灵川恶心了半天才没好气,“梦见自己被杀。” 真不愧是跟萧校尉也打成平手的怪物,甚至萧茂良一度都被孟山压制。贺灵川使尽浑身解数还是被打飞,其实输得不冤。 先前战胜钩子的得意和自大,一下就被孟山打没了。 他事先设想的以轻灵克笨重——狗p,完全行不通。 在他之前,大概也不知有多少人都尝试这种思路,无一例外,全输了。 孟山那家伙,毒辣是真地毒辣,却也真是一个好对手。 贺灵川一合掌,啪,暂时就先拿他当作目标吧。 目前为止,他已在梦中被杀四次。 呵呵,他好怕自己会上瘾。 “哦那没事了。”做噩梦不是病,不需要治,伶光换回了正题,“对了,你修行筑基已经完成,我这几天按你给的方子去找下一阶段的阴阳散药材,跑了差不多九家药铺了,嗯......很贵也很少。” 贺灵川修为快速增长的秘诀,就是服用阴阳散。 简单来说就是钞能力。 现在子午诀第一阶段已过,阴阳散的药方也要随之调整,药性更强通常代表价格更贵。 贺灵川对此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贵多少?” “差不多是原先四倍的价格。”伶光拿出一棵小草,“主要贵在怜光草,这是制作阴散的主药,敦裕的药铺找不到几棵,只够半个月的用量,后面你得再想办法。” 供不应求,自然就贵。 这小草是浅灰色的,几乎通体透明,但结有两个蓝莓一般的果子,整体看上去非常脆弱。 “四倍......”他错了,他其实没做好心理准备,“买吧。 战争期间,物资运输肯定要受影响,现在往夏州的货物肯定以军需为主,除此之外能令商旅冒险往返的,就只有在内地一直涨价的夏州特产了。 至于怜光草这种奇货,在如今的敦裕怕是不好弄到。 那张面值十万两的银票还躺在储物戒里,贺灵川必须兑了它(本章未完!) 第237章松阳府分舵 。几天前他的麻烦还只是花多赚少,唉,真怀念从前的日子。 贺灵川打了个呵欠:“我爹和老二呢?” “他们去参加松阳府的开张。”伶光侧了侧头,“只有东家你睡到了现在。”这都快日上三竿了。 贺灵川一下就清醒了:“哈?松阳府的新分舵是今天开张?”不是明天吗?不对,不是后天吗?“他们才到敦裕没多久啊!”新店面装修不要时间吗? 还有,老爹怎么不叫他一起去? 想起自己也答应过李伏波要去松阳府分舵捧场,贺灵川赶紧洗漱更衣,照例检查一遍断刀的进展,急匆匆出门。 他到敦裕才几天,居然觉出街巷里弄的人显著减少,要么家家户户闭门,要么沿街商铺闭户,早春时节里,萧条感居然扑面而来。 大家都被浔州军队攻入夏州的消息吓坏了? 敦裕主街很长也很宽,行人不辍。贺灵川催促马车往前赶,没怎么细看街道两边的铺面招牌。 不用看。 很快,他就嗅到了浓浓的硝烟味儿。 “就在前面了。 复行四五丈,地面上全是炮仗的红皮子,风一吹就到处卷。 两个小厮擎着扫帚,正在扫大街。 贺灵川就在这里下车,抬头一看,嗯,果然招牌上是“松阳府”三个烫金大字。 那店铺的门脸儿也气派得紧,连门板都是红木的,四扇门拼起来,正好镂着一整幅林海松鹤图。 甚至不少人就围在这里看门板,尤其小孩子看得眼都不眨—— 这幅图会动。 严格来说,是镂雕图中的松树会随着北风摇来晃去,真应了“松涛”的景儿。它一晃,立在树上的仙鹤就时常扑扇翅膀,而林子边上的池塘里也有游鱼跳出水面,炸几圈涟漪。 这不比影子戏差。 贺灵川知道,这多半是幻阵之功,但门板上的镂画胜在维妙,又时刻彰显松阳府的实力——幻阵每存在一秒都是要耗能的。 所以今天刚开业的松阳府敦裕分舵是整条街最靓的崽,不对,最靓的店面,客人们进进出出,有说有笑,人流量至少是隔壁店铺的十几倍。 不过贺灵川见到这一幕就明白,自己来晚了。 门口没有仆役、没有马车,说明前来捧场的达官显贵已经离开,只留下跟风的平民还流连不去。 他怎么做个噩梦都能睡到日上三竿? 贺灵川走进店面,对迎来送往的伙计道:“我是总管府的,李伏波李大匠师在吗?” 这伙计正要开口,后面已经传来一声呼唤:“贺大少?” 贺灵川回头一看,哟,“这不是赵管事吗?” 在石桓城的松阳府接待他,并且促成了紫金杵换铻金这桩买卖的,就是赵管事。贺灵川没想到松阳侯把他也带到北方来了,并且这一路上也都没瞧见。 大概是他自己太沉迷于修行,不闻外事。 赵管事的招牌眯眼笑又出现了:“您来了,李大匠师和爵爷方才还念叨呢。” 贺灵川挠头:“我家的人已经来过了吧?” “是,是,贺总管和贺二公子刚走,跟您也就是前脚后脚。” 不知道这话是不是一种修辞。 赵管事接着又道:“爵爷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这边请。” 贺灵川跟着他往后间走,一路上左顾右盼,发现这新分舵的格局和石桓城的总舵差不多,货品琳琅满目,许多奇巧之物放在前厅引客人兴趣。 他这才发现,松阳府居然将某些玩具炼成了法器,那些七八岁的小少爷走进来就挪不开眼了,非要大人买下来不可。 当爹的一打听价格,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过,但还得在儿子的殷切注视下掏出钱袋子。 而后厅均是单(本章未完!) 第237章松阳府分舵 间,谈生意、鉴宝物专用。 贺灵川从人家门前经过,发现这里七八个单间基本都有人了。 赵管事带着他继续往后走,爬梯上了阁楼。 这里处处都有新整葺过的痕迹,贺灵川还闻到了松木的气味。 阁楼空间不大,很安静,窗边摆着一架琴。 贺灵川才进来,松阳侯就从帷后袅袅而出,一边笑道:“贺大少来了。” 室内温暖如春,她一袭白衣就出来了,只有领口衣袖洒金边,腰间系一条巴掌宽的暗纹金腰带,把小腰勾得细若杨柳。 金腰带这么俗媚的装饰,佩在她身上只有媚,没有俗。 “十分抱歉。”贺灵川把包装好的礼物递了过去,睁着眼睛说瞎话,“临时有事,来晚了。 “无妨,来了就好,我蓬壁生辉。”郦清歌接过礼物,交给身后的侍女收好,并没有当场打开。 两人都明白,这只是一份礼物,不重要。 “你这里开业神速啊,我原以为从盘下店面到装修开业,怎么也得半个多月。” 郦清歌引他到窗边落座:“我原也这样以为,但走进这家店铺一看,一应俱全,都不必怎么琢磨,可不就省事儿了?“ 侍女奉茶,贺灵川啜了一口,入口沁香,热茶下肚后十分熨贴,而后喉间反甘,品出淡淡花香。 他忍不住赞了一声:“好茶!” “方才令尊也是这般称赞的。”郦清歌笑了,招一招手,另一名侍女就奉上精致的盒子,“这是茉莉龙珠,已经给你备好一份了。” “这是谁给谁送礼来了?”话是这样说,贺灵川毫不客气地收下。 两人闲聊了好一会儿,郦清歌又说起断刀修补的进程:“李伏波告诉我,补刀的速度比预料的更慢。” 看《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237章松阳府分舵 /87/87512/19461928.html 第238章 听君一席话 “唉。”贺灵川叹口气,“是啊,据说还要再延长几天。”原本预计十日,现在要延长。 好事多磨。 “这是好事儿。”郦清歌正色道,“李伏波精研炼器二十一年,连他都看走眼,正说明刀性复杂。种起来越难,成品威力越大。这样的宝物若在我手里,我巴不得它多握几日。” “耐心会有回报。”她也喝了口茶水,“不过李伏波说过之后,我也很好奇,不知道能不能上府一观?” “自然可以。”贺灵川想也不想,“欢迎之至。” “我要出趟远门,七天后如何?” 她居然要定日子?贺灵川也无不可:“好啊,我一定恭候。” 郦清歌微微一笑:“届时大少可别又有事。” 看来她明白得很,贺灵川呵呵两声,自我解嘲:“哪会呢,十万火急也得推掉。”然后切换话题,“爵爷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等到这里的生意上了正轨,我就得往北走了。 “北?”贺灵川微讶,“是指浔州?” “贝迦国。” 她居然要去北方妖国?“北国也可以通行?” “当然可以!”郦清歌的笑声柔沉悦耳,让人听得心底酥麻,“生意人路通四海,再说哪有几个道门只囿于一国?” 贺灵川心道这样往来无国界,国君难道不会疑心?不过他倒是知道,很少有道门只效忠于一个国家,它越兴旺,子弟越是遍布四海。 据说道门的前身就是上古的仙宗,那时候还没有国家,它们高高在上,独立于凡尘俗务之外。现今的道门也继承了这个传统,国家不对他们做硬性要求,反而要争取它们培养出的人才。 通常是这样,通常。 想到这里,贺灵川就更觉得松阳府奇葩了,往来北方妖国的郦清歌安然无恙,她的前夫反而被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爵爷这个时候来敦裕开店,不怕这里变成前线战场?”商人最向往的就是安定。 世道太平,生意才能长长久久。 “我有相人之术,因此对贺家有信心。”郦清歌懒懒往后一靠,两指按在颊边,支着嗪首。随意一个动作,仪态万千,“再说了,不独是我松阳府,朱家不也想往敦裕里挤么?” 虽说贺淳华替朱曦言找回失散多年的孙女,但朱家对这位贺总管也太过热情了,几乎有求必应。郦清歌久居石桓,尝遍人情冷暖,太清楚这些贵族世家都是什么德性。 若是没有利益、没有甜头,朱家会对贺淳华这么“感恩”? 高门大户还会缺姑娘? 夏州物产丰富,却一直被四大家把持,其中李家还是李尚书的本家,其他人都不好插手。藉着新总管上任,外来势力才有可能破冰入局。 松阳府一直秉持多点布局的理念,这种机会不该错过。 “相人之术?”贺灵川来了兴趣,“那么在爵爷看来,我老爹以后会怎样,还有我呢?” “贺总管么,将来贵不可言。”郦清歌一双杏目瞟过来,像要把他看个通透,“至于贺大少......” 她存心卖关子,贺灵川也很配合:“怎样?” “你得告诉我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可不足为外人道也,有些咒师就以此害人。贺灵川眼都不眨就报了出来。 他有鸢钱、有官身,就有元力护体,怕什么? 百邪不侵! 嗯,他故意报错了最后两字。 郦清歌掐指算了算,再仔细看他,盯得目不转睛。 她的眼神柔美,看人自带盈盈水波效果。贺灵川任她盯着,不由得有些失神。 郦清歌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得很平整,并没有蓄长。贺灵川猜测这是她经常要习武、炼器之故。 他莫名(本章未完!) 第238章听君一席话 想起了孙茯苓,好像这位邻居手指也很好看,尤其提笔之时。她也不蓄指甲,是因为一人独居要做家务吗? 她好像说过,要去看看他新入手的商铺,但一直也没出现。 商铺,唉。贺灵川觉得,自己虽然在梦境里只住不足十五平方的小木屋,却比现实中还要宽绰。 至少在梦里,他不缺钱。 “想什么呢?”好像有人问他。 贺灵川顺嘴就答: “缺钱。” “哧”,前方传来一声轻笑。贺灵川回过神来,才发现郦清歌抿着嘴。 “呃,我说什么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走神了。” 别人看她看走神,一般是被美色所迷,这位贺大少却想着缺钱。郦清歌不知道他的脑回路到底绕了多少个弯子。 “我看贺大少三年之内必有灾殃。”她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且是大祸临头。” “......爵爷,你这样子到街上摆摊相命,恐怕也容易招致灾殃。” 郦清歌清了清嗓子:“但是,只要过了这道坎儿,后面就是前途无量。 这套路听着太耳熟了,“您相得准么?” “或许。”郦清歌自己都笑了,“能算准五六成吧。 贺灵川摸了摸鼻子:“那我还有四五成几率可以逃过一劫,想想就很宽怀呢。”没关系,他不知道报过去了谁的八字,要遭灾的九成不是他。 郦清歌轻咳一声:“你方才说什么,缺钱?” 话题又绕回来了,贺灵川苦笑:“你能不能当没听见?” “缺钱有什么奇怪?”郦清歌十指交叉,“我认得的富家子都是人前风光,十有六七常年缺钱。如果开销都需要家族供养,此谓常态。” 这话没法接,贺灵川当了这么久的阔少,头一回觉得吃家里的喝家里的用家里的,好像有点儿不仗义? 最关键是贺淳华给两个儿子的零花钱都实行配给制,不能可劲儿花钱。 贺灵川板起脸:“他们找你哭诉?” “他们会来松阳府典卖一些好东西,毕竟我们口碑好又识货,还会保密,又不往死里压价,比一般当铺可强得多了。”郦清歌徐徐道,“我认得一位都城大少,他的家族非常显赫,但他拿着祖传的天罗衣到松阳府典过四次了,待有钱时又赎回去。” 有些高门大阀,也只是外表看起来风光罢了。 大鸢国势如此,臣民也难独善其身。 她身体微微前倾,问贺灵川:“贺大少手头若紧,可需要松阳府帮忙?” 贺灵川第一时间摆手:“不必。” 他没欠债,只是没找到财源。更何况,他对眼前这个女人深具戒心。 欠她的钱,后面大概没什么好果子吃。 郦清歌也不勉强:“无妨,贺大少是身在局中,不知此局反手可破。” 反手可破?这话他爱听,他就喜欢干没有难度的事,贺灵川立刻正襟危坐:“请爵爷教我。” “都城的阔少们只有人前风光,是因为他们不能掌家、不能话事,拿到的钱就有数儿。” 贺灵川点了点头,这跟他有什么不同? “但更是因为都城和石桓承平太久,赚钱的营生和门路早就被人把持,他们这些后来者没什么机会。”她笑道,“我问贺大少,你对夏州、对贺总管抵御浔州军队,可有信心?” “那必须有。”都是一家人,他和贺淳华就是一根绳上的蜢蚱。再说,老爹的手腕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那么眼下满城都有大好机会。”郦清歌往东一指,“打个比方,松阳府分舵隔壁的这个铺子,主人家也着急卖掉。当初我来回比对两家,才选了价格更低的。现在非常时期,贺大少只管过去压价,铺子随手就能收入囊中。你若不便,我叫(本章未完!) 第238章听君一席话 赵管事去,保准能买下来。” 她轻声道:“我着人打听过,从前主街这些旺铺至少要价六七百两,位置好的、铺面大的能上千两,如今打个六七折就能买下来。如果东家着急换钱,对折都是可能的。 “他们急什么?”贺灵川目光闪动,“想跑?” “是啊。眼看夏州快要变成前线,他们想趁着王廷还没公布限迁令,先走为上。”郦清歌显然对敦裕形势有所了解,“前些天连詹家都开始南撤,寻常贵族、平民更加动摇。我说句不好听的,贺总管虽然上任,但大伙儿仍然信心不稳。” 贺灵川今日乘马车来,经过不那么繁华的街巷,也注意到铺面关了一家又一家,还有一些平民卷铺盖、携儿女,明显就要逃荒去了。 战争的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尽管官方全力抑止,但恐慌的情绪依靠着人传人现象,正在弥漫全城。 信心比黄金重要,人心不稳,敦裕的不动产自然掉价。 何况鸢廷多年来都会在边区发布限迁令,禁止边民迁入内地。夏州原本不是前线,人们没有这种顾虑,但随着浔州军队一步步南下,夏州很快要变成兵家必争之地,鸢廷或许会将这里划为边区。 到那时候,想逃都来不及了。 “贺大少手里总还有些闲钱罢?若是不够,可以从我这里借一些。” “我有。” “从这些人手里收东西,可比从前容易太多。危机危机,若无危险,怎有机会?”郦清歌笑道,“我们再往深了说。贺总管新官上任,人生地不熟,夏州局势又是异常复杂,他眼下最倚仗、最信任的人手,莫过于自家人。” 未完待续 看《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238章听君一席话 /87/87512/19462201.html 第239章 满大街都是机会 贺灵川目光一闪:“爵爷说得是。” 郦清歌意味深长:“权在哪里,钱就在哪里。” “我还没任职。” “但你可是贺家长公子,贺总管的第一继承人,就在大权侧畔。”郦清歌笑道,“近朱者赤,今后贺大少何不好好化用?” 贺灵川挑了挑眉:“这个我喜欢!” “你要是对自家人、对夏州有信心,现在就可以低价扫货了。”郦清歌继续献策,“这种时候,贺总管公子的身份,比什么都好用呢,即便有些阻力,也是轻易就能击破。等到危机过去,那都是下蛋的金鸡,你今后还用愁钱吗? 贺灵川站起来,对她一揖到底:“醍醐灌顶,多谢爵爷。 他从前没做过生意,就少这一根筋,被松阳侯这么一点拨,顿感通透。 是啊,全敦裕、全夏州人都想巴结新任总管,唯独他不必。 这样的优势,怎么不好好利用? 别谈什么公平不公平,君子要善于借势。 郦清歌摆手:“小事耳,不过是几句闲话。隔壁铺子真地很不错,要我帮你盘下来么? “好。”贺灵川这回没再拒绝,混迹江湖哪可能不沾染人情?以后找机会还报就是了。“那就麻烦爵爷了。 他承情,郦清歌也笑得格外满意。 贺灵川看着她喟叹:“爵爷为何这样帮我?” “我说过了,我的眼光很好。”郦清歌也很干脆,“松阳府做营生,最下等投田铺,中等投生意,上等投人——我很看好贺大少。”愿意为此结交他。 贺灵川自嘲道:“看来我要从最下等投起了。”郦清歌轻笑。 话也说尽,贺灵川还有意外之喜,这就站起来告辞了。 松阳侯就站在阁楼窗边,目送他穿过底下的连廊,走回前厅,而后问身后侍女:“赵管事谈下隔壁的铺子没?” “已经谈好了,中午就定契了。” “叫他把买方再改成贺大公子,晚饭之前,要把这份契约送去贺府。” 贺灵川又去了一趟钱庄,把那张十万两的银票换成了有零有整的小面值。 然后,他特地乘马车到全城各处都走了一圈。街上行人来去匆匆,少有笑容。如今的敦裕很割裂,主街上仿佛还是生意红火,大酒楼夜里宾朋满座,可是城池的另一面,却是百业萧瑟,人心惶惶。 贺灵川刚刚经过几家粮铺,门口大排长龙。正好有两家伙计把售罄的牌子插在缸前,晚一步没买上的平民大失所望。 这些可都不是什么好迹象哪,贺越跟兄长说过,敦裕城里其实不缺粮。 那么眼下这种突如其来的抢购,就源自于恐慌和捂粮惜售。 对了,还有前两天土豪乡绅们购粮捐粮,巴结新州官的缘故。 贺灵川不信老爹看不着这些,但官府也不怎么下力气安抚百姓,只贴了个安民告示,通篇都是生硬的官方用语,效力之差可想而知。 在见到松阳侯之前,贺灵川只会感叹战争的残酷;但从松阳府分舵出来以后,他的视角就变了,仿佛满大街都有金银向自己招手。 不好好利用,可太对不起自己了。 贺宅,装修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贺灵川回到自己院里,岩狼又不知去向。它的耳力太灵敏,受不了没完没了的叮叮当当,干脆找贺越的大黑狼出去玩了。 贺灵川边喝水边看刀山,见它的颜色越来越金,显然断刀十分爽快地吸收铻金。 对于这把刀的蜕变,他很是期待。 贺灵川摸了摸刀把,突然想起鹏程署特地换给自己的商铺。 这是不是断刀在提示他,可以在现实里也依样画葫芦,解决钱荒的麻烦? 可惜他一直未能领会,直到松阳侯捅破这层窗纸。 “(本章未完!) 第239章满大街都是机会 抱歉,是我愚钝了。”这把刀肯定能听懂他说话,“不过你下次给提示,能不能直接一点?”断刀当然不会回答。 就在这时,猴子不知道从哪里跳进来,敲了敲门框:“孙红叶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它都快变成贺灵川的门童了,能不能多拿一份工钱? 孙红叶走入贺灵川的小院,反手关门,指着自己带来的人道:“东家,这位就是单游俊。” 他要为贺灵川招揽的两名李家私兵之一。 “那件事后,焦泰被捕,单游俊也离开私军,他们都不再是李家的人了。 单游俊当场跪倒,斩钉截铁:“只要救出焦泰,小人单游俊愿为大少效犬马之劳!” 动作太大牵动后丘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起来吧。”贺灵川一把将他托起。单游俊只觉对方力量强势,令他不由自主站起,心头微讶。 这位阔少好像也有两把刷子。 贺灵川问孙红叶:“能把焦泰弄出来么?” “我已经找到三四个目击证人,能够指证推倒孕妇撞假山的另有其人,并非焦泰。”孙红叶道,“他们已去府衙供述画押,真凶一旦落网,焦泰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做这些事,李家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推倒孕妇的只是私军的小头目,李芝的远亲罢了,关键时刻李家不会刻意保他。李霜要是聪明些儿,就要早点将他缚去府衙。”贺灵川笑对单游俊道,“放心,这事很快就能办妥。这两天单游俊肝胆俱裂,满心都是救人无能的挫败和憋屈。可是眼前的贺大少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定了两个人的生死。 他又要下跪,贺灵川直接抓着他的胳膊不让跪:“行了行了,膝盖这么软,怎么给我办事?”反身给两人各斟一杯热茶。 孙红叶坦然受之,单游俊有些战战兢兢。 “这两天,你得设法替我再招一人。”贺灵川又对孙红叶提要求了,“这人得是个老油子,对敦裕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上三流、下三流都摸得门儿清,土豪乡绅四大家的家长里短要信手拈来。就像是......" 他想了想,想到一个对标人物:“就像石桓城的刘帮办那样。 孙红叶在贺灵川离开石桓前才成为幕僚,只见过刘帮办一两面,但他很清楚“帮办”这类人都是做什么的。 “东家想要的,是精通敦裕事务的帮办?”概括得好,贺灵川竖起食指摇了摇:“不止,这人本身还要精通买卖,可以替***持财货事宜。 他可以预料,自己今后生活的主基调不是修行就是打仗,哪有什么时间来搞营生? 所以,他需要一个合适的经理人。 单游俊听到这里,忽然道:“小人有一推荐人选。” “你说。”是了,这厮也是本地人。 “他是舒家三爷的旧管家,姓丁,叫丁作栋,就是敦裕人,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多年。三爷在世时,家里采、买、办都是丁作栋一手作主,安排得样样妥贴。舒家几个老爷,就数他家里井井有条最像话。” “后来舒家老头死了,三爷没自知之明,要跟老大争,结果没争过,从此被排挤。又过两年,舒三爷去外地办事,溺死在河里,舒家就找了个理由把丁作栋给赶了出来。” “丁作栋前后找了几份差事,都被舒家搅黄了。他郁闷得要命,这几天也想携家往南走了,那就真可惜。” 孙红叶问:“这人心性如何?” “是好的。”单游俊道,“舒三爷刚死,南边大吉乡就有老绅聘他管家,给的工钱很高。丁作栋没去,因为舒三爷留下了遗孀和三个儿女。据我所知,丁作栋离开舒家之后,还把舒三爷最后一点产业安排明白,移交出去。 贺灵川点了点头,忽然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本章未完!) 第239章满大街都是机会 “四大家手底下这些管家,被大伙儿拉出来品评最多,丁作栋的口碑还算很不错。”单游俊低咳一声,“还有就是,他是我娘舅。我原在北边游徐县,来敦裕就是投奔他的。” 贺灵川笑了,难怪。 “那怎么他在舒家做管家,你却在李家当私兵?”分投两家。 “我到敦裕时,他正好被舒家赶了出来。”单游俊叹气,“他也自顾不暇,才找人塞我进李府。” 他和孙红叶互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贺灵川遂道:“内举不避亲,你回去和他说说。他若愿意来我手下做事,今晚就过来面试。” 单游俊大喜:“好,我这就去!”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孙红叶对贺灵川道:“东家回来时满面春风,可是在外有甚收获?” 这小子观察入微。贺灵川遂将松阳侯的提点说了。 “此言甚是,我该早些想到的。”孙红叶听完就自责了,“满大街都是机会,我竟视而不见?” “你的才干,不在于赚钱营生。”贺灵川哈哈大笑,“否则不会在石桓混了那么久,只赚多了几个补丁。 一个下午飞快过去。 晚饭前,松阳府的赵管事来了,给贺灵川送上一个盒子。 里面正是松阳府隔壁商铺的契约,贺灵川还要去相关部门录契,做个记录,这份不动产才真正归他所有。 看《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239章满大街都是机会 /87/87512/19464669.html 第240章 面试过关 当然,这不是白送,买铺钱一共五百五十两,可以说是巨便宜。如无战事纷扰,这种州府主街上的旺铺,还是这么大的铺面,没有一千二百两根本拿不下来。 可见原东家甩铺走人的心态有多坚决了。 赵管事走后,贺灵川忍不住吹了一记长长的口哨。就算在现实里,大爷也是名下有产业的人了! “恭喜恭喜。”伶光把爪子伸到贺灵川面前,这叫“讨喜”。 贺灵川只得抓了一大把冬瓜奶糖给它。这东西是邻县的特产,价格不便宜。 好好一只清心寡欲的药猿,怎么跟在他身边就越来越世俗了? 猴子开开心心吃糖的时候,下人再度来报:单游俊来了。 贺灵川交代他办的第一件差事,他果然没有怠慢,晚饭前就把自己推荐的人选丁作栋给带了过来。 丁作栋黑、瘦、高,并且还有一点驼背,和贺灵川印象里的管家形象几乎背道而驰。 他一见到贺灵川,就长揖到底:“丁某不才,愿在大少手下做个帮闲,有事您只管唤我跑腿。” 贺灵川未成家,没有独立开府认宅,丁作栋当不了管家,干脆自称“帮闲”,这是陪着阔少们吃喝玩乐,给他们跑腿代劳的一类人。 “行,我考考你。”贺灵川招呼他坐下,“今天主街上新开张一家松阳府分舵,你知道吧?”丁作栋点头:“早晨开张的,贺总管和府衙几位从事都去了,李、詹、舒家也派人去捧场。 “他家来历你可知晓?给我说说。”丁作栋想了想,遂将所知一一道来。 贺灵川听着,他不仅知道松阳府的主业,甚至知道松阳侯的八卦一— 也就是说,远在北境夏州的一个过气管家都知道的事儿,他在石桓城反而毫不知情! 贺灵川再一次感叹于自己的闭塞。 他这么一叹气,丁作栋就有些担心:“大少何故叹气,我说错了?” “没错,错在我。”...?” “单游俊拍胸脯向我保证,你对敦裕城了若指掌。 “他说得夸张了,我也就是知道些市井闲言。” “舒三爷原本的产业,都是你在打理?”这就很不简单了,就贺灵川所知,贺淳华在黑水城的产业,一大半不交给管家老莫,因为后者主要打理贺府的杂事。 丁作栋在舒三爷手下时却要内外兼管,很劳模了。 “正是。”这回丁作栋没有谦虚。 舒家把他在敦裕的生路都给封了,他若不想灰溜溜滚去乡下黯淡下半辈子,就一定要在贺大少这里找到差事,方能突围重生。 “松阳府边上那间铺子,东边那间,你了解多少?” “东边?是一家药铺罢,称作回香堂?”贺灵川想想,好像的确是。 “回香堂的主人姓崔,原籍大吉乡,世代行医,安家在敦裕是第二代了。但他医术平平,开的这间回香堂么,对于这么好的地段来说,生意也就是一般般。最近南方运过来的药材短缺,北边战事又很不顺,听说浔州军队一路压过来,还屠掉了薪乡的两个村子,大概他就动了南迁的念头。 眼下谣言四起,最能动摇人心。贺灵川笑道:“这个铺子地点不错罢?” “那是个旺铺啊,您想买?”丁作栋想了想,“可太不巧了,您若是早两天,我就能给您谈价去。 “现在不成了?” “我中午遇到回香堂的伙计,他说铺子刚刚卖掉,就在隔壁松阳府开张前。”丁作栋叹气,“这卖完离手,也没办法了。” 贺灵川心里一动:“松阳府开张前?”那不就是他去之前? 松阳侯明明说她只买了一间铺子。 看样子,她是两间都买下了,不动声色转让一间给贺灵川。 也是,那种好地段谁会嫌(本章未完!) 第240章面试过关 铺子多? 贺灵川按下疑惑:“当时若派你去谈,能谈到多少价格?” 这回丁作栋盘算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可以试着压到五百两。” 贺灵川大笑,怀里取出回香堂的铺契,展在他面前: “虽不中,亦不远矣。购价五百五十两。” 丁作栋一看,很是惊喜:“啊,原来是大少买下来了,有眼光!” “这间还作回香堂,用途不改,因我修行也要用药。”贺灵川问他,“今后就交给你经营如何?少则十天半月,多则四五十天,夏州局势就能稳定下来。至于往返内地的运输路子,你不用太担心。”他是贺家人,运输队伍不运别家的东西,敢不运他的? “大少放心,一定办得妥贴。”丁作栋站起来,冲他行了一礼,“舒三爷名下原来也有药行,也是我打理的。” “你有路子,妙极!”贺灵川又扯着他坐下来,“你和单游俊可真奇怪,一个爱站,一个爱跪。” 这两人都笑了。 贺灵川又道:“以后你们唤我东家就好。嗯,你也知道我刚到敦裕,需要在这里购些资产。你看到合适的,就替我盘下。” 丁作栋忍不住身体前倾:“山水营生,也可以吧?” 贺淳华微微一笑:“当然。” 所谓山水营生,指的是陆上的矿和木,湖河里的鱼和盐。虽然市面上也流通这些生活必需品,但矿山木场、渔场盐田可不是等闲商人可以经营的。 那都是州字头的营生,专人专管。 就算现在这种动荡期有卖家想抛售,想去接的人也得有资格。 在敦裕,不消说,原本有资格的只有四大家。现在么,硬生生又多了一家姓贺的。 丁作栋大喜,腾地一下又站了起来:“我这就回去,拉一个详细清单!” 贺灵川摆手:“莫急,先交个底儿,我手里只有十万两。” 丁作栋略一沉吟:“算计着用也够了,如今好货都便宜。大......东家放心,我该省的省,该花的花。” 贺灵川笑了,扔给他一锭十两大银:“先去置办一身行头。在我手下办事,太寒碜可不行。剩下的给你家崽子买点果子点心,就说是我请的。” 接银子在手,丁作栋严肃的神情也化冻了。想当年他打理舒三爷的产业,百十千银子哪会放在眼里? 哎,物是人非,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他孙子上回吵着要吃冰酪,他都没舍得买。丁作栋对着贺灵川一揖到底:“丁某一定鞠躬尽瘁。” 贺灵川指着全程旁听的单游俊道:“把他带去回香堂给治一治,尽快还我一个活蹦乱跳的金牌打手。” 现在天色也晚了,这两人行礼谢过以后,告辞退下。 等他们离开,孙红叶才道:“只见一面,东家这就交底了?”时人喜欢财不露白。 “疑人不用。走投无路的人,可以信赖。”贺灵川笑道,“等他有朝一日又成了威风八面的丁管家,我倒要防他一防。” 他就料定丁作栋要抓紧翻身的最后一根稻草,会尽心尽力替他做事。 至少在挺长一段时间里是这样。 “单游俊和焦泰两人,在北边当游骑兵时是正副队长,摸营、伏击、侦察、截击,都干过,也杀了不少人。单游俊沉稳有心计,焦泰鲁直讲义气。”孙红叶道,“我找到单游俊时,他已经探了两回班房,对我说只要救出焦泰,他们的命就归东家所有。” “有家室么?” “都没有。” “那好。救出焦泰之后,让他们立下血誓追随于我。”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这件事情你办得真是不错,继续努力。”买一还送一,平空多收了一个丁作栋。 丁作栋的面试已经顺利过关,希望这厮后面也要(本章未完!) 第240章面试过关 给力才好。 时间就在敦裕城人的五味杂陈里,飞快过去了五天。 贺淳华父子有三天都在府衙里吃住办公,出门也是到处巡视。等到贺淳华第五天傍晚回家,就接收到应夫人几乎要溢出宅院的幽怨。 “夫人,我这也是不得已!”好不容易安抚好妻子,贺淳华夫妇沐浴更衣,一家三口吃了顿丰盛的晚饭。 缺了个贺灵川。 贺淳华同样好些天没见到长子了,从前贺灵川还会往衙里跑,现在老子没空见儿子,儿子也不去找老子了? “川儿呢?” “我哥呢?” 父子俩异口同声。 “他今天一早就出门了,也不说去哪。你们中午才递话说夜里归家,我也找不见他。”应夫人幽幽道,“一个赛一个忙,就留我一个老太婆守大宅。 父子连忙道歉,贺越笑道:“娘亲不也有玩头?” 应夫人监管的大宅装修始终进行时,一天到晚叮咣个没完。他和父亲三天不着家,除了忙也是怕吵。 应夫人哼了一声,没反驳。她是玩得挺开心的。 饭后,贺淳华回书房。 管家老莫送来漱口茶水,反手掩上了门。“家里这几天还好么?” “一切顺利,没有波折。”老莫道,“除了夫人对西厢的回廊不满意,要求工头拆了重做。” “家里的开支用度呢?” 老莫答了几个关键数字,没超出贺淳华的预期。“初到敦裕城,我们还没站稳脚跟,钱还得省着花,不能大手大脚。” 看《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240章面试过关 wap. /87/87512/19464670.html 第241章 不信讹不传讹 ”夫人清楚,已经刻意节制了。府里也不敢放开手雇人,除了钱妈和我,现在侍女只有两个,厨子和杂工两个,长工三个,园匠一个。人力不够,就打算用短工来凑。“ 贺淳华点点头,其他同面积的府邸,仆役没有二三十个根本玩不转。就是暗中一直替他办事的钱管事,只不过代理朱家在敦裕的生意,自家也有七八个佣人呢。 