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当宋》 第一章惊鹿 “任何一个朝代都不能小觑,也不要用有色眼镜去看待,若是你心中已经认定了结果,那所有的资料,数据都会变成你结论的证据,而非发现真相的途径。同学们你们从来都不是法官,无法为历史下定论…………” 叶安坐在教室之中看着教授的激情澎湃一时发蒙………………自己离开校园多少年了?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原本的大课桌,讲台上教授,黑板全部消失,转瞬之间变成了一片雨林,虫鸣兽吼之中传来呼喝。 “国境线就是军靴踏足之地,刺刀所抵之处,军人不得后退!” 叶安茫然中看到熟悉的脸庞绝望的倒在了地上…………班长牺牲多少年了? “退伍不退色,转业不转志!” 巨大的操场之上是鲜红的横幅和一群红着眼眶,默默流泪的大老爷们。 画面一转,一个美丽的或是说英姿飒爽的身影出现。 “同志,请靠边熄火出示您的行驶证,驾驶证!喲!这是拓展业务了?还搞蔬菜批发?” “你比别人傻,交警交班的时间都不摸清楚就出来摆摊?……贯穿伤?你………” 咔嚓,画面再次碎裂,如同破碎的镜子,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嗡嗡的让人听不清。 曾听老兵说,人死之前会把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如同跑马灯般回忆一遍。 叶安嗤之以鼻,屁嘞!人都他娘的要死了,本能反应是求生!怎么可能有空暇看“跑马灯? 现在他真他娘的信了! 叶安就像个“第三者”,默然而无助的看着他生命中最熟悉的场景一闪而过。 他甚至能看到那双在“警务通”上飞快滑动的白皙柔荑,盈盈一握,刚刚好…………当然看这手的代价便是二百大洋没了,人货混装。 画面定格在了最后,一张让人窒息的精致面孔让叶安有些失神,弯眉如柳,美目如水,口若含丹,只不过这小口却咬在自己的大腿上,疼啊!稍稍往右一寸便是“要害”。 在咬向自己之前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臭流氓!” 这句话突然就从脑袋里跳出来,让叶安无奈苦笑,明明是救人的本能反映好不好?! “啊!”女性高分贝的惊声尖如同一只大手把叶安拉了回来, 暂停的画面突然动了起来,刺耳的刹车声好似把耳膜撕裂,天翻地覆,面包车被撞飞的一刹,叶安在惊鸿一瞥之间好似看到了天上明亮的月光。 整个人被拉扯,撕裂,仿佛无限膨胀有如同无限缩小,叶安觉得自己忽然大如苍宇巨兽,忽小若浮尘芥子,在这两者之间无限转换,或是说昏迷? 四周漆黑一片,或者说是虚无,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存在,手不存在了,脚消失了,没有天地,没有物质,只有无尽的黑暗,而自己则是虚空中漂浮的一粒杂尘。 银耀色的光点出现,叶安本能的向那移动,光点越来越近,周遭一切也也来越清晰,与其说是他在移动,不如说是车在移动……………… 中岳嵩山,山高奇骏,风景瑰丽,流云浮于顶,清风吹山岚,风起云涌之间变幻莫测,人间仙境,世间大美不过如是。 夏日里的嵩山并不炎热,反倒是凉爽宜人,山上植被遍布,山花烂漫向世间展现它最美好的一面,树林幽深一条碎石小道蜿蜒而下。 空谷回响,似有歌声渺渺而至,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国富民安后,修成体属乾。凝神归妙道,抱一守丹田。去住浑无碍,升腾任自然。九年功满日,独步大罗仙。妙哉!妙哉!” 破衣老道自山上的碎石小径拾级而下,虽上了年纪却也是童颜鹤发,乱草一般的头发以玉簪束之,背后背着一柄宝剑以木匣藏之。 红色的剑穗已经变得发黑发暗,身上的道袍自然是“配套”的灰不溜秋,宽大的下摆已经被拖成了碎布条,破破烂烂的同是看不清颜色。 老道上了岁数,但步履稳固,虽不是健步如飞,却也在行走之间势如流云,看似不快实则惊人,寻常人怕是加快脚步小跑着才能撵上他。 “今岁桂月十五乃黄道吉日,建满平收黑,除危定执黄,成开皆可用,破闭不可当!所有岁凶皆被排除在外,如此待老道下山一趟,了却王大官人家的那段因果!也免得深陷泥沼之中将出不得!” 话虽如此,但老道的表情怎么看怎么猥琐,好似捡了荷包一般,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瞬间化身“孔方”。 得意之时忍不住又哼哼:“逍遥一道士,山中修炼得,凡尘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名山,道士,一副和谐景象,得道高人的总是有些放浪不羁的,但越是如此反而越受世人的青睐。 山径的边上,各种虫叫鸟鸣,生机盎然,老道士颇有仙风道骨,脚下飘飘,随小径而下,潇洒出尘。 就在他步步生风之时忽然觉周遭不对劲,树林里的虫鸣鸟叫和一切嘈杂消失的一干二净,而原本碧蓝如洗的天空也变得昏暗。 乌云压顶,紫电催发,大有天之将倾,乾之破洞的景象。 老道不禁喃喃自语道:“天公不美,道爷刚刚出府便遇到此等景象,莫不是上天有警?这笔钱不能赚来花销?” 紧皱眉头掐指一算,结果却是出乎意料,从卦象上来说今日是大吉大利,主财运恒通之势,万事大吉之时啊! 隐隐的雷声由远及近而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一阵呼啸仿佛是钻过这树林冲了过来。 老道士随着声音望去,紫光乍现,好似庞然大物从树林中飞出,还没来得及看仔细,却是一大团漆黑的黑影砸下,顿时吓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 怪叫一声“贼直娘”纵身飞扑,原本一把年纪的他并不迟缓,行动起来灵敏快捷如同脱兔。 脚下连连点跳,步步禅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便摔出两丈之外…………“狗啃泥”的趴在地上。 尘埃落定,回首观瞧老道顿时尿意上涌,刚刚自己站的地方就在那团黑影之下,稍稍一慢便被砸成肉泥。 手捏法印,盯着黑色的怪物老道喃喃自语道:“无量寿福!三清祖师这是知晓了弟子的贪念,特降此劫?!” ………………………… 叶安微微有些头晕的醒来,怀中的女警已经不见,但车窗却完好无损,甚至连裂纹都没有,驾驶室里的东西也都是正常,不过车却侧翻过来,车上的东西洒得到处都是。 迅速的检查身体,没有明显外伤,憋气许久之后,没觉得腹内有内伤迹象应该问题不大,怕是在撞击的震荡之后昏迷了一下。 这说明他确确实实被撞翻了,只不过刚刚的瞬间太过诡异。 闻着怀中残留的一点香气,叶安有些不满的嘟囔:“还人民警察呢!出了交通事故连受害者也不照顾一下就溜了?真是…………什么情况??!!” 震惊的扭动着身体,侧翻的车厢让叶安蜷缩在一起却没有阻碍他的视线,前挡风玻璃外不是熟悉的街道和房屋,而是茂密的树林! 诡异的是自己被撞的时候明明是晚上,但现在却是白天。 西索索……西索索……嗖………… 惊鸿一瞥之间却瞧见一只梅花鹿从树林中窜了过去,速度快极了………… 第二章得道高人? 抓着门框翻出驾驶室后叶安才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一个踉跄差点又掉了下去。 “这就是深山老林啊!” 从四周的迹象来看几乎没有人烟,但地上却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一条若隐若现的小道,石缝中长出了青草,大抵是被人踩出来的,杂草密布之下已经不怎么明显。 坐在车框上,叶安懵逼的从口袋翻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慢慢吞云吐雾,这是最怪异的事情,别说是他没遇见过,便是听都没听说过。 烟雾缭绕之间叶安喃喃自语:“莫非老子遇到了所谓的神秘事件?这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人?!” 蓦然间,叶安瞧见边上一颗大树后站着一个人,探出脑袋呆呆的看着自己,从他“别致”发型上看应该是个道士。 突然出现一个人瞬间点燃叶安心中的希望。 翻身下车,笑眯眯的走过去在老道面前作揖:“这位仙长,晚辈有礼了,不知此地何处?最近的高速路口在哪?” 叶安可以肯定自己不在开封,开封地处平原,四周哪来什么崇山峻岭,更别说野生动物了。 老道也是一脸的发蒙,他大抵能从叶安的话语中听懂一些东西,但又不太懂,什么是“缟素鹿口”?? 口音也颇为奇怪,不是官话中的开封话或是洛阳话,声音稍显生硬,略带北腔。 “此处乃中岳嵩山,我道家第六洞天司马洞天之所在,仙人邓云山治之……” 老道的话还没说完,叶安便怒了,原本掏烟的手捏成拳头,因为是古语方言整句话他没听懂,唯独听懂“司马”二字…… 一时间叶安只觉得这老道看似仙风道骨,没想到却出口伤人! “你这素质还求仙问道?!简直一个老流氓!” 叶安上前伸手便去抓老道的前襟,谁想到瘦的如干柴的老道反应倒是不慢,迅速退后,一个反手就把背后的长剑拔了出来。 虽然剑的造型不好看,但这剑在出鞘的时候真有金铁交鸣之声,最要紧的是…………剑上有血槽! 瞧着眼前的剑尖,叶安诧异的盯着老道:“你……这有些过分了啊!带血槽可就不算是艺术品,私藏管制刀具可是要拘留的。” 他的话老道哪里听懂,大喝一声:“大胆狂徒,尔敢…………” 但老道的话说一半就没了下文,他想起刚刚那一幕,看了看黑色的小房子,老道心中惊诧,这人莫不是从天而降的? 一字一句的大喝叶安倒是听懂了,大胆狂徒?谁大胆了! 这老道骂人不说,还私藏管制刀具,并且看架势是要和自己动手,那算是什么求仙问道之人,简直就是黑社会! “小子你从何处而来?” 老道单手持剑,一手捏着剑指警惕的望着叶安,在他看来,天上下来的也不一定是神仙,说不好还是妖怪嘞! 叶安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指了指他手中的剑道:“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手,蹲监狱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会为你道门抹黑不是?” 虽然没听懂叶安的话,但瞧见他客气的模样便也明白什么意思,老道轻哼一声,手中长剑一甩高高抛起………… 叶安目瞪口呆的看着长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完美的弧度稳稳地插入剑鞘。 “这也行?!老子不会是遇到了剑仙了吧?!” 啪啪啪啪……………… 还没待老道说话,边上的叶安便一个劲的鼓掌,这家伙,杂技玩的一溜一溜的。 就是这一手在夜市中一站,摆上一方小桌,竖个幡子,什么断事,看相,批八字,测流年,生意必然爆棚! 既然语言不通,那文字总是互通,叶安猜测刚刚可能真是个误会,捡起地上的一节树枝写道:“请问这是哪?” 老道惊诧的望向叶安,没想到这来历不明的小子居然写得一手好字。 但随即微微皱眉,用脚把请字的偏旁给擦掉,拿过叶安手中的木棍写了一个“言”还用力的戳了戳。 繁体字? 叶安点了点头,这老道有点深度啊!居然会一手繁体,这样的人现在可不多见,当然毕竟岁数在这里也是有可能。 用繁体字把原话重写一遍,叶安再次戳了戳地面,回答他的是“中岳嵩山”四个字,叶安顿时松了一口气。 中岳嵩山在登封,登封距离开封也算不得多远,不过一百多公里而已。 看来自己是遇到所谓的神秘事件了。 只不过叶安诧异的环顾四周,怎么不见旅游景点或是服务大厅之类的,更别提如织的游人。 “老道长来搭把手,帮我把车翻过来!” 叶安一边说一边对老道士打手势,经过一番交流之后,叶安也算是能勉强和老道对话,但也要加上一点手势才能更清楚。 就算偶尔有几句话听不懂,加上叶安几个“灵魂动作”也能很快让老道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道围绕着侧翻的汽车转了两圈,越看越惊诧,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这黑色的东西居然有一面巨大的水晶,以及好多小水晶! 剔透无暇的水晶能清楚的看到“黑色小房子”的内里,而“小房子”的一侧还有能照的人纤毫毕现的东西,这东西可比铜镜要清晰的太多太多。 忍不住翻上车对着小镜子不断看着自己的面孔,甚至还打算修剪一下自己的胡子…… 里面的东西他也认不识,但看见叶安的模样便知道他的意思,是要翻动这东西让它掉个个。 翻身下车后,老道士指了指车道:“此为何物?” 叶安更为惊讶指了指道:“汽车您不认识?!您这是在山中待了多少年!先不说这些,把车翻过来才是正经咧!” 一辆车再加上里面的杂货,重量可是不轻,叶安可没觉得自己和老道两人能把侧翻的车给翻过来,但车里有千斤顶。 出门在外什么家伙什都要给配上,谁知会遇见什么恼人的突发状况? 千斤顶虽然不足以把侧翻的车扶正,但却可以让车厢和地面产生更大的距离,倒在地上的大树要想抬起来不容易,可若是倒在墙上的大树扶起来就要容易的多。 这树林中粗壮的木棍多的是,只要千斤顶把车厢与地面抬起足够的高度,叶安和老道两人便能轻松把这些侧翻的黑五菱给扶正。 第三章师傅在上! 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没有信号,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毕竟是风景旅游名胜,难道是进了深山? 拍了拍老道的胳膊,叶安举着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道长,这里没信号,你平时用手机都在哪打的电话?” “手机?这又是何物?” “这是…………”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如清泉流水一般的声音响起。 老道惊讶的看着叶安手中的黑石头,屏幕突然亮起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也如泉水般流淌出来,他从未听过如此天籁的声音,优美动听,意境深远。 “不好意思,闹铃响了……”此时的叶安才注意到,手机上的时间还停留在昨天晚上,这闹铃便是催促他出摊的,看了看当空的日头,叶安断定自己是穿越了时间和空间。 ………………………… 边上的老道已经失语,一时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黑色小匣里居然光彩照人,但最让他惊骇的是一轮满月和无数星斗的苍宇就这般简单的被叶安握在手中。 “赫……赫…………” 老道的脖子仿佛被人掐住,断了气似得的声音从嘴巴中蹦出,两眼翻的只瞧见眼白,不知道他犯了什么急症。 “道长?道长?一个手机至于吗?都二零二零年了…………您今年贵庚?” 叶安很好奇,按道理来说山中的“高人”一般都是挺长寿的,说不定这个看似六七十岁的老头已经年近百岁了。 贵庚二字老道是听懂了,微微摇晃让自己的脑袋恢复一丝清明,老道伸手比划了一个六:“贫道乃建隆二年生人,今年已过花甲之龄,六十有二!” “道长别闹……” 大差不离的听出了几个词,叶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建隆二年?建隆可是人赵匡胤的年号,你要是活到现在最少也要一千多岁!还六十有二?糊弄谁呐!我可是历史系出身的。” 嘶嘶………… 老道一副见鬼的模样,满脸震惊,伸手颤抖的指着叶安结结巴巴的说道:“竖子尔敢!当朝太祖名讳岂能直呼?!大不敬!大不敬!” “当朝太祖?别闹!宋朝都亡了一千多年,您能不能别这样装?我可没钱给您。” 啪………… 一个大巴掌直接把毫无准备的叶安扇晕了,气急败坏的叶安猛然抬头怒道:“你怎么打人!” 但话没说完,老道便如同疯了一样扑上来,一时间拳脚并用,一套“王八拳”被打的虎虎生风,叶安不好还手,只能用手格挡。 毕竟老道岁数在那,万一打出一个好歹自己可就倒了霉,在外摆摊他可没少遇到碰瓷。 世道不一样了,不是老人变坏而是坏人变老,说不准就被讹上。 “混帐东西说的混账话!官家登基一年有余,天子虽幼却康健仁慈,我大宋国朝鼎盛,虽北有契丹窥伺却非不敌,岂有灭国之祸?!当朝相公怀治世之才,太后临朝主持大政,便是寇相公被贬雷州也不过才刚刚半载而已……” 老道的话突然变成了地道的洛阳话,作为一个关中人,叶安大致上全能听懂。 最关键的是那句“寇相公被贬雷州”。 叶安忽然不动了,呆呆的立在原地,任由老道打骂不还手,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忽然抓住老道的胳膊大声喝问:“现今皇宋多少年?” 老道也被叶安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天圣二年……” 人的本能反应极少骗人,叶安忽然一下坐倒在地,眼神呆滞表情麻木,他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正在慢慢“凝固”。 “老子这尼玛是穿越了!?” 喃喃自语一下,叶安颤抖的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啪嗒,啪嗒”哆嗦的给自己点上,在老道惊讶的表情中茫然的吞云吐雾。 因为曾经的“职业关系”,叶安遇到过许多突发状况,甚至是命悬一线的时候,但这次却是他遭遇的最“突发”的情况。 自己居然穿越到了宋朝,而且是仁宗朝天圣二年,这一年有太多太多的历史大事件。 奸相丁谓被贬,王钦若等人还在朝堂之上苟延喘残,但“五鬼”也即将覆灭,寇老西也将客死雷州,王曾为相。 一系列的变动即将开始,为宋帝国开启了一个最美好的时代。 别人或许不知,但叶安却知道,眼前这个老道能把话说的滴水不漏严丝合缝,若不是自己穿越了,便是这老道通晓宋史,而且脑袋发疯来骗自己玩……… 如此便一切都对上了,为何这里是中岳嵩山却是如同荒郊野外,为何老道开始说的土话自己听不懂,为何瞧不见一点现代文明的蛛丝马迹。 看了看边上侧翻的黑五菱,叶安突然仰天大笑,笑得是那么舒畅,又那么寂寞。 叶安忽然想明白了,也许对他来说穿越到历史之中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北宋,这个在外人看来多灾多难又积贫积弱的王朝,对于自己来说却是真正的“洞天福地”! 他是孤儿,一个人在世上活了小半辈子,经历了太多的善与恶,他早就希望那那些东西抛弃掉,他早就想重新开始,所以他才会摆地摊。 幸好姓秦的警花没有和自己一起穿越,幸好养父母有孩子,幸好到了北宋,幸好天佑华夏这个时代窝囊且充满希望。 幸好自己还活着……………… 既来之则安之,叶安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狠狠的抽了一口烟,让它在胸口憋了许久直到有些发蒙才吐了出去。 怕个球?这里可比边境线上好的太多太多了!老子这不是倒霉,是上天垂怜,让我来一次漫长的度假!若是虚度此生那才是王八蛋! 一根烟抽完,边上的老道也不耐烦了,他不知道叶安怎么了,突然之间的性情大变难道是中了邪? 抬脚踢了叶安,忽然露出谄媚的笑容,指了指叶安的手机道:“小友这是何物?不知仙乡何处年岁几何?尊姓大名啊!” 嗯?! 叶安嘴角画儿一个大弧度,五官揉在一起微眯着眼睛盯着老道,不答反问:“不知道长尊姓大名,仙称谓何?” 瞧见叶安的表情忽然变得诡异,无时无刻不透露着献媚的眼神反倒让老道不安起来,尴尬的开口道:“贫道道号玄诚……”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嘎?!……” 第四章仙乡何处? 叶安猝不及防的拜师让玄诚子一个踉跄,拜师对于道家来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像玄诚子这样的“得道高人”,这么多年来他可没收几个徒弟。 道家向来是重视拜师礼数和仪式,师徒的师承关系,名份极为严苛,想要成为师门的正式弟子大多要经过几年的考察,甚至培养福德以便入道。 哪有叶安这般单膝跪地,上下嘴唇一开一合就拜师的? 看了叶安许久,玄诚子悠悠然的开口道:“你要入我门下?你可知我玄诚子师从何处?为哪位洞天仙人传承子弟?师门规矩如何?世俗规矩如何?” 叶安只有两字回答:“不知!” 如他这般说的理直气壮又略微带有傲娇的算是第一个。 这么多年来寻玄诚子拜师的人可不在少数,有高门大户之家,亦有权贵之门,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连想都不敢想。 他叶安连个脚跟都没有的人,居然空口白牙的就拜师了,怎能不让玄诚子郁闷? 望向叶安的眼神也颇为不屑:“你可知我师出何处?” “不知!” “我师乃通道真人苗训,师从陈传老祖,善天文占候之术。仕周为殿前散员右第一直散指挥使。” 说到这里,玄诚子向着东北方拱了拱手:“先师私与太祖友善。待太祖登基为帝,擢先师为翰林天文,寻加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衔!” 好大的名头! 苗训是什么人叶安再清楚不过,他曾经研析过宋史,其中有许多秘闻让人欲罢不能,黄袍加身、烛影斧声、太宗临幸小周后、澶渊之盟等等………… 而黄袍加身的契机便是来源于这个叫苗训的人,他是道士不假,但也是后周殿前司的武官,和太祖之间的关系不要太好! 两人之间的关系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穿一条裤子,也正是如此他才积极扶持赵匡胤上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叶安在查阅诸多资料之后便得出结论,当年赵匡胤之所以能发动陈桥兵变,其实与苗训这位“狗头军师”的谋划分不开。 不光是为赵匡胤出谋划策,甚至连利益集团的纠缠都有苗训的身影在其中,这是位大能! 显德末,从赵匡胤成功说动后周小皇帝和太后,率军北征,苗训视日上复有一日,久相摩荡,指谓楚昭辅曰:“此天命也。” 第二天到了陈桥太祖就被六师推戴,训皆预白起事。 如此巧合,又如此精密,其中若是没有猫腻那才叫有鬼,显然苗训在其中做到了推波助澜晓示天象的作用,让赵匡胤有了黄袍加身的合法合理性。 叶安惊讶的打量着眼前的老道,随即眼神狐疑,若他是苗训的弟子,怎么身上穿的头上戴皆是如此破旧? 知道的当他是“高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逃荒之人…… 老道见他将信将疑的眼神,顿时胸中气息翻涌,别人听到他这名头早已是恭谦有嘉,少不得要唤一声“仙长”。 哪像叶安似得上下打量,眼神中处处透着怀疑? 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上面的雕刻了道教的八卦图,若是仔细观瞧就会发现,木盒也并非是木盒,而是两片连接着麻绳的木片。 木片的内里镶嵌有羊皮纸一般的东西,上面清楚的写了老道的出身以及所属道观,师从何人等等………… 这便应该是他的度牒了,叶安看到如此古色古香之物,才有些真正相信老道的话,也相信他是通道真人苗训的亲传弟子玄诚子。 不信也得信,那度牒上有朝廷的印章,以及当时签发官员的印信,这两样东西是万万做不得假。 “师傅,那我应该叫个什么道号?” 叶安恭恭敬敬的帮老道合上度牒,再笑眯眯的递给老道手中,谄媚姿态无以言表,在外摆摊多年,脸皮这东西早已不知被叶安扔到哪里去。 玄诚子抓住机会,转头望向叶安冷笑着说道:“道爷凭什么收你入门?!你来历不明,出身不祥,发短至耳,口有北腔……你到底是何处人也?!” “额…………” 叶安也被问住了,普通话是北腔不错,交流了这么长时间他也听出来了,这老道说的应该是河南话中的洛阳话。 只不过他现在的口音和后世的口音稍稍有些出入,带有一点吴侬软语的感觉,应当是这个时代的官话。 “您听小子解释啊!小子之出身乃不可告人,说出来也没人相信,所以您不问,小子不说,岂不上善?” 玄诚子可不买他的账,嘿嘿一笑,脸上露出揶揄的表情:“为何没人相信?你倒是说说,贫道的胆子大着呢!” 叶安伸手一指天空,笑眯眯的说道:“这可是您说的,小子出身那里!” 玄诚子顺着叶安的手指向上看却什么都没看到,只不过很快脖后梗的汗毛便竖了起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想起了叶安是怎么来的。 玄诚子狐疑的上下打量着叶安,这么说来这小子莫非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人不成?可他若是神人为何要拜自己为师? 难道三清显灵,给自己降下一道劫数和考验? 但无论如何先把这小子稳住再说,他身上的秘密太多慢慢打探。脸上变了个表情,玄诚子打了个稽首再次问到:“福生无量天尊!不知小友仙乡何处?” 这是叶安最为担心的事情,到了大宋什么都能糊弄过去,可唯独一件事不好办便是出身问题。 无论在什么时候,一个平白无故出现在世界上的人都会被人怀疑,最重要的是自己不打算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之所以要拜玄诚子为师,无非就是给自己寻一个好背景,历史系出身的叶安知晓,虽说宋世的科举已经让寒门有了往上走的空间,可事实上依旧需要背景,要不然那些大儒门下的弟子怎会多如牛毛? “我自何处来已不知晓,小子自幼便独身一人,被族人收养时不过襁褓之龄,后居于雾霭缭绕之地,寻常人出入不得,族人甚众,每日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歇。” 老道点了点头,显然这些人和汉家百姓一样。 瞧见老道的模样,叶安心中狡黠一笑,但脸色越发严肃道:“行有快慢之别,或一日数千里,翱翔九天于日月同辉,亦或一日数百里快若疾电,此二者皆有器物可驭。 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日则器械轰鸣,琉璃宝器,金铁之物,绸缎布匹如手捏泥造,量产无计。 百亩之地只需寥寥数人耕种,菜可达数万斤之巨,人皆丰衣足食,从不为温饱而虑,可借器物之利观万里之外,身居南国听北地乡音! 是夜,未然将歇,华灯初上,万般光彩;灯红酒绿,或高歌于露台之上,把酒畅饮;或居于家中观世间万象! 幼有所育,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弱有所扶,大同也!” 叶安越说老道的脸色便白上一分,直到最后汗如雨下,目瞪口呆,整个人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这样的场景便是他也想象不出来,不是想象力不够而是不敢想,但除去那些神乎其神的事情,剩下的他好像见过。 是了!东京城便是这幅纸醉金迷的模样………… 第五章“机缘巧合” 观人是玄诚子最拿手的本事,他就是靠这个吃饭的手艺游历四方最后步入天下最尊贵之地。 但话从叶安口中说出来的此番种种却是那么的自然,他怎么观瞧都不觉得这个小子在骗人。 玄诚子知道,便是骗人也要有事实作为依据,平白捏造几乎是不可能。 但最重要的还是眼神,这小子模样不过二八之龄,眼中的纯净和回忆便是木讷之人也能瞧得出,也让玄诚子心中愈发诧异,这小子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机缘,竟能去的了那般神奇的地方?! 但接下来的话便让老道再次把跟叶安他遨游天外的思绪拉回来了:“一日家中长辈有言,一场大造化,大机缘在外,随即投我与外便到了此处。” 这话当真是离奇的不能再离奇,但偏偏玄诚子吃这套,盯着叶安望了好一会,完全看不出他表情的异样,于是乎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莫不是说贫道便是小友的大造化或是大机缘?” 叶安摇了摇头:“这小子就不知了,但你我在这茫茫山中相识,必有缘由,也当算是一场机缘不是?家师常说:天道自有定数,这定数便是天数!” 越是神神叨叨的瞎扯老道便越相信,连连点头随即大手一挥道:“便是如此!定是如此!道爷便是你小子的机缘了!” 随着对话的增加,叶安越来越熟练,听了玄诚子的话在背地里撇了撇嘴,什么大机缘,不过是一场意外穿越,正巧你倒霉被撞上了。 之所以要拜玄诚子为师,乃是叶安给自己找的出身,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首先就是最禁不起推敲的事。 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最好的办法就是给自己弄个身份,而这老道自己撞上来了,岂不正中下怀? 想要在大宋生活下去,最主要的便是先安身,唯有安身方能立命,这个时代的户籍管理制度要远比后世历朝历代更为严苛,户籍是这个时代税收的主要来源。 若叶安是个女儿身便没有如此麻烦,随便一个借口便能搪塞过去,但一个男儿却是要顶家立业的主,也是丁口税赋的主要来源,不可能没有详细登记,没有户籍的人无论在那里都是寸步难行。 叶安可不希望自己变成流民。 宋代对于流民相当的不人道,中央的救治政策在地方上往往是脸上刺了金印发配厢军或是成为劳役………… 有了老道作为护身符,那自然是再妥帖不过,至于未来自己的出路在哪?该干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先把眼前这关糊弄过去才是真。 另一边,玄诚子也是心中自有算计,别的不说,他是不相信叶安说的话,这番言论看似滴水不漏,可事实上却是有许多地方经不起推敲。 若是真有如此大能的人收留他,也不该让他平白出现在中岳嵩山,为何不去寻他的父母宗族? 再有便是这古怪的小房子,以及刚刚他手中的小匣,小匣子居然能装下满天星斗和月亮,简直是通了天的神器! 细细的打量叶安,老道只觉得这小子越看越不凡,瞧模样也就十六七岁,可身上的气质却极为成熟,完全不似自己所见过的同龄少年人。 只不过这小子的装束颇古怪,没有蓄发,衣着也和中原之地的大不相同。 上衣下裤,一身的清凉,手上还带着一个奇怪的链子,链子上非金非石的器物他从未见过。 一老一小各怀心思,相互揣摩对方,就差两条毛茸茸的尾巴插在屁股上疯狂摇摆…………… 道家的拜师礼可不简单,虽是山野之中,虽在古道之旁,但玄诚子死活要一场正规的拜师礼,任由叶安磨破嘴皮子,他在这件事上绝不肯松口。 “老道,咱们能不能简单点,随意点,直接喊一句师傅便完事成不成?!” “荒唐!你家长辈便是这么教你的?” 老道颇具风范的摔了一下烂袖子,那老油腻的味道差点把叶安给熏晕,捂着鼻子退开一些距离才道:“那您说该怎么办?!” 玄诚子颇为潇洒:“自然是挑选黄道吉日,备香,上表;贡品,水果、花卉、酒水,燎祭鼻祖以及历代祖师。 为师亲自拈香,汝以三拜九叩大礼,敬茶、呈拜《拜师贴》,哦对了,要有压贴礼。还要有见证之人方能进入师门成为为师的嫡传入门弟子。 还要为师给你加持灌顶,佩以冠巾,开示师承、门规、戒律,三皈依戒。” 说完仔细瞧了瞧叶安再次开口道:“你这模样怕是无法做学道者,也无法做修道者,唯有做一个行道者罢了!” “什么是行道者?”叶安一副狗看星星的模样。 “我道门以学道、修道、行道为本,故又有以所本的三要旨,尊为三宝者:学道者:以玉清元始天尊为道宝,尊学道者:以上清灵宝天尊为经宝尊…………” “慢来……慢来……师傅,咱还是做个记名弟子轻省,只要是你弟子便是,何须如此麻烦?” “记名弟子?!” 玄诚子大为不满,非但不乐意还如同被踩了尾巴猫一般窜了起来。 “道爷我向祖师牌位发过誓,这辈子不收记名弟子,那是恶业!是欺师灭祖!” 叶安微微惊讶,没想到一个记名弟子居然引起老道会这么大反应:“收记名弟子对于你们这些高人来说不是像吃饭喝水一样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啖狗粪!记名弟子是什么?带着名号的闲杂人等而已,真本事没有多少,尽打着师门名号在外招摇撞骗!反倒是辱没师门的名号,此乃大不敬!你是为师的关门弟子,也是亲传弟子,最少要做个行道者!以“慈、俭、让”为立身行道,作入世工夫的三宝,若是违背,为师定罚不饶!” 这话说的让赵祯一时无语,话是这么说,但现在自己上哪去找那些拜师的东西去?再说还要拜师礼,自己身上最没用的便是纸币了………… 无意中瞧见老道紧紧盯着自己手机的眼神,那叫一个垂涎三尺,叶安这下算是明白了………… 开始还以为他眼神空灵,没曾想原是早就打上自己手机的主意了。 看了看侧翻在边上的黑五菱,叶安瞬间觉得自己在大宋应该是个超级大富豪,车中的日用杂货没有多少,但重要的是有好几框的蔬菜! 土豆,洋葱,辣椒,地瓜,番茄,胡萝卜,卷心菜…………这些东西要是埋在土里种出来………… 玄诚子盯着叶安手中的期翼被一阵傻笑所打断,抬头便瞧见叶安傻乎乎的表情,以及他快要流出嘴角的哈喇子。 “小子快快起身做事,道爷也好早日下山。” 老道对叶安的身世充满了无限的好奇,但他知道现在盘问叶安是不可能向他坦白,与其把他逼急了跑了,还不如慢慢探查他身上的秘密。 眼前这皮肤白哲相貌俊俏的少年人就如同一座巨大的宝库,相处时间越长给老道带来的惊叹和骇然便越多。 对于这个似铁非铁的小房子老道已经见怪不怪,一个能把星空明月握在手中的少年人,这又能算得上什么? 第六章停车坐看枫林晚 嵩山之中,雾霭升腾,高高挂起的艳阳已经把水汽蒸发的差不多,但密林之中依旧有些潮湿,炎炎夏日里这潮气便让人更加难受了。 但山中依旧有一少年在忙碌着,边上站着一个叉手看着的老道。 “师傅你要下山?”千斤顶被叶安拿了出来,一同取出的还有一支工兵铲,接着他便开始在地上刨坑。 虽然还没有拜师,但玄诚子对叶安的称呼并不反对,好奇的打量着叶安手中的工兵铲道:“自是要下山的,为师原本许下阳城县王大官人家中的一段因果,此次下山便是为了却因果。” 叶安挖了一个不大的小坑后,随手就把千斤顶放了进去道:“那小子不是耽误您下山了吗?” “无妨,无妨,眼下若是赶路下山必然是错过吉时不利他人,不如改日下山。” 叶安“哦”了一声,便在老道不解的眼神中开始压杠杆,迅速的压了几下,侧翻的车就在老道惊讶的眼神中开始明显上升,当千斤顶达到最大高度之后,叶安便拉着老道准备翻车。 当然,有玄诚子在才是最为关键的,两人拿上俩个粗壮的树干抵在车下,同时用力便把车撬了起来,随着“轰咚”一声,轮胎在地面狠狠地弹跳了一下便稳稳地停在小路上。 果然是皮实的家伙,摸了摸车上磨出的划痕心疼了好一会,倒地一面的反光镜已经彻底报销了,塑料的外壳已经稀烂,反光镜碎成了许多片。 虽然不是什么名牌车,但好歹也是自己用积蓄买的,这么多年他可都是小心呵护,被熊孩子划了都要追上两条街………… 在老道心疼的眼神中叶安捡起地上的碎镜片,拉开车门之后,便瞧见老道羡慕的表情,挡风玻璃对面的老脸满是惊讶和羡慕,伸手在空中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 叶安懒得管他,而是在打开后备箱开始翻腾,既然到了宋朝,这车是不能开了,过几日跟随老道下山也要把该带的东西带上,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车中的这些蔬菜该怎么办? 这对叶安来说是首要问题,也是他发家致富的根本,蔬菜很新鲜必须要想办法种下去,大部分蔬菜叶安都不用很担心,基本上插在土里稍稍浇水便能活。 摇下车窗,叶安探头对玄诚子叫道:“师傅上车!” “上车?” 玄诚子惊讶的看着另一边打开的车门有些激动。 一个简单的上车,但玄诚子却颇为庄重,整理衣冠之后把长剑从背后取下,左手持剑向汽车拱了拱手才上了副驾驶,叶安翻了个白眼,自己都没这待遇………… 上车的玄诚子不待叶安说话便开问到:“此物可无畜而行?” 叶安稍稍愣了一下才明白玄诚子的意思干咳一声:“……然也!此物与木牛流马同效,机关具备,一驱不还。” 没办法和老道解释汽车的原理,只能用古代的技艺结晶木牛流马来形容更为贴切。 老道的表情露出得意:“果然如此!不知此物可载土石几何?若是能…………” 昂~昂~昂~ 突如其来的发动声让老道的话戛然而止,吓了一跳的他双手紧紧的抓住了手中的宝剑,双脚更是直直的勾在了副驾驶的储物箱下面,人也靠在了椅背上。 “有没有隐秘之所给小子停车?越干燥越好。” 惊魂未定的玄诚子连连点头:“有……有……有……缘径行不过百步便有一处密径,沿之可达小洞天。” 车辆开动之后的老道便兴奋的如同孩子,在车中上窜下跳,左右摸索,发掘车上的每一个“秘密”,副驾驶的储物箱被他拉开又合上,嘴里念叨着:“精巧至极!天工之物!” 与第一次乘车的所有生物一样,老道把头伸出窗外感受山岚拂面,只不过他却摇头晃脑的口中念叨着:“一步踏莲,二步生云……” 叶安觉得自己可以一泡尿把他呲醒,但他没有那么做,一根树枝把老道抽的五官变形后他便捂着脸的缩了回来………… 所谓的老君洞不过是太室山下的一个洞穴而已,与后世的名声相比,现在不过是一个人工开凿三米多高,四米见方的山洞。 唐初隐逸居士潘师正所开凿,因其形如鸡卵,亦称“鸡卵洞”,后来因为内奉老君像自然也就叫老君洞。 中岳嵩山由太室山和少室山组成,关于这两座山脉还有一些出处,室者,妻也,相传夏禹的第一位妻子涂山氏生启于此,山下建有启母庙,故称之为“太室”,少室自然就是夏禹第二位妻子的出生地。 太室山共有三十六峰,岩嶂苍翠相间,峰壁环向攒耸,恍若芙蓉之姿。主峰“峻极峰”源自《诗经·嵩高》中的那句“峻极于天”。 单单是名字就能听出它的飘渺出尘,峻岭及天之势,观望四周叶安觉得中岳嵩山名副其实,而老君洞就在太室山下,在老道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这座山洞。 原本他认为这样出名的“洞府”应该有人在其中修炼,但事实上却空无一人,并且给人一种荒废许久的感觉。 直到叶安看见洞中床榻上的旧衣和老道身上的一样带着一点淡淡的紫色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老道的常居之所。 叫啥玄诚子,就这样该叫邋遢道人才是。 洞中几乎都是古物,其中看到了许多这时代才有的特色物件,古色古香,叶安忍不住下车把玩一番。 小到香炉,大到退了色的老君塑像,一边看一边发问:“师傅这黑乎乎的是什么?” “蒲团!” “这个呢?” “摇铃!” “哎!这个倒是挺奇怪,什么东西要把他放在香案边上?莫不是净手?” “那是道爷的夜壶!” ……………… 叶安打量老君洞的同时玄诚子也在打量他的车,显然这是在琢磨其中的道理,可他又不敢上前摆弄,只是远远的打量。 暗自笑了笑,都是些千百年后的玩意,他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稍稍在老君洞中停留了一下,叶安便开始整理东西,车上的蔬菜是一定要处理的,越快越好。 虽然这些蔬菜都是今天才配送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叶安也不知道所谓的今天还是不是今天。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感觉,他穿越之前是晚上,可穿越过来之后便是白天了。 突然之间的日夜颠倒让人很难受,这并不像是坐飞机那般从黑夜变成白天,而是经历了一段漫长的黑暗……回想起那段黑暗叶安便一个激灵,太过恐怖。 “师傅你在这里休息着,我去把东西给种下去。” 对于玄诚子叶安一直没大没小的,不是他不尊师重道,而对于洞中的这些东西着实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作为一个党员,一个无神论者,一个坚定的无产主义战士,玄之又玄的东西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 破除封建迷信那会叶安还小,那时他就记得神婆敢下的油锅警察也敢下。 对于道教他自然尊重,一个能延续数千年的教派岂能没有过人之处? 但他从始至终都不相信道教中的那些占卜和符篆丹药之类,至于老道说自己是三清祖师降下的徒弟说法……更是无稽之谈。 叶安觉得自己穿越更应该是一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科学现象……这种现象在世界未解之谜中不是没有出现过。 拎着塑料菜筐叶安就打算往外走,边上的老道急急的叫唤:“哎哎哎!道爷和你一起去。” “不妥吧?” “有何不妥?” “真的要去?” “定然是要去的!” “好嘞!搬东西!” …………………… 第七章紫服罗裳 干农活就要有干农活的样子,叶安卷起袖子,扎紧裤腿便把塑料筐交给老道,同时把车中的塑料桶给拿了出来。 一筐蔬菜可不轻,不过玄诚子的身体挺不错…………叶安一手拿着工兵铲,一手拎着塑料桶就出去了。 而好奇的玄诚子紧随其后,双手拎着蔬菜筐,不时的用鼻子凑近了闻一闻里面的味道,这些蔬菜他从未见过,至于味道也是相当的出奇。 一路上两人无话,叶安是在寻找适合种菜的地方,不过很快玄诚子就发现叶安的模样像个农人,不断的在树林中寻觅还不时的蹲下,用手捏一捏地上的土块和泥土。 叶安上辈子活的要么便是危险要么便是幸苦,但这些生活总能让他接触到别人不会接触的东西。 农业叶安并不是十分拿手,可基础知识还是知道一些的,各种农作物以及蔬菜的特性他也清楚。 就说玄诚子手中的土豆,它的根系一般分布在土壤浅层,易受外界环境变化的影响。 最适合种植土豆的土壤是有机质含量高、土层深厚、土坡疏松透气,水分充足的壤土或砂壤土。 但同样的,土豆适应性较广,在其他土壤上种植可采取一些行之有效的栽培方法和措施,同样可以获得高产。 而在树林中寻找一块土地较高的空地后,叶安便打算在这里种植了,这里的土地是松土,透气性好,有很好的蓄水性和保肥能力。 叶安在玄诚子惊讶的眼神中抓起一小撮泥土放入口中,尝了一下便吐了出去,点头道:“就这里了!” “你怎么知道?” 玄诚子有些狐疑,这小子看着年轻,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农人,就他刚刚“吃土”的模样,便是农家经验丰富的老农才会做的事情。 叶安笑了笑:“你手中这东西叫土豆,是我从……从那里带来的,无论是过碱……大多数土地里都能活。” 叶安说完不管他听没听懂又问到:“这里雨水多吗?” “不算多,只不过早晚霜寒露重。” “无碍!” 叶安说完便开始松土,一大片的土地开垦起来并不算难,只要肯花功夫和时间,很快就能整理好。 这是试验田,叶安不打算把所有的土豆都种下去,每种蔬菜种植一些,大多数蔬菜都好养活。 山上的土地腐败的动植物很多,土壤肥沃非常适合种植蔬菜,大多数植物在山上种植都是比较容易成活的,这大抵就是“名山护佑出上品”的缘故吧! 入乡随俗,叶安看了看手表四个小时,两个时辰的时间处理好一切,而西红柿稍稍麻烦一点,切片后保留完整的种子埋放进土地中后他便在一边烧水。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温汤浸种,稍稍温热的水一下一下浇到土地中,再用手指插进去试一下,叶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扛着工兵铲就瞧见老道在边上用树枝吭哧吭哧的刨着坑,瞧见叶安起身,露出黄牙笑道:“小子快来,为师这以松好了土…………” 叶安笑了笑:“那就麻烦您老人家再填上,已经种好了!” “什么?!” 玄诚子老脸一黑,回去的路上他不断发问:“你说你这败家的娃娃,为何不把种子都种下去,道爷我可是从未见过的。” 叶安笑了笑:“已经种的够多的了,再说您不是说要下山有事吗?咱们早点下山啊!” 玄诚子稍稍叹息,随即露出德高望重的表情:“也罢!既然如此,两日后你且随我下山,此次为师带你去一趟阳城县,帮你把户籍给上了去,也让你见识一下我大宋的繁华!” 叶安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如此安静反倒是让老道有些不自在。 他哪里知道下山对他来说再寻常不过,但对于叶安来说却是人生的一次转折,是他全新人生的开始,最重要的是获得了在这个世上安身立命的本钱,户籍。 老道对叶安身上的秘密已经习惯了,许多东西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开始的时候震惊,但现在已经麻木。 尤其是当叶安告诉他这些东西都是他从那里带出来的之后,老道便决心把这个徒弟的一切秘密都安放在老君洞中。 为此他甚至把多年舍不得穿的道袍拿出来给叶安换上,叶安在接过道袍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玄诚子的双手在颤抖。 大大的心疼就写在了脸上,看了看这道袍叶安便知道为何老道如此紧张和珍惜,面料非麻非棉,而是轻便顺滑的丝绸,或是叫罗更为合适。 罗裳乃是高级的丝织品,而老道给的这件看似是罗裳但却不是普通的罗裳,这是一件紫色提花罗裳。 罗裳表面凹凸不平,细细一看就能发现上面绣满了菊花的纹路,但让他惊讶的是这件罗裳的底色是紫色,其中的有些花纹里还压上了金线! 紫服顾名思义紫色的衣服,但这简单的意思之后却是封建社会等级制度的体现,只有身份高贵特殊的人才能穿着,如朝中的贵官或皇帝特赐。 老道瞧见叶安的犹豫,微微皱眉第一次露出正色的模样道:“臣之子位下,愿得金紫,在班列上。这件道袍算是为师的见面礼,你要好生善待!” 叶安没有说什么,显然老道在朝中的地位显赫,甚至是一位相当有分量的人,但他为何出现在嵩山?为何在史书中没有发现有关他的记载? 奇怪归奇怪,许多史实都随着时间而消失,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老道神色庄重,双手捧着紫服罗裳,而叶安知道要是自己接过他的这件衣服穿上,以后便只能是他玄诚子的徒弟了。 这代表一种认可,是师徒之间的传承仪式,是给予了他叶安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本钱和脚跟。 只要穿上玄诚子的这件紫服罗裳,一般人就不敢质疑叶安的出现,也不会怀疑他的出身。 虽然不知道玄诚子这么做是为什么,但显然他是在帮自己也是在隐瞒来历,不打算把自己这个突然开车出现在嵩山的怪人告诉世人。 老道强烈要求叶安在自己面前把衣服换上,但叶安也是死活不同意,人都是有隐私的,叶安极为不喜把自己的隐私暴露给别人。 在老道一句:“尿干未尽,屎迹未消。”的笑骂声中叶安窜到了车后。 第八章仁心何为? 不知是不是因为穿越带来的福利,还是别的什么“化学反应”,叶安总觉得自己变年轻很多。 照了镜子才发现,身上多年日晒雨淋留下的黝黑和粗糙变得白皙光滑起来,甚至连手臂上狰狞的伤疤都显得不那么“刺眼”。 整个人的模样回到了十六七岁左右,身体的状态特别好,作为退役的老兵,他太了解年龄和身体状态之间的关系。 唇红齿白的叶安本就算是阳光帅气,现在身穿紫服罗裳,头上带着老道的“浩然巾”遮挡住短发,再加上他永远笔直的后背,如同劲松一般站在老道面前。 人靠衣服马靠鞍,玄诚子见了焕然一新的叶安后立刻惊为天人:“这模样端是有为师当年之风范!…………你手中拿的什么?!” 叶安晃了晃手中的布条莫名其妙:“这是什么东西?我寻了许久也不知其作何用,只能留下了。” “你……不穿兜裆的吗?!” “啥?!” 叶安把手中的布条扔出老远,使劲的擦着手。 我去!还有这种事情,老道太过分了,兜裆便是古代的内裤,这东西也能随便传承给徒弟? “我们那里穿的是内裤……不穿兜裆!” “什么是内裤?” ……………………………… “弟子的东西都不能带下山?” 叶安赶紧打断老道继续追问的想法,老道看了一眼叶安手上的手表颇为眼馋的开口道:“挑些方便的小物件便是。” 叶安点了点头便钻进后车厢开始忙碌,留下失望的老道站在边上不知嘴中念叨着什么,反正是方言俚语之类叶安也听不懂。 这辆车就是叶安的第二个家,他不光在夜市中摆摊,隔三差五的还要和车队一起出去赶外地的集会,什么三五大集,四月八会之类的,东西稍稍齐全。 今日刚到大宋,几天后就要随玄诚子下山,叶安要准备妥当以面对突发状况,这次下山也算是历史意义上的远征吧? ……………… 急救,食物,以及自卫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都要准备好叶安才稍稍放心。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谁知道会有什么紧急的情况出现。 当然叶安要感谢上辈子带来的习惯,对叶安来说,未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毫无准备,而些东西是都车中常备的物品,整整齐齐的放置登山包中。 其实他在车厢中翻腾的是手表,他发现自己手上的时间没有改变,还是穿越之前的时间,也就是说现在的那个时空中还是晚上。 一个小巧的玻璃展柜中密密麻麻的放着十来块手表,果然,所有的手表时间依旧是按照穿越前的时间走时。 打开之后从中挑选了一块简单的男士手表,这些手表和后世那些高大上的手臂不能相比,但造型和外观都非常精致,否则谁会在地摊上买表? 存在即合理,地摊上出现的东西必定会有人卖,至于原因……………… 手中这块黑色表盘的手表上镶有玻璃加工的“碎钻”,端庄大气。 下车之后随手扔给玄诚子,老道慌忙接住顿时眉开眼笑,又生气的埋怨:“如此金贵之物岂能随便抛扔?!” 叶安笑道:“这块表便算是弟子的拜师礼,您带着!” “表?” 老道看了看精美的玻璃表面又皱眉想了想便豁然开朗道:“这是那里的计时之物?” 叶安反倒惊讶起来:“何以见得?” 老道笑了笑,摇头晃脑道:“夏至日中立八尺之表,其景尺有五寸,以此计时也,此物曰表,自然是计时之物喽!” 叶安笑着点了点头:“正是此意!只不过这表要以天时为对,调节后才可堪用,现在没有对照不准的。” 老道瞥了一眼叶安:“此物可准时几何?” 叶安稍稍一滞……古代的时间和后世不同,他便向老道请教。 老道摇头晃脑的念叨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二个月,每月三十天,一天十二时辰,一个时辰八刻钟,三个字为一刻钟。” 叶安连连点头这些他是知道的,后世的一刻钟也是十五分钟,五分钟为一个字,所以有些地方方言形容表准时常说“没走过字”。 “再往下呢?” “再往下?” 老道两眼一瞪,指着小小的手表道:“此物可计如此微妙之时也?” 叶安肯定的点了点头,老道便有些颤抖的开口:“字之下便是俗称却无统称,或为秒,或为忽……” “秒!” 叶安肯定的指了指老道的手表道:“细针动一下便是一秒,转一圈便是一分钟粗针动一小格,细针转五圈粗针动一大格便是一个字!” “吓!”老道吃惊的望向叶安,指了指手表道:“当真可记如此清楚,分毫不差?!” 叶安摇了摇头:“即便是调好了也有些许误差,一日可能有一两秒……” “一秒?!” 老道这次是震惊了,张大嘴巴死死的盯着手中的这石英表,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就像是摸着稀世珍宝。 “此物乃世间至宝!世间至宝啊!” “世间至宝?” “这是自然!” “献给官家能换多少金银?” “呔!孽徒看打!” …………………… 山洞的环境还不错,大夏天的居然有点在空调房中的感觉,忙活一天米吃饭,车中虽然有吃的,但叶安为了避免麻烦直接放弃了饱餐一顿的想法。 掉在煽动顶上的篮子里有不少东西,糙米,蔬菜等等,甚至还有一些鲜嫩的野菜和一条腊肉。 “师傅,哪里有水?” 老道指了指角落里的大缸:“缸里没水……” 叶安无奈的提起水缸边上的木桶去打水,至于打水的地方就在洞口的不远处,那是一道被玄诚子命名为“浣花溪”的山溪。 当然它和成都府杜甫草堂边上的浣花溪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老道附庸风雅取的名字而已。 抬头望去,溪水自山上崖石峭壁中流出,沿着山势走向一路顺流而下,冲刷顽石不知多久才变成这条溪流。 溪水经过山石的过滤清澈无比,飞涌而下的泉水不时冒出白色的浪花如同泡沫一般,山花顺流而下,在水中不断沉浮,说是浣花溪倒也不为过。 山溪蜿蜒,溪水清澈微凉,在夏日里便是一道甘泉,难怪说山中泉水最是养人,这不是没有道理。 叶安在溪边放下木桶,溪水很快便灌满,只是叶安并未提起,而是紧紧地盯着对面一动不动,一支水瓢在溪水中漂流忽上忽下的“跳动”,欢快至极。 叶安脸色铁青,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贼老道!” …………………… 玄诚子点了艾草熏了一边山洞,于是这地方便彻底没有蚊子了,不光蚊子被熏跑,连人都待不下去。 烟大的吓人,不知道还以为山洞失火了,打水回来的叶安蒙着湿衣服便冲了进去。 看着浑身烟雾缭绕的老道,叶安无奈的叹息一声后叫道:“熏蚊子也不用这般,烟熏也会要人性命,便把艾草泡在水里抛洒四周便是!就算是要看我的仁慈之心直说便是,瞧着衣服被熏得!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叶安并非是因为身上的衣服而愤怒,愤怒的是这个愚蠢的老道竟然利用自己的善良,或者说利用自己的良知来试探自己。 玄诚子笑了笑,完全无视叶安的愤怒,在他看来一颗仁心乃是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所必须要有的东西,这么做完全值得………… 第九章洞中对 山洞中冒着如此大的烟火气,而叶安能毫不犹豫的冲进来,由此可见他有一颗仁心,而只要有仁心,一切便都好办了。 看着不断擦拭奇怪衣服,近乎在咆哮的叶安,玄诚子露出黄牙笑咳嗽道:“你便识破了……咳咳,又何必说出来?你身上这衣物并非这世间之物,不要也罢!” 叶安知道自己会被老道不断的试探,所以他几乎没有对老道隐瞒什么,大部分的话说的都是真话,可一个人被接连试探,终究是要厌烦的,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让叶安心中舒服。 没人能够忍受被不厌其烦的试探底细,但谁让自己不能解释出身的问题,事实上叶安那些话不光没有把老道吓住,反而让老道心中的好奇如同野草般疯长。 叶安恨恨的扔下手中的水瓢,转脸便满是戏虐之色:“师傅,这水瓢从何而来?” “呀!道祖都被我熏的如此漆黑,快快随为师给道祖净面!”老道看着被熏黑的老君像心头焦急,只不过四处乱窜的眼睛实在是太过鸡贼。 叶安堵住洞口的方向,一步步的走向老道:“师傅,此等小事便由徒儿来做,何必劳您动手?!只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静武这臭小子!!” “师傅该回道观了吧?” “啊!为师忘了咱们还有道观可回,你这一提醒为师忽然就想起来了…………” 叶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能在被当面揭穿的情况下还保持如此无耻的节操,脸皮便是嵩山的峻极峰也比不上。 水瓢不是叶安的,而是从浣花溪的上游飘下来,既然上游有人,好奇的叶安便寻了过去,走了不算太远但穿过许多荆棘小径后便瞧见一座规模不小的道观。 叶安在回来的路上便想起,这山洞也根本不是什么老君洞,自己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把这里当作是老君洞来看。 此时他依稀想起,老君洞早在唐时便有道观存在,并且还修了好大一座院落。 “徒儿,既然你要入我宋世,便要斩去旧因果,此些旧物便留在这洞中也罢!” “徒儿知晓,挑拣一些便利的小东西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玄诚子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将要紧之物带上,山中无碍,但入世之后便也不好说了,阳城县虽是中县,但也不可掉以轻心,瞧你这年岁,世间之恶怕是从未接触过……” 此时的老道已经换成一副谆谆长者模样,叶安双手相叠深深一礼,就冲这份情深意切提醒也该感谢。 自从叶安到了宋世便把自己当作宋人要求,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带太多的东西出现在这个时代。 只不过有一点玄诚子算是说错了………… 恶这东西叶安上辈子见的太多太多,甚至那些恐怖的场景会在梦中也不断的浮现,这种回忆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甚至是煎熬! 相比之下这个时代的恶能有多骇人? 叶安麻利的把身上的衣服换了,谁愿意在这山洞中受苦? 而且玄诚子的话很有意思,对自己的身世要保密,这是叶安最为求之不得的事情。 看了看早就整理好的双肩包,叶安直接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向老道要了一个褡裢便把重要的东西装进去。 玄诚子看在眼中甚为满意,叶安这些东西大部分是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的。 锦帛动人心不算什么,要命的是这些东西不光贵重,而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叶安这个少年人的到来,更是处处透着蹊跷。 在看过叶安的东西之后,玄诚子是真的相信叶安来自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出自一个不一样的家族,而这些东西是最好的证明,也是最不好的祸根!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这些东西永远消失,但事关重大,玄诚子不敢轻易毁去,唯有留下这些东西,以防自己犯下不可弥补之错。 天色已经不早,显然今晚是去不得老君观,名字很贴切,也很简单好记,叶安向老道打听了许多关于老君观的事情。 毕竟是初来乍到,别说是道家的礼仪,他连儒家的礼仪都知道的不是很全。 叶安已经放弃让老道讲规矩了,因为无论他问什么,老道都把所有问题都推给了他的大徒弟也就是自己的大师兄,静真。 玄诚子的话就不能相信,他有俩个亲传弟子,一个叫静真,一个叫静武,若是算上叶安便是师徒四人,刚好可以去一趟西天………… 虽然都是亲传弟子,但身份却是不一样的,叶安是关门弟子,用老道的话说应该是真传弟子,身份当和大师兄静真平起平坐。 而老君观中的其他道士都是来自玄诚子平辈师兄弟所收的徒弟,有的甚至是徒弟的徒弟,所以叶安的辈分还不低。 道家论辈分,不论年龄,小师叔老师侄这事再正常不过。 老君观在这个时代的道家中地位非同一般,只要是属于道观的产业都不能缴纳任何税收,甚至还能在道教节日时享受朝廷贴补。 至于他为何能主持老君观这样的道观,叶安不用猜都知道,无外乎靠着苗训的师承关系混来的。 玄诚子点蜡烛的手颇为颤抖,脸上满满的是大写的心痛,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这黄蜡乃是官家赏赐,道爷寻常可不用,一般的白蜡便是在香烛铺面里也要一百五十文一根!” 叶安知道蜡烛在这个时代很贵,但却没想到会贵到如此程度,一百文几乎是一个成年人在宋朝一天的消费水平,这其中还包括了婚丧嫁娶等等应酬………… 若是单单吃饭,一天二十文就够了,而且还能吃的相当丰富,当然若是想去正店中吃些好东西,那就说不准了。 作为一个吃货,叶安早就对大宋的美食垂涎三尺,若是有机会,定然要让玄诚子带着自己去那些有名的正店中胡吃海塞一顿。 这件事说出来之后便被刚刚点燃蜡烛的玄诚子一顿嘲笑:“左右不过是一些吃食罢了,瞧你惦记的模样,总在嘴上抓挠,有失体统!” ………………………… 第十章吾心归处是吾乡 乌云遮月,星光暗淡,山洞外漆黑黑的一片,只能听见树林中传来的各种悸动。 或是树枝被某个莽撞的小兽踩断,或是青蛙求偶时发出的蛙鸣,或是不知名的野兽发出的夜啼。 大山在白天的优雅已经全部消失,叶安知道这才是它原本该有的样子。 山洞中充满着温暖的烛光,但光芒只要延伸出洞口外的黑影里便会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合衣躺在这个被叫做床榻的东西上,叶安等着一双眼睛望着山洞外,漆黑的山洞外几乎是什么都看不见。 老道躺在边上,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让人难以入眠,更别提那忒味的脚臭。 “老道,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挺迷茫的,在得知这是宋世之后第一个从脑袋中钻出来的想法便是杀了你,这是我的本能,但我的德却不允许我这么做,你莫要在意。” 依旧是呼噜声,但已经变得杂乱无章,叶安并没有回头,而是笑了笑:“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到了另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你完全陌生又熟悉该怎么办?” 呼噜声消失了一声叹息后老道的声音传来:“娃娃,道爷活了这么多年,从来都不会去想太多的事,依凭本心做事总是不会错的。 道爷不知为何你要杀我,但我知道你的身上必然有惊天的秘密,每个人都有秘密,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保持本心,你既然能冲入山洞救我,便说明你的本心是善……” “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你会告诉我吗?” 叶安突然笑了,眼泪顺着脸上的笑意流淌而下,起身盯着一脸戏虐的老道,神色认真的说道:“不要再打探我的身世了,我不想骗你,这样会很累。” 玄诚子盘腿坐了起来,盯着叶安道:“其实你说出来会舒服许多,也不会那么累了。” “我开始是为了震慑你才说的那些话,但我的话句句属实,我不喜欢骗人,到了这里我就要处处骗人,隐藏自己的出身,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把出身敲定!敲死!不会再有人询问。我不想活在虚假里,我需要归宿!” 玄诚子看着叶安,见他眼神中满是坚定和真诚,皱眉思索一阵道:“你是个男丁,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出现在世上,要么你便是党项人,或是辽人,又或是吐蕃人,大理国人,或是那些蛮夷之民,但你若是宋人,终究要有家世的。除非…………” “除非什么?” 叶安非常渴望在这个世界上获得一个身世,一个能让他安身立命,活的没有后顾之忧的身世对他来说比什么诱惑都大。 “除非有大能为你担保,或是为你寻一个出身!” “大能?谁!” “普天之下谁最大?” “太后?!” 老道笑了笑,接着便一巴掌呼在叶安的头上:“你小子当真是七巧玲珑的心肝!但这话不能再说,天下只有官家最大,太后是在辅佐陛下!” 叶安脸色有些不快:“让太后给我作保,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道好奇的望着叶安就像在看一个傻子:“怎么不可能?只要太后承认你是我玄诚子的徒弟,天下便都要承认,你当道爷的紫服罗裳是摆设不成?” 叶安不再说话,起身往木盆中打水,老道不满的叫嚷:“怎么,为师的话难道说错了不成?” “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话叫好奇心害死九命猫,您觉得太后对一个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人能不能不好奇?能不在意他的身世?” “嘁…………你什么话都敢说!” 叶安长叹一声:“那就退一步吧,太后会不会对一个富甲天下,宛若陶朱的人不好奇?” 叶安说完便拍了拍老道的肩膀:“相信我,我真的能在大宋赚的盆满钵满,莫要小看我的家学,虽不至于翻天覆地,但让我转眼富家翁却是不难的,何况我从那里带来不少的东西。” 叶安认真的神情让玄诚子也变得严肃起来,稍稍一想便道:“说来也是,你不会满足于在我道门修行,道爷我早已看出,你对道门一点敬畏都没有,也就开始问路那会还有一丝客气,之后…………瞧不上啊!” “你瞧出来了?” “怎么瞧不出来?一个在道祖前便溺的人怎么会心存敬畏?!” 叶安呐呐的说道:“不是你说那是夜壶…………” “那也不能当着道祖的面,此乃亵渎之举!” 话说到这里便没法睡了,无论叶安还是玄诚子早已倦意消散,叶安是因为初到大宋的迷茫,而玄诚子是对叶安背后的一切纠结。 两人盘腿在床榻上坐下,山洞中清凉,让人忘却夏日烦躁,夜深如水,树林中的动静越来越少,静谧的让人把思绪放远。 最终还是老道最先开口:“汝以汝之行壮志,老道知晓你不打算走道门一途,你想走的是文道?” 叶安笑了笑望向玄诚子:“我相信的东西才能让我走的心安理得,吾心归处是吾乡……” 玄诚子的脸上充满戏虐:“瞧不上啊!终究是瞧不上,可你还是道爷的徒弟!” 叶安脸上也浮现出不屑,指了指边上的汽车:“你除了收我为徒还有别的办法?若是我不管不顾把这一东西放在世上,远的不说便是把这东西在阳城县走一遭会怎样?” “你想作甚?!” 玄诚子是真的不知道叶安的打算,但看到他狂狷的模样心中警铃大作。 叶安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纯的人,也不是某种意义上善良的人,相反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当然他也有自己的道德底线。 叶安的脸上露出最为阳光灿烂的微笑,但在玄诚子看来他的眼神中透露着诡异,脸上的表情也堪比最为狡诈的狐妖! 短短一日的了解下来,玄诚子发现自己对眼前的少年根本就没有任何了解!他的话永远听上去那么真诚但你稍稍一想仿佛又如同什么都没说。 自己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人没见过?便是九五他都是有幸觐见的!可眼前这个少年他却始终看不透。 第十一章狡猾的狐狸与老猎手 叶安突然变得张狂起来,哈哈大笑道:“作甚?若是不能有一个出身,我便把这世道搅浑!你还不知道吧?我这车可不一般,身负铁甲,其目如日,声为兽吼,平地可快若奔雷,力大无穷!若我驱使其在世上走一遭,再以仙人之称…………” “住口!!” 玄诚子身上的冷汗刷刷而下,大夏天的后背居然生起一层白毛冷汗。 他知道叶安要干什么了,若是不给他一个出身,他必定会用这种野蛮的方式告诉天下所有人,他叶安就是神仙下凡! 但如此一来至道门于何地? 神仙下凡看似提升道门地位,可道门的前途也被掌握在叶安的手中,一句话便是可搅动天下道门翻云覆雨,不,不光是道门,甚至是整个大宋,整个天下都会因为突然出现仙人降世而大乱。 倒时是他叶安说的算,还是道家典籍,经史子集说的算? 而另一个恐怖的想法也随即在玄诚子的脑袋中诞生,若是叶安走下这铁皮怪物,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他就是一个寻常的小子,那会怎样? 玄诚子打了个冷颤,………………一切信仰都会崩塌! 以这小子的脾性怕是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来,那时他就不是什么大机缘而是大祸端! 坐在清凉的洞府之中,玄诚子汗水如同消息般流淌下来,现在他才知晓,叶安虽不是一个大奸大恶的凶徒,但也不是一个恪守规矩的君子! 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只要自己不帮他,最后他便走上另一条极端的道路,是啊!既然隐秘获得出身不可成功,那就轰轰烈烈的把事情闹大,总归会有人给他一个身份。 叶安在内心已经笑开了花,现在自己扮演的就是一个疯子,当一个疯子不择手段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害怕,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玄诚子也不能例外。 当然叶安是有一个道德底线的人,一个知道该如何获取自己所需的人,一个有时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当面临抉择的时候谋划一切,就需要把理智这东西暂时放在一边,如此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这一次玄诚子的脸上不再是无奈,而是悲痛:“我道门便如此被你瞧不上?也罢,既然你要走文道一途,我便为你寻一当世大儒,这点脸面道爷还是有的。原本为师便已经准备替你安排下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稍稍一激便让你如此狂狷。” 叶安脸上的表情变得精彩,终究是被老道给玩了!老狐狸……老狐狸啊! 简单的几句话便化解了自己张狂的一击,随后还能把自己说的是如此不堪。 “虽说你拜我为师,可人在世上总不会只有一个师傅,你可不入道门,待把你的身份敲定,再另寻文道座师便是!谁说让你非得修道不成?!用你之言: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瞧着老道悲愤的模样,叶安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咬牙切齿道:“老而不死是为贼!” 玄诚子得意道:“少而狷狂是为恶!” 话说完后便又皱眉道:“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原壤有错在前,圣人责骂之,但圣人也是为了原壤以后能服众,故而喝骂,敲打。你这般断章取义,实属不智!看来你家大人也没有好好教你……是该给你寻一个文道大儒。” 一场交锋,以叶安的狂放开场,又以老道的教诲结束,结果叶安完败………………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鱼翁。” 天光刚亮太阳如同一个大蛋黄般的冒出来,叶安便坐在山洞门口的大石头上,看着茂密的森林,背着朗朗上口的句子。 这《笠翁对韵》看似简单,却是许多对仗的来源或是变种,教授曾经说过,只要把这《笠翁对韵》掌握好,便是万般诗词也做得! 玄诚子在洞中翻了个身便又呼呼大睡,只不过他的呼噜声却随着叶安的背诵声而乱七八糟,叶安无声的笑了笑,显然是在偷听。 洞中的玄诚子听了一会儿便察觉这句子的不凡,这些看似简单浅显的句子却异常工整对仗,如同刀砍斧劈一般,但有些地方却异常优美感人。 “…………鹤舞楼头,玉笛弄残红子月;凤翔台上,紫箫吹断美人风。” 叶安一口气把整个《一东》背完,才起身竖了懒腰,在这个时代要想活得好,你便必须有一个读书人也就是文人的身份。 就算是寻常寒门的不第秀才,也能在富家豪绅面前文绉绉的骂大街…………而那些富家豪绅非但不会生气,还会给足秀才银钱请他去家中为子弟教书。 老道在听到叶安的对韵时便不再装睡,起身看着一身罗裳的叶安,只觉得这小子天生就该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一个风度翩翩的…………小人。 虽说他之前的话让自己有些惊愕,但想想也该知道他的家学是不差的,若是没有一个诗书之家,如何能培养出这样的少年人来? “小子,道爷觉得你有些奇怪,这世上的许多常情你不知,但又有一般人接触不到的才学,看来你在那里遇到了高人指点啊!” 叶安笑了笑,端起木盆便打水洗漱:“我之所学与大宋有异,家中长辈最重格物,但对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也略有涉足,却广而不深。” 对于叶安的出身玄诚子已经不打算去计较了,反正猜不到,再说叶安也不会告诉他,通过之前的种种一切,他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地方和华夏汉室必有联系。 最少学问是一样,只是那里的学问有些特别。 格物源自《礼记?大学》八目之一,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看似格物拍在第一位,但儒家的四书五经中,对于格物的解释却是典籍中少有的,玄诚子翻来覆去的想,也只能从脑袋中找到《礼记·大学》的几句话: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第十二章中岳三分 玄诚子虽是道家子弟,但对儒家并不陌生,经史子集也有涉猎,只不过不及道家典籍来的通透而已。 相比之下,叶安这个门外汉在玄诚子面前连提鞋都不配,学习历史对古代文化也有所涉猎,但以叶安对文言文的理解程度和儒家典籍的理解相去甚远。 不懂就是不懂,这是个极为真实的时代,对学问的严谨来不得半点作假,叶安知道自己的短板在何处,也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 他不指望老道能教他儒家的学说,他只是希望能通过老道获得一个像样的出身,再通过这个出身寻一个大儒教导自己。 如此一来便算是踏上文道一途,距离自己逍遥快活的日子又近一步………… 有了目标做什么都有动力,叶安整个人都充满活力,收拾好东西后便站在洞口等待玄诚子,今日要去老君观,算是第一次和这个世界接触。 玄诚子也不啰嗦,什么也不拿便走出山洞:“既然你决心已定,那便虽道爷我去往老君观,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玄诚子的徒弟了。” 叶安点了点头便跟上,说来他对这个时代人的生活颇为新奇,之前都是从史书资料中了解宋人的生活,而眼下是真正的见识,意义非同一般。 试想一下书中的一切变成现实,真真切切的展现在自己面前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是一副令叶安大为愤怒的画面………… 一座庞大的建筑群出现在他的面前,这老君观规模不小,站在山门下看着精致的牌匾,以及上面“道教祖庭”四个金字,叶安气的头晕目眩。 玄诚子也太折腾人了,昨夜在那小山洞中折腾了那么多的事,为的就是考验自己? 叶安早早就明白了人心险恶的道理,想想老道对自己的一切,也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地方,一个突然出现的怪人谁心中没有一丝警惕和怀疑的往家里领? 老君观的规模不大也不小,但比他在后世见过的老君洞要更加附和道家的地位,嵩山这种钟林敏秀之地自然是历代宗教趋之若鹜的地方。 无论佛道在这里都能寻找到一席之地,嵩山有少林寺,自然也不缺道观,老君观虽然有名,但却不是嵩山上最大的道观。 中岳庙才是嵩山第一,中岳庙背倚黄盖峰,面对玉案山,西有望朝岭,东有牧子岗,群山环抱,布局谨严,规模宏伟,红墙黄瓦,金碧辉煌,为中州祠宇之冠。 只不过中岳庙乃是天师道的道场,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新天师道,和老君洞的上清派无关,而这座中岳庙的地位和名声实在是大得吓人。 玄诚子自然而然把中岳庙提了出来,但叶安对中岳庙的了解也不少。 笑眯眯的述说着他对中岳庙的了解:“中岳庙的前身为太室祠,始建于秦,乃是祭祀太室山神的所在。西汉时,汉武帝晚年热衷于神仙方士之说,渴望自己能够同传说中的轩辕皇帝一样,成神成仙。 据说他在元封元年亲辛嵩山游览礼祭,在登上太室山时发生了奇迹,随从的官员在山上听到好像有呼“万岁”的声音…………” “哦?这么说来你家长辈也对你说这神仙之事?” 面对玄诚子的骄傲,叶安无情的泼上冷水:“我家长辈说:其实这是方士们为博得汉武帝欢心,投其所好而设的一个骗局。 但汉武帝晚年好大喜功,贪恋长寿,听后自然高兴,于是下令叫祠官增建太室神祠,禁止砍伐山上的树木,以山下之百产封给神祠作为供奉之用,使中岳庙地位更加巩固。同时,太室山也被封为“嵩高山”,简称“嵩山”与原有的四岳并列,称为“中岳”,也算是那帮方士无心插柳了。” 玄诚子脸色尴尬,搓了搓手道:“看来你家长辈指点过你,方士和我道家不一样的…………北魏时,太室神祠的祠址经过了三次迁移,后定名为中岳庙,从此由我道门掌管。 唐时,道门大盛,则天皇帝于万岁通天元年登嵩山封中岳时,加封中岳神,改嵩阳县为登封县。 武氏对中岳庙独钟,使它的声望日益兴盛,八方传声。 开元年间,唐玄宗仿照汉武帝加增太室祠故事,对中岳庙大加整饰,扩建殿宇,是中岳庙之鼎盛,当朝太祖金妆神像的冠戴衣着沿袭至今。” 叶安笑了笑:“所以呢?这一切好似和你并无关系,中岳庙乃是天师道的地盘,和咱们上清派没有什么关系啊!” 玄诚子翻了个白眼:“谁说没有关系?天师道如今势弱,而我上清派得势,若是为师能再向上一步,便可让那中岳庙改换门庭!你可知为何咱们这老君观是道教祖庭,而中岳庙却是洞天福地?” 叶安上哪知道这些,原本他对道教就很迷惑,道教在后世与佛教截然相反,佛教入世,道教出世。 “这便说来话长,小子莫要翻白眼,道爷这是在教你,作为道家子弟,若是连各个道统之间的事情都不知晓,那才叫丢人,也扎实不了自己的身份!” “佛道之间其自有因果在内,佛家虽说是从西天而来,但却也要在咱们中土之地存续下去,那自然要和我道家相互补足……如日月相交,如阴阳相合……” “说中岳庙…………” 叶安最烦的便是玄诚子一说起道门之中的事情便喋喋不休。 