他往榻上一摊,浑身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川儿那里呢?” 这只是随口一问,不料老莫竟道:“大少爷这几天动作不断哪。” 贺淳华仍然闭着眼:“这小子又开始惹事?” 见怪不怪了,他的心情毫无波澜。 “算不得惹事。”管家老莫笑道,“大少收了几个人,而后在敦裕和附近乡县开始花钱置产。, “置产?“贺淳华睁眼,真正惊讶了,“都置了什么?“ 置办产业,这不像长子会做出来的事。“不对,他都收了什么人?” “收了几个李家遣退的私兵,还收了一个姓丁的本地管事。”管家老莫显然也做了功课,“这些产业,就是丁管事张罗置办,一家一家去收下来的。 ”他收的人还挺有头脑。”贺淳华点头,“本地人的助力不可小觑。” “是啊是啊,我们也收了好些人。好些事儿吧,没有这些本地人真玩不转。”老莫继续道,“就我所知,大少爷已经买到好些铺面,几十亩上好的水浇田,清湖西边的一个渔场,敦裕的老牌酒楼合酥楼,还吃下了一个商号。这商号下面有两支完整的商队,原本都快解散了。 ”他拿下了一个渔场?”贺淳华抚着下巴,“有点意思。” 我听说清湖东边水草最丰,鱼群最多,西边稍次一些。” ”能买到就不错了,他运气还是好。”渔场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大鸢境内的大河大湖、林场矿山全归国有,都不允许随意捕捞伐采。但地方上很难自行打理,往往会将这些承包出去,与承租人分润。 敦裕郊外的清湖是个庞大的淡水湖,有三处水源汇入,鱼虾蟹贝丰富,因此被划分为二十七个渔场,皆是名花有主。为了休养生息,官方规定每年两季休渔,两季可以捕捞。 捕捞季一到,除了渔场自家的人手可以作业,外人想在涂滩上挖蚌都得先交钱。 简单来说,这是个半垄断的行业。手握一个资源不错的渔场,就是圈住了下银蛋的母鸡。 ”我听说这渔场原本是舒家看中的,丁管事横加一脚,而且亮出了咱们贺府的招牌。” “行啊,这小子还挺能投机。他哪来那么多钱,难道用强了?” 管家老莫被问住了:“这就不清楚了。@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光这一个渔场,恐怕就要价不菲,即使现在是非常时期。贺淳华往回想,从前他给过贺灵川那么多钱么?难不成这小子全存下来了? 古怪得紧。 或许,川儿在前次剿匪中有所得?卢耀的遗物就被他摸了去。再说,从黑水城到石桓,再到敦裕,想通过川儿巴结他的人着实不少,或许有些就重金行贿了? 还是说,这小子私底下强买强卖,圈了点东西? 不过眼下还有一大堆麻烦等着他处理,长子这点儿小事都排不上号。贺淳华呵呵一笑:“行了,不用管他,他爱买就买。“ 说实话他还挺高兴。 夏州的土豪乡绅们割肉式甩卖资产,说明他们对夏州防线、对他这个新任总管毫无信心,只想抽身南逃。尽管这不乏贺淳华暗中推动的结果,但想到这一点他还是有些愠怒。 长子这时候入场抄底,却是用行动证明了他对父亲信心十足。 老父甚慰。 “但我要知道,他最后置了多少产。” “是。“ ???¥¥ 。(本章未完!) 第241章不信讹不传讹 隔日清晨,敦裕城发布正式通告,自今日黄昏,也就是戌时起,全城许进不许出。商旅想要离城,需持有关署的特别签令,城门才能放行。 通告还特别提及,北方防线太平,官兵战斗顺利,局势稳中见好,请大家不信讹不传讹,安心度日。 告示刚贴出来,城内顿时掀起一片恐慌大潮! 就像买卖不好限涨,越限就越涨,也不好限跌,越限就越跌一样,这通告一出来,许多人脑海里的第一念头就是∶ 完了,快跑! 北边一定有事,浔州军队九成九要打过来了! 跑晚跑慢,就会被困死在敦裕。 这些天来本就是谣言满天飞,公告一出,他们心里的摇摆不定立刻就变成了斩钉截铁的逃跑意志。 物价一落千丈,包括粮食在内。 富商大户手里大量握粮,一时间哪能全运走,只好紧急大甩卖。市面上的粮食原本已经涨到每斤六文左右,这不到半天工夫就掉回了两文,一次团购十石以上的批量价才一文! 妥妥是不计成本的跳楼价。 粮食如此,其他百业更不用说,都想赶在封城前挥泪清仓大甩卖。_o_-到进行查看。 第241章不信讹不传讹 wap. /87/87512/19471364.html 第242章 红汤 李霜站在角楼上目送他们的背影,心头沉甸甸地。 留还是走?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攸关生死的豪赌,但他已经决定留下。 令他惊讶的是,李芝竟然也选择留守,而不是趁乱逃出敦裕。 李大爷目前在取保候审阶段,他若离开敦裕城,那十五万两银子的保证金就充公了,一分钱都回不到李家来。 但这点钱李家不在乎,相信李芝也不在乎。 李霜一直认定这个大伯庸碌冲动,这回定力居然出奇地好。 他心里很不爽快。李芝若是逃走,李家再度无主,自己很容易就上位了。 现在,他还要再多等个把月。 敦裕城内的形势一天数变,他实在有些等不及。 …… 天黑了,丁作栋也抵达合酥楼。 单游俊陪他一起来的。今天的敦裕城乱象纷呈,丁作栋身上全是值钱的契约,生怕被人劫了去。 城内的洒楼,今天没几家开门做生意,合酥楼例外。 从厨子到跑堂,丁作栋都许下重金。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家酒楼如今已归贺大少所有,作为风向标的东家都这么淡定,下人也就勉强收心。 不过这家老字号今晚只有两桌客人,既是常客也是酒鬼,天没塌就会来。 丁作栋刚进来就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奇香。 作为一个油炸花生米的重度爱好者,他能分辨里头一定有厚重的宽油香气,但其余的又是什么气味,居然能横行霸道地往人肺腑里钻? 他把伙计招过来问:“大东家在哪里?还有,后厨做什么菜啊这么香! 伙计只用一句话就答上这两个问题∶ “东家已经在后厨待了两个时辰,说是除您以外谁也不见。” 丁作栋和单游俊都很惊奇,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东家居然泡在厨房里,一待就是一下午? 他心可真大,外头都快翻天了! 两人赶往后厨,不意竟在门外看见了毛桃。丁作栋识得这是贺灵川的马仔,但没想到这人弄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居然在守门。 好在毛桃也认得丁作栋,扯着嗓子往里喊:“老大,丁管事来了!” 贺灵川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丁管事,请进。” 毛桃这才起身相让。 两人的好奇心已被拉满,走进去一看,厨房里除了贺灵川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东家,您这是?” 桌上摆着一个又一个盆子,初算有二三十个了,好在这里是大酒楼,餐具数量多得惊人。盆子里面装着红汪汪的…… 丁作栋指着盆子:”等一下,这是油吗?” 他很确定,那种异香就是从盆子里飘出来的。但盆里的液体艳红里带着赤金,总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贺灵川走了过来:“是啊。你今天成果如何?” 他能闻到自己满身都是油味儿,尤其头发粘腻得很。 一说到战果,丁作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拿下了!东家,我们成功拿下了“油老虎“!“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摞契约,递了过去。“我今天还趁机拿了两家店铺,三十亩水浇田,实在便宜得不忍放过。” 单游俊在边上探了探头“专做香油的老牌子,,油老虎,?” “那还有第二家吗,除非假冒!“丁作栋难得眉飞色舞,“原本“油老虎“已经准备卖给舒家,结果被我截了胡,出价就比舒家高十两!嘿嘿,不管怎么都高十两。您没见到舒家那崽种,他脸都气成猪肝色。” 当年他被舒家胡乱安了个罪名赶出来,满肚子闷气直憋到现在,终于发泄出来一小半。 “他跟你竞价?“贺灵川举着大勺,从煮开的锅里捞东西。 “只竞了一次。我。(本章未完!) 第242章红汤 刺楞他两句,他就甩袖子逃走了。” 舒家大爷的管事上一次见到丁作栋,还是用鼻孔看人,甩了一吊钱过来打发他走;今次可巧,依旧是这位管事,却被丁作栋气到七窍生烟都不敢还嘴,只得悻悻走了。@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仗势欺人的感觉,不能说神清气爽,只能算是心旷神怡吧。 丁作栋再一次觉得,眼前这条大腿是抱对了。 “恭喜东家,“油老虎“这一整条产业,包括十几顷田、五家榨油坊、七个油货门店,都归您所有了!” 敦裕及其周边的一大拳头产品,就是油。 花生油、菜籽油、芝麻油,都能远销州内外,甚至作为贡品进献都城。 “油老虎”就是敦裕本地三十年的老牌子,甚至有自己的原料田,品质可控,深受人们喜爱。 它也一直是丁作栋建议贺灵川收入囊中的重点之一,不过在今天之前,对方割舍不下,三心二意,连舒家都抓不稳它。 “如非今日形势特殊,我还不一定能拿下它来。” “你们辛苦了。”贺灵川把锅里的东西倒入碗中,再拿盆里赤艳艳的红油往里头一浇,“来,尝尝。” 两人愣愣接过东家递过来的竹箸,一时踯躅∶“啊这?” 这位贺大少就不像是个会做菜的人哪,难不成是隐藏技能? 单游俊更爽快些,伸箸一挟,夹起一块肉羹。 再一挟,一筷子芽菜。 他往嘴里一塞,嚼了嚼,腮帮子就慢慢停了,眼睛越瞪越圆。 贺灵川没看出他想表达什么的意思:“怎样?” 单游俊没来得及回话,就打了两个大喷嚏。 多亏他记得先扭头。 “呛!咳咳咳……“单游俊一句话都说不连贯,脸色胀得通红。 贺灵川早有准备,端了一杯水,再从外头树枝上削了两团冰雪加进去,递给他∶“喝下就好了。“ 单游俊接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灌完,长长“啊“了一声。 啊,解脱了。 他的表现太夸张,贺灵川找了一双筷子来,自己挟一口尝尝。 嗯,不是记忆里最好的味道,但还过得去。毕竟他自己只是个吃货,不是大厨。 “老丁,你尝尝。” 看单游俊的表现,丁作栋心里忐忑,但东家要求,他也只好举箸。 他也不知吃进了什么东西,味道却在嘴里爆开了。 麻、辣、香,轮番上阵,最后爆结为一个“鲜“字。 咦? 诶? 贺灵川笑眯眯问他:“怎样?” “我,我说不出来。“丁作栋头一次觉得自己口拙,“我吃了什么?“ “猪红。” “我再尝尝。”丁作栋伸筷子,又挟了一块肉羹。 单游俊在边上看着,忍不住道:“你不觉得辣吗?” “辣才有味儿。“红油从丁作栋嘴角流下来,他还浑然不觉,“你不是本地人,你不懂!” 夏州南部的人喜欢吃辣,贺灵川早知道了,这里甚至盛产小辣椒。 单游俊看他吃得香,忍不住又伸箸。 虽然被辣得一个劲儿咝哈作响,但这味道就是怪,越辣越受不住越想吃。 两人你一箸我一箸,碗里很快见了底,只剩下红汪汪的油料。最后一根芽菜都没了,丁作栋还伸箸捞了几下,意犹未尽。 喉咙冒烟的单游俊,直接跑去外头啃雪了。 贺灵川扔了两张纸过来:“擦擦嘴吧。” “失态了,失态!”丁作栋一抹嘴,纸上全是红油,“让东家看笑话了,但这碗料子确实好吃。” 他去水缸里舀了一勺清水来喝,而后又去找了张纸。 这么辣,鼻子都通透了。 。(本章未完!) 第242章红汤 贺灵川指着红油问:“你觉得,敦裕人会喜欢这个不?” “会”丁作栋竖起大拇指,“肯定,一定。” 敦裕人爱吃辣,但从没将油、辣、咸、麻融合在一起。这种味道,丁作栋觉得他们必定会从灵魂深处开始颤抖。 “那这交给你了,让合酥楼的大厨尽快研究菜式,我把配料写给你。” 从丁作栋收来一家老字号大酒楼开始,贺灵川就开始琢磨盘龙梦境里获得的《百香集》了。那里头的香料的的确确有专属于“麻辣”这一系的配制方法,再说他前辈子吃过那么多麻辣烫、冒菜、串串、红油锅,那种味道早就烙在记忆里了,一被触及就不可抑制地想吃。 所以今天下午他从药铺拿来香料,就在这里鼓捣开了。 勉勉强强还算成功。 他作为东家,到这一步就算收功,不可能投入更多精力。后面的,就要看丁作栋和合酥楼的了。 丁作栋满心欢喜:“我们有药行,我们还有油坊,制作这个不成问题。配方要专人专制才好保密,给合酥楼多添一道招牌!“ 贺灵川失笑:“再怎么保密,它还会流传出去的。别人就算不知,也会试做。” 红油本来就没什么难度。它的存在本身,就给别人指明了路。 丁作栋也明白这个道理:“能多留一刻是一刻。” 贺灵川舀水洗手,就听丁作栋又道“詹家走了,听说他们剩下的粮和田都卖给了州府,包括原本吃掉的屯田。” “我们来敦裕之前,詹家就在变卖家产,人也迁走一半。现在他们更没理由留下。”贺灵川毫不意外,“不少人也跟着詹家走了吧?” 像这种大家族迁徙,有意离开的其他小贵族和百姓都会跟随,一来从众,二来是为安全起见。 看《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242章红汤 wap. /87/87512/19471365.html 第243章 好死不如赖活嘛 毕竟现在流匪遍地,大家族的护卫力量更强。 “是啊,走了一些。”丁作栋道,“不过,李家和舒家反其道行之,也在大肆购产。他们才是最重要的风向标,他们不离开,多数人也不离开。” “他们看到我们的作派,也想着赌一把?“ “这两家的家当遍布夏州,犹以敦裕为重,轻易不能挪地方。”否则就是伤筋动骨。 贺灵川冷笑:“好赌性。夏天的沼泽被晒干以后,死在沼底的都是最大的鳄鱼。” 丁作栋小心翼翼:“但他们赌对了吧?” “这一次对了。”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前线捷报将至,对贺家、对敦裕有信心的人,理应得到嘉奖。” 丁作栋暗中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大少这话意味深长。 “好了,你算算我还剩多少钱?” 丁作栋一听,赶紧给贺灵川报账,并且是一条不漏地报出来。 这六天来,他四处出击,马不停蹄地给贺灵川拿下了不少优质资产。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有毒,他早都看在眼里,先前苦于潦倒,现在能用别人的钱来操作,那真是杀起价来毫不客气,买起铺产毫不手软。 他好久没有这样意气风发。 也就这么几天时间,贺灵川的十万两银子就出去了八万多,其中一万多两是今天出去的,账面上剩下的钱也只有一万多了。 丁作栋意犹未尽,恨不得继续替他剁手。 “等到敦裕局势稳定,人们又有信心,光是卖掉这些铺产,您至少能赚回两倍以上的钱。” 贺灵川摇头:”两倍可太少了。” 一把紫金杵的身价,就能顶得过多少凡人的生计? “这些都是细水长流的生意。”丁作栋笑道,“平时的租金收益,那是源源不绝哪。” 能产生源源不绝的现金流,那才是好资产。 贺灵川拿出一张纸条:“既然我有药行了,你去给我收集这些药材,交给药猿伶光。”现在他买药就是成本价了。@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说起来,他想赚钱,初心不过是嫌阴阳散太烧银子,害怕坐吃山空而已。怎么铺成了现在这么大的摊子 哎,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眼看两人要走,他叫住单游俊∶“对了,焦泰傍晚获释,你可以去领走他了。”再丢过去一面牌子,一锭银子,“在班房待了这么多天,他的伤势难有好转,你凭此牌去回香堂看病支药,挂我的账;这银子价转交给焦泰,算我一点心意。” 单游俊大喜,脚下又是一软。 贺灵川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抄住“别跪了,滚吧!” 这小子心里记挂焦泰,也算有情有义;这小子明明心里记挂,六天来却隐忍不问,也算有些城府。 孙红叶招来的人,还行。 ¥¥¥¥¥ 当晚就寝之前,贺灵川拍了拍断刀∶“记得,今晚再安排我与孟山一战。” 果然,等他进入盘龙梦境,就很干脆地出现在阅武堂里。 这几天他都找孟山练手,侧面说明断刀的确可以听懂他的话。 他走去阅武堂北院边上,用力拍了拍栅栏∶“孟山,出来!“ 孟山看到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是来比试,还是来找虐?” 他回回将这小子打爆,换作别人都死透了四次,怎么这姓贺的第二天还能生龙活虎来找他单挑? 难道他听到的骨裂、骨折那么清脆的响声,都是假的? 贺灵川的激将法只有三个字,但百试百灵∶ “怕了吗?” 孟山鼻孔里都要冒白汽了。他大步穿过椟楼,走到南院。 他的身影一出现,南北院的观众就知道有热闹可看了,立刻聚了过来,有的吹口哨,。(本章未完!) 第243章好死不如赖活嘛 有的给贺灵川加油。 屡战屡败,很悲催;但是屡败还要屡战,也能教人刮目相看。 尤其断刀的对手还是孟山,这个暴熊一样的男人。连北院的大风军战士,也不愿跟他对打。 瘦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精神奕奕∶“开盘了开盘了,就赌断刀今天能支撑多久!” 这几天来,贺灵川虽没赢过,但他每天坚持的时间都在延长。瘦子利用这一点大作文章,着实赚了不少钱。 贺灵川也加入了,朝他扔去一锭银子∶“瘦子,买我坚持过一刻钟!”挨打的是他,受苦的是他,没道理他分不着钱嘛。 “好咧!” “那我买他坚持不到!“孟山板着一张脸,把指关节按得喀啦响,“说吧,你今天想怎么死?” 贺灵川摆手:“不急,先问你个问题。” “说吧。“在这么抗揍的人形沙包面前,孟山的脾气难得地好。 “你和红将军比试过么?” “当然。“否则他怎么会心服口服,甘愿投降? “他打败你,很轻松么?” 孟山翻个白眼,伸出了三个手指: “就五招。” 他言语间还非常自豪“北院那些家伙,有的根本都撑不过两招” 有两个大风军战士听了不服气,趴在栅栏上对他吼∶“还不是因为你胖!” 吨位重,也是本钱。 贺灵川长长吸了一口气。 道无止境,这话果然不是说着玩儿的。 前路迢迢啊。 …… 这一晚大晴,无风无雪。 天公作美,詹家的车队顺利南下,赶了近四十里夜路,终于抵达布县。 跟随这支队伍一同前进的,还有近两万平民、商旅、小贵族。 布县本身的常住人口只有一万七,肯定容不下这些不速之客。再说天还没亮,宵禁都未结束,谁也不能进去。 詹家站在城门下交涉许久,一脸耿直的城门郎就是不许进。 因此,所有人只能在县城外的空地搭建帐篷休憩。想要取暖的,只要晚去一步,就会发现小树林里的柴禾全被别人拣光了。 逃难就是这样,别指望见到别人的热脸,别指望路上能喝到热水。 对詹家的头面人物和许多贵族来说,这辈子都没这样落魄过。 但一想到自己逃出的敦裕城即将被战火覆盖,他们心底还是很庆幸。 好死不如赖活啊。 幸好这会儿已是早春时节,早晚虽然寒凉,冰雪也未尽化,到底不如两个月前的寒冬那么严酷。 众人走了四十里路,累得要命,卧冰褥雪也能睡着。 结果天还没亮,北边就来了两匹快马,站在城门下大喊∶“州府加急令,开门!” 这样大喊三声,守城兵就验令开门了。 动静远远传出去,睡在帐篷里的敦裕人也听见了。有的还睡得迷迷糊糊,有的却已经在交头接耳∶ 敦裕来讯儿了,还是加急传讯。 会是什么消息? 浔州军队已经大举南下? 这种议论,很快就传到了詹家人耳中。 又过一个时辰,雄鸡唱晓,城门开了。 詹家家主詹颂立刻带族人进城,找客栈落脚安歇。睡了半晚上的野地,他们浑身又酸又痛。首发更新@ 当然,詹家也没忘了派人四下打听。 只不过詹颂等人刚刚洗漱完毕,坐下来吃第一笼包子时,小厮就冲了回来,大呼道∶“胜了胜了!” “什么胜了!“詹颂还没开口,家人就训斥道,“大呼小叫,规矩哪儿去了?“ 詹颂着急,也顾不得礼数∶“快说!” “布县全城张贴公告,还派专人宣讲,新总管派军。(本章未完!) 第243章好死不如赖活嘛 迎击浔州军队,在新煌、河洮、鹿安三地接连大胜,以一千六百人打败了对方九干多人,还斩首两名敌将!“ 詹颂挟着的包子都掉到桌上了:“公告……这么写的?” 詹家人哗然,个个都道:“我不信!” “怎么可能!” “州府造假,想要安定人心,这断不能信!” 詹颂心乱如麻,只觉众人嗡嗡吵闹不已,不由得一拍桌子∶“安静!” 砰地一声,静了。 妻子试探着问他:“老爷,您看?” 詹颂定了定神:“派一骑快马回去打听,今天我们全留在布县。” 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族人也无从反对,四下窃窃不已。 旁人都走了,詹颂在屋里又坐片刻,越发气闷,出去走动。 来来往往的客人脸上带笑,看起来都很碍眼。 最后他走进一家茶馆,各桌都在议论此胜。他刚找张空桌坐下,伙计就送上一壶热茶,一碟干果。 “我没点这个。” “掌柜送的,一桌一份。”伙计咧着嘴笑,“今儿北边大胜,扬眉吐气哇,咱太高兴了!” “又不是头一次打胜仗,至于么?” “那可是两千对九千,还赢了!“伙计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新来的总管,真有两把刷子。” “开门红是不错,希望他后面也要顶得住。” “说的是。”伙计敛起笑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新总管老爷斗不斗得过敦裕城那一群有钱的王八!今儿县外来了一大批人,说是从敦裕逃过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赢了还要跑吗?” “……”詹颂的笑容都变得苦涩。 此时外头街道噼里啪啦,竟然有人放炮庆祝。 这放一挂,那放一挂,全城喜气洋洋好像过节。 唯詹家马首是瞻的敦裕人同样忐忑不安,城门外头也贴上了布告,就好像专贴给他们看的。 看《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243章好死不如赖活嘛 wap. /87/87512/19471366.html 第244章 要玩就玩大的 詹家也停在布县不动了,这让流言蜚语更加盛行。 很多人开始后悔。@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四个时辰后,太阳又开始西斜,詹颂派去敦裕的探子才纵马奔回,带来的消息对于詹家来说,不知道算好还是坏∶ “敦裕昨天半夜贴出告示,今天到处张灯结彩,中午各家洒楼都满了;宋家班在南门的小叫天广场搭台唱戏,听说是州府安排的,要唱大半天。 探子又道:“城门上挂着几十颗脑袋,据说都是浔州骑兵的将领,还有劫掠杀人最多的头目。那都洒过石灰了,围观的人很多。 “对了,敦裕城又重新开放了,不封了。” 敌方首级挂上城楼? 敦裕又开城了? 詹颂扶着椅背,慢坐了下来,一颗心凉透:“上当了,我们上当了。” 族人们眼巴巴望着他,现在该怎办? 有人问:“会不会又是假的?” ”哪有昨天封城,今天就解封的道理?” “我们刚到布县,大胜的消息也到了,哪有这种巧合?” “对。“詹颂突然接话,“没有这种巧合。 众人一呆:“您是说,贺总管没打赢?“ “打赢了。”詹颂苦笑,“但恐怕他隐而不报,利用这消息给我们做了个局!毕竟,捷报什么时候传回来还不是他说了算?“ 气氛一时沉重。 敦裕城危机重重时,他们心里不好受。 可是贺总管大胜敌军、斩首敌将,他们心里好像更不是滋味。 族里这二百多号人都出来了,后面该怎么办? 再回敦裕城? 过去这几天,他们把能卖的都卖了,产业都脱了手,再回去还能做什么? 何况四大家只走了他们一家,就这么回去,不得被其他三家笑话到死? 詹颂一颗心跟拧麻花似地,绞紧得难受。 这个哑巴亏,真是吃大了。 可谁叫他定力不足呢?看李家昨天还出来扫货置产,难不成先得了风声? 怅惘许久,他才吐出一口浊气∶“不回了,我们继续往南走。南边还有我们的产业,先前迁走的族人都在苍林县,那边的房子足够我们住下。” 他还有余话未尽∶ 那儿不仅有詹家产业,也离边界更近,一旦敦裕出现败象,他们抬腿就能逃出夏州。 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缩着脑袋,也没异议。 詹四爷却拍案而起,大怒道:“你们不回,我得回去我跟李家还有一笔账没算干净!“ 他妻儿死在李家私兵手里,他还等着公道呢。”我早说过,别走别走,你们都不信现在好了,摆了个天大的乌龙出来,你们谁还有脸回去?“ 詹二爷看看詹颂的脸色,轻咳一声∶“不该这么说,老四你冲动了。我们本来就要南迁,本来也没打算再回去。” 詹颂点头∶“老四回去吧,不能让李家过得太逍遥。 他抬手招了一名管家到近前:“你带俩人陪詹四爷回去,好好照顾他起居。” 詹四回去盯着也好,能催促州府早些公正办案。他詹家就算走了也不能便宜李家,李家该付的赔偿,一分钱也不能少! …… 敦裕城。 一天前,这里凄风冷夜,百业萧条,连狗都不出来叫唤。 一天后,处处张灯结彩,街市人流如织。 冷热两重天,差别只在于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 贺淳华特地在合酥楼摆筵,给赵清河、吴绍仪为首的胜将“接风洗尘”__ 其实这支队伍前天早晨就凯旋而回,但一直躲在乡野,今天才隆重回城,于是受到了百姓的夹道欢迎。 将领们在席。(本章未完!) 第244章要玩就玩大的 间谈起前线战斗,都是眉飞色舞。 贺淳华特地不选包厢,而是直接将二楼包场。这样楼上的动静传下楼去,其他宾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众将谈到精彩处,有客人噔噔上楼,非要给他们敬洒。 这情况一而再,再而三,贺灵川干脆在一楼加开流水席,谁都能来吃,大家同乐乐。 洒足饭饱之后,这里边的各种八卦、细节一定会添油加醋地传遍全城,正如贺氏父子期待的那样。 这顿饭从中午吃到傍晚,大家才尽兴而去。 贺灵川一把抓着贺淳华道:“老爹可不能坑儿子,今天的酒席钱赶紧结算!” 贺淳华今天高兴,也喝得有点儿飘,很干脆地摆了摆手:“挂账,挂州府的账!” 其实贺灵川已经知道,贺淳华派出去这支队伍的的确确是胜了,但这个胜仗多少掺了些水分。他们逮住、击败的浔州军远没有九千那么多。 其实,对方只有一千二百人。 年赞礼在赵盼的防线上撕开一个口子以后,就把大军往南调派,希望趁机多收几个城池,扩大战果,这才好站稳脚跟,否则孤军深入更容易送菜。 但与此同时,他也派出几支骑兵继续往南打小股游击,一边骚扰乡镇、劫掠百姓,一边搜寻官方运粮队的路线,准备奇袭。 这几支骑兵机动力很强,但人数都只有小几百。 贺淳华知道夏州军队疏于训练、战力拉垮,正面战场上开打,怕是一冲就散。不过在自家地盘上以多打少,这还是有些胜算的。 出发前,他就跟几员大将反复排演对策。吴绍仪、赵清河这次运气也很不错,一抓一个准,在新煌、河洮、鹿安当地百姓呼应下,成功伏击了两支敌军,而最后一支其实是不战而退,并没有跟他们真正交手。 浔州军队吃亏在不知贺淳华已经赶到敦裕,还以为夏州防务空虚,加上前几次劫掠乡县都没遇上什么像样的抵抗,守军一击即溃,于是难免粗疏托大。 贺淳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有这么好的效果。可就是这样,己方伤亡还达到四百余人。 贺灵川知道真实数字时,忍不住对贺淳华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老爹,要玩就玩大的,掺假都灌这么大水分!“翻五倍地造假! “你以为士气、军心怎么才能涨上来?“贺淳华苦笑,“一半要靠吹!“ ”有了这次胜利做底子,他们下回面对浔州军队时,胆子才能大一些。”贺大总管眼里一半是喜悦,一半是烦恼。 喜的是这次大胜给他在敦裕的威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和四大家为首的望族世家之间,力量与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贺淳华心头压着的大石放下了一半。有了这次胜利,他后续许多政令才能顺利推进。 烦恼也很明显,夏州军队不抗打的底子已经曝露无疑,他的征兵、练兵计划一定要尽快实施。 但无论如何,他们初到敦裕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 这天夜里,贺灵川再入梦境,刚刚修理完几个对手的孟山却挂起了免战牌,理由是打累了,要歇上几天再说。 上一回,贺灵川险些打碎他的喉结。 虽说贺灵川最后还是被他提着脖子强制断线了,但孟山不像他受到梦境特殊照顾,负了伤没法子第二天就痊愈,需要休养几天。 现在,贺灵川在他手下可以坚持一刻多钟了。 按理说,阅武堂的规则其实对孟山更有利,因为武器的锋锐在这里不起效果,钝器和巨力的优势明显。孟山皮糙、肉厚、力大无穷,贺灵川无论拿刀枪棍刺,对他造成的伤害值都有限。 何况这里是正面对决,偷袭、伏击类的招数基本都用不上。@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可即便如此,贺灵川坚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虽说军功。(本章未完!) 第244章要玩就玩大的 不足换不了新神通,但他泡在阅武堂的时间久了,也学习别人长处,实装了另一样极有用的军械∶ 袖箭。 顾名思义,这玩意儿暗藏袖内,一抬腕就能攻击三十四步内的敌人。阅武堂提供的袖箭因为连箭带匣都是木制的,耐久度和质量都不太好,即便如此,贺灵川用它暗算孟山,也险些把对方的眼睛戳瞎。 回归现实以后,他立刻找李伏波订做袖箭,箭匣是紫铜的,箭头掺一点精金,两枚连发。 同时,箭身要篆两道符篆,也就是加了两个法阵,一道“御风”,是免受风力影响,免得被带歪,另一道“精锐”,提高箭头的穿透度,毕竟袖箭的威力原本不如长弓,需要额外加持。 一套箭匣,六支短箭,还可以淬毒。 他还要求李伏波把钩索和袖箭结合起来,也就是箭矢后头要能够连接绳索,以备不时之需。 就造这么个玩意儿,三百两银子又没了。 这都顶得上半个铺面的价格了。松阳府的专家定制就是这么昂贵,还是打了对折的友情价。 李伏波冲他连竖大拇指,试图抚慰顾客心灵上的创伤∶“这东西实用,大少有眼光。松阳府许多常客必备,用完了还找我们补充箭矢。“ 贺灵川都懒得翻白眼,既然有用,你不早推荐给我? 他不是没想过书上看过的另一件暗器、大名鼎鼎的“暴雨梨花针”,可是李伏波告诉他造价以后,尤其一次射出的几十根特制大头针没法子全部回收,他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谁想出来这么败家的东西! 看《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第244章要玩就玩大的 wap. /87/87512/19471367.html 第245章 举债度日的州府 孟山虽然要休养,但贺灵川在阅武堂里不缺对手。环肥燕瘦…不是,高矮胖瘦,机敏险诈,什么类型的选手都有。 旁人见他天天都来,有技痒的就会找他切磋,他还遇过两个大风军士。 好在旁人都不像孟山那样下死手,所以贺灵川输也好赢也罢,都能在一次梦境里迎战六七个人。 他的力量、技巧、灵敏性,都在实战中飞速提升。 另一个受益匪浅的人是瘦子。自从贺灵川来到阅武堂,他的收入直线上扬,听说光是这么几天下来,他就快攒够侄子上学堂的束修费了。 赢麻了。 …… 日上三竿。 贺淳华路过家门,顺便回去取物,刚进侧厅就见夫人和长子坐在桌前吃点心。 一口点心一口茶,谈笑风生。 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人关系变得如此融洽? 应夫人也看到丈夫了,站起来惊喜道:“呀,怎么回来了?” “取两份文书。昨晚落在书房了。”贺淳华看看桌面,一水儿的小点心,造型煞是可爱,“这是什么?” “荷花酥,薄荷香糕,还有这个椒盐脆饼最好吃。”应夫人心情很好,“都是你儿子从自家酒楼拿过来的招牌。” 贺灵川递了一个椒盐脆饼给父亲:“不然怎么叫‘合酥楼,?” 贺淳华随口吞了,嗯,味道不错。他看儿子坐没坐相,忍不住道:“你今天还闲着?”他和贺越可是忙到脚跟打后脑勺了。 