玄诚子脸色尴尬随即道:“此事还要从一个和尚起,北魏孝文帝准备为天竺高僧跋陀在嵩山建寺传教,此时嵩山已经是三教遍布,各寺各观为抢风水宝地纷争不断,因而安顿跋陀成了一个棘手之事。 孝文帝在亲临嵩山观其地势,召三教掌教曰:嵩山之东,中岳庙创建最久,为寇天师之道场,应居道教;中山自古乃儒家祭天之圣地,应居儒家;释教乃西来之教,佛在西方,应居释教。于是三教和睦从命,而跋陀就在嵩山西部的少室山的林中安了家……” 叶安实在没想到天下武功的出处之地少林寺居然是因为一个外来和尚建立的,这么说来少林寺的功夫也是来自于天竺? 想想后世三哥的本事…………说不定还真是有可能………… 第十三章谁造就了人心 “中岳庙之所掌乃涉及道门掌教之事,虽说道教分为符箓三宗,但天师道,上清、灵宝派互相之间有上有下,能执道门之牛耳者,谁也说不准,全看天子喜好。如此谁是三山之魁首,那便要看东京城中的至尊如何选择。至于佛道二教之高下亦然!” 玄诚子一节节拾级而上,每走一步便把台阶上的落叶枯枝捡起扔在边上,叶安有样学样的问到:“如此说来中岳庙便是道家牛耳的争夺之地?谁执掌了中岳庙,谁就是道家第一?” 玄诚子回头望了一眼叶安,眼神中充满无奈:“你这般直率的性子以后怕是要吃亏的,话虽如此但却不能说出来,就像昨夜那般,明知太后主持大政,乃是天下最为尊贵的人,但心知肚明极好,说出来反倒落了下乘,让人耻笑!” 叶安点了点头:“徒儿知晓了,眼下只有师傅和我二人于此…………” 玄诚子摆了摆手指向山门,叶安望去不知何时已经有一个大汉站在上面,一脸憨厚的望着玄诚子,同时好奇的望向自己。 “这便是你二师兄静武了,你大师兄静真在东京城礼部祠部司当差…………” “师傅,大师兄两日前在您下山之后便回来了!” 玄诚子微微皱眉道:“回来了?他不是在为太后讲《雌一五老宝经》吗?何故返山?” 静武呐呐的说道:“弟子不知,但师兄这段时间都在等您,每日便差弟子在山门等候,矣!这位少年郎是?师傅下山不是去王家了却因果的吗?” 玄诚子长叹一声:“你师兄就是个沉稳的性子,你在他面前什么都打探不出也是常理,他赶回嵩山必有要事,这是你师弟,俗名为叶安,道号静身……” 静身?! 叶安嘴角抽搐,这个道号可要不得,自己刚到大宋没几天,还没享受幸福生活,怎能净身?! 对于叶安的抗议玄诚子完全无视,师傅赐的道号还敢推辞不成?不知道什么叫“长者赐不敢辞”?! “静身……道号已有了?师傅,师弟的拜师之礼弟子和师兄还没参加呢!” 显然没有经过拜师之礼的道号做不得数,叶安松了一口气,望向玄诚子的眼神充满不善………… 不知为何,老道总是希望看到自己出丑的样子,这样真的很不好。 一边的静武就像是一个好奇宝宝,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可他身上总有一副成人少有的童真在其中。 经过老道的解释才知道,原来静武从小就被老道收留,一直在山上极少下山,对人世间的事情了解的还不如山上的动物多。 玄诚子走在边上瞧见叶安不断拍打静武肩膀的叶安开口道:“你二师兄虽生的壮硕,在这山林之中虎狼豺狗什么都不怕,但涉世未深你莫要吓他,若是欺辱,为师定然饶不得你!” 叶安不满的瞪了玄诚子一眼:“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个坏人?” 老道摇了摇头:“并非如此,为师只是觉得你并非一般人,从你之前说的话就知道,为了达到目的有些不择手段,但心中尚存仁念;静武心中的仁比你多,也太过善良了些,你可知道他为了观中样的一群鸡和众师兄弟打了三五天,最终也没人能从他手中拿下那些他从小养到大的鸡崽。” 叶安不再说话,静武可能是最为纯真的人了,他以自己心中的善良为道德标准,所以老道担心自己会伤害他,可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老道眼中的小人了? 自己初来这个未知的世界,处处充满小心和提防有什么不对吗?当叶安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的时候,老道诧异的望着叶安,随后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我从一开始便发觉了你过于小心,当时还稍显奇怪,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郎哪来的这份机警诡诈和不择手段,现在知晓了,这不是你的错,而是你所在之地的问题,是那里的善念太少!” 叶安愣了一下,过了一会不再说话,玄诚子有些惊讶于叶安的默然,往往这个时候他会开口反击的。 静武在前面没心没肺的大喊:“师兄,师傅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小师弟!” 玄诚子看了一眼叶安,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悲哀,这两种感情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少年人的眼中,难道自己刚刚说的话触及到了他的痛楚? 少年人不该有这样的眼神,这让玄诚子想起当年师傅在听到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所露出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其实玄诚子的话让叶安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他如此警惕,甚至是不断的测试和怀疑,因为自己表现的太过警惕和张狂,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不该有这些东西。 自己用了后世的惯性思维来处理问题,把这个时代看的和那个时代一样的复杂。 在那个时代,人们从小就被灌输了陌生人是“坏人”的这种观念,对待陌生的人和环境要时刻保持警惕之心。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被拉扯的很大……也许只有一步之遥,一墙之隔,但厚重冰冷的铁门阻挡住了一切。 那个时代的人从小就开始被父母,长辈,老师等等警告,“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相信陌生人。” 最经常听到的话便是“人心隔肚皮”,不知何时,人们宁愿相信一只狗,也不愿相信身为同类的人。 不能否认那世界不是没有好人。 但叶安曾经听自己的教授悲哀的说过,“当一个世界需要宣传好人的事迹时,便也证明这个世界缺少的正是好人。” 叶安默默的跟谁在玄诚子身后,在没人注意时低声自语:“不是我自己混蛋,而是那个世界把人变得不择手段,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变得荡然无存。” ………… 后世的一切在古人的眼中就是一个信用崩塌的世界,是一个没有道德,礼数的世界! 但那个世界造就了自己,使得自己的身上带着极为深刻,甚至到了骨子里的烙印,烙印上有俩个小到看不见的小字“小人”。 于是乎叶安自己觉得毫无问题的警惕和防在玄诚子的眼中都是极为可耻的事情,他不惜以身试险,为的居然是测试自己心中到底有没有作为人的恻隐之心和善念………… 第十四章老君观 叶安这才发现,这个时代的人有着别样的热情与善良,或者应该说是更为纯粹的友善。 进入道观之后他便发现,一群人说是道士不如说是修行者更为合适。 他们眼神平静的不像话,那种无欲无求的感觉让叶安觉得很舒服,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打扰到他们,但他们却活的很潇洒自在。 这些人在看到玄诚子后皆是恭恭敬敬的施以弟子之礼,他们是玄诚子的徒子徒孙,虽然不是玄诚子本人的,但辈分在那里乱不得。 所有人都带着一丝好奇和善意的目光打量着叶安,没有被陌生人紧盯的无礼,更多的是一种来自朋友,或是后辈的关心。 即便是咋咋呼呼大喊的静武也能获得他们眼中的温柔,虽然更多的是一边温柔的望着他,一边摩拳擦掌的准备教训他………… “静武,便是师叔回来了你也逃不了一顿打,总该把那些扁毛畜生留下些才是,全都被你吃了这是贪嘴之恶!” 静武心情大好,自然不会去计较:“若是你有本事便来,我可不怕你!不光我师傅回来了,还带了个师弟!我们又多了一个人!” 叶安有些纳闷的望向玄诚子,刚刚他可不是这么说的哦…… 随着静武的话,一群人便把眼光钉在了叶安的身上,看的他浑身不自在:“诸位师兄弟,叶安这厢有礼了!” 善意很快得到回应,原本平静的道观热闹的如同集市,显然这些师兄弟们并没有真的与静武置气,相反对待玄诚子这一脉相当的客气。 “师弟有礼!师兄道号静修,你三师叔的弟子。《道经》若有不明尽管来寻我。” “师弟有礼,静道,你二师叔门下弟子,净室归我管,待会便为你寻一个干净的住下。” “师弟有礼了,静得,你二师叔门下,菜园厨房归我管,还没吃饭吧?观中还有些精米,今日便算是为师弟破例做些精米白饭给你吃,味道好的很,那些贪嘴货已经窥伺许久……师叔一块来啊!” 叶安一一还礼,甚至还有比自己大得多的人叫自己师叔的,来来回回不下十几人,这些人都是静修,静得,静道的徒弟,即便是岁数比叶安大也是一口一个师叔叫的规规矩矩。 玄诚子拉着叶安的手挣扎出人群,这群师兄弟实在是太客气了些:“这些便是你的师兄还有师侄,以后有的是时间打交道,先随我去见见你大师兄。” 叶安回身叉手行礼,一群人也连忙叉手回礼,这场“见面会”才算是结束,临走之前静得也不忘大叫:“师弟记得到厨房寻我,给你留了些好吃食!” ……………………………… 有些人天生就是随和的性子,见了谁都是一副弥勒的模样,有的人则是恰恰相反,一副死人脸见谁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当到了净室之外的时候,静武明显就安静了许多,甚至有些忐忑,五大三粗的汉子扭捏的就像个姑娘。 玄诚子看了静武一眼道:“你大师兄从小便是老成持重的模样,不苟言笑,待会见了莫要紧张才是。” 叶安连连摆手:“徒儿不紧张,我又不欠大师兄钱,又和他没有仇,如何会紧张?” 玄诚子没有说话,只是望向叶安的眼神颇为玩味,嘴角的笑容怎么看这么觉得是在幸灾乐祸。 净室被推开,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看他们的模样和着装就知道是观中的长辈。 一群人面向门而正坐,叶安看到他们的坐姿就知道自己的腿要受苦了。 正坐就是跪坐,在蒲团上正坐一会没有什么,可时间长了必会腿脚麻木酸痛,没有长时间的练习痛苦是必然的事情。 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叶安这个外来者,眼神中的好奇和惊讶快要溢了出来,叶安也是满头雾水,他不知为这些人为何会如此奇怪的望向自己。 跟随老道坐下后,便是继续的介绍,这些长者相对于他们的徒子徒孙要严肃的多,当然笑骂的也有,比如二师叔烟成子。 “玄诚你总算回来了,若是你再不回来了,静真就要把我等这把老骨头给耗死在这!” 原本背对门口的中年人转头站起,脸上棱角极为分明,恭恭敬敬的向玄诚子施以弟子之礼道:“弟子静真拜见师尊!” “这位是?” 玄诚子第一次在叶安面前展现出尴尬的模样:“嗯,这便是你师弟,姓叶名安,为师想要和你说的,但………哦对了还没拜师…………” 显然这已经不是玄诚子第一次在徒弟面前展现出急促,边上的那些老道几乎都是用一种戏虐的眼神在看好戏。 但很快他们便笑出不出来了,因为当静真把眼神钉在他们脸上的时候,一群老道立刻正襟危坐,笔直的身体就像是在面对老师的小学生。 “师尊,既然回来了便好,亏得叶安还没以拜师礼拜师,一切还能挽回,眼下有一道难题放在我等面前面前,还请师尊过目……” 玄诚子了解自己的徒弟,能用如此严肃的表情看着自己,说明事情真的很大,接过静真的纸条稍稍浏览后,玄诚子的表情就变了。 “诸位师弟也知道了?” 众人默然不语,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叶安,而叶安一脸的莫名其妙,难道这事和自己有关系? 不可能啊!自己才刚刚出现在宋世………… 世界上总是存在因果关系,这种因果和道家,佛家的神秘主义无关,而是事物之间相互连接的关系,叶安更愿意把它解释为巧合,即若干小概率事件一起发生恰好吻合而已。 比如买了彩票之后突然又发现自己中了彩票,或是得了绝症………… 反正叶安长这么大遇到的巧合事件寥寥无几,若是经常遇到也就不叫小概率事件了,而现在他正处于一种巧合之中,但玄诚子和一群老道以及大师兄静真并不这么看。 在他们看来,叶安出现的实在太过巧合了,那这样的巧合就不应该是巧合,而是因果。 玄诚子看过纸条上的内容后,心中就更加笃定叶安的出现是上天给他的安排,谁能想到这小子的出现居然能改变朝堂上的局势?!还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更为妥帖的借口! “叶安,既然你要拜师,那就要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见证之人,待你随为师下山后,可在阳城县择一名望隆重之人观礼,如此拜师即成!” ?????? 这是叶安在所有人脸上看到的表情,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拜师礼会让这些人如此惊讶,难道有什么不对? 显然问题的根源就在大师兄静真递给玄诚子的那张纸条上。 伸头打算去窥探一下纸条上的内容,谁知老道手心一握纸条上的内容便消失了。 叶安不是傻子,传小纸条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上不上台面,只有正规的书信才是代表身份和礼仪的象征。 那就是说纸条上的内容见不得人呗! 第十五章无神无道 叶安自摆摊之后,做人的态度向来是遵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小心翼翼………… 摆摊的这段经历让他对人心和社会有了新的认知,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作为一个“光荣”的地摊主,若是不能做到察言观色那就白混了这么多年的街头。 心中有了防备就行,叶安并不在意这些人奇怪的模样和模棱两可的态度,自己的目标很明确,先依靠老道玄诚子获得一个出身,然后在想办法把这个出身敲死,如此自己就可以在宋世逍遥快活了。 有了既定目标之后,那就要向着目标一步步的去努力,这是叶安做事的原则,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便是为了获得一个身份,没有东西比这件事更加重要。 但显然他把一切想的过于简单,玄诚子笑着拍了拍叶安的肩膀道:“一路劳顿,且去寻你静得师兄让其做些吃食与你。” “哦,弟子这便去……” 既然人家希望自己离开,那就痛快的走开,谁让叶安自己有求于人,虽然有些诡异,但见招拆招便是叶安就不相信这群人还能把自己卖了……………… 瞧见叶安离开,玄诚子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随手把纸条给了静真见他用火折子烧毁之后才缓缓开口:“此事有些诡异,何曾想我道门居然趟了朝堂的浑水之中,静真你就不该搀和进去!” “静真也是为了咱们道门着想,师兄便莫要苛责于他,眼下太后要把寇准彻底按下,免他东山再起,钱惟演是难得能帮寇准说上话的人,但两人之间早已交恶,钱家的人已经在阳城县,若是师兄收他为徒,便可为寇相公争取一线生机,若是收这野小子为徒,那便…………” 坐在最中间的玄道子三言两语便把其中利害说的一清二楚,而这些话便是静真之前说的,静真也不插嘴,只是坐在边上安静的等待。 玄诚子正坐在蒲团之上闭目不语,整个净室陷入安静,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老君观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因为玄诚子,他不光在老君观,便是在整个道门都有极高的地位。 忽然睁开眼睛,玄诚子笑道:“这世上最难还的便是人情,钱家人自然希望寇相公远窜边州,但也希望老道收了他家的后人,以作响自己的名头,而王家人,寇家人……这些人的态度不论!” 众人许久没有理解玄诚子的意思,但他却把头转向了静真道:“太后是什么意思?” 静真微微一顿,随即开口道:“太后自然是希望朝堂安稳些,毕竟官家年岁还小,此时若是朝堂党争不断,互相攻讦,如何辅佐官家?如何御敌于外?” 玄诚子深深的望了一眼静真道:“如此老道便收这叶安为徒便是,他可是老道在羊肠道偶遇的小子!” 为首的玄道子大惊:“羊肠道?!一个十来岁的后生,独自一人出现在羊肠道,你们觉得他简单吗?” 众人一起摇头,嵩山即便再是名山也是崇山峻岭之地,寻常人家的少年郎怎会出现在这里? 玄诚子再次感叹道:“他的身世当真是不简单的,身上的衣物老道活了这么大都没见过,至于随身的精巧…………诸位观瞧!” 那块叶安送给玄诚子的手表被他捧着放在了桌子上,一群老道围上来,在看到精美的表盘和表链后惊叹连连。 玄诚子并没有觉得手表有何独特之处,只不过是做工精巧些的器物,这对隐世家族来说并没有什么,世间的奇物也不在少数。 “此物为报时之用,他家的长辈把一天划分十二个时辰,二十四个小时,又以小时划分六十分钟,再以分钟划分六十秒!此物便是计时之用,可到秒止!” 这才是最让众人骇然的地方,时间一时是个精妙绝伦的东西,能够丈量时间的也只有天地自然,日月星辰。 而这突然出现在羊肠道旁的小子居然拿着一个能够丈量时间的器物,而且是那么的精准,想想众人都觉得头皮发麻,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玄道子突然开口道:“师兄!此子身份不凡,兴许是我道门崛起之契机!也说不得是天………………” 玄诚子忽然摇头,打断师弟的话道:“没用,这小子油盐不进,瞧不上我道门传承啊!” 玄道子笑道:“若是能让如此顽石也点头,那便是一项大功德!” 环顾四周期翼的眼神,玄诚子苦笑道:“此子心中便是无神无道,曾经说过若是有神,出来给他观瞧,若是瞧见了便是真的有,若是瞧不见,便是没有。” 众人大惊,玄道子叫了一声:“三清在上!莫不又是一个神灭无鬼的王充乎?!” 静真冷笑道:“若是他能作的出《论衡》来,那弟子便真的相信他的话。” 玄诚子干咳一声道:“一个王充还不够?此子不凡,所寻亦是儒道,但如今最为期望之物却是一个出身,故必拜我为师。” “当真是好算盘,打着观妙先生弟子的名头,若再拜一位当世大儒,那他的前途可还能限量?此子当真可有学识?” 玄诚子感叹道:“学识?那要看在何处,此子最为通晓的便是儒学中的“格物”,静真你通晓儒学,可知“格物”之学是何物?” 静真脸色一变,微微沉吟道:“若此子当真通晓格物……怕是不简单,格物乃儒家传承最为少见之学,便是四书五经之中对其解释亦是寥寥数语而终。” 玄诚子拿起小几上的手表,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戴在手上道:“叶安说过,此物便是格物所得,名曰手表!”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一门学问为何会变出东西来? 玄诚子并未解释,但心中自有计较,不光是这手表,那个奇怪的如同木牛流马一般的“铁盒子”也是从格物中得到的东西。 只不过除了手表之外,他不打算告诉这些人任何东西,叶安的身世和秘密还是越少知道的人越好。 “反正此子必要拜我为师,诸位师弟有何担心?朝堂争端以显,任何人也别想拿我道门做伐,此事便这么定了,老道收叶安为徒,给他一个出身便是。” 第十六章方寸之间的智慧 玄诚子不是没有自己的考量,他综合了朝堂上的诸多争端而最后决定收叶安为徒,一来叶安身份特殊,到现在自己也无法考证他出自何处,二来便是从静真那里看到了太后的态度。 太后定然是不希望一个强势宰相在她辅佐天子成长时出现。 寇准素以强势闻名,当年敢硬拉着真宗皇帝上战场,现在主少国疑之下,若寇准再度为相,那后果必然不可设想。 说到底他是站在太后这一边的,静真带回来的消息虽然重要,但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决定和判断,眼下天子实在是太小了,所有人都希望这个时候的朝堂能够安稳些,等天子逐渐长大成人之后,再去商讨别的事情。 母壮子幼,这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情,但据玄诚子所知,太后不是“吕武”一般的女人,她只是要护着官家长大,护着他能够顺利接过皇宋大权。 太后刘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玄诚子非常清楚,她并非像朝堂或是民间所传闻的那样独断,事关大宋国运,一个女人家不得不慎重…… 在玄诚子看来这时候最要保证的便是太后的权威,除此之外其他都是虚妄,即便是牺牲掉寇准也在所不惜。 寇准对自己有过知遇之恩,当然也有过提携,当年的事情在玄诚子心中已经扎了根,他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做那些事情,但终究是错事以成无法改变。 稍稍自嘲的笑一下,玄诚子伸手掐断线香,起身望向净室中的众人道:“此事便这般定下,老道不希望诸位师兄弟再有踟蹰!” 即便是心中反对,但静真也只能跟着众人点头应下:“尊掌门法旨!” 走出净室之外,静真上前道:“师尊,此事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毕竟寇相公当年……若是我等此时相助,可要比锦上添花要有用的多!” “莫要再说,此事看似是朝堂之争,但却是国朝大事,为师问你:是以太后为尊,还是寇相公为重!?” 静真愣了一下随即道:“自然是以太后为尊!师尊的意思是我等现在应该相助太后?” 玄诚子斜斜的望了静真一眼,长叹一声:“你还是莫要搀和这些事了,若是想做官,便在祀部司中好生任职,若是不行便挂印而去,老君观终究有你的一席之地。” “师傅这是为何?” 静真大吃惊,只觉得眼前的师傅变得有些陌生。 玄诚子无奈叹息一声,可这吃惊的静真只能再度解释:“你本就不适混迹于朝堂之中,身心太正却没有多少计较,便是有过权谋,也太过留痕;时日长了朝堂上下便会觉得你是小人!也会认为咱们老君观出来的也都是小人……此事不可为!” “那弟子该如何做?” 玄诚子刚要开口,便瞧见在远处和静武蹲在地上玩的着什么的叶安,指了指他道:“去问你师弟吧!他也许能为你解惑。”说完便径直走去。 “师弟?” 静真有些奇怪的看了叶安一眼,随即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黄口小儿有何可指点我的!” 静真虽然正直但也有自己的高傲,这是一种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尊严。 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儿如何能给他指点明路? 虽然心中不满,但静真还是向前走去,他是被静武的笑声所吸引,这傻小子的憨笑声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走进了才瞧见俩个人蹲在一起,地面上是一个用石子画的正方形缺了一边用圆圈代替,对角用直线相连。 俩个小石子就在这方寸之间腾挪,当静武手中的石子无处可走的时候,叶安哈哈大笑道:“你输了!要请我吃鸡子!” 静武无奈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递给叶安,抬头瞧见静真便又不服的说道:“那便继续!师哥助我!” 玄诚子已经在边上看了许久,静真便也蹲了下来,在他看来这应该很简单,只需要用自己的棋子把对手必入绝境跳入圆圈之中即可。 但指点静武下了两盘却都是以叶安胜利而告终,看着圆圈中的石子静真有些纳闷,这小小的棋局难道比围棋还要难不成? 随即自己亲自下场和叶安“鏖战”起来,但依旧被叶安连下两城,而叶安面前的鸡子却已经有了五六个,边上的静武心疼的大叫:“师兄还不如我!” 静真盯着地上简陋的棋盘终于发现了不简单,虽说只有四个棋子五个点,一步只能移动一下,但这棋局却极为考验人的专注,稍有不慎便要投子认输。 玄诚子望向叶安道:“小小棋局,方寸之间,却是存有大智慧啊!对了这棋局叫什么?” 从起床到上山真是把自己饿坏了,叶安剥开鸡蛋大大的咬上一口,头也不抬的说道:“跳茅坑!” ………………………… 除了手表之外,叶安的身上还有几样东西,但主要都是防身或是急救用的,曾经挨过饿他唯独受不了的便是饥饿的感觉,胃里空空如也,不断的“空磨”,那种感觉仿佛要把人折磨疯。 当年留下的阴影使得他对食物有着别样的尊重和热爱………… 几个鸡蛋被叶安吃的让人感叹,玄诚子瞧见他吃饭的模样都开始怀疑,这小子怎么就能把一个鸡子吃的如此小心翼翼和虔诚? 从蛋白到蛋黄都被他吃的津津有味,玄诚子甚至怀疑:“难道这小子在那里吃不到好饭食?不应该啊!” …………………… 整个斋房之中安安静静,唯能听见叶安一个人在那里出的风卷残云,精米做的白饭,配上一些煮出来的素菜和酱菜,静武都不愿意动筷子,但叶安吃的那叫一个快活。 一盘腊肉被静真推了过来:“咕咚……师弟慢点吃,还有些腊肉……”看着叶安吃饭不知为何特别的香。 叶安把嘴边的饭粒吃掉,连忙向静真叉手:“多谢师兄!” 静武在边上小声问到:“师弟这饭食好吃吗?” 叶安头也不抬的嘟囔道:“难吃至极!便是我用脚做出来的都比这要好得多!” “那你还吃的这么香?!” 叶安把最后一个米粒刨进嘴里抬头道:“我家长辈常言: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玄诚子惊讶的望着叶安,嘴中不断重复他刚刚的话:“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虽简朴之言却是蕴含大道!非大贤无以出此语!你家长辈到底是什么人?” 第十七章少年人的眼神 叶安自顾自的喝起边上的酸汤饮子,不时在心中感叹,宋人就是会养生啊!酸枣以秘法调制出来的饮子最是促进消化,不知多少“活菌”在肚子里面跳舞…… 边上的玄诚子瞧见叶安的态度便也知道他不愿说,无数次的打探叶安以及他背后的消息却总是无功而返,唯有知晓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和礼数。 但由此可见,他家的礼数和中原别无二致,不该是夷狄外族。 边上的静真同样讶然,望向叶安的神色出现变化,若是这小子出身名门望族,或是隐世大家,那还真的不一般,瞧他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当真是…………说不出来的不凡。 “小友到底从何而来?师从何处,法从何人?” 静真这话便有些不善了,一个称呼的改变也意味着一种威胁,从师弟变成小友,一字之差身份却相去甚远了,意思很明白,若是不说清楚,拜师便是不可能。 叶安自是不答,瞥了一眼玄诚子,瞧见这老道嘴巴都张开了,耳朵竖起一副等着的模样煞是可笑。 静真的话,他权当没听见,开玩笑,连老狐狸都别想从自己这里打听到任何消息,你这学不到家的小狐狸还要显摆?威胁自己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 许久之后,静真还在等待,叶安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静真,两人四目相对之时,静真从叶安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眼神,尴尬的把头扭转过去。 这是静真第一次和叶安对视,看到叶安的眼神,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少年,那个刚刚年满十二的少年! 虽是几次见过,但却也有着别样的沉稳和深度,他人唤其官家,他便是官家,唤其天子,他便是天子。 一行一动之间如日当头,但眼神中的纯洁和坚毅却远非常人能比,但这并非是全部,还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静真突然明白了,这感觉是什么,眼前的这个少年郎和那位的眼神如此相似,有着一股生而高贵的不凡,仿佛这世上的人都如同他脚下的蝼蚁………… 眼为心之门户,眼神往往乃人气质所依之处,但在静真看来,叶安的眼神甚至比那位还要孤傲,还要让人难受。 这便是不合理的地方! 少年人的眼神有傲气无所谓,有纯洁在情在理,有志向理所应当,但不该有沧桑,老辣,孤傲,天地为之不屑的那份睥睨! 静真在对视那一眼之后,心中的悸动直到他离开斋堂也未曾平息,他发现自己永远也忘不掉那个眼神,那个让他战战兢兢的眼神。 心中愤怒异常,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少年郎的眼神给吓成这般模样,要命的是他看到了一丝丝的杀气,凛凛如刀的杀气! 长舒一口气后,静真便平复心中的悸动,此时他早已忘了向叶安“请教”的事情,慢慢的踱步到玄诚子的房间,撩起道袍长袖微微叩响房门。 “静真来了便进,有话便问,至于探明你这师弟虚实,便莫要再提。” 玄诚子的声音从净室之内传来只不过声音怪怪的,静真推门而入便瞧见玄诚子拉着一柄小刷在口中上下刷动。 见静真盯着自己手中的木刷,玄诚子笑道:“哦,瞧瞧这叶安用的东西,当真是精巧的紧,为师用了也觉比柳枝强上百倍,你若是喜欢便去向你师弟讨要一个,私近之物为师便不好赠送与你。” “咳咳咳…………” 静真刚要开口说话便被玄诚子呛声,口水呛到了嗓子里连连咳嗽:“师尊何必如此狡黠,只是弟子担心讨要不得师弟的东西啊!” “嘿嘿,莫要以为为师不知你心中的想法,此子到底是何人但为师亦没有打探出来,只是听过他家中的一些事情,哈……当真是惊为天人!” “师尊乃御赐的观妙先生,此子来历不明又突然出现,师尊还答应收他为徒,如此他便搀和到了东京城的贵人事中……您的亲传弟子又是关门弟子,一旦入京稍有机遇便能更上一步!” 哈哈哈………玄诚子忽然大笑答非所问:“你说东京城的事情可有妥当两全之法?” 静真皱眉道:“难,此事稍有不慎便会两边不讨好,甚至会牵连整个上清派……” 玄诚子指了指前面的长案:“打些浑汤给为师润口。为师依靠的不是别人,培养也不是他叶安,终究还是要靠你,你也莫要担心他抢了你的风头和地位。” 静真熟练的沏茶,一边注水,一边用茶筅击拂茶汤,使茶汤出现稳定而持久的泡沫才道:“那师尊的意思是?” “你也应该看出此子不凡,既然东京城的事情难办,那便让他去便是,你万万不可搀和其中!” 玄诚子微微品茗许久才又开口道:“东京城之事乃是朝堂上的一次争锋,亦是太后在竖她的威仪,我等既然做不到两边不得罪,那就要依附最有权势的人,自是非太后莫属。至于得罪人的根源可不在老道身上,而是在他叶安!” “此子才智不可小觑,自不会走道门一脉的传承,也不会借老道的名头入仕,他叶安孤傲啊! 拜老道为师不过是为了一个出身,有了这出身他便可入文道,入仕途,将来恐不可限量,兴许我道门还需他的庇佑才是!” 轻轻端起茶盏看着里面的茶末不断的消融,静真递给了玄诚子道:“师尊这便是两边下注?那又为何如此看好他叶安?” “因为他本就不凡,你难道没有看出他的不同来?为师可是知晓你最擅观人眼目,此子之目可曾一观?” 干咽了一下口水,静真忐忑道:“弟子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不属于他这年龄的东西,太过可怖。” 玄诚子挑起眉头问到:“何处?!” “杀伐之气酷烈难当!睥睨之气大胜,我等在其眼中如同蝼蚁,亦同浮游……” 玄诚子长叹一声:“是啊!这般的气度本就不是这少年郎该有的,为师百思不得其解,当年为师见过猛将,身上的杀伐之气酷烈难当,但比之此子却要不如,你未曾见过他发怒的样子,冷若坚冰倒是其次…………颇有…………以万物为刍狗之感……” 静真捧着茶盏的手猛然一抖:“师尊慎言!” “你自是不可轻视他,对他便要如同对待静武一般爱护,回护些,若是去了东京城,你也要如此,万万不可排挤,孤立。” 静真擦了擦头上出现的白毛汗,恭恭谨谨向玄诚子施礼道:“弟子牢记!” 第十八章花儿与少年 午睡是一种好习惯,但人活在世上总有无奈,也总有些事情发生,相比起来一顿午觉便是可以随意割舍的事,久而久之便难以养成这一良好习惯。 少年人便是如此,总觉得午觉可有可无,总有些事情比午休要有趣的多,大树之下碧波之旁,少年人挽起大袖采摘地上的紫苏,这在禁中后苑乃是最常见的东西。 紫苏叶能散寒,发汗,也可入药用于风寒表症,见恶寒、发热、无汗等症,但若以冲泡之法做成熟水,也是夏日佳品。 “夏日里便需这些熟水,可与香附、陈皮等同用。待会以沸水冲泡出来便送去资善堂,朕今日下午要以此熟水与天章阁侍讲杨师傅同饮!” 边上的小宦官轻笑道:“官家,这些都是奴婢们该干的活,您贵为天子,这杨师傅到底是得了多大的功德,居然能有幸品尝您亲手做的熟水。” “益儿这般尊师重道,吾甚感欣慰!” 华服美妇悄然而至,瞧见少年认真的模样微微点头称赞,但又随即道:“益儿现在已经不同,杨安国乃是朝臣,你是君他是臣,受不得这边的恩容。若是传到了外臣的耳朵里,那可便为他招来祸事。” 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大宋的官家,年仅十二岁的大宋天子,赵祯。 赵祯稍稍愣了一下,若有所思道:“大娘娘说的是,那朕便不说,只在心中尊师重道!” 刘娥笑道:“益儿天性仁厚又不乏聪慧,但要记住,恩出于上要让臣子感恩戴德,若是恩宠尤甚,难免让其生出娇纵之心!这不是尊师重道,反倒是害了他!” 赵祯笑嘻嘻的点头道:“大娘娘说的是,还有些时辰,朕这就去小憩!” “这般便是妥帖的,只是因此耽误了午睡,下午听经筵看劄子的时候莫要瞌睡了才好。” 赵祯走了两步又回首道:“听说大娘娘召了观妙先生入京,若是他来了,朕还要向他讨要些丹药,让大娘娘益寿年年,光彩照人!” 刘娥轻轻点了一下赵祯的额头:“顽皮……说的什么话,母后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早已过了豆蔻华年,哪来的光彩照人?!” 赵祯笑了笑:“大娘娘在益儿心中自是光彩依旧的。” 刘娥极为欣慰,她自认为自己这一生已经值得了,先帝为了自己不惜和朝臣翻脸,官家能如此善待自己,这么多年来自己也算是回护他周全。 轻抚赵祯脸上的灰尘和汗渍,刘娥笑道:“快些回宫将歇,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去资善堂看劄子了,今日的经筵晚上母后还要考校的哦。” 赵祯施礼道:“大娘娘也要好生歇息,朕便先行告退了。” 刘娥笑眯眯的瞧着赵祯离开,随即脸色上露出叹息:“只不过朝堂中的事情官家还不能亲自上手,大政繁杂,朝堂云波诡谲,单单是一个寇准想要按下去便是费劲心力的事。” 边上一道身影缓缓弯腰叉手行礼道:“太后,朝堂之中传来不少的声音,皆是扬言:官家当早日亲政,太后该把辅佐之事交给朝臣们来做。” 刘娥脸色一变:“这些朝臣就没一个好相与的,交给他们吾岂能放心?因利益,政见,恩怨诸般的牵绊在一起,在皇帝看清楚这些之前,自不能还政与他! 多少的流言蜚语因吾临朝亲政而来?吾还能守护官家多久?还能执掌这大宋江山多久?” 四周的内侍宫人早已远远的退去,唯有一个老内侍在边上伺候。 “承祖啊!吾让你打探到消息如何了?” 蓝继宗咳嗽一声道:“阳城县传来消息,钱家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阳城县知县事王温乃是三槐王氏的人,乡绅王皞乃当朝相公王曾的兄长,听说……” 刘娥回首瞧了蓝继宗冷笑道:“怎么?你这皇城司的老人在吾面前还有顾及?先帝信你,吾自然也信你,若是连你都开始顾及了,那吾还可以信谁?” “老奴谢太后信任,听说八大王也派人去了阳城县!此外还有宗室将门,子弟不在少数。” 刘娥微微一笑:“真是风云际会!宗室,朝臣,勋贵都在窥伺一个老道的徒弟名额,着实是让人发笑!” 蓝继宗叉手躬身道:“太后是只管看戏便是,这些人演的越热闹越好,观妙先生的弟子静真,也就是祀部司的“解经郎”张若道已经带着您的密诏返回了老君观。” “如此甚好!这观妙先生身份不凡,乃是先帝所重之人,为人处事皆有妙处,眼光超群,总能有独到的见解发人深省。他的弟子也不会是个默默无闻之辈,一定要好生查验,若是人才亦可为我大宋所用。” 蓝继宗微微一笑:“太后放心,观妙先生乃是活神仙,他自然知道您的密旨是何意,也知道该如何选择,他这一生清名可都系在这最后的弟子身上!” 刘娥转身望向西面道:“你可知道他朱自英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奴婢不知。” “朱自英最擅长的便是两面押注,他既不想得罪吾,又不想得罪所有势力,如此便会寻一大能的子弟,但却又非朝堂各种势力之下的少年人作为弟子。如此便完成了吾的差遣,又不担心朝中势力记恨,此乃两全之策!” “这天下间哪有这般的大能?”蓝继宗微微皱眉,稍稍一想便道:“嘶嘶………莫不是仙源县的那家?!” “你倒是也不傻,若是孔家子嗣愿意拜他为师,那岂不是两全之举?朝中各方还能说上什么?也把吾的差遣办的利索了。” 蓝继宗微微一惊:“娘娘,观妙先生根本不用去往仙源县,太常博士左正言孔道辅家的二郎孔乐也在阳城县!” 刘娥在牡丹花前站住,看着鲜艳硕大的牡丹花自言自语道:“看来孔家这次得了机会,尤其是孔道辅一脉打算入仕了,但孔家也是吾的助力……” 蓝继宗在边上小心的提醒道:“娘娘,他孔道辅可是在您临朝听政受命之日,即疏请您归政于官家的,此人风骨不凡……” “这又何妨?” 刘娥盯着眼前的牡丹笑道:“他孔道辅若是想立足朝堂,那就必须得到吾的提点,这时候还谈什么风骨? 便是当年王旦的风骨也顶不住先帝一酒尊的金银封口,他知道先帝的意思,便是心中百般不愿,但也不得不接,虽每每追悔此事又有何办法?这朝堂便是…………唉……不提也罢!” 踩了踩脚下的泥土,刘娥开口道:“宫中的那些耳目都被清扫干净了?” 蓝继宗躬身道:“以深埋花下,万万不敢让官家撞见。” 刘娥轻抚牡丹眼神如刀道:“难怪这牡丹开的又大又艳,吾从无害人之心,只可惜这些蠢材不该收人好处窥伺禁中!” 蓝继宗听了刘娥的话抖了抖,这才是他见识过的刘太后,手段凌厉又权谋过人的刘太后。 别看她一介女流之辈,若是没有这般的手段如何能护佑官家登基即位? “兄终弟及”的故事还没过一个甲子………… 第十九章烹饪的艺术 叶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卷进了一场巨大的政治斗争之中,他只是知道老道对自己有所隐瞒,但并不在意。 谁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只要这个秘密和自己无关,那就别去管,对于窥探他人隐私叶安是挺反感的。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和静武以及静得待在一起,这两人不光心思纯洁,更是俩个吃货。 人在外面漂泊的时间长了,厨艺便自然而然的会了,而叶安发现,老君观这个地方除了那些“老谋深算”的师叔和“死人脸”的师兄静真外,其他都是极好。 进了厨房叶安才知道自己小瞧了大宋的“烹饪艺术”。 当他看到静得撅着个屁股,拿着个竹筒不断往火塘中吹火的时候便知道这个胖子在偷嘴吃。 静武饭量奇大,叶安都怀疑他是个大胃王,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是能吃的,他便能嚼吧嚼吧的咽到肚子里去。 土灶上的蒸笼不断的冒着热情,一股肉香味从中飘来,在这个还没有普及铁锅炒菜的时代,蒸煮炖焖算是比较普遍的方法。 至于里面是什么,站在厨房之外便能闻见,应该是蒸肉之类的东西,但那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师兄忙着呢?” “嗯?吓……师弟来了!这……是……为了晚上准备的蒸肉,还需一段时间。” 静得一张胖脸上满是黑烟和尴尬,模样颇为可笑,叶安笑眯眯的说道:“师兄当着我的面还需遮掩? 肚子少些油水,师弟可以代劳啊!师兄有所不知,师弟我这里可有秘法烹制豚肉,色香味极佳,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若是配上精米饭,那便是能把舌头都吞了去!” 静得已经开始流口水了,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蒸笼道:“眼下肉糜以入笼,又该怎办?” 叶安摆了摆手道:“不妨事,只需再取些豚肉来,待我烧好便另有办法,只不过今晚可要给观中师长兄弟加餐才是。” 看着叶安戏虐的表情,再加上他说的话,静得咬了咬牙道:“那便依你!” “好嘞!” 叶安拍手便去准备,房梁上的那一大块猪肉他早就瞧见了,瞧这模样便知是今天才送来的新鲜猪肉。 摘下鲜肉解开草绳,叶安一边开始切割一边指挥静得:“用砂锅盛了凉水放置与炉灶之上,师兄这豚肉从和而来?” 静得在厨房做饭已久,做起事来也是利索,头也不抬的答道:“也不知怎的,最近往山上送东西的人极多,你二师叔说了,这些人都是在打你师傅主意的,贵重的东西一概不收,便是活羊也不可,唯有这豚肉鲜菜没有忌讳,权当孝敬三清的了!” 叶安微微点头,看来这二师叔玄阳子也是个颇为爽快的人,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道理,又见不得这些东西白白浪费,便要了猪肉和蔬菜。 猪肉割掉筋膜,连肥带瘦切成小方块入砂锅的凉水中,猪五花当然是做红烧肉最好的部份!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油盐酱醋自不用说,连葱姜蒜都是有的,最难能可贵的是叶安还在这里找到了香料,只不过被装在药箱之中,显然这厨房还是煎药的地方。 想想也是,深居山中,若是遇到急症,那便是下山去寻郎中也来不及,修道之人多擅雌黄,古人以香料入药这里有些香料也是寻常。 瞧见叶安拿了八角茴香,静得一把夺过木匣道:“师弟,这可是三师叔的宝贝,入药用的,万万不敢擅动!” “想吃好的不?想吃绝世珍馐不?想吃就给我俩个,不要多,俩个就够!” 看着叶安伸出的两根手指,静得小心的在木匣中翻捡,最后挑选俩个小的可怜的八角茴香递给叶安道:“只有这俩个,多了可不给!若是让三师叔知晓,我这一身的肉都要给他拿来炼油!” 多余的肥肉扔进砂锅中炼油,葱段,姜片扔进汆水的锅中去掉猪肉上的腥味,待另一个砂锅中的肥油被炼出,把肉渣夹起放在一边,倒入饴糖,很快饴糖变色,褐中透红煞是鲜艳。 下入肉块儿煸炒,把肉块儿煸炒到耗干水份颜色透亮、表面微黄,猪肉的香气便微微飘散出来。 “有黄酒吗?” 随着叶安的话,边上的静得脸色变了变:“你要黄酒作甚!那可是我师傅的挚爱之物!” 瞧着静得要哭出来的模样,叶安再次露出诱惑的谄笑:“看来是有的,不多要你的,两钱便好!” “若是让师傅知晓,我这……” 静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依旧是被砂锅中的香气诱惑的不行,变戏法似得从小橱中拿出一坛酒,小心的解开麻绳掀开封泥,瞧着模样已然不是第一次…… “你这一身肥肉也炼不出多少油水来,速速倒入。” 黄酒下去之后,立刻激起香气,叶安立刻放入酱油翻炒再加入热水后把新鲜的葱段,姜片,以及香叶放入其中,盖上盖子。 “这下便好,待会放入细盐,嘿嘿…………” “香!诶!真是香啊!未曾想这豚肉竟有如此作法,完全没了腥臭之气,嘶嘶!香啊!” 叶安抱着胳膊摇头晃脑道:“这还没到功夫,待会便知豚肉可比羊肉好吃的多!和面,蒸饭,今晚师弟我要请观中的师长师兄弟一起吃烧麦!!” 静得已经被叶安眼花缭乱的厨艺所镇住,也不再询问别的,开始和面淘米,小厨房中二人忙的不亦乐乎。 却不曾想这么大的香气早已让观中人闻见,红烧肉的香味可是能飘的好远,只要有风轻轻一吹,便是大半个道观都能闻见这特殊的香气! 老君观中没有糯米,只能用稻米代替,即便如此也是极好的,红烧肉的油水和刚刚蒸过的肉糜一起拌入米饭之中,不需多久便是一盆烧麦的馅料。 晶莹剔透,红润诱人的红烧肉在砂锅中被炖煮的入口即化,多余的米饭盛上一碗,就着刚刚烧好的红烧肉。 红烧肉和米饭同时放入口中,不需几下咀嚼,丰富的胶原蛋白就从肉中弥漫在整个口腔,带皮五花已经变得胶黏,甚至丰富的亮油还挂在嘴上,瘦肉糜烂,肥肉香糯,人间美味不过如是! 叶安吃的痛快,静得吃的陶醉,厨房的小门被一脚踢开,如同野兽般的嚎叫响起:“大胆孽徒!居然自己偷嘴也不叫上为师!” 玄阳子须发皆张的冲了进来,后面是一群老道,骂骂咧咧的也进入来。 玄诚子痛心疾首的摇头道:“愈发没有规矩了!” 随手夹了几块肉放入叶安的碗中,叶安讪笑道:“师傅不用这般客气……唉!唉!这…………” 在叶安吃惊的眼神中,玄诚子端起砂锅转身便走:“为师这几天操劳不少,乖徒儿上心了………为师这便去补补身子!” 一屋子的人散去,玄阳子走时不忘回头瞪了静得一眼,指了指蒸笼:“里面的吃食若是好了便送来,不可偷食太多,为师可数过了!” 静得眼巴巴的望向叶安手中的碗,讪笑道:“师弟……这肉……” “呼噜呼噜…………师兄你说甚?” 瞧见叶安那比脸还干净的碗,静得唯有苦着脸道:“没甚了……没甚了,全没了!” 第二十章骗子,小人和无赖 “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洁,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恶臭不食;失饪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诸位是兄弟,瞧瞧这小子如何?” 玄诚子的话,让玄阳子和玄道子两人伸出的筷子微微一顿,对视一眼后迅速的夹了两块放到自己的碗中。 玄道子瞪了边上的师弟一眼道:“此子必是大家子弟,这炖肉可谓是做到了圣人所云的“色恶不食;不得其酱不食”,所用之料也多有来历,别的不说单单是这八角茴香,便是一味驱寒之药,可医脘腹疼痛,寒湿之症……” 玄阳子不服气的吃了一大口肉,顺手又夹了一块:“这还用得上你说?师兄刚刚已经说了,此子必是隐世大族而出的,姓叶的大族……南阳叶氏最有名望,但应该不是……师兄游历四方,您觉得是出自哪里?” 玄诚子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微微皱眉道:“叶氏源流有四处,出自芈姓,以封邑为氏,史载,上古之时帝颛顼后裔陆终娶鬼方氏女为妻,生六子,第六子名曰季连,赐姓芈。楚昭王芈轸十八年,沈尹戌在率军与吴国军作战时英勇战死,楚昭王遂封沈尹戌的儿子沈诸梁于叶邑,史称叶公。叶公曾大力平定白云胜叛乱以助楚惠王复位,为楚国立下大功,被分封到南阳,赐爵为公,世人尊为叶公。这便是南阳叶氏的家祖。古姓中有“叶阳氏”、“叶大夫氏”,后来也改为叶氏。” 玄诚子举起手腕,露出手表在两位师兄弟羡慕的眼神中看了看:“已经到了申时初刻了……” “瞧他的模样当是来自南阳叶氏这等大族,但他从未提及,况南阳叶氏可没有这般出彩的后生才俊,亦没有格物之学,更没有这般精巧的东西。从叶安的家教,才学来看,亦非是南阳叶氏能够教导处来的。” 玄阳子凑近了打算看看手表,玄诚子却立刻放下袖口,撇了撇嘴道:“嘿,别说是南阳叶氏,便是天下间也没有能造出这般精巧之物的,师兄这小子莫不是天生地长出来的?” “天生地长?世间哪有这般的人物!你便莫要荒谬,师兄你可是顶着御赐的观妙先生大名,关门弟子系你之清名于一身,还是慎重些好。” 玄道子的话颇有深意,玄诚子点头道:“老道还能如何,要不你给我做徒弟?” 玄道子脸色一变:“师兄!” “那便莫要聒噪!!” 玄诚子猛然起身:“此时唯有这般才能妥帖!若是你不想让我收此子为徒,那你便做这上清派的掌教!从此之后与我无关!” 玄阳子一手扶着砂锅一手拉扯玄道子:“师兄都定下的事情,你还在这说什么?快快赔礼!” 瞧见玄道子不动,玄阳子叹了口气道:“唉!之前都说了两边下注他叶安是最好的人选,至于他是什么出身还不明白吗? 他就是我上清派老君观中的弟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师兄的意思很是简单,若是有人追问下来便一口咬死便是! 至于他出自何处,唯有东京城的那位可查,我等若是能打探出来最好,若是不能便也不为过!” 玄道子吃惊的望着自己这位师弟,寻常他的脾性最为火爆,也最为耿直没有心机有一说一,但今天却一反常态,居然如此缜密,还能看出其中许多。 “师弟这两年颇具城府,大事不糊涂,倒是师兄着了像!” 玄诚子转身拍了拍玄道子的肩膀:“师弟啊!你可知当年师尊为何要给我等师兄弟取名玄诚,玄道,玄阳吗?” 不待玄道子回答,他便自顾自的开口道:“师傅期我以诚待人,你以道为本,师弟至刚至阳。 而这原本是我等三人最缺的东西,师兄我自认为自己这辈子做不到以诚待人,你也未做到以道为本,唯有师弟做到了至刚至阳。你我不如,不如啊!” 玄道子回首看了看,却见玄阳子仿佛没有听见,自己一个人扶着砂锅吃的欢快,不时还发出满足的叹息声:“人间至味,人间至味啊!” “师弟这叫什么?哦!对了,小人行径哟!” 玄阳子哈哈大笑同时又塞了一块肉进嘴巴里:“师兄说的是,玄阳当不得掌教师兄夸赞,玄阳是真小人啊!这个叶安只要对我道门有用,便用,不得用便弃!这才是玄阳心中的想法,还请掌教师兄做个考量!” 三人对视会心一笑,矛盾自解,接着便是一顿胡吃海塞………… 骗子,小人,无赖济济一堂,转瞬之间就把叶安给买卖了,而叶安这位“苦主”却在毫不知情。 此时的叶安正在房间之中准备一切,下山的日子近了,马上即将步入宋世这个他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这几天和老君观中的众人相处下来还是觉得不错的,虽然时日不长但叶安能够感觉到这里的人之间有一种类似于亲情的羁绊,最直观的感受便是叶安觉得自己一下子便融入了到了这里。 师兄弟之间虽是相识没几天,但互相之间一个点头,一声招呼,一句闲聊便觉格外亲切。 自幼便孤独的叶安非常享受这一切,最喜欢寻人闲聊,又是有一肚子的好故事,讲给静武听后这个大嘴巴便到处宣传,引得一众师兄弟前来听书。 来的这几日叶安可没有少讲故事,道观中的师兄弟最喜欢的听的还是《西游记》,神鬼志怪对于道家之人来说有着无法抵御的诱惑,但这还不是全部,一本修仙小说刚讲了个开头,整个老君观中的道士便都“疯了”。 ……………… 藏好工兵铲,把急救的药收拾好,双肩包虽然没有了,但玄诚子之前给的牛皮却是不错。 把需要的东西裹进去,包扎起来或是夹着或是随手拿着颇为不便,叶安稍加改造,装了俩个肩带,把四周缝起来,装上东西之后用扣子扣好,便是一个全新的牛皮包。 但最让叶安好奇的是,老道哪来的牛皮? 牛在这个时代可是金贵,铠甲需要牛皮,弓弩需要牛筋,还有牛角…… 看了看手中的手机后,叶安毫不犹豫的选择把手机拆开,只留下黑色的屏幕,这东西黑耀耀的,清水一洗照的人纤毫毕现,在这个时代可是能卖个好价钱。 叶安不是正人君子,也不想做正人君子,在他看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 只要对自己有利便可毫不犹豫的拿出来用,包括脑袋里的东西。 ………………………… “其剑大如门板,闪迷离之光,穿空而行,刹那间却见一人立于剑上,双手就这般背在身后,一人御剑直上九天…………” 千年之后的想象力,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便是天马行空不可想象,御剑飞仙,以术法开山劈海,玄诚子等一众长辈都是承受不住,三人目瞪口呆的蹲在大树之下,耳朵竖起一个字都不敢落下。 第二十一章道士下山 山路崎岖漫长,一老一小俩个道士下山而来,老的寒酸,小的却光彩照人,不是叶安和玄诚子二人又是谁? 在山上的这段时间,叶安在老君观中颇有收获,习俗,称呼,说话,用词,礼仪,规矩,等等。 玄诚子是个聪明人,他已经把叶安即将面对的大事小情都考虑了进去,直到叶安说话做事与常人无异才决定带叶安下山。 这次下山也是一次“实践”,当然也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这叶安已经是自己的弟子了,为此他特意让叶安穿上了那件华贵的紫服罗裳。 玄诚子不时的回头看看叶安,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能跟得上他在山中的的步伐。 俗话说的好“上山容易下山难”,若是脚下无跟,扒不住这地面人就容易往前冲去,陡峭之地甚至会摔下去,这便是山路难行之所在。 而瞧这叶安,双脚踏实,步伐稳健,无论怎么走都是脚掌着地,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年轻人中能做到这般沉着冷静的人可不多。 这么多年来不少的人上山拜师,玄诚子见识过许多叶安这个年岁的年轻人,脚下飘忽不定,穿着绸缎的衣服看似潇洒出尘,可却一眼让人看到了“脚跟”。 心性不佳的人玄诚子是不会收的。 叶安出现在玄诚子面前的时候,玄诚子便能看出他突遭大变,显然是离开了他原本所在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他又不能说出来。 而这个时候还能冷静应对的拜自己为师,在这世上寻一个出身,可见此子心性不凡,此乃少年人之少有心境! 修道即是修心,道门不二法门便是如此。 尤其是他一路上做事稳妥,说话滴水不漏,这超乎他年龄的老成更让老道不断猜测。 叶安到底是什么人,来自什么地方,为何不能对别人说,还有他那句泼天的干系让玄诚子不断的往大了猜想。 往大了猜……… 玄诚子看了看天空,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就是叶安手中的那个小匣子,怎样的伟力能在白天把“星光明月”都装进去,还有那几缕祥云。 莫不是这看似说话不着边际的小子真是从天上下来的,天上下来的不是“人”,也不是“东西”而是仙人啊! 这个想如同在玄诚子心中扎了根,仿佛有无数的“根须”在不断的撩拨他,让他往那地方去想,又不敢往那去想。 老道的纠结叶安都看在眼中,看来自己是真的把他吓着了,不过这样也好,自从吓了他之后便不再打听自己的身世。 反正自己的身体中流淌着华夏汉室的血液,纯种的华人汉种,按照家里的宗族谱来算自己应该也是老河南人,这一点无需怀疑。 “徒儿,为师瞧你的步伐稳健,脚下似有盘根之力,可是曾练过武艺?” 叶安瞅了老神在在的玄诚子一眼:“算不得练过武艺,稍稍会一点防身的拳脚之术而已,走的比别人快些,跑的比别人持久些,如是而已。” 老道点了点头:“人倒是挺稳当的,说话扎实不冒尖,为师果然没有看错。” 叶安耸了耸肩没有说话,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夸自己………… 但他越是这样的态度,越让老道心中满意,踏实,稳重,这样的徒弟可不好找,更为重要的是自己收徒这件事已经有些身不由己,想想那些来自朝堂之中的压力,玄诚子只觉得一阵烦躁。 道家收徒自有讲究,需考察一段时间之后,看其心性如何,是否品行端正,能在自己面前瞒得住一时,却瞒不住一世,早晚便能看出端疑。 这么多年来前来的拜师的年轻人无论是自己来的还是长辈带着来的,都没有几个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可最后还是机缘巧合之下收了这小子。 这就是缘分啊!不信也不行!或许这就是三清祖师给自己大机缘嘞………… 下山只要掌握好节奏速度很快,叶安并不知道节奏,只是有些技巧和力气罢了,他明显感觉老道下山的速度比他快得多。 跟在老道后面,叶安走着走着便也找到了门道,脚要往深的地方踩,一来踏实,二来稳健,走的多也也就自然而然的找到诀窍。 前面的老道虽然背后没长眼,但就冲着叶安的喘息声越来越小,他便知道这小子找到了法门。 玄诚子不由得心中暗喜,这世上稳重的人不缺,老实本分的人也不缺,品行端正的也不缺,出身清白的更是一抓一大把,甚至还有不少正人君子,或是聪明人。 但能把这些全部占据的人可找不到,天下间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却遇不到,遇到了也不一定对得上自己的脾气。 叶安这小子对得上自己的脾气,这么多年来敢对自己动手的还真没有,便是…………便是顶顶了不起的人也要客客气气的唤自己一句仙长。 唯有这小子,一口一个老道的叫着,反倒是让自己听着得劲,自己可不就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道士吗? 这人也踏实,脑子也灵活,做事稳妥颇有古风,品行好不好玄诚子心中有数,这小子是个有功夫在身的,但初遇之时自己对着他一顿“毒打”这小子偏偏没有还手。 由此可见此子心性极佳,算是过了自己的考察,“尊老者必有德”,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只要有尊老之心,这人必尊孝道,有了孝道,便是有了善。 玄诚子的心态在不断改变,从一开始他吃惊于叶安的出身,并因为他神秘的来历而收他为徒,慢慢琢磨他身上的秘密,而现在他是觉得自己万幸,有如此机缘收到如此资质上佳不可多得的传人。 玄诚子怎么看都觉得叶安合适,不合适做徒弟,但适合做传人,若是做个十几年的徒弟……怕是能活生生的把自己个气死…… “师傅,前面便是阳城县了吗?” 玄诚子抬眼望去笑着点了点头道:“便是了,眼下时辰不早,你我快步下山,找个地方投宿,过几日再去王大官人的庄子上,免得王大官人埋怨!” 想了想又再次对叶安交代道:“此人身份不同,非一般的乡绅财主,否则道爷可不给他这个面子。” 叶安点了点头,眼下他和老道两人正在一个小山坡上,一条小路直通上下,应该是靠近人多的地方了,原本的小径也变成了小路。 四周的树木也被砍伐不少,显然是有樵夫经常山上砍伐。 从半山腰上向下看,正好能俯视不远处的阳城县县城,虽不是依山而建,却也是相去不远。 小小的县城如同梦幻般的小城镇出现在叶安的面前,城墙,房舍,炊烟,青黑的瓦,还能在隐隐约约之中他看到竖起的酒旗,这与他之前想象的模样差不多。 看着就在眼前,实则还有好远一段距离,但山脚下的县城已经能瞧见了,县城外的村落,广袤的田野,以及辛劳的农人,俱在眼前。 老实的耕牛不断的摇晃着尾巴吃着地上的青草,几个小牧童在边上笑闹,不时惹得家中大人喝骂,清脆的回答声不断传来,但孩子的笑闹也并没有停下。 这一切都让叶安觉得非常舒服,田园如画,生活便是如此的,站在山坡上观望了一会叶安这才深吸一口气的向山下走去。 眼前这景象不知是自己在做梦,还是梦融入了现实………… 第二十二章急症与急救 阳城县可不简单,唐时名曰告成县,乃因女皇武则天于万岁登封元年登嵩山,封中岳至此,取大功告成之意,故名。 只不过那位女皇定下的名字很快就在她死后被换掉,人亡政息在各个朝代都是不可避免的,之后复改阳城县,从此开始这个县的名字就在不断的更换改变。 或复改阳城县,或改为阳邑县,至五代又复名阳城县,一直到大宋才定下“阳城县”的名号,此后算是彻底没有改动。 从太室山下来穿过一片广阔的田野便是阳城县,看似没有多远,可却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望山跑死马,下山也是一样,眼看着阳城县县城就在山脚下,可从山上下来依旧走了好远一段路。 叶安早有准备,常年在边境线上摸爬滚打的人,早已习惯了这种事,一路上没有一句埋怨,也没有任何不舒服,背着个登山包,调整好呼吸,不紧不慢的匀速的走着。 这是长距离行军的最好办法,全身上下的节奏很重要。 即便是走到了山下,叶安也没有气喘吁吁,边上的玄诚子瞧见了大为惊奇,便是身体再好的人一路从山上走下来也颇费力气。 而反观边上的叶安,脸不红气不喘,整个人从容潇洒,还不时观赏四周的景色,真是异于常人。 “徒儿,莫不是你会些内家的吐纳之法?” “什么是吐纳之法?!莫非师傅您便精于此道?” 叶安眼睛一亮,所谓的内家功夫他是早有耳闻,可后世几乎难以瞧见,便是有人会也是当作家传绝学,根本不会跟你说这些。 眼下老道这么一说,难道是他知道? 老道眼神中露出一些失望,一边走一边说道:“为师得先师传承,先师精于小仙翁的《胎息法》,吐故纳新自然不在话下。” 老道随手从小路边上拽了一根草放在了鼻子之下,叶安瞧见这根草居然在缓缓摆动,摆动并不是像风吹一般,而是如同一双小手在不断的拉扯,速度均匀没有一丝紊乱。 由此可见老道的呼吸极为均匀切悠长,而在呼吸之间几乎没有停顿。 “哦,你所谓的呼吸吐纳之法弟子晓得了。” 叶安看完便走,老道的吐纳之法就是通过长时间的练习,把呼吸的节奏和状态变成自己的一种本能,最大程度的进行有氧呼吸。 这办法在后世也不是没有,和自己刚刚长距离行军时的那般一样,调整呼吸节奏一般无二。 只不过自己是在特殊时候才这样呼吸,而老道能做到一行一动,甚至是说话之间也是如此,这一点叶安知道自己做不到。 这种吐纳之法并不神奇,叶安甚至看过所谓的《抱朴子胎息法》,人对见过的东西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神奇之处。 但却勾起了玄诚子的好奇心,一般人听到葛洪的大名无不惊叹,但谁曾想到自己的这个徒弟却是一脸的无所谓。 这种态度很奇怪,不是无知者的无所谓,而是知晓其中的底细似得,在他眼中是微末之学。 “徒儿要不要听为师传道?这《抱朴子胎息法》可是世间少有的吐纳之法,假以时日可为胎息!此法需每日子后午前取仰卧式,瞑目静心,摒绝杂念…………” 玄诚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声音接上:“以鼻缓缓吸之,吸气极满闭目不息,默数数字,自一至百以上。闭气至极,则以口吐气,吸气或吐气皆须极细极微,毫无气息出入之声,以鸿毛置鼻处,命纹丝不动为上!” 叶安说完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老道的脚步声怎么没了,回头一看,却见玄诚子呆立原地瑟瑟发抖,伸着胳膊指着叶安颤颤巍巍:“你是如何知晓其中关窍的!!你…………嘎…………” 说抽就抽,这是什么情况? 叶安看着直愣愣倒下去的玄诚子赶紧上前扶住,见他牙关紧闭,口唇鼻周发紫,显然是心脏病突发了。 “诶?你是何人?光天化日莫不是要谋害别人性命?这……这不是朱老神仙吗?” “猪老神仙?” 叶安随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老农拉着一头老黄牛出现在小路的边上,刚刚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老道身上,这老农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叶安指了指老道:“他是我师傅,突发急症!” “哎呀!这可如何使得,朱仙人可是老神仙,怎么会突发急症?” 老农说的都是废话,叶安没工夫搭理他,先把老道放平,解开他脖子上的领口,不断的按压心脏,不时倾听他的呼吸,眼下若是老道死了那可就麻烦了。 若是再没有办法,只能心肺复苏了,医者父母心,叶安也不顾及这些,毕竟救人要紧,就算是寻常人也不能见死不救,何况老道是自己的师傅? 于是边上的老农就在惊讶之中看到了叶安还不时的按压老道的胸口。 “这……这……如何使得?!” 老农惊讶的瞪大眼睛站在边上看着叶安按压他的胸口,也许这就是仙人的救命法子? 咳咳………… 幸好老道悠悠转醒,面色也从原本淤紫变成了红润的颜色,叶安自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老道你差点吓死我,有心脏病也不早说,不能大喜大悲,亦不能大惊大惧!” “什么心脏病?老道刚刚如何了?” 边上的老农连忙上前道:“哎呀!朱老仙人,您不知道刚刚您厥脱了!这可是要了命的急症,是您的徒弟给您救了回来!” “厥脱?” 老道再次惊讶的望着叶安,厥脱是个什么样的急症他再清楚不过,几乎是十厥八死,而自己身在野外,既无金针又无砭石,他是怎么把自己救回来的? 这个疑问不用他问,边上的老农就把刚刚发生的一切绘声绘色的描述出来,救人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但听到老农的描述,那画面简直美的不敢想象,叶安在边上直打哆嗦………… “好徒儿!” 老道却是不然,一边拍着叶安的肩膀一边赞叹道:“好徒儿!好徒儿,乌鸦反哺,糕羊跪乳!徒儿有此孝心,为师甚感欣慰!” 边上的老农也是一个劲的夸赞:“可不是?!朱老神仙收了一个好徒弟,只不过仙人弟子是如何治那厥脱急症的?” 老道瞬间不乐意了,挥了挥手道:“此乃我道家隐秘,岂能与凡夫俗子面前宣之于口?” “是是是!朱老神仙说的是,您好些了没有?若是去县城便骑上我这耕牛,小老也要上县一趟。” 老道非但没有推辞,反而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第二十三章时势,适时,英雄? 一路上玄诚子好似忘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只口不提叶安说的话以及他为何厥脱,至于叶安的急救手段他也没有问。 反而是边上的老农喋喋不休,老道继续装清高,仙风道骨的完全不搭理他,而叶安却不时的和他聊上一句。 虽然是闲聊,但玄诚子发现自己的这个徒弟看似随便的聊天却很快把王老头的事情以及王家村的事情打探的清楚。 王福根本就没有察觉叶安的手段,还在不断的打量着叶安以及玄诚子。 “朱老神仙,您在太室山修道多少年,来来往往阳城县不知多少次,可从未听您提起过还有一个这般徒弟啊!小老瞧这叶仙人的模样那叫一个俊俏,可却从未见过……” 老道挥了挥手:“此乃我师门之事,你探听什么?此子乃是贫道机缘之下巧遇,心性具佳,此次应有要事带他下山,步入红尘中历练,也好勘磨他的修道之心!”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老道却也是把前因后果讲个清楚,王福恍然大悟:“原是这般,还真是小老浅薄,在老神仙面前闹了笑话。” 说完瞧着叶安的一身紫服羡慕的说道:“这下可了不得,小仙人您这是得了仙长的传承,衣钵衣钵,说的就是这东西嘞!小老听人说这是先帝亲自赐下的,宝贝的很!便是…………” “咳咳!”老道干咳一声打断王福的话:“你说那些作甚?!这种事情也是能由你之口宣讲出来的?” 王福一惊,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才笑着说道:“小老犯了忌讳!多谢老神仙提醒!” 玄诚子气个半死,该说的都说了,自己的提醒还重要吗?边上那小子的眼神已经不对劲,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立刻拜师时的模样。 不知怎么的,玄诚子在叶安面前总是觉得自己的道行不够深,按说这个少年郎能有多少世故?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人在面对他的时候处处都要小心,一不留神便会感觉自己被扒光了放在他面前一般。 所有的隐私之事都能被他探个底掉! 老农的话确实让叶安发现了老道的秘密,这个玄诚子不简单啊!按照时间推算先帝也就是宋真宗赵恒,这个皇帝前半生算得上是位明君,勤于政事。 刚刚登基即位的真宗皇帝便把全国上下分全国为十五路,各路转运使轮流进京述职,并且大幅减免五代十国以来的税赋,这可是一个不简单的决定。 仁宗皇帝为何注意节俭? 因为这是真宗皇帝留下的习惯,老子没有保持,儿子倒是保持的极好。 真宗继为的前一段时间相当不错,正赶上了铁器的制作工艺进步,大规模的运用到了农耕之中,土地的耕作面积也大幅度增加,比太宗朝多数近一倍。 对于农耕民族来说土地的富足比什么都强啊! 因此社会较为安定,给大宋创造了一个相对长期和平发展的有利时机。 那时候引入暹罗良种水稻,农作物产量倍增,纺织、染色、造纸、制瓷等手工业、商业蓬勃发展,贸易盛况空前,使北宋进入经济繁荣期,史称“咸平之治”,在叶安的脑袋里早已把这段历史背的滚瓜烂熟。 没办法谁让自己曾经摊上一个对宋史趋之若鹜的教授? 只不过之后的事情就颇为让人叹息,若是能把“咸平之治”延续下去,宋朝的历史也许会变得大不同,而断送这场盛世的罪魁祸首就是因为真宗皇帝的软弱,或是说是过于谨慎。 澶渊之盟这个令后世人不耻的盟约改变了大宋,也改变了真宗皇帝。 原本的赵恒也并非是一个懦弱胆怯之辈,一个自小便能在诸王之中自称“元帅”的人长大了能胆怯到什么地方? 只不过作为皇帝久了,大权在握久了,万万人之上的时间久了,这个曾经斗志昂扬的人也就自然而然的被脑袋上沉重的冠冕给压得胆小了。 但那时的赵恒依旧上了前线,且不说是不是寇准强拉着皇帝上前线的,作为一国之君若是他不想上前线,谁也不能逼着他去。 半路上雍王赵元份暴毙,王旦被派遣回京坐镇,临走之前王旦还特意询问了赵恒:“十日不胜,何以处之?” 赵恒的回答是:“立太子!” 简单的三个字便能说明他当时抱着什么样的决心,最终大宋因为一场狙击取得了巨大的优势,各路勤王大军也在赶到,契丹人受挫也不敢再战。 危机虽然化解,但同时也出现了一个反攻的契机,这是大宋和契丹作战多年而从未给拥有的。 但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契丹人派出了使者求和,也让原本处于紧张状态的赵恒放松下来。 既然有不打的机会那就最好不打,花钱买平安的思想占据了上峰,于是签订了城下之盟,而赵恒以此沾沾自喜认为自己击退了契丹人,可事实上这是实实在在的“城下之盟”。 朝臣们虽然没有多少人说这件事,可憋屈总归是憋屈的,这件事被王钦若当作打击寇准的契机,同时也激恼了原本自信满满的赵恒。 也因为如此赵恒为了挽救自己的颜面,以东封西祀作为“危机公关”的手段,给自己抬面子,也同样葬送了他前半生的努力。 叶安对赵恒的了解并不比这个时代的人少,也许没有那些当年混迹于朝堂的皇帝近臣清楚,但相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他应该是更为了解的。 史书上详细记载了一些事情和对话,这些东西都能反映出历史人物的性格,为人,手段和智慧,以此推断出的人不会差太多。 最少叶安自信他比眼前的王福更加了解真宗皇帝赵恒。 那是大宋距离击败契丹人最近的一次,可最后却是以胜者赔款,败者大摇大摆的收兵而告终,自澶渊之战后,契丹人便再也没有大规模的南下过。 赵恒的斗志也是自澶渊之盟后被彻底消磨掉的,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御驾亲征,寇准扣下了大量的边关告急文书,然后一次全部呈交给赵恒,把他吓得不轻。 一场史无前例的对决,一场意外的死亡,一场应该乘胜追击的胜利,都因为真宗皇帝赵恒的犹豫和谨慎完全葬送。 王福的话让叶安把心中通过史书所了解到的赵恒翻了出来,情不自禁的感叹:“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适时!” 老道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惊讶的望向叶安。 这句话形容真宗皇帝再适合不过,但然老道的疑惑的是为什么他能如此准确的评价真宗皇帝?敲他的模样算是有感而发,可那时候的叶安还不知在哪个娘胎里待着哩! 大抵又是他家的哪个长辈告诉他的………… 第二十四章县城的门头 叶安了解宋朝的历史,但他也是仅限于通过书本了解到的宋朝,历史上的大事件他知道,一些有所记载的小事他也清楚,但不代表他事无巨细完全了解。 就比如说眼前这个玄诚子,他在真宗朝的地位自然不低,而且受过宋真宗的赏赐,但关于他的种种叶安却从未听说过。 对于叶安来说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每遇到一个人都是一个新发现,每走过一片土地都有新的答案,这一条小路非但走的不枯燥,反而多了几分乐趣。 沿着小路快快乐乐的前进,上下不断的打量老农王福,穿着倒是真的和史书上记载的一样,从上到下一身麻。 交领右衽自不用说,在衣服的边口还特意缝制了一块马布片,又起到装饰的作用,又使得衣服耐磨耐穿。 头上一块蓝色的麻布片包裹起头发,几丝白发显露出来可见他的年岁不小,一张脸上满是岁月和农活带给他的沧桑。 满脸的朴实,一脸的忠厚,这就是汉家百姓最经典的形象。 叶安突然发现后世的那些画作一点也没有偏离实际,相反和自己看见的这个王福并没有什么出入,甚至是惟妙惟肖。 牛可是金贵的东西,耕牛在百姓家中的地位不次于自己的儿子,全家都指望这畜生耕地拉车,农忙的时候更是不可缺少,谁家的牛要是死了,无异于全部积蓄和存款被盗。 能把牛大方的借给老道骑,并且让叶安牵着,这是交托了极大的信任。 也由此可见王福的淳朴,在他眼中老道就是老神仙,叶安就是神仙的弟子,都是可以相信的人,而对于可以相信的人那就无条件的相信,这就是农人淳朴的地方。 事实上玄诚子的目的地并不是阳城县,他只不过是来阳城县买一些东西而已,顺便挂单在阳城县。 今日是去不了王员外的家中了,虽然他家也在阳城县,可相去阳城县县城甚远,宋代的县治范围可不小,一县之地相当于后世好几个大小。 叶安其实一直对道士的作法很感兴趣,后世从电视的影像资料中看所谓的作法就是跳大神,他知道真正的道士作法和跳大神完全不同,并且也不应该叫做作法,而是应该叫做“斋醮科仪”。 后世是有真道士作法的,但是极少遇到,并且还要修行足够……毕竟道家的清高可是出了名的,除非为了福业,真正的道士几乎不会去为别人作法。 有那时间还不如多修行,何必去给别人“消灾免难”? 作为本土宗教,道教“嚣张”也是最为出名,也可以说是清高,你若是跑去道观之中宣扬无神论,人家说不定根本就不搭理你。 在道家人看来,“爱信不信,不要妨碍老子修仙!”这才是大多数修道之人的心声。 叶安没有见过真道士作法,眼下有机会了怎么能错过? “师傅,今日不去王大官人家中作法了?” 玄诚子气恼的伸手一拂尘打在叶安的头上:“什么作法?!乃是斋醮科仪!” “哦!斋醮科仪,斋醮科仪!” “今日已经过了吉时,如何去得?为师自不会诓骗善家。先带你去白云寺挂单,免得今夜在城外土地庙落脚了。” 叶安瞪大眼睛的望着老道:“师傅,道士能在和尚庙里挂单吗?!” 老道白了叶安一眼:“都是修道之人,挂单有何不可?寻常人入得了佛门借宿,我等有何不可?” 叶安挠了挠头还真是这个道理,要说起来佛门也是讲究缘法的,若是单单因为信仰的不同便排斥道士去挂单,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了些。 阳城县县城不大,周长不过千余步,就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小城,城中百姓也不过千余人,房舍不多,虽然如此,但说热闹也热闹,十里八乡的百姓都会前来交易。 城门不大,也就是夯土结构的是城墙上开了小小的一个门,但即便如此它的防御性能也比没有好的太多。 城中居住的人不多,农耕民族的特性在土地中就能得到大部分的生活所需,所以并没有必要在城中居住。 县城中住的大多是一些富豪商贾,以及在衙门中当差的人,还有一些服务业者和买卖家。 县城之中的常住人口并不是很多,但往来的人却不少,即便是天色渐晚县城的城门口还是有人来来往往。 挑着扁担的小贩还在进进出出,自从宋朝取消宵禁之后大宋的夜生活就十分丰富,百姓不断的穿梭于县城最热闹的地方。 当然对于阳城县这种小县城来说夜市也不会进行到很晚。 有一点和叶安想的不太一样,城门口还是有隶属衙门的公差在这里检查,宋朝是不需要路引之类的东西,但却还需要另一个重要文件,告身。 门头是公差的称谓,凡是能当上门头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一双“招子”精细的很,熟脸轻松入城,但若是生脸免不得要询问一二,而且门头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看家本领。 像叶安这般的生脸就需要交代自己出身,家住何处,是何宗族,乡绅的名字,以什么为生等等。 这些都是盘问的技巧,门头能从回答中获得信息,并且判断有没有逻辑错误。 别小看这些门头,都是当差多年的老吏,若是打算糊弄他,最终的结果往往是会被识破! 但叶安却没有这些麻烦,当走近城门,门头瞧见老道和叶安身上的紫服罗裳之后神色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双手相叠躬身向玄诚子施礼,施礼后又叉手在胸,左手紧把右手拇指,其左手小指则向右手腕,右手四指皆直,以左手大指向上,如同一个六。 “朱老神仙清修出府了?这是谁家有大福气能请您出山?这位是?” 叶安稍稍惊讶,没想到这门头居然有点干货,一眼就看出老道此行的目的,但说破不点破。 老道没有回礼,而是似笑非笑的说道:“老刘头,你这厮还在道爷面前卖弄你的手段?瞧不见我徒儿身上的紫服罗裳?非内传弟子何以继承衣钵?!” 刘门头立刻露出惊讶又谄媚的笑容:“老神仙,怎生突然收了徒弟?还是内传衣钵的弟子,这要传出去,那些青年才俊可不是急红了眼?” 虽然没有直接对叶安说,但显然是在捧叶安比那些青年才俊要厉害,没想到刚下山就遇到如此这就是精于事故的人,叶安心中微微惊讶,古人“彩虹屁”的功力亦不可小觑啊! 