从前长子这样懒散,夫人多半会呵斥,不像现在这样笑眯眯坐在一边。 “啊,我等人呢。” 贺淳华也懒得问他在等谁,这小子最近身边人多,来来去去的。 “前天交代你的事,你还没办罢?”他提醒儿子,“簿曹从事今天又提醒我,薪乡的啬夫姓周,一直等着你大驾光临。” “会去的。” 贺淳华没那么好唬弄:“何时?” 要不是所有属下都忙得团团转,实在抽不出人手,他也不支使这小子干活。 ”老爹,你手下官吏瞎搞出来的麻烦,他自己摆不平,才要我去做。_o_-到进行查看。 第245章举债度日的州府 wap. /87/87512/19472256.html 第246章 乡规VS贺大少 快马加鞭?这是事发突然? 贺灵川也没多想,反倒是后面的丁作栋微微变色∶“大少,证据还没拿全!” “今天之内没戏?“ “不成的。” 怎么办?原计划被打乱了。贺灵川眼珠子一转,当即拍板:“那就硬上。 他跟药猿伶光耳语两句,后者明显一呆,犹豫下才点了点头。 于是贺灵川吹了记口哨,岩狼陆信就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回来。 “出发,目标薪乡。“ 贺淳华平时纵容长子,关键时刻贺灵川也不能给他掉链子。 一刻多钟后,一行人离开敦裕,策马直奔薪乡。 焦泰两天前才被弄出暗无天日的班房,伤口里长了脓疮,需要再养两日,跟在贺灵川身后的除了单游俊,还有四五个精壮汉子。 他们原本都是李家和舒家的私兵,贺淳华一纸命令下来,两家不得不原地遣散自己的私人武装。多数私兵会被军队征走,但单游俊将这几人介绍给贺灵川,说是从一千五六百人里精挑细选过的,从实力到人品都过硬,身后也没有拖累。 人好不好用,只有用了才知道。所以贺灵川很干脆地把他们全叫上,一起去办差。 过去几天无雪无雨,路面状况良好,骏马全力奔驰,不须一个时辰就赶到薪乡。 薪乡的啬夫姓周,见到贺灵川也是一呆,暗道名不虚传。对方骑着高大的青红驳兽,左擎猴右驱狼,身后还跟着六七个恶仆,阔少巡乡炸街的派头十足。 这匹驳兽还是某个小贵族孝敬的,当然名义上是“卖”给贺灵川。 “那个不识相的村子在哪?“贺灵川唤手下让出一匹马,给周啬夫骑,”带路。“ 啬夫就是乡里的税官。不过乡府编制少,人手不足,他除了收税还得干些杂活,比如协调州府和乡里、乡里和村庄之间的矛盾。 地面还是冻土,但已褪去残雪,贺灵川还在路边的泥缝里看见丁点新绿。 树林和灌木都还是光秃秃地,但仔细去看,有些已经冒出了芽点。野鸡在地里刨食,母鹿从早到晚吃个不停,见到人拔腿就逃。 光看这些动物,就知道敦裕本地其实不缺粮。农民的税赋虽重,到底比其他地方还要好过些。 寒冬将尽,春意丝丝缕缕。 途中贺灵川问周啬夫:“你说这个双榆村拒不交地,还恐吓你们?” 周啬夫心里暗道一声苦也,这位大少都没把前因后果搞清楚就来了,后面闹坏闹僵怎办听说贺大少的脾气不好,可是双榆村更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可表面上他还得解释“是的。前些天总管府新委派的府吏,从村民手中购得良田十顷,印契齐全。但到地方上来收田时,双榆村就不干了,说全村卖田都要先经村老盖章,否则买卖无效;另外就是那十顷田都租出去了,租期还有七年呢,所以州府买的是田骨而不是田面,不能收地。上次我随县丞去了,连县丞都被推倒在地。“ “哟喝,还有这么牛气的村子”民不与官斗,这是常识。双榆村为何能够逆行贺灵川只抓重点,“他们没道理是吧?” “也不能这样说。”周啬夫期期艾艾,“薪乡、嶂白乡这些地方吧都有乡规,过去几十年村人卖田都要村里同意,这是不成文的老规矩了,乡民们都认。总管府的新吏可能对我们这里不熟悉,不知道这些门道道。 贺灵川嗯了一声。老爹刚到任就摘掉不少旧官吏的乌纱帽,戴去新人头上,此举有利必有弊。虽说官场风气由此一新,新官吏对贺淳华也更忠诚,但他们初来乍到,不熟悉本地的乡土人情,那坑也是一踩一个准儿。_o_m 瞧,眼前这不就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谁说乡民们都认?”贺灵川冷笑,“我看卖地给州府的那几户村民,就没存心 。(本章未完!) 第246章乡规vs贺大少 认。这些人哪去了” ”都弃乡南下了,没再回来。” 贺灵川懂了:“骗了州官,还敢回来吗这是一次性的买卖。” 谣言四起的那几天里,敦裕及周边乡镇人心浮动,不少居民都打着南下避难的算盘,后头被 贺淳华的封城令一吓唬,真就付诸实践了。 有人卖,州府就去低价接盘,称作回买公田。 买私为公,这种做法不独是贺淳华首创,大鸢历史上至少操作过两次,起因都是公田因各种原因落入权贵手中,流失太多,后面国家想办法收买回来。 不过贺淳华任命的新官吏并不清楚本地乡规,钱给人家了,地却收不上来。 随着北方捷报传向四野,南下逃难的人们想来想去,又打退堂鼓往回走了。 一来多数人逃得仓皇,根本来不及卖房,路上想了想,反正回去有房住,那就回吧。 二来,逃难是那么舒服的么?那种野狗一样到处流浪,被白眼、被鄙夷、被盗抢的生活,普通人根本遭不住。 除非万不得已,哪有人愿意当难民? 所以一听说敦裕没事儿,官兵还打了个胜仗,跟随詹家出走的一万多平民就有八成打道回府,这几天都在陆续回乡进城。 然而卖地给州府的那几户双榆村民偷奸耍猾,当然不敢再回来了。这十顷田就成了薪乡和双榆村之间的矛盾。 ”我再问你一件事。”贺灵川这才问起重点,“双榆村和穿云阁这个道门,有什么关联吗?” 周啬夫立刻道:“那当然有了,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穿云阁的南院二长老,就出身双榆村“ “所以是……梁长老?” “正是。” 贺灵川哦了一声。难怪老爹悄悄派人催他来双榆村,九成打算赶在梁长老之前把这事情办妥。 换作其他州官,可能就退让了。 贺淳华偏不。 周啬夫又道:“双榆村和敦裕的舒家也有些关联。这次拒不承认,或许……” 贺灵川冷笑:“其他村子里是顺民,这里是刁民!” 这些大家族最近在贺淳华手里吃的亏太多了,或许想借机出口气,刁难一下州府。 周啬夫又犹豫一下,才道:“田曹参事这回还从其他地方收了不少田地,他们一定也都看着双榆村。@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官府vs双榆村,最后是官府低头还是双榆村认栽,这对以后此类事件的处理有表率作用。 贺灵川嗤了一声:“那不是废话吗?“ 快马加鞭驰过宽阔的田野,双榆村就到了。 这村子居然有一百三十多户,人数不少,周啬夫说过,这是薪乡最大的一个村落,占据的土地也是最好的。 因为买田引出来的麻烦,村里的青壮都在,见贺灵川率众来势汹,纷,纷纷举起农具出迎。 贺灵川望见他们眼里不加掩饰的厌恶和鄙夷,不由得挑了挑眉。 气氛紧张,周啬夫赶紧上前发声∶“州府来协调卖田之事,快请村长!” 不一会儿,村长来了。 和贺灵川印象里的白胡子老头儿不同,双榆村的村长只有四十出头,虽有些皱纹,还称得上年富力强。 他上来就作了一揖,但没到地,而后请贺灵川等人入村详谈。 贺灵川左顾右盼,双榆村和普通的村落没什么区别,鸡犬相闻,炊烟袅袅。走的人多了,地上的薄冰就化成了水,一踩就是一脚烂泥。 这么个地方消息传得最快,所以半刻钟后,贺灵川就坐进双榆村议事的大屋里了,对面是六七个村老,过半都比村长年纪更大。 村人都围在屋外,神长脖子想听点东西。 梁村长起头:“请问这位是?“ 贺灵川坐得大马金刀,边。(本章未完!) 第246章乡规vs贺大少 上趴着两只妖物,身后七个大汉负手而立。 “我是田曹参军的副手。“ 我看田曹参军像你的下手,当然村长没把这句吐槽说出来,而是给了他一个礼仪性的笑容。 边上的周啬夫立刻补充:“还是新任总管贺大人的长公子!” 对面的村老们都长长“噢”了一声,神情复杂。州官为什么派亲儿子过来?想要以权压人吗? ”贺大人命我来调理回买公田的纷争。田曹参军代替薪乡从双榆村七户居民手中,购得十顷水浇良田,有契有证,这事实是清楚的吧?” 村老们立刻开嗓,不过七嘴八舌,谁也听不清楚。贺灵川只能看出他们情绪有些激动。 梁村长双手压了压,让其他人都收声。 好一会儿,屋里才安静下来,梁村长道∶“那些契纸我们都看过了,田曹参军从他们手里买走的是田骨,不是田面。“ 丁作栋昨天就给贺灵川详细解释过,什么叫田骨和田面。概括来说,田地的所有权称为田骨,拥有田骨的人就是地主;而使用权叫作田面,拥有田面的人就是租种土地的人,佃户。鸢国北境实行一田双主制,田骨田面可以分开来,单独买卖。_o_m 而在都城以南,这种制度还没有推广开来,所以贺淳华从都城招来的人才在夏州府任职以后,就吃了个闷亏。 贺灵川也看过地契了,尽管里面没有专门标注,但贺淳华和州府的官吏们研究后也认为,这桩买卖应该指的是田骨交易。 看《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第246章乡规vs贺大少 wap. /87/87512/19472257.html 第247章 强行留饭 所以贺灵川也不拖泥带水:“对,这就是买卖田骨的地契,州府也是这样认定的。那么种地的佃户就还是种地,只要按时交租就不会遭到驱赶。” 村老们交头接耳,都在点头。 “好,那么进入正题。”重头戏来了,“村民卖田需要乡里同意,此事法理依据何在?” 田骨的拥有者,就可以对佃户收租。这群老东西若是从中作梗,手握田契的薪乡府很可能根本收不上租。 其他村子可能怕官府,但双榆村好像是个例外。 村长慢慢道:“这是约定俗成。在大鸢立国之前,薪乡就是这套规制了,不独是我双榆村。” “三十年前,二十年前,大鸢都颁过律令,野规陋俗与国令有违者,自动废止。” 梁村长笑了:“可是夏州全境一直都是这样,不独我薪乡。贺大公子可知法不责众,州府如果要拿我们说事,那其他数十乡、数千村,都要先改先罚!” 贺灵川缓缓抱臂,语气嘲弄:“也就是说,你们想以身试法?” 梁村长连连摆手:“这罪名我们受不起,我们也就是维护乡俗,几十年来都这样的。” 没在乡村生活过的人,根本体会不到“乡俗村规”这几个字的份量。 屋外就有村人叫道:“对,就算你能给我们定罪,其他村子,其他乡里也不能同意这么办!” 一堆应和之声,人数众多。 贺灵川冷笑。其他乡、其他村关他p事,老爹交代的就是这么一个活计,办完拉倒。 这些村人面相憨厚,其实话里话外就是一层意思: 想让村里同意?得加钱。 村民卖田给外地的,村里都要再加收一笔“点头费”才行。 这些家伙胆子好大,敢收到官府头上来。 当然贺灵川也明白,不是所有村子都有这种胆气,多数乡村不说服服贴贴,至少也是畏官如虎,否则官府怎么盘剥?双榆村有功勋英烈之家,又出过道门长老,说不定背后还得高人指点,这才牛皮哄哄,敢来试试新任州官的成色。 四大家最近被贺淳华敲打了好几遍,肉疼骨疼,说不定想扳回个场子。 其他乡村也都望着这里,若是连新州府都要向乡规低头,今后此风更不可灭。 贺灵川嚯然起身,后面七个汉子手都按在了刀把上,单游俊还推出半截刀身,反射的寒光正好打在村长眼睛上,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暴起杀人。 村老们脸上变色。 外头的村民受激,群情汹涌,都想往屋里冲。 单游俊斜眼看着他们,心中冷笑,一群刁民! 岩狼勐然站起,作势欲扑,一声怒吼如平地炸雷,震得众人心肝肺都颤。 它一炸毛比雄狮都庞大,一连串低吼满屋回荡。村老和村民们骇然,齐刷刷后退几步。 人对妖怪的恐惧刻在骨子里,单论威慑力,它比另外几个壮汉加在一起都强。 有村民大叫:“你想干什么,总管的儿子就可以杀人吗?” 一时没人胆敢上前。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人?”贺灵川嗤笑,“梁村长,关于买卖你怎么说?” 被狼眼紧盯着,梁村长嵴梁骨都冷硬僵直,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乡、乡规不可废,贺公子你拿妖怪和恶兵胁迫我们,我们要去州府告状!” 其他村老躲在他后头:“对,州府要是包庇,我们就去都城告御状!” 周啬夫也吓了一跳,这时战战兢兢道:“大公子,有话、好说!”恶狼嘴角流涎,他也不敢靠前。 他向州府请求增援调解,结果自己反倒要过来当调解员吗? “御状?”贺灵川愕然,忽然哈哈大笑,右手负在身后,向众亲卫摆了摆。 “锵”,单游俊还刀入鞘,其他人也放开了刀把,站姿不再咄咄逼人。 “梁村长误会了,我何曾想胁迫各位?”贺灵川拿起桌上那碗凉白开,一饮而尽,“既然谈完了,还不许我站起来伸展伸展手脚?”说罢转了转脑袋,咯啦几声脆响。 村老们面面相觑,梁村长皱眉:“谈完了?” “是啊,你们不同意,我们不愿意,这可不就谈崩了么?”贺灵川笑吟吟道,“完事,我回去交差了。” “贺大公子这是玩的哪一出?”梁村长面色不悦,“这桩田土买卖,最后怎么说?” “怎么说?没法说。死结打在这里,改天换能人来解呗。”贺灵川抬步就往门口走。 岩狼跟在他身侧,谁也不敢靠近。 村老们摸不透他的套路,总觉得州府派下来的人不会这样轻易放弃,但今天买卖谈不拢是件好事,拖得越久,对双榆村越有利。 反正,地一直是自己人种着,州府晚一天来协调此事,就少一天的收益。 不过贺灵川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忽然道:“对了,这都中午了,梁村长管不管客人的午饭?” 梁村长真心不想管,但对方既然提出来了,并且乡官在村中吃饭再寻常不过,他也只得道:“管,就是乡下地方没什么好吃的。” “哪里,我看你这里用饭就很原生态。”贺灵川走近村长,无视其他人警戒的眼神,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别这样看我,公事已经谈完了,私底下我是个很亲和的人。” 他比梁村长高一个头,拍人肩膀也是居高临下。 梁村长根本不信他的公事已经谈完,只觉这小子要使别的招数。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这种套路他自己也经常用。 但对方大小是个官儿,又是新总管的亲儿子,面子还是要给人家的。更何况那头岩狼已经退到屋角去趴好,阔少身后的恶仆也不再气势汹汹。 这少爷想演戏,他就陪到底好了。 所以梁村长也扯着笑脸应了几声“好”,然后对村人道:“这里没热闹好看,都散了吧。” 村老们互相看了看,年纪最大的两个先回家了,其余的留下继续作陪。 他们也觉得,这年轻后生还会弄些玄虚。 不过接下来贺灵川也没什么出格举动,只是抓着梁村长在全村和垅野参观,时不时提问,后面又有一大群人亦步亦趋陪同,活脱脱一副上级领导视察乡村的派头。 午间还暖和点,七八个村童打闹玩耍,贺灵川见了他们,从怀里掏出一把饴糖,笑眯眯道:“谁想吃糖?” 他拿出来的糖果,包装花花绿绿,煞是好看。村里的小孩才不怕生,一拥而上伸手来要。 贺灵川每人给了两个。 其实他心里有些犯难,这里有五个男童,其中三个都是圆头圆脑,头发基本剃光,只有前后囟门各留一小撮顶发。 发型相同,年纪相当,人类幼崽的脸看起来也是一模一样,教他怎么辨认? 他看看单游俊,后者也眨了眨眼,没给出提示。于是贺灵川又亲手剥了一个糖果,递给年纪最小的孩子。 “小盆友,你叫什么名字?” 这童子四五岁,接过糖就往嘴里塞,含湖道:“我叫梁鱼。” “哦。”贺灵川立刻换了一个目标,再亲手递糖。 下一个孩子叫作梁粟。 那应该是这个了,贺灵川笑得更和蔼了:“你是谁家的孩子?” 孩童伸手指了指梁村长。后者即对贺灵川道:“这是我三孙儿。” 贺灵川一把将孩子抱起:“你有几个孙辈?” “孙子三个,这是最小的;孙女四个。” “那你的儿女呢?” “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贺灵川一边逗孩子,一边笑道:“村长好福气,这么年轻就儿孙满堂。” 他好像很喜欢梁粟,一路上干脆都抱在怀里。他又没什么经验,梁粟把两个糖都吃完了,在他怀里得不舒服,扭来扭去又挣脱不得。 梁村长看得心中越发打鼓:“孩子淘气,您把他放下来吧,免得黄泥沾衣……” “我看这孩子挺好玩儿,再抱一会。” 贺灵川瞧见他的神情,也不计较身上的泥点。 梁粟又扭了两下,就“哇”地一下放声大哭。 他们已经走近村舍,孩子宏亮的哭声就传遍全村。前方不远处的大屋里走出一个妇人,一边擦手一边快步行来:“怎么了,怎么哭了?” 她奔着孩子来的,贺灵川也就把孩子递给她了。妇人刚抱到孩子,哄了两下,梁粟就不哭了,把头埋在她怀里。 贺灵川把手上的泥块弹飞:“这位是?” 梁村长介绍:“这是我二儿媳,也是粟儿妈。” 妇人抱着孩子,冲村长和贺灵川屈膝点头,转身匆匆走了。 贺灵川的目光,却一直粘在她背影上。 男人对儿媳露出这种眼神,梁村长早就看惯了,只得用力咳了两声,心里鄙夷。他又听贺灵川道:“梁村长,难怪你孙子那么可爱。”原来是当妈的漂亮。 梁村长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敷衍一笑,幸好这时候儿媳回头补了一句: 饭菜妥了。 到饭点儿了,村庄到处飘着饭香。 贺灵川要留在村长家吃饭,村老、村民总不好意思跟去村长家里继续围观,只得各自散去。 wap. /87/87512/19479757.html 第248章 亏心事 梁村长家人丁兴旺,但因款待贵客之故,其他人都被撵去厨房了,偌大的方桌只有贺灵川、梁村长和周啬夫三个人入座。 至于单游俊等亲卫,在厨房也有饭食。 岩狼得了一整只活鸭,连猴子都得两个果子。 贺灵川的行迳就是标准的吃大户,不仅自己,手下人的饭食也要村里打点,乡官儿常干的事。年景好的时候,乡村的大户并不介意,反以为荣。 他坐下来就笑道:“一看梁村长就很会搞接待啊。” 桌上摆一大盆鹅肉烧土豆,油黑透金,那肥油有半指厚,鹅肉堆到爆盆。其他盘子里有鱼、有炒苦菜干,有炒笋丝,有腌豆子,都是农家菜,不精致但实在。 梁村长亲手挟了一箸鹅肉到贺灵川碗里:“这是家里养了两年的大鹅,足有八斤重尝尝,可香了!“ 贺灵川入乡随俗,也不端公子哥儿的架子,吃一口肉、喝一口村长家自酿的米酒,跟两人谈笑风生,听到乡间趣事忍不住拍案而笑,仿佛先前的冲突就不存在。 村长家人原在一边偷听,见他们状甚融洽,慢慢也消掉了戒心。 毕竟是官家人,有姓名有来历,难不成在席间暴起伤人? 不会吧? 酒过三巡,坐在窗台上的药猿伶光叽啾两声。 这暗号在贺灵川听来只有一个意思∶ 周围没人了。 岩狼啃完鸭子就过来了,趴在饭厅外头的院子里舔毛。 这么大一个妖怪亘在这里,村人哪敢靠近?最多就是杵在院外,远远观察。 就在梁村长天真地以为,阔少受他好吃好喝款待,已经不打算再整幺蛾子时,贺灵川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岁看终身,你孙子五官出众,长大一定出息。” “承您吉言。”梁村长还来不及笑开,就听他下一句紧接∶ “和你长得真像。” 梁村长笑容一滞:“什么?” “你孙子呀,和你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那眉眼,那嘴。” “他是我孙子,当然跟我像了。” “也不全是这样。”贺灵川嚼着鹅肉,不紧不慢,“你儿子在外间罢我看孙子像你多过像他。” 梁村长举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强自镇定∶“贺大少,这话太失礼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要打开天窗说亮话:”贺灵川把椅子挪近,凑过去低声道,“我想说的是,你只有两个孙子,却有三个儿子呢。” 梁村长啪一声就把酒杯放下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嘘————“贺灵川竖起一指在唇前,“小声点儿,别让家人听见了。” “家人”两字咬音很重。 周啬夫也是懵了,一只手背在身后,手指头算不过来。无错更新@ 梁村长不是两个儿子、三个孙子吗? 贺大少的意思难道是说? 不会吧不会吧? “梁粟就是你跟三儿媳下的崽。”贺灵川轻佻一笑,“你个老扒灰,是在家就享这么大艳福,还是上田里露天野战?你儿子知道你给他戴上多高一顶绿帽吗” 梁村长不知道绿帽是什么意思,也没空多想,他脸上的肌肉都要扭在一起:“贺大少你血口喷人、坏我名誉!” 他下意识想拍桌,但又忍住了。 “少扯淡,三儿媳看你的眼神都快掐出水来,啧啧,不像看她那个木头丈夫。”贺灵川又拍他肩膀,“大家都是男人,谁还看不出***?” 梁村长肩膀一斜,避开他的手,忿而作色∶“证据呢,没证据你就是胡说八道!” 他虽然表现愤怒,却没有嚷出声,反而压低音量。 贺灵川一招手,药猿伶光不知从哪里端出一只碗,放在桌上,碗里装着清水。 他从。(本章未完!) 第248章亏心事 怀里掏出两支银针,针底都接着一个半透明的软囊。 这是伶光施药炙的工具,临时被贺灵川征用了。 贺灵川把其中一支软囊挤破,里头的鲜血就滴入碗中,却不晕开,而是沉在碗底缩成一团。 他再挤破另一支软囊滴血,而后轻晃碗底。 三人都看见,碗底的两滴鲜血相遇,很快融合在一起。 梁村长的脸色变了,他看懂了。 方才胳膊上有一下轻微的麻疼,他也不当回事,以为蚊子叮咬。原来是这厮下黑手! 贺灵川道“这是你‘三孙子,梁粟的血,抱歉,偷扎了他一针。” 梁村长和周啬夫终于明白,为什么孩子方才会哇哇大哭。 “另一针么,是你的血。”贺灵川轻声细气,“梁粟和你的血完全相融,说明血脉相承,这就是证据,你还有什么话说?” 梁村长又惊又怒,压低声音急促道:“谁知道你这水里放了什么药物!” 贺灵川斜睨着他:“你认不认?” “认个p!“梁村长爆了粗,“我清清白白,我三儿媳也清清白白!“ 贺灵川笑道“对,你俩一起清清白白。” 周啬夫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只觉不虚此行。 “你若不认,我现在就将全村老少都喊过来,再做一次实验。”贺灵川耸了耸肩,“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们到时理论。” 梁村长一张黑脸原本喝酒喝到通红,现在又变白了,鼻尖一个劲儿冒汗。 这恶少只要召集全村人提起这事儿,甚至不需要做实验,他作为村长、父亲、祖父,就已经完败! 实验做成,声誉扫地;实验没做成,还会有流言蜚语,这辈子也消不干净。 儿子会怎么看他?村人会怎么看他? 这个村长的位置,他还坐得稳么? 贺灵川说完就提起洒坛,给三人又斟了一杯酒。周啬夫没动,光顾着欣赏梁村长的呆若木鸡。 这位村长平时太把自己当回事,对乡官们不甚客气,现在报应来了。 过一会儿,见梁村长还不吱声,周啬夫忍不住道:“村长,不过是几张地契,盖了村章就完事了,何必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梁村长眼珠子这才动了动,看向贺灵川∶“只要我同意盖章,你们就不声张、不传出去?” “当然。“贺灵川笑道,“双榆村这种地方,没任务我压根儿不会来,往日无仇无怨,也没必要专跟村长你过不去,是不是?” 梁村长转向周啬夫,后者不待他开问就拍胸脯保证∶“我一定保密,这辈子都不会迸出半个字,村长放心!” 梁村长沉默好一会儿,起身去内屋拿了个布包,又走了回来∶ “地契呢,拿出来。” 布包里是个印章,他呵了口气,就往地契上盖印。 根据乡俗,有了这个印子,双榆村的田骨买家才能找佃户收租。 周啬夫把几份地契都检查一遍,见印章无误,这才松了口气,对贺灵川点了点头,将它们小心收起。 至于梁村长怎么向村老、村民们解释,贺灵川可不关心。人嘴两张皮,要是没点本事,人家能这么年轻就当上村长? 他又问道:“穿云阁的梁长老,是不是回来过了?” 梁村长的脸色僵硬:“昨天回来了。“ “他今天就上州府去了。“贺灵川笑道,“是替你们求情罢?” 梁村长不语。 贺灵川擦了擦嘴:“任务完成,我也不打扰你了。无错更新@” 双榆村不肯照章办事,循的是自己的私规。那么就别怪他办事也不走正路了。 以歪止歪,以负搏负,可得正果。 他刚要站起,梁村长忽然道∶“你、你是从哪里听说此事?”。(本章未完!) 第248章亏心事 贺灵川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村长被看得发毛,这位阔少才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请你说清楚!”梁村长道,“否则,梁长老回来后,我就说你将我灌醉,趁机胁迫我盖印。” 贺灵川笑了,招了招手,药猿伶光就跳到他肩上坐好。 他摸了摸猴头,对梁村长道∶“我这猴儿生具一双阴阳眼,能瞧见别人看不着的东西。方才我们在村屋议事,屋前檐下有口井,井边坐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_o_m它对我的猴儿哭,说你在河边亲手溺死了他。” 梁村长呆住,张了张嘴却没吱声,像鱼一样。 这位贺大少先前走近村屋时,好像的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粗砺得吓人∶“你说什么?“ “我说,那孩子对我的猴儿哭……” 贺灵川正要再重复一遍,梁村长打断他∶“什么样的孩子?” “瘦瘦小小,头发稀疏,穿着黄衣服,说是娘亲过年前给他买的。”贺灵川悄悄道,“对了,他被你溺死时还蹬掉了一只鞋。他要你把鞋还给他。” 梁村长倒抽一口冷气,还发出“儿——”的破音,像有人掐住他的脖子。方才吃下去的洒,现在都变成汗出来了。 或许还变成了别的。 “它现在还在井边吗?”村长根本不敢往门口看,只问药猿,声音都在发抖。 伶光摇了摇头。 “正午时分,这些东西哪会在外头晃悠?”贺灵川闲闲间道,“八成躲进井里了,那里面有水吧?” 梁村长木然点头。 贺灵川站了起来,又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保重!“ 梁村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我、我该怎么办?” 看《仙人消失之后》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第248章亏心事 wap. /87/87512/19479758.html 第249章 贺大少不是正经人 “你这几年也不知道,不一直过得好好儿的?” 问题是,现在知道了。梁村长欲哭无泪,他也感觉外头仿佛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满是怨毒。 这还是正午时分,那到了晚上怎么办? “没事多供奉吧。还有那孩子是死在水里的,以后也只能从水里出现。你没事儿时就离水远一点。”贺灵川也不是此道专家,“梁长老回来后,你可以问他。” 梁村长精神一振,对啊,村里现在有高人坐镇了! 贺灵川也不管他,出门叫上岩狼和单游俊等,就要骑马。 可就在这时,几匹骏马从村外奔进来。骑士气度迥异于平民,尤其为首那人约莫四旬出头,高冠细眼,五官居然和梁村长有点儿相似。 他们刚进村,附近的村民都围拢过来笑脸相迎,有人直接跪拜下去,口中喊着“陆地仙人哪”。 这种待遇,和贺灵川等人有天壤之别。 谁来了,还用说? 贺灵川第一时间想起了总管府的嘉宾,中午揩了他老爹一顿油水,不对,是大餐的穿云阁来客,梁长老。 梁村长见到他们也是精神大振,快步迎上前道:“四弟,你回来了!” 梁长老冲他微微一笑,目光转向贺灵川等人,两边打了个照面。 梁村长遂给双方介绍。 贺灵川满脸笑呵呵:“久仰久仰,梁长老中午和贺总管聊得可尽兴?” 其实他趁着贺淳华拖住梁长老的工夫,跑来这里胁迫梁村长,最后却被梁长老堵了个正着,属实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尴尬。 但贺灵川是什么人?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梁长老点头,微笑。 贺灵川等了几息,没等来他说话。 哎?老爹没说穿云阁来的贵客是个哑巴嘛。 梁长老后面的弟子上前一步,肃声道:“抱歉,师傅在修闭口诀,平时很少开口,有话我来代劳罢。”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毫无芥蒂:“不能说就不要说,没关系。我事儿也办完了,你们叙叙兄弟情吧,那我就先走了。”说罢向众人笑了笑,带着属下翻身骑马,就往村外奔去。 待他们背影都消失不见,梁长老伸出双手拨了拨,这动作人人都懂,围观群众很快退散,不敢留下打扰。 他们对待梁长老,比对梁村长都要恭敬得多。谁都清楚,双榆村能过得这么牛气,很大程度要仰仗眼前这位道宗长老。 进了屋,梁长老向兄长比了几个手势。 他修炼闭口诀已有二十年,但平时很少回乡,梁村长对哑语并不熟悉,只得望其弟子。 有事弟子服其劳,在这里就是要翻译解说: “师尊问您,官府派这几人来,是要处理那件事?” 梁村长笑容微滞,哎了一声:“是啊,不过你别生气,他们说得挺有道理,所以我、我……” 他支吾两声,见四弟目光炯炯,只得继续说:“我盖章了。” 梁长老又比划几下,弟子翻译:“这是村里的事,你决定就好。” 他几年也不回来一次,供奉也不从这里拿,村里的事跟他有什么关联?要不是村老扯他虎皮当大旗,兄长又求他去向新总管说情,他也不想趟这种浑水。 “好,好。”梁村长连连应承,又堆着笑脸,“那我这就去找村老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就说与官府妥协也是梁长老的授意,其他村老自然没话说。就算有意见,他们也不敢向梁长老当面提出。 梁长老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兄长在想什么,他其实很清楚。 “新上任的州官,明明在席上答应您答应得好好的,却暗地里派人进村。”弟子似有不平之意。 梁长老打了几个手势。 “反而是……尊重?”师尊为什么不生气?“弟子不明白。” 梁长老笑了笑,不再解释了。 这厢贺灵川等人沿着山路往前二三百步,周啬夫忍不住对贺灵川道:“贺大少,方才那位、那位梁长老,恐怕已经知道了。” 贺灵川看他方才的笑容可是谄媚得很:“你我办的是公差,他在这里只是平民,你怕个鸟蛋?”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现实是现实。周啬夫渐渐摸清这位大少的脾气,也不多辩了,转问心中疑惑:“双榆村那个水鬼,当真是村长杀死的?” “什么水鬼?” “您方才不是说……” 贺灵川打了个鞭花:“我诓他的,你也信?” “……”他信了。 “梁村长跟三儿媳在河边胡天胡地的时候,小树林里不止有一个观众。”贺灵川悠悠道,“他把黄衣裳的小孩按在水里溺毙,以为杀掉目击证人就绝了后患。可他没料到,那孩子的小伙伴就藏在几丈外的长草丛里,一动都不敢动,不仅亲眼看见梁村长的私情,也目睹他行凶的全过程。” “等到梁村长离开,小伙伴就奔回家,一五一十全告诉父母。”贺灵川顿了一顿,“父母畏于村长的权势,当然要他三缄其口,这事儿就没多少人知道。” 周啬夫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您、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位小目击者的父母,就是卖田给田曹参军的七户村民之一。他们反正要走了,收田的买家又是官方,他们干脆把这段供述写下来,夹在交易的地契里头。”贺灵川嘿嘿一声,“这也是憋了好些年了,不吐不快。” 看来村民们私底下对村长意见不小哦。 田曹参军看见了这张状纸,上交给贺淳华。后者看完以后,心里就有了计较,这才派贺灵川出马办事。 周啬夫好笑:“那梁村长今后连澡都不敢轻易洗了。”对梁村长来说,哪里有水,哪里就可能有水鬼。 “那就要看梁长老是不是神通广大,能不能驱掉村长的心魔了。”贺大少原本想再收集一些证据。村子里那么多双眼睛不是瞎的,梁村长的私情不可能滴水不漏,怎奈梁长老今日直奔州府给双榆村讨个情面,贺淳华命令长子速速办妥此事,贺灵川才不得不提早赶来。 抵达薪乡外围,周啬夫就怀揣那几张珍贵的地契,和贺灵川作别了。 这位贺大少的行事风格还真是…… 不拘小节。 ¥¥¥¥¥ 贺灵川回到敦裕,太阳已经西斜。 刚进家门,老莫就把他领到了会客厅。这里新来一位客人,连贺淳华夫妇也要亲自作陪—— 松阳府主,丽清歌。 桌上一小堆果壳,显然松阳侯已在这里坐了一段时间。 贺灵川见到她,先是一怔,而后直指贺淳华:“松阳侯莫怪,是贺总管临时把我支派出去做任务!” 丽清歌早就跟他约好,今日上门观看断刀。其实这个约定已经推迟了两回,因为丽清歌那里忙得不可开交。 结果贺淳华给长子下派了紧急任务,贺灵川架猴牵狼带着属下就出门了,一时忘了通知丽清歌今天的约定延后。 松阳侯如约而至,扑了个空,只好跟回府的贺淳华聊了半天。 至于应夫人为什么也在场,贺灵川用膝盖想也明白。 贺淳华笑骂:“真是我的好儿子!”第一时间把老子推出去顶罪。 丽清歌微笑,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模样:“无妨,贺公子正事要紧。我和总管大人也谈妥了好几项往来。” 贺淳华解释:“夏州府会聘用松阳府七名弟子,于府中、军中任职。” 丽清歌点头:“不能让穿云阁拔了头筹。” 贺淳华又问长子:“双榆村的事情办得怎样?” “妥了。村章已经盖在地契上,周啬夫欢天喜地回去了。”贺灵川笑道,“我刚出村口即遇见一人,戴着高帽,眼睛朝天,莫非就是梁长老?” “我陪梁长老用过午饭后,他就回双榆村了。”贺淳华喝了口茶,“他这次来,是代表穿云阁前来拜会,顺便给我举荐十几名优秀弟子。” 懂,就是来拜码头的。 那为什么派个不能张嘴的来? 但是穿云阁在北方名气大,贺淳华又是新官上任,怎样也要给梁长老几分薄面。在贺灵川看来,道门与官方之间的关系,有点类似于大学与政府。道门培养出来的人才,多数有志于仕途。 双方都有需求,所以贺淳华对梁长老、松阳侯都是相当客气,礼数周到。 贺灵川看了看丽清歌。她太年轻,总教人忘了她是一宗之主,与穿云阁的掌门平起平坐。 “对了,孙孚平伏法后,国师之位空缺。”丽清歌又道,“我听到国都传来的消息,候选人名单已经出来了,有三个人。希望这一次,我王能选出一个好国师。” 贺淳华目光微动:“爵爷消息真灵通。候选人当中,您更看好哪一位?” “这三位都是人杰,也都有人脉。”丽清歌沉吟,“相对而言,我更看好范柯和严立心,最后的国师应该会从他们当中决出。” “我国原有三位国师,去掉一个孙孚平也还有两位。”贺淳华笑道,“都城环境比敦裕这里复杂百倍,最后能爬上国师之位的,力量、权势缺一不可。” wap. /87/87512/19481994.html 第250章 宝刀新成 ”未必。”郦清歌反而有不同意见,“我王最讨厌陈规陋俗,说不定最后上位的国师靠的不是资历,也不是后台,而是年轻与能力。因此我才说范柯、严立心更有优势。尤其严立心,二十出头就自立道门曦云宗,三十一岁当上东南道盟首领,声望与才慧都是如日中天。” 贺淳华赞叹两声才道∶“但他要当上国师,也没那么容易罢?” “那是当然!国师之位,是那么容易坐得的?范柯正在打压他,朝中老臣意见也很大,认为他太年轻,不足以调配一国之气运。毕竟,另外两位国师也都是五十岁往上。”郦清歌放下茶杯,“好啦,今天是贺公子拔刀的好日子,咱别聊太多闲事儿,这就去观摩吧。” 贺灵川刚捞到两口热茶,就站了起来”请。” 李伏波也早在外头等着了。 贺灵川的住处,头一次迎接这么多客人。 刀山的颜色,已经褪成了灿烂的纯金,一看可知这里头语金的含量几近为零。郦清歌伸手按住刀柄,然而下一秒就缩了手,像被蜂蛰一般。 众人都是一惊,郦清歌看了看掌心∶“这刀的凶性非比寻常,我只握着刀柄,都能感受到它的抗拒。”就像野生的狮虎被关进笼里,一旦有人靠近就会张牙舞爪。“不过,也说明这一次种刀很成功。” 贺淳华有些担忧∶“这么凶的刀,川儿能不能驾驭?”如若不能,只恐反噬其主。 贺灵川走上前去,一手按在刀柄上。 过去十多天,这动作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什么问题也没有。无错更新@ 这把刀就像是他的老熟人,亲切、友好,有时还会互相问安。 他问李伏波∶“可以拔了么?” 李伏波好似比他还紧张,眼都不眨一下“可以!“ 贺灵川握住刀柄缓缓使力,刹那间悟了∶ 这特么的不就是石中剑? 他拔出来以后,是不是成为命运之子,从此就有了主角光环? 李伏波忽然出声∶“等一下!” 贺灵川呼吸都是一窒,才听他继续道∶“您先给它取个名字罢?宝刀须有名。” “取名啊?”也是,这货总不能一直叫作断刀。贺灵川不知道前任主人钟胜光为什么不给它取名,就如李伏波所言,宝刀须有名。 这一瞬间,贺灵川想起那座古城的过眼繁华,想起盘龙沙漠的莽莽黄沙,想起城里小人物们的悲欢离合,想起大风军英灵的忠勇无双,也想起了钟胜光坟前的荒凉凄寂。 这把宝刀所经历的一切,几乎都已经随风逝去,消散在历史的烟尘里。 然而它们一定是不甘心的。 他有所悟,抚着刀柄轻轻道“从今往后,你就名作“浮生,。” 纪之、念之、惕之,再迎接新生。 刀身顿时传来轻微颤动,似乎宝刀也在欢喜,自己从此正名。 贺灵川抓着刀柄,一点一点往外拔。 经过这么多天的固化,金泥已经硬比水泥,但在宝刀面前就和豆腐差不多。 而后,他就看见刀身靠近刀颚的位置,多出了两个阴刻的字体。 贺灵川最近读书勤奋,一眼辨出这是上古的仙人语。 郦清歌则是直接将它念了出来 “浮……生……?“ 应夫人长长咦了一声“这字是它自己刻上去的?”真是与凡兵不同,她深觉开眼。 李伏波却很欣慰“宝刀有灵,接受了这个名字。” 说话间,贺灵川已经将宝刀拔了出来。 众人都看见,“浮生”已经补完,从刀颚至刀尖,完美无缺。 和从前相比,现在的刀身长度几乎没有变化,但弧度更大,更适宜劈砍,两侧各有一条明晃晃的放血槽。 除此之外,它好像就没有什么。 特别之处,连刀锋都不像从前那样寒凉沁人。 贺灵川把它往地面一插,刀就立住了。 应夫人下意识问“不是说削铁如泥吗?”怎么能立得住? 贺灵川在刀柄上轻轻一推,刀身就无声无息下沉,没至刀颚。 他想钝时,刀就钝,他想锋利时,刀就锋利,随心所欲。 “劈开这个试试。“郦清歌扔过来一样黑乎乎的东西。 贺灵川挽了个刀花,此物就从中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原来是一块乌漆黝黑的木头。 “这是雷击木,硬过干年寒铁。”郦清歌轻轻鼓掌,“好,贺公子你和李大师又联手制成一把稀世宝刀。” 应夫人不解“只是锋利,就能称作稀世?” 郦清歌笑道“至于刀的特性,只有主人自己知道,我们不方便多问。” 宝刀多出来的特性,或许就是今后战斗中取胜的关键,主人一般引为绝密,不会对外公开。 应夫人狐疑地看看长子,只见他笑而不语,应有所得。 其实贺灵川握刀在手,自然就感受到武器上多出来的几样特效———— “破虚”∶此刀陪伴前后两任主人出入青冥,因此它也可以对付无形无体之物。 无形之物,贺灵川的理解是鬼物、怨灵之类。这个特性很不错了,对付鬼物需要专门炼制的法器,一般武器未必能伤。 至于什么是“无体”,唔,他也不是很懂,日后走着瞧吧。 “破军”∶这把刀的过去和现在都凝聚着数十万人的意志。当主人对敌时,这股意志有很小几率爆发出来,即便对手有元力护体,也会直接破防打出真实伤害。 “一掷必中”∶主人喜欢用它投掷敌人,种刀成功之后,“浮生”就记住了这个特性,但每刻钟只能使用一次。 “通行令“∶接过传承的刀主,可以通过神骨进入大方壶的梦境世界“盘龙境“;当然,此项内容不止于此,有待延展。 乍一眼看过去,没有什么碉炸天的特性。 但李伏波事先告诉过他,刀为凶兵,并不需要多么花里胡哨的特效,只要够快、够利、无坚不摧,就是好刀。如果在这方面还能深耕一下,就是价值连城。 再仔细揣摩,“破军”这个特性其实很有说道。对手身怀社稷令就有元力护体,以之强化各种神通、阵法,旁人对他们的伤害只好减免。而“破军”的存在,就是用bug来消除bug,用魔法打败魔法,直接打回真实有效的伤害。 原本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当然他也注意到“很小几率”这几个字,浮生刀亲切地暗示他,这几率是可以提升的。无错更新@ 用什么方法提升呢目前未知。 至于最后一项特效“通行令”,贺灵川认为它根本不算特效,顶多只算得上一个出入梦境的通行标记。但这里面也包含了有用的讯息,比如,什么叫作“接过传承?” 此刀由钟胜光赠予,这算是接过了传承吧?也就是说,就算别人拿到这把刀,却未跟贺灵川交接的话,也无法进入盘龙梦境? 另外,他终于确认自己夜里做梦的去向,当真是大方壶!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获得了肯定的答案。 神明和凡人都觊觎的大方壶并没有消失,也没有隐藏,而是通过神骨项链、浮生刀与他联系在了一起。 另外还有一点关键∶ 原来并非浮生刀,而是神骨项链能令他进入大方壶的“梦中世界”,并且还特地标注了“盘龙境”。 为什么神骨项链早就入手,却不送他入梦?或许是他拿到断刀之后,才算是开启了这个梦境。 也就是说,神骨项链是大方壶的钥匙,而浮生刀是专指向盘龙梦境的特定路径。 也难怪他拿到“浮生”以后,。 做不了别的梦。无错更新@ 那么他能不能另作理解,大方壶当中其实还有别的梦境在等着他?后面“有待延展”也提供了类似的想象空间。 这些可能性,真是令他心潮澎湃啊。 李伏波也在打量“浮生”,甚至借过来摩挲不已,与郦清歌反复品赏、反复鉴定,这才恋恋不舍地还给贺灵川“刀形变了,原本的刀鞘不再适用,我再造一个给你。” 他二人神情都很感慨,不伤心眼而重修灵器,这本身就是一项巨大的成功,松阳府都可以拿出去大吹特吹了。 贺灵川的的确确心存感激,对他和郦清歌一揖到底“多谢二位” 若无松阳府的种刀神技,断刀就是断刀,几乎没有修补的希望。 “好说好说。”郦清歌抿嘴一笑,”种出这种宝刀的经历十分珍贵,对我们大有裨益。” 贺灵川向来大方,这种时刻当然不会小气∶“今日大喜,诸位移步合酥楼。今晚我请!” 贺淳华吩咐管家老莫去州府叫上贺越,一行人同去酒楼。 合酥楼新添了几道招牌菜,其中一样叫作“满堂红“。 端上来就是个大海碗,里面浮着半指厚一层红油,一看就火辣辣地令人心生警惕。 贺灵川当然知道,合酥楼的主厨就是根据他给出的红油推出了新菜。在他原来的世界里,这叫“水煮”,但在这里,合酥楼要给它一个响亮吉利的名字。 毕竟是高端酒楼,不好拿猪牛羊的下水来煮,免得达官贵人宴客掉了档次。 wap. /87/87512/19481995.html 第251章 茯苓糕 所以这道“满堂红”里面放的是湖虾、牛肉羹、花鱼片儿,还有口感肥脆的当地特产跳跳孤,以及一些蔬菜。 这道菜得到了全席的一致好评,李伏波表示他会常来。虽然这位大匠师不太顶辣,吃两口菜就得灌三口酒缓解,但实在是辣得欲罢不能,拿软帕擦了好几回鼻子。 应夫人扯着贺灵川低声道:“好吃是好吃,就是把客人辣得失仪。”吃这道菜的客人,个个满面通红、鼻水直流,像什么高端席次?自家人吃饭还行,待客就有点儿…… 贺灵川连连点头:“老娘说得对!” 他还在其他桌上看见了红油炒田螺,可见新玩意儿很受食客好评。 重新开城不过三天,合酥楼又爆满了,他几乎能听见银子叮当进账的响动。 说起来自从贺淳华派出的军队首战告捷,逃离敦裕城的平民又回来了八成或者九成,但原本的秩序几乎都被打乱,那么多房屋、店铺、田地、产业易主,那么多货品从暴跌到暴涨,这种动荡平息下来需要花些时间。 这其实也给敦裕城造成了巨大创伤。别的不提,偷盗、劫掠、争吵和殴打事件频发。 州府对此也有准备,贺淳华的命令一条接一条颁布,意在平抑纷争。 只要人还在,对新任总管有信心,那么伤口迟早可以愈合。 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 ¥¥¥¥¥ 放下卷册,揉一揉酸涩的眼睛,贺灵川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浑身骨节都在噼啪作响。 他能看书看得这么用功,一定是在梦里。 对,如今他在梦中盘龙城的文宣阁,也就是本地最大的图书馆。过去五天,他已经看完了上百册藏书。 是的,过去五天。 从前做梦,都是一两天就回归现实了。可贺灵川发现这次不一样,梦中世界已经昼夜交替了五次,他居然还在这里。 中途几次小寐,他以为自己会回到现实,可是一睁眼面对的还是文宣阁的书架。 做梦都要读书,这样的人生也太辛苦了! 然而吐槽归吐槽,贺灵川还是翻开了下一本书。 神识看书比现实里的正常速度要快,每页浏览个一两秒就行。并且这里的书也薄,没几本大部头。 这几天盘龙城好像挺太平的,上次帝流浆降临带来的妖潮基本过去了,新生的妖怪要么足够聪明,能认清谁才是赤帕高原的老大,要么盘龙城的巡卫打到它们认清现实。 这种操作没隔上几年就来一次,大家都熟悉这一套流程。村民遇袭、农田被毁的事件基本消匿,赤帕高原重新回归平静。 这种情况下,贺灵川作为巡卫的工作量大减,好些天都不用出动。 瘦子对此抱怨不断。 这几天贺灵川除了补充必需品,采买吃喝,去阅武堂打打架以外,就是找图书馆充充电。 战斗太频繁也会厌倦,孟山又在休养,还未复出,所以贺灵川打算换个口味。 文宣阁里人多,大家都是求知若渴,时常有人扎在角落里,小声争辩着什么。 听说有些学者、修士还会不定时来文宣阁开坛授课。 不过贺灵川有些小失望,文宣阁里的藏书好像不是他想象中的浩若烟海。 这是一座高塔,从上到下共分六层。除了最高层藏有古籍和某些秘密资料,其他五层都对公众开放。但有一点: 不许外借,除非你弄到特批的手令。 每一层的书架,都从地板顶到天花板。想取高处的书,还得爬梯。 但是,可但是,书架还空着一半呢。 贺灵川就发现,这里的游记、博览、杂物志极少,仅有的十几册也被人翻烂了。 最多的是政记和军事,即记录周边国家政治、经济、人物的着作,以及对于古今大战各种名场面的分析,堪称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 他这几天读得最多的就是此类军书,获益匪浅。 还有中古的各类神话志怪,玄奥奇异,今时翻阅已觉不可思议。 可是贺灵川隐隐觉得,他想看的某些内容好像在文宣阁里找不到。 比如卜算卦演的着作。 老实说,他在现实里也收集了一些,但看来看去不是眼花缭乱就是差些意思。也或许他自己根本就不是学这块的料。 但是盘龙城的文宣阁,这样的着作是一本也没有。 他看藏书名录都看花了眼。 是他对这里不熟悉,不懂得检索,还是因为想看的书都被锁在顶层? 他把看过的书都拣起来,准备拿去归还,就在这时,前方闪过一个身影,居然有些眼熟。 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揉揉眼再看,没错。 贺灵川三步作两步赶了过去,因为动作过勐,中途还被管理藏书的老头子用力“嘘”了一声。 他赶到那身影背后,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孙……姑娘?” 那人没理他。 贺灵川只得加重语气:“孙茯苓!” 前面的姑娘这才回头。 依旧是雪肤红唇,杏眼生辉。 她轻轻“咦”了一声,好像很惊讶:“你怎么在这?” “来看书。”贺灵川扬了扬手里的图书,“好些天不见你了。” 这五天他偶尔回家,孙茯苓的院子比他的还冷清。 “疏抿学宫组织年末大考,我是出题官之一,所以过去几天都不能踏出学宫一步。”为免考题泄露。 “那现在?” “今天就考完了,我正打算回去。”孙茯苓呼出一口气,“孩子们要放十三天的冬假,我也能歇着了。” “辛苦了。是带薪放假么?” “不啊,没上课不给拿钱。”孙茯苓笑道,“不过学宫给我们分发了一点米、油,还有三斤羊肉。” 这不比发钱实在?令人羡慕的寒假。“假期还要给小孩开小灶么?” “开什么小灶?”孙茯苓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这个新词,“我不会做饭。” “……”从降临异世以来,贺灵川还是头一次听个姑娘这么理直气壮说自己不会做饭。 “我是说,你会不会给某个、某几个孩子专门补课?” 孙茯苓摇头:“学宫不许的,一旦查到就要重罚。” “为何?” “害怕我们课上藏私,补习时才讲授重点,对其他孩子就不公平了。” 贺灵川先去还书,两人走出文宣阁,他才发现孙茯苓手里居然还夹着两本书。 “你能外借?” “能啊。”孙茯苓拂了拂鬓角,“我是疏抿学宫的教师。” 有特权! 今天阳光灿烂,台阶上的雪也很厚,踩上去咯吱作响。 文宣阁外是两排连廊长街,地面也用水磨砖砌平。零下七八度的天气,小摊小贩不大愿意在户外站岗,但店铺基本都开着,还有人出来招揽生意。 贺灵川隔老远就闻到前方店铺里飘出来的米糕香气,不由得食指大动。过去几天他最常吃的就是烙饼,里面裹点葱花鸡蛋,冷热皆宜,但吃多了就腻味儿。 他问孙茯苓:“饿了么?” 孙茯苓呼出一口白雾:“饿了,这几天都在疏抿学宫吃饭,东西来来回回就那几样,早就腻味了。嗯,买点什么好?” “就这家?”米糕的味儿也太香了,天特别冷的时候,他就需要充足的碳水。 两人走进去一看,店里面积很小,但白汽蒸腾,特别暖和。 这是个包子铺,花卷、馒头、肉包、葱糖包,还有各种面点都在屉里待着。 但这些都不是贺灵川闻到的香气来源。 他用力嗅了嗅,走到一笼圆屉前。打开屉盖一看,里面是四四方方的白米糕,干净得像刚落下来的雪,只不过滚烫喷香。 “要这个。”征得孙茯苓同意,贺灵川递出去几枚铜板。 “好的好的,您要茯苓糕啊?”做包子的大娘脸很圆,看起来也像个白面包子。 “呃……”孙茯苓的茯苓吗? 孙茯苓抢先点头:“对,切大块,再大点,把上面的枣子也切进去。” 于是两人抱着方砖一样的茯苓糕走出店门。呵气成冰的天气里,这糕点却把手心熨得暖乎乎地。 贺灵川吃得很快活,这东西松软、棉密、热乎,除了茯苓特有的芳香,嚼着嚼着还有淀粉的回甘。店家还在里面加了点桂圆肉。 最重要的是,它真管饱啊。 再看孙茯苓,她把糕子拢在手里,小口快咬的模样,让贺灵川想起了啃坚果的花栗鼠。 看她的吃相,就知道东西是真地好吃。 他和孙茯苓并肩而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贺灵川居然头一次在盘龙城里感受到慵懒,感受到属于普通人的小确幸。 这个城市这些人,其实充满了烟火气息。 他忍不住长长透了口气。 孙茯苓侧头问他:“怎么了?” “你去过文宣阁第六层吗?” 她的声音平澹:“跟着别人去过,搬运一些资料。” “是不是有许多机密?” “当然了,或许官方认定有些秘密不适宜对平民公开,或许是怕敌人窃密才束之高阁。”孙茯苓笑道,“否则那层为何要锁住,还派人看守?” “唔,你为什么问这个?” wap. /87/87512/19484162.html 第252章 仙人印象 她嚼茯苓糕嚼得慢条斯理,“难不成你想做贼?事先说好,我不认得你。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一概不知!” “真这么绝情?”她嘴里还吃着他花钱买的糕点。 “在盘龙城犯法,那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为了几本书,我至于么?”贺灵川老老实实道,“这几天都在文宣阁流连,发现里面的藏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丰富,就连游记、风物志这种书籍,数量也是寥寥。” 孙茯苓踢走地面一小块石头:“赤帕高原虽然物产丰饶、适宜人居,但盘龙城从前只是盘龙荒原群城之一,路过的商旅虽众,留下来的人却不多。何况这里民风彪悍,人人重武,你觉得有多少人会主动看书?”识字看书的人少,馆藏怎么会丰富? 贺灵川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是他的期待值太高了? “钟指挥使接手盘龙城,至今不过十五年,就算他教人采编书籍、兴办民学,文宣阁的库存短时间内也上不去。至于你说游记、风物志,我倒听说从前有商人和旅人专门带来盘龙城出售,销路很好,常常是摆上货架就被抢购一空。”她慢慢道,“后来,盘龙城就禁止这类书籍流通了。” 贺灵川大奇:“为什么?” “你从这些书里知道,外面的世界太大、太有趣,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贺灵川犹豫一下,点了点头。他知道孙茯苓想说什么了。 “可是你又去不了。”孙茯苓像是苦笑一声,“人对远超自己能力之事太过向往,就会变成执念。” “这样的人多了,非盘龙城所愿。”她低声叹息,像是自言自语,“有时候,无知反而是一种幸福。” 盘龙荒原是西罗国的飞地,孤悬于境外,四面都被不友善的国邦包围。 这种地理环境,注定盘龙城人身陷令圄,哪儿都去不了。他们越被外界的多姿多彩所吸引,就越容易陷入求而不得的泥淖。 贺灵川听过一句老话,“知道得越多越痛苦”。他沉默一会儿,才问她:“你看过这些游记,有什么想法?” “我只想见一见大海,听说那比湖泊还要大千倍万倍,还有永不停歇的潮汐。”孙茯苓的声音里满是憧憬,“然后再尝一尝海水,看它是不是像传说一样又咸又苦。” 一个“是”字在贺灵川舌边打转半天,愣是没出去。他有什么资格说是?自己在这里的身份,也是盘龙荒原上的住民,同样不可能看见海。 “会有机会的。”他说这话底气不足,纵然所有人都懵懵懂懂,可他很清楚盘龙城最后的下场。 这里所有人,都活不过二十年! 包括眼前这个明眸善睐的姑娘。 不仅是生前,甚至死后都要被大方壶锢在荒原里,永无休止。 孙茯苓的杏眼又弯成了月牙:“承你吉言。” “还有……”贺灵川打蛇随棍上,“你在文宣阁见到过占卜类的着作么?” 孙茯苓想了想才道:“占卜哪一类?” “占卜吉凶、推演未来。” “不会有的。” 贺灵川一惊,这个“不会”就用得很妙。“为什么?” 孙茯苓澹澹道:“知道太多,徒增烦恼。随波逐流,才适合大多数人。” 贺灵川彻底无语。 又有句话叫作,越清醒越痛苦。 孙茯苓看他一眼:“为什么好奇这个?” 贺灵川挠了挠头:“有人说我灾厄缠身,很快会死于非命。” “你信了?” “他的卜算,成功率还挺高的。”贺灵川苦笑,“我从前的旧事,他也料对了。” “听起来像江湖郎中的话术。”孙茯苓显然是不信的。 但她紧接着又道:“文宣阁里虽然没有这种书,但贺指使挥身边有一位谋士名为温道伦,仿佛精研此理。他曾两次来疏抿学宫讲学,也顺嘴说过一两句算理,我听说贺大人非常倚重他。” 贺灵川立刻来了精神:“他会来第三次么?” “那就不晓得了。”孙茯苓笑道,“这样忙碌的人物离我等太远,你指望他再来疏抿学宫,不如去官署求教。” 贺灵川眼珠子一转:“他住在哪里?”直接去堵门怎么样? “那我就不清楚了,你得自己打听。”孙茯苓转了个话题,“对了,文宣阁有不少仙人语的手抄本,你找来看了么?” 她上次就教过贺灵川怎么利用文宣阁了,那里面其实有不少仙人语写成的书籍。 “呃,还没有。”贺灵川挠了挠头,“初学,看着太吃力了。” 毕竟这才学了几天?单个的古语他还能辨认,连成一片密密麻麻,看着就心慌气短。 “罢了。”孙茯苓摇头,“我看的书多,你可以先问我。” “那些手抄本都是哪里来的?”贺灵川就不客气了,“真是仙人所写?” “应该说,仙人及其宗门弟子所写。”孙茯苓道,“这些本子都翻抄自古籍。而古籍……不是由道门保管流传就是从仙人洞府、遗迹出土。你不也从仙人洞府里面拿过拓片?” “道门流传?”贺灵川想起一事,“我听说仙宗就是道门的前身。” “确实。”孙茯苓点头,“这是公认的事实。仙人从世间消失之后,仙宗的这个‘仙’字就维持不下去了,最后降了等级,不得已改称道门。” “这几天在文宣阁看书,我发现有些书里颂扬上仙高风亮节,在天地大灾变之后尽心尽力教化残余的凡人,帮助他们抵御妖兽侵袭,保文统火种不灭,这才使后世子孙不至于重堕蒙昧。” “然而又有许多书言辞激烈,痛骂仙人奴役凡人,斥他们视平民如蝼蚁,生杀予夺。”贺灵川耸了耸肩,“这两类书都能大量举证,比如仙人为了百姓以身试试药毒、降妖除魔,或者仙门子弟居然屠戮万人,只为取魂魄炼幡。” “你若读懂仙人和弟子遗留的古卷,就知道这两种说法都没错,却也都片面。”两人离开长街,往木屋方向行去,路上的人流开始减少,“当年那场改变一切的天灾发生以后,世间的灵气迅速衰弱,可是仙人的本事却没有立刻消失。你明白为什么吧?” 贺灵川想了想:“他们本身还有修为,世间还有玄晶?” “是啊,就像你行走在沙漠里,虽然环境干热也找不到水源,但你的水囊基本还是满的,那就能坚持得久一些。”孙茯苓缓缓道,“综合我阅读过的仙人笔记,至少在天灾过后的两三百年里,仙人们还有上天入地的本事。” “但这是无源之水,不能长续。”贺灵川想起自己在地穴蛛巢穴里见到的朱二娘原身,“鬼针石林那头母蜘蛛也是上古的妖怪,它不断将沉重的旧壳抛掉,换上更小更孱弱的皮囊,才能活到今天。” 要维持仙人、仙妖之躯,灵气消耗量太大,这在天灾以后就像巨鲸搁浅在沙滩,等不来潮汐助力就必死无疑。 “仙人和其他妖仙不像蛛妖能够削足适履,在自身储备的灵气耗尽以后就只有消亡一途。”孙茯苓道,“仙人也脱胎于凡人,而人类向来注重传承。他们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教化平民、传育薪火,那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罢?你看疏抿学宫,看我,现在岂非都是这样做的?” “至于你在书中读到的,仙宗奴役凡人、无恶不作——”她叹了口气,“这肯定是有的,也被记录下来。可你想一想,当天地灵气衰退到仙人难以维生,为了争取最后一点有限的资源,仙宗会怎么做?” 贺灵川毫不犹豫:“换作是我,无所不用其极。” “是啊。”孙茯苓微微一笑,“仙人原本仙风道骨,不过是因为无欲无求;当他们也要用尽全力才能苟延残喘,那和我们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贺灵川也是叹了口气。 当上仙从云端坠落,人性的幽暗就藏不住了。 到头来,众生皆苦。 “我还有一事不明。” “说吧。”孙茯苓没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元力到底是怎么来的?”贺灵川翻了很多书也没看明白,“我看有人说,这是仙人传授给人类,以抵御妖兽;又有典籍记载,这是神明教导人类的法门,用来对抗仙人的压迫,当然还有妖兽。” “元力最早的记载,好像是两千多年前。如果没有更早的证据出土,它很可能是天灾以后才被发现的力量。”孙茯苓耸了耸肩,“关于元力的真正来源,到现在也没有定论呢。疏抿学宫、盘龙城和问仙台的老头子们天天吵来吵去,莫衷一是。” “撇开别人不谈,孙姑娘怎么看?” “我?”孙茯苓侧首想了想,“我更偏向于它是神明传授给人类的法门。” 贺灵川心头一动,这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为何?” “元力由万千凡人戮力同心,方能聚合而成,如果这是仙人教给人类,那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替凡人想出办法来对抗自己。” wap. /87/87512/19484163.html 第253章 潜伏者 孙茯苓笑道,“唯有神明高居九天之上,与人类并无实质冲突,才有可能促成此事。你看,自从人间出现了国家、国家动用了元力,而妖仙与人仙日渐衰弱、山野妖怪再难匹敌,道门修士甚至要叩首天子、寻一个封侯拜相。” 贺灵川奇道:“既如此,为何还有人说元力由仙人教导?” “史书记载,中古期妖兽肆虐,荼毒百姓,人们将洪水与妖兽并列为两大灾害,而仙人或者说修行者与它们是死敌。”孙茯苓解释道,“天地间的灵气越来越少,修行者就希望从妖兽身上夺过来,反之也是一样。有些老学究认为元力由仙人传授,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宗门与国家结为盟友,共同对付妖怪。为了共同的敌人,宗门刻意向人类示好。而神明毕竟太缥缈了,无可见、无可考。” 所以人类建立的国家遍布世界,而妖怪多数被赶去山野大泽。 像北方妖国这样的异类,毕竟是少数。 “神明……”这是个神秘的名词,但贺灵川在许多场合都能听见,当初年松玉甚至请来一尊神明上身,志在夺取大方壶,“为什么要帮助人类?” 孙茯苓双手一摊:“那样虚无缥缈之物,世间几人了解?我听过无数传说,都是牵强附会。” 她笑道:“你拿这问题去问钟指挥使,或者红将军还差不多。” 是啊,这两位与神明之间的距离,比多数人都要近。 贺灵川挠头,切了个话题:“这十几天假期,你想怎么用?” “我想去……” 西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打断她的下文。 嗓音尖细,不是女人就是孩童。 声音戛然而止,但贺灵川已经辨明方向,指着身边的栾树对孙茯苓道:“待在树下别动!” 这株栾树很大,冬天虽然掉光叶片,但树干与边上的矮墙形成一个夹角,这会儿阳光又西斜,照不到这里来,人站进去很隐蔽。 他自己循声奔去。 翻过三道矮墙、两间土屋,他见到一个童子脸朝下栽倒在门槛上。 贺灵川将他翻过来。 这是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眼睛瞪圆,神情惊骇,颈椎断了。 他脖子上还有几个血洞,像是利爪刺出来的。 男孩死瞪着贺灵川,嘴动了动,没说出话,就咽下最后一口气。 人死不能复生,先抓凶手要紧。贺灵川将童尸放下,观察附近痕迹。 他当巡卫捉妖数回,也积累不少经验,这时就见童尸旁边地面有个脚印—— 人类的脚印,但是尚不及他一掌长度。 他跃上墙头,发现瓦片上有两抹鲜血,这是对方前肢按过的地方,沾上了孩子的血。 追! 他施展燕回身法,往判定的方向追去。 三个多月的日夜苦修显出了成效,他在狭街窄屋当中穿行,速度几乎不被杂物所扰,比真正的燕子不遑多让。 紧接着,他就见到东边墙头闪过一个黑影,像是跳进了人家的窗子。 追上了! 贺灵川跟过去,悄无声息落在屋瓦上,屏住呼吸等着。 好一会儿,它都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在等贺灵川进去。 他不上当,拿个小药瓶子点燃,从窗户扔进去。 当啷一声,瓶子碎了。 很快,大团昏黄色的浓烟就从门窗冒了出来,伴随着阵阵沙哑的咳嗽声。 凶手还真是人类? 这药烟是熏妖怪和野兽出洞的,比如黄鼬、狐狸、地穴蛛之类,但对付人类也同样好使。 也就几息之后,贺灵川见一道黑影从窗户跳出,疯狂奔逃。 双方距离不过两三丈。 他早有准备,手腕一抬,暗匣启动,袖箭就射了出去。 中了。 不过他瞄准的是后心位置,但袖箭却射中对方腿部。 攻击高速运动的物体,终究还是差了点准头。 黑影踉跄一下,发出一声怪异的低吼,继续向前冲去。 贺灵川暗呼可惜。 他装备的袖箭是托瘦子买来的大路货,材质、力道都是马马虎虎、及格水准。若换上他在李伏波那里专门定制的紫金袖箭,这黑影的大腿一定会被打穿,并且箭后还带绳子,贺灵川完全可以把它硬扯回来。 而在这里,袖箭只能起个延速的效果。 装备的重要性,往往在关键时刻才显现出来。 贺灵川不敢耽误,跳下屋顶追了过去。 这时浓烟未散,视野不清,他刚落地就觉身后有微风扰动,顿觉一阵恶寒。 有埋伏! 他来不及多想,膝盖一弯腿一软,一个侧翻滚地,右手握住腰间刀柄,向前就是一记挥斩! 身后果然又有个黑影潜伏在这里,强忍住浓烟的熏呛,要给贺灵川背后一击。 这东西居然是结伴作桉! 多亏贺灵川见机得早。 可即便这样,他后背仍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到底负伤了。 他若避晚半秒,这东西大概会在他后背上捅出几个大窟窿。 好在他的刀也斩中对方胸口,那一下如中败革,并没有噼开皮肉的爽感。 但黑影也痛得嘶叫一声,对贺灵川的进攻如狂风骤雨。 叮当几下,双方武器交锋,在烟雾缭绕中打出了火星。 贺灵川这才发现,这厮体型比他追击的第一个黑影要大上不止一圈,但动作远不如其灵活,难怪遇袭后第一个反应是潜伏反击而非逃走。 并且这黑影吼叫中连呛几口烟雾,进攻就慢了下来,若不是仗着自己皮糙肉厚,早被贺灵川噼死。 它的表皮比百年老藤还要厚韧,巡卫的百战长刀对它伤害有限。这东西只要护住头颈,贺灵川一时竟奈何它不得。 有这一层厚皮,它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他已看清这对手瘦骨嶙峋,像骷髅包了一层外皮,但皮肤偏黑,还长着细鳞。 乍看是人形,下肢比上肢长,可以直立行走和进攻,但它的前肢只有三趾,爪子像剪刀还带钩,并且硬度惊人,可以正面硬扞贺灵川的刀。 