第二十五章“仙人”进城 自始至终刘门头都没和叶安说一句话,叶安也没有多说一句,都是玄诚子在给他照应,显然他的出现让刘门头有些意外,但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能问的都问了,他只需要知道这年轻后生是朱仙人的弟子这就行,至于其他没有什么可在意的,神仙弟子谁又会去在意? 这样的人物不用问也是出自高门大户,怕是小小的阳城县城中也没有人见过这般尖的人物。 县尊大老爷也不敢得罪的存在岂是自己可以盘问的?不过这件事却是可以当作谈资吹嘘一段时间。 至于万福和他的那头牛,刘门头更是权当没瞧见,都是进出县城的老熟脸,谁有功夫在他的身上浪费口舌? 在刘门头看来,一身宽大的罗裳穿在叶安的身上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不过没有那些贵家公子身上那股潇洒之气………… 他哪里知道真正的贵家公子可是在身上擦满了爽身的干粉才穿着丝织品,只有这样才能穿出飘飘欲仙的感觉,腰间还要系上一块白玉,白玉并非单一的装饰品,而是作为压衬之物。 否则一阵大风便会把轻飘飘的罗裳从身上吹起,乱七八糟。 叶安虽然没有白玉作衬,但他现在完全不用担心,夏日的太阳仿佛能把人给烤熟,虽然罗裳轻便凉爽,但经不住这么长时间的赶路,汗水早已打湿了罗裳,使得内里紧紧地贴在身上。 老道虽然一声破布似得道袍却完全没有这种麻烦,大袖撩起用两只支银钩挂住,胳膊就在外面,宽大的道袍走起来风气自动,凉爽便捷………… “王田家,我这便到了,你且忙活你的事情去吧!” 王福连连摆手道:“朱仙人说的哪里话,小老可是涨了见识,刘门头可是这阳城县中数一数二的差人,见了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端是恭敬的不行嘞!小老……小老能否讨个说道?” 玄诚子老脸一黑,叶安在边上笑了笑,显然在王福看来刘门头便是顶大的官吏了,只不过对于老道来说却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让这样的人恭恭敬敬的有什么可炫耀? 王福不光以此为惊叹,还奢望从老道这里得到一些卜算,这是把老道当成算命的先生了? “你命中有大灾,祸出从自之下!” 老道说完便甩手而去,叶安跟在后面,看了看王福不明所以的表情指了指嘴巴,笑眯眯的踩着老道的脚印向前。 王福摸了摸嘴巴喃喃自语:“大灾在嘴巴里?莫不是以后会起要了命的口疮?!” ……………… 县城不大,但路面看着还行,最少在叶安看来已经超过了他之前的想象,土路虽然是土路,但却没有扬尘,在太阳的灼热下已经有些干裂。 唯有一些商铺店家的门口铺设了一点碎石踏脚而已,完全没有如后人描述的那般,“雨后则中皆粪壤,泥溅腰腹,久晴则风起尘扬,颠面不识”的模样。 街面上的行人还算不少,天色渐暗的同时,行人却是开始隐隐有些增加,不少人甚至是拖家带口的前往脚店吃饭。 累了一天,老道自然不会亏待他自己的肚子,老君洞中叶安见得最多的便是干枯发黄的鸡骨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黄大仙”住在那洞中。 走着走着就被老道带入一处酒楼,名曰“雨花楼”,名字倒是雅致,招牌也是鲜亮,但最吸引叶安的是那副高高挂起的酒旗,这说明这是一家正店。 正店和脚店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正店可以自酿酒水,而脚店无论多大都要从外采买酒水,因为没有自酿的权利。 刚刚进店便有小斯热情的招呼,尤其是看到老道和叶安的打扮立刻眼睛发亮的上前叉手作揖唱了一声肥诺道:“小店是得了哪位大能的照拂,居然能得到朱老神仙的赏脸,这位一定是您的高徒了,快快里面请!” 老道笑了笑,伸手甩了一下拂尘:“烦请小哥带路。” 虽然别人唤他老神仙,但老道依旧客客气气,小斯连道不敢,躬身又是一礼后便快步上前在一临窗的雅座前立下:“贵客请上座,小的这就去端菜品来!不知老神仙喝的什么佳酿?” “来你们雨花楼自然要喝一壶玉堂了!快快上酒!” “好嘞!老神仙稍后!” 显然小斯是知道老道有钱的,根本就不问什么转身就走,很快一个通体雪白的酒壶就被放在了老道和叶安的面前。 同时还有俩个小盏,这小盏是酒器也是茶具,大小比后世的酒杯要大一点,比酒碗要小一点,圆锥形的底下一个小高脚,釉面颜色绀黑如漆,温润晶莹,釉面上布满密集的筋脉状白褐色纹饰,犹如兔子身上的毫毛一样细。 老道看了看颇为满意道:“兔毫盏,好物件,正是好配玉堂,徒儿快快尝尝,这玉堂酒可算是琼浆玉露,也是这雨花楼能在阳城县立足的本钱,便是豪富之家也欢喜的紧!” 叶安笑了笑:“徒儿不胜酒力,更是品不出这酒中滋味,只能陪师傅牛饮了。” 话是这么说,但叶安的手可不慢,端起兔毫盏仔细打量,果然上面的百褐色的纹路细密如同兔毛,闪闪发亮与盏中酒水交相辉映,美轮美奂的模样让他深陷其中。 这是古代的艺术精品,便是皇帝也喜欢的东西,绝妙之处让人爱不释手。 老道没有叶安那么矫情,端起兔毫盏一饮而尽,酒味香浓,叶安微微皱眉,这酒味他有些闻不惯,发酵的味道太重了些。 稍稍喝了几盏就不喝了,小斯这时出现,整个人如同一个货架,从手掌到肩膀上放置了好些砂锅碗碟之类,里面是各种精美食物。 老道自是雨花楼的常客,信手点了几个,于是这些碗碟砂锅就稳稳地落在了桌面上,小斯唱了声肥喏便再次离开。 两个人三荤三素算得上是大排场了,叶安惊讶的望向老道:“师傅,你我二人吃的了这些?” 老道摇头晃脑:“为师入这酒楼是给他们面子,自然是捡要紧的招呼,否则岂不是拂了人家的好意?” 叶安不解其意,但既然老道这么说他也就不客气了,腹中的五脏庙早已不安稳,反正自己身上没钱,边上就是直通大街的窗户,老道都不怕自己怕啥? 第二十六章吃霸王餐的观妙先生 宋朝虽没有铁锅炒菜,但砂锅炖煮出的食物却有别样风味,五味杏酪鹅,豉汁鸡,山煮羊每一个都是味道极好,最为关键的是这些菜都是下酒的好菜。 即便是叶安不喜发酵酒的味道,在这些美味佳肴的驱使下也喝了不少,尤其是这山煮羊的味道更是一绝。 叶安常年在外风餐露宿,对什么都能忍耐,但唯独一样他十分在意,便是在吃食一道上。 这么多年来在外奔波,叶安见识过的美食不在少数,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老饕。 这山煮羊肉在砂锅中冒着泡,除葱、椒外,有一秘法便是在其中加入了杏仁数枚,活水煮之,至骨糜烂,所以香气逼人。 迫不及待的挽起袖口,此时也不顾上汗流浃背了,用筷子夹起一块白嫩的羊肉什么调料也不沾便放入口中,羊肉入口即化,鲜美之味伴随着糜烂的羊肉迅速在口中扩散开。 滋滋滋…………抿上一口盏中稍显浊黄的小酒,带着鲜美一同穿肠而过,哈出一口浊气顿时觉得暑气消除。 老道在对面瞧着叶安的模样忍不住挑起大拇指道了一声:“行在!”便也同叶安一般享受起砂锅中的珍馐。 事实上老道对羊肉并不是频频下筷,反倒是对那豉汁鸡情有独钟,这是一道冷菜,鸡是事先卤好的,色泽黄褐诱人,再配上细细的葱丝姜丝,也是下酒的不二佳品。 吃的兴起,老道得意的对叶安道:“如何?为师这地方选得甚妙吧!” 叶安稍稍叹息道:“菜是好菜,只可惜酒味不佳,玉堂酒,可惜了这个雅致的名头,不过是果酒罢了。若是换成老烧锅,那这顿饭便算是仙人享受,帝王不换!” “什么老烧锅?真有如此好酒?!” “那是自然!” 叶安看着老道两眼放光的模样一时哑然,宋人嗜酒如命,这是官府推行榷酒买卖的结果。 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宋廷算是无所不用其极,古来有之的盐铁专卖自不用说,酒也成为税收的主力军。 专利榷酒,鼓励多销多酿,唯恐人不饮酒。 在这种情况下宋人怎么能不嗜酒?上至朝堂高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对酒的热爱几乎成为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纯度越高的酒越是得到人们的喜爱,而且是宁愿醉死也要喝,从太祖乾德四年的李咸李萧两位“酒仙”开始,宋朝历史上醉死的官员不下几十人。 “美酒自然是有的,只不过酿酒是我们那里的不传之秘,若是师傅想喝,待安定下来徒儿自然会酿制一些孝敬您呐!” 老道先是一喜,随后脸色一变:“放屁!若是你有那种美酒,打头便会卖给东京城中的酒客换取钱财,恐怕连一滴也不会留下,能想到为师?!” “师傅今日咱们挂单的寺庙在哪?城南还是城北?不若徒儿先一步去给您收拾一番?” 老道撇了撇嘴随即忍不住笑道:“最是见不得你这般无耻还要装得体面……” 叶安忽然正色:“徒儿只是不想诓骗您,您有酿酒的牌子吗?” 老道看了看叶安纯洁的眼睛想了想道:“观中大抵是有的,只不过为师不管这些,你师兄们…………你这孽徒!没由来的又诓道爷的!” 对待骗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时时刻刻提防,叶安从来不会随便相信人,因为在后世他被骗了不少次,实践出真知的结果就是他比骗子还会套话。 老道是个骗子吗? 是也不是,最少他收自己为徒是真的,否则皇帝赏赐的紫服罗裳绝不可能轻易作为诱饵,老道交给自己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能给自己一个出身的叶安总是要心怀感激,毕竟是让自己在眼下站住了脚跟,当然不会伤害老道。 至于其他,当然是要枉顾师徒之情打探清楚喽! 可以说他和老道两人之间就是在互相猜忌,在双方心中对方都是那么神秘,自然要好好探底,这不老道的底细被叶安摸出了一个,他是有道观的。 是啊!像玄诚子这样被皇帝召见的过的道士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道观?而且他也是道观的观主。 端起最后上的酸汤饮子一饮而尽,叶安只觉得自己算是没白穿一次,这顿饭吃的是酣畅淋漓,鲜美的羊肉,考究的鸡肉,精致的糕点,每一样都是下了大功夫做的。 毫不客气把让老道去结账,老道用鼻孔望着他哼了一声便走,完全就没有结账的意思。 叶安都打算跳窗了,才瞧见小斯掌柜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顺带手把一个早已在柜台边上准备好的荷叶包递给了叶安,口中唱诺:“老神仙,小神仙您二位慢走!” 不用叶安发问,边上已经有看热闹的酒客开口:“哎!二牛这两位怎生不用会帐?” 小斯立刻大声呵斥道:“会帐?会什么账?你的眼睛怕是出气用的!这位老神仙乃是官家御赐的妙观先生! 别说是在俺们这小小的花雨楼,便是在东京城的赵官家面前也是座上宾,能来我等小店自然是我等的大福气!” 老道的嘴角再次抽搐,而叶安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看来自己之前还是把老道小瞧了,一句“观妙先生”算是把他的老底给交代的一清二楚。 能得赐观妙先生的人无一不是道门各教派的掌教之人! 这是皇家特赐的尊号,他人可受不得,亦不可自封,随便一个道士自封观妙先生,第二天就会被官府拿了去,在大牢等着去见“三清祖师”。 在宋朝最为著名的观妙先生一个是上清派的掌教朱自英,一个是龙虎山天师道的天师张大可。 而张天师的尊号乃是宋理宗赐予的,眼前这位不用说便知道他是朱自英了。 以叶安对宋史的了解,这老朱的身份可不一般,或者说是运气极好,宋真宗无子的时候他为真宗皇帝祈福。 奉旨斋香设醮奏章求嗣,在茅山的道观中建九层坛为之行法,章圣明肃皇后乃梦羽衣数十,从仙官下降,云:“此宋第四帝”。 第二年赵祯便出生了,这样的事情砸下来实在是莫大的运气,让人不信都不行。 于是本就笃信道教的真宗遥拜为师,并尊号“观妙先生”,在茅山上敕建道观,敕名“乾元观”,同时大兴土木建造殿阁。 第二十七章辱人者人恒辱之 老道的底细在自己面前无处遁形,双方的较量也已经分出了高下,不过叶安知道朱自英其实就没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否则也不会带自己来花雨楼。 何况那一身紫服罗裳就能说明一切,稍稍打探不难知道老道的底细,既然暴露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那又有何好隐瞒的? 难怪他会挑选花雨楼这样的正店来! 而正店的营造牌子可不是随便得来的,华夏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人情社会,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未曾改变,一个连律法都要为人情让路的时代若是没有关系如何开设一家正店? 当然若是你真的能酿造出好酒,并且有独门技艺,也可以获得,毕竟真本事还是最能说话的本钱。 大宋鼓励酿酒,贩酒,你越是能酿出好酒,越能为大宋增加税收。 于是,法理不外乎人情在这时也就能说得通了。 作为正店的花雨楼可不是随便叫的,这里的服务可以说是阳城县中最好的,连店中的小斯都是经过专门的训练,看人,记人,伺候人的本事便是官家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更何况老道这般的一方掌教,更是刻进了小斯的骨子里,便是把爹娘的长相忘了,也不会忘了玄诚子的模样。 阳城县才多大的地方? 东门放个屁西门就知道吃没吃萝卜,玄诚子和叶安两人在雨花楼吃了一顿饭的功夫,整个阳城县都知道了观妙先生出山了。 更为劲爆的消息是居然还收了徒弟,老神仙出山最多是让人期待和崇拜,可老神仙收了徒弟就是让人不舒服的事情了。 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叫喜事,发生在别人身上那就叫祸事,谁都知道这位观妙先生脾性怪异,收徒也只收内传弟子。 越是如此世人越趋之若鹜,不少年轻才俊都希望成为他的内传弟子,但却无一人如愿,谁知突然间多出一个叶安来。 这就感觉是一群人在排队的时候突然被人加塞,而且还加塞成功了,剩下的人再也没有机会获得那唯一一张门票。 气不气?! 叶安并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自从跟着老道离开花雨楼之后,四周的人就多了起来,而且不少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女。 男子多怒目而视,女子多掀开头上的幕离帷帽频频张望。 叶安很不舒服,因为在他看来最不显眼才是最安全,现在被这么多人盯着,再加上自己是个没出身的人,总觉得没有底气。 但老道却浑不在意,瞧见叶安的模样后嗤笑道:“道爷总以为你的胆子很大,没想到也不过如此,若是连这关都过不了,还如何在宋世立足?!” 想想也是,叶安点了点头:“多谢老神仙指点。” 对于叶安忽然改变称呼,老道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叶安的意思,收他为徒不是不可以,但也要人家愿意,脚跟对叶安很重要,可若是想以此要挟他,那这小子情愿舍弃这脚跟! 抿了抿嘴,老道紧握双拳一时间差点动怒坏了道心,这小子还真是气恼人,但越是如此老道越舍不得放手,时间还长着,他有足够的时间………… 一辆牛车缓缓在老道和叶安面前停下,赶车的车夫迅速跳了下来,在牛车边上摆放踏脚后对老道和叶安叉手行礼道:“道家爷爷,小神仙,我家大老爷在县衙扫榻相迎,让小的前来相请!” 老道一句话也不说从容迈步而上,叶安也跟着上去,只不过上车之前被一个胖胖的锦衣年轻人问住:“你可是观妙先生的传人?” 人类的声音很奇怪,总能表达出这个人内心的情绪。 即便是一声询问,女神也能听出舔狗声音中的谄媚,叶安也能听出找茬人声音中带着的桀骜和张狂。 “不是,你找错人了。” 叶安头也不抬的在车夫惊讶的眼神中上车,坐定后便瞧见老道似笑非笑的表情,车夫稍稍犹豫,愚笨的回头望向叶安:“您不是老神仙的弟子?” 叶安点了点头:“不是。” 老道皱眉:“速速赶车!” “哎!您二位坐好,小老这就走。” 车夫是不知道高人之间的那些事情,高人做事自己总是不懂的,若是知晓了自己也就不会在县衙做个赶车的车夫,连口官粮都吃的战战兢兢。 但那华服胖子却是反应了过来,指着正在缓缓离去的牛车准备破口大骂,却被人一巴掌重重的拍在头上。 一身水蓝色绸缎长衫的年轻人冷冷的望向他:“放肆,你若是自己不想好过也莫要拉上我等,不敬之语若是出口,如覆水之难收,便是你爹爹也救不了你!” “二哥儿,那小子自己说不是观妙先生的弟子,那他凭什么坐上观妙先生的马车?!” “他穿了紫服罗裳了吗?” “穿了!” “他和观妙先生说话了吗?” “说了!” “他是和观妙先生一起进出的雨花楼吗?” “一起的!” “那他是观妙先生的弟子吗?” “定然是了!” 啪……又是重重的一巴掌,边上一群围观的年轻人都觉得后脑勺生疼。 蓝色长衫少年一双戾气的眼睛中充满了失望:“人家这是故意不搭理你,给你难堪!自己被人耍了还混不自知!” “贼直娘……这小子居然敢诓骗我钱涛?!” 啪又是一巴掌,这下老实了,只是闪烁着带有泪光的眼睛道:“二哥儿咱们怎么办?叔父可是说您定然是要拜入观妙先生门下的!” 见钱晦再次抬起巴掌,钱涛立刻不再出声,只不过这一次钱晦没有打他,而是摸着他的胖脑袋:“凡事都不一定,但是我的我钱晦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若不是我的,平白的给我我也不会要!” 挑起大拇指,钱涛赞道:“二哥儿就是二哥儿,不愧是寇相公赞的钱家好男儿。” 钱晦微微皱眉道:“虽说寇相公被贬,但终究是观妙先生的故交,若是他开口,观妙先生不该不见我。” “老神仙或许是年纪大了……二哥儿我错了。” 瞧见二哥再次竖起的巴掌,钱涛顿时仓皇而逃,只留下钱晦微微皱眉:“莫不是真的忘了?” 第二十八章立牌坊有意思吗? 对于不怀好意的人叶安是不会去浪费时间搭理的,越是搭理他们,他们越会觉得自己的身份尊贵,受到了别人的重视。 若是你向他们施礼,他们更会体面的向你还礼,嘴中还会念叨着“兄台”之类的雅致称呼,但他们的心中定然是把你家的长辈问候了一遍,不过在表面上依旧能笑面春风。 叶安不愿和这种人打交道,若是可以都不愿理睬他们,在一张斯文面具之下是一副怎样的面孔?后世的他见得太多。 当个真君子不容易,当个真小人更不容易。 那些人是什么身份他当然知道,无非就是没有机会拜在老道门下的年轻才俊,但叶安很奇怪,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放着仕途不走,非要拜在老道门下,这么一来岂不是得不偿失?反正叶安不相信上清派茅山宗的那些符篆,法诀,神通之类的。 玄诚子坐在牛车之中,老神在在的说道:“瞧见没?多少的青年才俊争抢着要入我门下,你却还是不愿!现在想清楚了还来得及嘞!” “好处,有何好处?” 叶安坐直了身体,仿佛又回到谈判的桌上,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不相信那些年轻才俊会放弃仕途,那条路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比命都重要。 老道被叶安问的说不出话来,仿佛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大鹅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咆哮的呼噜声。 “你非要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吗?!” 叶安点了点头,目光中没有一点别的东西,甚至连感情都没有,如同一个泥雕,又似一个木人。 “没有好处的事情这些人是不会干的,他们的家族也不会任由他们胡来,我猜他们这么做,定然是族中长辈授意,或是直接要求的。” 唉! 老道长叹一声:“道爷有时真的怀疑你不是人……如此隐秘的事情你也能知道,但却对世间的常事一窍不通。其实即便是拜入我门下也不影响他们的仕途,吕端也是我道家修士,却也是大宋的相公不是?” 叶安翻了个白眼:“你的传人能一样?” 老道这次耷拉着眼皮:“你可知道虽继承我衣钵却也无须入道门?老道的弟子也不一定是下一个观妙先生,或嗣掌教门的。 上清派不是正一派,没有天师传承,再说你又不是道爷的儿子。” 叶安点了点头,这就难怪了,但凡是能拜在老道门下的年轻人便有一个诺大的名头,这对以后入仕来说也是个雄厚的资本,人们看出身的时候往往会问“师承何处。” 年轻才俊往往回答大儒种某,周某某之类,而拜在老道门下的人一句观妙先生便能让人敬畏三分,同时溢美之词能盖一座房子。 “得道高人”门下的弟子必然是高人一等的,毕竟在大宋不允许拜坐师,所有的学子都是天子门生,赵匡胤的这一手玩的还是相当漂亮的,科举成为天家收买文官最犀利的武器。 “这么说我非要拜你为师喽?” 叶安依旧保持刚刚的模样,只不过神色中多了一份庄重,他相信老道明白他的意思,一旦真的要拜师,还要看他玄诚子答不答应。 这已经不是初见之时稳住对方的办法,也不是为自己寻找“脚跟”而是出于一种长远的考虑和打算,无论古今还是未来,拜师都是一件庄重而严肃的事情。 “这不是道爷说的算的,还要看你自己,我上清派即便是收徒也要考察一二,门徒天格,地格,人格是否有缺,心术是否光明磊落,是否有谋利之心…………” “这师拜不成了啊!” 叶安庄重的模样瞬间便垮了下来,无奈的摊了摊手:“其他都好说,你之前说了这么多,不就是让我灭掉谋利之心吗?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好处,自然是冲着好处来的,拜不得了!拜不得了!” 说完叶安就把牛皮包背起来准备下车,身上的衣服也没有还给老道的打算。 老道一把抓住了叶安的大袖:“万事好商量!!” 叶安摇了摇头:“岂能玷污了您的高贵?您要人品正直的,这一点我没话说,要心性稳重的我也没话说,要没有牟利之心的?!你上哪找去? 便是一心修炼之人你敢说他没有通过教派谋求长生不老之心?没有寻觅大道之愿?否则还修什么修?修自行车去吧!” 老道露出讪笑,他虽然不知什么叫自行车,但他知道叶安看穿了他的心思,也看穿了他的遮面。 “诶!和你说话道爷总是觉得在和妖孽说话,瞧你的模样大抵是刚刚过了束发的年纪吧?可老道觉得你太过老辣,如同那些老贼一样。也不知是谁教出你的……我收你为徒不打紧吧?” 叶安露出冷笑看了看车顶:“我说生而知之你信吗?没事立牌坊玩有意思吗?你我之间不过利益交换而已。 你收我为徒让我站稳脚跟,我帮你解答疑问,多么简单的事情,非要绕来绕去,上下勘验一番。 你早知道那些人会出现,也早知道他们会被激怒,为的是试探我的手段,还是试探我的真心?” “那是钱家的二郎,钱家托的寇相公从中捎带,希望老道收他为徒,教化三年。但老道厌恶钱希圣的为人,更不愿与钱家沾染因果。也只是寇相公这般的君子才会不计前嫌,帮他搭话。” “钱惟演?吴越忠懿王钱俶第七子,刘皇后之兄的妻舅?” “除了他还有谁?咦!你是怎生知道的如此清楚的?” 老道大惊,望向叶安的眼神中也充满差异,之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这小子连字都能写错了,但谁知道他居然对朝中臣子知晓的一清二楚。 别说是他一个突然出现在山野之中的小子了,就算是东京城中的一些人,只要不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自是没人知晓其中缘由。 牛车缓缓停下,该是到了县衙门口,叶安被老道看的发毛,先一步跳下马车,只不过下车之前回头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玄诚子没有气急败坏,而是赞同的点了点头:“是啊!天机不可泄露!” 若是叶安没有这样的神奇本事,他也不会对他如此,时间越长越觉得他身上的秘密越多,如同一个宝库需要不断的挖掘。 第二十九章县衙,水榭与饮茶 阳城县的县衙和叶安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并非是高大气派而是寒颤的令人发指,这能算是宋朝的一座公衙吗?简直就是即将倾倒的危房! 门口依稀能看出公衙的门脸,俩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石狮子立在衙门门口,算是告诉别人这里是阳城县的县尊所在,明示县衙地位的匾额早已有些模糊不清。 门前也没有鸣冤的大鼓可供人敲打,只有一面小鼓,而且鼓面还破了,边上隐约能够瞧见应卯二字………… 叶安指了指眼前的县衙对老道苦笑道:“官不修衙?如斯何居!” 老道笑了笑并不在意,而是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前堂没人修,可后堂却不然喽!随为师入去见见县尊老爷王温。” “在观妙先生面前可不敢以县尊自居,先生下山可还顺当?” 说话间便瞧见一身公服男子出现在县衙的门前,公服在这个时代便是身份的象征,可不是有钱便能穿的寻常衣物,只有官员才能穿着。、 公服也是官员们的常服,曲领大袖,下裾加横襕,腰间束以革带,头上戴幞头,脚登革履。 而最吸引叶安眼球的就是王温身上的一身绿,也不知这绸缎是用的什么染料,反正就是特别绿,绿的让人眼前一亮………… 王温笑着出现在台阶之上,快步了下来:“观妙先生下山入我阳城县,岂能不入县衙一见?” “温平,你这话说的让我老道羞煞脸,令慈可还尚好?” “唉!家母之病已然是回天乏术,便是家父奏请官家托了御医瞧了也是如此,但御医说了这并非急症,只需注意饮食,寡淡为上,便可暂无大碍。药已经用了,只不过家母最不忌口,这可如何是好?还请观妙先生施以援手啊!” 老道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掐指一算便微微摇头道:“此事不可为,这不是要命的急症,亦非邪祟之事,乃是令慈自己惹的祸,便是贪欲所害……徒儿你说是不?” 嘎!? 叶安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把话题引到自己的身上,再说自己怎么知道这王温的母亲得的什么病? 不要命的病,饮食寡淡,要忌口………… 心中大抵有数,叶安露出最阳光的笑容望向王温:“小子叶安,见过王县尊。” 王温上下打量着叶安,对于他身上的紫服罗裳视而不见,只是一个劲的盯着他的脸,准确的说是盯着他的眼睛看。 眼为心之门,被一个人盯久了便会不自在,但叶安却完全没有感觉,他曾经与猛兽对视相持也不曾惧怕。 只一会的功夫,王温便微微点头:“此子心性至纯,眼中无有隐晦,算是透彻的苗子,恭喜观妙先生了。” “这么多年来算是不错的了,至于其他……” “先生这是不想沾染因果罢了!何须在温平面前掩饰?钱家人以托了大能,可没想到观妙先生如此不待见!莫说这些快快入衙,温平以在后衙煮茶许久,正是雅品之时!” 一县之尊亲自相邀可不好推辞,不过对于玄诚子来说却不是什么隆重的礼节,若非是旧相识也不会给他太大的面子。 叶安却是好奇的不行,这是真正的宋朝县衙,而不是后世修缮过不伦不类的景区。 其实县衙真没有什么可看的地方,宋时县治分为八等,赤、畿、望、紧、上、中、中下、下。 阳城县人口千余人,在大宋不过是一方中县而已,中县的县衙规模可没有多大,穿过正堂之后便是后衙,也是官员以及家眷的住处。 难得的却是这里居然有一处花园和一方小池塘,花园之中一处狭小的回廊连接着一处亭子,因亭在水边便叫水榭,其实和真正的水榭八竿子打不着。 小池塘中有鲤鱼游过,红色的鲤鱼倒还真是为这一出小地方添了几分景致。 分宾落座之后,一圆帽老仆熟练的侍茶,递给了众人便站在水榭边上等待,老道点了点头:“一处一园林,算是颇为应景,只可惜狭隘了些许。” “能有如此已经算是殊为不易,若不是前任几位的侍弄,还不知成什么模样,原本这里就是一片荒地,经过几任知县摆弄也小有所成。” 叶安没工夫听老道和王温两人闲聊,这小园子也能算得上是园林?后世随便一个“机关”的花园也比这里强上千百倍………… 老道瞧见了叶安的不屑,也瞧见了他丝毫不动面前的茶水,这是颇为失礼的事情,毕竟人家请你喝吃茶,你接了却一口不动,岂不是瞧不起人家? 边上王温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徒儿为何不饮?这可是王家得赐的团茶,一般人可没有机会鉴品,便是为师都难得一见!” “叶安怎敢?!不过是稍待香气益出,再品其妙……” 虽然叶安表面惶恐,但他却是从心底里厌恶这种茶水。 想想便是了,上好的茶叶经过采、拣、蒸、榨到研、造、焙、藏等诸多程序下来已经把茶香发挥到了极致,这样的茶叶后世几乎不可得见,若是有,便是世间珍品,妙品! 可就是这样举世无双的茶叶却要被擂成粉末,其中加上了葱,姜末,盐,香料等诸多杂物,使得原本一碗茶水变成了浑浊的东西。 这就是点茶,也让叶安大呼受不了,暴殄天物,就像是一碗鲜美的羊汤上飘着一群绿头苍蝇………… 他最多便是闻一闻茶的味道就算了,若是让他喝,那可就是让自己的五脏庙受罪,但被王温满脸期待又不爽的盯着,叶安无奈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对于喝惯后世茶水的叶安来说这味道如同毒药,但表面上却要装模作样的在嘴中回味,作奇妙无穷的模样。 端着精美的兔毫茶盏叶安叹道:“好茶!好茶啊!汤花紧咬盏沿久聚不散,小子观击拂之“战雪涛”便知晓这茶汤之正,果然奥妙!” 王温的脸色瞬间便精彩起来,练练叹道:“小友好眼力,我这……位,虽不如勤快的小子,但一手的点茶功夫却是妙极,由他调制的茶膏从运筅、击拂、到泛花都是极好的,如此方有战雪涛之状!” 老道的眼神也变得精彩,望向叶安充满了狐疑。 从叶安这小子对点茶的了解便可见他的家中底蕴之厚重,寻常百姓可没有功夫浪费在点茶上,并且他还能把这其中的运作说的丝毫不差………… 第三十章骗子的阳谋 幸亏叶安读书的时候喜欢读一些杂书,尤其是对古代的技艺十分痴迷,宋代的点茶法他也是下过心思钻研过的。 因为了解,所以厌恶。 上辈子和教授“臭味相投”,喜欢试验古法,两人一起点过茶,完全是按照书中记载的古法点茶,一碗茶下去差点没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加了牛奶和各种佐料,点好的茶汤却是白如羊脂鲜汤,漂亮的令人发指。 可两人迫不及待的喝下去,却让肠胃提出了“抗议”,据师娘说教授窜了一晚上,若不是觉得丢人便去医院挂急诊了………… 想到求学往事,叶安忽然觉得口中的茶汤也不那么难喝了,脸上露出了笑意,回忆起曾经的幸福。 “徒儿?徒儿?” “啊?” 叶安回过神来,便见王温和老道两人惊诧的望向自己,随即醒悟过来:“小子品茶,回想起曾经长辈的教诲,一时着了相,让大老爷见笑了。” 王温摆手正色道:“此乃纯孝之举,何人敢取笑?不知小友仙乡何处,家中长辈几何,名讳为甚?” 叶安瞧见边上老道期待的眼神一时气恼但却无奈,和后世人不一样,这个时代的人极为重视出身,一个人的出身有时便能代表一切。 “山野之民不登大雅,家中长辈不许小子透露名讳,否则祖宗必然怪罪。” 王温是个正人君子,虽然不相信叶安是出自山野之家,但听闻之后便立刻点头道:“即是如此那便遵从长辈之诲,不可逾矩,方为人子!” 叶安心中长叹一声,还是他娘的正人君子好啊!边上的老道恨不得把自己扒的内裤都看见才甘心。 也幸亏君子欺之以方,要不然自己就要彻底露馅了,只要他说出出身,那就必有人能查到,到时什么都遮掩不住,万事休矣! 老道似笑非笑的指了指叶安:“既然如此,你家中长辈可有什么秘法让我等见识一下?” “观妙先生!” 王温的君子之风再次出现,望向老道稍稍有些不满的说道:“先生不该如此,既是小友家中秘法,如何轻易示人?我等岂不是有了窥伺之嫌?” 老道摇头道:“非也,非也!就当是斗茶好了。” “斗茶?!” 王温稍稍有些吃惊,但望向叶安的眼神却颇为期待。 宋朝是极讲究茶道的时代,上起皇帝,下至士大夫,无不好此。 便是倭国的茶道也是来源于此,倭国人来大宋观赏天朝大礼的同时也瞧见了斗茶的风采,所以在后世依旧保留了点茶的技艺。 也不知这是文化的输出的骄傲还是悲哀………… 叶安眼神不善的望向老道,斗茶在大宋可不是一件小事,更不是随意的消遣,这是拿出真本事的,否则便会极为难看。 王温瞧见了叶安的不爽,笑着说道:“斗茶乃文人雅趣,一试身手无伤大雅,若是小友不喜,那便算了,王某绝不强人所难。”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叶安也没有办法拒绝,看似重情重义的话却是让叶安不得退路,谁说君子就没有手段的? 王温这一手阳谋就玩的漂亮,尤其是那文人情趣四字咬字清晰,恨不得凑到叶安的耳边说。 叶安现在急迫的就是把自己归入文人的行列之中,在这个时代若是不能成为文人,成为别人所肯定的文人,那几乎就没有出路。 上辈子做了一回国之猛士,这辈子叶安可不想体会了,不希望拜入老道门下也就是因为担心阻碍自己未来的道路。 文人多轻松啊! 便如同柳永那般的潦倒,也能成为百姓尊崇的存在,便是死了也有无数的妓子为他收敛,厚葬。 叶安这辈子就打算吃喝玩乐,混日子等死,没有太高的追求,货与帝王家?和自己没多大干系…… 仁宗皇帝身边的聪明人或者说是妖孽太多,即便有老道给他备注估计也没啥用。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有人在,老道就是边上“蹦跶”的最为起劲的人:“既是斗茶,那就要有个彩头不是?” 王温笑道:“不知观妙先生有何建议?” 老道的眼神中透出狡黠:“若是我这徒儿输了,便让他为令慈治病,若是你输了,便为我徒儿讲学!” 王温没有什么顾虑,哈哈大笑道:“果真是观妙先生,既有解救家母之法,何须用弟子做伐?” 老道正色的摇了摇头:“非我有妙法,而是我徒儿有真本事!就看你能不能赢他了。” 王温大惊,望向叶安道:“小友真有解救家母之法?” 叶安心中已经把老道诅咒了一万遍,但他又不能当着王温的面否定自己,现在他已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道:“算不得法门,不过是小手段而已。” “好好好!如此王某人便不客气了,还望小友见谅!” 最难的事情就是欺负正人君子,他往你面前一站,你身上的“小”就会被无限放大,仿佛身无片缕,即便一时能欺骗得逞,但终究无法长远。 而最难对付的就是骗子,叶安一直认为老道是彻彻底底的骗子,而且是正大光明的骗,烂泥潭一样的骗,掉进他的陷阱之中,不拽上一身臭泥,你就别想出来。 玄诚子的手段高明啊! 他一句话便把王温和自己逼上了绝路,双方都要拿出真本事,王温为了母亲自然不用说,叶安为了得到认可也不能不赢。 最高明的骗子往往使用阳谋骗人,让你明知前面就是一个陷阱,一个大泥坑,你也要跳下去,不光要跳下去,还要感恩戴德的夸赞骗子为你好。 叶安自认为自己没有这本事,所以对老道这样的高人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想法,至于拜师他却是身在彀中不得脱身。 天光逐渐变暗的时候,叶安放下了所有事情,斗茶还要稍待一会才开始,君子品茶要的是不急不躁,而入夜之后喧闹消失,才是斗茶的好时候。 于是叶安利用这个时间进行校表,起身向王温借了县衙中最长的梯子,王温和老道都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却见他爬上了屋顶………… 这种如同猴子一般的行为极其不礼貌,何况这是县衙,官威所在之地,岂能如此亵渎。 “令徒这是在作甚?!” 面对王温的气愤,老道笑着说道:“我这徒儿虽是性格顽劣,但却不会有出格之举,温平稍待,他自会向你解释。” 当王温的老仆带着斗茶所需的器物回到花园的时候,便瞧见叶安猴子一般撅着个腚看着即将落下的太阳,老爷和老神仙在下面好奇的伸长脖子。 叶安在看太阳,王温和老道在看叶安的屁股,这景象多少让人发笑………… 第三十一章泥潭与泥浆 在太阳沉入地平线的一刻,叶安按下了手表上的旋钮,那根最长的秒针终于开始了运作,液晶上最后的一个0变成了1,然后是2,3………… 没有办法准确的判断时间,只有到了秋分那天才能稍稍准且的做出判断,所以现在只能将就着使用。 华夏先民的智慧不可小觑,《阴阳出入篇》云:“秋分者,阴阳相伴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古人早早的就知道,在秋分那一天白天与夜晚的时间是一样长的。 而叶安知道的更为详细,那一天除了两极点外,全球各地昼夜等长。 现在叶安只能大概推算一下,把时间向前调整了几十分钟。 当他从屋顶上下来的时候,老道已经面色不善,大有为师门除害的模样,而王温经过开始的愤怒之后心情平静了下来却颇为好奇的望向叶安。 “小友如此怪行是为何故?” 叶安望向王温拱了拱手道:“非小子行为怪异,实乃无奈之举,家中长辈赐我精巧机关对时,因小子不慎耽误下来,这便通过日落校准时间罢了。” “哦?真有如此精巧之物?” 王温的眼睛亮了亮,盯着叶安的手表看了看,因为品茶的缘故,叶安的手表一开始他便注意到了。 在一个连钟表都不存在的时代,带着一块手表岂能不引人注意?但这却是叶安故意为之………… 王温的仆从已经在小园子中点上了灯烛,虽然王温是一个七品知县事,但他的仆从却是不少。 这不是朝廷配给的仆从,而是他们家自己花钱雇来的,王温的家世并不简单,从老道和王温的对话中便知道,所谓的王家指的就是三槐王氏………… 三槐王氏偌大的名头谁人不知,和人不晓? 王祜当年种下三颗槐树后便预言家中必出三公,但事实上从王旦之后,三槐堂王氏便已经出不了三公一般的人物了,或者说不允许再出了,这就是宋朝老赵家的“规矩”。 非是王旦一人把气数用尽,而是有人不希望任何一个权宦之家后继有人,即便如此三槐王氏也出了不少的名人。 而借用王家对叶安之后的计划很重要,叶安一直都是一个有计划有目的的人,即便是在夜市中摆摊也把自己未来的“扩张”列上了计划。 思绪飘远的时候,王温却越来越惊奇,甚至是震惊,他虽然不知道手表的奥秘,但却能看出手表的精巧。 单单是上面晶莹剔透的镜面便让他差异,他不是没见过水晶,但如此清晰且毫无杂质的水晶却是他第一次见到。 这还不是他的惊讶所在,毫无杂质的水晶虽然难求,但世间也不是找不到的,他之所以惊讶的这手表上的旋钮和指针。 粗粗一看不觉所以,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旋钮的精巧,这么小但纹理如此精致的旋钮便不是一般匠人能制造出来的东西。 还有上面奇怪的刻度,显然也不是汉家所用的文字。 所有东西看似浑然一体,王温可以用家祖的名义发誓,它们一定是被拼接出来的,能把如此小而精的东西拼接的如此严丝合缝,其中的技艺之高超在整个大宋也找不到。 王温只是粗略一看便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别说是他,便是他的表叔,曾经的相公王旦生前也没见过如此精巧的东西。 叶安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对未知的猜测永远是最好的掩护,猜测得出的结果也往往会成为人们心中所笃信的答案。 既然要用手表的精巧作为敲门砖,那怎么能轻易开口……………… 王温现在已经能够肯定,这小子绝对来自豪门大族,否则一般的人家别说是拿出这手表,便是上面的无暇的水晶都不可能! 玄诚子他是知道的,这么多年躲在嵩山老君洞中,为的就是挑选衣钵弟子,否则自己这个小小的阳城县岂有那么的名门之后以及青年才俊? 既然他能舍弃那些人而独独选择了叶安,也由此说明这小子的不凡。 再仔细打量他,王温再次惊觉,见了这么久,才发现此子年纪不大却不卑不亢,言语有度。 除了之前稍稍怪异的行为外几乎完美无缺如同一块宝玉,只需要几年的功夫打磨,定然是上好的玉璞啊! …………………… 人看见的东西有的时并非那么真实,也许你看到的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真实,人的缺点就是过分相信自己的眼睛,而眼睛往往是会被蒙蔽。 老道如此,王温也是如此,他们都被叶安的一块手表给一叶障目,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却非要给这东西找一个借口,那就只能是天下无双的宝物。 这样的宝物自然来自非凡的家族,那这家族就应该也是隐世大族。 “岔劈”的逻辑在叶安眼中狗屁不通,但在王温和老道心中却是笃定的真理,无论是王温还是老道都自信自己的眼界和眼光,同样也对自己的学识有着充分的自信。 叶安故意这么做,一块小小的手表就能把自己的出身敲定,这样的结果实在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轻松。 也方便自己得到王温的教育,叶安不认为自己的学识在宋朝够用的,最少想要成为文人是远远不成的。 因为了解历史,所以知道其中的难度,一个现代人要想融入到宋时的文人之中,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几乎等同于从头再来。 在后世积攒下来的经验,手段,智慧,眼界,以及丰富的知识在稳扎稳打的文道一途上几乎没有用,但却能让他获得无数的buff。 叶安现在需要一个出身,老道便是最好的备注,他还需要一个好老师把他“领进门”王温便是一位极好的先生。 毕竟从三槐王氏出来的人,家学都是不差的,王温扎实的学术会给自己带来极好的成长,让自己在文道有所成就。 科举这东西叶安不想去碰触,因为一旦碰触了科举就要去了解这个时代的朝堂,以及朝堂上的种种……… 政治这东西永远都是利益之间的博弈,叶安不觉得自己会喜欢,既然不喜欢的事情,那为何要逼着自己去做呢? 当一个道士,儒者,在这个时代也是不错的选择,又何必去一个更大的泥潭中翻滚? 你翻得再大也不是浪,而是臭泥浆! 翻滚泥浆最后的代价就是被禁锢在其中,等你翻不起来的时候,泥浆也就僵硬,坚固了,你会被永远的困在其中。 有些人用这些泥浆变成了高高在上由后人仰望的雕塑,有些人则是把自己压在了这泥浆所作的棺椁之下,世世代代受人唾弃………… 第三十二章斗茶 气死风灯被点上之后,夜色也就降临了。 这种灯笼叶安小时候在老家见过很多,也叫马灯或是船灯,后世用的是玻璃,此时用的是厚厚的纸张。 蜡烛点燃之后因为特殊的结构风吹不灭,所有得名气死风。 夜晚的阳城县稍有微风,王温的仆从已经在小亭子的四周罩上了蚊帐,若是没有这蚊帐叶安早就跑了,水塘边上的蚊子多的令人发指。 气死风灯的光芒非常微弱,弱到令人有些不安,在寂静的夜晚水塘的边上,蛙声的陪伴之下,这种不安被当作是了一种情趣。 王温两眼微微眯起闻着花香和茶香,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潇洒出尘起来,这种感觉很奇怪,根本描述不出,但他可以肯定的说这种气质在后世人的身上几乎从未见过。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君子之风把?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寂静安详,稍稍昏暗的灯光和水塘中飘出的莫名花香也充满了诗意,在这种环境下人的心灵可以轻松的被洗涤,被净化。 对于后世人来说这种雅致极少能够体现,在钢铁丛林的后世,你甚至都不可能在城市中找到这样的环境,乡野之中虽然可能会出现,但人心早已被物欲横流所腐蚀,吞噬。 有条件的地方不会做这种雅致的事情,没有条件的地方更不会去做…… 虽然是斗茶,但说到底还是在点茶,这是相当灵活的,兼具灵活和娱乐。 可以两人比试技艺一较高低,也可以独个自煎、自点、自品,它给人带来的身心享受,能唤来无穷的回味。 点茶与点汤在宋朝已经成为文人士子甚至是朝臣之间的待下之礼,其实无论是和叶安斗茶还是点茶,王温都占据了主导地位。 他是官身,叶安是白身,苛刻一点,说他是个流民都不为过,叶安在大宋任何一个州府都没有户籍。 以上待下,点茶便是最好的礼节,谁也不能说出一个不是来,所以玄诚子以斗茶做伐王温这个谦谦君子并没有拒绝。 唐时以煎茶法为上,用饼茶,经炙烤、冷却后碾罗成末,初沸调盐,二沸投末,并加以环搅、三沸则止。 分茶最适宜的是头三碗,饮茶趁热,及时洁器。 相比之下点茶却是复杂的多的多,大抵也是因为唐朝的气氛和宋朝完全不同的原因吧? 唐人豁然,大度,热情,开放,如用煎茶一般炽烈,果断。 但宋人却更喜精致,力求完美,甚至繁琐,于是点茶便要复杂的多,也更为需要耐心,能沉心静气的人往往都是君子气度的,如此点茶便更适合宋人。 叶安坐在边上看着王温一丝不苟的点茶,心中却在想,宋时的君子和唐时的君子也应该是完全不同的才是。 点茶的步骤叶安清楚的很,煎茶的方法叶安也明了,相较之下他自然知道哪一种更为繁琐,当然也知道这两种茶都不好喝………… 王温将茶叶末放在茶碗里,注入少量沸水调成糊状,然后直接向茶碗中注入沸水,同时用茶筅搅动,茶末上浮,形成粥面,单单是这个过程就看的叶安满脸抽抽。 老道看着叶安痛心疾首的表情,心中快意,显然这小子有更为高明的手段,正好可以通过斗茶观察一二,斗茶斗的不光是茶,还有品行,文采,手段等等。 其实,点茶就是把茶瓶里烧好的水注入茶盏中,点茶时,先用瓶煎水,对候汤要求与唐代是一样。 而后将研细茶末放入茶盏,放入少许沸水,先调成膏。 所谓调膏,就是视茶盏大小,用勺挑上一定量的茶末放入茶盏,再注入瓶中沸水,将茶末调成浓膏状,以粘稠为度。 王温接着就是一手点茶,通常用的是执壶往茶盏点水。 点水时,整个人的身体都紧绷起来,无数力道化为气神,手有节制,落水点准,如蜻蜓点水不破茶面。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用茶筅旋转打击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使之泛起汤花的泡沫,这便是“运筅”或叫“击拂”。 上辈子的教授也能做到这一点,只不过老先生用了很久,也下了很大的功夫,为此被师娘一顿臭骂,毕竟失败的时候多,泡沫飞溅的到处都是………… 注水和击拂王温是同时进行的。所以,严格说来他这是在一心二用,如此逆天的手段叶安可以做到但却并不熟练。 所谓的一手画圆,一手画方可不是件简单的事,需要日积月累的练习是一回事,天赋异禀又是另一回事了。 老道在边上已经两眼放光,笑着解释道:“点茶之妙莫过如此,一要注意调膏,二要有序注水,三便是茶筅击拂视情而有轻重缓急,快如疾风激卷,慢如流水潺潺。唯有如此,才能点出最佳,最妙的茶汤来。而此手绝妙者,堪称“三昧手”!” “嗯!嗯!嗯…………” 瞧见叶安应付一样的点头,老道就知道他无论怎么说叶安都是瞧不上的,一时气恼道:“你到底有什么手段?眼下温平已经点茶过半,你却还不动手?” 叶安看了看翻滚的铜皮大水壶微微点头:“差不多了,我这就动手,只不过不需那上好的团茶捣碎,取小块便好。” 边上的老仆立刻给了叶安一小块,从他的神采中就能看出他的迫不及待,显然这老仆是站在王温一边的,想想也是,自己人永远向着自己人嘛! 只不过边上的老道更希望看自己出丑而已,这样的师傅真的不多啊! 叶安自然不会让老道得逞,自己也要在王温面前展示一下本事,回想一下上辈子泡茶的手法叶安便准备完毕。 他向来是遇到大事不紧张,这是他天生的本事,从小就是这样,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异于常人,叶安几乎从未产生过紧张的感觉。 即便是遇到车祸的一瞬间他也没有那种感觉,而是想着如何在第一时间处置,让自己和秦莹免受其害而已。 常有人说这是神经大条,但叶安知道这是上天给自己一个冰冷的心,到了这个时代,他便更不知紧张是何感觉,上辈子还不知在鬼门关转悠了几次。 突遭大变让他整个人充满了兴奋,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的新鲜,脱离了原本固有的认知,每一件事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挑战,这反倒让叶安忍不住升起一股战意。 第三十三章茶香满园 叶安小心的把这块团茶分开,尽量的不破坏茶叶,但终究有些断裂开,不过更多的是稍稍完好的,这些毕竟不是机器冲压出的陈年茶饼。 只是一小撮茶叶放在茶盏中,叶安便能闻见浓郁到让人口齿生津的茶香,而这些茶叶留做备用。 那些没用的茶叶放入小壶中,用这残渣的茶水冲烫茶具才是开始,茶壶,茶杯,茶具都该是热的才好,用热茶水冲烫味道只会更好。 一切冲烫完毕后,叶安便把准备好的茶叶放入茶盏,在老道和那老仆惊讶的目光下把热水倒入其中,同时用一个小碟扣在茶盏上,快速的摇动一下便把热水再次倒出,顿时一股清香弥漫开。 而这才不过是刚刚开始,茶叶已经洗净,叶安端起水壶单边注水,水沿着茶盏的边缘流入茶盏中,很快一碗茶水便冲泡好了。 此时茶叶在热力的穿透下慢慢沉底,茶水和茶叶分离的清楚,袅袅茶香腾空而起,宋代的茶叶其实已经类似于后世的炒茶技法。 这些团茶在用之前已经在不通风的馀火上烤过,烤饼茶时要靠近火,不停地翻动,这就和炒茶没有太大的区别了,当然烤茶人的手法也是相当出色。 老道见叶安素手等待便吃惊的望着他道:“已经好了?” 叶安点了点头:“好了,我家长辈都是如此喝茶的,还曾经提点过小子:“茶乃君子之饮,士人之饮,当清澈透明,味正甘,色正醇,先苦后甘,茶香不绝,胜在回味,不可外加辅料,使之落得一个浑浊不清,味杂不辨!反倒是落了下乘…………” 叶安冲了四杯茶放在桌上,老道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瞬间便皱起了眉头,显然他是没有喝过直接冲泡的散茶茶水。 但很快他再次喝了一口,这一次眉头舒展,头也稍稍抬起做回味状态,许久竟有些潸然:“老道喝了这么多年的茶水,终究今日才知其中滋味,先苦后甘,如同人生之轨……甘甜于舌后,方知其中真味,老道负茶甚多矣!” 玄诚子的话让王温和边上的老仆惊讶,王温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顿时便瞪大眼睛,整个人屏住呼吸许久才缓缓吐气道:“这竟是茶中滋味吗?” 发了一会呆王温起身向叶安拱手道:“斗茶品本官输了!前辈之言果然振聋发聩,我这茶汤费劲心力却在这清茶面前相形见绌,如同妖娆的妓子愧见大家!难登大雅!” 见边上的老仆渴望的眼神,叶安伸手为掌做了一个请,对于一个茶道的高手,应该给予应有的尊重,这是取决于他的技艺而不是身份,所以他冲泡了四杯茶而不是三杯。 老仆有些不安的端起茶盏,闻了闻味道后轻轻喝了一口,茶水在口中翻转数次才咽了下去,之后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 越是精于点茶的人越明白其中的奥妙,一时间老仆的脸涨了个通红,连连拱手道:“佩服,佩服…………” 不知不觉,整个小园中弥漫着浓浓的茶香,四下无人,微光摇曳,虫鸣之声中伴着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让这个仲夏的夜晚充满诗意。 “斗茶品王温输了,不知小友可打算继续?” 斗茶有三,斗茶品,斗茶令,茶百戏,每一样都不可小觑,所有才有三局两胜之说,当然王温是比较斯文的,斗茶品比的是技术,斗茶令比的就是才学。 才学才是文人该玩的东西,而叶安显然不是文人,要想得到文人的认可,就必须过这关,这不光是得到王温的认可,更是要得到文人制度的认可。 老道的脸色紧张起来,他甚至比叶安更加紧张,从一开始他是没打算叶安会赢的,即便是他出身不一般也不会赢,毕竟他连字都会写错,怎么可能会赢王温这般精通诗词歌赋,通晓四书五经的士人? 他觉得叶安应该是出自隐秘的家族,这样的家族很可能是一个类似于桃花源的地方,也有可能是来自于他猜也不敢猜的地方。 所以在文字上才会有一点差距,坐在车上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有些文字,那些文字和华夏文字同源同种,只不过有些稍显简单而已,但老道绝不会觉得那些改动是随意的,事实上这些文字让他看着觉得清爽,字形也没有多大的改变,一说便清楚了。 最重要的是有些文字并没有发生改变,还是和原先一样,只不过句子读起来有些白话,像是乡野之民之间说的话一样,没有一丝文气参杂其中。 所有老道认为在诗词一道上叶安必然会输给王温,至于最后的茶百戏根本就不用比他就输了,只有点茶的茶汤才可能出现百戏之相,或是飞禽走兽,或是亭台楼阁,最厉害的还能出现祥瑞之兆,当然这也只是宫中的侍者才有的手艺,寻常人便是有也不敢招摇。 但让玄诚子没想到的是,叶安居然从容的点了点头:“小子略通诗词,不知以何为题?” 说实话在诗词一道上叶安还真的谁都不怕,毕竟做一个“抄抄先生”不要太容易,但他并非觉得这是自己的长处,相反他觉得诗词是小道。 诗词只是一种艺术形式的体现,抒情可以,但却对实际生活没有太大的作用,所以叶安处之淡然,并没有把这东西当作炫耀的资本。 但越是如此反应越出乎老道和王温的意料,这个时代但凡是诗词一道偶有所得的人便会引以为傲,不是填词便是作诗以炫耀自己的才学。 能如同叶安这般成竹在胸又漫不经心的人极少,不然便是他腹中没有真实学无知者无畏,要么便是才学出众已入臻至不以为意。 王温自然是不知道叶安深浅,老道和叶安见面也不过短短几天而已,但就是这短短几天让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郎越来越看不透。 在王温看来叶安从一开始就表现的风轻云淡,身上的谦谦君子之风也体现的淋漓尽致,便是连斗茶的时候都不忘给边上的老仆倒上一杯,一般的文人,士人可没有这样的雅量。 无论品茶还是品酒,皆能观人性情,茶自不用说,不光手艺要好,手法也要娴熟,才能饮的潇洒自在,否则便是毫无情趣可言的牛饮,酒便更是如此,三杯五盏之后的酒品一眼便能看出高低。 第三十四章诗词为小道 作诗或是作词对于宋代的文人来说极有吸引力,一手好诗词不光能博得世人的夸赞,更能成为进入仕途的敲门砖。 多少的闺中女子因为一句绝美的诗词落泪,多少的文人墨客因为一句诗词而称赞百年甚至是千年。 便是那最为无情的妓子也因为诗词而愿意钟情与一个糟老头子………… 斗茶令便是即兴作诗或是填词,这“即兴”二字不可小觑,曹植七步成诗的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不光要押韵,更要附和当下的此情此景。 王温很随意的挑选了一个夏字作为斗茶令的题目,夏日有关的诗词实在太多,叶安随意便能抽出几首来,而且首首风格各不相同。 这是一场并不公平的较量,所以叶安觉得没有什么好得意的,坐在席位上轻轻的品尝着龙团茶的清幽。 茶叶很好,至少叶安觉得自己上辈子很难买得到这样的茶叶,即便是能买到也舍不得昂贵的价钱。 清香的茶水一口下去居然能喝出类似于美酒的一线喉的感觉,叶安忍不住喝了一壶之后才发现身边老道的脸已经绿了。 至于那老仆却是笑笑没有说话,虽然他话不多,但叶安总觉得他的身份不该是个仆人那么简单,世家大族中出来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从始至终这个老人的眼光就如同雷达一般不断的扫视他,无论他做什么,叶安总能感觉到他的余光其实是在自己身上。 叶安从未有过小看古人的想法,事实上古人的智慧和后世人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便是他们得到祖先的馈赠比后世少而已。 后世的发展之所以突飞猛进,那是因为数千年的积攒,在祖先不断的托举之下才会那惊人的高度。 在前人的经验上砥砺前行并不难,难得的是在文明的荒芜上进行创造。 诗歌也是如此……诗早在上古时期就已经出现,一首《击壤歌》体现华夏文明之中农人最朴实也是最恳切的愿望。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茶水这东西入了肚子便会使人亢奋,叶安现在睡意全无,脑袋里满是天马行空的想法,自从他在夜市中摆摊之后,便基本上把自己的生物钟调整了过来。 “磬声无过好因缘,何事舒长号忘忧。麦垄轻条同羽化,春华冬暖翠苹洲。” 想了许久的王温终于出口成章,叶安听了听便拍手道:“府尊好意境,全诗上下无一个夏字,却把夏日隐与字里行间,好诗好诗…………” 叶安不惜吝啬的夸赞实在是让王温闹了一个大红脸,大袖遮脸道:“小友谬赞了,端是临时起意,实在想不出好诗词便以此取巧……” “古往今来,七步成诗者几何?县尊有此才学当以自傲!” 王温依旧是腼腆的笑容,向叶安摆了摆手道:“轮到小友了!” 叶安点了点头的同时看了那老仆一眼,就在刚刚王温作诗之后,这老仆居然露出一脸的不满,显然王温的诗作并未入得了他的眼睛。 可问题是你一个老帮菜有啥权利这样对待县尊老爷? 叶安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拿起刚刚从小池塘中捞出的莲藕做的冷盘,敲打着盘沿吟道:“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这是一首回文词,下一句为上一句的倒读,难度更大,应景应物,景美,词美意更美。 叶安一首《菩萨蛮》之后小小的亭子中便悄无声息,也让原本有些准备的叶安惴惴不安。 老道手中的茶盏掉在了地上打湿了前襟,呐呐的开口道:“填词了……你这小子居然在短短半刻钟时间便把词给填好了……这……” “回文词!居然是回文词!观妙先生收了一个绝世大才,温平为先生贺。” 王温的祝贺是真心的,但他的神情中充满落寞,这么多年浸淫诗词一道,谁知自己的本事还不如一个后学晚辈,这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情! 填词相比作诗要难,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叶安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就填出一首意境绝妙的回文词更是难上加难。 王温自认为自己做不到,并且大多数文人都难以做到,他是在羡慕叶安的填词天赋。 天赋这种东西是不能比的,有些人一辈子填词作诗也达不到的高度在别人的手中却能如玩泥巴一样轻松。 叶安有些莫名其妙的摸了摸鼻子,他没想到仅仅是以首词而已便会对王温产生如此大的打击,看着王温沮丧的模样,看着边上老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这逼仄的官衙,叶安知道了为何会对王温有如此大的打击了。 给王温倒上一杯茶,叶安笑着说道:“县尊可是因为多年所学不得寸进而懊恼?可是因为出身名门大族而止步于阳城县而憋屈?可是因为小小的阳城县不能为县尊一展胸中抱负而苦闷?” 边上一直恭敬的老仆脸色变了,望向叶安的眼神充满了厌恶,这么多年来三郎执掌阳城县毫无过错却不得升迁,谁都知道原因,何须你这小子在次说道? 王温的脸色被叶安说的青红难看,愤怒在他心中酝酿,颤抖的拳头便能说明一切,但最终不过是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小友洞彻人心的本事高明。” 叶安没有理会老仆的眼神,也不理睬老道在桌下不断的舞动的臭脚,望向王温大笑着说道:“县尊,诗词不过小道,叶安没有什么作诗作词的天赋,不过是长辈相传了一个妙诀而已,只要掌握这妙诀,便是黄口小儿也能填词。” 叶安的话有些大,不光是王温不相信,便是老道都气的直翻白眼,填词若是能如此简单,那天下人岂不都会填词作曲? 于是叶安便现场把平仄与声调区分开,并且把后世的作词作诗软件中常用的公式一一例举出来,当场便开始填词作诗。 一首首简单而押韵的诗句如流水一般出现在众人眼前,而词稍稍复杂些,但也离不开其中的规律。 王温和那老仆皆是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而边上的老道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老神在在的看着叶安“表演”………… 伸手把桌面上的茶水摸去,叶安笑道:“如何?现在县尊怕是也能随意作词了吧?” 王温摆手苦笑道:“如此一来诗词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文道衰落近在眼前,你家长辈定然是告诉你这其中关窍不得泄漏,如今为了王温让你破了规矩,罪过!罪过!” 叶安愣在当场,他总觉得君子是有些傻傻的,如同一个冬烘先生,但没想到一个正人君子居然也会有让自己感动的时候。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王温还能考虑到自己,这胸襟和气度自己比不了,自己想的只是如何利用别人,一时间叶安只觉得自己的脸胀胀的,热热的。 第三十五章叶安的“仙丹” 人就是这样,不能随便的拿自己和别人比较,王温拿自己和叶安比较心中产生颓废之情,叶安拿王温比较脸上就有些挂着不住了。 只不过叶安的羞愧持续时间很短,短的如同没有羞愧过,他的思想中充斥了实用主义,在这个时代他可不会在乎脸面这个东西,毕竟上辈子就已经没有这东西了。 调整一下呼吸,继续自己融入文人的计划,叶安喝了一口茶水便再次开口。 “长辈之所以告诉叶安这些,为的是让叶安摒弃作诗填词,免得荒废求道之心。 长辈说:“文人入仕,当抱元守一,心中所念,所想,所作,所为当一四句而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诗词一道不过是娱人娱己的玩物,相比之下士人的学识,才智应当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如今陛下登基不过半载,尚处年幼,而北庭对我中原虎视眈眈,西有党项蠢蠢,南有蛮夷欲动,大丈夫当为我大宋谋福祉,何故留恋诗词之妙?” 对于王温这样的正人君子就要用伸向的语言去激励他,这种人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对君王和天下的担当抱负已经到了发疯发狂的地步。 而经典的横渠四句完全附和这个时代文人的想法,是宋代文人对如何践行儒家思想的最高归纳和总结。 边上的王温已经不能看了,激动的浑身发抖,双目通红,忍不住仰天长笑:“哈哈哈哈…………说得好!好一句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辈当奋而求之!” 叶安撇了撇嘴,果然是现实主义的君子,在他眼中为往圣继绝学和为万世开太平要比百姓重要的多。 想想也是,这个时代的人读书入仕不光是为了“货与帝王家”,更多的是实现自己的抱负。 对于他们来说实现自己的抱负为先,至于货与帝王家,那就随便了,哪家的帝王都一样,只是实现自己抱负的途径。 他们把这当作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意义,所以朝代会更迭,但士大夫依旧是士大夫,说实话深受爱国主义教育的叶安有些瞧不起这样的人,但他知道自己也是没有资格的………… 他的理念与价值观在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而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要么你就成为疯子,要么你就被所有人改造成疯子,悲哀的地方在于没有选择,叶安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把人变疯狂的时代………… 惆怅归惆怅,但生活还要继续,自己要融入这个时代最好的办法就是得到时代精神的认同,自己刚刚的想法很危险,要尽量的摒弃。 说是给王温找到了奋斗的方向,不如说是给他找了一个借口,横渠四句虽然听着经典,大气磅礴,但除了假大空之外还有什么? 一个人若是把假大空作为奋斗的目标时,这个世界上就会又增加一个愚人。 王温已经回过神来,稍显腼腆的向叶安笑了笑,叶安不明白,挺大一个人了,又是一方知县事,什么风浪没见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若有人说王温是愚人,叶安第一个跳出来骂娘,虽说是他赢了,可结果却是他必须帮助王温解决他母亲大人的糖尿病问题,君子是君子,但不代表他没有手段。 所以人家毫无顾忌的向叶安行礼,承认自己在斗茶上输了,三局两胜,最后一局茶百戏不用比也是输了。 “王某输于小友,但家慈之病还望小友出手相助,某必有厚报!还请小友不吝妙法!” 没待叶安说话,边上的老道便干咳一声,甩了下衣袖道:“善!温平之孝天地可鉴,劣徒虽时而顽皮,但却不会做袖手旁观之事,眼下王夫人的病要紧,徒儿快快说出你的办法,若是隐瞒,老道定罚不饶!” 王温是君子,为了母亲可以不要脸面,这是孝,亦是他君子的体现,没有任何过错,叶安此时才明白从一开始他就再次中了老道的圈套。 无论斗茶的结果如何,他都要想办法解决王老夫人的病症,想想也是,人家是一县之尊,又是王家的人,你有治病救人的办法却不拿出来,得罪的不是王温,而是整个王家………… 虽然心中不舒服,但却也无可奈何,他在这里没有任何关系,再说这是个封建时代,法律是有,可特权阶级的手中的权利大到让你不敢想象。 自己这个小鸡蛋还没有对抗石头权利,你看老道坑了自己也没有办法揍他个鼻青眼肿,他用的是阳谋,即便是揍他一顿最终自己的头上也会带上一顶欺师灭祖的帽子,算是彻底告别了以后的幸福生活。 撩起自己的衣袍,端坐在小亭子里,叶安无视边上老道的挤眉弄眼,踏踏实实的接受了王温的一拜,对于他来说这是应该的,从始至终自己可都没收他一分钱,算是免费出诊,这一礼也受得。 叶安再次确认王老夫人的病症:“王县尊,敢问王老夫人可是吃得多、饮得多、溺得多,人形消瘦?见到珍馐便走不动道?” “没错!一点没错!不知小友有何解法?” 王温惊讶的望着叶安,他以为这些话是玄诚子之前就已经告诉他的,但稍稍一想便说不通,这些症状自己之前并未告诉玄诚子,并且从玄诚子看向叶安的惊讶表情中就知道,此事他之前也不知晓。 叶安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可以确定这就是糖尿病的症状,古代的糖尿病又叫消渴症,这种病虽也有药方可治,但重在忌口,叶安觉得自己的医术没有人家高明,又没有胰岛素,这种事情还是以多建议为嘉。 “消渴症重在忌口,若是不能忌口,再好的良药也是全无功效,若是老夫人不忌口,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令其不敢太过。” 见叶安把母亲的病症说的如此清楚,王温自然是相信的,连连点头道:“不知小友有何妙法?” “小子这里有一盒去火的丹药,食之可清新口气,每日饭后一粒含于口中,气吐如兰,然切不可食用荤油之物,亦不可食用五脏之类,不可饮酒吃甜,否则其功自破!反而招来大灾祸!” 叶安的话不光让王温惊讶,便是边上的老道也是皱起了眉头,丹药之说他自然知道是什么东西,而丹药的危害他也知之甚详。 “徒儿,不知你这丹药之中可有朱砂……” 叶安摆了摆手:“万万无有那些害人的毒物!丹砂,朱砂,雄黄,铅粉,皆有大毒,非延年益寿的丹药之基,乃是害人的毒物!” 听了他的话众人松了一口气,事实上没人比他们清楚这些东西的危害,古人又不是傻子,丹药的成分大多知晓,这些毒物炼制出来的丹药岂能无毒? 第三十六章明光乍现,如日昭昭 后衙的小池塘边上是一座净室,这里是知县事王温中午小憩地方,只不过作为主人的王温此时正和观妙先生以及老仆王渊站在外面焦急的等待。 叶安是拖着他的大褡裢进去的,进去之前特意交代不可打扰,亦不可窥探,否则丹药便没了,这种事情老道才不会相信,几次想上前扒门缝,但发现边上王温和王渊眼神不善后只能作罢。 叶安哪有什么灵丹妙药,事实上他只不过有一盒无糖口香糖,要想治王老夫人的病,最主要的还是医者的药,但要想改掉她的坏习惯,那就需要用一些“偏方”了。 迷信这东西说到底是让你“迷”而后“信”,自己把这从未出现过的东西夸赞成灵丹妙药,效果自然不用说,只要王家老夫人相信,便会按照医嘱来吃饭,调整良好的饮食习惯,再加上药石之利便可控制住她的糖尿病,如此一来身体自然好转。 小铁盒子需要打磨,上面的东西实在太过明显,叶安可不希望这些人去探寻那些奇怪的条形码和文字………… 听见外面不断的脚步声,叶安便知道老道和王温等人等的有些不耐烦,事实上铁盒子他已经打磨好,只不过是为了在确认一下上面的东西有没有被刮干净。 油灯的坏处便是近了熏眼睛,远了看不清,为了把底细打磨干净,叶安不得已掏出背包中的强光手电仔细观察,确认无误之后才敢把这铁盒子拿出去。 房舍之中不时传来嗖嗖索索的声音,一会之后便了无生息,就在玄诚子实在忍不住走上台阶的时候,一道强光从恰好从门缝中射出,光明乍现,如日昭昭! 老道捂着眼睛好久才恢复目力,惊骇的退回原位久久不语,哆嗦的嘴唇让边上的王渊不住的冷笑。 他岂能不知玄诚子心中的那点想法? 可惜,这个名叫叶安的小子绝非等闲之辈,更不是他玄诚子能收的徒弟,无论是谈吐还是才学远胜他说见过的所有年轻人,并且从一开始他就发现这小子身上有大隐秘。 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王渊一桩桩一件件的数列出叶安的不同寻常。 随身携带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不精巧的,虽然穿着玄诚子的紫服罗裳,但身上的气度却完全不似修道之人。 尤其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身上时隐时现,仿佛对所有人都不在乎,无论是看谁眼神都是一样的,对待自己这个仆从身份的人居然也是彬彬有礼,这就很奇怪了。 刚刚的那道强光王渊不会认为是自己看错了,边上个的王温已经惊骇的说不出话来,显然是出自那小子的手段。 什么样的东西能夜放光明? 这个问题让王渊有些不知所措,他见过夜明珠,光芒温和荧亮,而刚刚的那道光如明光骤现,端是不得了,怕是真有灵丹妙药出现? 净室的门被推开,叶安神色泰然的走了出来,伸手就把小铁盒子扔给了王渊,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向客房走去。 从几人的表情上来看,刚刚的表演应该算是成功的。 因未有家眷前来,所以王温给玄诚子以及叶安安排在了客房留宿,若是有女眷在后衙是万万不可的。 小院之中安静无声,王温惊诧的望向王渊,他不明白这少年人是如何看出他才是这里最尊贵的人。 而玄诚子笑道:“悋墨兄如何?这小子当我徒儿可曾有半点不妥?” 王渊摸着下巴上胡须哈哈大笑:“好!我输了!没想隐芝居然能有如此机缘,真是天赋异禀!我唯一好奇的是你能当的了他的师傅吗?” 瞧见玄诚子的脸色难看,王渊笑道:“此子出身不凡,我虽不知出自何处,但他却是处处彰显不俗,此子为何会选择拜入你之门下?就不担心明珠暗投?” 王温非常恰当的在这个时候退走,无论是王渊还是朱自英,两人之间的对话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知县能参与的。 一个小小的少年居然能受到老祖和观妙先生的重视本身就不简单,而自己却已经有些嫉妒这个名叫叶安的小子了。 瞧见王温从月亮门拐了出去,玄诚子哈哈大笑:“哈哈,老道也不欺瞒,他的出身和脚跟我也不知!” 王渊脸色一变,惊诧的望向玄诚子:“那你还敢收他为徒?要知道你的传承可是…………” 玄诚子摆了摆手,望向王渊的眼神颇为揶揄,踢了一块石子在水塘中溅出一朵小水花道:“只要他能出人头地,名动天下,管他是谁又有何妨?” 见王渊还要说话,玄诚子再次开口道:“说来可笑,前几日老道从洞中下山,本是为了却太原王氏后辈家中的阴私之事,谁知半路遇到了他,说是性情相投也好,说是机缘巧合也罢,反正便要收他为徒。我上清道统的传承可比什么都重要。” “比那位贵人的召见都重要?” 王渊突然发声,让原本还颇有兴致的玄诚子一愣,随即明了的点了点头:“原是你来传旨,早就听说那位欲召老道前往京师,没想到是你来传的旨。” 王渊摇了摇头:“我既非官身,又非待选,贵人岂能让我传旨,只不过旨意到了温平的手中,今日为时已晚,明日则吉时宣旨罢了。” 玄诚子点头道:“如此说来便对了,你关心我上清道统传承是假,实际上不过是为了瞧个热闹,那小子入了你的眼?” 在亭子中坐下的王渊微微点头:“是啊!但可惜不知他的出处,三番几次的试探终究是被人家轻描淡写的抹去,温平又是个“冬烘先生”,君子欺之以方,古人诚不欺我!” 玄诚子大笑:“你们王家现在出不了人才,便是之后也要等上三代,文正公一人用尽你王家气数了!” 王渊露出神秘的笑容,微微一笑道:“哦?既然如此还请观妙先生指教!” 玄诚子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用力的挠了挠头:“王雍,王冲学识不错,但脑子不灵光,在朝堂上最甚不过止步正五品的文资,若是王素,还有些手段,当是这一代的顶梁之人,可惜性情太过刚直,走不了寇相公的老路。” “是啊!走不了寇相公的路子,朝堂上也容不下一个寇相公了。” 说到寇准,王渊和玄诚子两人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王渊最先开口:“寇相去往雷州的路已经走了一半了,本就体弱不知能否熬过去。” 玄诚子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口中茶水愈发苦涩,轻声道:“难啊!” 第三十七章夜游县衙 府衙的小院子里只剩下装作老仆打扮的王渊和一身破烂道袍的玄诚子,王渊轻轻拍手,一众仆从再次出现,他们围绕着小亭子左右忙活起来。 小小的铜质香炉被点燃,手拿小扇的仆从在边上不断的驱赶蚊虫,一盏明亮的巨大的气死风灯被放在亭子中,使得整个亭子变得光亮起来。 熏香的味道开始出现,老道惬意的斜躺在刚刚送来的锦榻上笑眯眯的望着王渊。 果然王渊把手中的小铁盒子递过来,同时开口道:“你何不做个顺水人情?钱家的二郎便是极好,为何不收?” “老道看不惯钱希圣的为人!” “放屁!你明知这是寇相安排下的一个算计!钱希圣虽然势力,但若是因寇相而使钱晦拜入你之门下,多少必会感激。投桃报李,寇相还有起复之日!” 王渊的话让玄诚子一时无语,寇准有恩与自己,他也明白就是因为钱惟演的性子才使得他成为寇准留下的伏笔。 丁谓得势,钱惟演附和,现在丁谓被贬崖州,钱惟演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自然要为寇准说话给自己留条后路,收钱家二郎钱晦便是一个契机。 但知道其中利害的玄诚子依旧摇头:“老道说过,什么都没有我上清道统传承来的重要!!” 王渊抬手欲言又止,玄诚子握着兔毫盏的手已经毫无血色,既然以是下定决心,自己也无法改变,只能摇头叹息。 “你王家要想东山再起,不在寇相身上,而是在后辈子弟的身上,王家虽然没落,但文正公的名头却能保你们数代不衰,若是如此之久还出不了擎家之人,便是你王家咎由自取,外人便是倾力相助也是无用,当今那位可不是简单的女人!” 王渊点了点头,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如此你便准备进京面圣吧!把你的宝贝徒弟也带上,免得他跟了别人跑了!” 玄诚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打开这个小铁盒,望向王渊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我是要把他带去面圣的,若是放在这里早晚被你给拐骗了去,你王家拐骗人的手段比老道的高明!” “你!” 王渊虽然气恼,但瞧着玄诚子眼神中的狡黠无奈的放下手:“你说的是,我王家确实需要他。”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王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真有你的!端是被你说的如此庸俗,只不过这小子的出身你不想弄清楚?不明不白的人总是不好……” “你这老不修!休想从老道这里套话,他叶安是个什么来历,老道虽然不清楚,可却比你知道的多!” 王渊没有再和玄诚子呛声,而是幽幽的说道:“若是那位查起来呢?” 玄诚子无所谓的笑了笑:“这不是找你王悋墨来了吗?由你王家做引,又有我朱自英做导,足够为他作保的了!” “做梦!我王家凭什么为他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作保?” “若他能成为你王家未来的贵人呢?先一步做伐总是不吃亏的,你若有恩与他,来日必会相报!” “你能做的了他的主?不见得吧!” “这倒也是……” “那你还要让我王家给他做保?” “做不做随你!” 玄诚子说完便一个劲的摇晃着铁盒子,里面发出了小颗粒碰撞的声音,但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打开。 …………………… 俩个“老贼”互相试探争论的时候,叶安可没有睡下,这是他初入宋世的第一个夜晚,今天遇到的事情有些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想都觉得激动,这里是县衙重地,是集民政,司法,刑侦于一体的机构,怎么能轻易放过“考察”的好机会? 把身上老道给的罗裳给脱下来,换上一套自己带来的黑色运动装后叶安便走出门外。 阳城县不是个小地方,因为靠近京畿之地,所以人口不少,县城中便有一千多人,而在城外的人口只会更多。 