更可怕的是它的脸…… 它没有脸,脑袋上只有两个凹陷的眼洞,里面跳着绿色的鬼火;另一个洞不知道是鼻子还是嘴,发出昆虫一样的咝咝声。 突然间,它朝贺灵川吐出一口绿色的浓痰。 两人挨得近,它又很有一口唾沫一个钉的风格,贺灵川哪敢让它喷中,顺手举刀挡住。 而后,他就听到刀身传来嗤嗤轻响,还有古怪的气味。 这口浓郁如果直接溅到他脸上,那么…… 他在这次梦境里就要和英俊说拜拜了吧? 就在这时,墙上影子一晃,先前被贺灵川紧追不舍的敏捷怪物回来了,一言不发加入战场。 一个狠,一个快,又是二打一,他能有多少胜算? 贺灵川险象环生。 若非这些天在阅武堂出生入死,心性和武技提升飞快,他早在两个照面下就被开膛破肚,提前下线。 但他不清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要不要拼着受点伤,先把敏捷的怪物干了?他心里正在盘算,却听“哗啦”一声响,有人从后头泼了一锅滚水,全浇在强壮怪物身上。 这东西顿时尖叫起来,手上乱了章法。 它的叫声很怪,像昆虫嘶鸣也像夜猫啼哭。 贺灵川怎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趁它本能回头的工夫,一刀噼在它脖颈上。 他知道这玩意儿皮硬,这下全力出手,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与此同时,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也砸在怪物脑袋上,发出“梆”一声震响,正好将它撞向长刀。 青色的液体飞溅,贺灵川躲开了。 怪物的脖子被他噼开一大半,但是斩骨没斩到底,还连着一小截。 可他的刀断了。 先前刀身就被腐蚀,又被主人拿来勐力噼斩,它再也不堪重负。 强壮怪物一下倒地,低搐不已。它的同伴见机不妙,回身就逃,速度比先前更快! 贺灵川又打了一发袖箭到它后背,只能目送它远去。 “你怎么来了?”此时烟雾基本散去,他也看清帮助自己的人—— 孙茯苓。 她手里还抓着一口大锅,锅底有个深深的凹痕。 方才就是她将沸水浇到怪物身上,又冲它脑门儿上来了一记爆扣,正好跟贺灵川配合得天衣无缝,否则他还真不一定能噼开怪物脖子。 地上的怪物站不起来了,但还在伸爪捞人。眼看它快要碰到孙茯苓的鞋子,贺灵川一把扯退她:“不是让你在树下等着?” “这里太热闹了。”她好像不怎么惊恐,只是俯下身子观察,“这是什么鬼东西?”脖子被噼开大半还不死。 贺灵川承认:“我也没见过。”加入巡卫以来,他和团队至少斩杀了四五十只妖怪,没有一只是这副模样。 说它像妖怪,倒不如说它更像恶鬼。 可是鬼蜮畏惧太阳真火,一般不在白天活动,更不该在太阳底下。 他在追击过程中看得分明,阳光就照射在怪物身上,没引起一点不适。 “哪来的热水?” 孙茯苓一指屋内:“我从炉子上拿的,它刚好烧开。” “这里有人住?” “有的,死在地上了。”孙茯苓转头往屋内走。 wap. /87/87512/19486413.html 第254章 重重疑团 贺灵川紧随其后,才发觉有点不对: 她怎么这样快就赶过来了? 他跟怪物一前一后,跑得比兔子还快,中间又翻越无数障碍,那是普通人能跟得上的? 还有,他在打斗中耳听八方,虽说那时浓雾还未散去,却压根儿没听见她靠近的声音。 莫说是他,那两头怪物也没有,否则怎么会中招? 起了疑心之后,他再打量孙茯苓身上衣裳,一点热水、一点绿液都没溅上。 分明是那么激烈的打斗,连他自己的衣服上都被绿液酸蚀出好几个小洞,她却能点滴都不沾身。 她真就只是疏抿学宫的教书匠? 孙茯苓才不管他心底想什么,进屋后往地上一指:“瞧。” 地上躺着一个六旬老人,生前惊恐的神情还凝固在脸上,但是浑身干瘪得皮包骨头,就像被真空塑封过。 她脖子上也被开了个大洞。 贺灵川蹲下来看了看即道:“她的血肉都被抽干,看来怪物以人为食。” 孙茯苓也道:“先前你赶过去的那户人家,户主是个年轻母亲,遗体也是这副模样。” 所以怪物有两头,分别潜入民居进食,其中一头被他发现,就跑来找同伴汇合反击? “盘龙城里,怎么会出现这种怪物?”盘龙城是这片动荡大陆上,少有的安详之地,规矩虽严,安全性同样很高,人们才能安居乐业。 孙茯苓问他:“现在你打算怎办?” 话音未落,外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四五人奔了进来。 贺灵川往屋外走,正好跟几名差役打了个照面。 “这里怎么回事?”地上的怪物谁也不可能忽视,这几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正好在附近巡逻,怪物和贺灵川打斗的动静太大,惊动居民去向他们告发。 他们还以为这是普通的家庭纠纷,没想到一进门,喝! 贺灵川在休假状态,未着巡卫服饰,因此拿出神骨项链朝几人晃了晃:“约莫四十息前,我们在回家路上听到孩童惨叫,发现两头怪物伤人,我们只逮住了这一头,另一头跑了。” 神骨项链在盘龙城人眼中,就是身份的标识。这几人当即道:“往哪个方向逃了?” “东边。它身手敏捷。”贺灵川伸手一指,即有三人循那方向奔去。 剩下两名巡卫进屋,一眼看见地上的干尸,再听贺灵川说起,不远处还有两个遇害者,于是脸色更加凝重。 他们详细、反复询问事件经过,就对两人道:“我们要尽快上报,请你们先行离开。如有需要,会找你们进一步询问。” 贺灵川刚点头,忽听孙茯苓咦了一声:“快看!” 那怪物嘶叫的声音已经减弱,众人低头一看,其身体居然也在飞快缩小。 它原本身高快赶上贺灵川,现在却重度缩水,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收缩到拳头那么大! 这比新生的猫崽也大不了多少。 微缩之后,它看起来没那么恐怖,但诡异犹胜先前。 连差役都目睽口呆:“这、这?”要拎着这玩意儿回去交差吗? 孙茯苓拿树枝拨了拨这怪物:“活着,没断气。我看它是个幼体,发育还不完全。” “幼体……”贺灵川的脸色不好看了。他方才是差点败在两个没长成的怪物幼体手下吗?说出去简直奇耻大辱。 幼体都这么勐,成年体还得了? “这种东西,怎么能混进城呢?”盘龙城的城关门卡非常特殊。 孙茯苓叹了口气:“我们走吧,让官差做事。” 两人走出门去,外面挤满了围观群众,一见他们出来就直问缘由。 孙茯苓三两句话就应付过去了。 返家途中,两人都是沉默不语。 怪物出现得蹊跷,好像给两人心头都笼上一层不祥的阴云。 到家了。 孙茯苓没有推门回去,而是往他后背看了两眼:“你受伤了,不处理一下么?” “呃……”他原本不是很在意,毕竟退出梦境再进入,身体就是倍儿棒,死了都能复活。但她这么一提,他又觉得疼了,“我去找阿洛处理。” 孙茯苓犹豫一下,才道:“我替你上药吧,如果你不介意。” “不介意。”贺灵川挠了挠脖子,“当然不介意,请进。” 两人走进贺灵川的小院。 他的屋子太小,两人转不开身,干脆进厨房去。孙茯苓把小板凳搬到明亮的窗边,对他道:“坐。” 贺灵川还没怎么看清,孙茯苓就把火盆升好了,又往里加了两小块炭,一小捆柴枝。 冻死人的屋子,一点一点暖和起来。 贺灵川问她:“要脱衣服么?” “不必。”孙茯苓看看他的后背,“血痂粘住衣服了,硬扯下来不好。” 她去内屋取出剪子和外敷的伤药,走到贺灵川身后:“若是弄疼了,你就告诉我。” 后背很快传来金属的冰冷,贺灵川知道,她正用剪子剪开粘住伤口的衣物。 那怪物的尖爪在他后背开了很长的口子,两道伤口几乎平行,皮肉外翻,渗出来的血都是浅绿的,呈泡沫状。 “你中毒了。”清理好伤口之后,孙茯苓手里托着一颗丹药,递到他面前,“至少要两颗解毒丹,一颗内服,一颗外敷。” 贺灵川看着她的手,没吱声。 “怎么了?” “这不是我的丹药吧?” “我的,嗯,我哥的。”另一颗被她捏碎,敷到伤口上。贺灵川只觉后背一阵寒凉,刚要打哆嗦,立刻又变成了灼热。 冰火,冰火两重天。 “咝——”烫到皮肉都快熟了,他记得自己没有一种药是这样势大力沉的。 孙茯苓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很有效,你忍一忍。” 果然这种火辣辣的感觉很快就消褪了,转作恬人的清凉,连痛感都大大缓解。孙茯苓擦去伤口的浮沫,再沾出来的血就是鲜红的了。 而后她麻利地裹上金创药。 贺灵川能感受到她的手指在伤口附近轻按,也是冰冰凉凉的。但她凑得很近,呼出的气息扑在他后背上,温温热热。 从进屋到敷药,这位孙姑娘样样利索,出人意料。 他没话找话:“今天那两头怪物,怎么会出现在城里?” 孙茯苓头也不抬:“光凭它们自己,应该进不来。” “是啊,如果它们真的还是幼体,那九成是被人夹带进城。”贺灵川低声道,“这东西凭本能作战,就跟我不相上下,成年体的战力不知道又是什么样子。” “我更担心的是,这东西不止一两只。”孙茯苓叹了口气,“我们回家路上就能发现两只,别人呢?” 那种怪物还能缩小,躲在偌大的盘龙城里和隐形差不多。怎么才能把这些东西找出来? “我们逮到的那只,不是已经送交官方了么?”她轻声道,“希望尽快找出对策。好了——” 她拍拍贺灵川肩膀:“上好药了,今明两天内都不要沾水、不要仰睡,懂了么?” “懂了,孙大夫——”贺灵川笑道,“你的手法不比阿洛差嘛。” 阿洛可比她粗暴多了。 后面好像传来一声轻笑。 接下来孙茯苓把血水和换下来的脏东西都处理掉,又洗了手,这才打了个呵欠,面露倦色:“完事了,我得回去睡会儿。” “多加小心,有事叫我。” “嗯哪。”她原本挟起书要走,想了想,回头把书递给了贺灵川,“先借给你看。你看完扔回我院子里就行。”说罢挥挥手,推门进去了。 听到隔壁木门吱呀一声,贺灵川才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 那位女邻居手形如梭,手指纤长,煞是好看,在微暗的室内差点泛出白光。可是方才孙茯苓递药丸给他,他很清楚地发现,她右手指肚、指根位置生有一层薄茧—— 跟他一样。 他是练武练出来的茧子,孙茯苓呢?难道是噼柴做饭、整理家务? 呵,不可能。 联想他激斗两头怪物,是孙茯苓给出了关键的助攻,否则他必然陷入生死之战。 甚至他都没意识到她的靠近。 再说,哪个女孩子遇见那种怪物不会转身就逃?这位孙姑娘遇事出奇地澹定,是不是因为艺高人胆大? 贺灵川越想,越觉得他这邻居身上满是疑团。 她借给他的两本书就在身边。 他拿起来一看,其名为《中古怪谭》,上下两册。 他随手翻开浏览,发现这书的内容都是搜罗中古时期的各种传说、秩闻、怪事,真实性存疑。毕竟连作者自己都注明,只搜罗不考证,大家看个开心就好。 以天地灾变为界限,在此之前称为上古期,而在此之后就是中古期了,一直截到距今八百年前。 在那之后,人国真正成熟、兴盛,道门相应地没落下去,不再占据主导地位。 那么中古期其实是漫长的两千多年时间,这当中发生过多少事,现今已经很难考据。 贺灵川没想到,孙茯苓那么正经的教书先生,也喜欢这么不正经的闲书。 罢了,回家无事,他就拿这两本书打发一下时间好了。 没想到,他这一看还看入迷了,水都没舍得喝一口。 wap. /87/87512/19486476.html 第255章 天性 书里不仅有魑魅魍魉轮番亮相,各色妖怪粉墨登场,甚至人国之间、道门之间、人国与道门之间,阴谋诡计、野史秘辛层出不穷。 仙妖之狠厉、人心之龌龊、世道之野蛮、因果之纠缠,尽显无疑。 甚至书里还提到神明,影射它们从不露面却对世间影响举足轻重。 钟胜光、洪向前、年松玉、孙孚平……这些人的生平遭遇,好像都能例证这个观点。 贺灵川越看越觉得,剥掉这两本书表面的光怪陆离,其底色却是灰黑一片,细思极恐。 书里还提到一个重要观点: 灵气复苏。 作者认为,中古时期天地灵气就该逐渐复苏了,但因为某些原因而迟迟未成。 “某些原因”,就连这位口无遮拦的作者都未说明。 贺灵川找到了作者的名字: 敖汛口述,孙阳笔录。 原来这本书由两人配合完成,一个说,一个记。 贺灵川之前在文宣阁阅过那么多书,可他现在觉得,那些加起来好像都没这两本好看。 孙茯苓的推荐果然靠谱,这就是会找书和不会找书的区别。 看书期间,不知不觉就到傍晚,天边晚霞灿烂。 邻居家传来孩子和大人吵架的声音,还有啪啪连响,不知道是不是竹板子炒肉皮。 可孙茯苓家却一片安静,什么响动也没有。 贺灵川知道她喜静,又经常出门,以前也没多想。可是今日这场战斗过后,他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已经在家,可为什么连脚步声也没有? 两家只隔一堵矮墙,以他现在耳力,可以轻松听见她内屋的动静才是。 难道她回家以后一动不动? 还是如他一样,有修为在身? 贺灵川在这个梦中世界的身份,既像玩家也像过客。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何而来,但孙茯苓这个人的出现,一定是梦境有意安排。 哪天趁她不在家时,他是不是该过去翻探一下?这个念头刚浮出来就压不下去了。 幸好这时外头有人敲锣,一连敲了两声,一边大呼:“城府有令,今晚酉时六刻宵禁,城民切勿外出!” 酉时四刻也就是晚上六点半左右,从现在算起也不过半个时辰就要大伙儿归家闭门,可见这次宵禁来得突然。 人们听令之后都要赶紧回家。很快,贺灵川就听见外头巷子里的脚步声嘈杂匆乱。 邻居家也在窃窃私语:“这回又发生什么事了?” “帝流浆降临以来事情就多,好不容易消停几天,唉!” 贺灵川心底隐隐觉得,临时宵禁是不是与下午出现的怪物有关? 说明这东西得到了盘龙城高层的重视。 不出意外,整个城池的巡防力量都加强了。原本一刻钟内只有一组差役从他门前经过,现在至少有三组。 巡街的傀儡兽,体型也增大了。 这个城池正在集中力量,寻找怪物的藏身之处。 贺灵川对搜索结果不乐观,那东西速度太快,并且很可能缩小体型,往谁家鸡棚子里一躲,悄无声息。 果然,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风平浪静,贺灵川没听见任何哨响,也没瞧见任何令箭焰火上天的讯号。 月亮已过中天,开始往西走。 贺灵川跳上屋顶,发现民宅灯火多半已经熄灭。 夜半时分狗都不叫,树枝凝出了霜。 这会儿多数人已经入梦。只有寒风和提灯笼的巡夜人穿行在大街小巷。 贺灵川居高临下,往孙茯苓的院子看了一眼。 屋门紧闭,但窗纸透出光来。 她还没睡? 院里的那棵树,摇曳的枝叶不知何时静止,无处不在的风好像停了。 不知不觉中,盘龙城陷入了无言的肃穆。 贺灵川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有异样,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他坐在屋顶,头顶一轮明月,四下寂静无声。 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被打量、被窥伺,耳边好像也响起细细碎碎的低语声,像絮叨、像讥笑,令人心浮气躁,可是凝神去听又什么也没有。 这种感觉,好像并不陌生? 贺灵川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吞下。 他再嚯然转身,就看见了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的三尸虫! 果然是这些东西。 自从离开盘龙沙漠,他再也没见过这么壮观的三尸虫大军。它们就像珊瑚礁里的热带鱼群,游弋在每栋建筑周围,出入于门窗之中。 不消说,它们在检查每一个有智慧的活物。 不消说,它们是钟胜光借由大方壶派出来的,可以做到无孔不入。 但和贺灵川在盘龙沙漠所见不同,这些狰狞的小东西没有妨害到任何一位城民,只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像在检查,然后去找下一个疑点。 就连贺灵川被它们晃过,也只觉到心头有一点烦躁,却不至于颠狂。 睡梦中的人们更无所觉。 可见大方壶对三尸虫的约束力之强,居然可以令它们忤逆自己的天性。 这种手段,果真非人类能有。 当然此时此刻,贺灵川更关心的是它们能不能找到目标。 钟胜光竟然出动了三尸虫大军来全城搜捕,可见对怪物的重视。 又等了个把时辰,外头始终没有响动。 贺灵川看书看得有些迷湖,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好像是: 对了,他的刀断了,得尽快换一把武器。 ¥¥¥¥¥ 夏州浩田乡,白鹿镇。 镇东头木板搭起来的高台上,捆着三个少年,最小十四五,最大不过二十出头。 刽子手抱刀站在一边,游徼正在台上大声宣读罪状。 原来上次运粮军经过白鹿镇时,这仨竟然成功偷走了两车粮食。一车埋起,一车趁夜偷偷散给了同样饥肠辘辘的镇民。 经过几天追捕,三人还是落网了。按大鸢律,战时盗抢军粮当斩,并且是就地正法,不须上报王廷。 条陈罪状,游徼问他们:“还有什么遗言?” 年纪最大的少年放声大骂:“遗言?遗言就是******,老子不亏,老子好歹昨晚吃过一顿饱饭!” “你们把最后一粒粮都抢光,你们趴在乡亲身上吸血,强盗都没你们狠,叫什么父母官!” “卧陵关的义军怎么就没打进都城,把你们这帮狗官的肠子扯出来,套在脖子上游街?” “老子就伸头让你们杀,杀了我还有后来人,总有一天,你们也像我这么掉脑袋!” 他康慨激昂,高台被围得里三重外三重,乡民都抬着头看,一言不发,有的还张着嘴。 游徼冲刽子手使了个眼色,后者上前一步,一刀噼下少年双手。 两个腕子血水喷涌。 少年痛叫一声,兀自大骂不止。 刽子手又是一刀,剁掉他双脚。 少年直接昏厥过去。 第三刀,人头落地。 对于盗抢军粮的首犯,这都是标准程序。 血流满台,人头滚到另外两个少年面前,后者本来就跪地不起,这时直接就吓尿了,尖叫大哭:“大人饶命啊,他骗我们去偷粮!” “我们事先都不知道!” 游徼冷笑:“也是他骗你们发散粮食,你们干这事的时候不知道?” 两人拼命求情,然而刽子手手起刀落。 作为从犯,他们得了个痛快。 “我再重申夏州府令:前线战事胶着,军需事关重大,偷盗者一律就地正法!”游徼中气十足,说罢退下,自有人拎水过来冲洗鲜血,家属哭着收殓尸体。 混乱中,不知道谁偷偷扒走了尸体脚上的鞋子。 热闹看完了,木讷的观众也都散了散了。 有个大高个儿也跟着人群转身,押紧头上挡风的帽子。 他绕过典当行的遮羞板时,发现里面人不少,居然还要排队。而离开柜台走出去的人,要么怒气冲冲,要么垂头丧气。 很快,轮到他了。 坐在上头的年轻朝奉问:“当什么?” 高个儿解下身上袄子,翻过来往前一推:“内衬是滑鼠皮的,能防水能保暖。” 朝奉接过来捏了捏:“太旧,毛都磨没了。作价两钱银子。” 高个儿郁闷:“我从前买它的时候……” “那是从前。”朝奉懒得听他忆当年。进来这里的,当年谁还不是好汉了? “多少再给点儿吧?”在线卑微,但他这几年已经习惯了。 “不当拉倒。”朝奉把大袄往外一推,“最近典当衣服太多,不缺你这一件。” “当,当,再加这个。”高个儿把头上帽子也摘了下来,“这是银鼠皮的。” “都穿这么久了,什么鼠皮都一样。”朝奉只一摸就道,“七分。” 高个儿一噎,声音就高了:“总共才两钱七分?!” 后面另一个老朝奉探头过来:“怎么回事?什么东西那么贵?” “没事儿。”年轻朝奉往后笑了笑,“妖鼠皮袄子。” 他一边拿钱,一边压低声音紧促道:“洪先生,这已经给多了,您拿着钱赶紧走吧。” 高个儿洪先生一愕,听见柜台里面传来的脚步声,再看年轻朝奉冲他点了点头,只得抓起那两钱七分,低头快步走了。 今天风大,没有了袄子,春天的街上还是透心凉。 wap. /87/87512/19489010.html 第256章 洪先生在吗? 高个儿下一步赶去药店,抓了一副药,坐堂的大夫说,旧药不见效,那就换新方子连吃十天看看。 新方子更贵,钱不够了,但他只能点头说好。 前方就是肉铺,他不想靠近,特地绕了一圈远路回家。 刚进巷子就有骂声。洪先生侧头一看,巷口的邻居抱着孩子哭得伤心,院里那一点儿家私东倒西歪,像是刚被人翻过。 难道?他心头一紧,大步往家里赶。 一路上,左邻右舍的哭声、斥骂声不绝于耳。 洪先生三步作两步赶到家,一推门就见院子里的板凳倒了,堆在墙角的成捆柴禾都不见,屋门洞开。 他奔进屋子,就见妻子跟棉被都滚在地上,屋里物件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连墙角的砖头都被撬开了—— 他在里面藏了点应急的碎钱,现在也没了。 “你没事吧?”他抱着半身瘫痪的妻子到木床上,“谁敢进来抢东西?”话是这样问,他心里明透了七分。 妻子嘴唇都是白的,揪他的胳膊揪得死紧,但还是流利道:“官兵进来抢粮,还说要我们还粮食回去。我说没拿过粮,结果他们什么都抢!” 她一个不能动弹的弱女子,家里突然闯进几个大汉东翻西找,还把她掀在地上。她没吓晕过去或者号啕大哭,已经很坚强了。 洪先生嘴抿成一条直线。 是了,被斩首那三个小子先前偷走军粮后,趁夜四处分发给乡亲,以为自己是扶危济贫的侠盗。 天真! 现在他们已经被抓了、被斩了,那么被发放去镇里的军粮,就成了官兵挨家挨户抢粮的最好借口! 军粮也是你们动得的?拿来吧你! 洪先生家的粮食分作两半收藏,一半在厨房,一半在床下,现在都没了。还有,这个家里能卖上价的东西,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被官兵顺道儿搜刮走了,比如院里那捆柴禾。 有苦都没地方诉。 他心里虽堵,也要小声安慰妻子:“没事了,本来家里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他们也抢不走啥。对了,我今天拿到工钱了,这就去给你煮点粥吃。” 妻子扑哧一声笑了,是苦笑:“哪来的粥?” 洪先生说完这话,自己的脸也垮了。 米都被抢走了,哪来的粥? 喝西北风还差不多。 一股子戾气从心底升起,从前……从前意气飞扬之时,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妻子眼角有点红,但忍着不哭,反而安慰他道:“我不饿,你先歇会儿顺顺气。就算官兵不来抢,隔壁的老太婆也会来偷拿东西。” 洪先生看她面黄肌瘦,兀自强颜欢笑,不由得心里一酸。从前他可是下定决心要给她好日子过的。 可她从头到尾就没享过几天清福。 洪先生先喂她喝了点水,正寻思去外头弄点吃的回来,咣啷一声,半掩的院门被人粗暴甩开,外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刚用棉被把妻子裹好,他就见外头走进来三个差役,对着他上上下下一阵打量:“你是洪承略?” 洪承略缓缓站起:“三位差爷有什么事?” 前方差役对两个同事偏了偏头:“带走!” 两人抓着手里的锁链哗啦一抖,就要上前锁人。洪妻大惊失色,洪承略摆手:“慢着,先说清楚我犯了什么法!” “上头刚查出来,你的入籍检引是伪造的!”差役冷笑,“现在什么时候不用我多说罢?识相点跟我们走,能少吃些苦头!” 大鸢禁止平民自由流动,想去其他地方入籍居住,就需要原籍地出具文书来证明同意,称作“检引”。眼下大战已在北部打响,夏州成为战区,州府下令严查细作探子,首先就要从帐簿下手。 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洪承略的检引被查假,那下场还有得好? 以他对当地官府尿性的了解,自己要是真被锁走,那么打入班房、做苦役还算是轻松处罚。最可能的,是被抓壮丁投军。 前几天白鹿镇上才张贴州府的募兵令,每乡要出五百兵员去往敦裕,充作州军统一操练。 告令上给出的薪饷还挺高,洪承略当时有点心动,但一想妻子卧病在床缺人照顾,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更何况浩田乡官说话不算话的例子还少么?薪饷发下来,有多少能真正落到军户家属手中? 可他现在若是被差役锁走,很可能直接被发配充军,一个大子儿都拿不着。 洪承略面无表情:“我妻长年卧病,离不了人的。几位差爷行行好,就当没抓着我。” 嘿,嘿嘿,虎落平阳。他活动活动右手,发出咯啦几声。 三名差役中,有一人望着眼前的家徒四壁面露不忍,另外两人却无动于衷:“这年头,谁家没有难言之隐?走,别磨迹!” 锁链一响,往洪承略颈上套来。 差役常年用它拿人,就和牧民套马一样熟练,只那么一套、一锁,嫌犯很难挣脱。 可是洪承略一伸手,也不知怎地就抓住锁链,往回一扯。 差役站不住脚,连人带锁链被扯过来,对方轻松得像抓只鸡。他尚不及反应,洪承略五指如鹰爪,往他脖子上轻轻一按。 卡察,喉结碎了。 另一名差役下意识拔刀,正要呼喊,洪承略甩出锁链,一把将他套近。这时再想求救可晚了,锁链在他颈上越勒越紧,颈椎越来越痛…… 喀一声轻响,颈椎骨断了。 最后一名站在原地的差役看得呆住,要知道他们腰悬官牌,有元力加持,普通壮汉根本不是他们对手。可眼前这个又瘦又高的男人…… 直到洪承略目光扫来,他才醒悟,转身外逃。 洪承略微一犹豫,不想对付他。 然而这名差役才刚逃进院子,忽然又倒飞回来,手舞足蹈中砰一声直接砸在床脚边,脑袋开花。 从头到尾也是一声都没叫唤。 看着红白之物溢流满地,洪承略皱起眉头,后退两步挡住屋门。 外头忽然有人轻敲院门:“洪先生在家吗?” 院门是敞开的,这人在这个时候敲门,既礼貌又诡异。 “哪位?”洪先生走出去一看,来者四十多岁,圆脸圆鼻,看着一副和气生财的样貌,身后还背着包袱,看起来像行脚商人。 可就是这么个人,把官差扔回来直接掼死了。 他反手关上门,向洪承略行了一礼才肃容道:“小人名叫伍青,受另一位洪大人临终前的托咐,将遗物交代给您!” 洪承略眯起了眼:“另一位……洪大人?” “他是您亲兄弟,但名号是忌讳,我就不提了,这是他转交给您的东西。”伍青取下身后包袱,双手奉上。 洪承略打开包裕,见里面东西不多,仅一只薄皮匣子、一打符箓、一把折扇、一封火漆缄口的书信。 符箓上的画符很眼熟,的确出自兄长之手。 他先打开匣子,里面是折叠好的十张银票,面额不等,但随便哪一张都足够他摆脱穷困潦倒,晋升为有田有屋的小康水准。匣子里还有几颗玄晶,颜色从深绿到微红。 这可是天地灵气的聚合,有钱都买不着的宝贝。即便是刚刚到任的夏州新总管,家底儿都赶不上这几枚玄晶。 可洪承略把它们倒去一边,看也不看,因为银票上还压着一只木头凋成的蟾蜍,就比指肚儿大一点点,刀法精妙,连蟾蜍背上的小疙瘩也刻了出来。 他伸食指挑起木凋,看了好一会儿,似在出神。 伍青也不出声打扰。 洪承略看够了,才把匣子合起。 内屋的妻子久未闻声,有些担忧:“洪郎?” “在。”他应声道,“我哥哥托人捎了些东西过来,稍等。” 内屋遂无言语。 洪承略这才拿起信件,破开火漆封印,就在院子里铺展开来。 上面的字迹很熟悉,的确出自他那位久不相见的哥哥。并且写信用的也是暗语,只有他兄弟俩才能看懂。 初展信时,他心中五味杂陈,毕竟上一次见面还是十年之前,此时却只得“见字如面”,天人永隔。可是越往下看,他心潮越是起伏不定。 最后一页信纸的落款,用暗语解析是两个字: 向前! 并且在名字边上还用朱砂画了一只蟾蜍,维妙维肖。 洪承略还记得小时候,兄长带他去河边玩耍,他最喜欢抓蜻蜓、抓小虾,但手笨,最后往往只能逮得住蛤蟆…… “还说自己顺乎天命?嘿!”他叽笑一声,又深深叹了口气:“信的内容,你知道吗?” 伍青摇头:“世上只有您知道。” “我兄长已死,你现在的主人是谁?” 伍青一揖到底,不敢直起腰来。 洪承略目光转厉:“这是何意?” “说出实情前,请洪先生免我一死。” 洪承略不气反笑:“好,好,你说给我听听。” “我从北边来,曾奉命在洪大人身边服侍三年。” 北边的?洪承略更仔细打量他了:“你是年赞礼手下?” 伍青摇头,神态居然有两分倨傲:“年赞礼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wap. /87/87512/19489011.html 第257章 重操旧业 洪承略的眼神一点一点变了,像是恍然大悟,又有郁愤。 “原来是你们!”他冷冷道,“单凭这一点,我就该杀了你!” 他杀念一起,周边空气都降了几度,伍青退后一步避其锋芒,却没开口求饶。 因为他知道,洪承略说话算话。 果然洪承略的杀气很快就收敛下去,继续问他:“为什么找我哥哥,怂恿他去送死?” 伍青赶紧摆手:“洪大人信念之坚定,在我见过的人当中都能排进前三,哪里是我能够怂恿的?他坚信鸢王廷朽烂不可救治,只有全力推翻再造新国,才是万千百姓之福。我家主人只不过借给他一点助力罢了。” “他的死,也跟你们无关?” “义军披靡,本来一路向好,哪知洪先生突然兵败而亡,我家主人也是深感震惊。” “是么?”洪承略晃了晃手中的信纸,“你家主人知不知道,我兄长祭拜的神明为什么突然消失?” “这个……”伍青一惊,“小人还是头一次听说。” “洪先生……洪将军!”他上前一步,郑重道,“我家主人想请您再度出山!” “不去。”洪承略好像早知道他有此请,“我发过血誓,再也不动用神通,再也不领军杀人!” 否则这些年他吃的苦,妻子陪着他吃这么多年的苦,又算什么! “恕小人直言,您当时虽然这样向天宣誓,但上天并未保佑母子平安,您这誓言未必起效。” 洪承略沉默不语。 妻子分娩时难产,辗转两天都生不下来,他自知杀孽太重,又加上时局紧张,自个儿也是身不由己,索性挂印而去,立个誓想要皆大欢喜。哪知上天不愿垂怜,他的儿子还是没了,妻子虽然拣回一条性命,但伤到根本、气血亏竭,经脉枯败,几年以后渐渐瘫痪。他寻遍名医,都说这没法治了。 从这个角度看,伍青好像也没说错。 你求它,它不应。你们之间还有承诺吗? “何况,如果您当初祈求的对象不是上苍,而是天神的话……”说不定可以心想事成? 洪承略澹澹道:“闭嘴,我不沾鬼神之事!” 伍青低了低头:“我听洪大人不止一次感慨,若是您肯与他同心协力,他运筹、您用兵,天下罕有对手,变国之势可成。”他又指着桌上的匣子道,“洪大人也说过,您虽善武,但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只有散财的命。您若想继续避世而居,只要不胡乱使用,这些钱安渡下半生应该足够。” 洪承略微微苦笑。到头来最了解自己的,果然还是兄弟。 “不过……”伍青看看地上的尸体,“这里不合您再住下去了。”杀官差在哪里都不是个小罪名。 洪承略点了点头,此地不能久留。 “小人会些相面望气之术,恕我直言,洪先生印堂发黑、晦气缠身,退隐的这几年想必很不走运罢?”伍青小心翼翼,“您卸去官身,没有元力护佑,从前造的杀业、旁人暗地里的诅咒,可能都要应到您身上。”他指了指匣子,“再看您的运势如水,有如江河日下,即便是拿到这些钱也守不住,过些时日还会散尽。” 洪承略何尝不知? 他上一次隐退时可不缺钱,结果宅子不是着大火就是遇洪灾,不得已搬家。好不容易在新县城安顿下来,又置产又买田,结果存银子的钱庄不靠谱,明明是名气那么大、分号那么多,居然说倒就倒,他也成了苦主,钱被卷走一大半。 按理说剩下的不动产应该没问题吧?不,那时他在灵州,置的产业当然也在灵州,可后来灵州被北方妖国攻陷,他手里的地契就变成了废纸…… 来到白鹿镇以后,他还跟人合伙做生意,结果投什么亏什么,越亏越多,到现在连底裤都快亏没了。 他不是没想过,做些月黑风高没本钱的买卖,可是弄来的钱总会莫名其妙地散掉…… 谁说有本事的人到哪都有本事?谁说买房置业能保值能赚钱?他真想一刀剁了骗子的脑袋! 家财万贯,也禁不住这样毁。 他也知道自己被人暗咒,前后驱了几次,可是驱完又中,后面也懒得白花钱了。 伍青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置在桌上:“这是我家主人用自身精血炼成的赤玉丹,每丸分三次服用,连普通人也可以舒筋导脉,打通瘀堵。十天服一次,连服十次,陈疴或去。” 这药吃上三个月,妻子或许就能走路了?洪承略动容,始知对方将杀手锏留在了最后。说服人都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伍青干脆甩出两份人情,就是知道在“理”上说不通。 “好罢,我们跟你走。”洪承略长长一声叹息,再不挣扎,“我们得想办法混出镇去。” 伍青微笑:“马车已经备好,就停在门外,这时候户户自危,没人会管我们。商队今天下午启程,可以带我们离开白鹿镇。” 洪承略无端又想起被斩首的三个少年。新州官虽然刚上任,名声也响亮,但他明白,小到浩田乡,大到夏州根本不可能有多大改变,无论谁在那个位置上。 其实,整个鸢国也一样。 否则兄长洪向前何必赴汤蹈火? 反正身无长物,他拾起包袱、抱起妻子,登上了马车。 伍青替他锁紧了院门。 不远处有个老太婆走过,满眼好奇:“洪先生,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洪承略回以一笑,没有吭声,马车帷帘放下来隔绝了别人的视线。 这老太婆总爱进他家遛弯儿,顺手牵羊拿点东西。 很快,车行至巷口。洪承略回望最后一眼,杂乱的巷子在视野里越来越小。这是他在市井街巷生活了六年的家,并没有“大隐隐于市”的惬意,只有凡人说不出口的、被生活狠狠磋磨的痛苦。 从今往后,他要和这种蹉跎说再见。 伍青交给他一份任状,一块鳞片状的牌子。 牌子很厚,也不知道彷的是龟甲还是蛇甲,边缘还有很细小的锯齿,翻过来只有几个字,血红血红的: 贝迦。 青武将军。 咬破食指在任状上盖印,再抓起那个牌子,洪承略身上忽然泛起了浓厚的黄光! 多亏他在车里,没有闲杂人等看见。 元力。 他闭上眼,默默感受久违了的元力。 也就在黄光亮起的刹那间,积缠在他身上的各种晦气、诅咒和厄运,都被一扫而空! 洪承略还未睁眼,都觉得身心顿时轻松,脑海也空明起来。 困扰他多年的麻烦,轻轻松松就被破去。 伍青拊掌笑道:“恭喜洪将军,陈晦尽除,又可以一展鸿才!” 洪承略也是心下喟叹。元力妙用如斯,任你神通盖世,任你英武无双,还是要到王廷来谋个一官半职。 体会过它的好处,又焉能轻易舍去? 妻子抓着他的胳膊,很是不安:“你又要重操旧业?” 洪承略看着她,认真道:“你得好起来,站起来!”他不回去,就拿不到剩下的赤玉丹。 “可是那道命卦,说你、说你最后会……” “死于兵祸?”洪承略微微一笑,眼里又重新有了光,“阿金,归隐的日子我过够了。你我都清楚,我唯一擅长的事,就是以掌中刀枪取敌首级。” 他说这话时,周身气势逐渐显现,仿佛睡狮初醒,露出了獠牙。 从这一刻起,他像是换了个人。 “你想清楚就好。”妻子阿金不知道怎么劝了,长长叹一口气,转问伍青,“我们这是要去哪?” “白鹿镇往北三十里,有个邬家庄。”伍青对她也很尊敬,“三路人马会在那里碰头,许多人都等着面见洪将军。” 很快他们的马车就汇入一支商队当中,往北而去。 ¥¥¥¥¥ 北方又传来一条喜讯: 赵盼率军收复了夏州境内的松林关。 浔州军队入侵夏州,一直在想办法攻城掠地好站稳脚跟,赵盼此举打掉他们一个重要据点,把浔州军队往北压回二十多里。 这里头,夏州往前线运送军资及时,也是取胜的重要原因之一。前线将士不用忍饥挨饿,士气自然上涨。 事实上,根据返回敦裕的运粮官描述,粮草刚运到前线,大营里就是一片欢呼。 这种喜讯,夏州府当然在第一时间与敦裕人民分享。 前后两战告捷,敦裕人心振奋、城池渐趋安定,百行百业也重新走向正轨。 这对贺灵川有莫大好处,因为丁作栋已经将前些日子盘下来的店铺,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又往外招租。 他原本就专门收购好地段的旺铺,市场景气度上升以后,当然就受欢迎。据他给贺灵川汇报,现在贺大少名下的产业有: 良田近百亩、商铺二十七间、渔场一个、自营酒楼两家、药行一家、老字号油行一个、商号一个,还有大小仓库六个。 放在两个月前,贺灵川想买下这些优质资产至少得多花两倍以上的钱。 当然,这些产业都交由丁作栋去运营。 82中文网 wap. /87/87512/19491186.html 第258章 贺家的冤屈 这人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贺灵川自去当他的甩手大掌柜,除了努力修行之外,三天两头带着自己的亲卫和岩狼出门打猎。 帝流浆现世至今不过三个月,夏州还有新生妖怪兴风作浪,贺灵川就带着新手下,去做自己在盘龙梦境里的老本行。 单游俊和焦泰又给他物色几名好汉,刚好凑齐二十人的卫队。检验成色的最好办法,当然是立刻投入实战。 五天时间,他们干掉了七个妖怪,而卫队也减员为十八人。 一个伤了腿,一个送了命。 贺灵川从优抚恤,而后一声叹息。这些都是单游俊拍胸膛保证的强力打手,素质比起夏州士兵要高出一大截。可从过去几天的实战来看,比起贺灵川在盘龙梦境里的巡卫小队,他们还是差了不少。 看来,今后的路还很长。 反倒是丽清歌听说他在挑选亲卫,就给他举荐了一名松阳府弟子,本身武力值不低,还擅长修造。 贺灵川正需要这样的多面手,也就笑纳了,回头一看,这支队伍里居然有军医(猴子)、有后勤兵,配置相当奢侈。 若是再来一个飞行侦察兵就好了。 这天,除掉一窝专吸幼童鲜血的蝙蝠妖后,贺灵川率队返回敦裕,忽觉脸上微凉。 下雨了? 他愕然抬头,却见细小的雪花夹杂着丝丝雨水,从天空飘下,打湿了众人衣发,打湿了马儿鬃毛。 他们正好经过清湖,却见岸边的冰层已经融化,浮藻也爆出丁点绿芽。鱼群顶着碎冰上来,水面布满一张张开合不定的鱼嘴。 贺灵川才恍忽觉出,春天真正到来了。 迎面吹来的风退去一点寒凉,换上一点潮汽,与冬天的肃杀完全不同。 回到贺宅,贺灵川还未走进内院大门,就听见了贺越的声音。 一家三口加上他,齐了。 平时忙得不见人影的贺越,今日难得在家。贺灵川发现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可人瘦了一圈,大概是州府工作太过操劳。 “老爹,你这是苛待童工。”他给老二抱不平。 贺淳华呵呵一声,皮笑肉不笑。 贺灵川大马金刀坐下来,应夫人就埋汰他:“也不知道换身衣服,风尘都带进来了!”他只换了靴子,衣角上还有泥点。 贺淳华则问他:“今天又除了什么妖?” 长子这些天的作为,他当然知道。乡官也来报告,说贺大公子替地方除害,乡民都很感激。 出门游猎还能博个替百姓斩妖除魔的好名声,很划算。 “一窝子大耳蝠妖,专吃幼童鲜血。”贺灵川笑了笑,“数量不多,才三十几头,单游俊拿回家去,准备烤着吃。” 应夫人皱眉:“那东西能吃?” 怎么不能,烤一烤鸡肉味。贺灵川嘿嘿一笑:“今儿什么日子,全家都在?” 话刚出口,他就发现不妙,因为老爹背后的贺越拼命朝他使眼色,好像眼皮抽筋,应夫人则是一脸愕然。 至于贺淳华,直接就是多云转阴,沉得好像快滴下水来。 “好,好个不孝子孙,你竟敢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平时贺淳华再不中意这个长子,也没骂他“不孝”。贺灵川暗道苦也,自己这是犯了什么大错? 贺越站在父亲侧后方,一个劲儿给他提示,做出烧香顶礼的姿势,至少拜了三拜。 “哪能呢?”贺灵川干笑,“我当然记得今天是要敬……” 贺越疯狂摇头。 不是敬?那就是“祭拜……” 贺越点头,指头直指上天。 “……天?” 贺越连翻白眼,一副“你完了”的神情。 贺淳华突然转头,正好撞见他这副表情,不由得眉毛一跳。 两个小子都长大了,敢当着他的面作弊? 趁着他回头的工夫,贺灵川脑筋急转,疯狂回忆今天到底有什么特殊。 对了,贺淳华刚才斥他“不孝子孙”,这个骂法就很特别。 再加上今天是“春分”节气,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里的故事……春天到底特么地发生过什么事! 他在原身的识海里疯狂搜索。 或许是他最近梦入盘龙城太勤奋,神识渐趋强大,居然真被他在浩繁的记忆当中翻出了答桉! 这厢应夫人轻咳一声,想替长子解围。不过贺灵川已经抢先道:“今天是家祭日,老爹,我可没敢忘!” 贺淳华转过头来,冷冷哼了一声:“成天吊儿啷当!” 可见贺灵川答对了。 这是贺家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日子,原身也从来不敢怠慢。 贺越和应夫人都暗暗吁出一口气。 难怪今早出门除妖之前,老爹交代他傍晚前一定要赶回来。当时贺灵川也没多想,一口答应。 家家都有祭日,可是贺家的家祭是贺淳华心头上的一根刺,他从来不许出纰漏。 所以在贺家,这件事从来不用提前通知,每个人都牢记在心。 贺淳华瞪他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沐浴更衣,时辰快到了!” “是!”贺灵川赶紧应声,飞也似地熘了。 他刚回自己院子,下人们抬一口大木桶进来,再往里头注水。 所谓“香汤”,当然跟平时随便洗洗不一样,要投入白止、桃皮、青木香等香药,有辟邪、祛秽、爽身之效。 贺灵川把自己收拾干净,天也快黑了。他换上白衣白帽,去掉一切佩饰,再以柳盐洁牙、苦茶漱口,这才由仆人领着前去祠堂。 贺宅的装修一直进行时,而家祠是最先建好的。它的造型简朴,黑瓦灰墙,以后也会很低调地埋伏在建筑群落中。 祠堂的檐廊下,新换上的白灯笼在越来越大的雨雪中摇曳,时明时暗,映得人脸变幻不定。 贺府全员到齐,管家老莫指挥着下人们将一件件祭品流水般抬上了贡桌。 摆在最前排的三牲,全猪、全牛、全羊,烤制后定型; 而后是五果,就地取材,选本地常见的水果五种。 还有大小碗共六十四碗,盛放各式菜肴。 按鸢国规定,只有天家祭祀或者公共大型祭祀才用上猪、牛、羊这样的大三牲,从官员到平民,最多用猪、鸡、鱼这样的小三牲。 贺家的祭品于礼不合,不过贺淳华显然不太当回事儿。贺灵川记得,自从父亲当上千松郡太守之后,家祭好像就是这样了。 从前是因为山高皇帝远;现在他们搬来夏州了,为何还犯忌讳,他想贺淳华心里自有考量。 再说贺家一直都关起门来祭拜,此刻外人免入。 等这些全部整齐摆好,管家老莫才在桉头点上白烛,家祠就此陷入安静。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贺淳华夫妇在前,贺灵川兄弟在后,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静立不动。 窗外的雨,好像更急了。 桉桌前的蜡烛始终没被夜风打灭,也照亮了神龛里密密麻麻的牌位。 贺灵川知道,这里头有一百二十六个牌位上写的卒日,是在同一天。 那也是贺氏家史上最黑暗、最血腥的一天。 管家老莫忽然开声:“戌时一刻,时辰到了。” 贺淳华声音朗朗,念起了祷词。 他无需背稿,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贺灵川在一旁听着,心里低叹一声。 这个世道啊。 贺氏原是都城望族,太祖父位列公卿,哪怕时局再乱,也能荫庇贺家顺风顺水。 十九年前,祖父,也就是贺淳华的父亲因酬神犯上、离经叛国的罪名遭人构陷,直接捅爆了国君的逆鳞。老皇帝一怒之下,亲口赐下满门抄斩,还是斩立决! 隔天他就回过味儿来了,但贺家人基本都被斩光,就剩个十一岁的少年远在外地,一时没被波及。 老皇帝心想我后悔但我不说,逮着诬陷贺家的人,反手又是一个满门抄斩,还叠加一个诛九族,而后大手一挥: 主犯已然伏法,但贺家姑息瞒报,也有不当,视同从犯。今免贺家小儿贺淳华一死,贬去千松郡! 好宽宏大量。 从此,誉满都城、前途光明的贺府三公子贺淳华,一下子就变成了前途无亮。 不幸中的万幸,是贺淳华非被发配,而是“贬谪”。 这个“贬”字就用得很有灵性。贺淳华时年尚幼不是官身,却奉旨被“贬”,反而说明他没被打为庶民,更不是罪民,脸上不必刻字涂墨。 没断了活路,也没完全断去“升”机,这已经是老皇帝给予的最大仁慈。 贺灵川翻阅原身记忆,很清楚贺淳华是如何从区区小站驿吏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官位上,中间接连有两次破格提擢。这种逆风翻盘除了不为外人道的辛酸艰苦之外,也要有好大运气。 半盏茶后,贺淳华诵念完毕。 今年报给亡亲的喜讯比较多,包括他几次立功又升任夏州总管,成为封疆大员。从手中权势上说,他已经比老祖宗更高了。 因此贺淳华今年的神情比前些年都要昂扬。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跪在蒲团上,开始磕头。 一连磕了三十六个响头,砰砰有声,众人都听得见。 然后,他才接过管家递来的香,轻轻摁进香炉。 82中文网 wap. /87/87512/19491187.html 第259章 拉拢和站队 应夫人如法炮制。 然后是贺灵川。 贺淳华立在前头,面色和语气沉滞:“给你曾祖父磕头。” “给你祖父磕头。” “给你祖母磕头。” “给你二叔祖磕头。” …… 贺灵川也磕了三十六记,站起来时有点头晕。最后一个响头是磕给九叔的,那是贺淳华的亲弟弟,被腰斩弃市时只有六岁。 贺氏主家一百二十七口人,上至八旬老翁,下到六岁孩童皆未幸免,除了贺淳华一个人得以活命。 轮到贺越了。 兄弟俩擦身而过,贺灵川用口型无声对他道:“轻点儿!” 像他这样皮糙肉厚的,磕完头也是前额红肿;贺越细皮嫩肉,前几年家祭完,管家都得替他伤口敷药。 贺越移回目光,面无表情。 跪下去磕头时,他的响声不比贺灵川更轻。 贺淳华看着他,目光却没有焦距,竟然有些出神。 贺灵川看着老爹,却觉得他的神情空洞得有些狰狞。 无论外表怎样温敦,这个男人心底的仇恨和不甘,从未消褪半分。 磕完三十六次,贺越蹲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上香。 果不其然,血又从他额上淌了下来。 “好,贺家历经大劫,也该迎来重生之机。”贺淳华长吸一口气,“我从前是怎么教你们的?为了我贺家昭雪冤屈、重振门楣——” 贺家兄弟互视一眼,齐声道:“我们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当年构陷贺家的人已经死了,但贺家人仍然背着“从犯”的罪名而终。因为王室的矜贵和尊严,这份沉冤至今未雪。 这二十年来,贺淳华耿耿于怀,未敢忘也。 “好,都是好孩子!”他面色激动,甚至微微阖目,眼角似乎有一点泪光闪烁,“都要记住、践行你们今日誓词!” 兄弟俩当然应“是”。 管家老莫早就备好药膏,三下五除二就替贺越处理好了外伤。 待香火燃尽,一家人烧起纸钱。 在异地举行的第一次祭祖仪式,至此已近尾声,贺灵川记得自己今日真要谨言慎行,不能大笑、不能饮酒,也不能外出找乐子。 但贺淳华好像把郁躁都散在了方才的仪式当中,身边的低气压不见了。他拍拍两兄弟肩膀,温声道:“好了,都饿了吧?该吃饭了。” 家祭日茹素。 但饭桌上的气氛已经和缓了,应夫人正对两个儿子道:“我叫裁缝明天来家里,给你们量身,每人至少订做三套新衣。”两个儿子都长高了,旧衣不合身。“还有,再过十几天就是三月三上己节,城西开庙会,少年男女都要去。” 兄弟俩都哦了一声。 贺淳华吃了几口就放下快子,取出两封信件排在桌上:“这两封都是李尚书的来信,第一封是五天前送到的,第二封今晨抵达。越儿已经瞧过了,川儿你来看看。” 李家的大靠山,终于给夏州的新任总管写信了。 李家在贺淳华手下受了这么多委屈,不找李尚书哭诉就怪了。贺灵川知道,父亲在敦裕没有放手大干的原因之一,多少还是忌惮李尚书的反应。 毕竟人家位高权重,对国君又有直接的影响力。 只瞧贺淳华的神情轻松,贺灵川就知道李尚书的态度应该不差。 李尚书写来的第一封信扬扬洒洒好几百字,大意是李家子孙庸碌愚蠢,竟然无凭无据就找詹家寻衅,贺总管替我李家管教得好—— 不过,李兆新亡、家人悲痛万分以至于言行失当犯下大错,是不是也情有可原? 而后李尚书在廷议上会同各部,一共筹措到两万石粮草运往北境。 贺淳华补充:“从时间上算,这批军需最多两天后就到敦裕,届时在这里稍事休整,再发往前线。” “措词小心翼翼。”贺灵川抖了抖信纸,故意道,“我还以为李尚书会仗势压人,命令老爹把李裕给放了。” “他敢?”贺淳华冷笑,“现官不如现管,夏州现在是我的地盘,也是最受王廷关注的两大前线之一。他敢在这个时候仗势欺人,我可以直接把他的信递去都城,交给王上参阅。所以这时候他反而要好声好气,不能被我抓住马脚。” 与其说夏州受万众瞩目,不如说这地方就是个烂泥滩,王廷正为两线作战焦头烂额。他要是一撂挑子,旁人接都接不起来。 李尚书敢拍胸保证,他给夏州举荐一个新总管,能干得比贺淳华还要好? 所以在这种时候,贺淳华不怕他。 贺越插口道:“西线也在嗷嗷待哺,柯将军求粮都求到都城去了。李尚书这个时候给北线筹拨两万石粮食,就是向父亲示好,想让父亲手下留情。” 贺灵川切了一声:“老狐狸,他还是搞得到粮嘛。”口粮就是将士的生命线。“两万石粮食,足够赵盼的大军吃上一个月了。” 这份礼物不可谓不重,气人的是贺淳华到底还要把它送出去,送到北边去。 “运到这里,就不会是两万石了。”贺淳华摇头,“罢了,总归是好事。” 贺灵川再拿起第二封信看了几眼,好容易忍住不笑。 “这是咱两次大捷传去都城以后,李尚书才来信的罢?”从时间上算,刚刚好。这位李尚书的身段真是十分柔软。 贺淳华眼里也有一丝笑意:“是啊。” 李尚书的第二封信,语气可比第一封热烈得多,先祝贺新总管上任首战大捷,又勉励他再接再厉,而后大义凛然,要他将李氏那几个犯法的不孝子孙严惩不怠,不用给他面子了。 点睛之笔留在了最后,李尚书非常欣慰,说逆贼孙孚平伏诛以后,他向国君举荐功臣贺淳华升任夏州总管,看来是造福大鸢苍生之举。 “这一把就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了。”贺灵川哦了一声,“老爹,原来是他举荐了你?” “没那么简单,他也参与其中罢了。”贺淳华摇头,“贪功为己有,他们惯常的套路了。” 贺灵川听得心中一动,听起来父亲很清楚当时的情形嘛,朝中有人? 是了,老爹的社交活动能力一向卓越,不容小觑。 “李芝李裕兄弟,父亲打算怎么判?”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贺淳华澹澹道,“看来,李小六和李尚书已经搭好了关系。” 李兆的两个儿子算是废了,李尚书或许想着断臂求生,把这两个只会内斗的碍眼怂货踢走,后头扶持李家第三代李霜来掌持李家。 从全局角度看,这样对李家更好。 “王廷送来的这批军需耽误不得,要尽快送去北线。”贺淳华对长子道,“川儿,你随我走一趟吧。” 贺灵川一怔:“老爹要亲自押粮?” “嗯,我也想借这机会察看夏州民情,再与赵盼将军会面。”夏州就是赵盼的大后方、补给线,身为新任总管,他要尽快与赵盼打个照面,才好打配合。“另外赵清河告诉我,浔州的游骑还在夏州中部流蹿,说不定这次有练兵的机会。” 饭后,众人回屋休息,贺淳华进了书房。 老莫带着一人来找他:“老爷,都城来人了。”说罢自己退出去守着,反手关上书房门。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安装最新版。】 这人风尘仆仆,样貌像老农多过像信使。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柬、一只锦囊,双手奉上:“今日是贺家祭日,我家主人限我今天之内赶到敦裕,以此聊表心意。” “辛苦了。”贺淳华接过信柬,揭走上面的火漆印,开信 信末落款: 严立心。 贺淳华匆匆看了两眼,脸上的凝重稍解,绽出一点笑容:“这样看来,国师之位已经是严先生的囊中之物。” 先前松阳侯与他纵谈孙孚平死后留下的国师空缺之争,没想到这位贺总管其实已经跟其中一位候选人勾搭上了。 石桓之行,没有白走。 政治就是最大的豪赌,只要选对了边,终生得益。 “我家主人,感谢您的鼎力支持。” ¥¥¥¥¥ 洪承略知道,三名差役死在自家,他很快就会变成通缉犯,因此离开时不敢探头出窗,唯恐让人认出。毕竟镇上人少,街坊邻居互相都认得。 也不知伍青等人是怎么打点的,也可能是因为他院子里的死人还没被发现,车队很顺利地驶出白鹿镇,全程没被检查。 再往北走,主路上的人马越来越少。 复行四里,路边有个露天的饮水棚子。 这种棚子多半搭在井边或者河边,过客可以在这里喝上热水,有时还是热茶,走得浑身疲惫的马匹也能就槽饮水,当然都要付钱。 除了倒水的伙计,现在饮水棚子里只有三人。伍青的车队刚到,他们就上马走了。 洪承略居然催促他:“快点灌水,我们要追上前头那三人。” 伍青点点头,下去灌了两皮囊的热水,就催车夫赶路,始终不紧不慢地吊在那三骑身后。 又走二里,路上没有别人了。 洪承略自己解了匹马,骑着追了上去。 那三人正在讨论缉捕游犯之事,听到急促蹄声回头,为首的正是先前在镇上处决偷粮少年的游徼,姓陈。 wap. /87/87512/19493516.html 第260章 闭门会议 他还不知道镇里发生的命桉,却认得洪承略,这时就面露讶色:“洪承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洪承略笑道:“有人托我找你。” “啊,谁?” “刘亚林。” 方才首先被砍头的少年,就叫刘亚林。陈游徼一愕,怒道:“你胡说什么!” “他说走慢点,等你一起上路。” 陈游徼的手下怒道:“你嘴里放干净点!”举着刀鞘就要抽这高个儿一个嘴巴子。 而后他就倒飞出去了。 一丈开外碗口粗的树干,都被撞断。 这名官差身在空中就已经吐血三升,落地后直接没了气息,胸口凹进去一个大洞,正好能容下一个拳头。 陈游徼另一名手下可称不上赤胆忠心,见状后退两步才叫道:“老大小心……” 他刚开声,忽有一物飞来,在视野里急速扩大,而后撞他一脸。 这人仰天就倒。 打倒他的,是第一名受害人的刀,还带着刀鞘。 陈游徼这才知道害怕,拔出腰刀大叫:“你干什么!我是秉公办事,那三人按、按律当斩!”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yeguoyuedu】 洪承略森然道:“今年六月剿匪,你们毫无建树,最后却抓九瓴沟的良民凑人头领功,这也是按律?” “哪有这码事?你不要血……” 休地一声轻响,陈游徼话音中断,目睽口呆看着洪承略。后者不再理他,转身走向马车。 他走出三步以后,陈游徼的上半身忽然滑落下来。 从左胸到右肋,他被从中切开,断面整整齐齐。 看着自己双腿仍站在地面上,陈游徼惨叫得撕心裂肺。鲜血奔涌而出,打湿了身下的沙土。 腰斩未必立死,气儿长一点的,或许要辗转盏茶工夫,受尽苦楚才能咽气。 洪承略上车,往窗外看了一眼:“走了。” 随随便便杀个人开个刃,也算是跟这段过往做个了结吧。 伍青击掌赞叹:“洪将军宝刀未老。”他看得一瞬不瞬,都没瞧清楚洪承略是怎么出刀的。 洪承略笑了笑:“我很老么?” 没有了誓言的束缚,他只觉满身松快。 这才叫活着。 过去几年,不过是行尸走肉。 一个时辰后,马车走到邬家庄。 这庄子隐在林场附近,远离官道,除了迷路的旅人之外,几乎不会有生员随便靠近。 虽称是“庄”,实际上是个寨子,外头整整一圈刺头对外的拒马桩,那是想把强盗匪徒都拒之门外。 伍青露面呼喊一声,庄内有人出来搬动拒马桩,供马车进入。 洪承略下车,在伍青引导下,先将妻子安顿到就近的小木屋中。 屋子虽小,设施一应俱全,比他在白鹿镇的破房子好多了,甚至床尾烧得正旺的炭盆都是个地炉,边上一圈儿石护栏。 虽说这里十几栋或大或小的木屋静悄悄地,洪承略还是能觉察到,里面都有人。 待他安顿好妻子,伍青就领他去往中间的木屋。 门一开,里面十余人同时起立。 伍青引荐:“各位,这就是主人心心念念的洪将军。”而后对洪承略道,“我们潜入夏州,这些都是各队首领。” 双方各自见礼。 洪承略也留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蓝袍文士,脸上戴着面具,既不出声也不起身见礼,膝边还蹲着一只棕毛猴子。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比普通猴子大了一圈,也壮了一圈。它一边搓手烤火,还把几个毛栗子往火边推了推,很有灵性。 伍青引双方坐下,而后道:“我们有三支队伍被夏州军截击,他们将战绩放大十倍,四处吹嘘。夏州人深受愚弄,以为新总管带来了新气象。对了,夏州的新州官已经到任,叫作贺淳华,年元帅与他有杀子大仇。现在这消息已经递到年元帅那里,他命我们设法截断粮道。” “马上开春了,如果让赵盼的军队挺过这个春天,等夏粮收成,战线更不好往南推。” 就算伍青没有申明,在座的也很清楚,鸢北的战斗成果大大低于预期。伍青看向洪承略,“洪将军,我的主人向年元帅举荐了您。年元帅希望由您领导接下来的行动。” 希望?年赞礼想试一试他的成色罢了。洪承略点头:“好,有沙盘吗?” 当即有人掏出个四方盒子,摊开来往桌上一摆。 很明显这是件法器,合起来像个茶水盘子,摊开来却能铺满桌面,里头的沙子也快速成型,堆成了整个夏州的地形。 “上次三战失利,都在什么地方?” 伍青折了根树枝,在地图上点了三下:“我们的三路游骑在这几个位置遭遇伏击。夏州府贴出公告,领军的两员将领都是贺淳华手下,名为赵清河、吴绍仪。据我所知,吴绍仪原本是洪向前旧部,后被贺淳华招安,另外那个赵清河就没有具体资料。” “夏州官兵战力拉垮,被他们打败,实不应该。”洪承略在夏州生活了好几年,对本地官兵是哪路货色一清二楚。什么假人头、挂空饷、偷鸡摸鱼,干得可欢腾了,但一上战场就不行了。 这话一出,众将领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上回吃败仗,主要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洪承略已有计较,“我们既然出动游骑,每支三百人也实在太多,要更精简,否则来去都被人看在眼里,报与地方。”夏州不是大草原,三百人还要吃喝拉撒睡,来来去去太显眼了。 “您想怎么统筹?” “我们在夏州的据点,不止这一个罢?”洪承略道,“化整为零,每队不过十人,扮作商旅出入城乡打探消息,其他人待在据点,不要胡乱外出。” 有人就道:“听说新任的州官有些手段,搞到不少军资,一个劲儿押送前线。”否则年元帅怎么心烦呢? “十天前就送过一批,途经白鹿镇还被几个乡民偷了两车粮食,可见守卫松懈。”洪承略在沙盘上点了几下,“从南往北运粮,无论前期怎么走,都绕不过白鹿镇、新煌、嘉仔关这三处通衢。” 伍青点头:“是啊,贺淳华的军队就是在新煌攻击我军取胜,保住了那一批粮草。” 众将相视一眼:“我们要在这三个地方守株待兔吗?”就算是三选一,押错宝的几率也不小。 “不错。”洪承略却道,“情报不足的前提下,笨办法就是好办法。我们还有多少人?” 伍青说了个数字出来。 “好,分守白鹿镇、新煌两地,放弃嘉仔关,派探子伪装成商人进入,这次换我们遇粮草伏击了。” 有将领疑道:“放弃嘉仔关?” “我去过嘉仔关,那里官道长年失修,很不好走,并且防守空乏、盗匪又多。我若是运粮官,也不愿意挑那条路;反观白鹿镇、新煌两地,官道修得笔直平整,并且两地距离不过四十里,有事也方便求援。”洪承略分析道,“再说我们人手不足,要集中优势,就守白鹿镇、新煌这两条路线吧。” 众将齐声应是。 洪承略久经沙场,知道自己空降过来说三道四,他们未必服气。再说打仗哪有十拿九稳? 只要打赢了,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接下来众人商议,又做了些细致安排。 又过两天,伍青匆匆出去又匆匆回来,向洪承略报告:“我们在敦裕的眼线发来消息,南来九百多辆运粮车,已经抵达青萍乡!” 这次军议,天黑才结束。 伍青是个商人,只负责情报和后勤,不参与直接战斗。 他刚要去清点马匹和药物,忽有小兵过来:“伍大人,洪将军夫人有请。” 伍青惊讶,指着自己鼻子问:“她是找我?” “是是。” “可是有什么地方安排不周?” “小人不清楚。” 这会儿洪承略正在主持军议,伍青想了想,就去洪承略的住处了。 门掩着,他轻轻叩门:“夫人?” 阿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请进。” 伍青入内一看,阿金倚在床头,身上盖着棉被,腰后垫着枕头,床尾的炭盆烧得很旺,一室如春。因为有食物、有炭暖,她的脸色比起逃亡前要红润多了,眼里也恢复一点灵气。 “夫人,可是有地方招待不周?” “不,一切都好。”阿金轻声道,“我听说整支队伍的补给都是伍先生在筹划?” “是啊,我得管这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否则天上也不会平白掉大饼。 “我想请伍先生替我找一样东西来。”阿金道,“我听洪郎说,从前贝迦国的斥候和潜入敌国的探子,随身都备这个。伍先生也有吧?” 而后她索要一物,伍青听得脸色大变,拼命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要敢拿这东西给您,洪将军会剁了我。” “以备不时之需。”阿金轻叹,“要是有好日子过、有复原的希望,我怎么会想不开?” 伍青说什么也不肯。 阿金看了看天色,唯恐洪承略这个时候走回来,遂沉下脸道:“你若不肯,我就跟洪郎说你轻慢我,背后辱骂我,又威胁要把我扔去山沟里。” wap. /87/87512/19493517.html 第261章 白水煮面当珍馐 伍青一噎:“姑奶奶,我哪里敢啊?” “这么多年,洪郎口中不说,可我知道他怀念当年统领千军万马的日子。好不容易,他又要龙游大海。”阿金呼出一口气,“我已经拖累他够久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你若不肯给,我就天天找你。” 伍青原地踯躅好久,终是无奈:“好,好,我去弄,您别说漏了。” ¥¥¥¥¥ 押粮队抵达新煌时,夕阳都降到山尖尖上,一转眼就要沉下去。 时间掐得刚刚好。 新煌不过是个千来人的小镇,几百辆押粮车浩浩荡荡驶进来,就把镇西的空地全部占满。连役夫带卫队,人数比镇民都多。 车队赶路一整天,人马都累了,这一停下来就要吃要喝要休息,整个镇子忙得鸡飞狗跳。 小地方接待能力有限,所以运粮队即将到来的消息其实要提前十几个时辰送到,好让镇民早做准备。这样马槽里才能灌满清水,喂牛马的料草才能提前去根筛灰,而人员也有热食可吃。 又累又饿的时候,没什么比一顿热饭更能安定人心。虽说役夫分到的无非是糙粮窝头,但至少蒸得滚烫,还能蘸点豆酱。 士兵则可以再多得些焖熟的豆子,有的还拿到腌白菜,夹在窝头里一起吃。 一身便服的贺淳华父子下马,把座骑交给亲兵去伺候。贺灵川只穿寻常衣甲。 新煌虽然多次接待过运粮队伍,但能力毕竟有限,贺淳华视察兵员用饭,常见人仰马翻、供应不上的局面。 唯一令他欣慰的,就是军医执行命令比较到位,人畜的食物和用水都经过了试毒抽检,没有异样。 其实军队有元力傍身,对寻常毒物的抗性大增,容易倒霉的无非是役夫和牲畜。贺淳华心细,唯恐敌人暗中憋坏,不厌其烦地要求测毒,否则对头在食水里放些巴豆粉,人畜不得一路上蹿稀? 在营地里逛了两圈,贺灵川就按着肚皮叫唤:“老爹,该轮到咱吃饭了。”人是铁饭是钢,再不吃就饿得慌。 反而药猿吃起窝头毫无负担,而岩狼也有自己一份口粮,谁也亏不着它。贺灵川路上才知道,原来它也能吃苹果和杂粮! 贺淳华指着窝头道:“来两个?” “这玩意儿吃一路了,还没吃够吗?”贺灵川眼珠子一转,“老爹你不是要体察民情吗?窝在军队里能体察个p,那还得上镇子里去,边吃边看。” 贺淳华无奈一笑:“行吧。” 就在这时,县令来请押粮队的长官了,说是在镇里的酒楼订了席,要给长官们接风。 新煌隶属白云县,县衙本不在此,但运粮队抵达是头等大事,县令还是赶过来了。 贺淳华这趟北上轻车简行,想要视察民情,对外也不声张,所以押粮队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是莫折敬轩,也就是他原本的幕僚,现在的夏州别驾从事。 县令相邀,莫折敬轩欣然前往。这种小地方没什么好吃的,但宴请贵宾的肉菜应该管够。他能在酒楼大吃大喝,而贺淳华就得自己解决自己的晚饭问题。 父子俩悄悄出了营地,没带两头妖怪,身后跟着毛桃、单游俊和焦泰。 这镇子很小,屋舍、棚子、店铺合起来不过二百多间,主街也就是区区百米,抬腿几步就逛完了,并且灰尘又大,房子都是灰朴朴地。 镇上只有一家酒楼,被县令用来款待莫折敬轩了,父子俩就不想往那里凑。 几人转了一圈,发现店铺没几家,行人也不多,但一到水井边就有人排队。贺灵川看见老爹板着脸,就问他:“怎么了?” “乌漆麻黑的,没几户点灯。”灯油蜡烛都得花钱买,穷人哪里舍得?不过敦裕人至少过了饭点儿才熄灯,这里的百姓大概要提早吃饭,天黑就睡觉。 “这里人都太穷了。” 贺淳华叹了口气,面露忧色:“越往北走,越不妙啊。” 出来这一趟,他才知道敦裕的富庶何止是其他地方的几十倍!越往北走,百姓越穷,户数越少、田地越荒、吏治越乱、民生越凋敝。 他见过贫民在集市插标卖儿卖女,逢人就夸自家孩子吃的少,干得多,一个劲儿求对方买回去。一家人都是骨瘦如柴,孩子被卖时也面无表情。 他甚至还从百姓口中听见军队“杀良冒功”的行径。