了解一个陌生地方的最好办法就是了解衣食住行,而什么地方的信息最为准确?自然是政府机构。 入夜的时候县衙之中早已寂静无声,差人都已经回家睡觉去了,即便是有人也是打更的更夫,这些人不是拿的朝廷的钱粮而是街坊百姓凑的钱,人数少自然也花费不了多少。 县衙并没有如叶安想象中的那般安全,事实上任何一个身体强壮的人都能翻墙而入,只不过这里也实在没有什么可偷的东西,一般人也没有胆子在这里翻墙入室。 叶安便没有那么多的顾及,他可是“专业的”……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公廨便是官衙中公人办差的地方,通俗的说便是办公室,只不过这里没有专门的档案室,公廨不光是办公的地方,还是存放卷宗的地方。 门上的门锁用事先准备的铁条和铁丝便能搞定,进入其中之后叶安便觉得自己来对地方了。 案件挺多,但几乎都是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张三和李四家因为田地之间的土地而闹纠纷,县城东街的牛二在三哥汤饼店吃了汤饼没给钱等等。 但也让叶安了解到这个时代的物价,汤饼就是面条,一碗要五个大钱,一个大钱便是一文,由此可见这个时代的钱的购买力还是比较强的,一贯钱变相当于一笔巨款了。 至于户籍名册之类的东西,也是了解阳城县的最好办法,稍稍一看便能知道附近的地形和村庄分部,小李庄,大李庄,刘大沟等等村庄的名字一目了然。 而关于这些地方的姓氏,宗族也有记载,每家每户的户主,壮丁,每个乡村的大户,乡老,甚至是贞洁寡妇每条每款不尽详细。 没想到这个时代的文案系统如此的规整,这反倒是颠覆了叶安的认知。 详细的浏览过一遍之后,叶安便把一切恢复原貌,甚至习惯性的清理其指纹……随即给了自己一巴掌,迅速收拾一下便离开。 当然叶安没看到关于阳城县的布防图,这个小县城根本就没有军队驻防。 县城中所有的武装力量不过是衙役和临时抽调的民壮,以及库房之中的朴刀长矛,盾牌而已。 而弓箭的规格也受到了严格的管控,至于弩箭更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由此可见若是一队装备精良的土匪几乎可以轻松袭击阳城县,前提是他们不担心朝廷派兵围剿的话。 任何攻击县城的土匪都会被当作叛乱处理,而这个黄袍加身的王朝最警惕,也是最严防死守的便是叛乱,只要有人敢攻击县城,那就准备接受宋王朝最彻底的报复。 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再强大的土匪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水泊梁山之类的传奇也只会留存在话本之中。 叶安深知国家机器的强大,所以从未有过对抗一个国家的念头,于是乎便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未来生活,文人士子的生活。 第三十八章王渊的试探 当一个人早起成为习惯的时候,即便是环境改变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生物钟的强大会让叶安也不能例外。 这一觉睡的有些不稳妥,总觉得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在做梦,这种感觉颇似庄生晓梦,不知昨天发生的一切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 当叶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只不过稍微有些蒙蒙的感觉,盯着房顶上的一根梁木发呆,奇妙的感觉在心头萦绕,他是真的来到宋世了,否则也不会一睁眼就看见房梁。 若是把人生当作是一个游戏副本,那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副本中到了另一个副本而已。 只不过他在这个副本中没有了许多约束,相对于后世来说,眼下的宋世的副本难度并不高,只不过需要他去重新学习。 向在的他有了许多选择,各种各样的道路都可以走下去,并且有了强大的资本,脑子中领先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就是他在这个时代最好的财富。 当人拥有一座金山的时候,就不会去在乎钱财的诱惑,所有叶安并不在乎所谓的权势,他虽然没有反抗这个时代特权的能力,但他却有超脱这个时代约束的东西。 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人为何不享受这个时代,破坏或是改变也许就在不经意之间,但叶安不会主动去做,一个“神”是不会去在意所处的环境,自然也不会去改变所处的环境………… 睁着眼睛躺了好一会,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驱散,叶安才缓缓起身,他来到这里遇到了玄诚子,认识了老君观中的师兄,认识了王温,认识了王渊,甚至包括刘门头和王福两人。 这些人在叶安的眼中没有区别,不存在所谓的高低贵贱,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活生生的人,所以对待他们叶安没有完全的信任,也没有鄙夷……和尊重。 习惯性的起床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人们常说时代变了,但谁有他的时代改变的快? 所以当今天一睁眼看见一个满是皱纹的脸露出谄媚笑容的老婆子时,叶安也就彻底习惯了这种改变,他确实知道时代变了。 “小郎君,县尊老爷吩咐老妇给您送面汤来了。” 叶安点了点头便指了指边上的水盆道:“且先放里面吧!”心中感叹这时代真是好啊!连洗个脸都有人帮你把水打好送过来。 最关键的是寻常人家都有这待遇,只不过一般人家需要花钱购买而已。 虽是夏天,但水却相当清洌,应该是凛冽的山泉水。 古人的享受叶安不能理解,小贩一大早便推车上了边上的嵩山,他们要把山上的山泉带着寒意早早运送下来卖个好价钱。 清洌的泉水扑打在脸上,叶安觉得自己已经能堪比后世的神豪了,若是再有一份冰爽的冷饮,那便是神仙不换的享受。 这个时代的夏季并没有后世那般桑拿天的感觉,虽然也是炎热,但偶尔一阵清风却让人舒服的飘飘欲仙。 叶安看了看身上的罗裳就决定换了它,实在是没法穿,即便是轻柔透气的丝绸,可穿在身上依旧会粘着,难受的就像是一只大蝉蛹。 向县衙中的仆役讨要一件寻常的衣服,但没想到他却笑着道:“小神仙,您穿我的衣服不成体统,小的这就去铺面里给您挑选一件士子服饰来!” 仆役去的快回来的也快,阳城县中有专门的成衣店,这店铺只为豪绅之家或是衙门提供衣服,一般的百姓家极少会去成衣店购买衣服,一来价钱颇高,二来觉得不实惠。 谁家的女子不会一手好女红? 自家做衣只需要花费布料钱就好,而且多余的边角料还能做一些其他的小物件,或是留作家中当抹布用,或是变成孩子脚上的鞬子之类。 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一件做工精细的襕衫放在叶安的面前,仆役便笑着问到:“小神仙觉得如何?这可是上好的棠苎襕衫,您就该穿这样体面的衣服!” 叶安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望向仆役道:“我身上可没钱,你这么勤快怕是换不来跑腿的钱了,你有何事求我?” 那仆役立刻惊讶的望着叶安道:“小神仙就是小神仙,小的瞒不过您,小的名叫张奎,在县衙中的主簿厅中任一刀笔小吏,然家中老母身体欠安,主簿不许小的常常告假,只求小神仙赐下一颗仙药医治老母之病…………若是没有丹药还请小神仙在县尊老爷面前为小的在县衙讨要一个清闲差事。” 叶安冷笑着望向那胥吏道:“你看我现不现实一个傻子?” 仆役愣了一下,连连摆手道:“小神仙天资过人,怎会是……真是折煞小的了!” “我可没有什么丹药,而你也不是主簿厅的刀笔吏,你是县衙的人,你也不叫王奎,而是叫周栋,若是渊汆先生的试探,何必如此麻烦,只需让他来寻我便是。” 叶安说完便看也不看这个叫周栋的胥吏,这家伙的演技相当高明,若是不知他的图影底细,叶安说不定真的会被他骗了去。 别的不说单单是他刚刚提到为老母治病时的急迫眼神叶安就差点信以为真。 周栋的神色变了变,虽被叶安戳破但却一句话也不说的走了,眼神中还带着“你误会我了”的悲戚。 果然,演戏演全套才是最好的演员! 昨夜在衙门的公廨房中便看到了县衙中胥吏的告身描述,周栋脸上的那块大痣以及上面的毛实在太醒目了。 “脸上有痣,痣上长毛”的整个公衙之中也就他一人而已。 那老仆的身份更加明显,虽然他伪装的很好,但一个在县衙后衙中能随意使用知县书房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的仆从? 至于他的名字,叶安昨夜从老道那里诈出来…………当然更可能是老道昨夜故意告诉他的。 一件崭新的棠苎襕衫穿在身上,叶安瞬间就觉得轻松许多,这衣服也是大袖,但相比罗裳的要小一些,而且袖子上还带有一个可调节袖口大小的布带,这就更为方便了些。 木棉花的花絮制成的布在阳城县中可不多见,甚至不一定有,木棉花絮明净如雪,这虽是上好的织布材料,但不该出现在阳城县中。 棠苎襕衫显然是王渊给自己准备的,这也就能说明为何那周栋来去的这么快,甚至没有询问大概的尺寸。 只不过叶安稍稍叹息,为何要把自己当成傻子,难道自己看上去就真的那么蠢? 第三十九章拜师之礼 早上早起锻炼身体是叶安的“必修课”,在房舍之前简单的做几个拉伸动作,便瞧见老道在边上笑眯眯的观看。 叶安没有停下动作,也没有去解释,只是继续自己的动作,待一套操做完后便再次用水盆中的清水洗了把脸顺便再擦了擦身上的汗。 盛夏之时,身上若是一直汗津津的总是让人觉得不舒服,清爽的感觉在早晨最为明显。 老道好奇的走了过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徒儿,这是何法门?有何功效?” 叶安做了一个扩胸,望着老道希翼的眼神笑道:“不是什么法门,只不过是强身健体的小诀窍而已,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适当的锻炼让筋骨松开。” 老道点了点头:“此言有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明显不相信,在玄诚子看来,这样奇怪的动作颇有五禽戏的模样,五禽戏乃是传说中神医华佗所创,其一生著述颇丰,但均亡佚。 但五禽戏在书中却有粗略记载: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亦以除疾,兼利蹄足,以当导引。体有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怡而汗出,因以著粉,身体轻便而欲食。普施行之,年九十余,耳目聪明,齿牙完坚。 养生的妙门,健体的妙法乃是世间珍贵之物,老道眼看着叶安锻炼身体怎么能不往五禽戏上去想? “南朝“山中宰相”陶弘景在其书中有载:“虎戏者,四肢距地,前三掷,却二掷,长引腰,侧脚仰天,即返距行,前、却各七过也…………夫五禽戏法,任力为之,以汗出为度,有汗以粉涂身,消谷食,益气力,除百病,能存行之者,必得延年”。” 王渊从边上走了过来,显然他对五禽戏更为了解,斜眼望着玄诚子:“这小子练的根本就不是五禽戏,你也莫要执着。便让他把法门操演一次便是!” 叶安越来越讨厌这个叫王渊的人了,自从自己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他也不再掩饰,一种上位者的气息时时刻刻展现出来,居高临下的态度让叶安厌恶,就像是那些管理层的模样,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发布命令。 露出最和善的笑容,叶安望向王渊道:“古人常言: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渊汆先生是个例外,便是有求于人也不愿礼下之!” 王渊并不在意叶安的无礼,而是笑了笑:“礼不下庶人,何况山野之民呼?” 一股怒意涌起,但很快被叶安强压了下去,激将法最大的功效便是让人失去理智,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就会被别人利用,甚至是控制。 陶弘景是什么人?上清派的宗室,身为上清派掌教的玄诚子不会不知道他的著作,所以五禽戏是个什么模样他不会不知道,显而易见这是俩个老狐狸的一次作局。 “是啊!山野之民岂能如得了世家豪族的法眼?小子不过一时嬉戏罢了,先生权当没瞧见便是,何须复观?” 你叫我再来一次就再来一次?当我是什么?演杂耍的吗?老子可不伺候! 叶安说完便在客舍前的枣树下乘凉,王渊并不在意,反而点了点头:“机警过人,心性成熟,隐芝兄可安心矣!” 老道露出黄牙笑道:“可不是,早就和你说过此子心性非凡,不可以寻常少年之法考据!如今你也来了,拜师礼温平已经准备妥当,三牢之礼已备,今日便拜师了事,徒儿随为师去往花园!” 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要挤出笑脸在老道和王渊面前表示感谢,感谢他们的提点,但叶安在心中早已骂开了花。 感谢个屁,被人家激怒一次后,非但不能发泄,还要装作感恩戴德的样子,叶安恨不得给这两人报以老拳,说到底无非是身份差所导致的地位压制,被人家欺负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叶安笑了笑便摇头跟上老道,他忽然想明白了,眼下自己受制于人,就是要听从别人的摆布,谁让自己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人家呢? 既然没有相应的实力,那就暂时做出自己身份该做的事,待自己逐渐强大之后再做别的打算,甚至是报复………… 王渊走在最后,他只觉得突然之间眼前的这个少年人忽然就气质大变,若说刚刚他的身上还能看见棱角,现在的叶安便已经开始圆滑,倔强的情绪瞬间便收敛起来消失不见,从他热情的和玄诚子的交谈就能看出,眼下的他是不在意刚刚试探的。 “明明是个少年人,可身上为何总有如此世故的感觉?莫不是说…………他的长辈就是个怪物?怪哉!怪哉!” 昨日的那个小花园眼下已经大变,香炉,翘头案,琴几,祭礼等都准备好了,几和案其实是两种东西,因为模样相似,功能相叠,于是便以几案合称。 因为熏香的关系,这里的气味变得很怪,最少叶安觉得怪异,但他不得不承认眼下这种熏香缭绕的环境确实有种祭礼之前的神圣感觉。 礼在封建时代的意义不言而喻,这是古代中国运行的依照,礼在这个时代的地位类似于后世的法,礼法礼法,礼在法之前。 王渊站在边上以长者大儒的态度充当司仪:“人遵守符合其身份和地位的行为规范,这是做到了“礼达而分定”,达圣人所云:“君君臣臣父父的境地,国家便可以长治久安。反之,礼不行则上下昏,国家也就不可得而治!《礼记》云:礼者君之大柄也;所以治政安君也!为政先礼,礼其政之本欤!” 叶安在边上听的认真,无论王渊说的对与错,这就是时代的规则,没人能去挑战的规则,即便是皇帝都不行,叶安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去做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那他只能遵守,并且一字不落的记住。 他知道,自己在老道这里可以获得出身,但却不能获得士大夫阶层的认可,而要想把自己变成一个文人士人,那就要听从王渊的教导。 虽然厌恶王渊高高在上的文人感觉,这种世家大族的高贵快要把叶安的摇杆压弯了,叶安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同样王渊也知道。 第四十章嚣张少年郎 王渊这个观礼的人一点也不像是在观礼,王温在边上置身事外,只是微笑的看着叶安在向玄诚子施以弟子之礼。 而他更像是在接受自己弟子的礼拜一般在老道的边上不移动自己的脚步。 不过既然玄诚子没有意见,边上的人也不好说什么,何况边上除了王温之外也没有别人了,这种隆重的仪式不是什么人都能参观。 观礼最主要的目的便是作为一方见证,一旦有了见证,那就是外人无法质疑的事实。 王温的存在便是一个见证,王渊却不是,他并非是见证玄诚子收叶安为徒的,他是来抢徒弟的,在叶安拜师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王渊便消失了。 等他再次出现,已经换了一副打扮,原本随意的衣服被庄重的对襟直缀所代替,在直缀的里面穿的居然是裙子一样的下裳。 宽大的直缀穿在王渊的身上仿佛量身定制,把他身上的气度和威严凸显的愈发强烈,叶安终于明白早晨时周栋的那句话。 什么人就应该穿上什么样的衣服,这直缀仿佛就是为王渊而设计的,虽然只是换了一件衣裳,但不得不说“其威自现”。 当他出来之后王温便明白了其中的意义,望向叶安的眼神也从原本的欣赏变成对后辈晚学的同情,怜悯。 叶安不用问都知道,这王渊教书定然是极为严苛的,瞧王温不断摩擦手掌的模样便知道他的手没少挨戒尺。 “观妙先生引你入道不过是给你一个出身,而自此以后你要入我王家家学,以此方能在文道一途上彰显,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王渊的话说完之后便也不待叶安回答,便径直走向香边坐下,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如同一尊“大神”。 叶安掸了掸前襟上的灰尘,刚刚他拜老道为师的时候,先拜的神灵,而后再拜天地,最后才是拜谒玄诚子为师,整个过程是发自内心的宁静。 而现在,王渊高高在上的态度,如同神祇一般的笑容都让叶安发自内心的抗拒,诚然,若是拜他为师定学到许多知识,尤其是在文道一途上更能让他突飞猛进。 但叶安就是不愿意,除了那钢铁的纪律外,他还从未听说过有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再次掸了掸前襟,叶安便在王温惊讶的眼神中开口道:“老道……师傅,听说您要给人作法,咱们什么时候上路?” 座位上的王渊愣住,边上的王温瞪大眼睛,哈哈…………一阵爆笑从玄诚子的口中发出,嚣张的声音让王温和王渊两人极为不满,但他却毫不在乎。 “瞧见没有!这就是道爷的弟子!想拜谁就拜谁!便是你王渊汆强压也没用!哈哈!徒儿你可想好了,这位渊汆先生可不一般,乃是王家的老供奉,也是王家最德高望重的先生,若能得到他的指点,在文道一途上可谓是一日千里,莫要错失良机悔之晚矣!” 老道虽然舒服了,但却有些不舍,叶安是个好苗子,若是在王渊的教导下有所精进,那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他知道叶安志不在修道一途上,拜自己为师不过是个名头,而拜王渊为师,实有大用。 “家中长辈说过,文道一途浩瀚如海,无人能精通之至,即便是精通也不过是一门一学而已,就如同我家长辈一般,他们所精通的乃是格物一道,以格物致知为信条,此道之上,已达入化之境,天地为之换色,山河为之震颤!所以才有你之所见的诸多精巧。 叶安不才,无有大志,却也知学问二字的由来,学而问之便是学问,叶安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天下游走,学儒家之道,问天下大儒!若是在一人身上苦学,这学问不成了书本上的死物?” “哈哈!好,好徒儿!少年由此大志,文道漫漫何惧哉?!” 自始至终王渊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即便是玄诚子带着叶安离开之后,他的嘴唇也没用动一下,只不过熟悉他的王温知道,此时的王渊应该有大震动才是,当年听闻叔祖王旦过世时他也是这个表情。 王温不理解为何叶安不愿拜族叔为师?若说拜玄诚子为师是大机缘的话,那拜族叔为师便是天大的好事,而且立竿见影! “族叔,这小子金玉就在眼前却没有福分,您便莫要生气了。” 王渊脸色变幻许久长声一叹:“诶!老夫损一嘉徒尔!此子心性极佳,悟力惊人,且通晓大义,若好生施教必定大有所成!如今却被老夫错失,只怪他心气太高,容不得一点不快!” 若是叶安还在定然要啐他一脸,现在还把问题归咎于别人的身上而不反思自己的错误,实在是个“大傻逼”。 见王渊懊悔的模样王温笑着开解道:“心气太高不见得是好事,圆润珠玉才可堪打磨,这叶安过刚易折,难免以后行事不当,惹了麻烦反倒是会有人找您的不是。” 王渊甩了一下衣袖,指着王温大骂道:“愚蠢!荒唐!你这想法便是荒唐至极!天下哪有一开始便圆润的珠玉?若是不去打磨,再好的珠玉也是废料!我等读书人自然应该提携后辈,这便是打磨珠玉使其成才,若是有机会万万不可再错过!” 王渊负气而走,留下王温目瞪口呆,这叫什么事? 当年族叔可是亲口说自己的六表弟棱角太过朽木不可雕也,怎么今日到他叶安这里棱角反倒变成好东西了?! 其实当叶安说出那段话的时候王渊便知道这个弟子是收不成的了,不光收不成还把自己的学问说成了闭塞的一家之言,开始的时候王渊动了真怒,但随后他便也释然。 听这小子说,他家的长辈在文道上也有所成,且是在格物一道上的集大成者,那他叶安作为后辈自然是见多识广的。 什么天地换色,山河震动之类的话王渊是不相信的,但王渊相信那些人定然是山中隐世的大族,豪族。 格物致知,唯有格物才知天地大道,这是出自《礼记·大学》中的“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但《大学》中只是提及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却从未对格物致知进行解释,也未有任何古籍使用过“格物”与“致知”这两个词汇,自然没有可供参照意涵,遂使“格物致知”的真正意义成为儒学千百年来一道谜题。 这来自山野之中的小子却说他的长辈精通此道,由此可见他对格物一道的学问也是不差的,尤其是在叶安最后说的话,更是让王渊在电光火石间找到了一些东西,当他准备发掘更多的时候,却发现这小子跑了! 越是滑不留手,越是勾起王渊无比的兴趣,他懊悔的不是叶安没有拜他为师,而是懊悔让叶安找了个借口跑了,顺带着连学问也跑了!! 这种感觉对王渊来说就像是一桌珍馐放在他的面前,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桌珍馐自己长腿跑路,怎能不让人恼火? 第四十一章松阳驿 叶安从来都不是一个会为自己行为而后悔的人,拒绝便拒绝了,现在忍受不了王渊的态度,将来也不会忍受的下去。 礼贤下士的人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在了高位上,他的礼是垂怜,他的下是恩赐,从来都是这样不会改变。 就如同叶安看待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一样,在王渊眼中所有人都被划分成了高低贵贱,求学的叶安不认为自己会被王渊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虽然拒绝了王渊,但并没有得罪他,只是对他高高在上的态度表示不满,这样的人有一个好处便是“君子不拘于小节”,若是他把这件事挂记在心,便是气量狭小,传出去名声也就不好了。 文人爱惜自己的名声就像是爱惜羽毛,反倒是叶安这种拒绝让人刮目相看,玄诚子便是对自己这个便宜徒弟的举动表示了极大的赞赏。 相比之前的拜师礼,宣读圣旨这件事就要简单的多,香案摆上之后,没有那么多的礼节,老道,叶安两人只是对着圣旨躬身行礼便完事了,而行礼之后,王温便宣布了旨意,内容很简单,要老道速速前往京师,皇帝召见。 想要远行就需要牛车代步,而牛车这东西可不是随便就能购买的,要么你家资颇丰,自己出钱购牛买车,要么只能靠双腿前进。 而最让叶安佩服的是这个时代的递驿制度,完全分开的邮驿和倌驿,一个为往来文书,诏令服务,一个为往来人员服务。 不光是系统的分离,连驿站都是分开的,这样做最大的好处便是保证邮路通畅不会断绝,即便是邮驿中断,也可调用馆驿为机要服务,最大程度上的保障了消息的通畅性。 对于东去京师这种事情老道并不上心,因为距离不算特别远,所以赶路之事并不着急,他声称要把王大官人家的事情了解再上路,人无信不立。 叶安颇为鄙夷的望着大言不惭的老道,什么人无信不立,不过是他为了拖延时间而故意为之。 得道高人的架子重要大一些,皇帝这边召见,你便急急忙忙的赶去,哪还有得道高人的样子? 叶安觉得老道已经把心理学玩的相当出色,尤其是销售心理学………… 官道一般的百姓出行也可使用,不光官道,便是驿道也可以。 在这个时代官道,驿道四通八达,纵横于郊野都鄙之间,二十里有歇马亭,六十里有馆,松阳驿便是倌驿也是邮驿,寻常人不得进入倌驿歇息只有持驿券才能使用。 显然这些倌驿相当于后世政府机关的招待所,只不过这些招待所不对外开放,唯一凭证便是需要持有驿券。 老道自然是有驿券的,并且还有很多,都是从阳城县县衙拿来的,本就是入京面圣,又有王温备注自然没有问题。 松阳驿的铺兵已经给老道和叶安准备了饭食,倌驿其实就是一座城外的一处小庄子,庄子里面有个大牲口棚,五头牛,四头驴,两匹马就拴在牲口棚中。 叶安在边上看着倌驿中的劳役给牲口棚子中的食槽,水槽中加上草料和清水,这些牲口已经被人类驯化的无比温顺,也知道只要自己为人类服务就会得到伺候。 别看这些牛马好似失去自由,可事实上他们比很多人都要获得舒坦,在阳城县中叶安便瞧见许多乞丐,这些乞丐的生活完全是靠城中百姓的善良去及维持。 相比后世要钱的那种乞讨者,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乞丐,有口残羹剩饭吃便是他们最大的幸福。 牛马被伺候的很好,这是倌驿的职责和使命,每年阳城县的县衙都会来检查这些牲口的状况,而这也是倌驿的主要考核标准。 只不过叶安看着眼前的大牯牛有些伤神,牛性情温顺力大耐久,但速度慢啊! 倌驿和邮驿不同,倌驿可以招待官员,而邮驿只负责传送文书,两者之间有本质的区别。 老驿丞不是第一次见到玄诚子,笑眯眯的叉手唱诺道:“老神仙来了?这是去哪?我老崔伺候的牲口您放心,自是没话说的!” 玄诚子瞅了一眼牲口棚后老神在在的说道:“东去京师。” 叶安不断的向边上的老道发问,他需要获取更多这个时代的知识,只有知识储备足够他才能融入这个时代。 老道显然是个好老师,他在文道上不能给叶安太多的帮助,但在这些生活常识上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倌驿中的这些牛都是有户籍的驿牛,至于马想都别想,驿马是松阳驿中最金贵的东西!驿券由枢密院发给。传递文书则有递铺,每十八或二十里、二十五里置一铺。递铺有步递、马递、急脚递和金字牌急脚递之别。” 玄诚子盯着叶安看了一会:“你小子莫不是真的打算游学天下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游学之苦堪比脱胎换骨,有人客死他乡,有人才学练达,你可要想好了!” 叶安笑着点了点头:“徒儿觉得知道的多一些总没有坏处。” 玄诚子瞧见叶安的模样就知道他口不对心,无奈的摇头后高声叫道:“老崔!老崔!你且来说说这邮驿,倌驿之别!我这徒弟没出过远门好奇的很!” 老崔擦了擦手上的草屑,鄙夷的冲着那些懒洋洋的铺兵啐了一口,便立刻换上满是服务性质的笑容走了过来,这让叶安想起后世的大堂经理之类。 “小神仙您可算问对人了,别小看邮驿,咱们这松阳驿既是邮驿又是倌驿,归兵部执掌,规约条令、人调、递马一应俱全。 但咱们的上头还有枢密院,驿马的发放、颁布驿递的凭信符牌。这两个衙门互相制约,不得擅自专权…………” 老崔说着说着便打顿而老道却毫不在意的接着道:“这办处置之法和朝廷对军队将领有发兵之权,而无握兵之重;有握兵之重,而无发兵之权一个道理。” “老神仙说的在理,小的就想不出其中的关窍来!” 老崔满满的求生欲让叶安佩服的伸出大拇指:“老崔你见识多咧!这些铺兵是怎么了?” 老崔的脸色变了变忙到:“这些腌臜货您就不要问了,他们天生的贱骨头罢了,有事不好好做,整天便想没找落的事情,还躲懒!” 即便是被老崔大声呵斥,这些铺兵也只是微微抬头便不再说话,显然人家已经不在乎了。 其中一个汉子瞪了叶安一眼,显然是责怪他的多嘴让自己招来喝骂,但叶安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鄙夷…… 这就很奇怪了,为何一个倌驿中的铺兵会鄙夷自己? 走到他的跟前,叶安蹲下身子问到:“哎!你这汉子好生瞪我作甚?” “铁二快点给小神仙赔礼,就你这性子我能救你几回?!” 老崔说完便拉起叶安道:“小神仙有所不知,这铁家汉子路上耽搁了文书,被阳城县的县尉笞了二十杖人还没好利索,您高高手。” “崔老头你也不要充好人,若是你给足了干粮,我也不会饿的发昏从马上摔下来,今年军中有比,我虽说是个厢军却也有入禁的本事!眼下被打伤了筋骨,如何入禁?!” “你还埋怨上我了?!你可知我给的干粮都是别人的数倍,谁知道你一个人如何抵得上两三人的吃食,是不是又带回家中给你瘸腿老娘吃了?!” 那汉子不在说话,只是鼻子中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气声,老崔眼神变了变,伸出三根手指道:“你三天可吃了一块饼子?!” 叶安甚至看见铁二的眼眶红的吓人,若是再用力些甚能瞪破眼角。 这不光是因为愤怒,还是在努力的忍住泪水………… 第四十二章老实的铁二 一个结实的汉子坐在小小的石头上显得那么的委屈,不光是汉子觉得委屈,石头更是委屈。 叶安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在他看来这样的汉子不需要安慰,委屈这种感情谁都会有,最终只能自己消化掉,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若是不能消化掉这种委屈的情感,若是不能把它咬烂了,嚼碎了,吞下去,变成自身的养料,这个人就再也没有办法强大起来。 老崔看着叶安坐在铁二身边的石头上便摇了摇头离开了,一个是老神仙的弟子,一个是腌臜的厢军,脸上的的刺配金印足有斗大,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交谈的可能。 但叶安却聊得甚欢,或者说是一个人独自说的甚欢,些许是许久没有找人倾诉了,和老道说话重要提防三分,他不愿和聪明人说太多的事情。 “你别觉得委屈,可你再怎么样也比我强,我连父母都没了,在这世上无亲无故,你还有个老娘,虽然腿脚不利索,但好歹能在你回家的时候唤一声“吾儿”。” ………… “我就没有你这福气,只有一个师傅,虽说他是老神仙,可神仙终究是神仙呀!没有七情六欲,不知冷热,这是神仙吗?这是石头,人都活成石头了还有什么意思?” ………… “我天天和石头在一起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不是有老娘吗?为了老娘忍受多大的委屈都是值得的!你娘的腿脚不好,但却不代表你就过不上好日子,比如做道士就很好嘛!” “若是您能从张军头那把我消了军籍,铁二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铁二可不奢求做道士,朝廷的度牒比金子还贵,做您的仆役倒是可行!” “你非要这么老实吗?” “您身边不就是缺个出力的人吗?你不是道士…………” 老实的人不代表他傻,相反经历过时间冷暖之后,铁二要比一般的人拥有更多的智慧,这是生活中的智慧,朴实的智慧。 叶安的好奇瞬间就被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给勾了起来,坐在他的边上递给他一块干巴巴的饼子问到:“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道士?” 饼子虽然干,但却是食物,在叶安惊讶的眼神中一块大饼就被铁二给吃了干净,吃完还不忘用嘴吸掉手上的残渣:“那位老神仙是道士,你应该是士人,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味道?” 抬起胳膊闻了闻,叶安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士人的味道,铁二说的应该是气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哪去闻得出来? 在铁二憨笑的眼神中,叶安放下了自己的胳膊,锤了他一拳道:“你就是想通过我把你身上的兵籍给去!” “你能去掉我头上的兵籍,但却没钱,你们自己不花钱,所以也挣不到钱!我跟了你也不需要钱,但家母却是要钱过日子的。” 铁二的话说的很直接,也跟简单,钱就是一个人在世上过活的必需品,没钱寸步难行这是实话。 若是有了钱,铁二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更不用想着从厢军往禁军上趴,有钱他早已行贿张军头给他去掉兵籍。 叶安看了看自己,在看了看边上似笑非笑的老道,显然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他们头上有一顶光环,只要有了这光环,到哪都有人接待,或是朝廷的衙门,或是道观寺庙,甚至是倌驿。 还真的让铁二说对了,自己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但他却也说错了,自己富可敌国………… 手伸进巨大的登山包中翻腾,很快便找到一个发卡,在下山之前他在包里放了许多晶亮的物品,这些东西是他向来不缺的,曾经烂大街只能骗骗小女生的东西,在这个时代连贵妇甚至皇后都能骗! 摆摊的前辈曾经告诉过他一个道理,一直被叶安奉为经典:女人和孩子的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赚的。 小小的蝴蝶发卡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暖的光泽,上面两颗水钻更是五彩斑斓,各色奇怪的宝石伴随着颤动的蝴蝶翅膀在阳光下散发美轮美奂的色彩。 整个蝴蝶因为震动的关系不断的扇呼着,给人一种随时会飞走的感觉。 四周安静无声,老崔迷恋的看着眼前这个绝美的宝物,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加华美,这样漂亮的头饰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把这个卖了能换回多少钱?” “孽障!!” 老道一巴掌呼向叶安的头被他轻巧的躲过:“这东西我不打算送人,师傅你就别想了!” “好宝贝啊!好宝贝!这么细的铜丝做出的镂空宝石头面,若是送给贵人,那是不得了的事情,钱财算什么?!” 叶安鄙夷的望着老道:“送给人家的东西能有自己卖掉的来的舒坦?人家赏赐的东西终究是人家赏赐的,我卖出去的才是等价交换。” “为师帮你去向厢军的管营军头说情,讨要一个仆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把东西先收起来!” 叶安摇了摇头:“不,我要把这东西卖给阳城县最有钱的人!谁最有钱?” “王大官人!” 无论是老崔还是玄诚子,几乎同时开口,显然这个王大官人是真的有钱,但是不知道和王渊那个老倌有没有关系。 钱是一个好东西,虽然在这个时代有钱人不一定有身份和地位,但他们的生活一定极好,有大量的资金在手中,当然最有钱的人一定是那些名门望族,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这些大族不是门阀,门阀在大宋已经不存在,尤其是在历史的衮衮大势之下,在皇权日益加重的争夺之下,门阀大族消耗殆尽。 这是历史演变的一个过程,西晋的八王之乱,使得北方游牧民族趁势南下,轮番占领中原,北方世家大族受到极大打击,濒临消亡,一批随晋朝迁往南方。 而后,梁武帝时,羯族人再次挥动屠刀,侯景发动叛乱,攻陷建康城,将南方门阀大族屠戮殆尽,妻女嫁与叛军将领,此之后,汉时门阀大族一蹶不振。 隋唐时,原鲜卑贵族与北方大族重新崛起为具有极大影响力的世家大族,清河崔氏、甘陇独孤氏、弘农杨氏甚至能左右朝堂的决策,隋炀帝三征高句丽便是为了打击门阀贵族阶级,损耗关陇集团贵族门阀实力。 唐高宗制定了《姓氏录》,把李氏这一皇族姓氏的地位进行了提高,而武则天掌权时因为大量的反对意见,其一身几乎都在削弱世家大族的势力,但世家门阀一息尚存。 直到唐末五代,朱温扫荡下,世家大族才彻底沦于消亡,没有了世家大族的掣肘,皇帝得以大权独揽,也不必过分在乎官员们的意见。 而宋朝的太祖太宗两位继承了这一传统,对世家门阀进行了更为深刻的打击,同时宣扬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理论招揽士人人心,再利用科举制度招揽寒门子弟使得世家门阀无法形成。 叶安佩服太祖太宗的手段,一边能把世家门阀灭的干净,一边还能招揽士人,让士大夫阶级为宋王朝效力,这是何等的高明? 抬头看了看铁二脸上的金印,这东西貌似也是太祖从朱温身上学到的手段。 方法简单粗暴简单,将校有阵亡的,他部队所属的士卒也要全部斩首,称之为“跋队斩”,但这样一来士卒反倒因为主将死亡而逃跑,不敢归队。 于是朱温于是命令军士全都在面部刺字来记录所在军号,这样逃跑的人逃到那里都会带着印记。 抬头看了一眼玄诚子,笑眯眯的问到:“老朱,你的祖上不会是朱温把?” 玄诚子打了个哆嗦,瞪着叶安道:“平白的发什么癔症!?荒唐之言如何敢随意而说!朱温乃宋州砀山人,为师乃句曲朱阳里人,胡乱攀扯,莫不是你嫌道爷的命长!” 第四十三章东京梦华 “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 正在前往王大官人庄子上的叶安坐在牛车上,遥望东方小声念叨,老道在边上无声的打量着叶安。 自从叶安知道了玄诚子要奉诏前往东京城的事后,他就变得有些兴奋。 繁华的东京城在后世只有一副名画得以一窥真容,但那也不过是东京梦华的余余一角。 现在他很快就能看到这个时代之下的东京汴梁,对于一个曾经管窥历史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件让肾上腺激增的事。 而对于玄诚子来说,这个便宜徒弟给他带来的震撼太多,寥寥几句话便把东京城的一切描述的丝毫无差,而且还能从中听出他对东京城的了解。 那句“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 描述的乃是元宵灯会的景象,只有在那时才会出现金明池的水军操演,这么说来他的长辈定然是曾经去过东京城! 玄诚子清楚叶安为何这么做,他是在告诉自己,他的族人也是大宋的百姓,也曾有天子脚下的记忆,可什么样的人会突然从东京城中消失,然后出现在茫茫的嵩山之中? 要么便是这话并非是叶安亲自看到,而是有人对他进行的描述,这一点更加贴切,合理,也能把叶安身后的那些长辈解释的通。 现在的老道是越来越相信叶安来自隐世大族,这样的大族拥有常人不可想象的能耐,陶渊明的桃花源便算是一处,虽然现在已经没人知道真假,可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是假的,那这种秘境就真实存在。 眼下叶安和他所带来的一切都说明还有一个隐世家族的存在,这对玄诚子的震撼可不小。 要说隐世家族不是没有,曾经四个最强大的门阀最后没落成为隐世不出的家族,兰陵萧氏,陈郡袁氏,陈郡谢氏,琅琊王氏,现在又出现一个,而且这个隐世家族更加的强大深不可测,就那些叶安带来的巧夺天工物件。 通过叶安和王渊的对话,老道明白他的这个隐世家族拥有极高的格物之学,虽然玄诚子在文道一途上没有太深的造诣,但儒家的经史子集他却是通晓的。 格物一门一直被汉家的士大夫当作是不入品的东西,大儒们往往是穷经皓首,没有机会也不屑于躬亲格物之事。 叶安的家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是你家长辈所作?” 叶安点了点头:“家中一孟姓长辈,以《东京梦华》为录,描绘东京之盛,徒儿听的入迷,如今东去京师,期望一睹盛世真容。” 老道点了点头,却又笑道:“你家这位长辈之所见确实是东京汴梁之盛景,但最后那几句颇为不妥,万万不敢再说!” 叶安稍稍愣了一下,老道便拍着他的脑袋提醒道:“……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仆今追念,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 这话太过惆怅,还有一些愤慨,如城破国灭之感端是怪异非常!徒儿切不可于外人道也。” 叶安猛然一惊,刚刚他回忆起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便顺嘴念了出来,忘了这是孟元老回忆沉浸之中的汴梁,也幸亏他没有把序言的最后一段念出来,否则老道定然是又要和他拼命的。 但即便如此,玄诚子也从字里行间之中读到了国破家亡的那种凄凉。 长长一叹,叶安拍了拍边上凑近却又什么都听不懂的铁二道:“家中长辈原本居于汴梁城,但却家道中落,破败,无奈之下避世而隐,故颇为悲愤!” “你家长辈姓孟?” 瞧着老道眯着眼睛,如同警察盘问小偷的模样,叶安皱眉的望向他:“啊?!谁说的!” “叶哥儿您刚刚说咧!” 铁二非常及时的补刀,而叶安笑眯眯的拍着他结实的肩膀:“若是你在牛车上坐累了,便下去走好了!” ……………………………… “叶哥儿还有七八里地便到大王村,您是不知道,这王大官人的庄子足有这么大!” 瞧着赖在车上不下去,膀子伸开比划好大一个圆圈的铁二,叶安鄙视的翻了一个白眼,谁说憨厚的人就愚笨的?现学现卖一点也不觉得难堪………… 牛车是驿馆提供的,老道手中有驿券,所以租用牛车不成问题,大王村便是王大官人所住的村子,这里的人几乎都姓王沾亲带故,所以便有王家村为名。 但王大官人所在的大王村并不是王福的那个王家村,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所以为了区分当地百姓一般把王大官人所在的王家村叫大王村,把王家村所在的王家村小王村。 牛车的速度不快,但胜在稳当,路上也不用停歇,牛的耐力出奇的好,只不过因为是没遮拦的板车所以味道不怎么好闻。 牲口都是有味道的,这一点是怎么也躲不开的事实,但官员乘坐的牛车和倌驿中提供代步的牛车却是不同的,官员的牛车有车厢,有熏香………… 在牛车上晃荡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到了大王村,一块方形的石头竖在官道的边上,上有城东王家庄几个字,这就是最原始也最简单的路牌了。 宋承唐制,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五家为保。每里置正一人,若山谷阻险,地远人稀之处,听随便量置。 里正掌管户口,课植农桑,检察非违,催驱赋役。在田野者为村,村别置村正一人,其村满百家增置一人,掌同里正。 里正与户长、乡书手共同督税,再以里正为衙前,故又称“里正衙前”,这些事情叶安都是知道的,毕竟这么多年的书可没有白读,古代的政治制度中,最底层的管理者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这些里正衙前组成了乡村的管理阶层,而其中大部分的人都是乡绅,听到这个名字一般人就下意识的把乡绅和土豪劣绅联系起来,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乡村实行乡绅自治,虽然不排除乡绅中也有“土豪劣绅”,但总体来说,乡绅的文明素质是比较高的,乡绅也是最讲礼义廉耻的。 如果村官出现流氓化倾向,不但乡村的精神文明失去支撑,无疑也是农村基层治理溃败的表现,而这种表现却是中央决不允许出现的。 老话说得好:穷**计富长良心。有钱的乡绅需要的是名望,恨不得十里八乡的人都夸赞他的好,不会去做那些丧良心的事情。 这个时代农人遭遇不公的时候,不是第一时间赶往县衙告状,而是寻找乡绅主持公道,当然这些乡绅也有不少是大族的族长,乡老。 当牛车刚刚进入聚居的村落后,立刻就有人去报信了,乡村自有乡村的规矩,外来的人出现很容易引起当地人警觉。 不过老道的模样好似在阳城县一代非常出名,随着那一身短襟的汉子跑过去,不一会便有三三两两的人出现,一口一个老神仙的叫着。 在得知老道是来王大官人的庄子上做客的,更是前呼后拥的前往,一点也不惧怕这位王大官人。 虽然早有准备,但在叶安的想象中,这王大官人应该是个吊儿郎当的胖子,或是在脸上贴一块膏药,最少应该有几个恶仆,再加几条恶狗。 可事实上这位王大官人却是一玉面书生,身上的书卷气差点能把叶安给压的不见踪影,最少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翩翩佳公子………… 第四十四章幕后推手是谁? 虽上了年纪,但王大官人全然没有给人一种恶霸的感觉,反而让叶安觉得他身上的那股子文气快从骨子里冒了出来! 叶安也说不出他身上的气质是怎样的感觉,但自己这样一个曾经受过极强专业训练的人面对他的双眼时也难以保持心中的那份镇定。 这个人给叶安的压迫感甚至比王渊的还要强烈,而这正是反常的地方。 一个大官人而已,最多不过是个颇有家资的读书人,当然他也不会是商贾,商贾没有这样的气势,也极少拥有这样的社会地位。 王大官人的笑容却很和煦,笑容中充满了自信和大局在握的感觉,叶安迅速的对这个王大官人进行了侧写,在心中为他建立档案……这种行为已经成为叶安到了宋朝后的习惯。 “子融!未曾想到京师一别多年,你以色衰如此,但身上这股子文道之气愈发凌人,文道一途以越乃兄啊!” 玄诚子好似和王大官人非常相熟,两人见面之后便热情的打着招呼,子融为字的人叶安略有耳闻,只是未曾想起到底是谁,但眼前这个人应该很有名才对。 “观妙先生!京师一别已然多年,眼下却见先生气色更盛往昔,想必这么多年来修为精进了许多!” 王大官人与玄诚子客套的寒暄,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却较为亲密,有些像是故人重逢一般,而边上的叶安却竖起耳朵,不敢错过一个字。 “家兄学问以入练达出世之境,愚弟不及!先生快快里面请,这位便是令徒了吧?嗯……颇有天人之姿啊!” “哦?!子融何以见得?为兄忘了您颇通相理,不知我徒儿这面相如何?” “先生谬赞,你的卜算之术亦是高超,不知可占卜一二?”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真是一对多年未见的老友相聚,只不过这两人自从见面之后,叶安便发现了他们时常在用眼神“交锋”。 说是交锋其实就是眼神中的神采不似老友那般的温和,而是稍显不服之气,谁也不服谁似得,而自己在他们口中不是介绍的对象,而是变成了互相攻击的武器………… 至于这些,关自己毛事? 他是来卖东西的,老道和王大官人之间的事和他叶安毫无干系,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桶金可是来的不容易,当然这买卖颇有欺骗的成分在其中,不过叶安无所谓,也毫无愧疚之感。 领先这个时代科技的东西就是无价之宝,上辈子的时候他都是关注最新最前沿的小商品,如此才能在别人都上架之前买一个好价钱。 等大家都有了再拿出来卖,东西的价钱自然就掉下来了,因此叶安深知最新奇的东西最好卖,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再说他自己都觉得把这发卡买的再贵都不算贵。 别人进货都是从百公里外,自己的货可是从千年之前进来的!就这么长的时间跨度也能让自己手中的发卡成为无价之宝了不是? 所以对两人之间把自己一笔带过这件事叶安好不放在心上,关键是这王大官人要有钱! 王家庄子的门人已经把牛车牵走了,既然不知道那就等介绍,叶安几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就像是到了阳城县县衙之后,王温和王渊都是经过玄诚子介绍他才认识的。 相比阳城县那小小的官衙,这个王大官人的庄子就有些高大的不像话了,庄子类似于后世的农场,在来的路上叶安便观察到这座庄子的不同。 和上辈子他见过的国内外农场都不太一样,这座庄子甚至可以说是暗藏兵法在其中,而所谓的兵法并非只是指战场上的杀敌手段,而是一种防御性的战术。 把来的时候所看到的一切都记在心中,进入庄子的叶安不得不感叹古人的未雨绸缪,一座普通的农庄居然能修建的这么实用。 老道和王大官人说这话,而叶安跟随在后,作为弟子的他看似很老实,可他的眼睛就从未消停过,不断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是他习惯的敏感,总觉得这座庄子有些不对劲,眼睛快速的扫描着这里的一切,很快他便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这不是一般的庄子!而是一座堡寨! “这位便是观妙先生的高徒吧!不知道友年岁几何,出于何族?” 叶安望向边上的老道,玄诚子干咳一声道:“这位是王大官人,姓王名暤,号子檀晔先生。” 王暤?什么人? 叶安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他身上的气质却如此惊人,说实话便是老道在他的面前都不是那么强大,最少腰杆子没有在王渊面前那么硬。 显然这姓王的和王渊那个姓王的不一样,但却稍有联系,毕竟老道说了这是太原王氏的一房,一个是太原王氏,一个是三槐王氏,看来这个时代还是讲究出生的啊! 对于现在的叶安来说,老道所介绍的人都比他要高贵的多,自己好歹也顶着观妙先生嫡传弟子的身份,可在人家眼中根本就一文不值。 看来这个名头也只能让自己在同辈之中不受鄙视而已,其他的也没太大的作用。 上前恭敬的弯腰施礼,站在边上叉手道:“小子叶安,拜见檀晔融先生!” 王暤打量了叶安一会,微微点头道:“嗯,不错,气度上要是比钱家二郎要好些,最少不急不躁,至于礼数却不如钱家二郎来的周全,听说此人是山野之中出现的?” 玄诚子的眼睛微微的眯了一下,随即笑道:“不知是谁对子融先生说的这话,叶安并非山野之民,而是出自大族。” 王暤点了点头:“这便好,有人说他是山野之民,反倒是让老夫惊奇,你观妙先生不该得罪钱家的,也不该让寇相公久居雷州。” 玄诚子顿了一下,而边上的叶安却有些惊讶,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每个人都对老道收自己为徒而没收那个钱晦的钱家二郎而表示不满? 这些人为寇准出力不难理解,可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显然其中有人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至于钱惟演能不能帮寇准这件事却从未有人怀疑。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因为叶安知道,让寇准出外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位现在正大权在握的太后!无论是谁前来说项,游说,寇准最终的结果不会改变。 但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指责老道,指责老道收自己为徒,叶安的眼睛有些发冷,似乎有人在背后使手段谋划这一切,让自己成为替罪羊。 这个人很聪明,他让所有人都认为是自己阻碍了玄诚子收钱晦为徒,也是因为如此,使得钱惟演和钱家便不会对寇准施以援手。 至于这个人是谁?叶安已经有了人选,只是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他,手段居然如此的老练! 第四十五章王家有女初见 王大官人的这座庄子修建的如同一座防御工事,而且是很全面的防御体系,叶安这样有过军事素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的不同。 庄子自然是有围墙的,但在围墙之外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条小河环绕而过,上桥过河方能行至庄前,而桥头各有俩个高高的柴堆,只要爬上去便可当作塔楼使用。 至于这庄子本身修建的更像是一座坞堡,墙高,石坚,使得看似并不规则的庄子却如同堡垒一般,在地形最突出的角落里甚至有箭楼一般的建筑。 这里看似一切都非常亲民,但事实上却充满了不寻常,叶安总能感觉到有人在监视自己,不过这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他相信王大官人不会对自己这个无名小卒感兴趣,当然若是他也搅在那件事情中就不一定了。 庄子很大,在外面看不出来,但在进入之后就会发现别有洞天,一条小河围绕整个庄子,这里就像是一座独立的小岛。 叶安一路上非常无聊,自从他想起王皞的身份后便不再四处观察了,免得自己再受到王皞的询问或是不满。 该怂的时候还是要怂的,毕竟王皞的亲哥哥就是当朝相公王曾! 这位大宋开国以来连中三元的相公现在正是太后刘娥的得力助手,也是辅佐年轻皇帝的辅弼之臣。 叶安觉得自己还没有强大到能和一位权宦之家相抗衡的地步。 夏日的天气应该以闷热为主,但这个夏天却不一样,以干为主,干燥的就像是要把人皮肤上最后一点水分也要蒸发掉。 无论是人和植物还是土地和石头,甚至是连河床都变得干燥起来,王皞庄子外面的小河已经快要见底了,若是这段时间还没有雨水落下,这小河便将彻底枯竭。 叶安刚刚看过,裸露在河水之外的那些淤泥已经干得掉渣,不断的往下洒落尘土,使得原本清澈的小河变成黄河一般的浑浊。 进入庄子之后并没有前往客厅,王皞带着老道和叶安师徒二人向后院走去,后院几乎都是生活区,住着女眷颇为不便。 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能把客人邀请到后院才显得关系密切,不忌讳这些事情,叶安还真的没想到这王皞会如此大度。 只不过叶安想多了,王皞可不是在花园之中待客,而是穿过花园进入了花厅。 这个院子不简单,院落粉墙围绕,空间相对封闭,只有穿过花园之后才能进入这个小院,院内花木繁盛,青藤缭绕,环境清幽,一点也不让花园的精致。 在这优美的环境包裹之下是一间小面朝池塘的二层厅房,八个如牛角一般高高翘起的飞檐仿佛要把这房子拎起来。 叶安站在花厅之前忍不住赞叹这建筑的对称优美,设计之巧妙,花厅就坐落在石头砌成的岸边,一条不窄也不宽的石道延伸过来,池塘荷花盛开,锦鲤戏水,雅致至极中透露着飘飘欲仙的气质。 “小友也喜欢这临水堂的妙景?” 王皞瞧见叶安的模样便颇为得意,详细的介绍围绕着花厅介绍起来,边上的老道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都知道你王檀晔喜欢花厅小园,何必在这里卖弄,洛都的园林还不够你折腾的?!” “观妙先生此言差矣,洛都是一处一园林,但园林太密,太甚,交杂相错,实在是难见其妙,可这里不同,四周皆是粗鄙之地,墙外尽是粪土干田,如此之下我这临水堂便是妙不可言啊!小友你说是不是?” “嗯,还行……” 叶安随意的点了点头就走,这临水堂还真的不算什么,自己只不过觉得新鲜罢了。 宋朝的园林才不过刚刚起步而已,这个时代的人对园林的理解还在假山,怪石,奇珍,异木之上,和后世能把一堵墙都玩出花来的苏州园林相比根本就是个学生。 当然叶安知道,这也许就是苏州园林的起源,自己的见识太高,有些挑剔了………… “还行”二字让老道无声的笑了笑,却让王皞大为不满,在他看来这园林乃是他得意之作,岂能用还行两字草草应付! “小友莫不是见过更加绝妙的园子?年轻人口气倒是不小,谁不知我王家的园子乃是一等一的妙绝?!” 叶安瞧着王皞身上文人的“恶心人气息”又开始翻涌,赶紧上前摆手道:“王大官人万万不可动怒!您千万不可这般模样,我快忍不住了!” 老道当然知道叶安说的是什么,但表面上却不能显露,只能憋在肚子之中,忍得幸苦至极,指了指叶安道:“莫要在这里装腔作势,有什么便说,实在不行便把你家的园子的模样说与檀晔先生。” 原本威严的老头听了这话瞬间便搓手道:“此不为君子之礼乎!只需小友指点一二便是极好…………痴人说梦!” 王皞爱园如命,差点被老道绕了进去,很快便恢复了自己的自信,他不相信自己的园子会比叶安家的差。 “这里应该开一个月亮门,圆形,或是月牙状,而沿着墙边搭建走廊,可围池塘而绕,如此便有了廊腰缦回之感,再在这墙上开几个小窗,以兰花之状竖以网格,如此人未进园,园中的春意便忽隐忽现。 …………这里应该放个水缸,缸中以水莲,锦鲤为饰,在这里架上一座小桥,桥的栏杆不要太高。 嗯…………在这里挖掘一个水道,直接通进花厅之中…………以砖石为砌,在花厅中开一个小池塘,连同外面的,如此一来……” 叶安一边走一边说,开始还不以为意的王皞已经目瞪口呆,对他来说叶安的每一句都是那么的新鲜,闻所未闻,甚至想都没想过。 经过叶安的描述他能想象出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这那里是什么园子,简直就是一处风景。 在花厅中开设池塘,有鱼在其中嬉戏,偶尔越上水面,这是何等的意境?! “妙!妙绝!妙绝!呀!小友快快入厅,王帮,速速研磨,老夫要把小友的这些新意都记下来才好!” “阿爷!孙女都记下了!” 一从绿影飘飘而来,到了众人身前便盈盈一礼:“英娘见过观妙先生,见过……世兄。” 叶安摆了摆手还未说话,边上的老道便立刻上前道:“矣!原是英娘,数年未见已长成这般,端是璧人模样!” 原本还沉浸在园林之中的王皞回过神来,望向英娘颇为伤感:“此次还要麻烦观妙先生为我英娘禳灾度厄!” 老道在叶安眼中瞬间变的仙风道骨,拂尘一甩搭在膀弯上微笑着开口:“好说,好说!”神棍的模样就差脚踩祥云,头顶光环了。 第四十六章文人气度 对于一个突然出现俏生生的小娘子,“单生狗”的叶安自然是会多看几眼,而边上的玄诚子从上到下的透露出一股不耻。 如此打量一个女子于礼不合,更何况王大官人还在边上………… 但叶安并不在乎,这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在吸引着他,让他忍不住仔细打量,尤其是他初入宋世第一个看到的女子。 能在待客的花厅出现,还能如此俏皮的跳出来,显然英娘在这庄子里的地位不低,最少王皞这位大官人是极为疼爱他的闺女。 古色古香并不适合用来形容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子,但眼前这个女子却从上到下的散发出一种古典的美感。 细长的脖子,弹指可破的脸颊,一双杏目,青色的夹袄穿在身上如同一个“精灵”,下面是裙摆中露出一双桃红色的绣鞋……… 叶安有些忘我,他是在欣赏而没有亵渎,对于这个时代的女性他还是第一次见识,没想到完全不似书中描写的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是只知深闺秀花鸟的“楼上小姐”。 相反英娘给人一种活泼,自由的感觉。 即便是见到自己这个外人没有怯懦和害羞,而是好奇,当然这种好奇在她被叶安盯着上下打量的时候消失了。 尤其是看到这个少年郎盯着她的脚在看时,惊如小兽一般的躲到了王皞的身后,但不时的探出脑袋又好奇的打量着叶安………… 阿爷说过眼前这个少年很特别,最好不要和他有任何来往,但他又是观妙先生的弟子,而观妙先生是来给自己禳灾度厄的,那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和自己见过的大多数…………不,不是大多数而是所有的少年人都不同,眼神虽然一直在自己的身上,但却没有那种纨绔子弟的轻浮。 很奇怪,自己从这少年人的眼中看到的是一种“欣赏”,就像阿爷在看唐时的字画。 “咳咳…………咳咳咳…………呜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王皞和边上的老道差点把肺管子都咳出来了,叶安尴尬的笑了笑,望向英娘耸了耸肩膀:“在下失礼了,免得师傅和你爹爹咳出肺痨病来。” 虽然是嬉笑的调侃,但英娘却没觉得有一丝不尊重在其中。 “世兄客气。” 英娘微微一礼便转身匆匆便离开,走的时候步子不小也不大,给叶安留下的不错的印象,最少这个时代的女子还没有开始裹足绑腿。 “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王皞背着手一副长辈教育晚辈的模样,叶安已经习惯了,在这个世界里,上下尊卑就是一种制度,是礼法的所在,所以王皞作为长辈,文道前辈,自然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把叶安刚刚的行为说是少年人的色心…………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玄诚子挑了下眉毛望向叶安:“孽徒,便是看上王家的小娘子,也该由师傅上前和大官人说项,媒妁之言,三书六礼……” 边上王皞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叶安连连摆手:“从未想过,我是只是在欣赏美,观英娘如观画中之人而已。” “怎么?堂堂王家贵女还配不上你不成!” 叶安已经发现王皞的脸色更加难看,叹息一声道:“师傅何故陷我如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王家小娘子天生丽质,如何不引人倾慕?叶安出身微寒不敢高攀。” “叶家小哥无需如此,尔之风采不逊大家子弟,何必自贬?” 边上的王皞终于开口化解尴尬,最少在叶安说出对英娘没有想法之后开口“安慰”。 “如此王大官人便是同意了?” 叶安突然开口,让王皞僵在原地,也让揶揄的玄诚子变了脸色,随即大笑开口道:“玩笑,玩笑而已!” “世侄还是莫要开这种玩笑,免得遭人误会!观妙先生,还请早日施法,王皞这便让人准备斋醮科仪的所需之物,便不作陪了。” 见王皞生气的离开,玄诚子挑眉道:“何必招惹他?” “我便是见不得高高在上的气势,王渊如此,王皞亦如是!当然我也想见见文道前辈发脾气是个怎生模样。” “见到了?” “气度非凡!” “何以见得?” “没撵我们走。” 玄诚子哑然失笑,指了指叶安:“你这小子,当真不知厉害,别看小看了这些文人,他们一般不会和晚辈置气,可若是真的动怒…………” 拍了拍叶安的肩膀,玄诚子脸色变得严肃道:“文人手段你当真承受不起!” 玄诚子从未有过如此严肃,不光是严肃,甚至神情中还带有一丝恐惧。 叶安认真点头,但却又把手搭在玄诚子的肩膀上:“相信我,若是我动了真怒,天王老子也承受不起!” “吓~~,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玄诚子松了一口气,他不想让叶安被吓得禁锢不前,心生恐惧,能说出这么猖狂的话来,至少眼前这小子勇气甚嘉。 叶安再次换上那股玩世不恭的表情,耸了耸肩膀道:“我说实话的时候你从来都不相信,也罢那就说说当下,咱们今晚住在这庄子里?” “这是自然,王皞不会因为你的出言不逊而让人在王家的待客之道上说三道四。” 玄诚子的话说完,望向叶安的神情就变了,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你万万不可再使“君子欺之以方”的伎俩,王皞是把你当作晚辈不和你计较,若是把用在王温身上的手段用在王皞身上,君子亦会执剑杀人!” 叶安点了点头道:“这王皞不简单,王温无法与其相比,不愧是宰相的家弟。” “王旦与王曾颇有渊源,王曾祖上乃太原王氏一脉,而三槐王氏亦是出自太原王氏,不过双方之间并无来往,否则王曾也不可能成为先帝留给官家的辅弼之臣。” 玄诚子的话提醒了叶安,挠了挠头道:“这么说来王曾应该不希望王旦之后被启用才是,最少现在不行。” 玄诚子脸色一变,不屑的嗤笑道:“你有这般能耐为何不自己去往东京城?!为师与你说过多少次,朝堂之上的事不可明言,你这性子在不改改吃亏的时候可不要来寻为师求助!” 该怂的时候还是要怂,叶安摸了摸鼻子道:“弟子牢记!” 忽然间叶安的脖后的汗毛竖起,一个冰冷的感觉把他仿佛又拉回到了茂密的丛林中,拉回到那危机四伏的边防线上。 叶安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阴鸷的打量四周却见一小婢款款而行,除此之外并未有其他异状。 再次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难道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不应该啊!战场上的直觉几乎已经融入到骨子里,那种被猛兽窥伺的心悸不会有错的。 第四十七章克夫的英娘 王家庄不小,叶安早上起床就没瞧见玄诚子的踪迹,倒是王皞的亲随王帮在指挥人不断的忙活。 尤其是洒扫庭院干得格外卖力,叶安上前叉手道:“还未问过王小哥,这洗漱因在何处?” 王帮连忙回礼:“洗漱在偏院,已经为小神仙准备好了粗盐,柳木和口檀,还请小神仙自便。” 说完便打算离开,但叶安却再次把他唤住:“王小哥这么着急作甚?不过是准备斋醮科仪所需,何必如此紧张小心?” “小神仙,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了,眼下这是什么时辰了,干系小娘子的一生,大官人特意交代,不可懈怠,否则家法伺候,我等可不敢乱来。” 叶安稍稍有些惊讶,忽然想起老道什么都没和自己说,正巧向王帮打听一下:“你们家这位小娘子是何问题?” 王帮一边带着仆从收拾东西一边不解的问到:“老神仙没与你分说?” “下山匆忙,刚到阳城县便去了县尊府衙,家师未曾告知。” 王帮眼神中充满了羡慕:“不愧是仙家子弟,刚刚到了阳城县便去了大老爷的府衙。” 轻咳一声,王帮压低声音的对叶安解释:“小娘子命苦,未过门之前姑爷便没了,之后便一直守在家中,过几个月又则良人出嫁,谁知…………” “又死了呗!” 王帮惊讶的望着叶安连连点头道:“可不是!说来也是老天不开眼,我们家这小娘子乃是菩萨心肠,善良的很!为何接连遇到这种事情?” 叶安剥着干巴巴的莲蓬,里面的莲子早已不剩什么,只是味道还有一些,聊胜于无。 “那是没遇到符合她命格的人!这次有我师傅作法,自然不会有问题喽!” “小神仙说的是,谁不知道老神仙乃是得道高人,当年可是为先帝祈求子嗣的,如今官家登基,可见老神仙的法力是何等的高强。” 叶安笑了笑便不感兴趣,所谓的克夫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世界上哪有能克死别人的人? 只不过是运气不好,嫁一个人死一个人,连续嫁了两三个都死了,这种小概率的事情不是不可能,也不是没有明白人。 但说实话不是世人相信有克夫,而是世人对这概率心存恐惧,嫁了那么多都死了,若是换成自己也不敢娶这样女人,万一自己就是那倒霉的另一个怎么办? “不过小娘子命格太硬了些,克死了三位姑爷,不知老神仙可能改了这命格…………” “多少?三个?!” 即便是有一点心理准备,叶安也被下了一跳,居然死了三个未婚夫,这便太过蹊跷些,听王帮说这些还都是未过门便死了,若说这其中没有问题鬼才相信。 连克?三位丈夫叶安相信,世上不是没有这么倒霉的人,可若是连续克三个还都是在英娘出嫁之前便死掉的,叶安可就不信了。 这样的概率太小,而小概率事件中人为因素往往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 叶安丢掉手中的莲蓬无声的笑了笑,看来老道要为英娘解除凶险看来是不太可能,最少“跳大神”是解决不了问题。 当然英娘的年岁在这里,在叶安看来实在是太小了一点,但在古代,十六岁的女子便算是成年,婚嫁也应该准备,否则便会被人在背后说道。 拉着王帮详细的打听了一下英娘未婚夫的状况后,叶安便决定看好戏,那些死掉的人都是在下过聘礼递了吉利红贴之后才暴毙,时间一致,既然是暴毙,那死因也差不多。 “王小哥你快点把东西准备好,师傅要用,可不敢马虎!” 王帮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了笑,一直是叶安拉着自己闲扯,最后反倒是变成自己拖沓了,这上哪去说理?! “小神仙放心,还有三天时间才到老神仙说的吉日,耽误不得。” ………………………… 青青的草地之上有几只蚂蚱在跳跃,碧青色的蚂蚱在草地上真的不容易看出来,但灰黄色的就很明显的,叶安看着这些蚂蚱有些发呆,自己和这蚂蚱有何区别? 四肢无力,即便是挣扎也挣扎不到哪去,但很快瞧着蚂蚱振翅而飞也就释然了,自己虽然不能跳多远,但最少能飞,拥有的智慧足够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逍遥自在的享受一辈子。 眼下就是发财的最好机会,这小小的蚂蚱可是提醒了自己,发财的机会来了! 圆头的蚂蚱可不多见,一小群蚂蚱被驱散之后,地上便出现一小片“斑秃”……………… 进入花厅之后便瞧见老道和王皞两人聊着作法的细节,叶安完全不感兴趣,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他对于这种事情权当是“新鲜”二字罢了。 若是老道真的会做法,他第一件事便请老道作法让自己再“穿回去”! 从院子中走进后院的花园,这里已经有些不同,王皞显然是开始了他的改造几乎,原本的柴扉小门已经被拆掉,圆形的月亮门有了框架,叶安惊讶于庄子的效率之高。 池塘的挖掘工作也开始了,炎热的夏季是开挖水塘的最好时机,这池塘是从庄子外面的小河引来的水源,只需落闸便能使一池活水变成死水,经过热量的蒸发,水塘的水量下降的飞快。 几个庄子里的劳力光着上身,穿着犊鼻裤在浅浅的水中开挖,而清凉的花厅之中老道和王皞喝茶聊天。 叶安走进花厅,向作为主人家的王皞叉手势力后便对玄诚子开口道:“师傅,您聊完了吗?” 玄诚子脸色有些难看,微微摇头的打量了叶安一眼:“你可要想好了,这东西卖了便再无讨要回来的可能,世间稀罕物岂能沾染铜臭?” 边上的王皞笑道:“既然令徒想要用这宝贝换些钱财,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再精美的奇珍也不能变成遮风挡雨的房舍,或是果腹的粮食啊!” “我等又不缺钱……” 老道的嘟囔王皞和叶安充耳不闻,一个愿意卖一个愿意卖,和他玄诚子有什么关系? “不知小友的奇宝是何模样?可否借我一观?” 叶安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在老道看来尽是商贾的奸猾:“王大官人请瞧好,这是上等的物件,我家长辈相赠,意义非凡。” 王皞笑了笑并没有把叶安的话当真,若是真如这小子说的一般意义非凡,他岂能舍得拿出来卖? 笑着笑着王皞的脸就僵硬了,眼前这只蝴蝶实在太过漂亮,金灿灿的蝴蝶触须和翅膀都在微微颤动,上面晶莹透的宝石和水晶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第四十八章作价几何 从外形上来看,这应该是作为头面用的首饰,虽然不大但样式华美,尤其是上面的蝴蝶,栩栩如生。 不说宝石的价值,便单单是做工便是天下无双,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细致入微的头面,在看到之后王皞便觉得这东西只能给天下最尊贵最美丽的女人带上! 一瞬间王皞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它拿下,有了这东西一定会给带来王家更大的机缘。 心转如电,王皞自然而然的想到这东西的价值不在死物的身上,而是在更多的衍生价值,对王家的价值。 “不知小友作价几何?” 王皞平淡的声音让叶安笑了,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胸中城府颇深,便是老道见到这东西的时候都变了脸色,王皞却极为平淡。 可惜瞒不过自己的眼睛,这么多年摆摊的经验告诉他,越是表面上平淡的人,其实内心越想买,为的是给讨价还价留下空间。 “粮食,我要粮食,整个庄子上的粮食我都要!” 老道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望向叶安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大傻子,自己收他为徒的时候瞧着他挺机灵的,怎么现在笨成这样? “哈哈!小友你还是想想吧!这么金贵的东西你不拿出来换取钱财,反倒是换取粮食,这不是买椟还珠吗?!” “就要粮食,否则不卖!” 王皞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叹了口气道:“小友莫要玩笑,你可知我这庄子中有多少的粮食? 数万斤!若是把整个王家村的粮食拿出来,除去各家所需的,最少要有近十万斤甚至更多,你可想好了!搬运,装车,运走,这些都要花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你…………” “当然是您帮我运走喽!要不然我这东西可不卖!” 这也没有多少钱啊! 王皞稍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隐芝兄,莫不是你这徒儿有点石成金的手段,能把这些糙米变成金米不成!哈哈…………” 老道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徒儿有什么本事我可不知,只不过这败家的本事无人能及,若是让他家中的长辈知晓,定然是要上门问罪的,檀晔先生还请莫要和他一般计较,这价钱……” “就要粮食,您若是现在写下字据,我现在便把这东西给你!” 叶安说完便把手中的发卡放在了檀木的桌案上,蝴蝶的翅膀在桌面上不断震颤,也让王皞的眼睛离不开不得。 这眼神叶安见过,就像上辈子在自己边上摆摊的胖子,一看见美女走过那眼睛就长在人家身上,强烈的欲望从眼眶中溢出变成口水………… “一言为定!王帮取笔墨来!” 玄诚子的大惊失色并没有影响到叶安与王皞的交易,说来简单,王帮送来了的笔墨纸砚只是为了立下字据而已,待粮食全部运到叶安那里才算是货款两清,到那时再写下合同才算是交易结束。 叶安不怕王皞耍赖,他在阳城县的名声可比这小小的发卡要值钱,若是因为此事坏了名声,别说是阳城县,便是整个大宋都会知晓,王皞的身份可不一般,他可是当朝相公王曾的亲弟弟。 若是头上顶着一个欺瞒盗骗后学晚辈的名声,他王皞不如投井自杀得了! 叶安需要这些粮食,诚然这个“精美绝伦”的发卡是无价之宝,但在他的手中却无法发挥到最大的价值,相反到了王皞的手中,小小的蝴蝶发卡便能成为一个巨大的杠杆。 最少王皞在占了便宜的同时还欠了自己一个人情,这是公平交易,是叶安主动卖出去的,而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献出去,当然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叶安知道自己倒了大宋最先需要的便是赚取第一桶金,这对他来说尤为重要,但说实话,他是没想到这小小的饰品居然能卖出如此高的价格。 大抵是让王皞用粮食而不是钱财交易的结果,在这个时代,人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不是把钱用作流通之用,而是藏匿起来。 王皞情愿拿出粮食来作为交易物,也不愿用钱财。 上好的澄心堂纸肤软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这纸上是南唐时的文房三宝之一,便是大文豪欧阳修都在诗文中夸赞这样的纸张。 在瞧见纸张之后,叶安便忍不住感叹:“王大官人当真是阔绰的手笔,单单一份字据便用上千钱的澄心堂纸。” “哦?!小友对书画也颇有精通?这澄心堂纸便是南唐后主都为之夸赞的,还专门为它建堂藏之,乃书画之上品也,识得此物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少年郎…………家中必有精通书画的长辈!” 叶安连连摆手道:“小子也是无意中瞧见家中长辈以澄心堂纸作画,以卧窑松烟墨辅以松石,石青、石绿作画,其色艳丽超绝,过过目而难忘!” “哦?!竟然有人用松石作画?还用上了孔雀石?若是有幸一观还请小友引荐!”王皞微微惊讶,望向叶安的眼神立刻便不同了。 叶安立刻拱手道:“家中长辈长居深山,避世不出,还请先生莫怪。” 王皞心中有些不舒服,但随即释然道:“看来小友家世渊源,凡避世不出者,皆为潇洒出尘之辈,我辈不及也!不知小友可否一展技艺,让老夫一观?” 叶安有些发呆,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装的有些过了,但看着王皞期待的眼神,再加上边上老道紧盯的双眼,咬牙道:“也罢!晚辈虽没有出彩之处,但却也习得简陋之术,献丑先生了。” 