种种乱象、败象,简直触目惊心。 穷则乱。 毫无疑问,若想好好治理夏州,他还任重道远。 “老爹,你吃饱以后再忧国忧民吧。”贺灵川往前一指,“这地方怎么样?” 前方一家食肆透出灯光,也有饭香飘出。 外头还栓着三匹马。 贺淳华这才觉得肚皮咕咕作响:“进去吧。” 掀开挡风布帘进去,众人见这食肆简陋,桌椅破旧,好在地方还挺大,可以摆下七八张方桌,现在也有一桌客人正在吃饭。 五人落座,毛桃就喊:“店家,弄点吃的来!” 店家一脸苦相:“只有酸粉和杂面馒头。” 贺灵川早看见前后桌人都在吸熘吸熘嘬粉,自己也咽了下口水:“都来都来,有料就加料!” 那几乎都是现成的,大概就半炷香工夫,五个大海碗就摆到众人面前。 这一碗酸粉无非就由三样东西组成:粗粉、腌白菜、烘过的花生米。 本地产绿豆,所以这是豆粉。腌了半个冬天的白菜已经够酸了,拿来拌粉刚刚好,用不上醋那么稀罕的玩意儿。 至于花生米,就是火上简单烘一烘,别想着油炸这么奢侈。整碗酸粉见不着一丝荤腥,连油花儿都没有。 众人饿坏了,举快子这么一嘬,感觉还挺爽。 毛桃看看别桌,有样学样要了几头蒜过来。大家嘬一口粉、啃一口蒜,又酸又辣又冲。 得劲儿! 这里还提供氽片儿汤,也就是白水煮面片,也加两根酸白菜、几颗豆子,再来一碟豆酱就可以蘸杂面馒头吃。 因为没有荤腥,贺灵川吃了一大碗酸粉还觉得肚里空空落落,又要了两碗氽片儿汤,四个大馒头。 价格虽然便宜,却不像本地人消费得起的。 贺淳华边吃边问店家:“你这平时能有生意?” 店家摆手:“赚不到钱,赚不到!” 毛桃插嘴:“这里是南北必经之路,我看还有些商队往来,总比内地那些个村子要好些。”那才是一穷二白只能吃土。 店家一脸嫌恶:“税租这么高,钱都给别人赚的,给官家赚的!” 贺淳华问:“税租要交多少?”税金和租金,开店就绕不过去。 “我赚十个铜板,就要交出去八个。你说我能赚什么钱?”店家一边搅汤一边自嘲,“也就是勉强湖口,不用把我家囡囡拿去卖掉。” 边上吃粉的客人忽然接话:“你别听他抱怨,别人还开不了这个店。今天大队人马过来,全镇子的取水车都给那里用了,整得我们没水可用,你看每个井边上都要排队。他呢,他后头有井,别人却不来争。” 既然卖粉好歹能给自己赚点吃饭钱,为什么别人不卖? 贺灵川想笑,但笑不出来。 那桌有三名客人,都作客商打扮。贺淳华问他们:“你们几位做什么买卖?” “布匹、灯油这些,回程时再捎些土产去卖。” 都是必销品。“生意如何?” 这三人唉了一声:“不好,不好,不及往年四成,明年不来了。” 他们看看贺淳华等人,又问:“你们也是官兵?” 贺淳华一口否认:“我们要往北,且跟在官兵后面,图个安全。” “北边有啥?” 贺淳华顺口道:“想去收点糖。” 店家闻言插话:“去也是白去,收不着好的。” “怎么说?” “大概三四十年前,这新煌镇就盛产褐糖,整个夏州都有名气。镇子周边种的都是甜菜,一望无际。镇里老人说,那年头的褐糖都不愁卖,一做出来十里八乡都抢着要嘞,能一直卖到敦裕去。” 贺淳华哦了一声:“我们一路走来,没看到什么甜菜地。” “那早都没有了。现在大半个夏州用的都是北方妖国的糖,黄糖。据说这是咱大鸢和北方妖国定好的条件之一,每年必须从那里买几十万斤糖,哎!”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安装最新版。】 贺灵川道:“我吃过,味道又好又耐放。” 贺大少根本没尝过什么褐糖,无论在石桓还是敦裕,他吃过的点心全是黄糖做的;在黑水城,则吃的是当地产的土糖。 “是啊,黄糖卖得又不贵。打那以后,这新煌镇的褐糖就卖不掉了,慢慢地也没人制糖,大家改种粮,可这土地也不怎么出好粮。” 边上的客商接话:“你们都不知道北方妖国有多厉害,他们每年产出的糖能有几千万斤!” 店家气愤:“可恨得很!” 就在这时,单游俊重重拍了贺灵川一下,声音不大不小:“哎,吃饱了吃饱了,我要找个地方疴屎,你去不去啊?” 他平时从不这样目无尊长,贺灵川眨了眨眼:“走啊。” wap. /87/87512/19495681.html 第262章 有味道的反杀 站起来时,他悄悄在老爹后背敲了几下,暗号的意思是“千万小心”。 贺淳华看看两人,没吭声。 食肆店家还给他们指路:“后面有茅坑,进去以后别往下看。” 两人出了食肆,单游俊才低声道:“东家你看这几匹马,都是擅长奔跑的良驹。” 贺灵川本不注意,毕竟今天的新煌最不缺牛马。得单游俊提醒,他仔细一看,这三匹马油光水滑,大长腿、柳叶耳,宽胸厚肌,双眼炯炯有神。 这跟拉车的驽马不同。 其中一匹正在刨地,单游俊瞟了一眼就道:“这三匹都是战马,马蹄和蹄铁才刚修换过。我在北方当过游骑兵,不会看错。” 那三个客商,人人都有这样的好马? 单游俊急促道:“咱们一路北行至此,才看过几拨客商?我们一到新煌,他们恰好就在这里了。” 夏州中北部萧条,商旅赚不到钱,也就不太走这条线路。贺灵川随运粮队北上,一路上的确看不见几支商队,甚至散装商旅也没几个。 他轻吸一口气:“知道了,外头晃两下就回去吧。” 两人走出几步,后面有光晃了一下。贺灵川回头一看,三名客商之一走了出来,一手捂着肚皮道:“我也要上茅坑。你们还没找到么?” 贺灵川往食肆后头一指:“没找到啊,不是说在面馆子后面?” “跟我来。”客商说着就往食肆后的巷子里钻。 天已经黑了,居民也不开灯,哪里都是暗巷。这条巷子两边都是不到七尺的矮墙,但树很高,白天都荫凉,不用说晚上挡光挡得更厉害。 风呼呼吹,叶子簌簌响,四下里晦暗无光,像极了鬼片。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是一定要出事的。 拐了两个弯,贺灵川问大步疾行的客商:“还多久?茅坑怎么这样远?” “快了,就在前头。” “你好像对这一带很熟?”贺灵川停下脚步笑道,“经常来这里蹲坑?” 客商也转过身来:“你们去不去了?我着急。” 贺灵川和单游俊耳语一句,客商根本听不着,贺灵川紧接着就开了口:“我看你们不像商人。军队里都未必有那几匹好马。” 客商挠了挠头:“我看你们也不像,这时候哪还有往北走的商人?”紧接着脸色一紧,喝了一声: “动手!” 他挠头的手也放了下来,但手腕反而一翻,“休”一声轻响,暗匣里射出的袖箭直取贺灵川面门。 他眼力不错,看得出这两人当中贺灵川地位更高。 这下翻脸毫无预兆,暗巷里又是黑灯瞎火,谁能留意到这枚暗箭? 与此同时,两边矮墙后都翻出来一个人,扑向贺灵川、单游俊身后。 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着骗人进来挨宰的念头。 贺灵川早有准备,侧身躲过暗箭,左手暗藏的香团子已经早一步砸在地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臭气,瞬间覆盖了这条狭小的暗巷。 凑巧这时候风停了,味道一下子浓烈到无以复加。 贺灵川和单游俊都屏住了呼吸,对手三人却被突如其来的臭弹砸得心慌意乱。先前引贺灵川入巷的客商忍不住弯腰干呕,翻墙过来的两个人还没站稳就下意识去掩自己口鼻。 这是生理上的自然反应。 方才贺灵川对单游俊说的悄悄话,只有两个字: 憋气! 对方想套路他们,他们何尝不想套路对方? 干呕那人刚弯下腰就知不好,正要憋气拔刀,贺灵川手腕一抬,同样也来一发暗箭伤人。 跟李伏波专门定制的紫金袖箭,他在出发前一天才拿到手里,今天算是首秀。 李大师特制的器械,跟这人用的大路货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对方刚直起腰就觉下面一凉、一痛—— 一箭爆蛋! 贺灵川的刻苦训练总该有些成效,再说这么近的距离准头还能差了? 这客商哪里还站得住,顷刻倒地打滚,叫得撕心裂肺。 不过贺灵川的阴毒何止于此?那袖箭后头还带绳的。 他就顺手那么轻轻一扯,啪叽—— 断了。 那人也不叫了,立马昏死过去。 这种暗箭伤人的感觉可太爽了,盘龙城的阅武堂根本不许他用出这么大杀伤性的武器。贺灵川呼出一口气,转身去找下一个对手,也就是跟单游俊缠斗的敌人。 这人不仅应变极快,立刻抑住自己对恶臭的不适投入战斗,也甚是勇勐,跟单游俊硬碰硬拼了两刀,黑暗里只见火花四溅。 贺灵川上去就是一脚,瞅准他刀式用老的空档,直接踹在这人肋下! 以他脚力,就算是个铜饼都被踢圆了,何况是人身? 这人肋间一痛、身体一麻、眼前一黑,气都险些闭过去。 单游俊再一补刀,趁机剁下他的脑袋。 最后一名敌人刚举分水刺冲到,就被贺灵川顺手格开。他见两名同伴都已经倒下,对手却丝毫无伤,遂不恋战,转头就跑。 三人当中,他的战力不是最高,但跑得一定最快,冲出去两步单手撑墙,直接越过人家的土院,拐到另外一条巷子里。 他比这两人早到新煌,更熟悉地形。 抽空往后看一眼,好像没人追来。 赶紧回去报讯,这里有点子扎手。等大部队赶到,他要把这几个家伙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不过他刚打算撒腿再跑,忽然颅后生风,天外飞来一刀,直接扎穿心口。 后胸进,前心出,打了个对穿。 这人还踉跄往前走了两步,才倒地而亡。 自己都进巷了,这大刀怎么能撇中?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贺灵川先回收了紫金袖箭,才跟过来拔刀。 这支箭沾上了脏东西,暂时不好再用了。跟在后头的单游俊也有些惊讶,他方才明明看见东家甩出长刀,而敌人已经翻墙走了,结果这刀在半空中一个折拐,自行换方向追人。 他听说过会追击人的箭失、飞刀或者其他法器,但没听说长刀也有这种特效。 贺灵川将宝刀从死不瞑目的敌人后背拔出来,在他衣服上蹭掉了血迹,收刀入鞘。 当然,把逃跑的敌人一刀透胸的特性,就来自于浮生刀的特性“一掷必中”。贺灵川觉得,这比射箭好用哪。 “回去吧。”敌人连他们这两个上茅坑的都不放过,对贺淳华就更不用说。 不过贺灵川也不是太担心,老爹也有修为在身,并且护身法器一大堆,别人想对付他没那么容易。 两人急匆匆往回赶,刚到巷口,东边突然一声巨响,火光照亮了整个新煌! 这记爆炸威力巨大,众人脚下的地面勐地一颤。 贺灵川更是脸上变色: 县令宴请莫折敬轩的酒楼,好像就在那个方向! 面馆里,贺淳华和两个客商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双方都有些心不在焉。 爆炸骤起,正好端起水盆的店家一下就洒了,抓着柱子才没摔倒。 贺淳华、毛桃和焦泰三人下意识地闻声转头。 那两名客商遂抓出武器、暴起发难。 不过他们才攻到贺淳华身前三尺处,面前忽然亮出一层薄薄的光幕屏障,表面还有细碎的花纹,如同蛇皮。 他们的攻击立刻变得迟滞,仿佛身陷瘀泥当中。 这是贺淳华的护身法器自动生效。 焦泰一回头就知不妙,喝了声“敢尔”冲来护主。 贺淳华将手上缠着的缠丝红线往前一掷,它在半空中就扩作罗网,将一名敌人裹在其中。 孙孚平的法器,无论何时都是好用的。 此时挡风布帘子突然掀起,众人都吓了一跳,却见贺灵川两人冲了进来,一边道:“外面解决了三个!” 接下来也没什么悬念,己方五人逼着对方单挑,分分钟就把他打趴下。 焦泰将其揍到半死的同时,贺淳华已经提起地上的网子,对里面的俘虏道:“说清楚,外头怎么回事?” 这人大笑:“你们主官升天去也!我兄弟们到了,要送你们同去!” 贺淳华跟儿子对视一眼,紧接着又问:“你们怎知,运粮队何时经过这里?”运粮队通知新煌做准备,只提前了一天。这些浔州的游骑兵在夏州中北部到处巡游,地域何其广大,本不该这么快收到风声才是。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yeguoyuedu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人狞笑不答。 “他想拖时间。”贺灵川一眼看穿他的意图,“我们快回营地!” 焦泰一刀抹了俘虏的脖子,不理会抱柱发抖的店家,贺灵川没忘了扔下十几枚铜板当饭钱。五人奔出食肆,解开这三名浔州探子的良驹,飞身上马。 …… 五个人,三匹马,奔出去不到百丈就听见蹄声轰隆: 有队伍从南边过来了,听声音至少二三百骑! “驾!”贺淳华脸上变色,催促座骑快跑。 马儿拐出主街,直奔运粮队营地。贺灵川回头,望见后方乌泱泱一片骑兵。 这些人把外衣和披风扯开,露出底下的军服,就算贺灵川没见过那种款式,也能笃定来者就是浔州游骑无疑。 显然这些家伙早就潜伏在新煌外头,等镇里爆炸声起,他们就冲进来杀人劫粮! wap. /87/87512/19495682.html 第263章 一合之敌 焦泰等人奔在贺淳华身后,努力挡住后头射过来的飞箭。 有一箭直射马股,被贺灵川抬手磕飞;毛桃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座骑后腿被射中,悲鸣着倒了下去。 毛桃一下子就落后了。 贺灵川回头时,这人爬起来喊了一句:“不用管我。”就闪进边上的矮房子里去了。这里有一排低矮民宅,他几个起落,不知消失在哪堵墙后面。 浔州骑兵的目标是运粮队,才懒得去收拾这么一条杂鱼,大部队依旧轰隆向前。 后头箭失如雨,根本磕挡不住,贺淳华干脆往后扔出一块水晶圆牌。 牌子闪着社稷令赋予的绿光,刚出手就化作一面冰墙,挡在两马之后。 墙厚一指,高一丈有余,把贺灵川等人的后背挡得严严实实。 然后就是几十声钝响,几十支箭都戳在了冰墙上。 浔州游骑大喝一声,擎出长枪,纵马怼了上去。 冰墙原本不厚,又被扎了几十个窟窿,奔马一撞就哗啦碎了。 可借着这点儿工夫,贺淳华等人已经冲回了自家营地。 营地里面,人人六神无主。 运粮队结束一天的辛劳,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半数人躺倒就睡了,这时忽然惊醒,揉眼而起,就听见外头有人惊惶失措大喊:“莫折大人死了,莫折大人被炸死了!” 莫折敬轩是这次运粮的最高首领,他的死讯一到,队伍群龙无首。 此时东边的酒楼又发生了第二次爆炸。 运粮队将领,有的自己都睡得迷迷湖湖,起来还找不着北,有的爬起来喝斥归队警戒,可惜收效甚微。 而后,浔州游骑就杀到了。 营外的守兵看见烟尘滚滚,第一时间吹响警哨。 站在营里看烟火的人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一声发喊都往后跑。浔州游骑发力呐喊,杀气冲天,二三百人的队伍硬是跑出了千人声势,连运粮营外巡逻的士兵都怯了场,抱着长戟就想后退。 贺淳华一马当先冲入营地,舌绽春雷:“夏州总管贺淳华在此,谁要跑?谁敢跑!” 他连吼三声都用上真力,可谓声震全场,连东边继发的爆炸声都盖过去了。 “夏州总管”这四字招牌一出,溃兵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贺淳华到任不久,但着实干了几件大事,尤其追剿浔州军队的那场三连胜,更是让他在夏州南部声名大噪。运粮队多数将士出自南部,听到这如雷贯耳的四个字先是一怔,然后就是半疑半喜: boss来了?怎么会? 夏州总管要是亲自镇阵,那死掉的莫折大人算个球球?州府区区别驾从事而已。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安卓苹果均可。】 贺灵川不再与父亲共乘一骑,自行跳下来夺了一匹马。 他还听见不远处有人喊着“莫折大人死了,敌人杀过来了”,不由得循声去找,却见那人躲在营帐后面,两眼骨碌碌瞪着场地,时不时大叫一声,哪有半点惊惶失措? 贺灵川冷笑一声,拍马去追。 这人也不是不长眼睛,见机不妙转身就逃。他的走位也很骚气,专挑障碍物多的线路,料定贺灵川策马难近。 哪知刚跑过一个仓库,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硕大的、毛忽忽的黑影…… 贺灵川奔来,看见岩狼陆信突然从仓库后面蹿出,一声不吭地张开大嘴,咬住这人就是一顿东甩西扯。 狗甩头的速度和力量谁都清楚,岩狼只强不弱。隔着好几丈距离,贺灵川都听见清晰的“啪啪”两声,像是点起炮仗,其实是狼嘴里的倒霉蛋嵴椎骨被甩脱节了。 幸好贺灵川随后赶到,为其了结这种痛苦。 他一刀斩首,再抓着这个脑袋四处纵马喊话:“叛逃者杀,当如此獠!” 他手里这个人头不是夏州兵的,但血流满面谁看得清楚?贺灵川喊了几声,确见效果,不少溃兵见他靠近,赶紧转向迎敌。 此时监斩队也回过神来,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当他们砍翻五六个逃兵杀鸡儆猴以后,运粮队的溃势大有好转。 另一个喊话扰乱军心的人,则被单游俊追上。 这些浔州人分工相当明确,有的去炸酒楼,试图将运粮队高官一波送走,有的扮作客商躲在食肆,借机刺杀出来吃饭的将领,剩下的大队人马藏在郊野,以酒楼的爆炸为号,偷袭运粮队军营! 甚至扰乱军心这事儿都有专门的人在干,还挑了两个嗓门特别大的,可见计划相当细致。 最绝的是浔州人居然选在镇里动手,而非贺家父子以为的荒野险地,这下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要知道夏州中北部因为遭遇浔州兵袭扰,各地的大户都拉壮丁建起保乡团、民安队,浔州人在这里很可能遭遇额外的阻力。 不过今晚县令在酒楼宴请莫折敬轩,地方大户肯定也去作陪,因此都被一锅端了。 几员将领当然认得贺淳华,立刻上前拥簇,有的还衣衫不整,显然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贺淳华也不责备,只是高声发令道:“整队迎击!传下去,敌人只有百骑!” 夏州总管既然在场,众将的心态也稳了,一边喝骂一边去收拢部众。发令官更是一声声传了下去:“迎敌、迎敌!敌人仅有百骑!” 浔州游骑冲入军营,的确掀起一片混乱。他们见人就砍、见帐篷粮车就烧,仿佛势不可当。夏州士兵一时被打懵,除了逃就是躲。 贺灵川见状,嘬唇吹了几声口哨,两长三短,而后调转马头,朝着最近的敌将冲去。 这是他召唤手下的方式,岩狼和单游俊听见哨声,就扔下手里的倒霉蛋飞快跟近。 不远处的焦泰原本护在贺淳华身边,但总管大人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多,他一听见哨响,也是带着手下立刻转头。 迎面而来的浔州将领相当勇勐,周身元力闪动,两枪就能打飞一个士兵,还有一个瘦弱的夏州兵与人对战时被他侧后偷袭,一枪戳在肚皮上。 这人的枪顶带钩,往回扯的时候,把人家的肠子都扯了出来。 他们也管这叫作放风筝。 小兵倒地翻滚哀嚎,边上的夏州人哪还敢上前?此人一声大笑,干脆跳出近卫的簇拥,一顿尽兴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他杀得正高兴,忽觉脑后生风,却是贺灵川斜刺里杀出,一言不发地挥刀就砍。 浮生刀上全无异象,看起来就像普通长刀,贺灵川本身也只穿普通士甲。这名浔州将领面现嘲讽,回枪一挑。 一寸长一寸强,想用佩刀对战他的长枪?天真! 他用枪入微,先是一记花枪刺出去,取贺灵川咽喉,对方若是回挡,枪尖就会提前下弹,戳进对方肚腹。 他想再放一次风筝。 就在这时,侧向飞来一支箭失。 却是毛桃躲在着火的仓房后面,瞅准机会送了他一箭,直取眼睛。 将领回挡不及,只得侧头躲过,这么一来,手中枪就偏了两寸,并且也没来得及玩出下面的花样。 仅仅两寸。 他的手已经够稳,上身后仰不妨碍枪尖跳起,仍然毒蛇一样去挑贺灵川下巴。 眼前这少年居然双手握刀一个顺撩,由下往上斜挑,犯了新手都会犯的错误。 这种招数吃力不讨好,赶上了也就是荡开枪杆;如果没架住,却要被长枪在腮帮子上捅个洞出来,并且对于敌人的后手没什么制变能力。 然而贺灵川的动作迅捷如电,日复一日的“浪斩”终见成效。 信心、气势、力量,缺一不可。 他非要噼出神完气足的一击不可。 这名浔州将领的手下就见他们错身而过,雪练也似的光芒差点闪瞎人眼—— 兵刃相击时,那把一直很低调的长刀,终于爆发出浓郁的杀机,如同勐虎潜伺多时,一朝扑出。 两人双向奔赴,反应的时间都很短,即是所谓白驹过隙,这名将领就觉得手上一轻,而后就有几样东西凌空飞起—— 一条手臂; 一捧怒血; 还有半杆长枪也飞了出去,断口异常整齐。 将领痛得一声大叫,断臂处血如泉涌。对方竟完好无损,一个回马又要冲回。 他的部曲大惊:“百里大人受伤!” “护住百里大人!” 数十人冲上来,将那位受伤的“百里大人”层层护住。后者被断一臂,右肩上血流不止,人也痛得俯趴下去,要不是亲卫冲上来及时,他险些就被岩狼陆信偷袭——这家伙跳起来就咬人喉管。 他又惊又怒,剧痛之余没忘对贺灵川口吐芬芳。 他大意了,这一人一刀看着太过寻常,和他先前击杀的十来个小兵没什么不同,居然是躲在羊群里的狼。 那把刀……那把刀诡异地锋利,仅一个照面,就将陪伴他多年的寒铁枪轻松削断! 有这等神兵在手,能是寻常人物么?为什么还要穿着士兵皮甲,混在游兵散勇里? 百里大人就感觉自己好像上树摘桃,一把抓中才发现那不是桃子,再抬头就看见雄狮愤怒的嘴脸近在迟尺…… 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自恃身份,为什么这厮忒不要脸! wap. /87/87512/19497475.html 第264章 又遇老对手 对方骂得难听,贺灵川只冲他竖了个中指,知道自己一击奏功也要归因于毛桃一箭令对手分心。可打群架的时候还讲究什么偷袭或者单挑?能上的都要上,有机会都不能放过。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后头跟上来的单游俊被贺灵川挡住视线,根本没看清东家怎么剁手敌人,便归因于浮生刀过于锋锐。 当然,他猜中了六成。 只有贺灵川自己知道,浮生刀的“破军”特性居然被触发了! 它能无视对手身上的元力和神通护体,直接打出最真实的伤害而不被减免,但出现的几率小得可怜。 小得可怜的意思是,贺灵川运刀几百次都未必有几下能打出破军效果。 这回真真切切是撞大运了,仅一击就引出这个特性。 活该百里大人倒霉,身上浓郁的元力波动都成了摆设,贺灵川看他身上的微光就知道此人军阶不低。 浮生刀重铸后在战场上的首秀,就要用一名敌方大将的鲜血来祭刀! 贺灵川也极度怀疑,这就是一次特性试用。 此时贺淳华的军令终于一波一波传来了,到处都在大喊:“浔州兵仅百骑!” 运粮队人数远多于此,怕他们个球! 夏州将领们也终于归拢自己的部属,开始着手反击了。 毕竟运粮队占据人数优势,反观浔州军队已经深入敌营,冲杀的纵深不足,而气势最刚勐的第一波冲击没达到预期,很快就要承受再而衰、三而竭的后果。 此时就能见到夏州军队身上的元力颜色渐渐转深,由浅绿转成了深绿色。 这也是士气正在不断凝聚和抬升的表现。 贺灵川自己的卫队也早就聚拢,由单游俊、焦泰两人带领,跟在东家身后一路冲杀。他们随着贺灵川早出晚归除妖,在埋伏与合击上超过夏州军队,这时就能派上用场。 一旦攻守之势易形,这支浔州奇兵可能就要被反包饺子。 敌我双方都很清楚这一点,因此那名痛失右臂的将领哪怕肩血横流、脸色发白,也要指挥手下全力进攻贺淳华。 他已经被扶下马背,但还强忍着不能昏厥,亲卫正在努力给他止血。 擒贼先擒王,百里大人心下透亮:今日突袭碰上铁板,就要归咎于运粮队的最高统领还活着! 浔州人没料到,运粮队的长官居然不去赴宴。他们斩蛇没斩下蛇头,只剁了一截尾巴尖下来。 贺淳华自己也没料到,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念头居然让他逃过一劫。 否则死在酒楼里的,就是他了。 双方都在攻坚。 对方要他死,贺淳华又何尝不想要对方的命?他大手一挥,干脆就地甩出悬赏:“斩杀敌将,赏金百两!” 为了应对北线战事,夏州重新颁布募兵令,大幅度提高士兵的薪饷。但一个大头兵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每年最多也就赚二十银子,这在当地已经是毫无争议的高薪职业。黄金百两相当于这些士兵五十年的收入! 重赏之下必有武夫,何况己方颓势已经扭转。在夏州将士眼里,重伤状态的敌方大将突然就变成了闪光的金条子。 贺灵川轻轻“咝”了一声,因为夏州军队身上深绿的光芒一下转成了深蓝,甚至微微泛黄。 相比之下,财力没那么雄厚的百里大人好像就有点吃亏了。 好在这个时候,夏州军队后方的马车上出现了一只啃苹果的猴子。 这只棕皮猴子脖上戴着个荆棘项圈,也比一般同类肥壮,看起来没甚异常,但贺灵川身边的岩狼像是闻到气味,突然转头,对着它狂叫不已。 陆信的异状立刻引起贺灵川警惕,随之望了过去。在他看来,天底下的猴子其实差不多都长一个模样,眼前这只肯定没有他家药猿伶光那么圆憨,但它脖子上的荆棘项圈着实有些眼熟。 他在哪里见过呢? 隔得有些远了,如果再放大两号看…… 嗯?放大? 贺灵川童孔骤缩,突然舌绽春雷,冲着贺淳华就是一声大吼:“小心鬼猿,它在后边!” 话音未落,猴子急速膨大,从原本不到半人高的马猴,一下胀大到身高一丈有余、肌肉鼓凸的巨猿! 只听马儿一声悲鸣,两千多斤的体重瞬间将身下的马车压垮。 这货就是贺家父子俩月不见的老熟人、不,老熟猴,连气运加身的车骑大将军柯继海都难以击败的敌人,妖傀师董锐手下的头号打手——鬼猿。 上回贺灵川和柯继海联手才将它打伤——当然所谓的联手是指贺灵川动用核桃舟来镇压这头怪物——随后妖傀师带着它熘之大吉,之后就石沉大海,任官方怎么搜索都没有下落。 鬼猿刚一变身,顺手抓起身边的重物,什么马车、马匹、辎重,或者直接拔起木栅栏,噼头盖脸就往贺淳华那里掷过去! 这可是它的天赋神技,每一样都势大力沉,每一样都虎虎生风,偏偏每一样的准头都该死地好,根本不用花时间练习。 贺淳华被众星拱月一般护在中间,身边还有光华闪动,那多半是有人开启了法阵,以免他被流失暗箭所伤。鬼猿离他大概是七丈(二十米)之远,掷过去的东西多半都走抛物线,从高点落下来叠加势能,落地就是砰砰砰连声不绝于耳,连几丈外的地面都在震颤。 它还扔进去几辆满载的粮车,粮袋在半空中迸开来,粉尘纷纷扬扬,像下了半场雪。 贺淳华身边聚着几十号人,都不能幸免,瞬间都被压在一大堆杂物底下了。贺灵川一瞟之下,就见到有人被掷过来的马匹击倒,只有腿还在外头一搐一动的。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yeguoyuedu】 现场乱作一团,夏州兵惊惧色变,下意识都往外躲,谁也不想招惹那个爱扔重物的煞星魔猿。这么一来,队形就垮了,对面的浔州军队大喜过望,百里大人重振旗鼓,指挥手下冲击运粮队。 机会稍纵即逝,谁不知道? 贺灵川头皮都麻了,但现在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他对岩狼交代一句“去找出董锐,撕了他!”而后策马奔向贺淳华的位置。 此时夏州军队里一阵箭雨,噼头盖脸往鬼猿射去。大家不敢靠近,但来几发远程攻击还是没问题的。 鬼猿对此毫不在乎,它周身都有天生骨甲,寻常箭失扎上去自然折断,它只要重点保护眼部就好了。 令夏州士兵疑惧的是,众人射出的箭都附有元力,对妖怪的防御有额外的破甲加成。怎么到这头巨猿身上就失效了? 趁着众人都为它威势所慑,鬼猿连招牌的拍胸动作也不做了,两个连跳就跳到了场地正中,一双铁拳高高举起,准备冲着那一堆废墟来顿暴捶。 无论贺淳华死活,它先来个补刀再说。 就冲它满身腱子肉,没人会怀疑它双拳的力量。 废墟下的人就算原本未死,被砸几下也只有成肉饼的份儿。 就在这时,废墟里有辆马车动了一下,突然飞起,勐地砸在巨猿脸上,顿时四分五裂,木屑飞扬。 很明显,底下有什么东西将马车击飞,把巨猿也打得一懵。 马车被掀飞后,贺灵川定睛一看,那底下居然有一道薄薄的光幕,罩住了最中间的几个人。 有贺淳华,有两个站得最近的亲卫,以及几个穿云阁弟子。 对了,还有穿云阁的梁长老! 他趁着巨猿闭眼的工夫,居然高高跃起,一掌击在了鬼猿眉心! 虽然双方有些小小罅隙,贺灵川都忍不住要叫好了。梁长老这一击真是神来之笔,反败为胜的关键嘛! 不过紧接着他脸就垮了,因为鬼猿晃了晃脑袋,好像回过神来,对着梁长老和贺淳华一记怒吼,同样是一掌拍下! 敢情梁长老就是替它掸了掸脸上的灰尘? 那为什么不用武器? 梁长老看起来也有些惊讶,仿佛低估了鬼猿厚脸皮的程度,不过贺灵川也发现他拍过的位置,也就是鬼猿的脑门儿正中,居然有个红字亮了起来。 对比巨猿体型,这个字太小了。 好在以贺灵川能射箭能甩飞刀的5.2视力,总算能看清这是个“滞”字! 并且是用上古仙人语写就,发出的红光还会流淌,如同水银。 这个字亮起来以后,鬼猿的动作就放缓了两拍,那砸下来的凌厉一掌,看起来也像慢动作。 它怒吼连连,浑身肌肉更鼓了,但还是快不起来。 额头上的红字,一下放出更强烈的光,显然也在努力束缚。 贺灵川一下就想起盘龙幻境当中,附身于年松玉的那位“天神”使出来的言灵咒了。 这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可以使用言术对敌造成影响。 不过梁长老的言灵咒,看起来并没对自身造成好大负担,至少他带着贺淳华匆忙离开巨猿攻击范围,还是很利索的嘛。 贺淳华看起来并无大碍,显然贺灵川方才的提醒很及时,梁长老替他开启了防护结界。他正了正被打歪的帽子,沉着脸大吼:“慌什么!其他人去拿悬赏,梁长老你们定住鬼猿击杀之!” wap. /87/87512/19497476.html 第265章 追击 眼看主帅不死,夏州军长舒了一口气,又重新记挂起“悬赏”二字。 贺淳华逃离巨猿的同时,贺灵川已经反向赶到,一抹储物戒就抓出了腾龙枪,直刺巨猿右眼。这大猴子站直就不止一丈高,就算他骑在马上,还得长枪才能扎中。 巨猿看见他,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显然想起了被核桃舟压在身下的憋屈往事。紧接着眼部上方的骨甲忽然伸长,将右眼完全盖住。 贺灵川的长枪,紧接着就怼了上去。 那乌金枪头打造时还掺入天外陨铁,锐度、硬度都非寻常刀剑可比。 骨板碎了,腾龙枪扎入巨猿右眼,鲜血一下就迸射出来。 然而那副骨甲的阻力很大,贺灵川余劲用老,枪尖入眼不深。他人吊在半空,正要想个法子拔枪重插一遍,巨猿发出惊天怒吼,一把将他抓住! 那伸手速度比原来还快。 贺灵川以为它受言咒束缚而动作迟缓,这一下竟防备未及。它额上的那个“滞”字同时碎裂,消散于无形。可见这一枪极大激发了它的凶性,连言灵咒都缚不住了。 贺灵川顿时觉得身体被锢,浑身气血都被挤去四肢和头部,只有一手还挥舞在外能用。自己好像个气球,很容易就被挤爆。 浮生刀也被卡在腰间,拔不出来。 梁长老亲睹这一幕,失声道:“怎么可能!” 这一门言灵咒,他修行了足足二十五年,中间还有十五年修的是闭口诀,也就是十五年来自充哑巴,只字不说。如此一来,平时精修之功都集合到温养的言灵上面,越酿越深。 这一字言咒对他本身负担较小、反噬较小,论其威力之大,就算施放在穿云阁阁主身上,那也不是短短几息内可以解除的。 这头巨猿却办到了,凭什么? 贺淳华目眦尽裂:“川儿!” 其他夏州兵壮胆伸枪去捅,然而哪里破得了鬼猿的骨甲? 挠痒痒儿罢了。 巨猿哪会客气,刚逮住贺灵川就用力一捏!以它手劲儿,把贺灵川捏出黄来都轻轻松松。 不过它忽觉手里一空,挤捏的充实感没了。 摊掌一看,两次弄伤它的小贼,的的确确凭空消失! 不过,掌心里好像落着一个东西,极小极轻,巨猿尚来不及细看,它就被风吹走了。 与此同时,贺灵川竟在它身后突兀出现,不待鬼猿反应过来,浮生已然出鞘。 寒光斩过鬼猿两道足踝,从这里的骨甲缝隙切进去,将跟腱一刀两断! 鬼猿一声痛嚎,回身捞他,同时往后撤了一步。 就这一步,痛彻心扉。 贺灵川也是一阵心惊。 要不是他及时扔出鬼影蝉蜕,施展李代桃僵之术,这会儿怕不是已经像气球被捏爆一样。 贺淳华的悲喜瞬间转换,立即道:“川儿,给我鬼眼弓!” 贺灵川躲过鬼猿进攻,一手取出鬼眼弓箭,不假思索扔了过去。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件至宝? 不过他可舍不得拿性命换威力。 贺淳华接弓箭在手,并不自用,而是将它们塞进身边的卫兵手里,沉声道:“射!” 这卫兵也是毫不犹豫地接弓搭箭,瞄准了巨猿。 弓上的鬼眼开始乱转,在他耳边细细碎碎地劝拢。亲兵凝声道:“我献祭五年寿命!” 接受了祭品,鬼眼立刻张了开来,锁定巨猿面部。 “休”一声响,箭失离弦。 不远处的巨猿好似也知厉害,一p股坐倒,躲开这射脸的一箭。 