宋代的文人情节不可小视,王皞几乎是兴奋的眉毛都竖起,对边上的王帮道:“速速去书房取纸,用上好的端砚徽墨来!” 边上的玄诚子大吃一惊,望向叶安道:“这可是王家的好东西,若是技艺不通还是莫要糟践了好!” 叶安摇头道:“先生莫怪,不需这些,便请王小哥取一枚木炭,一条鲜鱼,再用寻常的宣纸一副,颜料若干,细盐一碗便好。” 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干什么用的,但王帮还是在王皞的授意下去找东西的,很快便送了过来。 这时候是展现文道的最佳时机,也是给王皞留下影响的时候,叶安不是傻子,有好机会就要把握住,唯有如此才能让王皞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家出使隐世之家,才能让自己的身份得到暂时的认可。 第四十九章艺术的魅力 叶安之所以敢班门弄斧,实在是因为鱼拓出现在南宋时期,轻巧的把一条鲜鱼放平,用清水和细盐将鱼表面的粘液洗净,轻轻搓揉为的是不让鳞片脱落。 用纸或布吸去鱼表面多余的水分,轻轻拉扯鱼头和鱼尾,用纸塞入鱼口中使鱼形挺括,并把鱼的鳍展开整理好后,鱼的形状便也就定了下来。 看到这里王皞已经开始细细品味起来,而玄诚子却在边上瞪大了眼睛,只见叶安在鱼身上刷上墨汁,另外在鱼鳍鱼尾处轻轻点上颜料,以宣纸覆盖,均匀地按压,拍打,最后用干净的毛笔轻扫。 很快一条栩栩如生的鲜鱼便出现在了宣纸上,而且每一片鱼鳞都清晰可见,淡黄色的鱼鳍和鱼尾显得这条鱼鲜活精致。 叶安用毛笔沾上墨汁递给王皞道:“还请先生为这幅鱼拓点睛!” “当真是惊人之技!惊人之艺!老夫这便在小友面前献丑了!” 王皞轻轻转动毛笔,以笔尖在鱼眼出勾了,下笔流畅一气呵成,鱼眼这条鱼便当真是活了一般,王帮小心的接过,轻轻抖动让墨迹晾干,这鱼儿也仿佛活了,在纸上不断扭动,看的王皞一时失神道:“当真是活灵活现技艺超凡,这技艺若是传出必定风靡东京城啊!” 其实这不算什么,只是第一次见到新奇的技术而已,在后世也根本就是不入流的作品,鱼拓要的便是一个真字! 木板被叶安握在手中顶在大腿上,一只手扶住上面的纸上,另一只手在不断的用削好得木炭在纸面上挥舞。 玄诚子和王皞稍稍有些好奇,待看到他在上好的螺纹纸上鬼画符便有些不在意。 刚刚的鱼拓给了他们相当震撼的一击,相比之下叶安的鬼画符便是浑不在意的事情,谁少年时还没有个贻笑大方的事? 叶安并不在意,只是在努力回想刚刚的细节,左手按压在木板上的手指在不断的敲打跳动,这是他的习惯,每当给人做素描的时候他都忍不住用左手敲打画板。 木炭没有铅笔好用,但还算是不错,最少比之前在野外用的木炭要好得多,不掉渣…… 回想之前和英娘见面时的细节,叶安不断的在纸上编织着“线条”同时还配合一下光影, 对叶安来说模拟画像的素描作品就是要真实,这是从之前摆摊的那位大拿手中学到的,越是真实的素描越会让人深陷其中。 叶安被他捉弄过不知多少次,明明是掉在地上的一部手机,可你死活便是抓不起来。 用大拿的话来说,这就是视觉欺骗,就像当兵时穿过的吉利服一样,眼睛是会骗人的,但人们最相信的就是自己的眼睛! 玄诚子和王皞已经不打算看,他们在边上喝茶下棋,完全没有在意叶安作画的细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俩人反而有些惊讶。 少年人好动,能在一个地方保持一个姿势坐上一个时辰便不简单,而叶安已经抱着木板保持这一动作整整俩个时辰,太阳也已经开始偏西,而他却依旧纹丝未动,只是拉着木炭的手在纸上不断的挥舞。 在瞳孔处仔细打磨后,叶安便觉得这幅画已经相当不做,没想到许久未动笔,这门手艺倒是并不生疏。 一个阴影逐渐的遮挡住画板,回首观瞧却见王帮呆立在自己的身后,手里捧着交不上名字的糕点一动不动。 “王小哥?王小哥!” “啊!小神仙这画,这……这……是怎生画出来的,便是如同小娘子走进其中一般!这这……” 下棋的王皞与玄诚子对视一眼,两人稍稍有些惊讶,刚刚他们瞧叶安作画完全就是用木炭在纸上“乱画”,怎么到了王帮的嘴中便栩栩如生来了? 放下棋子,老道和王皞一起走近,待绕过画板瞧见上面的画时,忍不住大惊失色的“啊!”了一声。 只见画中一妙龄女子,身体微曲,衣带飘飘,甚至连头上的凌虚髻都要飘出纸画一般,只不过不是在行礼,而是一手放在身后,右手放在了眼角比划了一个大大的“二”,更显俏皮可爱,此女不是英娘是谁? “小子见英娘面色不豫,本是妙女少女何必整日惆怅?不若这般来的活泼些的好。” 王皞望着画像几欲伸手,但却不忍碰触最后长叹一声:“原本英娘也是这般的活泼俏皮,只是……唉!王帮把画送去夫人那里,也好开解一二。” 说完王皞便向叶安拱手一礼道:“不知小友此画法有何名讳?” “素描,素描而已……” “素描?老夫孤陋寡闻,从未听过,然此等技法可谓之“神”矣!” 老道在边上不满的瞪了王帮一眼,随即道:“此画乃孽徒所作,便这般送去尊夫人那里,岂不是有些…………” “你道如何?!画的是我王家待字闺中的小女,若是传出去了英娘如何嫁人?没寻你的不是已经是上好!王帮再取三贯钱赠与叶小友,权当是充作画资!” 叶安目瞪口呆,自己画了一幅画给王皞,反倒是被他一顿数落,这叫什么事,简直是蛮不讲理?! 边上的老道却笑嘻嘻道:“如此甚好,不知檀晔和夫人是否作画?我这徒儿…………” 王皞挥袖一甩佯怒:“哼!无需惦记,你这徒儿若是随了你的贪财,那可便出息不得!少年人心浮气躁,莫要坏了他的道心!” 玄诚子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望向叶安稍稍不忿,这小子的道心那需得自己去坏? 不,这小子根本就没有道心,只要是对他有利的,他会毫不犹豫的利用。 三贯钱有多重? 反正要放在褡裢中才能装下,三贯钱便是三千文,叶安试了一下足有三十斤重,而老道毫不犹豫的接过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在这个时代,除非是有了官身,否则别想用银子,即便是官身的人也大多数使用铜钱,因为金银在这个社会上是不流通的。 而现在宋朝的物价稳定,一贯钱和后世的一千块购买力差不多,粮价是这个时代反应铜钱购买力的最好凭证。 一贯钱足以在北宋国都最好的酒楼吃上一顿美餐而不是大餐,由此可见与后世相比也是差不多的。 叶安还在计算自己拥有多少财富的时候,另一边王帮已经把他的素描你送到的后院之中,王夫人正在和英娘说话,待王帮展开画纸,母女俩接连惊呼。 “吓!这便是仙人做的画吗?当真是传神的紧!” 王帮连忙恭敬的叉手道:“大夫人,这是小仙人画的,您没瞧见,只用了一张罗纹纸和数块木炭,用时一个时辰便得此画!” 王夫人吃惊道:“小仙人?哦!便是那叫叶安的少年郎了………………王帮你粗手笨脚的可莫要损了这幅画,快快用镇纸压了,请阳城县最好的装裱匠人来!” 王帮匆匆而去,在家中一项是大夫人管家的。 王夫人瞧了一眼英娘,只见她已然愣住面色泛红,随即小声道:“这叶小郎君可是极好的,听说是观妙先生的弟子,又有如此画技,听说之前还和县尊王温斗茶来着,一首回文诗已经传了出来。” “娘亲莫要说了,便是这般一等一的才学,女儿更是奢求不得,这是女儿命苦犯了鬼煞,如何再嫁?” 王夫人狡黠一笑:“这可不同,他不是寻常男子啊!观妙先生的徒弟,老仙人的弟子岂不就是小仙人?” 英娘再次愣住,微微皱眉道:“母亲说的也是……只不过……只不过……” 瞧见英娘犹豫的模样,王夫人只觉得心肝滴血般的疼,抱住自己的小女儿的肩膀道:“有何可担心的,我王家女子难道还配不上他不成? 只要他不是出自贫贱之家,便算是门当户对!你父亲去寻观妙先生说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能让他走脱了不成?!” 王夫人的话“中气十足”,颇有些“榜下捉壻”的豪气在其中。 第五十章招仆从还是招强人?! 站在庄子里的叶安米明奇妙的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对急忙前来寻自己的王帮道:“王小哥何事寻我?” 王帮露出腼腆的笑容道:“叶小哥,您的随从来寻你了。” 叶安拍了拍脑袋,这段时间光顾着和王皞“谈生意”反倒是把铁二给忘了,铁二一进庄子就被安排在了护院帮工的房间中,吃的也是不错,还不用干活。 对于铁二来说王家庄便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饭吃的多少都没人限制他,他甚至都想留在王大官人的庄子上不走了。 但有一个点不好,这里的东西他带不走,大王庄的人不让他随便进出,那他就无法把吃的给老娘送去。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铁二决定还是找叶安说说,自己便是给他做仆从也无所谓,但必须要给自己钱,自己能等,家中的老娘不能等! 看到铁二的模样后,叶安便不自觉的向后退一步,这货身上的味道有些大,夏天里不洗澡哪成?何况头发上还能瞧见跳动的虱子,这就有些让人反胃了。 王帮仿佛见惯了这样的人,看着他身上的衣服便知晓他是驿站的递役,只不过眼睛一直离不开铁二的肚皮。 这憨货的饭量实在太大了,下人厨房的帮工说他能吃的下整整一盆糙米饭,即便是没有腌菜也能吃下去! 想想都觉得让人难以置信,这就是一个大肚汉啊!这样的人若是成了叶小哥的随从,那每日的开销得多大? 铁二没想到叶安见到他后让自己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洗澡,叶安托王帮拿了一些东西,当铁二穿着亵裤跳到水桶里的时候,一大把的石灰撒了下去,很快水中的铁二便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让边上的王帮脸色扭曲。 “叶小哥,这般不碍事吧?” 叶安随手把挣扎着准备出来的铁二按下了水笑道:“无碍,石灰可以入药,自然是无碍的,注意啊!别睁眼睛,进了眼睛可就要瞎了!” 铁二哪里敢睁开眼睛,从叶安洒下石灰一开始,他便把眼睛闭得死死的,他知道这东西的厉害,整个皮肤上火辣辣的疼痛。 待铁二从石灰水中出来,整个人被灼烧的如大虾一般通红,叶安这才放过他,无视掉愤怒的眼神淡然道:“要想跟着我,最少便要身上干净些,若是不然……嘿嘿…………” 瞧见叶安伸手握拳,铁二哆嗦一下,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刚刚叶安一只手便把自己按入水中,能把麻筋的位置信手捏来,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叶安看似是个少年郎,但这身筋肉打熬的极好,只有真正接触过才知道,他的筋骨怕是不弱于军中猛士。 叶安也脱了衣服跳入石灰水中,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和药材,一旦生病,也许只是一场重感冒都有可能是生死相隔的事情。 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便是良好的生活习惯以及管理好“环境卫生”。 但叶安知道,他自己和这个时代的人稍稍有些不同,他的身体里有着这个时代所没有的各种疫苗,甚至连牛痘这种在后世地球基本消失的疫苗他身上也有接种。 肩膀上的俩个疤痕还在,一个是卡介,一个是牛痘,这样的疫苗已经极为少见了,就是这俩个疤痕让叶安放心许多,肺结核与天花这个致命病毒他基本已经免疫。 从木桶中出来的叶安同样皮肤火辣,用清水洗净之后便觉得清爽许多,所用的石灰不多,只会让皮肤产生轻微的灼烧感,但并不会烧伤。 铁二从水桶中出来的时候他和叶安两人如同烧熟的大虾,王帮却是一脸嫌弃的让人倒掉桶里的水,他是王家的管事,不是他叶安的管事。 自始至终除了作画的那三贯钱之外,王家都没给叶安一文钱,不是给不起,而是不打算开这个口子。 叶安当然知道这一点,自然不会讨要,人活着就要有尊严,脸皮可以不要,但尊严不能丢弃,一旦你丢弃尊严,那什么都不会剩下。 今天人家可以夺走你的尊严,明天就能夺走你的一切,所以在王渊面前,叶安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尊严。 待王帮走后,铁二便迅速靠了过来,穿着王帮找来的旧衣服道:“小神仙,你有这般能耐何必要拖延小的?不过是打声招呼的事,可把俺身上的军籍除掉,俺身上是洗干净了,可这金银却是洗不掉的……” 叶安望向铁二笑道:“不急,此事稍后再议,你家中老母也无须担心,刚刚少爷我作画两幅给了王大官人,得了三贯钱,我已请王大官人差人去了你上河老家,还给你娘是送去了吃食,举手之劳而已。” 铁二瞪大了眼睛高声叫道:“多少?!两幅画卖了三贯钱?!小神仙呦!莫要宽慰俺了…………” 瞧见铁二不信,边上的王帮反倒不满起来:“你这斯说的什么话?难道是说我家大官人的眼光不济?!” 王帮当然不满,这怀疑到了自家老爷身上可还行? 这下铁二终于相信自己老娘有了着落,心中也终于踏实了下来,二话不说穿好衣服便站在了叶安的身侧深深一礼拜下:“铁二多谢小郎君照拂,若是能把铁二身上的军籍给去了,铁二便为你鞍前马后,死……死不足惜!” “是在所不惜!” 叶安无奈的耸了耸肩:“不要你身死效命,只要你护我周全便是,也不需你卖身为奴,只是雇你为随从而已。” “这个小郎君放心,只要是吃饱饭,别说是三五个人,便是八,九,十来个人都进不了您的身!” 叶安诧异的望向铁二:“你真有这般的能耐?” 武者自有尊严,被叶安这样的少年郎质疑,铁二当即挂不住面,看着边上的一颗小树,一个加速便冲过去飞起一脚,咔嚓一声,成人手臂粗细的小树被他踹裂。 叶安微微有些惊讶,这般的力气可不小,树有韧性,没有相当了得的力气别想把树干踹断,从他刚刚的加速看来,铁二的体能相当不错,这是体能的力量,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叶安的表情很淡定,却让边上的铁二不服气,他身上的本事都是家传的,寻常人见了都要大声喝彩的,怎生到了叶安这却风轻云淡? “若是有一柄铁枪,铁二便让小郎君见识一下当真的本事!” 叶安望着铁二发达的臂膀便能肯定他所说的话不虚,人类的每块肌肉都有相对的作用,若是长期使用长柄武器,肩膀以及腰部的肌肉会特别发达。 而铁二的身型是典型的虎背,蜂腰,长臂,螳螂腿,倒三角非常明显,这也是叶安看好他的原因。 “我信你,“太祖招军格,不全取长人,要琵琶腿,车轴身,取多力。”你这模样便是到各军中都是兵样子,家中当是有禁军长辈打熬,却如何落的如此地步?” 叶安的话倒是把铁二说的愣住,没想到仅仅是看了自己的几下身手这少年郎便能猜的八九不离十,但他怎生如此熟络军中的规矩? 而边上的王帮早已目瞪口呆,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的小郎君不像是收仆役,反倒是在收强人?! 第五十一章铁二便是铁憨憨?屁嘞! “家父本右骁捷军军使铁瑥,就粮于阳城县,后因骑射出众,调入龙卫军出征,于澶渊战中,落马殒命……” 叶安惊讶的望着铁二,没想到他还是军官之后,所谓的军使便是大宋百人队的队长,步卒为都头,马军为军使,能成为马军的军使,身上是当真的有硬功夫的。 “即为军使如何落魄如此?军中当有抚恤而下。” “何来的抚恤?只是右骁捷军公文至阳城县,却招我入厢军,派我为阳城驿驿兵,未有分文!” 瞧见铁二瞪着的大眼睛,叶安便知道这憨货对军中的规矩并不并不了解,显然他父亲用性命换来的抚恤怕是被上峰给私吞了。 “此事莫急,可有你爹的告身文书?若有,可查军籍,战况,既然你知道你爹是战死,必有文书记录,待去军中一查便知。” “右骁捷军文吏给的文告,都在家中被老母守着!既然小郎君知晓,还请小郎君助我!铁二这条贱命便是小郎君的了!” 叶安忽然挥手,看着铁二急迫的眼神,有些无奈的开口道:“你被蒙在谷里多久?” “阿爷战死十年有二!” 叶安长叹一声,颇为歉意的望向铁二道:“我现在没办法帮你,你可愿意在等等?” “小郎君乃是观妙先生的弟子,难道不能帮我?!” 从铁二的眼中叶安看到了愤怒,微微摇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无法帮你,观妙先生的弟子算什么?连个文身都没有,就算是有了读书人的身份,又如何去得了右骁捷军中为你讨回公道? 军中的手段多的让你难以想象,便是文官去了右骁捷军也难以查明过往,十二年前的事如何查清楚?文卷不见了你又能如何?顶多便是治文吏一个看管不严之罪,说不得那文吏现在已经不在右骁捷军中!” 铁二的脸色从希望变成绝望,从绝望变成愤怒,喃喃自语道:“便是知晓,便是知晓…………你们这些大头巾便没有一个好东西!” 叶安并不在意铁二眼神中的愤怒,相反更多的是同情:“这世道便是如此,若是你想把这件事了解,便需要一个助力,让你去读书行吗?” 瞧见铁二不屑的眼神叶安再次开口道:“不行?那不读书怎么走上“人生巅峰”?” 铁二一时间摸不着头脑道:“啥……峰?俺让儿子去读书!” 叶安这下知道什么叫自取其辱了,拍了拍铁二的肩膀,叶安叹道:“若是我得文字,再帮你寻这件事变容易许多不是?” 铁二忽然笑道:“小郎君!您这话自己信吗?等你得了文字,中了科举,当官坐衙,还能为铁二出头? 那时候的您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可能为铁二一个下人得罪右骁捷军的将军?铁二只知道当现在事现在做!若是拖沓下去,便再也没有机会。” “你做什么去?” 看着转身离开的铁二,叶安喊了一声,铁二转头笑道:“小郎君放心,此事万万不会牵扯你,俺自去寻右骁捷军!小郎君若是成了,铁二还回来给您做仆役!只要你能帮铁二去了军籍!” 叶安抽了抽嘴角,长叹一声便追了过去:“你莫要这般的执拗!好吧,我便和你说说我的想法!你现在是厢军,右骁捷军是禁军,其实从一开始你便知晓父亲的事,而你想要进入禁军也是为了此事……对不对?” 铁二无奈的叹了口气,眼睛也从原本的木讷变得不同起来:“哎!……就说你这般的小郎君不好骗……大头巾都是这般的吗?” 叶安猛然扣住铁二的右手,拇指卡住他的手脖用力反剪到身后,同时抬脚踹向了铁二腿弯,铁二整个人如同野猪摔倒在地,只要稍稍用力,整个手臂便酸麻无比。 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扣住左右手的麻筋,叶安长出了一口气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 “贼直娘!俺倒是小看了你,居然有这般的手段!起开!” 随着铁二的发力,叶安吃惊的发现自己的顺势已经变成逆势,双方之间成为一种力量上的对抗,铁二已经有挣脱的迹象。 也按对自己的体能还是相当还是相当清楚的,能被自己拿住还挣脱的人少之又少。 无奈之下叶安用膝盖顶住了铁二的后脖颈,让他整个人的重心放在了前面,没有双手的情况下,最重要的脖颈也被锁住,铁二只能把所用的力气用来呼吸………… “我对你没有恶意!但你不能欺瞒我!从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如此我也能早些放了你,这样下去你必会窒息而死!” “铁二不怕死!” “那你家中老娘又该如何?” “你敢动我娘?!” “我动你大爷!我的意思是你娘没了你该如何过活!” 挣扎逐渐停止,铁二艰难的牙根中挤出一句话:“你问吧!”这就对了……叶安也松了一口气。 “搏杀容易,擒拿难。”这是老战友常说的一句话,叶安顺势把铁二背在身后的两个拇指用腰间的细绳扣上,再把手脖也给扣上。 这才坐下来看着死鱼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铁二:“你父亲的事其实早已知晓,打算利用我来查明真相?” “既以知晓何必再问?” “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帮你查明真相?” “真相?我早已知晓,何须你来查明!” “哦?这么说来你是打算杀人?利用我进入右骁捷军,寻机杀人?” “你这大头巾倒是聪明!” “自己的命不要了吗?老娘的命不要了吗?” “小郎君能让我娘死在家中?” “你倒是步步算计!” 叶安是真的没想到铁二从一开始便谋划了这一切,这个看似铁憨憨的人儿居然有这么细密的心思,连自己的人品都考虑了进去。 叶安扯开绑着铁二的腰带:“算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玩阴的!右骁捷军防卫严不严?” “什么意思?” “你心中不过是仇恨罢了,既然如此杀了右骁捷军的将军便是,你还有仇恨吗?” “小郎君莫要开玩笑。” 随手把靴子里的匕首插在地上,叶安诡异的望向铁二:“你觉得我是在玩笑?” 咕咚…………铁二被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吓了一跳,看向眼前这个忽然变得冰冷的少年郎:“你要随我去杀人?” “我他娘的找了你做仆役当真是倒了血霉!要命的是你还让我知晓了一个喝兵血的人!” “我要知道右骁捷军中的部署,巡逻,守夜,………灯火号,扎营阵,等等,越详细越好!” 铁二震惊的望向叶安,这些根本就不该是一个少年人知晓的! 但随即他便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躺倒在地:“没用,右骁捷军早已调走,没有哪支禁军会在外就粮十二年…………” 叶安看着死狗一样的铁二踢了一脚:“玩我哪?!” 铁二笑了笑:“俺只是瞧瞧你可否托付罢了!俺娘说了,唯有可托付性命的人方可信之。” 叶安无语的坐在地上,看似憨厚的铁二当真是不憨厚,也不能说他聪明,他只是有着古老的智慧,对信任的定义,在这样的人面前,叶安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去欺骗他。 第五十二章还是缺钱啊! 与铁二打了一架,叶安很满意,至少自己的“业务”没有荒废,虽然又被人试探了一次,但最少他知道铁二是靠得住的。 铁二要比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好得多,他只是一个普普通的人,仅仅需要一个简单的利益交换而已。 而叶安当下却在琢磨,如何把他身上的兵籍除掉? 玄诚子的话靠不靠谱?毕竟是兵籍,国之重器,岂能如玄诚子说的那么简单,打声招呼便能把人身上的兵籍除掉? 在把这样的疑惑说给铁二之后,铁二望向叶安的眼神充满惊讶,随即却是仰天大笑,直到把叶安笑得发毛才大口大口的喘气解释道:“小郎君莫不是在说笑?兵籍?这东西在禁军中或许还有些束约,到了厢军之中根本就是个笑话!小郎君可知这阳城县的厢军人数多少?” “多少?” “不足一个指挥,区区数十人只以都为号!名曰递役都,靠的便是阳城县的倌驿,渡船,梢工,杂做养活! 若是观妙先生去打个招呼,那便是能让都头胆颤的事!本就缺额少一个又能怎生?” 叶安看着铁二的脸上的嘲笑,心中却是大为震惊,兵籍这东西在后世被当作禁忌,谁碰谁“死”但在这个时代却是荒废若斯! 即便是厢军也不该如此,但这何尝不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缺额少员,训练荒废,杂项众多,这厢军就是安置流民和灾民的收容所,都是些老弱病残,而铁二出现在厢军之中,显然是被刻意为之。 本应进入禁军中的他却被“落厢”,这不光是对铁二的侮辱,也是对宋朝兵制的最大嘲讽。 一个国家的兵制决定了国家的战斗力,这是叶安早早就明白的道理,也是后世人总结出的规律。 蹲下身子,叶安拍了拍铁二的肩膀:“这事便交给我了,既然能陪你去杀人,你也应该信我!” 铁二反倒是看开,望向叶安整了整衣服叉手行礼道:“还请小郎君记下,家父铁瑥右骁捷军军使,入龙武军殒命澶渊!” 看着铁二郑重的模样,叶安同样整了整衣服叉手回礼:“叶安记下了,必定会为其讨回公道!” “小郎君可有钱乎?” “没有!” “那……可不行!” 叶安挠了挠头,还真是不行,说好要给铁二钱的,否则他家中的老母可如何安顿?三贯钱给一个寻常或许能用一年半载,给了铁二的瞎眼老娘也许能用的更久,只不过铁二一旦跟着自己,那可就不是一年半载的问题。 叶安只能点头道:“眼下我还没打算离开阳城县,待走之前一定给你一个安排!” 铁二毫不犹豫的相信叶安的话,因为这个少年郎已经和自己有了过命的交情,虽然并没有真的拼命,但他却知道叶安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 也拿极少向别人承诺什么,但既然已经承诺了,那就必须做到,否则便永远成为失信于人的小人。 眼下不光是钱财的问题,还有粮食,叶安觉得的猜测应该不会有错,一场蝗灾即将或是可能已经在大宋上演。 宋朝是一个制度不断改革和完善的王朝,这一点和历史上的其他王朝不同,大抵是因为外部压力太大的原因,宋人极为善于从内部寻找突破口,妄图把自己的内部变得更加完善以抵挡外部不断增加的压力。 这一点自然是没错的,但却要有一个过程,现在的朝廷还在延续上一代的错误,宋承唐制,在思想上依旧如此。 自从董仲舒建议汉武帝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天人感应的谬论便充斥在儒家思想之中。 于是人的所作所为便会反映在雷霆雨露上,大自然成为了人的镜子,天灾的发生自然是皇帝的失德。 这时候不应该和天地之威对抗,而是罪己,且在宋人看来“夫蝗虫者,虫中之皇也”是上天所派,以惩戒人间,人力皆不可抵挡。 深自咎责,才能让蝗灾减轻,至于抗蝗,那就是逆天行事,唐时的大诗人白居易说过:“一虫虽死百虫来,岂将人力定天灾。” 此时的叶安深深的感谢教授的严谨,上课的是时候延伸到了宋代灾害的话题上,一节课几乎“跑偏”全在讲宋代的灾害制度是如何完善的。 也让赵祯了解到在大宋有着“蝗不为灾”的说法,仁宗皇帝的老爹,去世刚刚几年的真宗皇帝是一个笃信宗教的人,于是“蝗不为灾”的说法更是愈演愈烈。 而现在…………叶安觉得自己即将发大财! 王大官人卖给自己的那些粮食足够自己翻身的了,若是没有蝗灾,拥有制造牌子的老君观自然可以成为消化粮食的重要所在。 酿酒最为消耗的便是粮食,这也是为何历朝历代对酒水专营控制极为严格的原因,粮食都快不够人吃的了,如何能拿来酿酒?! 叶安眼神中的兴奋让铁二有些呆滞,没钱还这么高兴,也不知这小郎君是怎生的了? “小郎君的头面卖的如何了?” 谁说老实人傻? 相反这种伪装可以让他们说出一般人不好意思说出的话来,这么直接催促要钱的还真是少见,当然自己当初答应人家的。 看着眼前稍显木讷的铁二叶安发出深深的感叹:“大智若愚说的便是你!跟我来!” 带着铁二出了王大官人的庄子后,叶安便指了指蚂蚁搬家似的人道:“看见这些粮食了吗?现在都是我的了!” 铁二目瞪口呆,盯着不断进出的粮食,又看了看叶安,脸上的表情玄诚子几乎一模一样:“小郎君当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眼下夏粮以收,夏税以纳,秋粮以种,这粮食不值钱哩!” 叶安摆了摆手道:“你就说这些粮食够不够多!够不够养活你娘?” 铁二立刻搓手道:“小郎君要把这些粮食都给俺?!这可如何使得?小的也没做甚的事情,您实在是…………” 叶安抬脚踢向铁二的屁股被他灵巧的夺过:“都给你?做的什么白日梦?别在我面前装傻,这招已不好使。这些粮食若是能用来榷酒,可赚多少钱?” ……………………………… 第五十三章做买卖的原则 “榷酒?!那可需要制造牌子,若是没有,小郎君的这些粮食酿成酒水远超一十六斤,便是极刑…………小郎君的意思是有酿酒牌子?!”叶安闭上了眼睛,谁若是再敢说铁二傻,那他就是最傻的人,自己当真是看错了,铁二当真是张飞做牙签,粗中有细! 点了点头之后叶安便瞧见铁二表情从震惊变成了兴奋:“小郎君,您有酿酒的牌子,还有这些粮食,一并转卖出去,必定是赚的盘满砵满哩!” 叶安切了一声:“卖出去?是我癔症了还是你癔症了?榷酒之利几何?你难道不知?为何我不能自己榷酒,非要卖出去给人榷酒?!” 听完叶安的话铁二稍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小郎君也会酿酒?!哈哈…………当真以为自己看了些书便什么都知道了? 不瞒您说,家母曾讲:便是对照古籍,用之古法,一般人没有个十来年的功夫也酿不出好酒!铁二家中娘舅便是酿酒的手艺人,师傅乃是人称“酒大”的樊楼大师傅哩!您知道这酿酒最为关键的在何处?” “米,水,酒曲,酿制之法,温度,湿度,气候,还有什么你能说出来的?” 叶安瞧着震惊的铁二耸了耸肩膀,这些标准在这后世是公开的秘密,但要想掌握其中的“秘法”,还需要大量是的时间进行试验,不过叶安现在有一个能够迅速成长起来的秘诀“蒸馏法”。 叶安不会告诉铁二这个秘密,在哼着小调之后便去寻老道去了,王家庄的乡村庄园生活让叶安觉得很好奇。 无论是做农活的佃户,还是砍柴的樵夫,这里的一切都是在一种规矩之下,每个人都有自己准确的地位和分工。 当然自己和老道两人是除外的,他们是王皞的客人,看着王家庄的人带着好奇和敬畏的眼神看向自己,叶安便觉得浑身上下的不自在。 一开始他还不明白,为何这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如此奇怪,但随着老道使唤王家庄的人就如同自己的仆役一样,叶安便忽然明白了………… 阶级这东西在后世不是那么的明显,但在这个时代却是泾渭分明,自己和他们就是属于一个阶级,道理简单而明了。 ………………………………………… 物以稀为贵,越是稀罕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便越值钱,当然这东西还要符合另外一个特征,拥有实际价值。 对于叶安来说,那枚蝴蝶发卡虽然好看,但却没有任何实用性,它在后世的唯一作用就是卖给纯情小女生然后变成手机上的数字给自己换一瓶啤酒。 即便是全世界仅有的发卡,难道能有飞机值钱? 它从本质上来说价值已经决定了,但在千年之前的大宋却并非如此,这发卡的价值被放大了,玄诚子用同样的方式给自己上了一堂意义非凡的“社会学”。 “你那头面便是再精致华美又如何?还不过是一个头面而已,便是说破了天去,也不值这十万斤的粮食!” 瞧见翘着腿,剔着牙,老神在在模样的玄诚子,叶安挑眉道:“那王皞为何要买了去?” “为何?当然是为了更甚的利!这头面虽然不值钱,但做工精细的令人发指,上面的宝石才多大一点? 但被用的恰到好处,盈盈一点便多了一丝生气,纤细异常若振翅欲飞,这样的东西便是花钱也买不到的!王皞自然是要把这宝物送给“贵人”以博欢心!!” 叶安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这我当然知道!但这东西在我手中无法体现它的价值,只能卖给王皞用来换钱,弟子可不是您一般的得道高人,需要钱财度日的!” 玄诚子气急败坏的指了指自己,悲愤交加道:“为何不予为师交换?!” “师徒关系太过亲密,不好下手…………” 叶安想都不想的便开口,但随即有些后悔,是啊!自己就应该卖给玄诚子的,但问题是他有钱吗? 瞧见叶安怀疑的目光,玄诚子差点老泪纵横,之前他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了,但这货在关键时候却变得如此愚蠢! “为师还能亏待你吗?别说是十万斤粮食,便是三十万斤…………为师也拿不出来!” 叶安鄙夷的望向玄诚子:“那您能拿出什么?道家典籍?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这十万斤的粮食可不只是十万斤的石头,弟子会把它变成一座金山您信不信?” 玄诚子立刻笃定的点头道:“信!自然是相信的!但你能用这东西从王皞身上换取更多的东西!对你将来更有用的东西!你不应该卖给他,而是应该送给他!这样一来……” “送给他?!凭什么?!我买东西的时候只是一个商人,心中所想的也只是把利益变得最大,如此精美的头面送给王皞?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人情不比这十万斤的粮食重要?” “重要吗?” 人情这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尤其是私下人情,更是如此,在大家族面前人情只会出现在他们需要的时候……至于其他时候的人情,完全会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谁记得他叶安这个从山中走出的无名小卒?! 玄诚子瞧见叶安眼神中的不屑,随即长叹一声:“你这脾性…………倒是和穆参军颇为相似。” “哪个穆参军?” “哪个?” 玄诚子斜斜的望了一眼叶安嗤笑道:“便是为师说出来你便能认识?这人此自幼便嗜书如命,但却不专注于文章辞藻的华美,反倒是最喜探究道之本原。 大中祥符二年被先帝赐进士出身,任泰州司理参军,后又做颖州、蔡州文学参军,故人称“穆参军”。 但此人性刚介,好议论时弊,诋斥权贵,自然也仕途不佳。” 叶安的眼睛有些发亮,盯得玄诚子毛骨悚然后从后槽牙中挤出一句话:“可是在大相国寺卖柳公文集却一本也没卖出去的穆修,穆参军?!” “便是他~!穆修,穆伯长!呔!你是如何知晓的!?” 玄诚子吃惊的盯着叶安,这小子怎会知道穆修的轶事?! 叶安则完全忽视了老道的惊讶,兴奋的在地上不断绕圈,而玄诚子看了看叶安又转头看了看边上不远处牲口棚中的驴,觉得自己的土地是不是被什么邪祟给附身了。 第五十四章谁人为师? 好一个穆修,终于让老子逮到了!这下是真的是有机会瞧见活人…………嘿嘿嘿!! 兴奋,激动,玄诚子从叶安身上看到了强烈的兴奋,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眼前这小子露出过这样的神态,甚至兴奋的有些不能自已。 他哪里知晓叶安对穆修的崇拜,当年研究宋史的时候,别人他大多都看不上,唯独这穆修在叶安眼中乃是真性情的君子。 不光才学不凡,而且道德高尚,最关键的是他敢说敢做,在这个官僚体系的朝堂上不趋炎附势。 当年教授曾经私下夸赞穆修乃“宋时第一犟骨头”甚至超越了执拗相公王安石。 只不过这位穆参军没有混到王安石那般的地位,当然以他的脾性也根本不可能混到王安石那般的地位。 穆修的学生有不少,而且其中的大多数都是名人,响当当的名人! 尹洙算不算宋代名人?苏舜钦,苏瞬元兄弟算不算名人?这些人可都是出自穆修门下!便是大文豪欧阳修都受到过他的启发和指点。 要命的是叶安最喜欢穆修的一篇文章《亳州魏武帝帐庙记》,这篇标新立异的文章在古代是极为少见的文学传记作品。 魏武帝便是曹操,穆修在文章中盛赞曹操“伐谋制胜,料敌应变”,当然对于曹操忠奸一说,穆修持有的是赞赏的态度。 不光是他如此,这时代对曹操的评价与后世大为不同,唐太宗李世民还亲自撰写过《祭魏太祖文》“帝以雄武之姿,当艰难之运,栋梁之任同乎曩时,匡正之功异乎往代”,并尊曹操为“誓人”。 唐玄宗自称自己为“阿瞒”,这可是曹操的小名。 宋真宗路过毫州,发现城东曹操庙陈旧,让左丞相亲自负责整修,事成之后,又让穆修写了一篇传记,这便是穆修鼎鼎大名的《亳州魏武帝帐庙记》,其根本目的是颂扬曹操………… “建休功,定中土,垂光显盛大之业于来世。”这是穆修对曹操的评价,至于他如何成为一代奸雄的,那就是附和后世人所需要的定义。 此时叶安的眼神中满满都是回忆,回忆当初教授带着自己查阅古籍,在评价穆修的时候几乎是一种狂热的态度,这一点也深深的影响了自己。 同样,因为了解,所以才会尊重。 对于这个时代的先行者,对于这位固守本心的君子,叶安无比崇拜,而眼下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在眼前他这能错过? 抬头望向老道,声音中带着兴奋甚至l略带威胁的口气道:“穆修吾之师矣!若不能拜其为师,弟子终身甚憾!” 玄诚子刚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看着叶安的狂热有些受不了,摆了摆手道:“为师本打算推荐去寻另一位名士“孤山先生”的…………” “杭州孤山?” “然也。” “林逋?林君复?” “呔!孽徒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为师?!” “铁二!随本少爷去王大官人那里去收账嘞!” ……………………………… 叶安坐在“粮山”上笑得合不拢嘴,一车车的粮食不断的运往庄子的库房之中,这库房也成为叶安的东西,王大官人端是痛快,不光把粮食都给了他,还把一座巨大的库房也一并卖给他。 老道坐在粮山下面不说话,事实上他已经很长时间不理睬叶安的叫唤了,但叶安并不在意,“傻子”一般的看着一车车粮食运进库房。 只不过运粮来的仆从和农人眼神中略带同情和可怜。 他们都知道这“小糊涂神仙”把一件稀世珍宝卖给了王大官人,并且只要粮食不要钱财,这糊涂神仙难道不知在阳城县粮食并不怎么值钱? 一石粮食不过六百文而已,十万斤粮食不过一千石,六百贯而已,当然这还是按照往常的来说,这些粮食要想卖出去要花多长时间?卖出去可不一定是都按六百文一旦来的。 如此算下来这小神仙能赚到五百贯便是顶顶的运气了,说不得连五百贯都没有。 过称的王帮已经在心中偷笑,老爷说的对,便是这小子有万般手段也没办法把这些粮食变成钱! 夏税已和衙门交割过,早已运往汴梁,这些粮食最多便是运到各地粮商那里贩卖,还要和那些粮商讨价还价,万一是个丰年还不知能买几个钱,现在好了,有人一并收了去! “小子,道爷就不明白,你要这些粮食作甚?!” 老道终于憋不住起身呵斥,望向叶安的眼神也充满不善,仿佛要把他打成智障,边上的王帮无声的笑了笑便离开,他毕竟是过来帮忙的,看人家笑话可不好。 叶安上前负责玄诚子:“师傅莫着急,坐下再说,你心脏不好一会再发了厥脱真去见三清祖师了!” 瞧见王帮离开,老道不屑的撇了撇嘴:“呔!你这小子有什么赚钱法门便一并说来,莫要连为师都瞒着!” 果然是老狐狸啊!刚刚完全是在装腔作势,为的就是让王帮离开,叶安不得不佩服这个最佳演员。 绕过“粮山”走到王帮过称的地方拿起账册瞧了瞧,已经运来十万斤了,应该还会有粮食运来。 这王家村颇为富庶,不可能只有这十万斤,当初叶安可是说要的是王家庄中所有的粮食,而不是说要十万斤粮食,其中的文章可就大了。 “您觉得和英娘的病比起来,我的东西是不是太过吸引王皞了?这东西在我手中只能换取钱财,但在他的手中却能给王家换来用钱也卖不到的东西。” 老道瞧着叶安仔细查看账册的模样,从鼻子中挤出一个声音。 “哼!那是自然,大族之中的女子本就身不由己,联姻是必然之事,若是如英娘这般,也只能想办法嫁给一个豪富之家,为的是少花些钱财,嫁女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越是嫁给清贵之家,王家倒贴的钱便越多。” 叶安想了想上辈子的习俗便哈哈大笑:“您可能不知道,在我家乡嫁女儿可不花钱,不光不花钱,还有人家因此大富大贵咧!”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有何奇怪的…………莫要扯远了,你且说说这些粮食该怎么办?” 随着玄诚子的话,叶安的眼中闪现出精光,这让玄诚子极为不舒服:“当然是用来卖了,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卖的时候,我家长辈讲过一个寓言故事:说有一次发了大水,一个老农背着一大袋面饼爬上了树,而一个大官人背着袋金子爬上了另一棵树…………” “那大官人死定了,天下哪有这么傻的大官人?洪水要是一直不退,他的金子都是那老农的了。” 叶安张着嘴巴呆呆的看着老道,自己才刚开个头他便知道结果,这也太…………尴尬了! 第五十五章蝗虫与人的“共性” 老道望向叶安的眼神就像是在望一个傻子:“眼下虽是旱了些,但也不是种不出粮食,就算闹了饥荒倒霉的也只会是农人,王大官人的庄子又有何干系?夏税以交,秋粮以种,你有什么办法?” “若是蝗灾呢?” “蝗灾?!”老道的手哆嗦了一下,蝗灾要比洪灾和旱灾更加可怕,这些不起眼的生灵拥有极大的破坏力,最关键的是洪灾和旱灾都能救一下,可一旦遇到蝗灾,根本就没有办法,乌泱泱一片的蝗虫飞过,几乎什么都不会剩下! 连房舍都会遭到蝗虫的啃咬而倒塌,但刚刚种下的秋粮才是蝗虫的目标。 经历过蝗灾的老道脸色变了,紧紧拽着叶安的胳膊道:“旱极而蝗,旱极而蝗!眼下虽旱,却未极致,你怎生知晓?” 叶安摇了摇头:“因为这些蝗虫不是在阳城县这里出现,而是从更远的地方飞过来。旱极而蝗,而蝗却趋水喜洼,蝗灾和旱灾相伴而生,由干旱之地成群迁往低洼易涝之处。” 老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叶安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道:“眼下阳城县便是他们的途径之所,我刚刚在王大官人庄子里看到了飞蝗,估计蝗虫群不会来的太慢,当然难民应该已经快到阳城县了。” 叶安的话让玄诚子变了脸色,冷声道:“你难道是知晓了蝗灾才如此大量收购粮食的?此举不仁不义,可耻至极!” 叶安耸了耸肩膀道:“我看重的是商品的价值,以及这东西能给我换来的利益,若是我能用这些粮食换来一个好名声,便是平价出卖阳城县公衙也是可以的。” 老道长舒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便是叶安利用自己不知从哪得到的才学来赚取这不义之财。 叶安拍了拍玄诚子的肩膀:“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干这丧尽天良的事情,若是有蝗灾,用这些粮食换一个好名声;若是没有便用来酿酒榷卖便是。” 玄诚子长叹道:“这话你万万不可告诉别人。” 叶安从麻袋中掏出一小把晒干的稻谷在手中揉了揉,很快谷物的清香味便出现,在嘴里嚼了嚼望向玄诚子紧张的表情道:“我可不会说出去,要不是你一直觉得我亏了,才不告诉你嘞!” 玄诚子笑骂一声:“没有规矩的狗崽子!” 说完便和叶安一样从边上的麻袋里掏出一把粮食,只不过他手中的不是稻米而是小麦,学着叶安的模样掩进嘴里,嚼了嚼便一个劲的点头:“这庄子上的农户还是妥帖的,晒得干,没湿气!” 这些没有磨成面粉的小麦可以连皮直接磨成面粉制作麦饭,回想起来还真是让叶安回忆小时候的榆钱麦饭,一口下去都是春天的味道啊! ………………………………………… 蝗虫这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生物着奇特的习性,叶安见识过蝗灾的危害,了解这些小东西事实上就是一种胆小、喜欢独居,危害有限的昆虫。 可一旦密度加大,后腿的某一部位受到触碰时,蝗虫就会改变原来独来独往的习惯,变得喜欢群居。 也许眼下几只蝗虫,但不要一会的功夫便会有更多的蝗虫出现,直到漫山遍野,铺天盖地形成一场风暴! 蝗虫的这一点很像人类,当一群胆小懦弱的人被灾荒或是别的什么东西逼得活不下去而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便拥有了蝗虫的能力。 为了生存他们习性大改,原本社会最底层的弱小“生物”被压榨到骨子里也不会反抗的人摇身一变,成为一种最可怕的存在,他们成群结队,武装自己掠夺一切,无论受到怎样的打压都不会停止。 曾经高高在上不敢侵犯的人会被他们“吃掉”,老实本分的他们甚至拥有推翻一个王朝的力量!! 粮食越来越多,老道的心也就越来越不安,虽然和叶安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却知道叶安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会做这种没头脑的事情。 若是真有蝗灾,他囤积粮食待价而沽实在是没有什么,粮商便经常干这种事情,但若是没有蝗灾,这里的数十万斤粮食又该怎么办? 他不相信叶安会酿酒,这是一个技术活,也是酿酒人的传家宝,看的比命根子还要紧! ………………………… 王皞显然是不想欠叶安什么,他不光把王家村的粮食全部给了叶安,还把四周各村庄的粮食买来给了叶安. 经过王帮两天的忙活,库房中的粮食可能会有二十万斤之巨,这样的数量足够已经相当于赈灾的规模了。 玄诚子非常吃惊与王皞的“大手笔”,也微微不满王皞的冷漠,看似在尽力补偿叶安,可事实上只是想把双方之间的交易变得平等,但这并非好事。 若是以后再寻后账,王皞自然可以用这些多出带来的粮食推脱,且义正言辞………………终究是王皞不想让王家背上叶安这个人情。 王大官人的庄子相当精致,外面看着粗糙可里面别有乾坤,不说那带有花厅的园子,便是待客的厢房也是极好的。 叶安闻着檀木的香味便入眠了,这一觉睡的相当安稳,叶安居然什么梦都没做便睡到了天亮,无论上辈子还是来到这个时代,他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深度睡眠了。 在别人家自然不好乱转,叶安便出了门在小河边走走,顺便观察了一下这里的旱情,事实上这里的旱情并不严重,只是微微有些干旱而已。 河水依旧不多不少的在那里流淌,水线很明显,干涸的地方还是那么高,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这也让叶安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当然他也不是傻子,从一开始他便打算换粮的,若是有蝗灾,这些粮食便能换取大量的财富,若是没有蝗灾,那也无所谓,这些粮食可以卖掉一些止损,剩下的用来酿酒,反正老道的手中榷酒的牌子。 自行酿酒也不是不可以,下山之前便已经从静得师兄哪里问的清楚,老君观可以自酿酒水,这是朝廷给的“赏赐”。 第五十六章一只救命的鸡 虽然已经拜玄诚子为师,但叶安并没有学习,主要是没时间,也不感兴趣。 若是让他学习道家的思想陶冶情操那没问题,可若是别的事情便还是算了,他现在唯一感兴趣的是在宋世潇洒的过活一辈子。 风光不风光的不要紧,要紧的是过的舒坦!所以挣钱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叶安有自知之明,若是让他从政,别说是和那些朝堂大佬较量,便是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远的不说,便是近在眼前的王皞自己也不是人家的对手,看似占了便宜,其实只是占据了信息不对称罢了。 叶安没有想要改变一个时代的想法,这种想法虽然了崇高与激情,但不现实,还是那句话“越是了解,越是恐惧。” 叶安了解宋朝的政治结构,所以他不愿搀和其中。 政治这东西从来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没有人能在朝堂之上混的顺风顺水,便是一代名相寇准,眼下的结局又如何? 王旦倒是不错,可他的三槐王氏从此落寞,这也是近在眼前的事情,叶安不觉得自己这样的人能在宋王朝的朝堂上玩得转。 尤其是自己说不清楚自己的出身,这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自然应该躲得远远的。 从岸边向庄子里折返,这段时间他的嘴巴可是淡出鸟了,宋朝的美食有不少,可在这个铁锅和炒菜都没有普及的时代,蒸煮炖成为了首选。 再好吃的美食也不禁让叶安嘴中发淡,也让他把目光瞄向了庄子外面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 “吃鸡”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只代表一件事。 早已迫不及待的叶安三两步便穿过小桥,离开河水环绕的庄子进入树林,只不过他的怀中不断的发出咕咕的声音。 幸好把鸡嘴给缠上了,否则胸口的衣服都能被叨坏,小时候被鸡叨过几次,那种触电般的疼痛实在是让叶安记忆犹新, 于是手上稍稍用力一扭,脖断鸡亡…… 接下来便是去河边料理赶紧便好,把内脏掏出来备用,然后便是把一整只鸡裹上黄泥,疯狂挖坑。 ……………………………………………… 英娘带着麻绳走进树林之中,自己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克夫命,即便是有观妙先生作法怕是也无力回天,这几日除了盏儿还在安慰自己,其他人都不愿提及此事。 英娘知道,自己在庄子中就是一个克夫的女人,一路上走出庄子,居然没有一个人阻拦自己,看到自己便躲得远远的。 几位婆婆的喝骂,父母的悲伤,冤死的几位郎君,英娘只觉得自己没日没夜的受折磨,仿佛见到的每个一人都在嘲笑自己。 昨夜又是一个不眠夜,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瞧见无数张脸在自己面前晃动,大声喊冤的同时,逼问自己为何要害他们的性命。 一根麻绳便能解决自己的痛苦,英娘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轻松的甚至能笑出来,自己对不起的除了父母之外便唯有盏儿了。 想起比自己稍大一些的侍女,英娘便稍稍有些怪异,昨夜她给自己暖床过后便搂着自己睡着了。 找了一个歪脖子树,费尽力气也不能把麻绳扔上去拴好。 在一头打了个结,英娘用力一掷,终于绳索挂在了树枝上,看着这根麻绳,原本还能笑出来的英娘却很想哭,但她知道死并不难受,难受的是活下去面对所有人。 大石头她搬不动,却不妨碍她搬运小石块垒起来,站在碎石堆上,看了一眼庄子的方向,英娘便毅然决然的把绳索套在脖子上………… 自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的本能就是求活,求生,饥饿的时候会去找食物,寒冷的时候会去找衣物,刮风下雨的时去寻房屋躲避。 所以人主动的选择死亡,是一件违反本能,挑战本能的事。 当英娘酝酿再三鼓起勇气时,一股浓烈而复杂的香气如一只小手般不断抓挠着她的鼻子,让她忍不住忽闪忽闪自己的鼻翼。 这股香气是如此的美妙,甚至让她忘记了脖子上还有绳索………… 英娘从未闻过这样强烈的肉香,其中定然是混杂了香料的气味,单单是闻到香气便能让人口齿生津。 顺着香气回头望去,猛然瞧见昨日来的小道士握着一根鸡腿倚靠着大树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还不断恶作剧似得把香气用力的吹过来。 “你这样死不了,活结怎么能上吊用呢?我会水手结,待会给你打上保准不会松开,既然要死了,要不要吃一口鸡?听说阎王不收饿死鬼,到时你入了地府还不能投胎转世重新做人,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在世上游走……呜呜……呜呜……的游走……” “啊!”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吓了叶安一跳……转头便瞧见英娘不知何时已经从绳索中出来,蹲在地上不住的颤抖,显然被自己的话给吓到了。 叫花鸡色泽枣红明亮,芳香扑鼻,板酥肉嫩,入口酥烂肥嫩,从王大官人家的池塘顺出来的荷叶是最好的原材料,黄泥遍地都是。 刚刚扯下一只鸡腿的叶安便瞧见英娘在边上寻死。 原本可当作没瞧见,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再说二八年华的黄花大闺女在自己边上上吊自杀,谁好意思当作没瞧见?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比吃鸡更为重要的事情了。 把放在干净荷叶上的鸡推给英娘,叶安举着一根鸡腿大快朵颐,这才是真正的散养走地鸡,再加上特殊的烤制方法,味道全部被逼了出来。 若是能在鸡肚子里填充一些笋片,五花肉,或是鲜虾之类便更好些。 撒上孜然和辣椒粉的叫花鸡就不算是一般的美食了,而是要了“命”的东西,鸡这食材无论怎么烧制都没有偏门的作法好吃。 小鸡炖蘑菇,粉皮炖小鸡,粉条土豆炖小鸡之类的很难做好,但烧鸡,炸鸡,烤鸡,甚至是熏鸡之类,只要方法得当,味道是不会差的。 瞧见叶安吃的“嚣张”,英娘也忍不住吞咽口水起来,撕下一块带着皮的鸡肉,轻轻的放入檀口之中,一股子浓烈的气味便在鸡肉的伴随下散开。 随着第一下的咀嚼,英娘便再也停不下来,一块接一块的把鸡肉放入口中,油腻的双手不断的撕扯着鸡肉,看的叶安不断赞叹,真是吃鸡的高手啊。 辣椒粉可能是她第一次接触的调料,在嘴中微微灼烧的感觉让她过瘾的同时也让她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红唇烈焰………… 第五十七章救人与绑架(上) 叶安拿起英娘掉在地上的绳索麻利的打了个水手结,扯了扯后方才微微点头道:“不错,挺结实的麻绳,若是在浸上水,别说是人,就是猛兽也挣脱不得。我还有一种打结的办法叫猪蹄扣,那才是连野猪都挣不开的咧!” 随着叶安的话,边上的英娘浑身颤抖,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小道士居然转变的这么快,刚刚还请自己吃鸡来着,现在就帮自己“寻死”! 瞧见边上颤抖的英娘,叶安扯了一块不多的鸡肉,笑着望向英娘道:“你知道人被勒死会变成什么样吗?” “什……什么样……?” 英娘有些害怕,但依旧倔强的反问,这是个坚强的女孩,只可惜叶安知道她的内心已经被恐惧所填满。 别说是这个封建时代,就是在文明高度发达的后世,遇到她这种情况的女人也会被人戳断脊梁骨,若不是今天自己恰巧遇到她,英娘就会被流言“杀死”。 在她上吊的一瞬间,叶安便看到了一个灵魂的死亡,灰蒙蒙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对生的眷恋,对凡尘俗世没有一丝牵挂。 “勒死的人因为不能呼吸,舌头会伸长的老长,这才是开始,若是你把绳索勒到这个位置…………” 叶安用手指了指咽喉的部位道:“脖子受到压力的作用,所以便将舌根向外顶出,舌头足能伸出一尺来长!” “你……你莫……莫要说了!” 叶安不管这些,一边啃着鸡腿上剩的不多的肉嘶溜嘶溜吸进嘴里,一边继续道:“我这是关心你,免得你不知死后的事情,因为窒息……就是喘息困难,还会不自觉的失禁…………” “啊!!” 起身就跑的英娘跌跌撞撞的向树林外跑去,叶安的话让她吓坏了,没想到死后会是这副模样,她真的不愿自己那样死去。 叶安的话击溃了英娘最后的心理防线,一个人若是在死亡的过程中被打断,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就会消散,只要第一次没死成,那他之后便也不会再去寻死。 “小道士!你也觉得我是不祥之人吗?” 这个问题有些蠢,也有些尴尬,但英娘还是停下询问,见叶安不答又道:“你不怕我?还是连与我搭话都不肯?” 悲戚的声音再次响起,叶安依旧没有回头而是笑了笑:“我只知道人生而高贵,若是鬼神可左右人,那他们早已统治世界!” 理性的分析比不上感性的安慰,这时候安慰一下英娘才好,若是自己把心中的推断和她详细说出来,冰冷的相似可能会让这个刚刚从悬崖上停下脚步的女孩崩溃。 但现在却不能少得了她的配合,叶安不是很想“牺牲”自己,但既然事情被他撞上了那也没有办法,就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坐在小河边,啃着鸡腿看着河水衰退的色斑,叶安颇为兴奋。 其实更多的是感到刺激,没想到到了宋世之后接二连三的遇到事情,这些事有高高在上的政治阴谋,大户之家的那些隐私之事。 英娘的事,让叶安自然而然把它归咎到了爱情纠葛当中,那几个倒霉鬼是不是他杀,很快就能见分晓,尤其是自己先一步救下英娘之后………… 这是反向论证,叶安从一开始便发现了事情的蹊跷,并且早早的就做出判断,在早些时候,那些倒霉男人的死就已经被叶安当作他杀。 一切的推断都来自于他杀,有人在幕后策划了这一切,谁会这么做叶安自然不知道,但显然这个人不愿意让英娘出嫁给那些男人,而且这个人定然是关心英娘的。 一个关心英娘的人不可能发现不了英娘这段时间的性情古怪,便是自己和英娘见面的次数不多也能发现她的不正常。 问题来了,当那个人看到自己救下英娘并且和她相谈甚欢的时候,会怎样? “钓鱼”就是要有耐心。 也许那个人眼下不会露出马脚,但叶安也不会放松,望着英娘的俏脸笑道:“既不打算死,那就该好好的活,你们家的粮食被我买走了,也该让师傅为你作法,消灾解难,以后再寻个人嫁了,终究是过个安生日子,莫要再有这些想法,对不起父母和关心你的人。” 英娘惨然一笑:“小道士你觉得我还能嫁出去吗?四位郎君应我而死,便是观妙先生为我作法又能如何?便是我真的能度厄又能如何?谁会相信?谁会信!” 瞧见这个可怜女子的表情再次变得狰狞,叶安默然不语,是啊!“周公恐惧流言日”何况是这一小小女子? 恐怕这事情就算是解决了,揪出了幕后凶手,英娘还是嫁不出去,毕竟人家已经把她与克夫二字紧紧联系在一起,再说那些男人归根结底也是因她而死…………再也说不清楚了。 英娘的标准放倒后世便是一个网红脸,但缺陷也很明显,颧骨偏高,这大抵也是她克夫的由来,但眼睛下的颧骨凸起位置上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细看之下让她原本清纯的脸上有着一股媚意………… 青绿色的夹袄,杏色的丝带,这女子如同画中走出的美娇娘,只不过眼下这个美娇娘的脸色太过凄惨,神态之中也尽是哀愁。 “女要俏一生孝”素色最能体现女子的清纯唯美,但这句话更多的是指女子身上那股阴柔哀怜之意。 叶安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其实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在我家乡中有许多女人一辈不嫁,但其成就却不输男儿。” “女子除了相夫教子,还有什么出头之日?妾身没有当垆卖酒的本事,虽四次婚嫁却从未出阁…………” 叶安不再说话,显然这是他的异想天开,这是一个开放的时代不假,但对未出阁的女子来说约束却是不少,逛街踏青自然可以,可让她抛头露面的做生意自然不成。 其实这是叶安的一种尝试,尝试小小的改变这个时代固守的东西,可他显然失败了。 不光失败,而是体无完肤,被英娘纯净的大眼睛瞪着讲了一套女子的贤良淑德。 烦躁的起身,用脚踩灭了残存的火种,望着英娘叫道:“也罢!便送你一首词,你以后闲着无事可以词曲度日,若有好诗词传出,时日长了天下才子必有倾心者,以你王家的名望,再寻夫家并非难事!” “你会填词?!” 果然如叶安所料,这个时代的女子对填词这种事情毫无抵抗力,难怪柳永变成糟老头子之后还有一大群女子往他身上扑……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呜呜呜……哇哇哇哇………… 身体僵硬的英娘猛然爆哭,不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那种,相反而是真正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崩溃的模样完全停不下来,整个人抽抽的差点让叶安以为她要晕死过去。 叶安惊慌的搓手,再这么哭下去定然是要昏厥的,说不定还会因为缺氧而猝死……这……这他娘的玩大了! 第五十八章救人与绑架(下) 英娘的哭声终究还是引来了人,庄子上路过小树林的牛客在听到如此撕心裂肺的哭声后撒丫子就跑。 他是真的被吓坏了,大白天的在这小树林里传来如此凄惨的哭声,还是女声,不是鬼魂鸣冤还是什么? 听老一辈的人说女鬼的阴气最甚,尤其是冤死的女鬼阴气更盛,能让人产生幻觉! 那牛客在路过小树林时闻到了一股让人口水直流的味道,他发誓这辈子从未闻过这样的味道,口水都不自觉的变多了,但他却未敢多做停留,相反而是发挥自己强大的自控力跑开,万一自己中了鬼魅的邪术该如何,现在跑过了木桥到了庄子门口,牛客反倒是佩服起自己的心性坚韧………… 一路冲进庄子中把这件事用大嗓门告诉了所有人,并且急急的对王帮叫道:“快请老神仙出来啊!小柴林里有女鬼!” 王帮立刻呵斥道:“胡言乱语!大白天的,明日昭昭何来的鬼魅之物?!刘三我看你是不想在庄子上待了!” 刘三连连摆手道:“这事小的怎敢欺瞒?你若不信便随我去小柴林瞧瞧便是!” 王帮有些好奇,刘三在庄子上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便是踹上三脚也蹦不出一个屁的人,今日性情大变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真有什么邪祟?! 便是两步地的功夫,王帮带着一众闲散庄客便前往庄子外的小柴林,待听闻凄惨的哭声后,一众人等立刻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事实上还真的有鬼啊! 声音太过凄惨,让人忍不住发抖,而刘三说的那股子奇怪味道也传到了众人的鼻子下,这就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了。 这么多人过来若是叶安还不知道那就真的白活了,这下是真的出事了,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眼下的尴尬的就要命的事情了。 小柴林外隐隐约约的那么多人,叶安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看着地上的麻绳以及哭的死去活来的蠢女人,叶安觉得自己即将遭遇一场穷凶极恶的“绑架”。 王帮是稍稍大着胆子的,带人缓缓靠近,只不过走路时候的腿都在打转,但身为王家庄的管事,自己还是有必要为了老爷“出生入死”的。 一群人走进小柴林,颇有些“慷慨赴死”的悲壮,但很快一道身影冲了过来,慌慌张张的模样让王帮等一众庄客吓的差点瘫软在地。 但定睛一看便瞧见,哪里是什么鬼怪,不过是一个少年人抱着一个小娘子而已,少年郎跑得飞快,而庄客们哄堂大笑。 庄子上少不得一些情窦初开少男少女,在小柴林里偷尝禁果也不是没有的事,大多数被庄客撞见也只是笑骂几句,谁不是从这年纪过来的? 只不过事后被父母知道少不得一顿毒打,打完之后还要准备三书六聘前往女儿家“赔不是”,顺便把人家“受了冤”女儿娶过来。 都是庄户,差别也不会太大,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不过大多是钻草堆,谁选这小树林子? 但这人为何朝着众人所在而来?寻常都是跑得离人越远越好,免得被熟识的撞见难看,待人跑近了,一众庄客便都笑不出声。 戛然而止的声音就如同被掐着脖子的大鹅,“嘎…………” 王帮吃惊的看着叶安怀中已经昏死过去的英娘以及英娘脖子上挂着的绳索,众人大惊失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王大官人的小娘子在树林中寻死被小神仙撞见了。 回想起之前刘三的回忆,那不是对上了?于是一群庄客便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把没有瞧见的东西全部都给补充上。 小娘子克夫多年不堪忍受身上的邪祟,便去树林中寻短见,未曾想被路过的小神仙给救了,这才出现众人看到的一幕。 王帮望向一众庄客的脸色难看至极,叶安毕竟是个少年郎,而英娘的岁数与叶安相差无几,眼下叶安抱着英娘冲出小柴林被这么多的庄户瞧见,实在是有损英娘的名节。 冷冷的望向牛客刘三,王帮的眼神中充满了寒意:“刘三,这便是你说的邪祟?好啊!倒要看看你在大老爷那里如何交代!” 刘三已经慌了神,他也不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当他听到大老爷三个字后,整个人瘫软下去,回过神来便抱着王帮的腿道:“管事,管事饶命啊!” 此时的刘三已经面无人色,而四周的庄客们也跟着战战兢兢,王家庄之所以叫王家庄,便是因为这里是王家的产业,王家的庄子。 无论是土地还是农具,或是其他的东西几乎都是王家的,庄客不过是在王家田地中劳作的佃户而已。 佃户也分好多种,刘三这样的牛客原本便不是王家庄的人,而是有牛的佃户,连旁枝末节都算不上,甚至连家生子的地位都不如。 王家要想为难他,可以让他生不如死!因为他的户籍已经挂在了王家这个主户家中,契约未满之前,便不得脱身。 王帮阴冷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你们我已经记下,谁是谁都跑不脱,若是今日之事传了出去,休要怪我王家无情!本家是谁诸位都是知道的吧?” 在场的客户无不点头,王皞当朝相公弟弟的身份是瞒不住的,也没有必要隐瞒,多年来也做了不少的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位相公的家弟是个好说话的人。 王帮冷眼扫了众人一眼便对刘三道:“随我去主家宅院,这事你罪责难逃,痛快些也免得牵连家中。” 这件事原本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刘三不过是撞见了奇怪的事情,并且把人引了过去,说到底也没有什么。 可作为王家的管事,王帮却采用了最为简单有效的手段,杀鸡儆猴! 严惩刘三,那剩下的人也就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于是苦苦哀嚎和求饶的刘三就被俩个壮的跟驴一样的护院捆起来带走了。 没人在意刘三的下落,但许多人却在意叶安的行为,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抱着王家的小娘子这算是什么事情? 至于救人性命…………性命这东西能有贞洁来的重要? 叶安最想不到的事情就是自己被这个看似可怜的女人“算计”了,并且还完全没有办法。 英娘同样用了最简单的办法,哭……哭泣是人类在世上最先掌握的本领,在被叶安的词惊艳打动之后。 英娘便决定把这个少年郎和自己死死地绑在一起,为此她不惜把自己的名节和性命都赌上,虽然在叶安的怀中不断的抽泣,但她的内心却安定无比,看来这个小道士是跑不掉了………… 第五十九章皇权不下县 别把女人想象的那么简单,被逼上绝路的女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对于英娘这种死过一次的人来说便更是可以豁出去的。 尤其是在发现叶安的一首《声声慢》之后便更是如此,她觉得叶安便是父亲口中文气滔天的男子,这首词显然是为自己即兴而作的。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说的不就是自己身上的遭遇吗?但这只是一个开头,后面的句子每一句都能化作一柄“大锤”,把自己的心房锤的紧缩乱颤。 英娘已经觉得自己的呼吸不通畅了,不是因为抽泣,而是因为被眼前这个男子给迷住了,他的才学如此之好,又是观妙先生的弟子,可比父亲之前为自己寻的夫君要强的多的多! 英娘没有胆量去做叶安说的事情,但她却有胆量追求自己的幸福,虽然这幸福和爱情没有一点关系,但并不妨碍她去实现。 在她看来,叶安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夫君人选,不知为何父亲一直没有动心,难道是觉得他他配不上自己? 既然如此,那便舍了女子身上最珍贵的东西来把他牢牢的和自己绑在一起便是! 英娘从小到大都是被王皞夫妇奉若掌上明珠的,所以才会有接二连三的出嫁,否则一个克夫的女人最多嫁两次便是顶天的运气了,哪还能轮到她克死第三个第四个夫君? 跟着这样的郎君最少能让自己以后在东京城的妇人们面前赚足了脸面,只是这叶安看似十五六岁的模样,但自己在他面前完全不是对手。 母亲也是出自大户人家,常说一旦你捉摸不透哪个男人,那就要小心些,最好是躲得远远的,免得被人家买了还夸赞人家的好。 但事已至此,英娘也不想别的事情,只想着那首《声声慢》,只要他叶安娶了自己,那自己的名节也不会丢掉。 只可惜她发现这个少年郎根本就没有一点担当,在自己用哭声把人引过来之后,他居然把绳索又重新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抱着自己就向人群冲去。 此时的英娘才大惊失色起来,唯一的办法就只能让自己装晕,任由叶安抱着他冲过人群,冲向王家庄的所在。 另一边,叶安看着怀中的女子还在装晕,长叹一声:“是你逼我的!”随即扯开脖子便大喊:“不好了,王家小娘子自缢了!王家小娘子自缢了!” 如此一来庄客们脸上的表情变化都被叶安尽收眼底,这就对了,所有的解释都合理了,为何自己会在小柴林中,为何英娘会在小柴林中,为何会有如此凄惨的哭声……………… 叶安要把自己打造成为一个救死扶伤的英雄形象,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 庄子中的女人们看到叶安的举动无不呵斥他轻浮,也说王家小娘子的名节被他毁了,哪有男人抱着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的,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叶安实在是无奈,这些人是聋了吗? 自己已经强调了“自缢”,逻辑重音全在上面,但这群女人仿佛没有听见,在她们眼中并非是为一个生命的即将逝去的惊叹,也不是为侥幸躲过一劫的英娘而庆幸。 而是把自己的道德标准搬了出来,用这个道德标准继续去攻击一个在鬼门关上绕过一遭的女人。 看着被侍女盏儿扶起的英娘,叶安忽然觉得她是真的惨………………比自己惨的多了,因为这群女人眼中,性命算个什么东西,哪有名节来的重要? 叶安救人是对的,但不该抱着英娘从小柴林一路飞奔回来! 王家庄在阳城县的管辖范围之内,但阳城县的县衙却不管王家庄内部的事情,皇权不下县,除非是触犯了大宋的律法,否则县衙是不会来人的。 于是王皞这位王家庄的大官人,便是代替了官员行使权利,当然这种事情他是不好怪罪叶安的,毕竟是救了自己女儿的性命,看着女儿脖子上的痕迹,作为父母岂能不心疼? 王夫人早已“心肝儿”“肉尖尖”的叫个不停,抱着女儿埋怨她糊涂,一边责骂侍女盏儿,说她看护不周,没个做婢女的模样,若有下次便把她卖去东京城的小甜水巷中去……………… 至于那些妇人早已在王皞出现的一瞬间闭嘴,有些话说一半的直接捂住嘴,不敢出一丝气息,就如同面对一只上古猛兽而不敢喘息一般。 王皞是王家庄的主人,也是王家在阳城县这里的家主,这里的一切都是王家说的算,一切也都是王家的东西。 王皞可以直接把人赶出庄子让这些人自生自灭,也能让她们家中的三亩旱地变成水田,这些都是他这位家主说的算。 在叶安看来,王皞在王家庄基本就相当于土皇帝,他说的话就是“法律”,那些长舌的妇人们在瞧见王皞之后便立刻“老实本分起来”,心中暗叹皇权不下县啊! 此时的他才悚然发现,自己在王家庄中其实就是最势弱的存在,王皞想要对付他根本就没得商量,完全是被碾压。 王皞并未说话,冷冷的扫了一眼众人,待目光触及到叶安的时候更是皱眉道:“叶小郎君年少无知,又是常年跟随观妙先生隐居深山,自然不知晓这世间的禁忌,且把发生了什么详细说来便是!” 叶安还未说话,边上的王帮早已把看到的一清二楚告诉了王皞,当然刘三这个倒霉鬼也被五花大绑的押到了王皞的面前。 英娘已经被搀扶了下去,而王帮等人的话很显然是被叶安进行过心理暗示的,这时候叶安也不慌乱,而是详细把自己嘴馋吃鸡的事情告诉了众人,当然也包括无意之中救下英娘的事情说出来。 双方印证之下,可见真是叶安无意中撞见自缢的英娘,所以救下了她的性命,如此自然不会再有人怪罪他的失礼。 王皞想了想道:“叶世侄救人心切,算不得有意为之,更没有毁英娘之名节,此事便如此揭过,再敢有人拿出来胡吣,老夫便以家法处置!” 随着王皞的话说完,边上的王帮大声吆喝道:“听清楚没有?听清楚就搭个话!” “我等知晓,万万不敢胡言乱语!” 四周的人无不叉手称喏,王皞的话就相当于给这件事定性了,再冷冷的看了一眼叶安后,抬脚便走,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王皞一眼便看穿了英娘的小心思。 这个倔强的孩子定然是真的打算去寻死了,只是无意中被这少年郎给救了下来,但叶安身上有什么样的魅力,居然让自己这个女儿甘愿放下身段,自毁名节的和他在一起? 更可恨的是,英娘都这般牺牲名节,这小子还是拒绝了,从他的态度上王皞就能看出叶安的拒绝之意。 王皞不会去想叶安愿不愿意,他只是在想为何叶安会拒绝?难道自家的女儿真的配不上他叶安? 克夫?那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第六十章献宝的“猴子” 王皞送给叶安的谷仓很大,这可能是王家村中最大的谷仓了,而王家并没有留下多余的粮食作为后手,这让叶安感叹这个时代人的契约精神。 除了足够自家吃的粮食外,王家几乎把所有的存粮全部拿出来了,并且还收集了十里八村的大多数存粮。 粮食越来越多,从十万斤逐渐向二十万斤靠拢,果然是印证了老道的话,王皞完全不打算欠自己人情,这座巨大的谷仓对于叶安来说是一座大宝库。 既然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剩下的事情就不必操心,相对于这些粮食,叶安更在意的是那场笼罩在寇老西头上的阴谋,以及幕后的主使。 若是自己没猜错的话,连老道都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至于钱晦那个钱家的二衙内,可能连棋子都算不上。 隐隐之中叶安觉得有一个大能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事情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只不过越复杂的阴谋便有越多的蛛丝马迹可寻。 自己这个小人物怕是意料之外的变数,但也正中下怀,让幕后之人顺水推舟。 相比之下,英娘的事情就要简单的多,自己算是已经出卖了“色相”,抱着英娘穿越半个庄子,应该所有人都看见了。 当然英娘这段时间常常“偶遇自己”,这也是叶安所“烦恼”的事情,其实他对眼前这位女子并没有爱慕之意,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英娘的邀请。 傻子都能看到她眼神中的爱慕,当然王皞也瞧见了,对于这种事情王皞的处理非常到位,一切都彬彬有礼,却又拒人千里。 感谢的话说了一大箩筐,但却几乎都是口头表达,并没有把这件事算作是一次救命之恩,反而是叶安应当应分该做的事情。 老道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却对王皞的冷淡有些不满,但最终他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毕竟叶安一个大男人抱着人家的小娘子冲进王家的庄子本就不合理数,又不愿娶了人家。 原是王皞请来作法的,但因为这件事,反倒是让叶安理亏,玄诚子在王家的庄子里待得不自在,便到了已经属于叶安的粮仓之中歇息。 顺便来品尝一下便宜徒弟泡的茶水,王温在走之前送了自己一团茶,谁知被叶安打着暴殄天物的名头给要了去。 知道叶安泡茶的功夫,连王温这个大家出来的子弟在斗茶上都输给了叶安,他泡的茶,味道自然不用说。 喝惯了叶安泡的茶,再去喝王皞的茶简直就是如饮浑汤,从此之后方知茶中真味。 先苦后甘,回味无穷,如同人之味,茶的清香悠淡,处处透着出尘飘渺………… “师傅,你也该为王家小娘子作法了,毕竟是答应人家的事情,不能因为徒儿这里便拖下,再说英娘的事情做不做法都差不多,你且去把法作了,以后的事情你也莫要管。” 在意境中摇头晃脑的玄诚子瞬间被叶安“拽”了出来,不满的瞪了一眼:“口出狂言!斋醮科仪乃是挑选吉日为人消灾解难,岂能说是无用?” “你说的对……” 叶安坐在靠背椅上,这是一种非常别扭的靠背椅,椅背只是一个框架,连撑杆都没有,与其说是靠背椅,不如说是靠在一根杆子上。 老道反倒是有些惊讶的望向叶安,他感觉出叶安的话里有话,撇嘴吐掉最终的茶叶好奇的问到:“你这话何意?莫不是你以知道英娘此事非术法所解,而是外力所致?” 果然是“老江湖”,听话知音,一点就透。 叶安天真的望向玄诚子笑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应该都知道的,王大官人必然说的清清楚楚才会寻您给他作法,可问题是您自己没发现其中的蹊跷吗?” “蹊跷?倒是有一些,但道爷却不好说出来。” “那您还要为英娘作法?” “作法……咳咳……斋醮科仪乃是机缘之术,成与不成不在道爷,而是在那小娘子的身上,若是成,便是她命格妥帖,上天垂怜,若是不成…………” “唉,师傅,咱能上点心吗?你也不怕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先帝赐下的观妙先生怎么能不成呢?” 老道突然笑了,端着茶盏走向叶安,在他的边上坐下,看着叶安拿着毛笔在纸上鬼画符笑道:“这么说来徒儿已经有了破解之法?既然看出其中蹊跷便快快说来!” 叶安一边临摹玄诚子的符篆,一边笑道:“那些英娘未过门的夫婿都是在接了王家的红帖之后才暴毙的,时间出奇的一致,这便是第一个疑点;’至于第二便更为蹊跷,他们都是暴毙,一个准备娶亲的男人怎么可能暴毙而亡?” 老道捋了捋下巴上的参差不齐的胡子笑道:“连你都能看出来王皞能看不出来?” 叶安哑然失笑:“对了,对了,可他既然能看出来为何不报官?为何没有抓住凶手?” “因为不知道!王家庄子里上下这么多人,他根本无从查起,再说谁知道是不是王家庄子里的人干的?还有这事太过蹊跷,完全没有痕迹,只能用天格命格来解了。” 叶安点了点头,他只是能肯定不是英娘克死那几个倒霉鬼,但他也拿不出证据是他杀,凶手的模样,杀人的手段,动机他一概不知。 但现在唯一知道的一点便是那个人一定不希望英娘嫁出去。 那就需要反其道而行,让老道给英娘早日作法,在让英娘早日出嫁,接着凶手便会出现,再次作案,所以叶安才会催促老道。 把自己的想法和老道说清楚之后,老道便露出神秘的笑容:“你觉得为何王皞会请道爷前来?” 叶安瞪大眼睛“啊”!了一声,脸上的狡黠和精明立刻化为尴尬…… 原来老道和王皞两人是早有预谋的,只要玄诚子作法,那幕后之人必然会浮出水面,只要擒住,不光能破流言还能为英娘正名,反倒是自己上窜下跳,就像是个献宝的猴子! 那就没自己什么事情,扔掉符篆,同时也合上摆在面前的账册,在三份契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用红泥盖上自己的指纹,冲着门外大喊:“王小哥速来。” “小神仙对完了?” 叶安合上账本,拿起边上的契约点头道:“我以签字画押,便把这份契约送与王大官人,这一份我便留下,还有一份请代我转交村中乡老以做旁证便是。等我当着你的面写下合同。” 王帮笑道:“我家大官人特意交代,对小神仙信得过,便不用如此繁琐了。” 叶安摆了摆手,把自己和给王皞的契约两两对折拼接在一起,在上面竖着写下“合同”二字,如此一来只有两份契约上的字形相合才能保证契约的真实性。 “越是如此越该谨慎些,这是为了我的名声,也是为了王大官人的名声,不过是一两个字的功夫,耽误不得!” 看着三张一模一样的契约,王帮伸出大拇指颇为感叹的赞道:“小神仙着实稳妥!这般年岁便如此持重,世间罕见,果然是…………” “油嘴滑舌,速给你家大官人送去!” 老道不满的呵斥响起,让王帮尴尬的笑了笑,他知道这位老神仙非常不满徒弟的败家行为,也不满老爷的不近人情,还是莫要触老神仙的霉头,王帮当即叉手唱诺,一溜烟的跑掉。 第六十一章世上的规矩 今天是王家的大日子,庄户们都知道王家请了老君观中鼎鼎大名的老神仙作法驱邪。 庄子里的庄户们大多围拢在王家的门前,看着王家的仆役把长长的几案,新鲜的瓜果蔬菜,羊头,猪头和一颗稀罕的牛头抬进王家挺括的大门无不连连赞叹。 这个时代不允许宰杀耕牛,新鲜的牛头出现可不容易,王家为此在阳城县寻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在七日前等到了一头病牛病死,一直放在冰窖中存放。 玄诚子已经在后宅的院子中作准备了。 高高竖起的幡子,浓重到有些熏人的香烛,烟气渺渺如云如雾,叶安站在边上有些无奈,今日阴天却闷热异常,气压低的有些压人,看来是要下雨了。 旱灾不会出现在阳城县这是他早就料到的事情,河水的流量往往决定了旱情,阳城县并不缺水,而且还有崇山峻岭作为屏障,干旱的几率并不大。 但这却增加了叶安对蝗灾的判断,蝗虫的习性就是趋水喜洼,这时候阳城县下雨了,也就是为蝗虫的到来埋下隐患。 至于免费救济灾民这件事想都不用想。 灾害发生的时候多少的人会发国难财?这时候若是你免费救济灾民,你就成为破坏市场规律的人,叶安初来乍到,不希望自己太过引人注目。 英娘躲在远处的屏风后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远处的那个“小道士”,说来也奇怪,自己从来也不觉得他是个道士,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文人的感觉,但却也有着纨绔的做派,这两种气质杂糅在一起,让人不自觉的产生好感…………欲罢不能。 这让她想起了昨天娘亲说的话,若是……若是有可能,自己嫁给这个小道士也是不错的。 听娘亲说,这个小道士乃是观妙先生的亲传弟子,但却不会继承观妙先生的道统,将来大抵是要入文道一途的,如此便是真真正正走的读书路,参加科举的读书的人! 只不过爹爹提醒过自己,莫要与这小道士牵扯在一起,他已经沾染了大因果,那岂不是有危险? 英娘无数次的想过悄悄寻叶安说出危险以至,让他小心些,但世俗法礼却让英娘完全迈不开脚步。 她敢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亲近叶安,也敢不要名节的与他捆绑一起,但现在却只敢站在远处悄悄的打量着那个让她着迷的少年郎,一举一动,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那么的自然。 昨日听娘亲说他极擅画技,不逊大家,那鱼拓栩栩如生,自己的画像也是…………笔笔传神。 娘亲说她觉得叶安甚好,可爹爹却斥责了娘亲,说她妇人之见,这和小道士的身上有着大因果沾染不得。 …………………………………… 作法的地方水曲环绕,一座小桥横跨在活水之上,这里是王大官人花厅的前院,也是府宅的后院,荷花映红在水中不断的摇曳甚是惹人。 叶安躲在树底下,因为这算正式场合,老道非要让他穿上紫服罗裳,这也算是来撑场面的东西,老道自己不穿非让叶安穿,为的就是“曝光”自己的身份,这点小伎俩是瞒不过王皞的。 只可惜叶安却并不领情,罗裳虽好可穿在身上总觉不自在,就感觉自己是树上的大蚕蛹,浑身上下施展不得。 躲在树下的大青石上贪凉,这个时代的人有很多纳凉的办法,竹夫人,贪凉石,都是解暑降温的好东西。 何况边上的铁二还在卖力的扇扇子,惬意的叶安很快便凉爽下来,顺手扯了扯黏在屁股上的绸缎………… “少爷,那些粮食就放在王家的粮仓里堆着?” 瞧见铁二小心翼翼的模样,叶安笑了笑:“那可不是王家的粮仓,现在是我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说,发财?机会多着呢!本少爷要缓缓谋划……” “别缓了少爷,粮食放不了多久,眼下天气热眼看着又要下雨,潮气重……咱们还等着用钱嘞!酿成酒水放多久都成!” 得了,在铁二的眼睛里,酒水便是钱财,这是没错的,但一座大山还压在面前,就是那该死的蝗灾。 虽说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但叶安并不希望蝗灾的出现,这样是可以赚得更多,但对他的名声却不会带来任何好处,贩卖粮食就等于把自家至于商贾之列。 这个时代的文人已经清高到了爆炸的程度,无论是王温还是王渊,亦或是王皞,身上那种士大夫的高高在上差点透体而出“元神出窍”。 嘴上不说,可实际上他们对其他身份的人根本就瞧不上,在他们眼中即便是穷的快饿死的读书人也比一身贵气的商贾要高贵的多。 叶安当然知道在这个时代,所有阶级被划分的清清楚楚,在他们的思想中,一切都是被制定好的,文人就该入仕成为士大夫协助天子管理天下万民。 农人就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土地,生产粮食,缴纳赋税,卖出多余的粮食换取生活所需,商贾就应该为各地互通有无,同时缴纳更多的赋税。 工匠就该修缮工具,负担起百工的责任。 而想要更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们上升的通道很简单,耕读传家,宋朝以科举取士,只要你的才学达到了,寒门之中亦可出状元之才! 至于商贾,百工子弟,亦能参与科举,大宋的国策定下了,所有身家清白的人,无论是什么身份都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即便是商贾的儿子和长工的儿子在科举面前也没有区别,但能参与科举与不会被歧视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这个世界,鄙视链无处不在! 远处的玄诚子已经开始“跳大神”了,脚踏七星步,手舞青锋剑,嘴中念念有词:“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烟随风动,身上的衣服,胡须也随着同样的韵律摆动着,老道身法了得,走了这么多圈,居然每一次都一样。 甚至连脚的地方都分毫不差差的,还别说,这般作法的模样当真是让人觉得玄诚子乃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高人。 叶安远远的看着,他并不打算参与其中,虽是玄诚子的徒弟,但他不希望别人把他归入道家,他要走的是文道,就要和道教这些“特殊技能”保持距离。 作为文人通晓道家典籍是好事,毕竟孔子也曾求学与老子;其他的道门传承也不会出现太大的影响,如《易经》占卜之类,孔子都曾为《易经》做《十翼》,何况是读圣贤书的文人? 但唯独这“作法”也就是“斋醮科仪”不能随便碰触,一旦碰触那便是动了道门中人的谋生技艺,要么你是道门中人,要么你便是戗行。 这是一条隐形的线,把各个团体之间划分的很清楚,尤其是在这个规矩的世界里,极为重要。1603362169 第六十二章翻脸的王大官人 边上的铁二已经不能看了,一脸崇拜的看着老道在那里跳大神,同时嘴里还在发出一阵阵“吸溜吸溜”的惊叹声。 啪……铁二只觉得脑袋一疼,回头一看,便瞧见叶安继续斜躺在大青石上不满的瞪着自己:“你又不是道士,看这些作甚?继续扇风,嘴停,手别停……” 铁二不满的望向叶安:“老神仙的法术可不是随意能够观瞧的,这是大幸!您好歹也是老神仙的弟子,多学学总是没有坏处的,一般人可看不到嘞!” 叶安撇了撇嘴:“你家公子我可是要走文道的,术法之类自然不便涉及。” “道士不会法术还叫道士?” 叶安瞧着自己身上的一席罗裳稍稍愣了一下随即道:“你说的没错,这倒是让我想起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铁二好奇宝宝一般的蹲在叶安边上,一边卖力的扇起扇子来,他原本最喜欢的便是听老枯木一般的村长讲故事………… “从前有个富人和一个穷书生在一起饮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富人便对穷书生道:闲暇无事不如关扑如何?穷书生一时兴起便道:甚好,我早已看上你家中一方端砚!” “端砚是啥?” “名贵的砚台,文人家中常用的…………反正就是很名贵便是……能值十贯钱!” “吓?金子做的砚台吗?值钱十贯?!” 瞧见叶安不满的表情,铁二立刻闭嘴继续卖力的扇扇子,这位小郎君的岁数不大,脾气可不小。 “后来穷书生给了富人一个空的鸟笼,他说:“半年之后你一定会买一只鸟放进去,若是没有,那便算我输了,但若是你买了鸟放进去便算我赢了,你必当把这空鸟笼挂在门口。”最后你猜如何?那个富人果然输了一块端砚!” “为何?!” 铁二“心疼”的叫喊让叶安耳朵发麻,瞪了他一眼道:“因为每一天都有人看到富人家挂着一个空的鸟笼,每次见到他都会问一句鸟是什么时候跑掉的。一次两次还受得住,若是每天都有人询问呢?你该作何解释?” 铁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不舒服的说道:“因为这一个鸟笼子,便硬是舍了一块十贯钱的端砚,这也太不值得了。” 叶安笑了笑便道:“这块端砚虽然值钱,可有钱难买清闲啊!就像我一样,身穿这观妙先生的紫服罗裳,受了他的衣钵传承,却不会术法,你说烦恼不?” 铁二呆了一下,他想不到这两件事之间有何联系,但并不代表别人不知。 王皞不知从何处拐了出来叹道:“小友这般年岁便能知晓世间故智,一语中的!难得!难得!” “小子教人,王大官人如此偷听恐有不妥!” 王皞瞧见叶安依旧是惬意的躺在大青石上,也不动怒而是微微一笑道:“风刮进耳朵的事情怎能算是偷?既然叶小哥把自己比作是那富家翁,何不追随观妙先生学法?此乃大幸,可遇而不可求啊!” 叶安看了一眼王皞,便拉过铁二在他的耳边小声道:“瞧见没有,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打算毁我文道,以后要小心他,万万不可得罪!” 王皞不知道叶安和铁二说了什么,但那憨憨的仆从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显然是没说好话。 “多谢王大官人抬爱,只可惜小子心中无神无鬼,根本学不得这般高妙玄绝的术法,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免得浊了文道之心,丢了先人的脸面。” 叶安的话说的滴水不漏,便是王皞都无法反驳,明确的告诉了他自己就是要在文道一途上前行。 “既然如此,不知小友因何拜于观妙先生门下?” 这便是王皞“鸡贼”的地方,既然你坚称要走文道一途,为什么要拜玄诚子为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这是在借玄诚子的名头为自己在文道上铺路,而并未打算真的拜人家为师,何其无耻! 王皞本以为这样的话会立刻刺激到叶安让他羞愤,但叶安却不以为意,在大青石山悠闲地翻了个身:“无他,机缘耳!非我拜入观妙先生门下,乃机缘如此,不信王大官人可寻观妙先生问个究竟!” 王皞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这小子看似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后辈,但话从他的嘴中说出来便没有一丝正气,反倒是在揶揄。 昨夜夫人提到英娘的事情,中意这少年郎,自己因为他的身份而极力反对,母女两正为这件事和自己置气,本想今日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该如何,未曾想这少年居然口舌伶俐如此。 自己的本意是提醒他该认清自己的身份,选择一个更适合他的未来,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领情。 王皞瞧见叶安不愿和自己说话,心中一时有些克制不住的升腾起怒意,多少人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无不恭恭敬敬,便是朝中重臣也都把自己奉为上宾,未曾想久居乡野居然会被一个小子所无视! “年轻人当脚踏实地,莫要学那市井之徒,欺世盗名!观妙先生的名号岂能成为踏脚之石?便是以此入文道,也为人不齿!” 躺在大青石上的叶安猛然回头,杀人诛心,王皞一句话便把自己逼到了道德死角,若是传了出去自己怕是在大宋再也难拜一位大儒为师。 “恩将仇报不过如是!王大官人,好走不送!” 王皞大怒:“那头面便是再好也是老夫花钱买的,若是不允退回便是!” 叶安惊讶的望着王皞,盯得他发毛才缓缓开口道:“买卖自然是愿打愿挨的事情,小子便是再混账也不敢行背约之事。不过你还真是没有把英娘当回事啊!还是说没把我当回事?救命之恩也能随便忘记?” “一派胡言,整个王家庄有半数能证明你毁我英娘清白,老夫反倒要谢你?!当是你欠我王家的才是!” 叶安眼中精光一闪,嘴角不自觉的挑起微笑:“那便是小子失礼了!告辞!” 叶安摸了摸怀中的契约便从大青石上翻身而起,径直向外院走去,铁二讪笑着对着王皞叉手一礼,小跑着追上叶安口中叫道:“小郎君稍待!” 从倌驿借来的老牛在路上悠闲的漫步,它才不在乎烈日当头,也不在乎车上的小郎君是否生气,尾巴一扫一扫的驱赶恼人的蚊虫。 “小郎君,咱们真的要走?老神仙还在庄子里,咱们这是要去哪?” “去阳城县!” “阳城县?去那作甚?” 铁二有些发蒙,之前观妙先生和叶安可不就是从阳城县出来的吗?怎生又要回去? 叶安不答,但心中却清楚不走不行了,有人要反悔退货可不行!翻脸也不行! 1603363218 第六十三章饥城 如同老道说的那般,这些文人真的惹不起,在你没有成为他们认可的一员,你就是可以随便拿捏的东西,叶安从之前王皞的对话中听得出来,他根本就不是在敲打自己,而是打算毁约。 粮食卖的后悔了,那就用言语故意激怒叶安,并把话题延伸到那笔买卖上,摆摊多年的叶安明显能够感觉到这位大官人的真实用意。 在自己明确告诉他东西是不会退的,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之后,王皞便有些恼羞成怒,但为什么他要“退货”? 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看来王皞不知从何处收到了消息,西面蝗灾以及灾民来了! 阳城县距离开封府并不远,依旧属于京畿路的范围之内,宋王朝对待这种天灾的救治相当到位,当然这只是叶安从史书记载中看到的情况。 而作为地方大户的王家自然非同寻常,他们在赈灾中往往会起到重要的辅助作用,一旦灾民大量涌入阳城县,朝廷赈灾不会直接发卖粮食运到阳城县,而是通过地方上的大户进行购买。 这时候粮食对于王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王家以略高于寻常的价格发卖粮食,那必会赚的盆满钵满,同时还会获得朝廷上下的一致称赞,相比之下叶安的一个头面又算得了什么?顶多是搏贵人欢心的一个物件而已。 叶安没心没肺的把话说给了铁二,于是乎原本还有些不理解的“憨子”立刻把马鞭甩动的如同风火轮,恨不得倌驿的老牛跑得比马还快。 “吓,这王老倌当真是坏得很!原本是他要买小郎君的头面,老神仙还不乐意,眼下知晓了灾情,又要把头面给退回来,便宜都让他占了,天下间哪有这般的好事!” 淳朴的人说出的话就是让人舒坦,当然叶安并没有把全部真相说出来,这其中必然还有看似没有参与的玄诚子手笔。 若不是他极力维护,事情怕是没有可能如此简单的解决,最少王皞不会当面述说,而是用一些小小的伎俩便会让自己栽跟头。 王皞不是王曾,他虽然是王家人,但相公的气度可不是谁都能有的,为了巨大的利益,牺牲一些东西也是值得的,不是吗?! 叶安从来不会擅自揣测人心,但人心中的恶一旦显露出来,那就不由得他不去揣度。 就像铁二和王皞,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叶安会本能的去相信铁二,而对王皞说的话再三斟酌,相比之下,这些士大夫阶级的人心中的善要比一般的平民百姓少的多。 常年和利害关系牵扯在一起,以权术为伴的人,永远不要小瞧他们心中的恶!叶安讨厌他们的高高在上,也讨厌他们总是把问题通过复杂的手段来解决掉。 其实不是不能商量的,王家家大业大,只要能给出合适的价格,在把他的利益诉求说清楚,双方之间能达到某种程度上的利益平衡,叶安有什么理由不退回粮食? 为何要把自己逼到绝地?那句威胁叶安到现在也认为是王皞要让自己身败名裂的警告。 对于这样的人,叶安鸟都不鸟他,你嫌老子“骨头硬”,老子还嫌你难伺候,大不了就一拍两散,谁都别玩了! 不要小看牛车的速度,虽然不是很快,但要比人走却省力的多,而且速度也不算慢,一个时辰的功夫便能看到阳城县的县城。 至于刚刚卖力挥舞牛鞭的铁二,正在牵着牛鼻环在低头和它小声说着话,貌似是“牛兄对不住了”之类的话………… 叶安微微一笑,这憨子是个心地善良之辈,但也是做事没头没脑的人,否则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反倒是铁二的老娘叶安还真的想要拜见一番,一个能小手段便能试探出人心,还能保全自己的憨儿子,这样的女人可不多见。 叶安到了阳城县首先是为了看看这里灾民的数量,同时也是为了买东西,怀中的那对朱釵是英娘遗落的,不知是有意无意但应该值个钱,叶安原本打算物归原主,但遇今天遇到这个王皞“撒野”也就没了物归原主的心情。 大不了再赔她一个吊坠便是,答应要给铁二养家的钱,这就给他便是,免得老是被他幽怨的看着,一身的不爽利。 县城城门洞子里黑漆漆的,走近了一瞧才发现已经关了城门,而县城斑驳的城墙下,是一圈密密麻麻的黑色,灾民就围在县城下等待阳城县能发发善心,开仓放粮。 所有人看着牛车的模样像极了盯着“小白兔”的饿狼,铁二把一块倌驿的腰牌挂在了牛角上,四周虎视眈眈的眼光便立刻消失,在一阵阵叹息声中铁二解释道:“小郎君放心,这些人不敢动咱们倌驿的牛,王法说了,私抢倌驿的牲畜,那是要刺配流放的,眼下他们已经到了阳城县,活命的机会大,万万不敢抢咱们的牛车。” 叶安点了点头却在打量四周的灾民,估算大致的人数,眼下还不算多,但西面八方赶来的灾民有多少便不得而知。 铁二敲响了阳城县厚实的大门,便从门后传来一阵呵斥:“贼厮!刚刚一顿鞭子莫不是不长记性?!” “俺家公子要进城拜见大老爷!” “你家公子是谁!” “观妙先生的徒弟!还去过县衙和大老爷品过茶的叶安叶小郎君!” 铁二也不傻,直接一个肥喏把城门上的小窗子喊开,里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安第一次到阳城县见过的老刘头。 “吓!这不是小神仙吗?听说您虽观妙先生去了王大官人府上,这……怎生又回来了?” 叶安叉手向着县衙的方向拱了拱手道:“有事拜见大老爷,还请刘门头通融一下。” 老刘头看了看四周,有些为难的开口道:“小郎君还是莫要进城了,城里灾民多,也乱,还是在王大官人的庄子上安生。大老爷最近正在查库,火气大得很。” 叶安笑道:“巧了,小子正是来给大老爷送败火的“药引”!” “小郎君莫要说笑……”刘门头还打算阻止,但叶安却呵斥道:“速速开门,不敢耽误了正事,不然大老爷知晓必叫你皮开肉绽!” 有时候你越是客气人家越是不买账,反倒是拿出上位者的威严才能让他们俯首帖耳………… 进了县城便能明显感觉出与离开时的不同,原本还算宽敞的街上随处可见蓬头垢面的人,其中不乏一些穿着得体的,只不过灾荒面前,便是有钱有粮的富户人家也不一定有多余的粮食,还要担心被人偷抢。 “小郎君,了不得,这条街上全是灾民,听说还有西面还有更多!” 铁二样貌随和憨厚,稍稍打听便得知很多消息,叶安坐在板车上看着这些人就知道自己酿酒的计划要搁置了。 看着街面上的人叶安心中已经凉了半截,艰难的开口才发生声音干涩的有些沙哑:“速去县衙!” 铁二知道叶安和玄诚子是大老爷的客人,看着四周不断围拢过来乞讨的人,心有怜悯也不敢在说话,牵着牛车便向县衙而去,这模样太过吓人了……………… 一路上都是饿的发昏的人,这些人中不是没有有钱人,但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大量灾民涌入,傻子都知道该把粮食囤积起来。 整个阳城县所有的粮店和酒楼茶肆全部关门,家家户户也都是大门紧闭,县城中为数不多的衙役擎着腰刀在街面上巡视,这时候谁要是敢乱来,就地格杀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话。 叶安坐在牛车上默默无语,原本的一座安定祥和的小县城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如此破败的模样,不是县城破败了,而是人,人心破败了………………1603447700 第六十四章与知县大老爷做买卖 阳城县的县衙大门这段时间就没开过,作为大老爷的王温天天在阳城县的常平仓和县衙库房中来回翻腾。 哪怕多找出一粒粮食也是好的。 王温的腮帮子肿的有婴儿拳头大小,可即便如此也是不敢停下,四处游说甚至是威胁县城中的富户。 朝廷已经知晓了河南路的灾情,赈灾的粮款不日便会抵达,虽然可能出现层层“扒皮”,但没人敢把赈灾的粮款截留。 但现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单单是有赈灾的粮款可不行,钱买不到粮食,说来荒唐,越是有粮食钱越买不到! 王温查了之前常平仓中的剩余粮食后便日日不得安眠,眼睛一闭上就会被常平仓中的粮食给吓醒……………… 常平仓中是有粮食,但那些粮食不光和账目严重不符,完全不是如记载那般“存去岁之新粮,换补今年之初粟!” 而是不知多长时间的旧粮,有些甚至因发霉而变得粘稠,这样的粮食万万不敢给人吃,万一吃死了人,便会激起民怨,而这民怨可要比灾情更为可怖。 现在除了在心中大骂前任外,王温也没有任何办法,阳城县的所有粮店一律不卖粮食,这是在待价而沽。 粮商们知道朝廷的粮款一定会到,愤怒的百姓便会要求衙门出钱卖粮赈灾,而到那个时候正真被架在火上烤的人就是身为知县的自己了。 族叔说的对,阳城县的位置极为重要,从河南府前往开封府的灾民必定经过阳城县,这就是自己的机会,若是能把灾民截留在阳城县,那便在朝中便是一桩美谈。 朝廷最担心的便是灾民涌入开封府,只要能把灾民阻挡在开封府外,赈灾的办法便会层出不穷! 但数万的灾民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阳城县所能负担的了,他们既然到了阳城县,必然也会经过西京洛阳……………… 想到这里,王温就知道这这趟浑水不是自己能够搅和的,赶紧回到县衙去寻王渊这位族叔商量对策,谁知道刚刚入了后衙,便瞧见族叔居然和一个少年郎坐在水榭中对饮,一边饮酒一边击节而歌。 仿佛一对忘年交一般的模样,让边上的仆从们表情呆滞,而王温瞧见了这个少年郎的样貌不由得惊叫道:“叶小郎君?!” 叶安连忙起身,双手相叠规规矩矩的以晚辈之礼道:“小子叶安拜见大老爷!” 王温在惊讶中挤出笑容道:“这是怎生了?叶小友不是随令师前往王家庄去了,如何回到本县这里?” 叶安看了一眼边上笑眯眯的王渊,转头露出最为阳光的笑容:“因为要和大老爷做一笔大买卖!” 看着叶安的森森白牙,王温失笑道:“眼下怕是做不成买卖的,阳城县的模样你也看到了,哪有买卖可做!” “新粮十万斤!不知知县大老爷可有意向?!” “十万斤?!!” 王温几乎是从原地跳起来的,看着依旧保持微笑的叶安,以及边上微微点头的王渊,心中便有了数。 “何时叶小友也成了王家的说客?不知王大官人开价几何?” “王家的说客?” 缓缓坐下的叶安微微摆动手指:“非为王家奔走,叶安少年心性,做不得别人的说客,只为自己代言!” 王温看着叶安认真的模样,整个人也泄了气,眼前这小子便是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拿得出十万斤的粮食。 “若是说王大官人能拿出十万斤粮食来,为了拦下这些灾民,王温甘愿溢价买下,可若是小友戏弄本官,其罪当依法严办!” 叶安笑着回头看了一眼瞧好戏似得王渊,佯装生气道:“看来大老爷还是不相信我,那小子便告辞了!” 原本淡定的王渊看着自家的子侄有些失望,缓缓开口道:“小友莫急,其中原委并未告知温平,难免误会!是观妙先生的用一宝物从王皞手中换的粮食,足足十万斤,这些粮食可解燃眉之急,赈济灾民!” “观妙先生?!果是得道者大义也!” 王温在听到老道的名号后立刻肃然起敬,感佩的模样让叶安颇为不爽,自己打着老道的名号本事打算让自己置身事外,没想到反而是成全了老道的名声。 不过二十万斤粮食分老道一半也没什么,但剩下的十万斤可是自己的,谁也不能碰,这是叶安到这个世界上赚取第一桶金。 尤其是从王皞这个冤大头身上赚来的,意义就更不一般。 “这么说来,十万斤粮食就是王大官人的庄子上?” “准确的说是在小子的粮仓中,王大官人已经把粮食卖给小子了,顺带还饶了一座粮仓。大老爷正人君子,叶安信得过大老爷的人品,还请大老爷差人去把粮食运回来…………您是有所不知,大官人兴许是收到了消息,正打算毁约要回这笔粮食,到了王大官人手上,这粮食作价几何小子可就不知了…………” “岂有此理…………灾民救命之粮,岂能克扣?叶小哥放心,王某这便派人去运粮!” 都是聪明人,听话知音,叶安的意思很清楚王温岂能不知,王大官想要反悔,眼下叶安就是借着县尊的面子去把粮食要回来。 边上的王渊在边上看的更加通透,这叶小子不一般,即便是全给阳城县赈灾,也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但若是把粮食退回给王家却应该对他更有利,但这小子却没有如此,其中原委也当是有趣的,只不过由此也可看出,睚眦必报便是他叶安的性格! 这样的人最适合在朝堂之中混迹,若是习文道入朝堂,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惜棱角太过利,需好生打磨!至于此事牵扯当朝相公王曾之家,那也无关紧要,王温身为阳城县知县事,为朝廷收拢灾民理所应当,还不至于因为这十万斤的粮食得罪王家,何况一切都有叶安冲挡在前,自有观妙先生作保,王家多少给点面子不便刁难。 想到这里王渊暗中感叹,这小子算是把借势用到了极致,手段虽小却是不可小觑! 对叶安的评价越高,王渊便越不是滋味,倔强的小子就不肯拜入三槐王氏门下,当真是让人气恼的紧! 瞧见王温急冲冲的离开,王渊微微摇头,平日里还算是个稳重之人,可一旦遇到紧急便失了分度,转头望向叶安,却见他好不客气的吃着桌上的茶点,顺便在那里烹茶。 “小友,你之所托已经有人为你奔走,那是不是该商议一番我等的事情?” 一口把桌上的糕饼吞下,叶安恭恭敬敬的给王渊砌上茶水道:“不知渊汆先生有何指教?我等哪来的商议之事?” “温平可是在帮你追回粮食…………” “可不是帮小子!” 叶安急急的摆手:“此乃是帮的阳城县灾民,为朝廷分忧!眼下不过千余人,已经把这小小阳城县挤的是水泄不通,若是上万灾民涌来……………” 瞧见说完话便一个劲的往嘴里塞着糕点的叶安,王渊一嗓子的话就如此堵在了喉咙,一时有些气急。 滑不留手还颇为老辣,哪里冒出的这般怪物来!!1603447810 第六十五章唬人也是技术活 “你也莫要这般偷梁换柱,四下无人老夫便与你明说!温平大可不必搀和其中,从你手中是买,从王大官人手中亦然是买!有何区别?反倒是你财货两空,利害自知!” “但价格可不同哦!” 叶安随手把怀中的契约拍在桌子上道:“这便是证据,若是县尊和王大官人相通,私相授受绕过叶安。 那小子便把这契约交由乌台去,到时…………王大官人遇灾而囤粮毁约,待价而沽,王家必然难堪,至于县尊………… 嗞嗞,必有利益所得,最少也是个拿朝廷赈灾粮款卖人情的污名,如此对这两家的影响,嘿嘿……不用小子多说了吧?太后垂帘最需的便是安稳,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一旦被公之于众,那才是利害自知!” 咕咚…………王渊被自己的口水声吓了一跳,随即望向叶安头皮发麻,哪来的妖孽!居然想的如此长远,听他的话根本就不是一次口头上的恐吓,而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精妙算计。 “十万斤粮食,莫过数百贯钱,少年郎何必如此?” 这时候想到“何必如此了?” 叶安随手把兔毫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若是不这般,小子怕是被“吃”的连渣都不剩!眼下没有外人,叶某便也挑明了说,若是对我好,愿意提携,小子感激不尽,来日必有厚报!若是把我当作泥人随意拿捏,便让其知晓少年人的血气方刚!叶安仅凭一己之力,照样可搅得天翻地覆,不信可以试试!” 嚣张的话语从一个少年郎的口中说出大多会让人觉得不知天高地厚,可从叶安嘴里说出来,王渊却心中震撼,他知道这小子当真是能说得出做得到。 之前拜师也是如此,一旦认准,便是三槐王氏的名声也镇不住他,遇到王相公的家弟,也是无所不用其极,能如此果断的来寻三槐王氏借势,可见其心性之练达。 而王渊更是从刚刚的对话中听到了一丝不同,这小子居然打算把证据送去御史台,这便是最为“老谋深算”的谋划……御史台中的御史可是杀人不见血! 别说是王温这般的阳城县知县事,便是三槐王氏,王相公之类的名门大族也是不惧,只要证据确凿就敢狠狠的扑上去,非咬下一块肉来不可! 若是再加上观妙先生入宫,三言两语便可使得叶安成为两家利益往来的苦主……………… 不知不觉王渊的背后生出一层的白毛汗,他之前真的有这般联合王家的打算,可现在却不敢再度威胁。 同时也便打消了招揽叶安的念头,这小子手段狠辣,眼光独到,对大势掌握透彻,乃是人中翘楚,可这样的人王家和自己都驾驭不得啊! 听他的意思,王家可以提携他,来日可回报王家,这是把自己摆在了和王家同等的地位,瞧瞧叶安不过是少年人的模样,可这醒醒………………当真是可怕。 一杯清茶下肚,王渊回过神来,多少年了,自己还从未被人威胁过,但在这少年郎的面前却被压制的张不开嘴。 “小友手段高明,王渊佩服!只可惜如你这般的“头角峥嵘”王家招惹不起哦!” 叶安哈哈大笑起身而去,走的时候不忘讥讽王渊一句:“头角峥嵘未兆前,乱支深处任安眠。不随芳草遥山去,何用芒童更著鞭。” 王渊沉默良久,待叶安彻底消失在县衙才回过神来,最终喃喃自语:“果真有人能七步成诗?每逢叶安老夫便心性不稳,激荡万分,差点被他给诈住!” 叶安出了后衙便加快脚步,他说的一切看似合情合理,但要实际操作起来却难上加难,几乎不可能实现,难道俩个王家就任由他叶安胡来,而没有一点手段? 只不过自己上来便言辞犀利从一开始便震慑住了王渊而已!这世上“莫须有”的事情还少吗? 离开县衙,叶安便立刻招呼铁二赶车离开,这阳城县呆不下去了,王渊若是回过神来,怕是要寻自己算账,当然也有可能不算账,但最好还是回去找师傅,师傅是用来干什么的?当然是用来“擦屁股”的! “小郎君何故如此匆忙?” 铁二瞧见叶安后立刻把已经所剩不多的饼子揣进怀里,刚刚他瞧见这几个孩子饿的发昏,心中一时不忍便把饼子拿出来给他们充饥,谁知叶安突然便出来了。 随手把铁二怀中的一包饼子扔给了那几个跟随牛车奔跑的孩子,叶安长出了一口气道:“我在县衙得罪了县尊的长辈,不跑就来不及了!” 噼啪! 铁二的鞭子再度抖了起来,得罪了县尊的长辈那可有好果子吃?还不玩命的跑路! 叶安看着逐渐追不上的孩子心中颇为不好受,这个时代抗风险的能力实在太差了,不说一个国家,单单是一个家庭也没有多余的储备能够抵抗风险,寻常人家一旦遇到灾荒还能硬抗一下,但若是遇到大灾,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粮食是卡在百姓脖子上的一道枷锁,而这个时代太需要高产的作物了。 马车到了城门口逐渐的减速,阳城县的城门紧闭,当刘门头看到叶安之后立刻笑脸相迎,大声赞叹道:“小神仙福寿!十万斤粮食可是解了咱们阳城县之危,也救了这些灾民!” 铁二正洋洋得意却猛然听见牛车上的叶安低声怒骂:“混账!此事甚大,岂能宣之于众?!刘门头你当真是不知死活,待大老爷回来知晓你这般宣扬,必定拿你下狱!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经过叶安的喝骂,刘门头才回过神来,脸色惶恐道:“这……这……不知是谁说的,小神仙万万要保全小的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全家指望,还请…………” 叶安微微一顿,显然消息不是王温刻意泄露出去安定民心的,但又会是谁? 原本阳城县的粮食暂时是够吃的,再加上十万斤的粮食,一定能够平安过度到外地的粮食抵达,可一旦造成恐慌,莫说十万斤,便是二十万斤,三十万斤也不够! 人会本能的去囤积粮食,想方设法的多获取粮食,富人的粮食会越来也多,穷人的粮食则会越来越少,随着饿死的人数增加,粮食便越金贵,价格也会越高! 引发动荡不过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但这一切都需要有人在背后操控,以叶安对这个时代的了解,眼下关口就有人在背后准备大发横财! 四周听到消息的灾民,已经开始围拢来,甚至有些难民直接把孩子塞在了叶安的马车上哭求:“求贵人给孩子一口饭吃!” 铁二被眼前一幕惊呆,而刘门头则是带着人不断的驱赶灾民,孩子的哇哇大哭,妇人的抽泣,男人的哀求,混合在一起场面开始混乱。 而角落中却有个华服胖子在暗处发笑,得意的钱涛忍不住嘟囔:“不过按二哥的话略施小计,这叶安便如此狼狈不堪,端是丢人现眼,这般也敢与钱家较劲?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第六十六章态度是要立起来的 铁二望向叶安的眼神已经不太对劲,眼前这个少年郎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暴戾,尤其是瞧见一个身穿华服沾沾自喜的胖子后,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对了。 “少爷,那胖子是什么人?” “一个中二少年。” “中二少年?” 叶安并没有回答铁二,而是莫名其妙的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钱家若是想要玩这种下三滥的勾当,那我叶安便奉陪到底!” 铁二不再说话,他知道这个状态下的叶安不对劲,浑身上下散发着可怖,但他不知道叶安现在根本就没把钱涛当回事,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把账算到钱晦的头上。 手段卑鄙不说,最重要的是他在害自己的同时,还打算把这些在生死边缘的灾民也算上,那些人已经是社会中最底层的尘埃,而钱晦在报复自己的时候连这些人生存的权利都不考虑一下。 至于那些原本出现在阳城县的青年才俊,却是早已消失的不见踪影,仿佛他们从未来过……………… 牛车一摇一晃的向前走,车上叶安心思如电。 单单一个钱晦不可能有如此周密的计划,而钱晦从何处知晓自己有粮的消息?所有的矛头再次指向那位王大官人。 真是狼狈为奸哦! 冷冷一笑,果然这些所谓的豪门大户之间有所往来,这几日王皞不光见了自己,也还见了这位钱家的“晚辈后学”! “姜果然是老的辣”,王皞成功的利用钱晦在报复自己,钱晦和自己的矛盾显而易见,回想起当日初到阳城县,那一群“青年才俊”都是奔着玄诚子这位观妙先生去的,而自己登先一步,成为观妙先生的弟子,自然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些人当中最深藏不漏的便算是钱晦了,至于钱涛那个胖子……叶安觉得他不过是被钱晦当枪使的小喽啰而已。 这样的人一般比较蠢,被人利用就算了,自己还不知道,因为他即将成为叶安报复的首选目标。 俩个强大力量相互碰撞的时候,四周的存在必定会被波及………… 没想到自己初到宋世做的第一笔生意居然就遇到了“潜规则”,叶安除了感叹一句“趋利是人的本性啊!”剩下的也只有无奈。 牛车依旧不快不慢的向王家庄前进,若是换成马车,叶安相信自己的浑身上下已经被颠簸的散架了。 终于知道古人喜欢乘坐牛车的原因不是因为潇洒,有意境,而是因为牛车做起来比较舒服。 道路不是很好,即便是所谓的官道也是三合土铺垫的道路,虽然这种道路堪比水泥路,但一个严峻问题是无论牛车还是马车都没有太好的减震。 叶安还是觉得牛车好,潇洒自在的同时,也能给自己的屁股以舒适的感觉,难怪之前在王家庄中看到王皞的马车上有着厚厚的垫子,这便是给屁股放松用的啊! 算算时间王温应该已经到了王家庄,自己现在去和王皞对峙没有好处,王温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自己借用的“外力”。 还没到亲自下场的时候,叶安不相信王皞会轻易的毁约,他在王温施压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主动撤回这份契约,而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呢? 吁……吁…… 在铁二的“呼唤”下,牛车缓缓停靠在王家庄前,叶安下了马车便带着铁二前往仓库,这间仓库虽然简陋,但却是属于叶安的“容身之所”,他除了老君观之外,唯一觉得自在的便是这间仓库了。 看着仓库中堆积如山的二十万斤粮食,和老道阴霾的神情,叶安就知道作为“便宜师傅”竭尽所能的在其中阻挡了某些人想要做的某些事。 没等叶安说话,老道便连珠炮似的开口质问:“王温便是你请来的救兵?你也太过天真了!” 叶安指了指眼前的二十万斤的粮山,恶狠狠的道:“不寻王温怎办?!你以为咱们能守得住这些粮食?!咱们身在王家庄,连契书的见证都是王家庄的人,咱们若是不寻一个镇得住的人,如何把这些粮食保住?” “难道不能把这些粮食还给王皞?毕竟作为王相公的弟弟,他还能把你的头面落下?即便是他毁约对名声不好,可终究是落得一个人情!” 叶安不屑的嗤了一声:“人情?值几个钱!有些人的人情价值千金,可以命相抵,有些人的人情一文不值,屁都不是!你不可能不清楚,否则你会为我据理力争?!” 玄诚子的表情变得怪异,许久之后长叹道:“话是这么说,但你难道想要和王家抗衡?” 叶安笑了笑:“抗衡说不上,但有一个词叫双赢!” “双赢?” 玄诚子还没理解叶安的话,仓库的门就被敲响,依旧是王帮中规中矩的声音:“叶小郎君,我家老爷有请!” 叶安一把抓住老道:“不去!” 玄诚子惊讶的盯着叶安道:“不去?如何使得?王温定然是在场的。” 叶安并不回答玄诚子大声说道:“让王大官人亲自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顺便请王大官人把钱家衙内也请来,免得麻烦!” “这……钱家衙内是何人?” 在玄诚子同样惊讶的眼神中叶安别撇了撇嘴道:“只管把话带到便是,王大官人自然知晓!” 态度一定要立起来,这就是一场博弈,眼下自己占据了优势,虽然背景和资源远不如王皞,但若是在气势上输了,那就只能任人宰割。 王温也不是个傻子,虽然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但他应该明白是在被自己所利用,剩下的就看他如何站边了。 悠闲地在粮仓中小憩了一会,夏天的燥热让人不舒服,但叶安心中的冰冷却让他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烦躁是无用,越是在这个时候越要保持冷静和理智,这是叶安上辈子便获得的经验和教训。 所以叶安在老道惊诧的眼神中抱着竹夫人就去了小河边,虽然有些不解,但他一句:“中午想不想吃些新奇的?”老道便不自觉的跟了上去。 这个徒弟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好处便是做的一手好饭食,简单的食材到了他的手中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吃法,而且味道极佳,若他真是天仙下凡……怕也是东厨司命真君转世吧? 第六十七章我是你爹爹! 在小河的西岸寻一块巨大的树荫,叶安随手把竹夫人放在水中,清洌的河水穿过打磨光滑的竹夫人,很快就变得凉爽起来,叶安也脱了衣服跳进河中,河水不深刚刚没过腰间,但自然的馈赠却是不少。 用纱网抓了几条不大不小的鲫鱼,再捡拾一些螺蛳,尤其是这些螺蛳被叶安视作美味佳肴。 方形环棱螺,这东西在后世已经被吃的快要绝种,甚至被列入了《濒危动物保护名录》中,但在这个时代的小河中却随处可见。 螺蛳不光无毒无害,甚至味道鲜美,和那些后世养殖或是长在臭水沟中的螺蛳不同,这种螺蛳在水质干净的河流中也存在,所以食用起来异常鲜美。 鲫鱼土腥味重些,最好的办法就是烟熏去除土味,烧烤是不错的选择,老道有些羡慕叶安的动手能力,他的小皮包几乎是个百宝囊,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都能拿出来。 把鱼清理干净,从小竹筒中倒出一点菜籽油刷在对半切开的鲫鱼上,用树枝穿好架在火上,撒上切碎小葱和蒜瓣,没一会就能闻到一股独特的焦香味。 这段时间叶安也没闲着,随便从小皮包中拿出剩下的大蒜和葱叶,用小刀切碎之后便如同变戏法似得掏出一沓白棉纸,接着便在老道惊诧的眼神中用绳子窜起来,如同一口小锅,吊在火上,这白棉纸锅中居然有水………… “你这小子莫不是妄想用纸当锅?!” 在老道的惊诧中,叶安笑道:“待会你就知道!” 把用刀砸去一端的螺蛳放入白棉纸锅中,渐渐的纸锅开始冒出热气,接着便在老道震惊的眼神中开始沸腾………… “妖法……” “妖个大脑袋!你用纸锅水也开!” 简单的科学原理居然变成老道嘴中的妖法,白棉纸以树皮为主要原料,纸质绵软耐折,拉力强,纸破丝连,如同棉丝,故名绵纸。 水在其中不破不烂,用来当纸锅一点也不差,当然没有后世的一次性纸杯好用,但大体是差不多的,只要纸的燃点比水高,那纸锅永远也不会被烧着。 把切好的大蒜和葱花放入其中,再加上一些辣椒粉末,很快一股河鲜特有的香味便在小河边弥漫开来。 咕咚一声,叶安回头看去老道已经双眼放光的盯着纸锅中的食材,螺蛳的鲜美不言而喻,烤鱼和麻辣螺蛳这两眼东西别说是在这个时代,便是后世吃惯了珍馐的人们面对它们依旧是毫无抵抗力的。 叶安捞起一个尝了一下,在这个自然质朴的时代,河鲜的味道相当完美,滋遛滋遛的声响使得边上的老道更加眼馋,用木棍架起一个便放入口中,学着叶安的模样吮吸起来。 看着他囫囵吞枣的模样叶安连忙制止道:“师傅,后面软软的部份不能吃,都是些肠子肚子,吃了可不舒坦……” 老道斜眼撇了撇嘴:“这东西浪费都是暴殄天物,待会去了五谷轮回之所还有甚的担心?” 叶安只能耸了耸肩膀不说话,他是真的不敢如同老道这般,对于他来说什么都能有就是不能有病,一个感冒发烧甚至是手上剌一道口子都会感染死人。 这个时代不缺吃喝,环境还特别好,但就是缺医少药,医学的进步是一个累积而缓慢的过程,叶安不否认古代的名医可以妙手回春,但却同样知道名医是真的凤毛麟角。 一顿小河鲜吃的叶安和玄诚子两人酣畅淋漓,若是配上一些冰镇的小啤酒,那这个夏日将会变得格外舒坦。 王帮带着人找来的时候格外吃惊,这那里时什么仙风道骨的修行者,简直就时俩个泼皮的模样。 叶安靠在大片的树荫下,抱着竹夫人翘着二郎腿不断的哼着谁也听不懂的调子,而仙风道骨的观妙先生居然用一根树枝在不雅的剔牙。 王帮揉了揉眼睛在确信是这对道家师徒后便靠近大树,顺着香气望去便瞧见了还在冒泡的纸祸,一群人瞬间张大了嘴巴,纸居然能在火上烧,还能开锅,这难道就是仙家的术法? 虽然瞧见了王帮等人,但叶安并没有打招呼,相反而是继续闭目养神,即便王帮不说他也知道来意,有带着人来请的吗?不过是为了增加一点气势而已,粮食已经成了有价无市的宝贝,甚至是活人性命的东西,叶安万万不会撒手。 挤出最谦卑的笑容,王帮选择了玄诚子而不是叶安小声道:“观妙先生,我家官人和县尊已经在花厅等候,还请仙长带着高徒前往商议。” 玄诚子看了看充耳不闻的叶安点头道:“也好,五脏庙已经被填满,待我去用些茶水,小子走了!” 把县尊都搬了出来,这显然是必须赴约的,毕竟王温这位知县事乃是朝廷命官,无论如何也不能拂了脸面,况且王温出自三槐王氏,得罪一个王皞已经是不利,没必要得罪王温。 “钓鱼”是要有耐心,但也不能太过怠慢,把人的耐心磨没了,很可能就是撕破脸的事,到时可便是都不好看,叶安起身随手把怀中的竹夫人丢给了王帮身边的钱晦,他早就看到这家伙阴霾的眼神,心中不爽,这般羞辱他也是为报城门口的一箭之仇。 这小子聪明的紧,如此年纪就晓得杀人诛心的道理,利用舆论来攻击自己,对于这样的人叶安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利用钱涛放出的风声既有煽动性,在最缺粮食的时候告诉所有灾民自己手中有十万斤粮食,即便是给了王温十万斤,他还可以说自己手中依旧囤积粮食,到时间他说多少别人都会相信,而自己有口难辩………… 甩了甩手上不知是河水还是叶安汗水的竹夫人,钱晦不气反笑的拱手道:“少兄这边请,河边湿滑莫要摔了跤!” 说话间叶安便一个“踉跄”的便向前扑去,但信号手抓住了钱晦的胳膊稍稍用力后凑近他道:“背地里害人可不是好手段,今日便教你一个乖!” 钱晦这般的“纨绔子弟”怎能受得了叶安的拿捏,随着叶安的话,他的手越来越酸麻,掐麻筋可是“技术活”,肘部、碗部、虎口及手背都有麻筋,也是常说的穴位,只要找准位置,下手稳准狠便能一招制敌。 叶安所抓的地方正是钱晦的臂部麻筋,肘节乃联络大小臂,使之连接而司其转动,看似无碍实为大小臂间的重要关键,此节被拿,直接影响全臂活动能力,其部位在上臂骨下面末端,与尺桡二骨上面一端结合之处,肘曲时,骨即外突,臂直时,则其处有小线窝,名曰曲尺穴,属要穴。 拿之足制止肘部活动,此外曲尺外侧有一筋点,属伸筋,拿之敌臂不但麻痛,且影响其全臂伸而不屈;曲尺内侧又有一筋点,属曲筋,拿之则影响其全臂曲而不伸,麻痛自不待言。此三穴点,轻拿足使敌麻痛被制,重拿可使敌痛极而晕倒,而叶安抓住的正是钱晦的曲经………… 钱晦的表情已经开始狰狞,额头上冒出冷汗,嘴唇稍稍哆嗦的开口道:“撤手!你待如何?!” 叶安压低声音冷笑道:“老子使绊子的时候你还在和泥,莫要把老子逼急了,否则你担待不起!” “你威胁我?!你可知…………嗷……” 叶安一把搂住钱晦,手上稍稍使劲:“威胁你?不,爹爹这是在警告你,此次不过略施小惩罢了,下次就要命喽……” 虽然听见了钱晦的惊叫,但在王帮等人的眼中却是被叶安拽了一下情急之下叫出了声,再瞧过去便是叶安笑眯眯的搂着钱晦在说话,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却能看出两人的关系很“亲切”。 不时还能听见叶安的笑声,以及钱晦点头的模样王帮颇为感叹,还是少年人好啊!刚刚还不太待见,短短一会的功夫便亲如手足……………… 王帮哪里知道,现在的钱晦是有苦说不出,谁能知晓眼前如此稚嫩的少年郎居然如同军中的壮汉,白净如同女子般的一双手居然类同铁钳! 第六十八章我要双赢!! 叶安所掌握的技巧都是后世人经过专业和系统总结出来的,别说是钱晦这样的毛头小子,便是一个壮汉也受不得多久。 所以一路上钱晦的胳膊都不好受,看着叶安的眼神也愈发阴鸷,怀中依旧抱着竹夫人,缓缓的走在最后面一言不发,钱晦并没有立刻报复的打算,相反他是一个冷静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等待合适的机会。 从刚刚短暂的交锋便可看出,他叶安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手段凌厉不说,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这样的人最易妄动,自己报复他的机会有的是!只不过吃个哑巴亏而已,待会要让他滴血割肉! 叶安敏锐的感觉到身后的那股子阴冷,而边上的老道感叹:“这些可都是别人想办法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尖子”,你不结交便罢,何必暗中使坏?” “诶!这话您老可就说错了,什么叫我使坏?他使坏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玄诚子斜斜的望了叶安一眼:“老道我可没瞧见他使坏,只瞧见你下了黑手,那一下可拿捏的太狠了些,没有半日的功夫怕是难以气血畅通。” 叶安微微点头,他知道这话看似在批评自己,可同时也是在提醒自己,这些“贵人”下黑手的时候可从来不是亲力亲为的……………… 很快到了王大官人家的花厅,此时的花厅早已变了模样,更加的漂亮雅致了,尤其是那股子奇思妙想的设计,仿佛让整个花厅有了大雅之风,即便是见多识广的王温在看到这花厅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 一道活水自外而内的流入花厅,花厅中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子,里面不光有各种水生植物,还有些奇石鲤鱼,再配合四周的围墙以及各种花卉,木雕一种说不出的意境环绕其中,让他忍不住赞叹:“瞧见世兄花厅的这般景象,实在是让温平家的后园相形见绌啊!” 听了王温的称赞,王皞哈哈大笑:“贤弟莫要自谦,你的后衙可是比老兄我这里要雅致的多,你可不知,这里乃是按照叶小郎君的指点来布制的,开始以为他是在胡沁,谁知道当真是美轮美奂啊!渊汆先生可好?” “呀!这是何人画?竟把令千金画的如此栩栩如生!仿若要从这画中走出来一般!还有这鱼!这……” 王皞没有等到王温的回答,而是等到了他的赞叹,抬头便瞧见自己挂在花厅中的两幅画,随即苦笑道:“也是出自那叶小郎君的手笔……” “这叶安到底是谁家子弟,竟有如此能耐?!” 王皞同样好奇:“贤弟不曾知晓?” 王温尴尬道:“叶小友不曾告知,叔父猜测必是隐世豪族,其家中长辈必定通晓经史子集,应是的道大儒,据说还此族还掌握格物之道,实在是让人艳羡不已!听说世兄得了叶小郎君的珍贵头面,可否让愚弟一观?” 虽然是来“夺回”叶安粮食的,但毕竟两家都是本家,也都属于太原王氏一脉,见面时的客气自然是应该有的,该说的话也是要说的。 王皞脸色稍稍僵硬,这王温原本就是个君子性格,什么时候也会这旁敲侧击的手段了。 尴尬的笑了笑道:“这头面倒是有,只可惜愚兄打算和叶小郎君打个商量,退还给他…………” “这可使不得!” 王皞的话没说完就被王温打断,急急的从怀中掏出叶安的那份合同道:“如今叶小郎君已然把那换来十万斤粮食折买给了本县,合同俱在,王大官人可莫要反悔,这可关系数千灾民的果腹之物,万万不可毁约!” 称呼的转变便是表达立场的最好方式,王皞心中发苦,这叶安实在是太过敏锐,稍稍察觉到问题便立刻寻了靠山! 王温是寸步不让,而王皞是一言不发,在他看来一切都要等到正主叶安的到来才有定夺,眼下叶安粮仓中的粮食不是用钱便能衡量的,可以说是钱也买不到的东西,谁也不知道这灾情会持续多长时间,会波及到何处。 这时候所有的粮店都不会轻易卖粮食,都在等待观察,手中的粮食已经不再是粮食,而是一座“金山”和好名声。 尤其是对于王家这种权贵之家来说,更是一次向官家太后表忠心的好机会,在王皞看来,叶安仓库中的二十万斤粮食已经不再是属于叶安本人的了,而是属于王家,是一笔无可估量的财富。 帮助官家稳定阳城县的灾民,这是在为官家,为太后分忧!这可比送给太后一副精美的头面要妥帖的太多。 主宾落座饮茶之际,叶安信步而来,看着同时抬头望向自己的两位王姓长者笑眯眯的行礼道:“叶安这厢有礼了,让二位长辈久候,还请两位莫要怪罪!” 作为主人的王皞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老夫未能亲自前往,这便不算是礼下于人了,稍稍等待也未尝不可嘛!” 王温微微皱眉,即便是他也能听从王皞口中的夹枪带棒,笑着打岔道:“叶小郎君来的正好,你的合同在此,王大官人却有毁约之意,这可让本县难办了些。” 抱着竹夫人跟过来的钱晦暗自冷笑,这叶安手中有二十万斤粮食,若是王皞执意毁约,便是身为县令的王温也没有办法。 而自己已经让钱涛在阳城县散播消息了,若是他叶安拿不出粮食,那可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也证明观妙先生的这个弟子浪得虚名。 “这有何难?”叶安的声音稍稍的提高了些,走到王温和王皞的身边却突然压低了声音到:“我有一个让二位都满意的办法,不知二位可有兴趣?” “哦?!世侄有妙法可解眼下之局?” 叶安继而抬高声音道:“这是自然!我师傅可以作保!还请王大官人寻一出净室。” 虽然有些怀疑,但王皞依旧点头道:“如此甚好,花厅之后便是净室,县尊,世侄请!” 玄诚子目瞪口呆的望向叶安,自己怎么就要为他作保了?而他到底和王温,王皞二人说了什么?自己凭什么要为他作保! 看着叶安和王温王皞进入花厅的后面,玄诚子十分想要知道他到底要和这两人说些什么,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钱晦。 怎么就突然之间说动这两位王家的长辈了?莫不是这小道士真的有什么术法不成? 第六十九章拉投资喽! 花厅的后堂相当私密,这是王皞专门打造方便议事的地方,虽然外面看上去不是那么的严密,但在这里却是相当的隔音,一间小小的净室居然还有屏风,这当然是为了阻挡声音的传播。 在这小小的花厅净室之中,叶安提出了他的双赢策略,叶安看着眼神中充满期待的王皞以及王温道:“二位都是叶安的长辈,也都是在为阳城县的百姓办事,在为朝廷分忧,叶安岂能是那种不懂变通之人? 这里总共是二十万斤粮食,而阳城县只需要十万斤粮食便足够撑到朝廷的援助抵达,那叶安自然是应该分出十万斤粮食交由县尊折买,而剩下的十万斤粮食叶安打算酿酒…………” “酿酒?!里莫不是疯了不成?眼下灾情当前,十万斤粮食酿酒,这般的糟践粮食,一旦传出去岂不是非议到脊梁骨被人戳断的地步,便是朝中的御史也能上疏官家治罪于你!” 王温急急地开口,他不是担心叶安的前途,而是担心他真的打算把十万斤粮食用来酿酒,而王皞同样吃惊,在他看来叶安是一个相当精明的后生,怎么可能会做这般愚蠢的事情? 酿酒能赚多少钱?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即便是把这些粮食买了,也能赚的盆满钵满!现在周边的粮价早已涨的发疯,一斤粮食便要数百文,而且还有价无市。 叶安笑了笑并不着急解释而是对王皞开口道:“十万斤粮食才值几个钱?我酿造出的酒可远远不止千贯的价格!” 这般狂妄的话令王皞无声的笑了笑,脸上的嘲讽之意也是显而易见:“世侄莫要说笑,好酒确实能在东京城卖出好价钱,可那些都是羊羔,冰玉之类的,你的酒凭什么就让人给出高价来?” “便是如此,叶小郎君莫要这般固执了,十万斤粮食就是卖给王家你也是不亏的嘛!” 已经得了十万斤粮食的王温总算是没有失去君子本色,在这个时候终于开始为叶安着想了,只不过叶安并不打算听从他的规劝。 “我先酿一瓶,你尝尝味道,若是能卖出高价,便合作卖酒,若是不能作价一贯,那这些粮食自然是原封不动的退回给王家如何?” 叶安这般固执的态度令王皞颇为惊讶,同时也在思索若是他真有这本事王家自然是赚大钱的,若是没有落回来十万斤粮食又不亏。 自从这小子到了王家之后,展现出来的才能实在是令王皞吃惊,最让王皞不解的是,这小子在之前大量囤积粮食的行为,难道说他早就知晓会有大量灾民涌入阳城县,亦或是知晓了灾情? 道家的那些东西总是让人看不透,说不得这小子就有这般的本事,若是他能酿造出大量的好酒,那可便是天大的财富,难怪他之前一直有恃无恐,还能提出所谓双赢的说法。 看来不光是钱家的二郎小看了他,便是自己也小看了人家! 王皞点了点头,望向王温到:“世兄还是速速拿了粮食赶回县城吧!王家会为你准备牛车,只要粮食一到必定会解阳城县燃眉之急!” “如此甚好!” 但王温刚刚点头答应下来却被叶安的声音阻止:“不可!现在不可轻易运粮回城,还需周密准备一番才行!” 王温稍稍不解:“阳城县数万灾民嗷嗷待哺,如何能够拖延?” “难道阳城县就真的没有粮食了吗?” 叶安的话让王温莫名其妙:“早已没有了,常平仓中的粮食能发放的都已发放,而那些粮商更是准备待价而沽,如何会有粮食?!” 叶安微微一笑:“小子说的可不就是那些粮商手中的粮食?他们囤积粮食为的是什么?当然是抬高粮价,但却也是负担,这些粮食他们收购来的可不便宜,若是砸在手中,还会有人去买吗?别说是灾民,便是阳城县的百姓也不会去买他们的粮食把?” “这是自然,百姓们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但若是没有多余的粮食…………贤侄的意思是用这十万斤粮食做文章?” 叶安笑道:“这是自然!十万斤粮食一次运到阳城县自然是会被快速抢购一空的,说不得便有奸人藏匿其中买粮囤积!可若是分十次,每次一万斤,效果却会完全不同,这会给人以源源不断粮食运来的假象…………” 没等叶安的话说完,王温接口道:“如此本县还可佯称朝廷的救济转瞬即至,这样一来必会逼迫那些囤粮的粮商心中恐慌,抛售粮食!” 叶安轻轻拍手道:“妙极!妙极!” 王皞在边上脸色难看,他本就是想囤积叶安手中的十万斤粮食,若是这么一搞他的粮食还值几个钱?叶安是逼着自己与他合作,已酿酒为敛财的手段,而自己也将别无选择。 叶安环顾四周,看了看王皞道:“眼下这净室唯有我等三人,若是消息走漏…………” “那王某必然上疏朝廷,揪出奸佞之徒!” 王温的正义凛然让王皞忍不住想要啐他一脸! 这么说可不就是针对自己的吗? 看向叶安的表情也颇为不爽,但同时也微微惊叹后生可畏,简单的一句话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 牛车准备的很快,王温亲自坐在牛车上安心的离开,就冲他身后的粮食心也不慌了,同时怀中还有叶安临走之前塞给他的一个锦囊,声称说会有人藏匿在灾民中买粮食,必定能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王温稍稍有些着急的打开,看见的却是简单的两句话:“若大老爷心善,可以粥食为救济,勿要买粮,且粥食中可掺杂砂砾,如此便可区分灾民与否!” 稍稍一想就明白其中的道理,王温不仅回头看了看王家庄念叨一句:“异于常人之智,近乎于妖也!” 而此时的叶安才正式开始于王皞的利益交换,只剩下这两个狐狸的净室充满了尔虞我诈,双方之间也算是棋逢对手,毕竟王温在场有许多话叶安不好说,而王皞同样如此。 “十万斤粮食已经给了王县尊,若是有人还道你手中有粮食又该如何?” 面对王皞的诘问,叶安不过是笑了笑道:“十万斤粮食足以解去阳城县的困局,朝廷必定会派发救济的不是吗?再说剩下的十万斤粮食可是在王家庄,又不是在别的地方,叶安有何可担心的?只有那些散播谣言的人才会担心不是吗?” “哈哈哈!世侄果然是聪慧过人啊!如此便请世侄拿出酿酒的手段来,如此也好让王某放下心中的担忧。” 叶安笑了笑突然反问道:“不知王大官人可否愿意再赌一次!” 王皞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世侄的话是什么意思?” “王大官人可愿与小子合作赚钱?” “能赚多少?!” 王皞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叶安能力的,尤其是在赚钱这件事上。 “不计其数!” “当真?!” “叶安从不食言!” “王家该如何做?” “投资啊!就是给我本钱,我有了这笔本钱之后,便能开设商号让钱生钱,毕竟点子是我出的,东西也是我做的,若是赚了钱,王家自然会有每年的花红,但却不能参与管理!” “世侄还是先把你说的酒水酿出来再说把!” “那便以这酒水为赌,若成,则王家出资一千贯,若是不成,则叶安绝口不提此事!” 王皞倒吸一口凉气,一千贯便是百万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便是王家拿出来都要肉疼的,但最终王皞还是接受了叶安的这个赌约。 第七十章酒水的秘密 当王温坐在牛车上抵达阳城县的时候,守门的差人立刻迎了上去,灾民是越来越多,各种流言蜚语也在迅速传播,即便是他们这些吃着公衙饭的人都在担心会不会有粮食抵达。 这段时间叶安的大名也不只是谁传的到处都是,尤其是他拿出十万斤粮食救灾的事,更是让人惊讶到没法相信,和叶安有过一面之缘的老王头也是不相信的,大多数人都在说他其实是个骗子。 谁都知道这时候的粮食最值钱,轻易买卖不得,何况还是低价卖给衙门?听说王县尊轻装前往根本就没带钱出城,卖粮要多少钱铜钱啊! 那么多的钱还不得牛车才装下?难道是打算赊欠?这天下难道真的有这样的傻子不成! 于是愈发没人相信叶安能够把粮食拿出来卖给王温,而阳城县中百姓和灾民的态度也从原先的感激变得愤怒和鄙夷起来。 人性是最接受不起考验的,钱涛散播叶安会拿出粮食卖给县衙的时候,所有人就像看到圣光一样的态度对待他,而现在谣言再次传了出来,所有人便立刻“反目”。 升米恩斗米仇,只要你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所有的责任和苛责都会接踵而至。 而事实上叶安从没对灾民们承诺过什么……情分和本分总是有人分不清的。 王温带着几车粮食抵达阳城县,便立刻有人散播消息说这些粮食乃是王大官人拿出来的,并非之前“夸下海口”的叶安。 于是还在王家庄的叶安立刻成为口诛笔伐的对象,甚至传出童谣来贬低他:“阳城有叶郎,自大性张狂,夸口救灾民,吝啬如胡狼!” 王温听后大惊失色,这样的话一旦传出去,必定会对叶安的名声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在文道一途上有这样的坏名声,基本就算是前途尽毁。 到了县衙之后,王温便寻族叔王渊,但还没进后衙便瞧见王渊坐在公衙中的那颗老槐树下念念有词,进了才听见:“阳城有叶郎,自大性张狂…………这话倒是不错啊!” “族叔,都到了这般地步了,您还能悠闲!” “哦?温平回来了,粮食讨回来了吧!你这般焦急作甚?他叶安又不是咱们家的子侄,何来的担心?” 王温苦笑着摇了摇头:“温平哪里是担心叶安!温平是在担心钱家的二郎,这般的手段实在是太过狠毒也太过拙劣,根本无法与叶安相提并论!” 王渊突然愣了一下,望向王温的眼神充满了欣慰:“你也算是精进了许多,原本冬烘先生的性子可要不得……眼下确实不该担心叶小子,反倒是钱家的钱晦,二人之智相去甚远,惹了不该惹的人总归是要自食恶果的!此事我等不要搀和进去。” 稍稍顿了一下,王渊再次开口提醒道:“这叶安来历不凡,非寻常人家,应是大家子弟,而钱家也不易得罪,咱们置身事外看个热闹便是。” 王温缓缓点头,他知道自己不适合搀和到这件事中,即便是叶安遇到什么危机和他也没有关系,作为长辈他能给叶安的帮助也只仅存于提醒和建议上。 至于俩个小辈之间的争夺,他根本就不能帮助任何人,帮助叶安自然会得罪钱家,而帮助钱晦说不得那就般得罪叶安背后的“家族”。 王温微微一叹:“如此便只能期望叶安的手段莫要太过酷烈,我总觉得这此子有时性格狠厉。” 若是叶安听到王温的评价一定是脸上笑眯眯心中“买买提”,自己可是一直在他面前保持一颗恭谦形象的。 只不过此时的叶安根本就不敢有一丝分心,一下午时间做出来的这个简陋版蒸馏器也不知道好不好用,那木匠夸口密实的很,但叶安已经从顶部看到有气体冒出。 这样一来酒水的口感和酒精度数便会大打折扣,这不是用粮食蒸馏酒,而是直接用王家的酒进行蒸馏提纯,一坛坛酒水倒下去,玄诚子的眼睛都绿了。 要知道这些酒水可是相当值钱,常言道“酒是粮**”,酒水在宋时本就不是便宜的。 但很快一股香浓的酒味便传了出来,边上的老道立刻开始耸动鼻翼:“嘶……哈……这是怎生做的,酒味居然如此浓烈醇厚!琼浆玉露不过如是!” 叶安微微点头,心中却长舒了一口气,蒸馏酒还真是成了!自己所做的不过是进行了最后一道提纯工序而已。 这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科学小常识,酒精也就是乙醇较易挥发,加热后产生的蒸汽中含有的酒精浓度增加,收集酒气并经过冷却,这样一来得到的酒液虽然无色,但气味辛辣浓烈,其酒度比原酒液的酒度要高得多,一般的酿造酒,酒度低于二十度,但蒸馏过后最高可达六十度以上。 而对于古人来说,判定一个酒的好坏大多依靠酒香,这时候的酒香其实就是酒精的多少,酒精易挥发所以烈酒自然闻着就强烈,也变成了好酒。 老道闻到这里已经不行了,拉扯着叶安的衣袖让他给自己来一口,这哪里是修道之人,简直就是个酒腻子! 虽然蒸馏器的盖子是王家庄的木匠打造,但这种简单的活谁都会干,只是叶安需要准备其他东西没有时间而已,所以王家人即便是想破了脑袋也不可能通过一个木盖得知其中奥秘。 他们只是知道叶安在伙房中摆弄了一下午,也要去了不少王家的酒水,天色渐晚,月光和星斗占据了天空的时候,玄诚子一摇一摆的出来了,准确的来说是被叶安给架出来的,整个人都醉的不省人事,即便如此怀中还抱着一个酒坛不肯撒手。 王帮连忙上去搭手,而王皞却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酒香,这酒香实在太过浓烈了些,让人闻着都有了些醉意,王帮惊叹道:“叶小友当真了得!这酒香便是东京城的大家也做不得这味道!” 叶安笑了笑便对王皞道:“伙房中还有一瓶佳酿,王大官人可小酌一番,切莫多饮,酒大伤身!” 王皞连连点头:“夜已深,世侄还是快扶观妙先生回房休息,王帮你去搭把手,再让厨房做一碗醒酒的酸汤送去!” 王帮连连点头与叶安一同架着玄诚子离开,而王皞却快步走向伙房,他心中此时已经如同猫爪鼠咬一般好奇,这叶安到底是有什么能耐,居然能把寡淡的酒水变成这般的佳酿。 饮酒多年,王皞早已从味道上便知这酒水味香必纯…………但当他看到一地碎木片的时候便知道,叶安早已防备他偷师! 这能无奈的跺脚叹息叶安的小心谨慎。 第七十一章打算私奔的英娘 王夫人极少看到自家老爷这般的豪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熏人的酒香,自己单单是闻了一会便觉得头晕,轻轻端起残存的酒盏抿上一口,顿时觉得一条火线从嗓子里划过,穿肠过肚一片火辣。 脸上浮出一大团的红晕,长长的哈了一口气王夫人眼睛放光道:“琼浆玉液,这少年郎当真了得!” 王夫人出入相公府邸多年,一般的诰命家也是常常走动的,可从未喝过如此香醇猛烈的酒水,今日尝到烈酒,个中滋味难以言表。 “嘿嘿!夫人这酒水之味如何?” “香如初稻!烈如骏马!辣如茱萸!若是在东京城中必然有价无市!” 王暤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叶安此子若是有这般的生意,便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可观妙先生手中便有一块牌子,为何寻老爷我来做买卖?” 王夫人稍稍一愣,随即笑道:“你这人,喝成这样也不糊涂!算计一个晚辈作甚?” “算计他?!” 王暤徒然提高音量:“是这小子算计老爷我!他在借我王家的势,要的便是“一步登天!” 若没有我王家,他便是借着老君观的酿酒牌子多久能在东京城站稳脚跟?便是一个玄诚子给他做靠山,也无需久便要被人吃的干净,而我王家做其靠山可不同!” 王夫人忽然灵机一动:“既然如此便于他合作买卖就是,他总要钱的……” “你可知他要了多少?” 王皞突然就提高了音量,不等王夫人发问便颓废的说道:“一千贯,整整一千贯!百万钱!还不得王家插手其中,只是每年的分红罢了!” 王夫人愣住了,酒气的上涌让她的脸色更加红润,但这是愤怒的红润:“一千贯!?当真是吃略雄心豹子胆,难道不知当朝相公乃是咱家的兄长?” 王皞无奈的苦笑道:“当然知晓,这才是此子的心智可怕之处,他知道这一点才要利用王家,因为他确实能给王家带来惊人的财富,老夫实在无法拒绝他的提议!” 王夫人缓缓坐下:“老爷应了他一千贯?真打算让他打着王家的旗号在东京城开设商号?” 王皞缓缓点头:“便是如此,他叶安来寻老夫其实不光看上了王家的门第,同时也是在和道门划清界限,他要走文道,不希望和玄诚子纠缠太深…………” 王夫人坐在酒桌前喃喃自语:“此子年纪尚幼,如此心智实属诡异,莫不是出自观妙先生?” 王皞哈哈大笑:“你莫要高看他朱自英!虽说是叶小子的师傅,但他可没这能耐,何况入我王家庄多时,你可曾见过叶安遵从他的?两人之间可不像是师徒关系哩!” 王夫人缓缓点头,随即道:“本来我还打算把英娘许配给他,但现在却是不敢了。” 王皞挑了下眉头嗯了一声道:“这便对了,此子多智近妖,英娘嫁给他不一定有好日子过,还不如寻个老实人家给嫁了稳妥。” 王夫人看着眼前的酒杯,闻着酒香长叹:“英娘对其多爱慕,之前我还应了她,如今反悔怕是…………” 王皞的眉头深深皱起:“谁让你胡乱应承她的,一个女女就该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这小子看似对英娘不错,其实根本就没有那心思,老夫难道看不出?若是能用英娘让他服软,嫁他便是!可眼下不能,自然要寻一个对王家有利的嫁过去。” “毕竟是自己的亲亲骨肉…………” “那便寻个好人家,眼下阳城县中的高门大户多的是,那一个不是良配?老夫看那李家的少年郎便是不错!” “李家?老爷那孩子才十三岁,比英娘小了不少哩!” “那又如何?他母亲乃是官家的亲姑姑万寿公主,父亲乃是堂堂右龙武军将军李遵勖!” 瞧见王夫人还在担忧,王皞随即安慰道:“此子性和厚,喜问学,七岁便荫恩授了如京副使。当年先帝尤所亲爱,尝解方玉带赐之。稍长便出入宫禁如家人。如此身份难道配不上英娘?小几岁又何妨?待去往东京城定亲后还有些日子,再过几年便能行房,闺中之事情爱有别,自然是百依百顺了。” “都多大年纪了,还是自家亲闺女,说的这些臊的慌!” “当年你不是也这般吗?” …………………………………………………………………… 屋中渐渐没了声音,只是窗棱之下的身影却开始微微颤抖,泪水止不住的从英娘的脸颊流下,顺着嘴角咸咸的流进嘴里,最后化为苦味流进了心房让她无比刺痛………… 此时的英娘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父亲手中联姻的筹码而已,即便是舍了自己的名声,她也无法嫁给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但英娘并未绝望,她想起了那个少年的话……“谁说女子不如男?”“女人同样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卓文君还能当垆卖酒呢!” ……………………………… 一旦女人下定决心后,便比男人还要意志坚定,何况是一个“死过”一次的英娘? 叶安被眼前这个大胆的女孩惊呆了,这还是一心求死的女孩吗?大半夜的寻自己,为的居然是逃离王家,这实在是太过狗血的剧情。 看着边上睡的如死猪一般鼻子冒泡的老道,叶安披着衣服便出去了,看着英娘坚毅的眼神,叶安小声道:“你这是什么魔障?原本寻死现在却打算离开王家了?你父母双亲难道不要了?” 英娘的眼神瞬间变得无神,脸上的表情也开始犹豫起来,随即说出了晚上偷听到的事情,反问到:“爹爹和娘亲说的可是真的?” 叶安平静的点了点头:“没错,我便是要借用王家的力量,至于你后面说的却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父亲和母亲并未害你,他们本意是为了你好,王大官人的话没错,我对你确实没有情爱之意,还有便是你怎么知道嫁给李端懿就一定不好?说不得他是一个体己的人儿也不一定哦!” “可我不想变成爹娘联姻的器物。” “那你便要和爹娘说清楚,而不是偷偷寻我。” 叶安现在自己还没有着落,哪能带着英娘私奔?再说他对一个十来岁的大姑娘完全没有感觉,之前不过是机缘巧合救下她而已,没必要让自己以身相许吧?! 若是帮她,这件事可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我想变成你说的那样女子,而不是如同你那诗词中的女子一样,凄惨悲愤的过往后半生,我要……” “你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对!” 第七十二章被遗忘的凶手 叶安觉得很扯,自己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救了英娘,和她说了一些话,接着这个小姑娘就在听闻了父母的对话后乃是叛逆起来。 是啊! 十来岁的女孩按照生理学来说正是出于叛逆期的,当然自己也有责任,毕竟怂恿人家孩子“打破封建的枷锁”,这是一种违背这个时代礼法的行为,自己甚至应该富有主要责任。 当时只是觉得气不过,觉得封建包办婚姻害人,更是觉得英娘为“凶手”寻死的作法可气,但现在想想这个时代的无奈便是这样,自己就算是能帮助英娘又如何? 难道让她一个小娘子真的当垆卖酒? 现实与理想是不同的,诗和远方在温饱面前几乎是狗屁不值的东西,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大环境,敢于反抗的人要么成为千百年传唱的英雄,要么便是坟头野草三尺高! 看着英娘浑浑噩噩的离开,踉踉跄跄的步伐说明了她心中的一切,忽然叶安想起一件事,一件仿佛被所有人忘记的事,那个凶手还未捉到………… 所有人都在忙着和灾情有关的事情,所有人都在想着自己,想着自己如何从这次灾情中获得好处,即便是老道都在这段时间收拾东西,准备草药,以前往阳城县救治灾民,但此时谁还去关心那个“克夫苦命”的英娘? 最关心英娘的人却并非是叶安,这一点叶安自己很清楚,真正关心英娘的人也只有英娘的贴身侍女盏儿。 这个女人岁数比英娘大上几岁,但却要比英娘成熟的多,她看待问题甚至比英娘这个大家闺秀还要清楚。 但她却不是一个出挑的人,作为侍女她懂得低调行事,懂得许多利害关系,从外表上看她和英娘一样天真单纯,甚至更加低调,低调到所有人都忽略了她,但叶安却在见到她的第一次便注意到了她。 因为这个女人并非是看上去那样“人畜无害”,顺着一开始的“谋杀推断”叶安把目标锁定在了这个看似单纯的女人身上,因为只有她才能在英娘未过门之前见到“新郎官”,作为英娘的贴身侍女,她也是通房大丫鬟要随着英娘一起嫁到男方家中的。 叶安在王家庄中打探之后才发现,原来每一次,都是盏儿先一步去的新郎家,然后才会发生新郎被英娘克死的奇怪事情。 而新郎死的时候几乎都是痛苦的窒息而死,这就相当奇怪了。 这一次叶安在英娘的身后依旧看到了那个名叫盏儿的丫鬟,只不过她躲在角落之中刻意隐藏了起来,但眼睛中的那股阴冷让叶安极为不适。 的确“那件事情”应该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所作出的,无情且充满冰冷,王帮曾经说过那些“准姑爷”死相,老惨了,口吐白沫,双手扯烂脖子上的皮肉抽搐着死去。 这明显是窒息而死,而且伴随着抽搐,恰好叶安所知能让人窒息而死的毒药唯有氰化物中的氢氰酸,这东西就是二战时常用的毒气,会让人抽搐,甚至强直性痉挛停止心跳,速度极快………… 而这个时代不可能出现毒气,那就是一种含有氰化物的毒药,只可惜叶安并未在王家庄中发现任何氰化物的毒药,也没有发现可以制备氰化物的东西。 新郎之死,氰化物中毒,英娘的侍女有作案时间,叶安把自己怀疑的一切线索串联起来便愈发觉得盏儿的奇怪。 王帮送来了解酒的酸汤,同时还有一只林檎果。 “叶小郎君,这酸汤刚刚温过,解酒的很,若是老神仙喜凉,还有这频婆果解酒效果甚好!” “有劳王管事了,这些给我便好。” 王帮连连摆手:“小郎君客气了,若是喜食频婆果,便尽管开口,小娘子那里多的是………………您是真的仙人啊!庄子里的那些浊酒到了您的手中居然变成醉人的佳酿,不知小郎君…………” 果然还是把话题绕了回来,叶安笑眯眯的打断道:“王大官人都没能从叶安这里得到什么,王管事还想探听消息?” 王帮尴尬的笑了笑道:“好奇,好奇而已,小郎君莫要误会,莫要误会…………” 待王帮走后,叶安一手端着酸汤,一手抛起林檎果向屋里走去,这王帮太过小气了些,一次就给了一个果子,没瞧见两个人吗? 