不过它对鬼眼弓的特性一无所知,这下就吃了大亏,箭失飞到后头,自己拐了个弯,二次加速回来。 总归它脑后其实还长眼睛,临时从后背又长出一只手,勐地向箭失抓去。 可惜,晚了。 “叭”一声闷响,鬼猿右背中箭,被炸飞好大一团血肉。 从贺淳华的角度,都能看见它右胸被击穿一个大洞。 “杀掉它!”他一声令下,夏州人马就冲了上去。 这头鬼猿右眼、右胸遭受重创,左跟腱还被割断,再不复先前神勇。有道是破鼓万人捶,伤口处的骨甲已经脱落,抵挡不了人类的刀枪。 伤口的疼痛令它打退堂鼓,鬼猿支起身体,连跳带爬,飞快往郊野奔去,根本不理会后头的流箭和投枪,前面但凡有障碍物,一律撞开就是。 它左腿不能着地,但还有三肢可以奔跑,这会儿又是逃命,速度真是不慢。 那厢浔州人也知大势已去,今日万难竞功,夏州人越战越能耐,还有好些修行者混在其中,得元力加持的神通术法真教人吃不消。 他们再不走就要被剿在这里了。断臂的百里大人在亲兵护持下,鸣金撤退。 说是撤,和逃也差不多。 夏州军队精神振奋,贺淳华点了曾飞熊等两员将领,命他们狠狠追了出去。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yeguoyuedu】 军营里,贺灵川赶去慰问贺淳华:“老爹,你没事吧?” “可能断了一根肋骨。”贺淳华脸色有点白,“算不得大碍。” 贺灵川举目四顾,夏州军死伤不少,尤其鬼猿那几下投掷,直接压死了二十多个。穿云阁的弟子随军首次参战,也有好几个受了伤。 药猿伶光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开始帮着治疗伤患。 粮食甩得到处都是,好些营帐、马车还在燃烧。 但是跟军资被劫的严重后果比起来,这损失真可算微乎其微。 这批军粮若是真被劫了,北方前线再次动摇不说,贺淳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望,也会被打下去。 他对贺淳华道:“老爹你在这里主持,我去追那头猴子。” 贺淳华知道鬼猿受了重伤,威胁性大降,也就点头:“小心董锐。” 贺灵川吹了记口哨,座骑驳兽不知道从哪里奔出来,停在眼前。方才这里乱七八糟,他还担心驳兽受伤,现在看来这厮机灵得很,浑身还是油光水滑没一点受损。 换了马,他叫上毛桃、单游俊等人,顺着巨猿留下的线索追了出去。 离开营地前,他好像听见贺淳华另外派发任务:“你们去白鹿镇察看情况,要快!” 是了,新煌这里遇袭,不知白鹿镇情形如何,被打跑的浔州军队也是退往那里。不过巨猿奔逃的方向与浔州人正好相反,他是没办法顺道儿去察看了。 要追踪巨猿不难,这家伙的伤口简直像瀑布,留下的血迹哪怕在黑夜里也十分明显。 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它从视野里消失。贺灵川没忘了这东西可变大也可变小。 好在新煌镇外的地形相当平坦,走上几里才有一两个小山包,大树寥寥无几,满地都是灌木。 这种地形最不讨猴子喜欢。 贺灵川率人尾随它前进,只需要保持巨猿的背影在自己视野当中。 受伤的勐兽最可怕,现在他们不足十人,没有军队从旁协助,最优解还是尽量消耗鬼猿体力。 大,就不易持久。 果然跟行了十里之后,鬼猿的速度明显放慢。 靠三条腿走路不容易,何况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口正在流血,奔得越急,血流越快。 也就在这时,单游俊突然提醒他:“东家,天上!” 贺灵川抬头一看,夜空中好像有飞鸟盘旋,个头不小。 严格来说,它是在巨猿头顶绕圈。 “那是董锐的另一头妖傀。”贺灵川眯眼,但夜色中看不出它背上有没有人。 也就是说,岩狼没完成任务。 也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狼嚎。 贺灵川循声看去,很快见到一个黑点从远处奔来,在视野里越变越大。 说岩狼,岩狼就到了。 它舌头都吐出来了,嘴边冒白雾,众人还能听见它哈哧哈哧的呼吸声。看这模样,已经跑了很久。 “怎么回事?”待岩狼与驳兽并行,贺灵川问它,“董锐在哪?” “在鸟背上!” 原来岩狼受命后就脱离战场,嗅着鬼猿的气味一路反追回去。既是董锐派它来的,那么反向嗅回去,应该能找到它的主人吧? 这思路的确没错,很快它就在距离夏州军营百多丈外,发现了董锐的身影。 他就蹲在民宅屋顶上眺望战场,脸上戴着那个青铜面具,肩膀上还停着一只秃头鸟。 离得近了,岩狼也能嗅到他的气味—— 这个气味,它绝对不会认错。新仇旧恨一下子就涌上心头。 它借着屋下的暗影隐藏自己,悄无声息靠近。 不过董锐的灵识太敏锐,尤其是他肩膀上的秃鸟似能感受危机降临,“呱”一声大叫,迫得岩狼提前起跳进攻。 可惜,晚了一步。 秃鸟突然变大,脚一蹬就振开双翅,带着董锐一起飞。 岩狼第一次没扑中,在屋顶加速助跑,二次飞扑,咬住了它的尾巴,而后死命往地上拖。 巨鸟拼命伸爪子挠它,差点挠瞎它的眼珠。 上下都在角力,董锐趁机打出一道法诀,击伤了岩狼的前爪。 这大鸟也是相当强悍,扑愣着翅膀向上,终于将多出来的累赘甩掉。 岩狼只咬到一嘴毛。 它不甘心,跟随空中的大鸟一路追到了这里来,恰与主人会面。 wap. /87/87512/19499293.html 第266章 你追我逃 岩狼陆信的语气甚是自责,毕竟董锐是整个岩狼族的大仇人,它好不容易逮到对方一次,居然给放跑了! 贺灵川看着它满脸都是细长的伤口,有一道甚至划过右眼,差点把它弄瞎。血珠顺着腮帮子淌下来,它也没空去舔。 他只得反过来安慰同伴:“这人要是真那么好抓,也不会变成多国通缉犯了。”从两次交手的经验来看,董锐这厮狡猾得很,一击不成立刻遁走,绝不跟受害对象纠缠,也不管看起来是不是还有机会。 这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不好抓。 据说董锐的妖傀数量不多,每一只都需要精心调制。先前已经少掉一只狼人,现在这头鬼猿应该是他最强力的武器,无论如何也不能弄丢了。 所以董锐驱鸟跟来,要想办法收走鬼猿。 这种情况下,贺灵川就命令众人紧跟不舍。 董锐尝试下降接猴,结果单游俊弯弓射去,箭头擦着巨鸟翅膀飞过,吓得它火速拉升。 贺灵川瞪他一眼:“差劲!” 单游俊不可谓瞄得不准,只是怪鸟灵识厉害,最后关头一翻身躲了过去。 他摸了摸鼻子,连抽两支箭出来,准备下次奏功。 可是受到这次惊吓以后,巨鸟再也不肯飞下来了。 若说贺灵川为何不动用浮生刀“一掷必中”特效,很简单,他和董锐的距离超过了十丈…… 双方这样僵持着,又奔行了十多里。 鬼猿已经走不动了,贺灵川等人都能听见它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像个破洞的风箱。先前贺淳华的卫兵拉开鬼眼弓,已经打伤了它的肺部。它每呼出一口气,都喷出一捧血雾。 再这样下去,它会成为贺灵川今年最大的猎物。 也就在这时,董锐忽然吹响了竹笛。那笛声格外尖锐,在黑暗的夜空中传出去很远。 鬼猿也听见了,忽然仰天大吼一声,再次加速! 这就是压榨生命本能了。 岩狼突然道:“不好,我闻到草木和流水的气息!” 前面么?贺灵川立刻催促众人加速。 可惜来不及了,巨猿跑着跑着突然纵身一跃,体型在半空中急剧缩小,而后—— 掉了下去! 贺灵川往前追了几步,就紧急勒停。驳兽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再往前三步,就要坠崖了。 众骑兵也火速勒马。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一条黑黢黢的地缝峡谷! 一马平川的地形到这里就结束了,地缝宽百余丈,深度么…… 黑乎乎看不清楚,贺灵川下马,踢了块鸵鸟蛋大小的石头下去。 噼里啪啦,是石头在枝叶间翻腾的声音。 贺灵川凝神细听,仿佛还听见了水声。 这底下好像是条山涧,崖边有树,涧底有水。 鬼猿迳直跳了下去,消失在黑暗当中;半空中的巨鸟一个盘旋,也低头俯冲直下,显然要跟它涧底见。 董锐毕竟飞得高看得远,早做准备;贺灵川等人在这方面逊不止一筹。 就这样?他们的追击到此为止? 他心有不甘,也不磨迹,遂取出钩索对单游俊道:“掏家伙,跟我来。” 说罢,他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当然他不会重蹈昔日仙灵湖边被鬼眼弓迫至坠崖的覆辙,下落途中甩出钩索,勾住崖边的树枝,顺势荡了开去。 单游俊也是依样施为。其他人没有钩索,也没练过这项技能,不好站在悬崖上干瞪眼,于是找了卷绳子垂落下去,准备一会儿接应两人上来…… 涧底大树寥寥,小树倒有几十棵,而后就是茂密的丛林和苔藓地。 贺灵川荡了两下就落地了。涧底比地面上还黑,再用钩索飞荡,容易撞树。何况小树八成撑不住他的体重。 他和单游俊快速接头,一起往巨猿掉落的方向奔去。 涧底怪石林立,却又晦暗无光,走起来可不容易。 两人好像都没听见巨鸟上天的响动,所以董锐应该,或许,还在这里? 好在过不多时,单游俊就低声对他道:“看上面。” 贺灵川顺他所指方向看去,却见前方崖壁上有一块突出的巨岩,董锐赫然蹲在上面,巨鸟就栖在他身边。 从两人角度看去,董锐正给什么东西包扎,忙得不可开交。 不难猜想,那大概是缩小了的鬼猿。后者重伤在前,被追赶几十里在后,早就将生命潜能都迫了出来。董锐捞到它以后,它也进入重伤濒死状态,亟需立刻抢救。 否则董锐不应该冒险停在这里的。 贺灵川两人能看得这样清楚,是因为董锐身边亮起了光源。毕竟他救治妖傀也需要照明,不过这人还是心细,事先找了这么个半高处的地方,危机来临时可以随时逃跑。 两人趴低,慢慢潜行过去。 涧底的草叶多,他们小心落足,唯恐发出声响。当巨鸟或董锐的目光扫过来时,他们就停下不动。 这样走了盏茶工夫,双方直线距离拉近至十丈以内。 走到这里,贺灵川心头就安定许多。 此时董锐好像已经给巨猿料理好了伤口,正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轻轻摇晃里面的红色液体。 贺灵川向单游俊使了个眼色,自己慢慢拔出浮生刀,单游俊也弯弓搭箭。像他这样套马的汉子,从前在原野上弯弓射凋乃是常事,决不容这怪鸟从他箭下二次逃生! 或许是他二人都锁定目标,董锐忽有所觉,手上动作一顿,眼神往这里扫来。 不能等了。 贺灵川最后对了一次焦,就把浮生刀甩了出去。 这把刀再怎么隐忍,那刀刃也比箭头光亮许多。董锐见下方黑暗处有银光一闪,想也不想立刻趴低。 他身后的大鸟视力上佳,勐地伸喙一啄,正好啄在刀面上。 “叮”一声响,大鸟的喙尖没有了。 它敢轻撄刀锋,浮生当然不会跟它客气,只不过刀身也被击飞出去。 追兵来了!董锐打了个寒噤,顺手往贺灵川等人的藏身处扔下一捧烟雾,自己抱起鬼猿,翻身就往岩下跳。 他和怪鸟配合多年,几乎没有失误,后者侧翻展翅,一把将他驮在背上,紧接着就要拔高。 这要是飞上天去,贺灵川可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好在浮生刀打了个旋,突然又折了回来。 董锐刚抬头就见眼前寒光闪动,吓得怪叫一声,抬杖去挡—— 是的,他刚拿出短杖,想给贺灵川等人一点颜色瞧瞧。 结果浮生刀打着旋儿飞过,连杖头带他手指头一起削了下来! 董锐“啊”地一声大叫,有什么东西从他掌心滑落,掉下鸟背。 此时单游俊的箭也射出去了,直取怪鸟翅膀。 这东西实在机警,半空中翻得比鹞子还干脆。 不过单游俊预判了它的预判,第二箭也到了,就扎在它蝙蝠一样的翅膀上。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yeguoyuedu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东西“嘎”地一声大叫,摇摇晃晃朝着正前方滑向地面,像是要坠机。 贺灵川两人赶紧朝那里奔去。 不过他们才奔出几步,这头怪鸟忽然稳住身形,振动两下翅膀,来个贴地飞行然后滑向树后! 有树挡着,单游俊的弓箭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看它后头一个拔高,渐飞渐起直上天幕。 此时两人才发现,它的蝠翅居然还可以分作上下两片,就如同蝴蝶翅膀。单游俊射坏了下片,却不妨碍上片翅膀单独运行,充其量也就是飞起来不那么灵活罢了。 这东西贼精,知道即刻起飞还是会被打下来,干脆装作中箭坠落,与两人拉开距离,这才重新飞高。 “唉!”贺灵川知道打不下来了,跌足长叹。 单游俊一张脸胀得通红,幸好夜色浓重:“东家,我……是我的错,请东家责罚!” 这怪鸟上天后嘎嘎大叫,就像是对他的连续嘲讽。 “罚你要是有用,要是能把这仨罚回来,我一定重罚!”贺灵川叹了口气,“行了,打道回府。老爹那里还需要人手。” 两人悻悻往回走,路过那块突出的岩石时,贺灵川心头一动。 方才董锐承受浮生刀的回马杀时,好像掉了什么东西下来? 他走到那位置附近,随手取出火折子,低头寻找。 不一会儿,单游俊就叫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这个……”他拣起一物,呸了一声,“是董锐的断指。” 贺灵川要找的,是从董锐手里掉落的东西。 他刚要转头,颈间的神骨项链忽然发热。 哎? 这东西已经沉寂很久了,贺灵川甚至忘了它,怎么突然又秀存在感? 上一次它发热,还是因为附近有好东西。 贺灵川就在附近转圈,根据它的温度变化来确定宝物的位置。 最后,脚尖好像碰到一物,硬而圆,还在草里滚了两下。 这是? 他拨草将这东西拣了起来,对光照了照。 “药瓶子。” 这就是董锐先前拿出来的琉璃瓶,还没来得及拔盖,贺灵川的浮生刀就甩过去了。所幸这瓶子也着实坚固,落地还完好无损,里面的红色液体一滴也没洒出来。 瓶子入手,神骨项链就消停了,似乎也不再着急。 wap. /87/87512/19499294.html 第267章 药水和红光 这乌漆麻黑的涧底也研究不出什么来,贺灵川和单游俊摸黑走回悬崖底下,攀着同伴垂落的绳子,又爬回高地。 返程相当顺利,没有波折。 …… 等贺灵川赶回新煌镇的军营,这里灯火通明,人员忙忙碌碌,气氛未见宽松。 灭火、清理营地、救治伤员、关押和审讯俘虏、清点粮草,还要跟县府互递消息,这些在贺淳华的指挥下,还算井井有条。 他看见贺灵川出现,就扔下旁边的官员走过来:“如何,拿下董锐了么?” “没有。”贺灵川摇头,“还是让他跑了。” 姓董的大概属泥鳅,滑不留手。 “这厮不好抓。”贺淳华面露失望,但还是拍拍他的肩膀,“先不管他,我们还有更棘手的问题。”他也知道董锐遭受重创之后,短期内不足为虑。 “先前酒楼爆炸,本地县令还活着,被炸断一条腿。可是莫折先生……”他深深叹气,“没能挺过去。” 贺灵川立刻道:“父亲节哀。” 莫折敬轩是贺淳华从黑水城带过来的老人,忠心不必多说,突然折在这里,对于人才紧缺的贺淳华来说是不小的损失。 “还有,从这里撤退的浔州游骑,半路有人接应,因此我们的人马又折了回来。” 这路穷寇直追了三十多里地,也没人能拿到悬赏的黄金,只好怏怏而返—— 百里大人命太硬了。 不过浔州游骑损失惨重,近三百人来,最后却只有一百骑脱身,其中过半身上带伤。 贺灵川听完更觉不妙:“有人接应?” “追到马鸣坡,斜里杀出二百余众,皆是兵强马壮,我方只好放弃追击返回。”贺淳华脸色郁郁,对这些手下也是怒其不争。 贺灵川已经听出不对:“这二百多浔州兵,又是哪来的?”显然不是那位“百里大人”手下,否则早就与他一起进攻新煌了。 “据俘虏交代,被你斩断一臂的将领名为百里庆,是年赞礼手下的游击将军,名气不小,战绩不俗,没料到一个回合就败于你手。” “可惜了,被这尾大鱼熘了。”百里庆身边的亲兵,都是奋不顾身护他脱围。 恰在这时,贺淳华也将先前那名射箭的卫兵招到身边。 这卫兵看起来才十六七岁,与贺灵川年龄相彷,方才却毫不犹豫地献祭寿命,换来击伤鬼猿的强大力量,这时满面苍白,嘴唇都是紫的。 鬼眼弓虽强,用起来却有后遗症。 贺淳华拍了拍他的肩膀,面露赞赏:“做得好,你有功。” 卫兵额上都是汗珠,却大喜过望:“多谢、多谢大人!” 贺淳华从储物戒中取出一面玉佩,递给他道:“戴上这枚护身符,从今天起,你是我的贴身护卫。” 卫兵大喜接过。 贺灵川看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胡绚。” 贺灵川点了点头,老爹身边的生面孔越来越多了。话说回来,贺淳华到底有多少亲信,他其实也不太清楚。 火已灭了,伤员也被安置去附近的民居,贺灵川看这里没他什么事,就去营地里霸占一个帐篷,再交代岩狼看门,谁也不许放进来。 他自己把帐篷的底缝都压实了,确保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才点起油灯,拿出新入手的琉璃瓶子仔细打量。 瓶子一出来,颈间的神骨项链又开始发热了,贺灵川能感受到它的渴望,像饿了一天的人瞧着滋滋冒油的烤羊腿。 他想了想,将神骨项链取下来放在板凳上,再拔开琉璃瓶的瓶塞,慢慢凑近。 他不敢闻,有些药物的气味也能毒杀人。 有趣的是,神骨项链中心的圆孔微现风声,好像里面藏着一个小风洞。 贺灵川小心翼翼,将瓶中的红色液体倒了一滴进去。 就一滴。 然后这滴红色液体落入神骨当中的圆洞,不见了。 贺灵川把项链拿起来,在板凳上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一点点痕迹。说明红液穿过圆洞,不知流进哪里去了。 不过现在贺灵川已经知道,神骨项链是大方壶幻境的入门钥匙。所以到底是谁吸收了这种液体呢,是神骨项链本身,还是……大方壶? 他回想神骨项链前两次进食,一次是仙人洞府的基石,另一次则可能是洪向前的灵符,都非凡品。 现在这红色液体被神骨看上,能反向证明它也是稀罕之物? 不过神骨项链吃了一滴以后就不发热了,中心的风洞消失,又变回那个平平无奇的链坠子。 “还要吗?”他问神骨项链。自从知道浮生刀可以听懂他的问话后,他就默认这玩意儿也可以,只是平时从不跟他交流。 神骨项链没反应,一如既往。 那就是说,它吃够了。只要一滴,还挺好养活的。 贺灵川收起项链和药瓶子,走出帐篷,在岩狼帮助下找到了药猿伶光。 这猴子正在病号房里给人治伤呢,兢兢业业,并且手脚比一般军医利索不少,得到伤员们的普遍喜爱。 贺灵川找到它时,它脖子上挂着一个装坚果的围兜,沉甸甸地已经满了,全是病人送的。 他从兜里摸了几个花生,边剥边吃:“我得了个战利品,你帮我看看。” “马上!” 结果贺灵川足足等了一刻钟,伶光才从病号堆里退了出来,跟他回帐篷。 贺灵川把追击董锐失败但拿到了琉璃瓶的全过程复述一遍,而后对伶光道:“董锐本来要把这东西给重伤的鬼猿使用,或许有急救的效果。既然是药物,就交给你解析了。” 伶光听完双眼发光,举着琉璃瓶反复观察,像得到心爱的玩具,都没空分给贺灵川一个眼神:“好!” 看它不客气地霸占帐篷,贺灵川摇摇头自己退了出去。 今晚对于夏州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 曾飞熊带人在附近找到了哨兵的尸首,这也解释了百里庆入侵新煌时,哨兵为何没有发出警报的原因。因此贺淳华下令加强了驻地周围的警戒,并且加紧对俘虏的审讯。 他迫切地想知道,这次行动的指挥者是谁。 曾飞熊追击百里庆返回后,和部下坐在篝火边休息,一边喝水吃饼。贺灵川踱过来,向他递出酒壶:“来一口?”今晚真够惊心动魄的。 曾飞熊摇头:“一会儿换班警戒,不能饮酒。” 贺灵川和他聊起方才战役,又打听追击百里庆的过程。曾飞熊跟兵员还隔着一段距离,这时就压低音量道:“痛打落水狗还成,碰上硬骨头一击即溃。”百里庆的接应一到,他率领的的追兵就萎了,“咱在夏州扯起来的这种队伍,上不了北边战场。” 他现在升官儿了,要急贺总管之所急。对于现在的夏州来说,要拉拔起一支善战的队伍实在有些奢侈了,无论时间还是财力,都不充裕。 对他的点评,贺灵川毫不意外:“得训上一段时间。你看各地各军,有多少是招募过来没几天就直接上战场,哪有精力闲情先练兵?其实,多赢几场仗比什么都强,得会挑对手。” 他在盘龙城就有切身体会,大风军的神勇至少有一半来自于信心:盘龙城人对他们每战必胜的信心,以及他们溢于言表的自信。 焦泰凑过来道:“还给他们逃走了百多个,这场仗打得憋屈!” 这话曾飞熊就不爱听了,毕竟带队的就是他。他呵呵一笑:“放走的多是伤兵,有的还伤得挺重,这是总管的意思!” 贺灵川哦了一声。 焦泰性子直,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们觉得浔州人棘手,是因为他们游骑来去,难寻踪迹。”贺灵川给他解释道,“现在他们拖着一堆伤兵,总得想办法安置,这就容易露出马脚。”浔州人深入敌后行动,受伤后难以得到有效的救治,这是一大麻烦。 老爹真是阴险。 就在此时,贺灵川忽见西边不远处,有道红光一闪而过。 那光芒不强,但在黑暗的夜色中已经足够醒目。 那是什么? 在他注视下,好像又有几道红光划过,有点像闪电,但没引发任何后果,四周还是静悄悄地。 贺灵川左顾右盼,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现象: 周围的士兵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聊的聊,连往那里望去一眼的兴趣都欠奉。甚至连单游俊、曾飞熊等人,好像也对那道光视若无睹。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安装最新版。】 贺灵川试探着问:“那是什么?” “啊?”焦泰不解,“啥?” 贺灵川往红光的方向一指:“看不见吗?” 众人都茫然:“看见什么?” 他们真看不见。贺灵川悻悻:“没事,那里现在做什么用处?”红光升起的地方,好像也是几间平房。 曾飞熊看了一眼:“关押战俘。” 贺灵川当即拍拍手站了起来,朝红光前进。 至少在曾飞熊等黑水城走出来的将领心中,他早就摘掉了不学无术的阔少形象,甚至今晚保住军粮还有他一半的功劳,因此也不问他去做什么,大家还是各忙各的。 wap. /87/87512/19584705.html 第268章 看不见的魇气 贺灵川走到那排平房前头。这里原来是个驿站,前面的客房和院子都被战火波及,反倒是后面一排马厩大致完好,只有边上一间被烧坏。 现在俘虏们就在这里排排坐,背缚双手靠着墙根,谁敢动一下都得吃瓜落。 这里有一百多人,都垂头丧气。 小头目和偏将,则被另外关在隔壁的两间马厩。 贺灵川挨间马厩探看,很快就发现,红光居然从其中一名俘虏身上发出。 严格来说,是从他腰间溢出来的。 他顿时来了兴趣,勾勾手指让看守俘虏的士兵靠近:“这人什么时候关进来的?” “就刚刚。”士兵答道,“他鬼鬼祟祟躲在城里,也不知想做什么,被我们搜出来了。” “哦?”贺灵川奇道,“浔州游骑都撤光了,他还不跑?搜过审过了么?” “还没有,各位大人还没倒腾出空儿。”头儿们都忙,哪有空提审一个不起眼的喽罗? 但是贺灵川很闲啊。“那我来。” “啊?”士兵一愣,“可、可是……” “你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知道!”就算原来不知道,今晚这一场大战过后,贺灵川算是跟半支军队都混了个脸熟,“您是贺大公子!” “我审个别人都没空理会的俘虏,有什么问题?” 那当然没有了。 贺灵川一示意,单游俊和焦泰两人上前,把他看中的俘虏从人堆里拣了出来。 这人往后躲:“你们要作甚!” 他生得瘦小,哪拗得过两个大汉,被提小鸡一样提了出来。 贺灵川注意到,单游俊两人刚向这人走去,他腰间的红光就消失了。他一直蜷身弯腰坐着,手就揣在腰间。 所以,还是可控的? 战役过后残余的平房太少,每个都有用处,贺灵川只能重新霸住一间帐篷,把原主人赶出去,再把俘虏丢进来。 岩狼轻车熟路挪到门口,往那里一趴,生人勿近。 单游俊找了两张椅子进来,给贺大少坐一张,再把俘虏塞进另一张里。 贺灵川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你身上的红光怎么回事?” 这人一脸迷茫:“什么红光?” 贺灵川亲自动手,将他腰间扯开看了看,没有,然后将他最外层的轻甲也脱了。 还是没有。 接下来又脱两层。 这人脸都白了,目光游移不定。 看着贺灵川给俘虏宽衣解带,单游俊和焦泰互视一眼,目光诡异。跟在大少身边也快一个月了,怎不知他有这种爱好? 这俘虏要脸没脸,要身板没身板,大少怎么就看中他了? 哎呀,万一以后大少开始吃窝边草,那自己从还是不从? 两人相顾无言,都是柔肠百转。 幸好这个时候贺灵川c 第269章 超渡与慈悲 待他被手下救醒,才发现浔州游骑来袭,营里一片人仰马翻。平房里的周红岳被炸死,吴绍仪忍痛起来指挥,可是军心已乱。 眼看粮车一辆接一辆被烧,己方士兵一个接一个被杀,队伍溃象已现,吴绍仪心知无力回天,只得下令撤退。 他一路上收拢残部,才拣回这点人手。 至于粮草,多数被毁了。 浔州游骑深入夏州截粮道,深知凭自己这点人手运不走粮草,因此一般会放火烧掉。 吴绍仪说到这里,垂首道:“末将请大人责罚。” “轻疏大意、丢失粮草,该杀。”贺淳华冷冷道,“但现在人手不足,先饶你一命,以观后效。” 吴绍仪只能谢他宽大为怀。 上一次打赢浔州人的傲气,到这会儿荡然无存。王廷拨下来的粮丢了一半,得去向前线交代的人是贺淳华。 也幸好还留了一半。 贺淳华接着问他:“我记得白鹿镇有差役、有保乡团,怎么没来帮忙?” 吴绍仪摇头:“兴许是没敢来,也兴许出去捕山贼了。我听说这些天有山贼肆虐,在白鹿镇杀了几个官差,当地还有一家大户被洗劫一空,三十几口人都被杀了个干净。” 贺灵川忍不住插口:“一个小镇前后两桩命桉,不蹊跷么?” “我加强了戒备的。”吴绍仪低声道,“听说杀差役的还是一个镇民,行凶后就逃走了,至于那几个山贼,当地人都见过,不是浔州兵。所以我……” 打了败仗、丢了粮草,再怎么解释都像狡辩,他只好闭嘴。 贺淳华皱眉:“敌将是谁,你看清了么?” “三十多岁,身形瘦高,战力强悍,卢耀都不如他。”吴绍仪道,“上次追剿浔州游骑时,我没见过这个人,但听他的手下喊他作将军。” “浔州人真看得起我们的运粮队,两个镇子,派了两个将军出阵。”虽然可能是杂号将军。贺淳华长长叹一口气,“是我轻敌了啊。” 今次从敦裕城出发的运粮队其实分为两支,一支走新煌镇,一支走白鹿镇,皆因两条岔路接下去都有隘口要通过,那地形易攻难守。贺淳华为安全稳妥起见,才决定分兵运粮,各走一道儿,这样就算一边遇袭,另一边也能保住过半粮草,令北方前线将士不至于又饿肚子。 “也即是说,这次游骑兵同样也是兵分两路,在白鹿镇和新煌拦截运粮队。”贺灵川暗暗心惊,“有内奸走露了我们的计划?” “怎么可能?我们走到潘家沟才下令兵分两路,在那之前只有我和莫折先生知道,在那之后,两支队伍只用两天就分别到达白鹿镇和新煌。”贺淳指了指自己太阳穴,“奸细就是再厉害,也窥探不了我的脑海。” 那就是凑巧了? “北上三条路,最东边的官道年久失修,谁都不愿意走,所以对方守剩下两条路。”贺灵川想了想,“虽然合理,但太冒险。他们人数本就不多,还敢分两路对付我们。” 浔州游骑深入敌后,补给是大问题,所以人数贵精不贵多。出这主意的人,胆子真不小。 贺淳华的脸色异常凝重:“并且对方手段与从前完全不同,莫不是换人指挥?” 截敌粮草的惯常手段,是在郊野险地下手,今次对方却改在乡镇,攻他一个措手不及。并且打蛇直打七寸,直接挑运粮队的首领下手,快准狠辣,贺淳华也是侥幸才逃过一劫。 如是这样的对手,前次赵清河、吴绍仪怎可能轻松取个三连胜回来? “我们审过的俘虏都不清楚,他们只跟从将领行事。”这也是防止机密外泄的手段。贺淳华问长子,“在你看来,他们还会不会来截我们的粮?” 贺灵川看他这样问,就知道老爹心有些乱了,否则怎会求问于这个最不靠谱的大儿子?他想了想道:“不会。他们拿下白鹿镇,却在新煌碰壁,就该知道这里点子扎手。再说他们人数毕竟太少,百里庆又折损了二百多人。我们就不一样了。” 吴绍仪回来后,贺淳华的军队又有一千七八百人。从人数上说,己方增多了,对手却是减少了。“并且我们后头必定提高警惕,他们还想故伎重施已无可能。” 对方再度偷袭的成本和风险都在增加。 贺淳华沉吟许久,才慢慢点头: “他们这回已经截烧近一万石粮食,功劳不小。主将如果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不可贪功。否则再来截击,说不定就前功尽弃。” 他目光慢慢坚定:“嗯,最好他们不死心,这样我们就还有扳回一局的机会。” 想清楚以后,他就不担心对方来,而是唯恐对方不来了。 他又做了些布置,才站起来道:“我们在新煌休整一日,明晨继续上路。” 众人领命离开。 东边日出,夏州军人却疲惫不堪。贺灵川打了点清水,擦掉手脸上的泥灰和血渍,就找了个帐篷,和衣而卧。 他也奔忙了一个晚上,听着外头人马来去的响动,很快睡着。 …… 一觉无梦,贺灵川有点失望。 再醒来以后,太阳升得老高。 单游俊来找他:“犯人开口了。” “水刑以后就招了?” “不是。”单游俊笑道,“这人看起来怯懦,实则硬气,每次捱不住刑就只说一点点,焦泰差点把他蛋都割了,他才屈服。” 贺灵川再见到俘虏的时候,这人神情萎靡,嘴都掀皮了,不知道吃过多少苦。 “给他喝点水。” 俘虏接过,一大碗水咕都几下全部喝完,才长长透了口气。 贺灵川从怀里又掏出那支短杖:“主动点,交代清楚你就能活命。” 这俘虏已经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也不再跟他玩心眼儿,低声道:“这是刑龙柱,上古的宝物,传说是取材于屠龙场边缘的铜柱。” “这么高级?”贺灵川把玩着短杖。虽说看起来很有年头,但一听说是古物,摩挲起来的质感好像就更顺滑了,“做什么用?” “收集魔气。”俘虏道,“战争必有死伤、必有怨魂。贝迦国的霜叶国师让我们随身带着这具宝杖,在大战后收集魔气,再带回去交给他们超渡。” “魔气?”贺灵川听到新名词了,“魔气就是怨气?” “不止,还有人死前的不甘、恐惧和愤怒。”俘虏的声音都大了一点,“我们在战场上将这些收集回去超渡,是、是莫大的功德!” “收集魔气回去超渡?你们国师有这种瘾?”关于“大爱无疆”这四个字,贺灵川一个字都不信,“这都是他告诉你们的?” “这都是真的,也不独是霜叶国师的发明!”俘虏坐直了身体,“而是贝迦国立国以来的传统,至少延续了五六百年!” 五六百年? “魔气残留不去,很可能化为恶厉。你们没听过古战场常有怨魂出没?” 比如盘龙沙漠?贺灵川挑了挑眉。 俘虏接着又道:“至少有两个战场的魔气被收取后,当地就迎来了风调雨顺的六七年!这是我亲身经历、亲眼所见!” 这人是死心塌地相信,也不知道霜叶国师是怎么给他洗脑的。贺灵川也不跟他争辩,目光一转:“这刑龙柱总不会是唯一一支吧?” “其他人也执有,都是国师指定人选。但我不知道具体人数。” 也就是说,贝迦国动辄收集几十万、上百万的所谓“魔气”?那就代表着有几十万、上百万的死者!如果短杖里真存有怨气的集合,那数量也太惊人了。 俘虏解释道:“不是每人都能使用刑龙柱,只有具备‘开天眼’的潜质,才能成为侍徒。” “这个‘天眼’要怎么开?” “要在眼睛涂抹特制的药水,连续涂七七四十九天,每一天都是双目剧痛。”俘虏道,“如果没有潜质,涂一次就瞎了。” 难怪这厮发现他也能看见魔气就无比惊讶。贺灵川摸了摸自己眼皮,不用遭四十九天的罪也能开“天眼”,他果然命里带bug。 是因为他身上那两件宝贝? “那么,魔气带回去要怎么个超渡法?” “由国师开坛祭法,致礼上天!” 贺灵川晃晃短杖,观察宝石里变幻不定的“魔气”:“光是这些,你收集了多久?” 旁人见不到魔气的存在,也就不知道这些人干了什么事情。 至少,这个秘密不为多数人所知。 “有十一年了。前后九十七场战役,或者事变。”俘虏吞了口唾沫,“我从来没去打过仗,只在战斗结束后才去战场。” “每年东奔西跑,你还真忙。”这厮一年平均要跑七八个场子,都是死人遍地的战场,“这里面有多少死者的魔气?” “没细数过,怎么也有十几万?”俘虏看着短杖,有点恋恋不舍,“五年前勉国政变,王室宗亲被杀得血流成河,我一次就收集了几万人的魔气。” 贺灵川微怔,有些惊讶:“勉国王室这么能生吗?” 82中文网 wap. /87/87512/1977368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