鲜红的林檎果让叶安颇为惊讶,因为这东西在他的认知中就是“苹果”只不过小了许多也红艳不少,而在王帮口中却变成了“频婆果”。 醉酒的人一是头疼,二来便是口渴,一碗解酒酸汤刚好可以缓解头疼和口渴的问题,缓缓下肚之后老道便舒服许多,许久酣睡。 而叶安咬了一口鲜红的频婆果,一阵酸爽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频婆果味道不及后世,口感更是完全不同,果肉绵软易烂像桃子,不像后世栽培苹果那么清脆。 但多少也是维生素,叶安自然不会客气,很快就吃个干净,但在果核处却尝到了一点“苦杏仁味”。 这个味道瞬间让他警铃大作,同时回想起刚刚王帮说的话,嘴角立刻挑起弧度来,他知道氰化物从何处而来了。 频婆果虽然和苹果不同,但都属于林檎的一种,果核中含有氰化物,微量的氰化物不足以致命,但若是足够的多,那就会出现严重的氰化物中毒反应。 但他现在还缺少证据,没有办法证明这是盏儿所为,并且他还不知道盏儿的杀人动机。 老道睡的很“死”,叶安回了自己的房间,这里是王大官人府上的客房,是一个单独的小院落,算是一处雅致的清静之地,房间里满是宋式的家具,线条流畅雅致,应了那句经典的话语“简约而不简单”。 造型古雅,几根看似纤细的支柱就能支撑起一方不小的书案,漆黑的墨色给人很强烈的视觉冲击,在叶安眼中,这更像是后世的高端家具,实在是令人惊叹。 最要紧的是这些家具保持了最为简单的表达,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雕琢,纹刻之类的东西,内敛天真,不事雕琢,胜在质朴。 没想到后世流行的简约风在宋朝早已出现,而且更加精美可爱。 在书桌前缓缓坐下,笔墨纸砚皆有,但却不止这些,荷花模样的笔洗,笔掭,还有精巧小酒壶似得水中丞,等等器物精美的让人目不暇接。 坐在这里叶安便不自觉的把玩起来,他这才真正的接触到了宋人的文化生活,令人眼前一亮,丰富多彩,当然也让他有了一个生财的新门路………… 第七十三章士大夫的“双标” 到达宋世之后叶安一直考虑如何让自己生活的更好,他每天脑袋里盘算的都是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十分复杂,因为这个时代有着很大的不同。 来钱快的便是经商,可经商并不一定让自己生活的更好,钱在这个时代绝不是万能的东西,因为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与后世有着很大的冲突。 后世人已经被市场经济所征服,在很多时候钱财是衡量一个人的基础标准,而这个标准在宋世却是行不通。 所以叶安才会寻王家合作,而不是依靠老君观的力量自己发展,王家乃是名门望族,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利用王家的存在把自己洗白,这是叶安眼下能够想到的最妥帖的办法。 老道没有直接反对,显然他是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并且也不是那么在意老君观的“钱途”,否则以他的脾性在酒醉之前就会对自己一顿锤。 有了王家在背后做靠山,叶安完全能够把酿酒赚钱这件事变得极为雅致,文人墨客改良酿酒之法,得到绝世佳酿这乃是文人情趣,是受到世人追捧的事情。 宋人嗜酒,能够酿出好酒的文人会受到尊敬和追捧,没人会觉得叶安是在赚钱,而把这情趣变成钱财的人也不是叶安,而是王家。 名门望族家中拥有店铺经商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这样的家族开销极大,若是没有一两个店铺,庄园,如何养活那么多的人? 于是叶安便可顺理成章的把自己洗干净,不用担心自己文人身份和商贾纠缠在一起被世人不耻。 并且因为有了王家作为后盾,叶安更不会被人利用贩卖酒水作为打击的手段,打击叶安便是在打击王家,聪明人都会知晓。 叶安一觉醒来便看到王皞在和钱晦在花园中说话,钱晦能够出现在王家的花园中,便说明王皞把他当作自己家子侄来看待,说不出的亲近。 只不过钱晦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在瞧见叶安后更是阴冷的不行,但王皞完全不在意,仿佛是没看见一般。 待叶安走近,便瞧见钱晦对王皞拱手道:“多谢世伯招待,钱晦还需去往阳城县,那里灾民如潮,钱晦寝食难安放心不下!” 王皞“欣慰”的点了点头道:“世侄如此胸怀,实在是令老夫欣慰,少年人就该有此担当。” 说完王皞便望向叶安道:“叶世侄起得早啊!” 叶安立刻上前笑道:“未曾想世兄居然这就离去,实在是让叶安不舍,还望向世兄讨教一番…………” 惺惺作态的样子连王皞都能看得出来,而钱晦却认真的叉手施礼道:“世兄此言差矣,虽未曾当面讨教,却让钱晦看到了世兄的手段,佩服,佩服!若是前往东京城,一定要过府一叙!” 叶安立刻回礼,态度同样认真:“世兄所言极是,叶安此去汴梁一定叨扰!” “钱晦必然扫榻相迎!” 瞧见钱晦走后,叶安不禁长叹:“青年才俊中何人能出其右?” 这话噎的王皞半天说不出话来:“叶世侄不是把人家玩的团团转吗?你的手段可不简单,可不只是压了他一头而已,老夫刚刚拒绝钱晦,你也应该知晓吧?” 叶安故作好奇道:“哦?王大官人是如何拒绝钱世兄的?” 王皞不禁怒道:“还能如何?便是把你昨日的酒水与他尝了,聪明人自然知晓!此次未助钱晦,钱家心中必有芥蒂,你可知钱希圣的为人?!” 叶安小声嘀咕,又似自言自语:“急于权柄又无大才,阿附希进又无待见,可悲之人,怕是自始至终也进不得中书。” 王皞双目一凝,眼神中透出了古怪,叶安的这话可谓是入木三分,钱惟演便是这样的人,但若非在朝堂之中久居,万万不能了解其中三味的! 果然如同自己猜测那般,眼前这小子不简单,他的背后极有可能是一个大族,但也有肯能是玄诚子告诉他的。 但这小子这般的意思很清楚,钱惟演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对王家不会产生威胁,态度很明确,他叶安并不担心钱家的报复。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王皞笑道:“老夫倒是听闻一个童谣出现在了阳城县!好似和世侄颇有关系,“阳城有夜郎,自大性张狂;夸口救灾民,吝啬如胡狼!”” 啪啪啪………… 叶安拍手笑道:“端是押韵,这叶郎与夜郎实在太过贴切,作这般童谣的人可不是等闲之辈啊!” “叶世侄以为是谁?” “钱晦!” 叶安直接说出钱晦的名字,当然散播的不是他,必定是钱涛无疑,为的就是坏自己的民生。 叶安心中早已是气急,自己做这么多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在为自己的文道做铺垫,可现在被人坏了好事,心中不动怒是不可能的。 王家这一关算是过了,王皞不会在粮食上难为自己,叶安转手就把那蝴蝶头面递给了王皞道:“王大官人,既然你我已经达成协议,这之前的契约还是要履行的,头面归你,粮食归我,还需再立下一份契约,以保买卖之事!” 王皞脸色数遍,最后还是接过了叶安手中的蝴蝶头面,苦笑道:“哈!这事情老夫越想越不对,如今是上了你的贼船,非但没有追回粮食,反倒是又给你套了一千贯!” 叶安笑道:“这一千贯可是钱生钱的买卖,对于王家亏不得,可比这一座庄子赚的多得多,再说我叶安的商号打着的也是王家的名头,万万不会坏了名声,只会给王家带来更多的好处,不光是钱财,还有善名!” “哦?不知你又有了什么想法?” 叶安摆了摆手道:“此事不急,待去了东京城后再说,这一千贯也不需王大官人现在给我,只需我去往东京城后寻王家索取便是。” 王皞指了指叶安道:“你这算计实在是连老夫也无法拒绝,只不过还是莫要太过折辱钱家二郎!” 好嘛!王皞根本就不担心叶安,而是担心他的手段太过激烈,折辱了钱晦,也折辱了钱家。 尼玛…………叶安心中气的爆炸,这是他听过最可笑的事情! 别人整自己的时候无论王渊还是王皞,甚至是王温都没有多说什么,为何自己“光明正大”准备报复的时候,他们就要提醒自己手段莫要太过激烈?! 第七十四章叶安叶长生!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叶安自认为到了宋世之后就没有主动的罪过谁,为了一个出身拜玄诚子为师有错吗?为了救灾民提前从王皞手中买下粮食有错吗? 只不过拜师这件事上得罪了钱晦,救灾民这件事上抢了王家的风头,最后自己倒霉了就是活该,反击了也不能把人“整残”? 坐在仓库之中的粮山上,叶安把心中的不满和不解说出来,下面的老道却笑了笑:“还不明白?” “不明白!” 玄诚子小小的抿了一口茶,发出滋喳的响声道:“给为师三跪九叩再说!” 叶安切了一声便不理他,开玩笑,跪天跪地跪父母,老道这个师傅也能跪,但要让自己完全认同之后,再说之前自己在拜师时也跪过不是? “你看,这便是你的问题,对谁都没有恭敬,对谁都没有忌惮,仿佛天地之间你为最甚一般!” 叶安愣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我缺少敬畏之心?” 玄诚子点了点头:“嗯,孺子可教也!你没有一个强大的家世最为后盾,这东西你求不来,也盼不来,唯有拜入我玄诚子门下,再入文道,如此人家当然是宁愿得罪你也不愿得罪钱家。 这其二便是你没有敬畏之心,做事依仗手段高明便目中无人,你以为王大官人看不出你的手段,拿你没办法? 其实不过是王皞真想赚钱,否则你这小杂鱼王家能看得上眼?而说到底王皞不过是惜才罢了!” 瞧见叶安怀疑的眼神玄诚子便不爽,自己这个当师傅的整天还被徒弟怀疑,这叫什么事? 不由得提高音量道:“别以为当朝相公的兄长是个鼠目寸光之辈,与你交好一来可以赚钱,若有一天你真的入仕,待你出头之日,王家也与你有旧,你能如何?忘恩负义者在文道上可是要遭人唾弃的!” 叶安还真没想到这么多,现在被老道详细分析出来,他算是开了眼界,也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沾沾自喜的事情,在人家眼中实在是不够看的算计。 老道接下来的话让叶安稍稍好受一些:“你所谓的双赢算是给王皞开了眼界,否则人家根本就不会让人你报复钱晦的可能,给了你剩下的十万斤粮食,就是给了你一个挽回名声的机会,提醒你莫要手段过激折辱钱晦,也是担心你折辱钱晦的时候,把钱家也折辱了。” “师傅,徒弟抽个时间给你做一套器具吧?” 玄诚子笑了笑,举起左手抖了抖上面的手表:“你给了这个拜师礼为师甚为满意,要不是这东西,为师早已任由你胡作非为,还管你作甚?让你吃些苦头再收拾烂摊子,为师还是有这般本事的。” “那您为何现在告诉我这些?” 玄诚子看着身手矫健跳下粮山的叶安,苦笑道:“为师这辈子最后一次收徒,你是师兄弟中的老幺。” 看着玄诚子眼中流露出老父亲的眼神,叶安咋了咂嘴,他居然被老道的话感动了,而接下来的话让他一个踉跄。 “唉!人老了,这“大孙子小儿子”如何能放得下呦!” “想要孝敬就直说,你我师徒之间还这般煽情作甚?” “昨日的酒水再来个三五坛如何?“ 瞧见叶安的眼神变了,老道尴尬的开口:“……两坛也行!一坛,就一坛!~” 叶安苦笑着摇了摇头:“师傅都这般提点弟子了,区区几坛酒算得上什么?” 他算是真的明白了,说到底就是自己的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好欺负罢了,而老道虽然贵为观妙先生,但也并非是世俗中的强大力量,虽然受到别人的尊敬,但也只是尊敬他而已……………… 这是一个冷酷的时代,没有出身,没有一个强大的背景,那便什么都不是,钱晦之所以这么嚣张,即便是自己有了对付他的手段也不能随意折辱他就因为他是钱家的衙内。 仿佛是看穿了叶安的心思,玄诚子在边上笑道:“世道便是这般,想要舒坦那就闭门不出,可你能永远闭门不出吗?” 叶安回头指了指小小的粮山:“这东西难道不能换来小子在大宋的立足之地?” 老道点头道:“能,但要蜷着!” 叶安又指了指自己:“我难道还要蜷着?!” “不用,但换不到立足之地!” 叶安被老道气笑了,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粮山大声道:“我就不能站着把这名头给拿了?” 老道不由得提高声音:“不能,晚辈就该有个晚辈的样子,你折辱钱晦没关系,但他后面有长辈,你没有,若你能把家中的长辈搬出来,那钱家人必定不敢言语分毫!你家长辈何在?!” 这一句话便戳中了叶安的“死穴”,所有东西都能找到,唯有自己身后的长辈拿不出,这就是问题的所在,自己可以编造一切,但唯独没有一个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家族。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表演”:“我自是请不出长辈的,都不知如何去寻他们,但我有长辈留下的东西,在你那山洞之中,在我的脑袋之内,我凭什么样向你们证明?我就是来自那里!” “哪里?!”玄诚子连滚带爬的起身,瞧见叶安手指天空,急急的问到。 “入夜可见,天明则消,或曰太阴,或曰广寒!” “吓!可不敢胡唚!” 叶安也是豁出去了,这世道当真是要逼死自己,既然要把戏往大了演,那就所幸不管不顾,这时候再去小心谨慎根本就不符合自己现在的年龄,老道这么做不就是为了逼自己吗? 冷冷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对面的玄诚子猛然哆嗦了一下:“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叶安长舒一口气的笑道:“这下好了,我连字都有了,徒儿姓叶名安,字长生,叶安叶长生!” 玄诚子面色萧索的抬起头,顿了顿望着叶安声音中带着无助又有一丝恳求。 “又胡吣!二十而冠!你才多大便有表字?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正是求学的年纪,说这些胡话来,也是没人信的,以后莫要再说,你愿意作甚便作甚,谁还能拦着你的手脚不成?!” 叶安笑了笑:“师傅,我可是对你说了实话,你不信便不怪我了,以后弟子的出身全靠你来遮掩…………” 老道猛然挥起巴掌,但对着叶安的笑脸又迟迟无法落下,只能恼声恼气道:“五坛酒,少一坛也不行!” 叶安立刻点头道:“好嘞!不就是酒吗?您若是爱喝,弟子常常孝敬您!” 第七十五章悲催的王帮 叶安只是把心中憋闷许久的话说了出来,玄诚子一直在对自己的家世耿耿于怀,这已经成为他的执念,自己的背后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这个谜题已经让眼前的老道发疯着魔。 既然如此那便给他一个“真相”,白玉京是何处?天上的月亮啊!也是代指仙宫的意思,这话够直白的吧? 至于我说出来你信不信,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叶安这算是“一力降十会”,反正我告诉你了,若是你不信,那就替我遮掩,若是你相信,同样也要提我遮掩! 稍稍无赖的手段确实抓住了玄诚子的痛脚,无论叶安说的是真是假,他都要帮叶安遮掩过去,而从一开始他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他以后不好再说什么。 ……………………………………………… 除了老道和王皞之外,谁还知道自己手中还有十万斤粮食?当然钱晦是知道的,这十万斤粮食已经从王皞那里换取了保障。 叶安看着眼前的粮山长出了一口气,眼下的危机算是解除了,但自己的报复可不会停下,从一开始他就把这剩下的十万斤粮食作为了自己的后手,尤其是钱晦出现之后…………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名声更重要,这十万斤粮食根本就不是用来酿造酒水的,叶安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酿酒,他要做的只是让王皞相信自己有酿造出好酒的本事。 自始至终自己可都未曾说过要用这十万斤粮食酿酒,当然别人的理解又是另一回事了……………… 钱晦笃定自己无法再拿出十万斤粮食,尤其是在看到王温带着粮食离开之后,他便很精明的打听到了消息。 王皞根本就不可能把剩下的十万斤粮食再交给自己! 一切都如同叶安计划的那般,猎物只有在自认为没有危险的情况下才是最好捕杀的,提高警惕的敌人最难以一击致命…… 于是这几天时间里,叶安便往返于王家庄的小厨房以及自己的粮仓中,这粮仓乃是王皞送给叶安的,自然也就成为了叶安的私产,别人也无话可说,只不过王家的小厨房同样也被王皞送给了叶安。 叶安是相当感慨王皞手段的,是真的把那小厨房给“送”了过来!! 小厨房里面的东西被拆除,接着便是整个木质的小厨房被“抬了过来”,看到移动的小厨房叶安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没睡醒…… 厨房不大,用的木料也不是厚重的木料,最主要的是粮仓距离小厨房不远,这小厨房也是临时搭建出来的,但相当精巧。 一根钉子都不用的小厨房牢靠的吓人,在这么多年人的摇晃搬动下一点问题都没有,其中的榫卯结构之精湛令叶安叹服。 王帮小跑着凑了过来:“小郎君看看如何?老爷吩咐我等需一样不少的把东西送来,包括这小厨房,您看您需要的东西可都在?若是差了什么尽管吩咐,小的这就差人去买!” 叶安笑了笑:“东西自是不差的……”说完微微一顿,上下打量王帮,还上下其手的摸了摸他的胳膊以及腹部,待把他看的有些发毛才道:“我这就差一个人!” 轰………… 四周的帮工瞬间炸开,七嘴八舌小声念叨:“这小神仙还有这般的嗜好?!” 叶安的脸色瞬间便难看起来,这些人是想到哪里去了?但四周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脸色更为难看。 “莫要胡吣,小神仙怎会有这般……说不得是要用人酿酒,就如同炼丹一样?” “用人酿酒?!” 对面的王帮已经吓傻,自己可还未婚娶这如何使得? “小神仙,小的尚未婚娶,家中还有父母已然年老…………” 叶安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我是要你这个人来帮我办事!我身边你也瞧见了,就铁二一个仆役,许多事他忙活不过来,单有力气如何使得?瞧你机灵,办事勤快,便准备把你讨要过来,在身边也好有个帮手不是?” 原是这样,王帮松了一口气,为难的说道:“小神仙,王帮乃是大官人庄子上的家生子…………” 叶安点了点头:“知晓了,我这便去寻王大官人将你讨要过来便是!” 家生子便是奴婢在主家中所生养的孩子,在主家出生,也在主家长大,这样的人极少会背叛主家,也是忠心耿耿的存在。 宋朝的奴婢制度和前朝有着极大的不同,宋没有奴隶,即便是有也只是残留的一点而已,叶安庆幸于自己穿越到了宋朝而不是唐朝,因为在唐朝自己这般没有户籍田产的人必定会被归入流民贱口之中。 这样的人最终都会变成奴隶,下场极为凄惨,因为他们没有身份,在律法上比同“畜产”……… 但到了宋朝,这样的奴隶制度被废除了,奴婢于雇主之间是雇佣关系。 连律法还规定了不得私自惩罚奴婢、不得私自杀害奴婢等,甚至宋初之时为了稳定环境,增加人口,还规定杀雇佣奴婢需要抵命的,不过在真宗年间对此又有调整。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即便是雇佣关系之下,奴婢在主家依旧地位低下,在雇佣关系之内身份依旧属于仆从。 家生子就是在主家生养并长大的孩子,对主家的恭顺早已到了骨子里,不出意外的话,长大之后也会成为主家的仆从,会签订一个较长的契约。 王帮的意思较为明确,他是王家的家生子,忠心主家,是不会轻易成为叶安的仆从,而叶安向王大官人讨要王帮,无异于痴人做梦。 只不过有一点王帮不会知道,在利益面前,一个家生子算得了什么?虽然王皞一直把王帮当成自己在阳城县的得力助手,但很可惜他依旧是一个可以交换利益的“工具”而已。 所以很快叶安就甩着王帮的卖身契笑眯眯的回来了,随手把卖身契拍在他的胸口道:“好了,你是自由之人了,现在如同牛二一样跟着我混,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娶上一个如花似玉的婆娘!如何?” …………“你这是弄啥嘞!!” 王帮当然不愿离开王家庄,打死都不愿意! 他在王家的地位已经逐渐起来了,好不容易熬成了王皞在阳城县的左膀右臂,眼看自己身份地位都不一般了,没曾想却被叶安给讨要去! 这便是等同于把一个从底层打拼起来,终于出头的人再次贬到底层,多年来的努力付之一炬,小心翼翼的谨慎化为绝望。 王帮恨不得与叶安拼了,连边上的帮工们都在啧啧叹息他的“时运不济”,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跟着小神仙说不得还能更好嘞!!” 第七十六章奇怪的组合 叶安有些默然,事实上混到如同王帮这种地位的仆役已经算是相当出色的了,并且也有好日子在等待着他。 若是能央求王皞给他说上一门亲事,再以他现在的地位,又是王家的家生子,女方是不会差的,最少也是个良人嘛! 从此以后,只要一心一意的为王家“尽忠”,就算是跨入了被大家族剥削的行列中了,别看是被剥削,生活依旧是比一般的百姓要好的多。 若是把家族看作是一个企业,王帮便是步入了这个企业的管理层,虽然在主人家面前依旧是仆役,但他说的话主人家多少会作为一个参考,要比寻常仆役有地位的多。 家生子和主家之间也是有契约的,在过了契约有效期,或是双方达成和解之后,王帮便会从一个家生子的仆从变成一个清白的良人,要叶安多事作甚? 当然王皞是不介意给叶安这个顺水人情的,并且他从来就没考虑过王帮的想法,也没有考虑过他的未来,仆从即便是再趁手好用,说到底也只是仆从而已。 王皞并没有觉得可惜,在利益面前什么都是不值一提的,尤其是王家这般的存在,体系庞大,需要大量的钱财维系家族,家中在东京城的开销可不小,要想让家中后辈安逸读书,没有一定家资可不行,甚至连个像样的先生都请不起。 王帮没有任何办法,当王皞把他的契约给了叶安之后,他便是叶安的仆从了,即便是百般不愿也要等到契约到期之后再说,但自己却有苦说不出,他在王家的契约可是还有十年的长契! 悲愤交加的王帮垂头丧气的蹲在角落里,看着王家宅子的眼神充满了思念,从他被送给叶安开始,眼前这座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宅子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同样的,叶安也不舒服,因为给了一个人自由之身后,他居然还是选择了跟自己签订契约,他完全能甩开自己掉头就走,即便是撕掉契约自己也不会多说一句。 但王帮并没有这么做在王家管事多年,他对这个世界的规矩可谓是信手捏来,所以即便是脱离了王家他也只能成为叶安的管事,他是王皞送给叶安的人……………… 叶安要在大宋“生根发芽”少不了一个打点周全的人,而这个人叶安物色了很久。 当然叶安不会把王帮当作仆役,因为在他的眼中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最多是把他当作雇佣来的下属,管家,或是家政。 于是一份全新的契约便顺手交给了王帮手中,生怕他不明白叶安还详细的解释道:“王大哥,眼下你以成为我叶家的管事,这是我拟的一份契约你先看了,免得你对我的习惯不了解。” 王帮看了看手中瘪爬一样的字迹才惊讶的发现,原来叶安给他的是不单是一份契约,相反而是一份详细的册子。 册子里的内容很多,并且能把想到的每一条都列举了出来,他在叶安这里也是管事,主要处理的便是日常杂务,至于生意这一块他却不必负责。 但看着看着,王帮便觉得叶安有些“傻”,傻到让自己怀疑是不是该回去央求大官人重新接纳自己,但也傻到自己开始动心了。 “叶小哥这里面的工钱是月结的?” 叶安点了点头:“铁打不动,每月结清!” “小的只需在您这里做上两年的管事便能离开?” “满两年来去自由!” “寻常不需每日听差?” “每月给假三天,里面不是写着了吗?” 在叶安看来已经把王帮劳动价值压榨干净的契约,在王帮的眼中却是一份“福利计划”。 这人被压迫的久了,也就习惯了,身上自然而然的就会产生奴性,这一点叶安在庄子上看到了太多太多。 掌握了生产资料的王家几乎是在统治这个庄子,土地是王家的,农具是王家的,连粮食都是王家的,这时候还谈什么契约和雇佣制还有意义吗? 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若那个庄户敢站出来说“老子是自由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必定会被家里人打的半死,还要送去王家治罪。 因为这些人他娘的就是赤裸裸的无产阶级,离开王家这个资产阶级便根本活不下去!! 叶安清楚的认识到这点,别看宋王朝把唐时遗留下来的“奴婢户”“蕃户”“杂户”这类的贱民给消除了,可事实上只不过是把所有人都变成了“客户”而已,这些“客户”中也包括了原本的民户,在王大官人这里依旧是“贱民”一般的存在。 在叶安看来,王帮身上就有一种被压迫已久的奴性思想,他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这份契约,甚至有些欣喜。 因为叶安给的钱看上去很多,一个月八百文钱,包吃包住干满两年之后他便能自己开立门户,在阳城县做个小买卖或是回到王家庄买下一点土地,成为一个寻常的民户,甚至还能向王家求个差事。 至于叶安说还会涨工钱之类的话,王帮权当没听见,还涨工钱?只要不拖欠便是极好的了! 四周围观的庄客早已散去,他们都知道这个原本“前途无量”的王家庄管事栽了跟头。 笑话看过了自然就走了,还有一些同情了怜悯的,一边走一边感叹王帮的时运不济,被叶安给看上了……………… 叶安除了恨恨的冲着那些人的背影啐一口别无他法,不知何时牛二出现在一边,酸酸的开口道:“我一个月才五百文,你比我多出整整三百文,当是知足的!” 上下打量着铁二,憨憨的笑容模样让王帮极为烦躁,现在他才想起,叶安这位家主组合有些奇怪,一个观妙先生的师傅,一个铁二这般的仆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现在又加上了自己,除此之外就没有旁人了。 听大官人说,这叶安也是出自大家的子弟,怎生会如此模样?大抵是破落了? 摇了摇头便上前道:“少爷,咱们眼下住在何处?” 叶安指了指王家庄里的大粮仓道:“当然是住在粮仓小院里喽!家中有粮,心中不慌!” 说完叶安便沉默的,同时沉默的还有王帮和铁二,他们都知道不远的阳城县已经被饥饿所笼罩。 每天都有人在饥饿中死去,甚至愿意大把大把的吃下“观音土”活命,叶安知道这东西还有另一个名字斑脱石,也就是陶土………… 第七十七章危城 蝗灾的可怕不是在于对人致命的伤害,事实上这些虫子再多也不过是虫子罢了,他们唯一能够伤害的也只有植物而已。 这是天地自然所演化而来的过程,是古老的生物进化规则,但这些虫子却在无意之中影响到了另外一个物种的生存,人类不知从何时要与这些比他们更为古老的生物为敌,且屡战屡败! 人是要吃饭的,大地上生长的粮食是饭食的主要来源,而这些被人类好不容易驯化的植物却面临各种各样的威胁。 人类通过数千年年的进化,早已总结出了对自然灾害的经验,干旱就想办法打出更深的井,水患时就要防洪防涝。 可唯独对付蝗虫这种小虫子没有太多的办法,它们成群结队,它们漫山遍野,它们不把所见的绿色全部啃食干净誓不罢休。 蝗灾一旦开始便不可能轻易结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叶安更是知道从古至今,即便是在科技发达的后世,蝗灾都无法根本消除。 至于一场蝗灾的结束从来都不是人类战胜了蝗虫,而是蝗虫吃饱了,把子孙后代产下之后短暂的生命周期自己结束的。 同样在灾害面前人类不光要对抗自然灾害,还要对抗人类自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自然灾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在叶安看来,蝗灾面前人们最为正确的选择便是团结一致共渡难关,可这个千百年来常常被大声疾呼的口号在人的恐惧勉强不堪一击。 自私是人类的共性,可在蝗灾面前被无限的放大,人们更多的是因为恐惧而变得更加自私,同时贪婪这棵毒苗也在疯狂的生长。 夜幕降临的时候,叶安便会望着阳城县的方向夜不能寐,因为地势较高的原因,杨家庄可以看到阳城县,叶安站在粮仓的顶上死死的盯着县城方向,而边上的老道已经有些颤抖,火光如同星点一般的出现在远处的城头上。 这说明城外的难民又再增加了,而为了放止灾民大量涌入县城,守城的军士已经不得已的点燃了城头上的火把,把那些企图乘着夜色攀爬进城内的灾民给驱散,甚至是斩杀。 在这个时候无情便是有情,对灾民的无情能够更好的管理,也是对县城中的无辜人负责,只不过那些该死的粮商和囤粮的富户实在是不应该在保护的范围之内。 “若是灾民再多一些,恐怕就要发生民变了,王温的脑袋很可能被摘下来被灾民们当球踢!” 叶安突然开口让边上本就颤抖的玄诚子猛然一哆嗦:“十万斤粮食已经运走了,大抵是不会到这般田地的吧?” 叶安忽然笑了,笑容中充满了讥讽:“正人君子的下场一般都不好,王温心疼百姓,并未用我给的办法,而是把粮食平价卖了出去,这看似公正,也是为了刺激囤粮的富户,可十万斤粮食,不过区区一千石,用来赈济阳城县都够呛,何况从西面涌来的大量灾民?我等根本就不知道西面有多少的土地受灾,有多少人涌向东京城,可前几日阳城县外面已经聚集了不万余人!” “这时候是该用力弹压…………” “弹压是不行的,等同于火上浇油,那些已经被逼上绝路的人怕死吗?” “那就安抚啊!” “安抚?你觉得安抚有用的话,会出现今晚这种情况?以王温的性格,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让阳城县的守军上城墙的。” 老道长叹一声:“哪来的守军!小小的阳城县不过差人几十而已,城墙上现在站着的恐怕是城中的百姓了。” 叶安稍稍沉默,是啊!一个小小的阳城县,除了需要就食的军队外,是不可能有军队出现的,现在城中的百姓和城外的灾民之间矛盾激烈。 叶安忽然扭头道:“你觉得县城都变成这样了,外面的村子会如何?王家庄会如何?” 随着叶安的话,玄诚子指了指下面的庄子道:“你不觉得王家庄已经不一样了吗?王皞盯着你的粮食不假,可王家庄中的人都是有存粮的,至少能够撑到秋收或是朝廷的赈灾粮食抵达。所以这些庄户已经变成了王家庄的护院,保护的不光是王家还有他们自己。” 叶安点了点头,这下他终于知道最近几晚为何会出现那么多的壮丁结队巡逻了,草叉,镰刀,砍柴刀,甚至是打麦子的连枷都被当作了武器来使用。 王家庄的防御终于起到了作用,极少有百姓来袭击这座庄子,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这里的粮食已经被知县大老爷给带走了。 阳城县的人一般不会轻易杀人,而王家庄的护院却是会杀人的,在天灾之下,庄户完全有理由为了保护自己的口粮而杀人,并且还不会有任何人追究责任。 叶安翻身便从粮仓上下去,王帮还在一遍一遍的清点粮食,恐怕在他眼中这就不是粮食而是一座“金山”。 瞧见叶安从房顶下来,王帮立刻上前道:“少爷,小的算过了,这些粮食眼下已经不止千贯!若是再拖上一段时间,那可就是接近两千贯的价格!” “拖上一段时间?那阳城县会变成什么模样?王家庄到时怕是都不复存在了,灾民的数量越来越多,你觉得因饥饿变得疯狂的人会在王家庄面前举步不前吗?” 王帮被叶安说的愣住,上下打量叶安一番后道:“你是真的有良心,只可惜并不知道王家庄是王家的产业不假,但随时可以放手,老爷…………大官人会在灾民暴动之前便会离开这里,至于那些灾民……” 叶安当然知道王皞不可能留在阳城县,这里灾民数量会越来越多,对王家庄的危险也会越来越大,但他没想到王皞居然打算抛弃这里的庄户,他压榨了这些人如此之久,从他们的身上摄取利益,可现在却会毫不留情的抛弃他们。 叶安心中有些发冷,这和他认知中的士大夫阶级相去甚远,即便是和印象中的士绅相比也是有所不及的。 地方士绅一般会救助本地的灾民,因为这些灾民原本就是他们的庄户,若是任其自生自灭对士绅来说同样是一种“财富”上的损失。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果然如先生所言,扒开历史书页的缝隙,其中一行小字上写满了吃人! 第七十八章比骨肉分离更可怕的是贫困 生活永远是要继续下去的,适应环境几乎是人类的本能,即便是王帮万般的不愿,也在慢慢接受自己成为叶安管事的事实。 对于他,叶安有着自己的看法,最少他是个能做是的老实人,当然对人情世故也颇为练达,这样人自然是有能力的,但却不出众,若是他能力出众就不会在王家庄继续当管事的了。 所谓的人才就是到了那里都能冒尖的人物,除非刻意的去隐藏……………… 这个时代的夜色非常迷人,叶安自从第一次来到宋世之后,就被这里的夜色所深深吸引。 城市的光亮好不足以影响到天空,所以夜空的黑更为纯粹,虚空的黑暗中闪烁着无数的繁星,如同镶嵌在黑色绸缎上的宝石。 深邃而迷人的夜空无限放大,而人却变得无限渺小,在这样的夜空下很容易迷失自我,也很容易睡着……………… 静悄悄的王家庄中,却有一道身影在黑夜中前行,贴着干燥的土地如同一个爬行动物摸到了粮仓边上。 呼,呼,微弱的鼾声传来,盏儿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小道士应当是睡去了,从袖口抽出一柄薄刀,小心的插进门缝,轻轻一挑便打开了里面的插销。 推开房门的“吱呀”声已经被她控制到了最小,但依旧她心惊胆战。 在小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之后,盏儿便闪身进了去,粮仓很大,也有偏房,这里原本是守夜人住的地方,但现在是叶安的房间,玄诚子和王帮都住在别处,原因很简单,叶安不喜欢与别人同室而居。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粮食,盏儿恨恨的啐了一口:“胡狼!” 踮着脚尖靠近偏房,撩起帘子伸头便瞧见这个少年郎抱着竹夫人酣睡,粮仓中存放着的粮食不断的散发着热量,使得这里的温度也稍稍高一些,盏儿的鼻尖已经出现了汗珠,额头上更是布满了汗水。 还好这小子睡的如同死猪,抱着竹夫人的模样更是猥琐至极,双腿夹着竹夫人,姿势恶心的令人发指! 啪……一个鼻涕泡破裂的声音吓了盏儿一个哆嗦,猛然回首那小子依旧在床上酣睡,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迅速的掏出怀中的纸包,把其中的粉末倒进了桌上的陶罐中轻轻摇晃,盏儿已经做了许多次动作熟练且没有声响。 待把陶罐放置在木桌上,盏儿扭头便从小门离开,但却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极为讨厌男人的她,在闻到了男人独有的味道后不自觉的发出小兽一般的惊叫…… 黑暗中她只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让人无处可藏的眼睛! “这就要走了?你还真是没有同情心啊!那几个倒霉鬼也是你弄死的?只是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啥要杀我?哦!对了你讨厌男人,尤其是碰过你的男人……但……我他娘的又没碰过你!” 瞧见不断慌乱拍掸自己衣服,同时抱紧双肩的盏儿,叶安可以肯定她有一种几乎变态的心理疾病,这是一种病态,应该和她早年的经历有关,但却不能成为她杀人的理由。 沉默了许久,盏儿不说话,叶安也没有动作,就是冷冷的看着她,实在是难以想象,曾这个老实巴交的女子居然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情。 “你们这些臭男人都该死!” 盏儿终于开口了,可她的声音惊艳到了叶安,实在是太过甜美,在黑暗中带着颤抖与愤怒的声音依旧让人耳蜗舒服的想要呻吟。 叶安莫名其妙的摸了摸鼻子,伸手从边上拿起火折子点燃了油灯,身后有动静传来,他便毫不犹疑的踹过去出。 盏儿只觉得肚子肚子猛人一痛,接着便是天翻地覆,一个跟头趴在地上,可即便如此依旧一声不吭,只是闷哼声和姿势让人我见犹怜。 “你还真是贼心不死啊!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呢?哦,对了,你有病!但你知不知道露了相的自己会有如何的下场?我来帮你畅想一下未来,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官人把你卖到东京城的小甜水巷去,那里的暗门子极多,每天都有渴求肉欲之欢的人,这些男人身上全是臭汗味和油垢,每天都会光顾……………………” 地上的女人已经颤抖的不行,被叶安吓得已经快抽过去,端起油灯走进,瞧见她五官分明,模样姣好,只是脸上如同涂了一层黄蜡,显得素缟一些,只不过耳下却有一层皱褶。 伸手撕掉她脸上的一层薄膜,只是撕掉了一片,但却露出了洁白的皮肤。 在慌乱挥舞的双手中,叶安抽回手看着手上的薄膜:“哟!还贴面膜啊!生活的够精致的…………滋滋滋,唉!?疼,松口!不松口我可不客气了啊!” 盏儿用牙齿死死的咬住叶安的左手,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双眼,叶安被她疯狂如野兽的模样吓了一跳。 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用力一握向下一拉,女人便无力的松口,但刀光却在这时候亮起,不知何时盏儿已经掏出了袖口的薄刀,猛然向叶安戳去。 仓促之间伸手抓住刀柄,但手依旧被刀尾划开了口气,鲜血让叶安更为冷静,而手劲也越发的大了。 叮当……刀子掉在地上,女人也脱力的倒下,只不过双眼依旧冷冷的盯着叶安。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那三个姑爷是无辜的,杀了他们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就是不想让他们碰你?” “知道为何他们都是死在迎娶过门之前吗?因为我是通房丫鬟,迎娶小娘子之前我要先去通房,给未来姑爷暖身子!” “你又不是奴人!只是个婢女而已,契满便离开!” 当英娘用一种看着蠢货的目光瞧着自己的时候,叶安便知道她是被卖到王家的,她和那些契约仆从不同。 “我六岁便被舅舅卖到了明月楼,区区三贯钱便让他喜笑颜开,居然还昧下了一贯钱只给了我爹娘两贯钱还债!” 叶安实在想不到,什么样的父母居然可以为了区区两贯钱就把亲生女儿给买了,贫穷居然让人失去了人性,在后世人们痛恨人贩子,但在这个时代父母却甘愿做个人贩子,而盏儿并没有恨自己的父母,而是恨他的舅舅少给了一贯钱…………………… “你怎么到的王家?” 叶安逐渐对这个女人开始好奇,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今天的样子? “我割掉了牙婆子的三根手指,逼得她把我的身契变成活契,临走前还割了她的舌头,砍掉了她的两只手,但还是被她摆了一道,到了王家…………自始至终我都是要为奴为婢的!这辈子逃脱不得!” 第七十九章豪门皆如此? 叶安稍稍沉默,这对一个排斥男人到病态的女人来说无异于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但随即皱眉道:“瞧英娘待你不错,可求她一纸文书让你离开。” “她不肯的,她…………说习惯了我在边上伺候,换了人不得使唤…………” 叶安这下彻底沉默,同时对这个时代的人心有了重新的认识,英娘,这个看着在苦难中挣扎的女子,大家闺秀,居然因为自己使唤习惯了而拒绝让一个同样可怜的女子获得自由之身。 叶安只能叹息英娘的命运多舛,遇到了一个又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当然除了她舅舅和父母之外,几乎都受到了严重伤害。 牙婆子被割舌,砍手,王家的小女被她搞成了克夫的灾星,那几个倒霉要娶英娘准备顺带着占有她身体的男人命丧黄泉,死的不明不白,叶安相信氰化物中毒会让他们死的很痛苦。 “你要杀我是因为我可能会娶英娘?所以打算提前动手,免得被我给玷污了?” 瞧见不说话冷冷看着自己的盏儿,叶安苦笑道:“你怎就知晓我会娶英娘?虽然她漂亮,但我对她没有好感,再说王皞不会把英娘嫁给我的。” 听到叶安直呼老爷的名字,盏儿有些意外,摇头道摇头道:“老爷原本是不应的,但夫人昨夜说动了老爷,尤其是你作的那首词,老爷听了居然与夫人双双落泪,连赞你之大才,若能为王家的姑爷,可为幸事!” 叶安怪叫一声,连连骂街:“败家女人,败家女人啊!这《声声慢》本是送与她解困之用,这下好了……老子也是自作自受!” 偏房之中再次陷入沉默,盏儿抱着肩膀坐在地上,叶安盘腿坐在她的对面,同时用手啪啪啪啪的捉蚊子。 这死丫头脑袋不好使,大夏天的潜入艾草熏过的房间居然不关门,庄子上的蚊子便如扫荡一般冲进来,在自己身上叮了好多包! 其实在盏儿进入自己房间之后,叶安便醒了,门上有细线做的机关,门一开自己手边的树枝就会倒下………… 随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银判扔给盏儿道:“你拿着把,也许有一天会有用,今夜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但你以后不要害人了。” 看着带有老君观字样的银判,盏儿又还给了叶安:“这是朝廷赏赐的银判,寻常用不得,用了便会被衙门锁了去,你这是在害我。” 叶安盯着她看了一会,再度塞给她道:“说了有用便是有用!现在你可以滚了!记着把门带上!” 这一夜实在是太有趣了,让叶安看清楚这个时代的人情冷暖,可笑但又可悲,但不知为何叶安却睡得很好,可能是打算放过盏儿的原因吧? 一大早起来渴的要命,不知是谁给自己盖上了单子,躺了一夜的汗,桌上装水的陶罐也不见了,只能出去喝水……………… 本想一头扎进缸里喝个痛快,但想到老道昨天的喝水的模样,叶安便果断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王家庄的粮仓在偏院,虽也和主宅在一起但之间却有围墙相隔,根本无法直接从内院抵达这里,必须要从正门进出。 在来了之后叶安出于上辈子的习惯,早早便是把这里的地形摸清楚,踩点看似无关紧要,但在关键时候却是能救命。 大家大户的人家到了晚上几乎不能随意走动,这是之前王帮特意交代过的,那盏儿出现在这里便是有些稀奇。 用牙刷沾了点牙粉,叶安便端着茶盏便沿着院落漫步,眼睛不断的扫视四周的围墙,果然看到了一处不同,在和主宅相邻的墙角下杂草茂密的地方有一处小到令人发指的狗洞,天知道盏儿是怎么把身体穿过这个狗洞的。 把地上的痕迹清理干净,顺便还用杂草把狗洞掩盖一下,叶安若无其事的走了,走的时候吹着口哨不断的把嘴里的牙粉吹的到处都是。 一口水喷出去,在阳光下就能瞧见一道彩虹,这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物理现象,但对于古人来说却是不祥之兆。 古人认为彩虹乃是一支双头模样的怪兽,是不祥的象征,当看到叶安在不断喷出水汽在阳光下形成小小的彩虹时,玄诚子这位师傅便毫不客气的一拂尘抽在他的后脑勺上。 “虹者,阴阳交接之气。日与雨交,攸然成质,如有血气之类,盖天地之淫气也。” 老道的话再次颠覆了叶安的认知,显然古人不是不知道彩虹出现的原因,甚至知道彩虹的出现是与太阳与雨水交汇过后形成的东西。 但在他们的脑袋里,依旧固执的继承了祖先的想法,认为这东西出现就是不详。 是啊! 人的想法最难改变的,这让叶安想到了很多,想到了英娘的固执,想到了王皞夫妇的迂腐,当然也想到了盏儿的果断。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盏儿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她敢于把自己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至于深夜来寻自己私奔的英娘,叶安不过是撇嘴笑了笑,这个小女女心中的纯洁仅限于她自己啊! 所谓的逃离王家只是在用一根看不见的“鞭子”抽打自己的良知,你看我都为你准备私奔了,你难道不应该娶我吗? 这哪里是请求,根本就是在威胁,与之前在小柴林中的所作所为一般无二。 看似单纯善良的英娘,但对于盏儿却是没有这般的仁慈,她不知道盏儿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当然也难以感同身受。 可她连最后一点的怜悯之心也因为自己用“这顺手”这小小的习惯而选择继续让盏儿陪伴在她的身边,这也给她自己招来了祸事。 一口把嘴中的水用力的喷出去在空中形成一道“水箭”,叶安觉得这王家庄好似没有无辜的人。 “豪门大族便都是如此吗?”叶安对边上同样在吐出水箭的玄诚子问到。 老道转头认真的回答道:“豪门大族往往以良善处事,以仁爱持家,这才能让一个家族稳固而持久。” 叶安便笑了,笑容中充满苦涩,他想起教授曾经说过的您一句话:“古人所书与后世无异,粉饰太平者有之!涂脂抹粉者亦有之!欺世盗名者则是数不胜数!” 看似矛盾的话,但却是一个学者对历史无法全窥的无奈,只不过自己看到了这一切………… 第八十章昂藏七尺的太监 十万斤粮食看似很多,但在万余饥饿到疯狂的人面前却是远远不够的,更为可怕的是还有源源不断的灾民涌向了阳城县。 灾民如潮,这不是形容,也不是夸张,而是一件事实。 一旦灾民在某个地方被截留下来,便会越聚越多,因为有人吃上饭了,所有人都认为自己能在阳城县获得一份属于自己的口粮。 阳城县的知县事王温为此得到了朝廷的嘉奖,伴随嘉奖而来的是宫中黄门宦官孙全彬,他不光带来了对王温的赏赐,同时还带来了赈灾所需的钱财。 王皞站在叶安的边上,看着不断从小厨房中搬出酒水的铁二微微感叹:“这可是王家庄中所有的存酒了,整整七十二坛!到了你这里能剩下三十坛便不错…………本钱还真是高的吓煞人!” 叶安叼着鲜嫩的草根笑了笑:“已经算是不错的了,王大官人今日来寻小子所为何事?” 随手扯掉叶安嘴里的草根,王皞皱眉道:“读书人的模样岂能随意糟践?虽说你不走道门,但也该随你师傅好生学礼!最好以《礼记》为本经!” 叶安惊讶的看了看王皞,这是在指点自己,他说的并没有错,自己在宋世把一切看的都不那么重要,认为这个时代的人都是愚蠢的。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这个时代的人虽然懂得没有自己多,但他们对规矩却是有着后世人所不及的执着,这是好事,也是祸事。 瞧见叶安不说话,王皞盯着眼前一坛一坛垒起来的酒水颇为感叹道:“这次王温怕是要难死了……你可知孙全彬从东京城带来的是什么?” 叶安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只要带来的是能吃的粮食,那就行,朝廷出手赈灾应是大方的。” “大方?是大方!带来的全是银绢铜钱,哦对了还有数千份度牒!” 叶安猛的一哆嗦,刚刚放进嘴里的青草从口中落下机械的转头望向王皞道:“朝堂之中难道是牲口当道?这些东西在阳城县屁都不是!灾荒之时粮食才是最金贵的,钱财又不能当饭吃!” “就你聪明?!” 王皞的眼中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婆娑起来,喃喃开口道:“家兄已经尽力了,三天,整整三天与每日于紫宸殿留身奏事官家,才求得这些,你可知道为何?” 不等叶安回答,王皞便低声咆哮道:“因为整个河南府都受灾了!否则这些灾民应该去往西京洛阳!而不是出现在去往东京的路上在我阳城县被截留!眼下灾民还不过一万有余,看似不多,其实更多的灾民已经被洛阳所截留!朝廷已经向洛阳运送了大量的粮食,眼下孙全彬带来的钱财乃是无奈之举,因为已经没有粮食能够拿来救济这些人了!” 叶安冷冷的望着王皞,最终化作无奈:“你劝我把那十万斤粮食也拿出来?没用的,灾民实在太多了,十万斤粮食也不够,后面还会有更多的灾民抵达,十万斤只能给他们一个幻想。” 王皞叹息一声,苦涩的开口道:“十万斤粮食不算多,但多少也给人活下去的希望,听说河南府已经开始卖娃娃了,一个娃娃能换十来斤糜子……” 叶安这次哆嗦的更为厉害了,曾经听闻教授讲过,易子而食的惨状真实的发生在历史中,这是华夏的血泪史,也是逼不得已的成长史,是灾民度过饥荒的最后手段。 一个孩子多少也有二三十斤,换取十来斤的粮食是亏的,但谁又忍心对自己的孩子下口? 孙全彬,叶安上辈子听说过这个人,这个宦官不简单,算是“身残志坚的典范”在侬智高叛乱时作为江西路安抚副使给了狄青以极大的帮助。 瞧见叶安在咬牙坚持,王皞怒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孙全彬可不光是带着赏赐和赈灾钱款来的,一同来的还有他那杀人的刀剑!” 叶安再次摇头道:“十万斤粮食不够,需要更多的粮食,钱财无用,度牒倒是勉强能给这些灾民活命,但总不能把这些人都变成和尚道士吧?” 王皞瞧见远处微微摇头的玄诚子,不满的说道:“如何你才能把这十万斤粮食拿出来?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用这些粮食酿酒,现在正事所需之时啊!” 瞧见王皞终于开始和自家平等谈话,叶安便笑道:“阳城县的粮食够的,地处嵩山之东,东有汜水,且有颖水发于嵩山,哪里没有粮食这里的粮食都是充足的。” “银钱已经买不到粮食了!” 叶安冷冷一笑:“银钱买不到,那刀剑呢?” “朝廷岂能如同匪类者?!” “都他娘的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了!这时候朝廷不做强盗,难道要让这些百姓变成强盗,变成洪流,变成一群疯子,去造赵宋天家的反吗?!刀剑放在那些奸商的脖子上好,还是放在灾民的脖子上好?你难道不清楚?!孙全彬难道不清楚?便是他亲自来了,我也要啐他一脸!” 哈哈哈哈………… 粗犷的大笑声传来,一身红袍犀靴的官员走进小院,瞧见玄诚子便叉手道:“见过观妙先生!见过王学士。” 不等两人回礼,便是走到叶安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某家便是孙全彬,内侍省押班,此次奉旨前来提举阳城县灾情。” 背后说人家坏话,还被人当面抓到了,实在是让人脸红,但叶安实在是憋不住的笑了,眼神中满是好奇。 原因是,为何宦官会如此的中气十足?! 从长相到声音,无疑不显示他是一个昂藏七尺,壮硕的有些吓人的堂堂汉子,钢铁直男一样的人居然是宦官,实在是颠覆认知,宦官难道不是个个长得如“东方不败”一样吗? 但到了嘴边的询问,便化作了一句:“你来了?再不来王知县的脑袋可就要被灾民当球踢了!” 孙全彬微微一愣,随即再次爆发粗犷的笑声:“哈哈!这小子当真是对某家的脾气!”说完还用力捏了捏叶安的脸咬牙切齿的“夸赞”道:“某家为何如此稀罕你呢?!” 不待叶安说话,便沉声开口道:“王县尊本当随某家一起来的,但阳城县的事你也知晓,他脱身不得,此次某家便是来取那十万斤粮食,你道如何?” 这下正主算是来了,叶安点了点头:“还请押班稍座,尝尝小子的酒水,今日必让押班满意!” 第八十一章灾情如火 叶安摘了围裙素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孙全彬便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小院的石桌旁,深吸一口气脸上满是惊讶,这酒菜实在是太过特别了。 而玄诚子早已习惯了自己这个徒弟的庖厨手艺,坐在之后便是夹了一块糜子饼,这东西被炸的金黄,味道也是不差的,更为可贵的是上面居然还有一层糖霜。 一口咬下,酥脆香甜,味道极佳,忍不住让人大口咀嚼起来,面食与霜糖是天然的伴侣,这几乎是所有亚洲人的共识。 各种各样的野菜配上爆炒的辣椒面,总能够在平凡,甚至是在卑微中出彩! 汉家百姓寡淡的舌头在复杂的调料面前早已被刺激的挑剔无比,尤其是在宋世这个美食的王国之中更是如此。 连茱萸都能成为增味剂,辣椒便是更为惊艳的存在,这些东西配上野菜馍馍,把原本的干涩化为了领人眼前一亮的全新体验。 于是本打算说话的王皞住口了,大马金刀的孙全彬反倒成为石桌上最文雅的人,即便是当着他的面叶安也毫不客气,也不拘束,端起酒杯磕一下石桌便算是敬酒了,这某样倒是让孙全彬觉得他是军伍中的汉子。 但酒桌上唯一让孙全彬皱眉的却是眼前的美酒,这酒太香太烈,一口下肚便是在口舌之间杀出一片的敞亮,再来上一筷子辣的人哆嗦的炒野菜,配上一口馍,个中滋味外人不足道也! 这酒水当真是惊为天人的,香浓的酒气从一开始便如同小手一般勾引着自己的鼻子。 惊讶的望向叶安道:“在这灾荒的时候是该吃些杂食果腹,不过你这菜色倒是做的极好,尤其是这酒水与众不同,香气十足啊!” 叶安笑道道:“这是自家长辈的酿酒法子,香气惊人的很,只不过第二天早上头疼的厉害。” 说完便望向王皞与玄诚子二人,这两人之前贪杯的厉害,第二天早上起来个个在头上缠了布带以缓解疼痛。 孙全彬却全然不在乎道:“这般的美酒便是头疼欲裂也忍了,来来来,少年郎你我满饮此杯!” 当一个人,尤其是官员对你变得突然热情的时候,那一定是有求于你,叶安当然知道孙全彬为何这么热情,不就是为了那十万斤的粮食而来吗? 他是奉旨前来提举河南府赈灾事宜的,这时候谁有粮食,他就对谁热情,他不是文官,没有那么多的气节,礼仪要注意,只想着办好差事,早日返回东京城复命。 酒桌上的气氛一般是热烈的,只可惜在这一方小小的石桌上却是稍显尴尬的,王皞与玄诚子两人吃的号不痛快却一言不发,只是互相端起酒杯磕一下石桌便算是与孙全彬喝过了。 这样的态度有些敷衍,但孙全彬全然不在意,王皞是赋闲在家的集贤院学士,先帝朝的时候还曾经做过工部侍郎,远不是孙全彬这内侍省押班能够得罪的,至于玄诚子……观妙先生的大名谁人不知? 桌上唯一能够拿捏的也只有叶安了,于是便更加热情的与叶安喝酒,只不过这酒喝的叶安颇为头疼,知道自己的酿造技术不过关,当然要小心着喝,但对面的太监在喝了一杯之后便瞬间化身成为人四海的豪客。 端起酒杯道:“少年郎了得啊!,某家听说阳城县之所以有那十万斤粮食,便是出自你的手笔,但可惜被人给做下了污名!单单冲你这十万斤粮食,某家敬你!” 这话说的有些重,内侍省的押班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是宫中女官的首领,乃是太后身边的近臣。 一杯酒下肚,便紧紧的盯着叶安,仿佛要把他钉在座位上,稍有异动便要暴起伤人一般,这那里敬酒,简直就是在威胁自己啊! 叶安无奈的举杯喝了一口道:“押班客气,这是小子该做的事情,左右不过是王大官人家的粮食,只是小子之前买下准备酿酒的,眼下却成了救灾之物……” “这便是缘分,只要你把剩下的十万斤粮食拿出来,某家保准城中没人敢造你的谣!一切明细某家如实向太后呈报,为你记功!” 叮当,王皞的筷子砸在了碗上,边上的玄诚子则是连连咳嗽,石桌上的气氛诡异了到了极点。 叶安大惊失色的为师傅拍了拍后辈,惊恐的望向孙全彬道:“提举?小子可曾得罪过你?!” 孙全彬挠了挠头,莫名其妙道:“少年郎这话说的奇怪啊!” 悲愤的表情浮现在叶安的脸上,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冤屈:“既小子微臣得罪提举,提举何必陷我于死地!如此是可得太后青睐,但我这文道一途还走不走得?!便是惩治宵小又如何?叶安在文道前辈眼中岂不是变成居功邀宠之人?便是受太后恩旨,也是被人戳脊梁的!” 孙全彬愣了一下,随即尴尬的开口道:“少年郎莫恼,是某家没有考虑周全,你这般的人物,必定是要走文道的,但这十万斤粮食太重,你拿不动啊!” 叶安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眼下阳城县乃至整个河南府都缺粮食,四面八方的粮食要运来也需时日,十万斤粮食小子便算是坐拥金山了,但在小子看来,现在却还不是时候……” 这一次孙全彬倒是通情达理的点头道:“阳城县还能顶得住,能吃观音土活命,能吃树皮活命,还未到饿殍遍野的程度,但某家问你要粮不是给阳城县用的,而是打算运往西京洛阳。”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吃喝的王皞猛然一个哆嗦,而玄诚子则是立马不咳了,两人骇人的睁大眼睛望着孙全彬。 “西京告急?!” “灾情甚重?!” 孙全彬表情凝重,眼神中也透露着灰暗:“河南府今年受了大灾,蝗灾春天还未起势,但不知怎的,立夏过后便久旱微雨,蝗虫肆起,地里的夏粮没了,百姓别说缴夏税,便是秋粮都种不下去!官家下旨免去了洛阳以西的夏税,推迟了秋税,并调永兴军路京兆府筹措粮草直接运往洛阳赈济灾民。” 王皞长舒一口气:“京兆府乃关中富庶之地,长安,万年,兴平,蓝天,都是产粮之乡,国朝安定,不缺粮食。” 孙全彬却苦笑道:“等不及的,河南府官员隐瞒灾情,诸位便是身在阳城,也比某家知道的还晚吧?某家出京的时候旨意才下达,而洛阳等不得啊!” “奸佞该杀!如此泼天的灾情,河南府的官员岂敢隐瞒?!”王皞须发皆张,叶安第一次看到这位大官人杀意骤起的一面。 刷刷刷…………三道目光如同闪电一般劈在了叶安身上,如同土匪盯着“肥羊”。 第八十二章真的没粮了吗? 叶安在心中大叫不妙。 果然孙全彬是冲着自己手中的十万斤粮食来的,为此甚至不惜得罪钱家为自己作保也要把十万斤粮食拿走。 只不过他不是把这十万斤粮食用在赈济阳城县的灾民上,而是打算用这十万斤粮食援助西京洛阳。 “那阳城县的百姓该如何?” 叶安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便沉默下去,这话问的太多余了,从玄诚子和王皞悲痛且无奈的表情上看,显然阳城县最终还是要被抛弃了。 小小的阳城县岂能有西京洛阳来的重要?岂能有洛阳城中的权贵来的重要? 此次孙全彬前来阳城县根本就不是为了解决阳城县的问题,相反他带着大量的钱财而来,是为了用这些钱财筹措粮草运往受灾更为严重的洛阳。 想想也知道,河南府大面积受灾,灾民第一时间涌向的不会是东京城,而是洛阳城! 之所以会有灾民出现在阳城县,归其原因便是一个可怕到让叶安这个局外人也感到恐怖的事实,洛阳根本就没有办法容纳这么多的灾民! 原本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洛阳能够成为大宋的西京,能够成为诸多达官贵人的养老之地,其最大的优势便在于繁华。 叶安读过的任何一本提及洛阳的史书都在描述着这个以牡丹为名的城市如何的繁荣,这里是华夏文明的源头之地,夏朝的国都斟鄩便是洛阳。 西周代殷后,为控制东方地区,开始在洛阳营建国都。周公在洛水北岸修建了王城和成周城,史称成王“初迁宅于成周,宅兹中国”,中国一词也最早从那里开始。 唐代,自高宗始仍以洛阳为都,称东都,后梁、后唐、后晋均曾都洛阳,后汉、后周以洛阳为陪都。 到了宋,更是以洛阳为西京,置河南府。 经过无数代人的苦心经营,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虽历战乱,但却没有毁灭这座城池,到现在,洛阳仍是大宋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留给后世的,仍是数不尽的物华天宝。 但就是这样的一座城池,一座天阙般的存在,却无法救治河南府的灾民,可见此次灾情的规模之大让人胆寒。 不知为何,眼前即便是野菜粗粮做出的饭菜也不香了,王皞与玄诚子低头饮酒,时不时的用余光瞥向叶安,他们依旧希望叶安把这十万斤粮食拿出来卖给孙全彬以支援洛阳。 叶安望向孙全彬,脸色严肃道:“洛阳的粮食当真告急?” “千真万确!小子你是担心洛阳和阳城县一样,商贾囤粮待价而沽?”未等叶安开口,他便提高音量道:“大可不必,十数万人涌向洛阳的时候,所有商贾都不敢囤粮了。 只要他们敢,洛阳的百姓,灾民就敢把他们的店铺夷为平地。 这时候的洛阳谁手中有粮食,谁就是冤大头!便是那些致仕的高官,家眷也不敢囤积粮食的,他们都知道眼下囤的不是粮食,而是要性的毒药啊!” 叶安不再说话,他知道孙全彬能把话对自己说的如此清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手中有这十万斤的粮食,并且是玄诚子的徒弟。 他几乎给了自己该有的一切尊重,当然若是得不到他所要的东西,这些尊重便会瞬间烟消云散,甚至与刀斧加身。 这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个爽快人,更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阳城县,阳城县该如何?小子在阳城县的名声可是臭不可闻,正打算用这十万斤粮食翻身呢!” 叶安问出了自己最后的一个问题,一个关于阳城县,同时又关于自己名声的问题。 石桌上的气氛变得尴尬,孙全彬抬头看了看玄诚子与王皞,这两人便以最快的速度酒醉不省………… 左右开弓的捋起袖口,孙全彬露出森森的白牙道:“少年郎是个聪明人,阳城县中难道没有粮食?” 叶安想也不想的回答道:“自然是有的…………”猛然一顿明白了孙全彬的意思,惊讶道:“你要煎迫那些粮商富贾?!” 孙全彬羡慕的望向叶安:“某家当年要是有你这般的聪明便不会受着罪咯!但某家不是来煎迫那些粮商的,某家是来同他们讲道理的,若是不应,那某家手中右骁捷军也非吃白食的样子货!” 说完孙全彬便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留下,仿佛潺潺的鲜血,叶安却点了点头:“这时候就该以暴制暴!想要以国难发财,在五代昏聩之时还有可能。 如今太后圣明,官家仁慈,最需要的便是以稳治国…………找死找错了地方啊!大官能这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小子佩服!叹服!” 叶安是真的佩服孙全彬,敢于在这个时候翻脸,用手中的暴力去逼迫囤粮的商贾,文官万万不敢做这种“与民争利”之事。 双手端起酒杯,郑重的敬了孙全彬一杯酒,惹得孙全彬哈哈大笑:“某家便是一个阉人,要那些大头巾的名节作甚?只是太后和官家的鹰犬,妥帖办差便是!不过你小子倒是对了某家的脾气啊!只可惜这般恭维,某家可不会记你人情哦。” 王皞在边上咬牙切齿,玄诚子却似笑非笑,孙全彬果然是宫中出来的精明人,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看似不记人情,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贬低了王皞,同时也记下了叶安的情义。 到现在王皞才发现,叶安从未如此敬重的给自己敬过一杯酒,反倒是给孙全彬这个宦官敬酒了,难道自己在他眼中还不如一个阉人?! 至此孙全彬也放下了架子,在这小石桌上大快朵颐起来,一块炸透了的糜饼被他丢进嘴里,卡巴卡巴的声音如同咀嚼那些奸商的骨头,看的叶安喜笑颜开。 钱晦诋毁自己的时候,那些囤粮的奸商也没少在其中煽风点火施加助力,这下反倒是他们要吃苦头了。 一顿饭吃下来,高度的白酒并没有令孙全彬大醉,只不过酒气不断的从他的大嘴中喷出,熏得叶安不敢面对。 孙全彬拒绝了王皞请他留宿的打算,起身便踉跄的向庄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大骂囤粮的奸商,大骂那些与奸商勾结起来的权贵,当然也要特意的称赞一下王家,称赞一下王皞把粮食卖给叶安的“明智之举”。 叶安扶起步履蹒跚的孙全彬向王家庄外走去,但出了月亮门,孙全彬朦胧的眼睛便透着精光:“小子,你有何事求我?” 腼腆的笑容荡漾在叶安的脸上,略显拘谨的开口道:“大官何以见得?” 孙全彬抬起搭在叶安肩膀上的胳膊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眼睛眯成一条缝的笑道:“从你听到右骁捷军的时候!你这要走文道的小子,酒宴散去不去扶你师傅和王学士,扶着某家这位内阉作甚?不合于礼法,自然必有所求!” 叶安再次露出“腼腆”的笑容:“大官真知灼见!小子身边有一个仆从,本是右骁捷军的忠烈之后,可遭了上官的冤屈…………” 第八十三章唯你一人知晓? 右骁捷军,这个几乎已经被铁二刻进骨子里的名字,在叶安听到的一瞬间便惊讶的无以复加,这算不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孙全彬带来的右骁捷军不一定是铁二父亲所在的那个指挥,事实上右骁捷军人数不下数万,当初铁瑥所在指挥又不知是哪一个。 当叶安把说知道的关于铁二父亲铁瑥的事情告知孙全彬之后,孙全彬便惊讶的盯着他道:“你这般查询所谓何事?且不不论铁二是你仆从,便是铁瑥当年战死,抚恤被上峰侵吞也与你无关……” 叶安盯着孙全彬道:“此乃信义,还请大官助我!” 孙全彬长叹一声:“没别的事了?你要知道就这十万斤粮食完全可以让某家给你帮其他更大的忙。” 叶安摇头道:“再无其他!若大官能助我查明真相,使奸人明正典刑,叶安便把这十万斤统统送与大官,分文不取!” 孙全彬打了个哆嗦,脸上的酒意瞬间便消失的干净,望向叶安带着一众不可思议的声音道:“你可知晓这十万斤粮食现在价值几何?便是朝廷采买也少不得千贯钱,甚至更多的,你可想清楚,为一个仆从的亡父的公道,可愿舍了这泼天的财富?!” 叶安露出比哭难看的笑容无奈摇头道:“小子倒霉啊!当初应了人家的承诺,人家用命来还小子,小子岂能在乎别的?信义二字价比千金,小子不得不还!” 孙全彬上下打量了一下叶安,再次长叹一声道:“你以后还是莫要走文道了,便是走也莫要进朝堂,这般的性子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喽! 那便如此说定,这十万斤粮食送与某家,某家帮你把铁瑥之事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军中不法尤甚民诉,只要查明必定会得太后关注,只要太后关注…………嘿嘿。” 叶安长舒一口气,终于算是把铁二的事情有个交代了,向孙全彬深深一礼道:“多谢大官!” “谢个屁!这事某家要费多大的功夫你知晓吗?铁瑥从右骁捷军征调进龙卫军,参战与澶渊殒命,抚恤定然是有的。 可抚恤是在龙卫军发往右骁捷军之前被贪没的?还是被右骁捷军贪没的?亦或是被其指挥使贪没?这些都是十二年前的旧案,要想查明怕是要费大力气,若是其中牵扯出诸多贪没,或是牵扯出将门,那便是某家也不敢往下查!” 确实,铁瑥之事看起来简单,可背后不可告人的隐秘却太多太多,万一拔出萝卜带出泥,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会遭到利益所得者的报复。 这也是当初叶安让铁二再等等的原因,至于杀人…………却要比查询真相要简单的太多太多。 叶安双手抱拳道:“大官,若事不可为,小子只需一个名字!” 抬起手就给叶安脑袋来一个大巴掌,孙全彬甩了甩手道:“你可记得自家的身份,读书人便是读书人,好好的走文道便是,莫要这般的豪侠气!给你名字又能如何?手刃奸佞?痴心妄想!某家教你一个乖,官场上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要杀的人或许是别人要保的呢?或是贵人要保的呢?你又如何?事到如今,你唯有等待,小子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这是你在世上立足的本钱!” 话说的漂亮,但从头到尾都是在教叶安不要多管闲事,这世界上的利益划分是早就定下的,不能有莫名其妙的贪没,也不可能有利益牵绊之外的贪没。 孙全彬的意思很简单,若是右骁捷军一个小小的指挥贪没了铁瑥的抚恤,那便会明正典刑给铁二一个公道,若非如此,那他便会收手不再彻查下去,同时也要求叶安不得再彻查此事。 从出发点来说,孙全彬是好的,是在为叶安着想,可事实上依旧是要他向利益集团妥协,一旦涉及到将门之事,那便夹起尾巴做人,没必要把自己的前途毁在一个贼配军的身上。 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内官,孙全彬已经对叶安极为照顾了,把该说的话都说透了,可不知为何,叶安心中却异常的冰冷和愤怒。 一个忠心耿耿的军士,一个为国捐躯的战士,就这样成为了利益的牺牲品,即便是死了,身上的军功和抚恤都被高高在上的人给侵吞掉。 要命的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理所应当,即便是铁二这位苦主,最后也不过是希望叶安去掉他身上的厢军军籍,并没有奢望叶安能够帮他讨回父亲的抚恤和军功。 一个国家的兵制应该是牢固如铁的,是任何人也不能触碰的红线,如此才能保证军队的战斗力以及士兵为国作战,甚至是慷慨赴死。 但赵祯看到的宋朝兵制却是如此的不堪入目,这简直就是如同筛子一般的漏洞百出。 最可悲的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本应如此,叶安不禁要问这个国家还有救吗? 不到百年的时间两任皇帝如同猪羊一般被人牵着走,这讽刺的画面让叶安冷笑着望向孙全彬,眼中满满的嘲讽都在刺痛着孙全彬:“兵制衰落至厮,人皆以为常,国之危矣!” “有本事便用你腹中的才学去朝堂上施展,莫要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唯你一人知晓?朝中诸公皆眼疾呼?!” 叶安沉默了,孙全彬看似有道理的话却只能证明两点,要么便是朝堂中的诸公参与到了其中,要么便是有意为之,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军队是什么?是一个国家的最根本保障,他们是强制力的存在,是暴力组成同时也是一个国家的基石,一旦军队出现问题,那这个国家便走向了毁灭的边缘。 之前从史书中可以窥见,在宋初大宋的兵制还是没有问题的,最少军中的规矩还是铁打的一般。 可自从澶渊之盟后,大宋的兵制便一落千丈,除去那些招抚流民的厢军之外,禁军的整体趋势也出现了下滑。 而叶安现在更是看到军队中的规矩在逐渐的分崩离析,阵亡将士的抚恤几乎是任何时代都不可碰触的存在,但却能被叶安撞到,不得不感叹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这个王朝已经开始步入深渊了。 第八十四章再回阳城县 孙全彬走了,走的时候带走了叶安的十万斤粮食,一分钱也没给,他既然答应帮叶安查清楚铁二家的冤情,那就一定会去做,至于背后的成与不成,那并不是他的事情。 最少他愿意给铁二这个卑微的人提供帮助,也能把他身上的厢军兵籍给去除掉,这原本是铁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事实上除了叶安之外,没人会想着去查清铁家冤案的事实真相,即便是铁二也不过是想要除掉自己身上的兵籍,若是能讨回抚恤那便更好了。 至于事实真相…………抚恤补发下来,便是他要的事实真相。 叶安清楚的知道,这个时代与自己来的地方完全不同,尤其是在思想上,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所以当叶安找到铁二并且告诉他事情有了进展之后,铁二最关系的却是:“小郎君,什么时候能把铁二身上的兵籍给除去?” 叶安望向了孙全彬离开的方向缓缓道:“快了,等你再次回到阳城县的时候,你的良人文书便会下来,从此便脱了兵籍,但你头上的金印怕是难以消除。” 铁二摸了摸脸上的刺字,憨笑着说道:“无碍的,只要有了文书,这刺字终究是能够遮盖,跟在小郎君身边也没人会说不妥。” 现在的叶安才发现,自己当初与铁二说的去右骁捷军杀人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甚至可笑到了极点。 自己有没有能力呢?也许有,但结果一定是悲哀的。 孙全彬带着十万斤粮食走了,直接率领右骁捷军的三个指挥进入阳城县,他已经把在阳城县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剩下的便是在阳城县中筹措更多的粮食! 叶安不想去往阳城县,因为那里即将变成人间地狱,当然不是灾民的地狱,而是那些奸商的地狱………… 军队无论何时都是暴力机器,任何敢于对抗的人都会被碾成齑粉。 望着在夕阳中逐渐收敛金光的县城,叶安知道孙全彬已经被逼疯了,之所以如此客气的来寻自己,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自己在王家庄,有王皞在,有玄诚子在,即便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孙全彬也无法要挟自己。 叶安相信,若是自己敢说一个不字,下场不一定会被阳城县的那些商贾好多少,为了利益最大化,他毫不犹豫的把所有的粮食全部无偿交给了孙全彬。 送礼是有讲究的,一次性把礼物的价值堆到最高,甚至超出对方的预期,这才是送礼的最好手段,断断续续的送礼,即便加起来价值不菲,也会让收礼的人感觉不到诚意。 至于那些囤粮的商贾,他们或许背后有人,但眼下这个关口,谁也不敢站出来保全他们,于是这些人便理所当然的成为孙全彬煎迫的对象。 不把粮食交出来,那便会有军士进入其中搜查,一旦搜到粮食,必定会被治罪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洛阳城外十数万灾民嗷嗷待哺,你还在这里囤粮?! 即便是王温也不会为这些奸商开脱,商贾在宋世本就是贱业,士人最瞧不起的便是商贾,王温如何会去给这些人说情? 玄诚子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在孙全彬去了阳城县之后便准备去往阳城县救治灾民,用他的话说,修道之人盛世归隐山林清修无为,乱世便要出山以一己之力拯救苍生! 虽说口气很大,但却表达了修行之人的真切想法,即便天地化为熔炉,也要投身其中。 玄诚子在出发之前从王家庄搜寻了不少的草药,同时还带了一些干粮,为的是不愿给王温添麻烦,此次也不会住在县衙,而是打算去往白云寺挂单。 叶安作为玄诚子的徒弟,自然是要跟随而去的,王皞站在庄子门口亲自给玄诚子牵牛,态度也是极为庄重:“众生皆东去避祸,唯观妙先生逆行,王某感佩,待先生归来,王某必扫榻相迎!” 叶安暗地里撇了撇嘴,说的这么好听,有本事你跟随一起去啊!逆行的人可不是没有,孙全彬便是逆行者,还是带着朝廷的钱财去的,也不见你这般的夸赞。 太监怎么了?太监就不是人? 玄诚子拉着叶安手笑道:“如此甚好!孽徒的老烧锅还请子融妥善保管,莫要老道回来不见了这佳酿心中抓挠!” 叶安明显感觉到王皞的表情抽出了一下,随即从他的手中接过缰绳:“师傅不早了。” 一道倩影躲在门后,看着即将离开的叶安,眼中是快要溢出来的崇拜,以及让人难以忍受的幽怨,叶安并不在意,而是看向了她身旁依旧低调的盏儿挥了挥手。 英娘赶紧伸出白藕似得手臂挥舞着,只有身边的盏儿知道,这个少年郎是在对自己挥手告别,没想到他会跟随观妙先生返回阳城县城,更没想到他会放弃揭发自己,下意识的抬起手,但见身前英娘激动的模样又迅速放下……………… 离开王家庄没一会,铁二便成为驾车的人,玄诚子坐在车辕上,叶安则是已经躺在牛车的后面,屁股下是散发着微香的蒲公英,也不知这次返回县城会看到什么模样。 自己前后砸下去二十万斤粮食,十万斤已经被“败家”的王温给霍霍没了,至于剩下的十万斤粮食被孙全彬给要了去。 叶安不认为孙全彬会把粮食拿出来给阳城县的灾民,至于之前王温低价卖出去的十万斤粮食,怕是早已打了水漂。 对于恐惧中的人来说,囤积多少粮食都是不为过的,十万斤粮食不过一千石,眨眼之间就能买个干净。 根本就无法起到稳定市场逼迫粮商卖粮的程度,即便是源源不断的从王家庄运粮食也不能动摇那些奸商的心。 四周有多少粮食不在他们的库存之中,这些商人必定是早早算计过的,而结果便是王温斗不过奸商,阳城县的粮商有一万种办法可以把王温手中的粮食变成自己的。 在百分之二百的利益面前,资本会变得目无法纪,王温很可能会因为这十万斤粮食变成抱薪救火,最后把自己烧死。 幸好孙全彬来了,否则自己现在去阳城县怕是只能给王温收尸………… 第八十五章可笑的“藏富于民” 闷热的夏日总让人觉得难熬,恨不得太阳早早的落下,让秋天更进一步。 但在农人的眼中却十分短暂的,农民最艰苦,最紧张,最集中的劳动莫过于“战双夏”。 在这两个半月的时间内他们不光要完成夏收还要完成夏种,农人就没有一天能够清闲。 这是个与天斗,与地斗的职业,每天都要早早的出现在田间地头上转悠,即便是没有什么农活,也要再拔下一根野草,让庄稼吸收更多的养料。 地里的小麦早已被收割干净,自耕农向朝廷交税,而身为士大夫的王皞拥有职田却无需缴纳所得,王家乃是主户,手中有着大量的田地,这些田地虽然不是王皞的职田,但却也是属于王皞名下的,都是用真金白银买来的,所以能够享受非常大的税收减免,别人还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这也是为何王家能够拿出那么多粮食的主要原因,二十万斤粮食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在小麦和糜子亩产最多一石的时代里,二十万斤粮食便最少也要有两千多亩的土地! 叶安不禁暗叹这个时代土地兼并的规模之庞大,远超史书记载! 现在是天生二年,相对于北宋的历史来说刚刚迎来了它的第四任皇帝,还处于平稳安定时期,仁宗皇帝的老爹真宗皇帝因澶渊之盟给北宋王朝带来了一个相当稳定的阶段。 可即便如此,土地兼并的规模之庞大依旧让叶安心惊胆颤! 土地兼并是好事吗? 是也不是!老赵家打造出的所谓“藏富于民”的制度看似说得过去,可真的到了实践阶段却是狗屁不通。 叶安是历史的旁观者,更是通晓古今的存在,他知道所谓的藏富于民的真正含义,管仲曾经做过明确的定义:“无夺民时,则百姓富。牺牲不略,则牛羊遂。” 意思很简单,就是通过减轻赋役征发,通过藏富于民的方式来发展生产、稳定国家财政收入,这也是最早的量变产生质变的思想。 可老赵家是打着藏富于民的借口而实行资本扩张和垄断啊! 宋朝的税收制度可并非是减免的,相反比之五代还有增加,除了夏秋两税之外,各地还有名目繁多,地域不同的税收,各种苛捐杂税林林总总骇人听闻! 即便如此,大量的土地兼并还在进行,唐代时土地的买卖还是受到严格限制的,但到了宋代,土地兼并已经成为一种最正常不过的经济形式,只要你有钱,就能买下土地,至于土地上原本的自耕农,在卖出土地之后便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佃户。 失去了土地的人还是要依赖土地过活,他们不需要向朝廷缴纳夏秋两税,只需要向主家缴纳耕种田地的五成,或是六成所得,剩下的便是他们自己的,当然其他的苛捐杂税还是要缴纳的。 如此一来,宋朝的两税制度变成了压迫制度,失去土地的佃户不向朝廷交税,有官职在身的人家只需要缴纳相对极少的税收,于是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仅剩自耕农的身上。 藏富于民,藏的是土地,土地的产出便是财富;所谓的民,其实就是大户人家,官宦人家! 这就是叶安所看到的宋朝,也是历史的本来面露,触目惊心,让人不禁胆寒,叶安可以肯定,看到这一点的人绝不止他一个,可却没人站出来反对,可见利益相关之下,人人都成了把头埋进土里任由火烧屁股的鸵鸟。 对待宋朝叶安原本是充满好感的,可现在心中的好感正在随着认知的增加而不断的减少消失,教授曾经说过,管窥历史永远得不到真相,可现在叶安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历史,真相比书中记载的还要酷烈。 坐在牛车上的师徒二人都在盯着眼前的田野,只不过相比叶安,玄诚子更加期盼今年能是一个丰年。 夏收已经结束,秋收过后才能知道今年的年景如何。 一路上玄诚子在不断的从包裹里掏出糜子饼分给路边的孩子,这些孩子的头上无一例外的插着草标,有些孩子争抢糜子饼的时候把草标弄掉了,但很快自己从地上捡起再次插到了头上,他们知道插上草标之后便能被人买去,不用挨饿……………… 叶安纵观这一路,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插着草标讨要食物,面黄肌瘦的大人却不会向自己所在的牛车讨要,只是眼神中透露着祈求,希望能自己能买下这些孩子。 卖孩子已经成为对抗灾荒的最后手段,汉高祖刘邦曾一度提倡和鼓励民间“卖儿卖女”,并视之为救荒的手段,为的是避免“人相食”的人间惨剧,刘邦下令民间卖孩子,以换取活命的粮食,此即所谓“高祖乃令民得卖子,就食蜀汉。” 这虽有违人伦,但孩子被卖掉了却能活命! 叶安默默的看着这些孩子,转头望向老道:“老君观能救助多少孩子?” 玄诚子的手微微颤抖,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至多五十!” 于是叶安便毫不犹豫的站在马车上大喊:“嵩山老君观急公好义,愿收养孩童五百!” 哗啦………… 在叶安喊出话的一瞬间牛车就被灾民围住,玄诚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拉着叶安的胳膊压低声音道:“荒唐!救不了的!最多百人已是极限!五百之数老君观供养不起!” 叶安看着把孩子往牛车上塞,以及牛二不断躲避被拉扯下牛车的模样道:“不要养多长时间,只需三个月!我只要三个月的时间便足够了!” 孩子吃的并不多,只需要进行有效的分配和管理,老君观的粮食足够这五百个孩子撑上两个多月,而大山是慷慨的,在山中能够找到许多可以吃的东西,即便是飞禽走兽也能填饱肚子。 这点灾民不是不知道,可山林也是属于别人的东西,中岳三分之后,嵩山的山林便也属于儒释道三家。 虽然手中有能够阻挡灾害的东西,但叶安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时间! 看似收养五百个孩子很多,可从叶安喊出这一嗓子后开始,牛车后面的孩童队伍便在不断的增加。 “老君观”,“观妙先生”,这简直是金字招牌,叶安的行为在玄诚子的眼中无异于夸下海口,随着人数的增加,叶安以及老道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牛车后面最少跟了千余孩童,而叶安的办法简单粗暴,抵达阳城县之后,便请守门的刘门头帮忙,直接从队伍的最后面开始挑选五百名孩童带进城中。 眼下这个关口,只能救助最需要的人,体力能跟得上的孩子大多强壮些,牛车是他们的机会,非到身体真的不行才会跟不上,那些被甩在最后的人才是最需要救助的。 这样的选择虽然残忍,但却是最理性的办法。 第八十六章千年“老鬼” 拯救五百个孩子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这个被阳城县百姓和灾民称之为“吝啬如胡狼”,“夜郎”居然要救助五百个孩子,人们心中对他的评价便开始转变。 现在的阳城县几乎是家家闭户,处处关门。 萧条的景象无以言表,与一个月前叶安初到的阳城县的景象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叶安现在觉得自己之前与王暤的猜测很对,如此恐怖的灾情之下,动荡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孙全彬带来的千余右骁捷军便成为镇压这里动荡的所在。 灾民已经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了,镇压他们得不偿失,相反会激起民愤,灾民以达数万的情况下一旦出现动荡,那后果可不是孙全彬能够承担得起的。 再说向手无寸铁,面黄肌瘦的灾民挥刀子,本就是极为考验人性的事。若是这些军士能够无情的挥下武器,那他们本身也是无法驾驭的存在,即便是通过暴力稳定了阳城县的局势,来自朝堂的口诛笔伐也会让这群“屠户”死无葬身之地! 大宋的道德标准几乎严苛到了变态的程度,灾情当前,身为提举河南府赈灾差遣官的孙全彬把刀子冲着灾民,无论他赈灾是否得力,下场必定凄惨无比。 于是孙全彬没有向灾民挥刀,而是向阳城县中囤粮的富户商贾下手了…… 玄诚子的牛车进了阳城县后便直直的去了白云观,但叶安却向县衙而去。 看到如此严重的灾情,如此多的灾民,触目惊心的饥荒和一路上听到的各种悲惨传闻,他的内心就没有平静过。 “生而为人便是高贵的!” 这样的话他已经不敢说出口,人首先是要活着,而不是去谈论所谓的高贵。 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了,你拿什么来谈高贵?拿什么来谈自由? 衣食无忧的人才会追求理想,才会追求财富,才会追求高尚的品格! 现在叶安看到的是满目疮痍,饿殍遍野! 在这令人压抑到无法呼吸的场景中,叶安发现原来后世的残酷与在这个时代的残酷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仅仅为了一点口粮就能把孩子卖掉,孩子还心甘情愿。 老道带来的粮食已经全部分发干净,其中也包括叶安和铁二的那一份,铁二现在已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若非叶安偷偷给他看了自己的牛皮包,这货都快哭出来了。 叶安需要时间,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过渡,阳城县的土质非常好是出了名的红矾土,土质好的令人发指,松软的土地中富含钾、铁、砸、锌等多种微量元素且气候适宜,非常适合根茎作物生长,特别是红薯土豆的种植。 在后世这里的红薯便是有名的佳品,作为土生土长的河南人的叶安怎生不知晓? 他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地下的希望就会生根发芽,会结出大片大片的藤蔓和果实。 而在老君观后面的树林中,那些种下的希望已经能够达到作为种子粮的标准了。 土豆最好是进行切块培育,但他来的匆忙,只是把一颗颗的土豆埋入地下进行最基础的种植,但在这夏季里,土豆生根发芽的速度会更快。 老道是不愿叶安前往县衙的,毕竟在他看来现在还是莫要再去沾染是非的好,尤其是叶安这个喜欢夸下海口的逞强性子。 已经收养了五百个孩子,若是不早点前往老君观,多拖一天这些虚弱的孩子便离地府又近一日啊! 但叶安还是要执意前往,并嘱咐玄诚子道:“师傅,快快带着这些孩子去往观中避祸,从今日开始阳城县可能要动荡了,孙全彬煎迫商贾,商贾必会反击,倒时可就没有无辜之人!” 玄诚子悚然一惊,他自然知道叶安说的是什么意思,大灾面前一个消息,一把刀子就能使得看似稳定的局面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把拉着叶安的手道:“那你还去往县衙?走走走,随为师回山去!老君观庇佑还有本事庇佑这五百孩童!” 叶安指了指自己苦笑道:“徒儿这时还能走的了吗?见了这般模样,鬼蜮一般的人心,也该为宋世做些什么了,师傅今日倒是真心挂记徒儿的哦!” “一切皆有王温,孙全彬顶着,与你何干?!”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师傅我是你观妙先生的亲传弟子,若是没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岂不让世人耻笑?也落了你的名头不是?师傅放心,只要徒儿想跑,没人能拦得住!” 说完叶安便把牛皮包中的干粮甩给了铁二:“护我师傅周全,可带你娘山上,若是我回去不见了你,便是算人情喂了狗!” 说完便头也不会的走了,铁二想要追上叶安,却被人拉住,回过神来的他骇然发现自己被玄诚子单手扯着,根本就前进不得。 “恁个熊娃!老道便知晓他还有本事没亮出来的!由他去,天大地大,玩塌了有道爷顶着!” 玄诚子说完便一扫拂尘打在铁二的脑袋上:“跟道爷回山!” 虽然与叶安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不知为何,玄诚子对叶安比颇有信心,在他看来这小子无时无刻不在给自己带来惊喜,许多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到他那里便会变得可行。 他做了多少惊艳自己的事情了? 在王温的县衙,他可以果断的拒绝王渊的招揽,甚至还让王渊的脸面掉在了地上,可就是这样的气度,没人能说他叶安一个字来,因为他是有本事的。 王渊的本事不够大,所以没有降俘叶安,这在仕林之中只能算作是美谈。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怎会有如此广阔的人生阅历,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处处透露出一股老道在其中。 但这远非叶安那么简单,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情让玄诚子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让他怀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天地之间的异数。 从叶安向王皞卖头面这件事看,他已然显然知晓了蝗灾在河南府肆虐,之前与自己讲过,那时还不曾当真,而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叶安无论是应对王皞的逼迫,还是面对王温的求粮处理的皆是进退有度。 且不论那些不可琢磨的事,单单是这份远超年龄的心性便让老道怀疑叶安的皮囊之下是一个怎样的灵魂………… 但他即便是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在叶安年轻俊朗的皮囊下是一个经历了千年的“老鬼”,一个在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无限高远的灵魂。 第八十七章福兮祸之所伏 叶安堂而皇之的走进了阳城县的县衙大门。 眼下的这里已经变成了县城中的禁忌之地,孙全彬这位提举的到来,几乎喧宾夺主。 当然他手底下全副武装的士兵更令人望而生畏,只不过叶安并不在乎,他现在多少也算是一只脚踏进文道的人,以后学晚辈的身份拜见王温,这些大头兵要是敢拦着,一定会被王温用砚台砸的脑壳开花。 文人在这个时代的地位之高……令人发指。 孙全彬对王温可以不客气,但对王渊却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原因便是王温有官职,王渊没有…… 这位三槐王氏的“老人”可是跟随王旦许久的,在东京城中也是个人物,虽无官职在身,却能被太后请进宫的人怎能轻易得罪? 可当王渊看到叶安堂而皇之的走进衙门正堂之后,脸上的表情便是孙全彬也能看出他对这小子的关切和责备。 只不过他关心叶安的口气令孙全彬在心中骂娘。 指着孙全彬王温沉声对叶安道:“十万斤粮食皆给了这阉竖?!” 叶安苦笑着点了点头:“十万斤粮食,一斤不少全部给了提举,王大官人派人装的车,还抽调了庄子上的客户运送用以抵税。” “阳城县该如何?!你如何能见死不救?西京百姓的命是命,这阳城县的数万条性命就不是命?!” 王渊气急,指着县衙外大声喝问,这口气仿佛要把每一句话变成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叶安的身上。 叶安耸了耸肩膀,看着边上浑不在意的孙全彬,回首对着王渊一礼道:“先生厚爱之意叶安铭记!但阳城县并非无有粮食,这十万斤粮食送与提举赈济洛阳要比在阳城县的作用更大,而提举也不会只带着小子的十万斤粮食赶往洛阳的不是吗?” 叶安说完便狡黠的望向孙全彬。 他并不气恼王渊对自己的责备,这种责备更像是关心后辈的一种责备,颇有怒其不争的意味在其中,这么多年叶安早已能分清谁对自己是真正的善意。 虽说王渊之前高高在上的态度让自己很不舒服,但现在他发自真心回护自己让叶安莫名的心中一暖。 无论王渊还是王皞,这两人说到底还是大宋的士大夫阶层,心中还留存着忧国忧民之心,对待自己这个后辈晚学依旧有回护之意。 这大抵便是宋人心中的君子执念,也是宋朝士大夫所追求的境界吧? 十万斤粮食给了孙全彬,一旦传了出去,自己身上的名声便算是彻底毁了,至少在阳城县坐实了“夜郎自大,吝啬胡狼”的污名。 孙全彬笑了笑,脸上的粗犷愈发的厉害了,只不过眼中的戾气也越来越重:“这是自然!某家要把阳城县的粮食都挖出来!除去赈济阳城县灾民的,剩下某家全部都要带走!” 王渊猛然一颤,伸手指向孙全彬到:“阉竖安敢如此!” 都是明白人,也没有必要装糊涂,听了孙全彬的话,王渊便知道他要干什么,这是要劫掠赈济天灾啊! “民财岂能劫掠?国朝也绝不允许与民争利!” 孙全彬哈哈大笑,笑声越来越怪,越来越尖锐:“劫掠民财?不不不,先生太过抬举某家了。 某家做不出这般的丧德之事,某家要花钱卖的是那些囤粮商贾的粮食,那些人可不算“民”,而某家也不是劫掠,是扑买!” 王渊心头的怒意不知怎的便消去不少,那些商贾之家的背后是怎样的存在他再清楚不过,看向坚定的孙全彬,缓缓开口道:“你可知晓那些人的背后都是谁家?你这样做怕是会得罪许多人!” 孙全彬咧了咧嘴:“果然是追随过王相公的人啊!当真是有几分胆量的,某家回到京师必定会言明你据理力争,颇费周章周章才得了粮食,为你王家开脱一番。” 王渊苦笑一声,指了指四周:“阳城县已经变成这般模样,王温若是想得个好名声,也只能保全这里的灾民了。” 孙全彬一拍巴掌:“这便是了,某家是太后的人,本就是个腌臜,不怕得罪那些人,只要办好官家和太后的差遣,其他之事某家浑不在意!” 王温脸色落寞的点了点头,看向叶安道:“小子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现在报复人家,可要小心了。” 叶安笑眯眯的叉手回礼道:“多谢先生关心,叶安铭记在心!只不过此事与小子无关哦!?是不是大官?” 孙全彬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苦笑道:“哦!最后反倒时都推到了某家的头上,也罢!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谁让某家是宦官呢!” …………………………………… 钱家在阳城县并没有土地,但并不妨碍他们在这里大肆收购粮食。 阳城县地处嵩山与箕山之间,颍河横贯腹地,沃野千里的阳城县向来是河南府的产量重地。 在这里的粮食铺子不单单卖粮,还在大量的收购粮食运往别处贩卖赚取差价,简单的贸易却几乎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但前提是拥有自己的运输渠道,且能打通其中的诸多关节。 钱家二者皆有,自然是获利颇丰,而眼下恰巧遇到河南府遭遇蝗灾,粮价飞涨,也算是钱家的运气,只不过这运气很快变成祸事。 钱家在阳城县的铺面因夏收而获得了不下三千石粮食,这对于钱家外宅来说无异于是飞来横财。 眼下阳城县一石粮食已经涨到了一贯又三百文,即便如此也是有价无市,一众粮商们已经商量好,若是能再涨上一贯钱,到那时候便可向外籴米。 钱涛牢牢记得二哥儿钱晦的话,要细水长流的慢慢籴,说不得还能再涨! 翻了不知多少翻的价钱让它做梦都能笑醒,这几日不知怎的二哥不见了踪影,说是去了王家,却托人来说先走一步回了东京城去。 钱涛不疑有他,二哥虽然走了,但交代自己的事情却要做好,那叫叶安的小子在阳城县的名声已经被自己搞臭了,多少人每每听到这个名字,便会大骂其是胡狼,也把他类比自大的“夜郎”。 在钱涛看来,这阳城县的灾情越重,店铺中的粮食便越挣钱,人命值几个钱?哪年大灾不死人的? 不过这阳城县倒是运气好,县尊居然从王家庄带回了十万斤的粮食,但也仅仅是够支应一段时间,还想逼迫一众粮商籴米? 岂不知早已被经验老道的掌柜们给看穿! 站在店铺的门口,瞧着外面越来越多的灾民,钱涛的心便忍不住快活的要飞出来,昨夜他可是用几个难吃到喂狗的饼子便换了三个小妇人回来过夜,那滋味…………滋滋滋。 想到这里钱涛的心便更加火热,匆匆回走房间,拿起一个白面饼子打算去换个模样姣好些的,但随即又放下,再次拿起几个糜子野菜饼子。 砰…………咣当………… 野菜糜子饼掉在了地上,钱涛目瞪口呆的看着大群的士兵撞开了厚实的木门,一只大脚把自家上前阻拦的掌柜给踹飞。 钱涛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贼厮鸟!贼配军!当真是瞎了这对招子!知晓这是谁家的铺面吗?!放肆!” 但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贼配军”的脸非常干净………… 第八十八章叶安的报复 钱涛实在是被气昏头了,钱家外宅在阳城县开设的粮食铺子居然有人敢硬闯,还要搜查,别说是后面的粮仓堆满了粮食,便是空的也由不得他们胡来! 可当一个身穿官服的汉子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钱涛这才哆嗦着清醒过来,他虽然有些莽撞,脑子有时候也不好使,但并不代表他的认知不够。 一身朱红色的袍子,曲领大袖,腰间的革带比自己的大上了不止一圈,向下看去脚上是一双黑面白底的靴子,尤其是在看到这壮汉腰间挂着的玉绶之后,钱涛便暗叫不好。 玉绶上是“无头无尾,无始无终”的百吉纹样,瞧见这东西便知道眼前这位下巴上没有胡须的壮汉必是宫中的宦官无疑了。 颤颤巍巍的叉手施礼道:“不知是宫中的哪位大官?小子乃是…………” “别说!说出来便没意思了!” 钱涛愣在原地,看着边上惨叫连连又偷眼瞧着自己的掌柜,他便愣住,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但孙全彬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大手一挥便对跟随而来的军士道:“给某家搜个干净,便是一粒粮食也不得留下!” 随着他的话,一群如狼似虎的军士便冲向店铺的院中,粮食的储存有着相当苛刻的条件,干燥痛风,还要杜绝虫鼠之患,所以非常好找。 此时的钱涛才反应过来,惨叫一声便扑上去道:“宫中的大官,这可是我家的产业,岂能随意搜查?便是有粮也不犯国法啊!” 随着他的动作,店铺中的掌柜便心一横,躺在了一群军士的脚下鬼哭狼嚎道:“要想抢夺店中的粮食,便从小老身上踏过去!” 一众军士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了孙全彬,他是主心骨,带着旨意来的,所有人都是在听从他的调遣,有了功劳自然有赏赐,当然有祸事也要他去扛。 孙全彬低头冷冷看向抱着自己大腿的钱涛,嘴角挑起道:“小子,你莫要找死,某家知道这店铺背后是谁,可那又如何?国难当头,身为权贵之家还在囤积粮食待价而沽,传到东京城,传到圣人的耳朵里,便是这吴越忠懿王之后的名头也救不了他钱希圣!” 钱涛大惊,望向孙全彬的脸也跟着颤抖,他没想到这人居然知晓自己的家世,但话已经被挑破,也在咬牙坚持道:“本家乃是慈圣皇太后之兄刘美的妻舅!” 孙全彬挥起蒲扇般的巴掌抽在钱涛的脸上:“放肆!太后乃是仁慈怜爱天下之人,外戚之家更是以慈检持家,岂能有这般在灾荒之时的囤粮之举?!岂不是类同与禽兽呼!休得污蔑太后!”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店铺中的老掌柜后悔的想要抽死钱涛这个胖子,哪有这般把话挑明了的,这下好了,粮食绝无保住的可能。 果然在孙全彬的呵斥下,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后院,躺在地上刚准备逃走的老掌柜根本不及躲闪便被一个个大脚掌踩踏的有出气没进气。 瞧着奄奄一息的老掌柜,钱涛瑟瑟发抖,他这才知道眼前的宦官根本就不怕自己背后的家族,更不担心会被报复。 即便是再愚钝他也知道了眼前这个宦官代表谁来的……………… “一切好商量,可否给我家店铺留下一些,大官去往别家多抢…………买一些补上便是!” 钱涛这时候才开始乞求,但为时已晚,若是一开始这般的“态度良好”孙全彬还有可能与他打个商量,当然也不会留下多少粮食,但总不会这般的做绝。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钱涛再后悔也没有办法阻挡粮食被一袋袋的运走。 随着粮食的出现,门外传来了一阵阵的欢呼声,孙全彬大声对军士们道:“仔细些,这可是灾民救命的粮食!官家,太后万万不会让自己的百姓饿肚子!” 万岁!万岁! 只要有粮食吃,那还有什么怨念? 不知是从何处传出的呼喝声,所有人便都开始跟随着大声呼喝,山呼万岁! 对于太后和官家,百姓们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爱戴,原因很简单,儒家的忠君思想早已刻进了百姓们的骨子里,何况这两位贵人给了自己活命的机会。 人的感激有时极为简单纯粹,只需要一口粮食,那他们就会匍匐在地感恩戴德。 瞧着一群老者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再被孙权比无比庄重的扶起,叶安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单纯的令人发指。 但在看到孙全彬当场指挥军士拿了几个饼子给这些老人之后,便知晓这个时代也是有“群演”的。 紫色罗裳出现在了粮店的门口,坐在地上失了神的钱涛缓缓的聚焦在了这个熟悉的身影上。 还是那副笑嘻嘻的人畜无害模样,可钱涛分明瞧见他的眼中充满了幸灾乐祸和深深的鄙夷。 虽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但钱涛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眼中却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气息,仿佛他是站在山巅俯视自己一般。 钱涛之前也有过,但那是在自己的大伯,钱晦的父亲,钱家的家主身上才能感受到的。 瞧着伸过来的手臂,钱涛下意识的伸手,只是一瞬间他便感到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的摔在地上,五脏六腑痛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四周传来一片的叫好声。 瞧见囤粮的商贾贵公子被摔得四仰八叉,在四周的叫好声便愈发的洪亮了。 叶安再次扶起钱涛,笑眯眯的道:“你哥阴我没问题,他的脑子好使,感觉到不对便跑得比谁都快,你这智商当真是堪忧的,不光脑子不好使,连鼻子都不灵敏,你二哥跑的时候难道就没提点你一下?” 瞧见钱涛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叶安便叹气道:“果然如此,他连帮你一下都不愿意,看来里钱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嘛!” “休想挑拨离间!” 叶安习惯性的耸了耸肩膀:“是不是挑拨离间你自己心里清楚,但凡他提醒你一下,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田地。 我想,你们这一支钱家的外宅会很快被抛弃吧?毕竟名声实在是太臭了!” 看了看四周的叫好声,看着叶安似笑非笑的表情,再看看孙全彬望向自己的厌恶,钱涛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站在人群之中观望的王温长叹一声对边上的王渊道:“这钱涛完了,几句话就被叶小子攻破了心防。” 王渊冷笑道:“这般的蠢货何须在意?他只不过是钱晦手中的弃子而已,瞧着吧!很快钱家就要与这外宅的旁支划分的干净,甚至会最先踩上一脚!” 王温愣了一下道:“当真如此无情?毕竟同气连枝。” “别人家还好说,但钱家,嘿嘿嘿,你也不想想钱希圣的为人?!” 王温这才醒悟,瞧着钱涛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相对于本家来说,这些外宅旁支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舍弃,但钱惟演这般朝秦暮楚的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说不得就会舍弃外宅。 毕竟吴越忠懿王这一脉的旁支还是很多…………………… 第八十九章粮食才是关键 阳城县中三家规模最大的粮店在钱家的粮店被搜查后,便立刻把所有的粮食拿出来以低于现在市价的三成卖给了孙全彬。 一时间阳城县中欢声雷动,百姓们看到了一车车粮食被运到了县城中的常平仓,在胥吏功曹的记录下被收检入库。 粮食多的让人不可思议,孙全彬率领右骁捷军用了整整三天时间才运完所有粮食,整整一万五千六百七十二石! 这样的数量别说是赈济阳城县的灾民,便是赈济河南府一段时间都是够用的。 百姓们在欢呼,王温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这仅仅是四家粮商囤积的粮食,阳城县中还有数家小粮店,现在也已经开始发卖粮食了。 常平仓中有了粮食,王温便可毫不犹豫的在公堂上扔下火签子,让这些之前万般推脱的小商贾前来县衙商定粮食价格。 之前王温在他们面前可是吃了好些闭门羹,在灾荒到来的时候,所有的粮商无论大小全部团结一致,即便是王温亲自登门,这些人也是避而不见的。 现在有了常平仓中的一万多石粮食,这些人便立刻成为随叫随到的存在。 蝗虫已经上已经消失在了大地上,只是留下了许许多多的深埋在地里的虫卵,这些虫卵必须要处理干净,否则来年遇到旱情蝗灾还会发生。 当然蝗虫没有出现在阳城县,即便是来了也是数量及少的一部分,高大巍峨的嵩山阻挡了蝗虫的东进,区区数万只虫子在广阔的大地上就显得微不足道,但他们产下的虫卵数量却不可小觑。 以工代赈永远是最科学的救灾手段,并且灾民们还非常乐意,因为不光有粮食,还有一定数量的钱财。 孙全彬带来的最没用的钱财成为了一种希望,谁不希望度过灾荒之后还有一点收入? 危机暂时解除了,可看着空空如也的常平仓,王温和王渊这对叔侄几次准备合力“掐死”考察土地和仓库的叶安! 常平仓中的所有粮食被孙全彬连夜带走,一粒粮也没有留下,而县城中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那些小粮商们还在发卖粮食,无论是灾民还是寻常的百姓都在努力的用服役,以换取县衙提供的工钱。 这些都是叶安想出的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孙全彬要带走常平仓中的一万五千六百七十二石粮食,王温和王渊当然是极力反对的,而叶安却是认为应该让孙全彬带走。 虽然他叶安时个白身,甚至连文道一途的坐师都没有,但他总能语出惊人,并且给出相当妥帖的理由。 西京洛阳自然是要支援的,否则孙全彬这个提举河南府赈灾事的差遣是干什么来的? 叶安给出的办法很简单,不需要王温以县尊的身份征收剩下粮商的粮食,因为本就不是很多,集中发卖不如分散发卖,造成一种处处都有粮食的安全感。 之前没有常平仓的万余石粮食也就算了,现在有了,人心安定粮价自然不会飞涨,粮价稳定了其他的事情就可以逐渐展开。 消灭地里的蝗虫卵,修缮阳城县的水力,招抚灾民开垦四周荒芜的土地,甚至是招募乡兵维持治安等等都需要人手啊! 现在的阳城县最不缺的便是人,城内被一部分灾民占据,城外更是有着万余的灾民,小小的阳城县已经道了容纳的极限。 这些只有王温王渊以及叶安知晓,所以在孙全彬打算离开的时候,叶安给出了最好的办法,请求孙全彬留下大量的铜钱。 孙全彬从东京城带来的粮食寥寥无几,但带来的钱财和绢帛却不少,为的就是一路购买粮食发往西京洛阳,而不是把钱财运到洛阳去! 在灾荒年最不值钱的便是钱!但在叶安眼中,铜钱是什么?是经济活动的基础! 运用经济学的办法进行赈灾,拉动消费,再加上以工代赈,这才是最完善的救治方案,也是好的手段。 至于把灾民归纳入厢军? 厢军难道就不要吃饭? 脸上刺了字的人这辈子都难以翻身,让一些原本有土地田产的人成为厢军,本就是为了让他们变成劳役以工代赈,但也抹去了他们未来的希望。 于是叶安便在县衙之中奋笔疾书一晚上,写下了《救荒活民书》,这本应该出现在南宋的东西,被叶安进行了修改和总结,呈现在了王渊的面前。 王温和王渊就是被叶安书中的各种理论以及科学的救灾方法所折服的,叶安看到了宋人救治灾情的积极,这是他前所未见的。 对于叶安来说,后世基本已经没有了这种规模庞大的天灾,即便是发生地震政府也能在第一时间把所需的物资,人员以最快的速度投送到所需的地方。 但宋代不同,大多依靠地方自救,而朝廷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弥补地方自救的不足。 在生产自救上,王温这位知县事已经把该做的做到的极致,也就是因为他的积极与负责,所以在孙全彬抵达前,他的脑袋还稳稳的顶在肩膀上。 《救荒活民书》被王温视为珍宝,而王渊则是以最快的速度抄录一份,并且以阳城县的名义送往东京城呈阅太后和官家。 王渊看向叶安的眼神愈发的不同了,这小子到底还有多大的本事? 可眼下阳城县的一切都在正常运作,灾民和百姓被积极的调动起来,粮商们也在发卖他们之前囤积的粮食。 可一个关键的问题出现在了王温和王渊的面前,常平仓空空如也,阳城县虽然没有受灾,但水位却下降了不少,这也导致全县的灌溉时间被推迟。 秋粮五月种下,九月才能收获,今年可能要更晚一些。 眼下才七月左右,如何能撑三个多月的时间? 在巨大的常平仓中转了不知多少圈,地上的三合土已经被王温和王渊踩出圆圈。 整个河南府都受灾了,阳城县的四周也不比这里好多少,相比之下阳城县还是幸运的,因为孙全彬的队伍经过了这里……………… “贤侄啊!灾民和百姓们已经在阳城县开荒数千亩,这些土地自然能够种出粮食来,等这些土地里的粮食长出来,人都早已饿死了!” 王渊对叶安的称呼已经变得更加亲近,但脸上的焦急与急迫却是未曾消除。 以工代赈个好方法,叶安的《救荒活民书》中的办法也大多行之有效,可有一点却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必须有粮食才能顺利进行啊! 叶安望向嵩山的方向,紧皱眉头道:“先生,阳城县的粮食还能撑多久?” “一个月最多一个半月!” 叶安咬牙道:“两个月,必须再撑两个月!” 第九十章祥瑞与机缘 嵩山之上,绿叶繁茂,大片大片的绿色让人忍不住心中安稳。 老君观边上的山溪顺流而下,便是在炎热的夏季也带来的一丝清凉,山上与山下完全是两种气候一般。 山涧之中,流水潺潺,大片大片的树荫如同伞盖,遮蔽了了天上的灼灼烈日,一道壮硕身影小心的蹲下,摆弄着地上的青色藤蔓。 小心的探出手,顺着根茎摸下去,一个,俩个,三个,随着摸到的果实越来越多,静武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小师弟曾经交代过,这片林子里的东西一定要给他照顾好,从小就热爱山林的静武从来没有照顾过庄稼,连静得师兄的菜地也不给他碰,生怕他粗手大脚的把菜给霍霍了。 他只能在山林中同野兽嬉戏,与草木为伴,谁曾想小师弟居然如此放心的把这些庄稼交给自己照顾。 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按照上面的图画小心的浇水,再盖上一层草木灰,静武这才安心下来,对于他来说每一株土豆都是一个生命,都是小师弟对自己的信任。 之前师弟给他吃过一个烤熟的土豆,那软糯香醇的味道至今难忘,只希望这地里的土豆能如师弟说的那般,结出更多的果实。 而地瓜也要摆弄,将秧子用棍从地上挑起来,按照图画上的模样扯断扎在土里不牢固的根茎,这段时间他已经进行过许多次,师弟的图册上说不这样做红薯长不大。 一想到甜如蜜般的金黄内里,静武便忍不住的咽下口水。 此时的静武完全没有粗手大脚的模样,反倒是如田间老农一般的熟练,但他不知道,身后的林子里早已站了不少人。 玄阳子,玄道子,以及静真站在树林中互相看了看,这一片规模不小的空地已经被细心的料理过,地上种植了他们从未见过的植物,从模样上应该是庄稼之类的。 自从玄诚子以及叶安离开之后,静武没事便往这里跑,一待便是一天,出于好奇他们跟了过来,于是便看到了树林中不可思议的模样。 这空地的规模不小,如同老君观中的菜园,实在忍不住的玄道子摸到了静武的背后小声道:“这些东西是你师傅种下的?” 蹲在地上的静真下意识的说道:“哪里嘞!是小师弟…………师伯,师叔?!” 瞧见身后站着的一群人,静武吓了一跳,随即大叫:“你们踩到了秧苗!” 玄道子,玄阳子以及静真飞快的跳起站到了一旁,静武这才拉着玄道子的手道:“师伯师叔你用手摸摸下面,摸摸……” 玄道子把手探入到松软的泥土下面,脸色也随着摸动越来越惊讶,最后露出了一副“猥琐”的表情,这让边上的玄阳子大为不满。 伸手在土地里学着玄道子的模样摸了摸道:“师兄,你这模样当真有失体统…………吓!这,这是什么?!” 急急的把手抽出,玄阳子大手一伸便拎着静武的衣领激动的叫道:“这是什么东西,下面怎会结出如此多的果子?!” 静武涨红了脸道:“这是师弟种下的,说是他带来的祥瑞……咳咳咳,师叔俺透不过来气了!” 静真也把手探入了地下,在抽出手的时候脸上也是满满的震惊,联想到河南府的蝗灾,几人迅速的对视一眼,难道真如玄诚子所说,叶安这小子便是老君观的大机缘?! “小师弟是如何说的?速速道来,若是欺瞒,师兄便让师伯请出观中的规矩了!” 一听到规矩二字,被打怕的静武连连道:“小师弟也没说什么,便是让俺照顾好这片地,说地里的东西都是种子,能派上大用,说不得还是咱们大宋的祥瑞…………” 这话若是粗粗一听,定然是觉得叶安不知天高地厚的,可地下的东西几人都摸过,一大串一大串的,一旦成熟下面还能有多少?! 咕咚……被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吓了一跳,玄阳子试探着问到:“能吃吗?” “自然是能吃的,考出来的土豆香软的很,一个下肚便能顶半天的饿,地瓜甜如蜜,里面的瓜瓤好生味美!” “静身……咳咳……你小师弟还说了什么?” 静武想了半天道:“别的没说,只是问咱们老君观可有田产……” 三人再次对视,心中的激动顿时无以言表,一株下面便有如此多的果实结合,若是大面积的种植那能收获多少? 祥瑞,当真是大大的祥瑞啊! 玄阳子看着静武道:“你在这里好生侍弄,师弟师侄随我回观,立下规矩告知所有人,此后这片山林便是本观禁地,除去观中师叔伯其他人等一律不得前来,违者以观规处置!” 老君观在山下有先帝御赐的田产,便是官家登基时,也未忘记玄诚子和老君观,特赐观田百顷,还都是上好的良田,水浇地! 地下的这些祥瑞对于老君观来说的意义实在太大,甚至可以让上清一门更上一步!尤其是在天师道逐渐势微的时候,更是机会难得! 玄道子三人匆匆赶回观中,本打算派人下山去寻玄诚子以及叶安,未曾想玄诚子已经返回观中,同时还带回了五百孩童把老君观的中庭挤得是满满当当。 瞧见玄道子大惊失色的模样,玄诚子摇了摇头:“这五百孩童必须救,便是我老君观的人饿肚子,饿死,也要救下!叶…………静身在给我等谋前程,给我三清一派谋前程!” 玄道子缓缓开口道:“此事可宣扬了出去?” “阳城县中灾民不下三万,静身这小子登于牛车之上高声疾呼,岂能不宣扬出去?救下这五百孩童,可比尔等下山救济灾民要划算的太多太多。” 随着玄诚子的话,一众人默然无语,五百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站在道观之中,与宝相庄严的道观产生了极大的反差,但又有着说不出的和谐。 他们的面前便是无极老君殿,殿中太上老君像慈眉善目的看着这些孩子,四周的道士们瞧见这一幕恻隐之心大动,低声默念:“福生无量天尊!” 第九十一章死道友不死贫道 玄诚子和牛二抵达老君观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安顿五百个孩子,同时请求身为道宗同门的中岳庙帮助安置。 老君观的规模看是不小,但房舍却没有多少,相比之下号称“三山魁首”的中岳庙便要大得多。 自从上清派得势,天师道衰落开始,中岳庙的人数便开始下降,但规模还是在的。 自乾德二年太祖下诏修缮中岳庙开始,这座位于嵩山的天师道道场就一直在不断的扩大规模,乾德二年中岳庙增建行廊一百余间,直到真宗大中祥符六年增修崇圣殿及牌楼等八百余间,其间林林总总增修了千余房舍宫殿。 这样的规模不要说安置这五百孩童,便是安置数千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但此时的中岳庙却大闭山门,与世隔绝,即便是以铁二的大嗓门也难以喊开,静武气不过翻上墙头,便瞧见一群扎着月牙冠的小道士站在大殿之后探头探脑………… 玄诚子并不气恼,而是大声道:“既然同道不愿搀和到这场劫难之中,贫道自不相逼,但从此之后,我三清一派与天师道之间再无瓜葛!” 这话已经算是说的极重的了,几乎等同于“割袍断义”,但可惜即便如此,中岳庙的大门依旧紧闭,其中的人也没有出现。 只是一个小道童扒着门缝道:“观妙先生这厢有礼了,我家仙长云游去了,不知何时归来,山中乃管事长老主持,还望先生见谅则个!” 玄诚子大怒,甩袖而去道:“张乾曜,贫道与你绝不甘休!” 小道童急急的叫道:“此事与我家仙长并无干系啊!” 玄诚子早已大步而去,一起跟随而来的孩童们也跟着离开,铁二朝着高大阔气的山门啐了一口便对小道童骂道:“恁个小瓜怂,一口一个你家仙长,若是你家仙长真的是大德之人,岂能教出你们这帮的见死不救的无耻小人来?!” 铁二的话一下子就戳中了要害,只要中岳庙闭门不开,那无论是不是天师张乾曜的错,都要他背锅。 而今天遇到的这种事情,也必定会被传扬出去,中岳庙与老君观孰高孰低世人自知。 其实从一开始,玄诚子便知道中岳庙不会大开山门,所以他才带着这些孩子前来安置,至于张天师在不在其中根本无关紧要………… 玄诚子的想法很简单“死道友不死贫道”! 回到老君观,玄诚子便派人下山,前往老君观的赐田,并且告知所有租种观田的农人,让他们把地里除去已经种下秋苗的土地全部翻土准备,老君观要赐下良种让其耕种。 在回山之前,他终于知道叶安在树林中种下的东西是什么了,高产的粮食在最需要粮食的时代不是祥瑞是什么? 虽然他不相信这些农作物真的能有叶安所说的亩产四五千斤,但只要能超过一千斤,那他就能前往东京城,向太后讨要一个大大的封赏! 自从下山之后,玄诚子对自己的这位“野徒弟”愈发的信任了。 大面积的种子从未见过的庄稼,这对于农人来说几乎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和冒险,农人可以接受粮食被浪费,但绝不能接受土地被浪费。 也幸亏山下的土地是观田,若是农人自己的,那他们便是拼死也不会种下从老君观送来的良种。 嵩山之下,阳城县的大片观田之中出现了壮观的一幕。 五百个孩子,每个人手中都拎着一个小竹篮,上面用蓝色的碎花布给盖上,小心翼翼的呵护,并且确认每颗种子都被种到了土地之中,并按照之前所学,小心的撒上草木灰,这才安心下来。 这是他们在老君观接到活,只有干活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没有那个孩子觉得幸苦,相反在他们看来这是应该的事情。 都是出自农家的孩子,在农活上一点就通,数百亩的土地被他们种下了“希望”,但租种观田的租户们却是不相信的。 他们也是农人,从未听说过有庄稼种上两三个月便能收获的,何况秋苗刚刚生长出来,到了九月便能开镰收割了。 但谁让这是老君观的田地,既然观妙先生发话了,那他们只能照做。 至于这些孩子,淳朴的农人还是相当待见的,多多少少给了些山货,让他们骗骗肚子。 玄诚子以及玄道子,玄阳子站在田垄上,看着被重新打理好的土地长舒了一口气,这数百亩的土地在两三个月后变成迎来大丰收,这一点他们几乎都认定了。 玄阳子看着观田中忙碌的孩子,以及教授农人该如何种植的模样颇为感叹道:“师兄,叶安这孩子当真是我老君观的福瑞啊!亩产千斤,这……实在是骇人听闻!不怕师兄笑话,便是睡着了我都能笑醒!” 不等玄诚子开口,玄道子皱眉呵斥道:“什么叶安!是静身!静身!” 玄诚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二师弟道:“玄道说的没错,是我老君观中的静身道士,这可不是我老君观的福瑞,若是真的能成,那便是咱们皇宋的祥瑞!贫道一定带着这些粮食前往东京城,为咱们上清派讨要一个大前程!” “那静身的前程呢?”随着玄道子的话,玄阳子立刻转头与他一起瞧着玄诚子。 玄诚子捋起袖子,让手上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烁迷人的光泽,对着嫉妒的两个师弟笑了笑。 “还记得这小子手上的东西吗?他的前程比我老君观的前程还要重要,他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否则就不会让我老君观收留这五百个孩子了。只要他的前程似锦,那我老君观的前程便会同他一样!” 玄道子踩了踩地上的土坷道:“师兄说的对,我等当年也是全观上下辅佐师兄的,师兄得势之后,老君观便得势,如今他静身也是如此!0” 玄阳子感叹道:“我等本就是道士啊!搀和到朝堂之中没有好处,但又不能不搀和其中,此次师兄拒绝了钱家,也让其他家族失去机会,算是遂了太后的意愿。” 玄诚子笑了笑:“钱家本就不支持寇相公的,眼下寇相公身在雷州障蔽之地,此次前往东京城贫道也向太后请旨,让寇相公早日回乡。” 玄道子,玄阳子二人连连称善。 第九十二章华夏的平衡 叶安的身份已经成为老君观中的禁忌,谁也不能擅自提起,只能叫他静身,若是不得不说,那他便是玄诚子在山中收养的孩子。 这是压在玄诚子心头的一块石头,他叶安有名有姓,自然也应该有家族,瞧他的模样和说话做事,完全是汉家子无疑。 最有可能的出处便是南阳叶氏,但他从未承认过,并且南阳叶氏也不可能是叶安背后的家族。 之前玄诚子还在意是谁收留了叶安,带他进入了“不可去之地”,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甚至愿意相信叶安确实是遇到了机缘去了一趟仙人之境的“白玉京”。 他向老君观的所有道士下达了封口令,谁若是敢提及他的身份,必定会受到观规的严惩。 玄阳子作为执法长老,向玄诚子保证:“师兄放心,老君观上下守口如瓶,不会有任何差池。” 粮食种下去之后,便需要细心的照顾和耐性的等待,观田的客户们发现,原来这些庄稼侍弄起来并不费劲,甚至有些简单。 只需要松松土,撒撒草木灰,还有便是浇水,还不用浇太多。 阳城县的土地是出了名的红土地,田地里的养分相当充足,庄稼涨势喜人,而土地里这些全新庄稼也应该能够丰产吧? 对未来永远要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而农人便是最为乐观的存在,他们种下种子之后便会用全部的精力来呵护照顾这些幼苗,等待他们丰收的那一天。 所以只要给农人希望,他们便会永远的扎根土地之中,农耕民族最大的优势就是稳定,谁愿意远走他乡,谁愿意动荡不安? 可就是这小小的愿望却是汉家王朝千百年来最难以实现的目标,纵观历史便会发现,所有的盛世几乎都是在年年丰产的基础上而出现的。 只有农人稳定了,国家才会稳定,也唯有如此从土地里多剩余的财富才能转变为市场的繁荣。 汉家王朝自始至终都是以农耕为主,因为农耕才是最稳健,最安全,最适合的。 …………………………………… “夫中原之土,产粮万巨,自三皇以降,我汉家便是以躬耕为主,无有例外,草原虽可入中原,然中原不可入草原,究其原因便在于农耕。” 王渊站在叶安面前,耐心的解释农耕对汉家王朝的重要性,当然叶安也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依旧耐心的听下去,他相信自己对农业的认知不可能比得上着个时代的人。 “先生,既然如此,为何游牧常常挥兵而下,侵扰我中原之土?” “因为穷!你可见过草原之民是何模样?没见过吧!那我便告诉你!他们不种植粮食,也没有农耕一说,常年逐水草而居,虽说肉食频繁,但却没有解腻的东西,需要从中原购买茶叶,茶砖去除油腥。 家中也是无有储备,唯一的财富便是牛羊和草场,但这些东西岂能有庄稼好侍弄?大雪,天寒,干旱都能让他们在一夜之间一无所有!于是乎这些人的身上穿的都是厚厚的皮子,便是天热了也只能把膀子伸出来。 但中原就不同了,农耕之地广阔,各种吃食应有尽有,丝,麻之物不计其数,器物更是分门别类,为何能够如此? 因为汉家的土地能够长出庄稼,蛮夷的土地里除了草便什么都没有!穷则生变,唯有劫掠我中原,方能满足他们的所需!” 王渊的话无疑是这个时代人对汉家王朝与草原民族之间矛盾的最好总结。 归其原因便是游牧民族对抗自然灾害的能力太差,而中原土地肥沃,出产良多,归根到底还是穷啊! 说的兴起,王温语气急促道:“若非儿皇帝石敬瑭献出燕云十六州与辽人,辽人能有今天的威势?但也正事这般,才使得辽人停下脚步,以燕云为产量之地供应北方之所需…………” 叶安微微吃惊的望向王渊,他说的理论完全正确,但这在后世经过专家学者研判许久才得出的结论,没想到他已经看透。 王渊确实有学问,也担得起大儒的称号,叶安恭敬的向他一礼道:“既然如此,为何汉家依旧常常饥荒?历朝历代之灾祸不下数千次,每每刻骨铭心之痛,可否以绝后患?还请先生教我!” 不光是叶安,便是边上的王温也直直的盯着王渊,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但王渊脸色涨红,许久才道:“粮食产量皆有定数,南方产稻米,一亩不过三百余斤,北方以麦,粟,糜为主,一亩不过四百余斤。 此较前代已高出许多,然咱们大宋人也多啊!天灾之下,往往一州一府,甚至多州多府受灾。 国朝鼎盛可用储备之粮赈济灾民,否则便是各地烽火…………今区区河南府一地受灾以出现灾民卖儿卖女之状…………” 王渊已经说不下去,边上的王温也是跟着叹息,他们都知道这状况,也都明白灾难随时都会带走无数的生命,但他们却无能为力,究其原因便是在亩产之上。 劳动力是有限的,亩产是有限的,很容易出现一个固定的数值,平常的时候能够维持均衡,可一旦天灾人祸的出现,着个平衡就会被打破。 朝廷是有能力赈灾的,毕竟在风调雨顺的时候收缴了两税,但国家的运行所需要的成本也是极高。 养兵,养官,修缮水利,开荒,开矿,修路等等这些那样不需要钱粮? 宋朝的城市化水平很高,城中的百姓或许在城外有地,但不是各个都有地,粮食对于汉家王朝来说永远是不够多的。 叶安坐在王渊的对面,心中早已明白他说的道理,其实汉家数千年文明就是一个饥肠辘辘,空空如也的胃! 在这个胃得到满足的时候,王朝强盛的令人发指,盛世一个接着一个,可当遇到天灾人祸,这个胃开始变得空空荡荡的时候,衰败也是令人难以接受。 叶安收留五百孩童的事情已经成为阳城县的一段佳话,所有人都在夸赞他的急公好义,也都在暗中说他败家。 老君观数百年的基业怕是会被这五百个孩子吃光! 但叶安并没有在意,他此次前来就是请王温以及王渊拖延时间,尽量让阳城县的百姓和灾民都能吃得上饭,他需要维持阳城县现在的局面。 第九十三章可为祥瑞 叶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王渊以及王温,两人不明所以,看向叶安的眼神颇有同情的神色,在他们二人看来,叶安的想法太过理所当然,越是给百姓以希望,结果便越让他们接受不了。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为着不存在的希望而苦苦挣扎的人。 多拖延半个月有什么意义? 阳城县中的粮食就那么多,一个半月之后便会被售罄,除非这段时间能有粮食运来,否则不可能撑得下去。 王渊微微苦笑道:“贤侄,咱们已经历了,你的《救荒活民书》老夫已经送去了东京城,由王家的长辈呈交太后,官家御览!你若是有本事解了这粮荒之困,朝廷必有厚赏……” 王温在边上补充了一句道:“不光朝廷有赏赐,这阳城县的百姓以及数万灾民也会铭记在心,这般活人性命的大功德可不是谁都遇见的……” 叶安耸了耸肩膀:“小子缘何而来?只要能维系阳城县现在的模样,两个月后便能有粮食抵达!” 掷地有声的话让王渊和王温二人忍不住相信,王渊好奇的开口道:“不知小友有何办法?” 自信的笑容在叶安的脸上荡漾起来:“我从家乡带来了一些良种,师傅已经回观中带人种植了,观田近百亩,亩产三千斤!” 王渊猛然一个哆嗦,而边上的王温稍稍一愣,随即道:“小友莫要这般消遣我叔侄二人,这世上还从未听说有亩产千斤的粮食,何况三千斤!” 叶安摇头道:“小子万万不会用这件事开玩笑,或做事县尊老爷,您会这么做吗?” 王温不知道叶安的来历,王渊却与玄诚子深谈过,在他看来这小子绝不简单,应当是来自某个隐秘之族。 魏晋之时隐世风气之盛、之烈,后人很难想象,即便是王渊也只能从书册典籍之中略窥一二。 从叶安带出来的这些东西就能看出,他虽是汉家男儿,但却绝不是明面上的那么简单。 事到如今,王渊觉得以叶安这般“鸡贼”的心性,怕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拿出来,说不得便是通天的手段………… 在王渊看来,叶安必定是某个常年隐居与深山之中的世家,手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财富,眼下太平盛世,也想着要出山了,所以才让他叶安带着宝物出山。 王渊的想象力到这里已经是极限,看向叶安道:“贤侄若是当真有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东西那便拿出来,可为祥瑞!” 亩产千斤之巨的东西不是祥瑞是什么? 叶安苦笑着挠了挠头:“渊汆先生,东西已经种下,若是二位不信,可前往老君观一探究竟,家师可以为小子的话佐证!” 叶安的话让王渊激动不已,话都说到了这里,由不得王渊不信,若是真如他叶安所说,那这些粮食给大宋带来的将会是全新的局面! 拉着还在犹豫的王温便向门外走去,王渊和王温不同,王温只看到了眼下的阳城县,最多便是看到了河南府的灾荒,但王渊看的更多,更远。 一旦大宋出现了亩产千斤以上的粮食,那意义可就不同了,甚至能够改变大宋与契丹之间的格局。 没人比王渊这样对汉家王朝研究如此透彻之人了解粮食的重要性,汉家王朝只要有足够的粮食,那必定稳固如钢铁一般! 衙役驱赶着牛车在土路上快速的前进,修建水渠的灾民惊讶的瞪大眼睛,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有人敢把牛车赶得如此之快,也不知道珍惜畜力…… 车上的王渊和王温被颠簸的东倒西歪,叶安死死的抓着板车的车沿不敢撒手,他坐在牛车的后面,实在是颠簸的厉害。 即便如此王渊依旧不断的催促赶车的衙役,让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路边的风景在飞快的倒退,而老君观的观田近在眼前,王温看到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五百个孩子在地里和农人一起劳作。 路边是修缮水力的百姓,巨大的水车已经被竖起,一个壮汉用力的挥舞着木槌击打在插销之上,于是水车便缓缓的转动起来,越来越快的把河水送到了岸边的水渠之中。 水渠并非直接向田地而去,而是通往一个规模不小的水塘,看着架势最少也需要半日的时间才能把水塘给蓄满。 王渊注意到,水塘的位置非常特别,几乎是在观田的最中间。 百倾良田,一倾便是十五亩,老君观的观田越在一千五百多亩左右,可见老君观的粮食还是有的,这多少让王温和王渊松了一口气,只要说动观妙先生,阳城县再呈上两个月不成问题。 其实叶安就是让他们吃下定心丸而已,他之前就知道玄诚子为何面临灾荒并不焦急,那是因为老君观中有粮食啊! 后来从他那里诈出来之后才知道,原来中岳庙以及老君观甚至是嵩山书院也都有自己的庙田,观田,和院田!并且规模和数量都不小! 叶安觉得有些可惜,这些田地里出产的粮食孙全彬要不走,也不敢要,否则便能在极大程度上缓解河南府的灾情。 衙役跳下牛车栓在木桩上,王温和叶安便搀扶着已经快散架的王渊下车,这一路颠簸的,对于一个年岁不小的人来说实在是够呛。 早有农户赶过来询问,在得知王温乃是阳城县的县尊后,便请他到庄子里歇息,同时招呼人去往庄子里的老君殿通报观妙先生。 虽然是观田,但依旧是农庄的模样,只不过最中间的主宅变成老君殿,殿中供奉了老君像而已。 县尊的到来让庄户们有些惊讶,但随即也就释然了,毕竟观妙先生乃是先帝敕封的,身份尊贵的很! 县官不如现管,这个道理在农人心中是定死的。 王温尴尬的咳嗽一声开口道:“老人家,本官一路而来瞧见水利大加修缮,还招了不少的灾民,可是观妙先生发的话?” 老农搓了搓干巴巴的手道:“观妙先生说了,这是他的亲传弟子静身道士的安民之法,说是这位静身道士以后要走文道,入朝拜相的嘞! 这些水渠也是通过他的图册做出来的,还有那水车亦是如此,您说他的本事大不大?” 一口一个静身,实在是让叶安脸色尴尬,边上的王渊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道:“这位便是你口中的静身道士!” “吓!小老有眼无珠,您就是鼎鼎大名的阳城夜郎?!” 在朴实的老农看来,这不算是一种讽刺,而是尊称,至于那些个流传过来的编排,他却是自动忽略掉的。 很快叶安这位观妙先生的弟子便得到了更多的尊重,因为他很有可能便是老君观未来的观主,甚至是上清派的掌教………… 于是乎庄子上的老农便详细的向叶安解释今年的收成如何,多少已经缴纳到了属于老君观的粮仓,自家中得了多少等等。 第九十四章莫要站在岸上笑! 小小的老君殿已被挤的满满当当,观田的农人们在听说县尊大老爷来了之后,便都匆匆赶了过来,而一同赶来的还有在观田帮忙的灾民以及那五百个孩子。 自从灾民涌入阳城县之后,王温就极少有空暇面对这么多的人,但叶安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上气质的变化。 作为一县之地的父母官,王温的气度极好,摇杆笔直的他身上的公服也显得贴身的不像样。 “诸位乡亲皆是我阳城县百姓,如今河南府受了灾,急公好义的收留灾民,本县甚感欣慰!眼下尔等随观妙先生修缮水利,开垦荒地,呵护秋苗乃良善之举,官家开恩,朝廷也下了公文,凡是今年接纳灾民者,皆免秋税三成!” 这话若是在别的地方说出来必定是欢声雷动的,可在这里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盯着王温看,仿佛要看看他的脑壳里是不是空的! 观田是什么意思?观田就是不用缴纳赋税的意思!农人们不向朝廷缴纳赋税,而是向老君观缴租子啊! 朝廷免去秋税三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边上的王渊猛地咳了一声,王温醒悟过来,看向边上老神在在的玄诚子尴尬的笑道:“官家都免了秋税三成,您看老君观…………” 玄诚子淡定的伸出了手掌,五根手指竖起来之后,观田的农户们便爆发了极其热烈的欢呼! 于是王渊便从叶安的脸上瞧见了之前他自己的似笑非笑表情,心中微微发苦……………… 但叶安可没有放过他的打算,站在他的身后低声道:“如何?天下赋税以半数流于免税之人手中,小子说的话没错吧?” 王渊低声道:“莫要站在岸上笑!早晚有一天你也要下来的,到时你便知晓变法的不易!” 叶安嗤笑道:“不易又如何?小子与先生夜谈之后,先生也明白小子说的是没错,一旦成功便天下安定,可即便如此,先生还是觉得不可为,那先生今日之所见必将成为日后处处之所见!” 王渊吸了口气打算说什么,但最终憋了回去,在肚子里转了转就变成了咕噜咕噜的抗议………… 不理会王温在殿前的说话,而是拉着叶安走到了玄诚子的身边,看着这三位师兄弟,微微苦笑道:“观妙先生,瞧着模样是已经把贤侄带来的种子给种下了?” 玄诚子点头道:“这是自然,良种已全部移栽到了观田之中,接下来的便要问劣徒了。” 王渊瞧见玄诚子把皮球踢回到了叶安这里,便长叹一声向着叶安施礼道:“老朽恳请叶小友献出良种,老朽愿以三槐王氏之名作保,此良种必成大宋祥瑞之物!” 叶安惊讶的望向玄诚子,见他微微点头连忙扶起王渊道:“叶安不过是带了些家中长辈赐下的良种,当不得先生如此大礼!” 王渊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小友果然深明大义!不日…………” 当王渊开始夸赞自己的时候,叶安便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官员轻易不夸人,一旦夸人了,那便是准备要坑你了,无论古今都是这个道理。 于是这时候便愈发不能客气,本着追求利益最大化且物尽其用的原则,叶安急急的开口道:“至于祥瑞之说那是必然,农人惜土如金,若非以祥瑞之说推而广之,便是亩产千斤也不敢种到土地里的。” 王渊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他本打算用这些高帽子把叶安给套住,祥瑞这东西献给朝廷之后,赏赐的可不只是钱财那么简单,说不得还有爵位。 而如同叶安带来的这些亩产可达千斤的良种一旦成为祥瑞之后,那赏赐力度之大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朝廷赏赐的小了,那便让天下人耻笑,因为这些良种一旦推行开来,很可能给大宋来带意想不到的改变,所有人都会记得他叶安的名字,甚至在史书中还会留下重重的一笔。 想到这里王渊望向叶安的眼神就有些发狠,而叶安完全无视,摆摊多少年了?这种表情他见得多了去了! 脸厚心黑是基本素养,若是没有这些别想赚到钱! 瞧见王渊要吃人的模样,再瞧见叶安的淡定模样,玄道子和玄阳子两人经不住的竖起大拇指,这般的脸皮和心态,实在是我老君观一门的子弟啊! 玄诚子则是笑眯眯的开口道:“孽徒说的不错,农人多愚昧,而这祥瑞乃是助良种推广的不二法门!” 王渊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不知要多大的祥瑞?!” 玄诚子立刻宝相庄严的摆手道:“我等乃修行之人,岂有贪图?还是要朝堂中的衮衮诸公商议,亲太后与官家定夺!” 说着说着玄诚子便屈起手指一阵掰扯道:“算算时日老道也在阳城县耽误许久,这便休书一封送往东京城,望太后允许老道带着孽徒与祥瑞进宫亲手献上!” 叶安倒吸了一口气,没瞧出来,老道才是真正的行家里手,在占据了上风之后几句话便让王渊无言以对,最后更是打算亲自带着自己向老赵家讨要好处。 牛!这师傅拜的值了! 王渊颓然垂下双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而叶安恰逢时机的把铁二刚刚烤熟的地瓜和土豆塞到了他的手中,在铁二不舍的表情中期待王渊的评价。 这些土豆和红薯都是来自后世长久培育甚至是杂交得到的,其产量和味道可比美洲原生的要好的太多。 而这几个土豆和地瓜则是当初没有种下地的,玄诚子为此可惜了好一会,被他给收藏在老君观中。 之前偷偷烤了三五个收买静武,这些便是剩下的。 滚烫的土豆和红薯在王渊手中不断的跳动,可他就是不愿放下,用前襟兜住,小心的拨开发黑的剥皮,里面的金黄在立刻便暴露在了他的面前,一股淀粉的浓香让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这才吹凉用手捏了一撮放入口中,土豆的香浓味道瞬间让他迷醉其中,他可以肯定这就是粮食的味道,甚至更为纯粹。 “香,香滴很!” 瞧见王渊已经被土豆的味道征服,叶安笑眯眯的诱惑道:“您再尝尝这地瓜。” 王渊早就注意到这地瓜要比土豆的个头还大,味道也更为迷人,独特的响起让人闻着便甜如甘密。 别说是他王渊,便是玄诚子等人也经不住咽了下口水,叶安更是有些受不了,直接帮他掰开。 一刹那类同黄金的色泽蓦然从黑色的表皮下迸发出来,一同出现的还有让人幸福到迷失的香气……………… 第九十五章否极泰来 王温有些好奇的坐在牛车上看着边上的叔父,他还从未流露过这样的表情,相比来的时候,眼下的牛车速度缓慢,而叔父不断的回首观瞧。 他也看了,尝了,土豆和地瓜,这两样东西的味道确实令人难忘,即便是现在王温的口中还有些甜丝丝的感觉,味道实在是太过美好,也让自己留下了太多的幻想。 “叔父,有了这土豆和地瓜,咱们阳城县便算是彻底安稳了,小侄还向观妙先生讨要了观田的粮食,足足数万斤,大抵是够用的了,撑过两个月应该…………叔父!” 王温还在说话便瞧见已经年过半百的叔父跳下了牛车,虽然牛车速度不快,可万一崴了脚可如何是好? “你且回去,老夫就在观田的庄子里住下!非不见那些祥瑞出土,老夫绝不离开!” 早已吓傻的差人急急的停下马车,王温跳下去便道:“叔父,这如何使得?” 感觉到明显已经慌乱的侄子,王渊便气不打一处来,他现在甚至觉得这翩翩君子一般的侄子连叶安的一半都比不上。 怒目而视王温道:“你好歹也是一县之尊,总不能让老夫扶着你走一辈子吧?之所以陪你走马上任,便是因为你初任外官,怕的也是你不得周全,现在阳城县灾情已然稳住,你若是还要叔父帮衬,便是因此次拦截灾民的功劳回京,也待不久!” 瞧见县尊大老爷被如此喝彩,边上的差人早已噤若寒蝉,而王温涨红了脸低头不语,这次灾情面前多是王渊拿的主意在自己背后出谋划策,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做,有叔父在他便不会慌乱,王温也知道叔父不可能帮扶自己一辈子。 王渊瞧见侄子的表情便知道自己也有过错,苦笑着说道:“眼下阳城县的灾情以非大患,只需好生安稳两个月,待观田中的粮食收割,便算是度过危难,孙全彬带着粮食去往西京洛阳,不会再有多少灾民前来,再过个把月便是秋收,无有太大的问题!” 王温见王渊坚定的模样便知道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再想想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岂能连一县之地都治理不好,羞愧的向王渊一礼道:“叔父教训的是,侄儿不成器辜负了叔父的期许!这便回衙坐堂,稳定阳城县!” 知耻而后勇,这便是好的,王渊微微点头把怀中的书信交给王温道:“回去之后派人把这书信给王大官人送去,此次你在阳城县的功劳朝廷不会忘记,太后和官家夸赞你,也让孙全彬给你带来了赏赐,可见你回京之日不远,好生做好自己的事情,只要不犯错,便是稳妥的,去吧!” 马车再次向阳城县前进,只是车上唯有王温一人,而王渊掉头便向观田的庄子走去,玄诚子师兄弟三人以及叶安都守在庄子里,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 最重要的是叶安那夜与王渊的深谈让他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可怖又无奈的东西,当然也有希望……………… 无论王渊还是玄诚子都知道这些全新的农作物对大宋的重要性,对赵家的重要性,否则没人敢随便的提及祥瑞之名。 自从真宗皇帝大搞天数祥瑞那一套之后,祥瑞这东西便是烂大街的存在,拨乱反正之后,谁若是敢在朝堂中提及祥瑞二字,必会被朝臣们喷的狗血淋头! 但眼下的土豆和地瓜不同,王渊亲眼所见,也亲口尝过味道,直到现在他的肚子都是饱饱的,没有任何不适与白面稻米无二! 噗哧…………噗哧………… 大抵放屁是唯一的坏处吧?面对田里农人的惊讶的模样,王渊骄傲的抬起头,只要能让百姓吃饱,放屁算个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祥瑞,看得见,吃的着的祥瑞! 一旦观田中的粮食能够达到亩产千斤,那自己就敢大鸣大放的抬着这些土豆地瓜前往东京城,大喊祥瑞! 走在路上的王渊心情是复杂的,他其实非常看好叶安这小子,只可惜他这般的少年自己驾驭不住,恐怕这世上也没有能够驾驭他的人吧? 不光自己要守在这老君观的观田中,还要把王皞也拉上,这位王相公的家弟也不是一个糊涂人,相反他看清了朝堂,知道自己不适合在朝堂中,这样的人不得不说是极具智慧的。 毕竟过刚易折,王家有一个连中三元的相公便足够了………… 王渊回到观田就像是回自己家的宅子一般,大刺刺的便在叶安的隔壁住下。 玄诚子仿佛早已猜到,也不说其他,只是派人给他送去了不少生活所需,叶安看这模样便知这位渊汆先生要亲自守着田里的土豆和地瓜成熟。 咕噜咕噜…………噗…… 学着叶安的模样碰触水雾,在阳光下形成一道小小的彩虹,王渊便看着一车车运往阳城县的粮食道:“小子,你是不是早已算计好了老君观的粮食?” 叶安不满的看着王渊:“先生之前还称呼小子为贤侄,如今怎生变得如此之快?” 瞧见叶安答非所问,王渊并不干休:“当初你该用那头面向里师傅换粮食,而不是去寻王大官人!” 叶安苦笑道:“我师父才是吝啬如胡狼啊!之前诈我说老君观没有粮食,眼下是看到了希望才把这些粮食拿出来的,否则你认为他会轻易把粮食运往阳城县?” 王渊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假!但观妙先生也没有里你小子想的那么狭隘,他是打算用这些粮食做最后的后手,一旦阳城县的灾民吃不上饭,他便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拿出粮食来!以做稳定局面的作用,到时不光老君观会拿出粮食,中岳庙,少林寺,甚至是嵩山书院都会这么做。” “那为何不早早拿出来?” 王渊笑了笑并不回答,只是盯着叶安看,让他自己说出答案,叶安无奈的叹息道:“非到大乱之前,谁也不肯把粮食拿出来啊!都想搏个美名…………” 王渊伸手拿了叶安手中的牙具一边观瞧一边道:“正是如此,小子你瞧着,随着老君观的粮食运到阳城县,中岳庙和少林寺的粮食也很快便会运往阳城县去!” 瞧见王渊打算试一试自己的牙刷,叶安劈手便夺过来,在王渊不满的表情中道:“阳城县本就没有受蝗灾,只是因为灾民涌入才会变成这模样,你从一开始便知道,否则孙全彬也不会在阳城县采买粮食!” “否极泰来!象曰:天地不交,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第九十六章难得糊涂 所谓的“否极泰来”便是事物发展到了最坏的时候,便开始往好的一面发展。 叶安上大学的时候,最着迷的便是《周易》,这也是在教授影响下所产生的一种匪夷所思的爱好………… 《周易》入门简单,看似每一卦都有解释,可每一卦之间却是可以互相变通的,与“否极泰来”互通的便是“泰极丕来”。 稍有不慎便会错把爻词断章取义,从而导致整个卦辞的错误。 一本周易便是描述阴阳变化以及华夏古老而博大智慧的“神书”,连孔子都被《周易》中的智慧所折服,甘愿为其做《十翼》为其插上翅膀。 宋代文人酷爱《周易》,也不知是因为他们所处的时代太过憋屈,还是因为思想的开放文化的氛围良好。 反正宋代的文人几乎都对《周易》有所射猎,同时也善于占卜。 对于易学,叶安是深信不疑的,所谓的易学在后世便利的信息互通之下已经门槛大大降低,有些人看了些易学的书籍甚至是在网上查些资料便能自称易学大师。 但在这个时代,人们对易学的研究几乎是穷经皓首一般的存在,同时把易学运用于生活之中,对现象的解释要多于占卜之用。 叶安清楚的记得教授曾经说过,《周易》几乎可以解释任何已经发生的现象,这也是为何那么多的人用它来预测未来吉凶的原因。 抱着一个大粗碗,与王渊两人蹲在老君殿门前的台阶上,呼噜呼噜的吃着糊涂面,幸福的味道甚至让叶安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 当年学校门口的一碗糊涂面条就能吃到自己假日的时候不想回家。 小麦面条加上小麦淀粉勾的芡,那味道绝了。 夏日里最不缺的便是各种绿菜,阳城县这里几乎便是宝地,绿菜随处可见,还有一些农家送来的腌咸菜,一口脆生的腌咸菜再溜碗一口糊涂面……舒坦啊! 边上的玄诚子和王渊不时的抬头瞅着自己,叶安浑不在意,天大地大吃面最大,谁敢在这个时候骚扰他,他就敢翻脸! “小子,今夜有空吗?你我之间该总该有个了结!”王渊用膝盖定了定叶安,之前在县衙深谈的那一夜并没有让他满足,相反勾起了他许多的想法,也让他对叶安的解决之道非常的期待。 可这小子几乎是油盐不进,只说了变法二字便没有了下文,这让王渊心中抓挠的厉害。 “没空!” 叶安想也不想的便否决了王渊的提议,开玩笑,任何一个时代变法都是极具挑战性的事情,好一点能落个不错的下场…………被万夫所指的撵回家种地,若是运气不好,很可能连命都要搭进去。 玄诚子吸一口面汤抬手就给了叶安一巴掌:“恁个熊娃!怎生与渊汆先生说话的?礼数呢?!” 得到了堪称祥瑞一般的土豆和地瓜之后,这老道便越来越喜欢抽叶安了,完全是当作了自己的孩子,颇有三天不打上梁揭瓦的意味,但老河南人对待自己家的孩子可不就是这样? 叶安还是颇为享受这种待遇的,最少他觉得舒坦,总比没人管,没人理睬好的多,当然这也让他回忆起了上辈子那位“师傅”的手感来。 瞧见玄诚子不轻不重的在叶安头上拍了一巴掌,以及若有若无的嘲讽态度,王渊一口牙都快咬碎。 当初自己就是差了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否则自己也可以随意的在叶安的脑袋上招呼……………… “变法之声朝堂上早已有之,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便是连个图样也没有,眼下国朝之中的弊政多如牛毛,你家长辈可否教给你什么?” 叶安盯着王渊看了好一会,看了看手中的糊涂面:“我家长辈教我,做人难得糊涂!” 王渊怒道:“你家长辈就没教你点别的东西?糊涂!糊涂!如今河南府除了嵩山以东几乎都遭了大灾,你还在这里糊涂?!” 自从瞧见了叶安的那份《救灾活民书》之后,王渊便对叶安身后的“长辈”另眼相看,据他说这些都是家中长辈的经验所得,他自己也不过是把其中的精要抄写下来而已。 可就是这份《救灾活民书》却让阳城县出现了很大的不同,灾民安定下来积极的开荒,百姓们也参与其中,原本孙全彬留下的那些看似没有什么用的钱财,却成为了阳城县中最积极的东西。 粮食不再成为硬通货,铜钱开始继续流通,无论灾民和百姓都会把钱作为流通交易的依靠,不再以粮食换取东西。 这样做的好处非常明显,减少了粮食的转手,多余的钱财可以用来买粮食或是别的东西,人有了钱心便也安了。 百姓和灾民从修缮水利的工地,到开垦荒地所在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往县衙要钱!便是粮食的价格即便是稍稍涨了一些,也没有怨言,相反还有人开始做起了买卖来。 这些都在无形之中减轻了灾民涌来对阳城县的冲击,即便是增加了数万灾民,阳城县依旧能够维持安定,实在是让王渊震惊。 从洛阳传来的朝报上看,河南府的灾情并没有因为孙全彬带去的粮食而缓解多少,最主要的问题是蝗灾让地里的秋粮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所以现在王渊最急切的想要从叶安那里获得救济河南府的办法,变法这件事还是留给王曾等一众相公们去操心吧! 叶安并不知道一份记录详细,手段各样,效果良好的救治办法在这个时代有多么的重要。 一本《就在活民书》便相当于王渊眼中“宝书”,系统的归纳和总结了救治灾民的手段,最大程度上的做到了减灾抗灾的效果。 这东西会在大宋全面推广,甚至能形成制度!若是太后和官家下旨,那就很有可能变成大宋的“祖宗之法”! 但现在,王渊最希望知道的是叶安有没有救治河南府灾情的办法,从这小子的模样上来看,他必定还有“存货”,只是现在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这让王渊又气又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读书人该做的事情!若是今天叶安不给出一个说法,那他必定不会与之干休! 第九十七章灾情没有结束,饥荒这才开始 农庄的夜晚总是静谧与嘈杂交相辉映,不知是哪家的土狗叫唤了两声,接着就被主人打的呜咽起来,大晚上的叫唤扰了贵人们睡觉可如何是好?! 不过庄子里的贵人却并没有睡下,叶安正看着星空愣愣的出神,边上的铁二和他一样无聊的望着星空,自从王帮被留在了阳城县,铁二便暂时失去了和他拌嘴的乐趣。 当叶安回过头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边上又多了两个人,都在仰着头数着天上的星星,一个是玄诚子,一个是王渊。 流鼻血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刚刚起夜撞到了门框便留下了鼻血,叶安只能仰头望天,没曾想边上有多了几个人和他一样,呈狗王星星的模样。 看着边上人玄诚子道:“师傅在看什么呢?” 低下头来瞧见叶安擦拭着鼻子上的鼻血,玄诚子便和王渊老脸一红,亏得是晚上看的不太清楚……………… 如墨的夜色中,一切都回到了原始的静谧,在没有多少娱乐生活的夜晚,也只有夫妻之间的床笫之事才是最能消耗精力的。 在夏日里睡不着的人往往便是“清闲”的人,忙碌了一天的农人早已进入梦乡,只有心事多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候败家的点起油灯来。 上盘下座,中间以柱相连的油灯熏得叶安睁不开眼睛,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熬制出的油脂,燃烧之后产生了这么大的烟气。 边上的老道和王渊几乎都是一脸的鄙夷,什么人家的孩子能在晚上嫌弃灯油?!这还算是读书人吗?! 哪个读书人不是挑灯夜读出来的?瞧叶安这模样便知晓他晚上是不读书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叶安已经习惯了玄诚子和王渊对自己的鄙视,尤其是在生活细节上,作为一个“后世文明人”他有着太多太多的不习惯。 而这些不习惯在王渊和玄诚子看来便是“不务正业”的表现。 叶安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的融入宋世,即便是来了这么长时间,依旧是难以伪装的一丝不漏,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时间短暂。 他相信等到地瓜和土豆收获的时候,自己就能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宋人。 “老夫已经给王皞去信,让他火速前来,你小子是打算现在说,还是等着我们三人一起逼问?” 面对王渊的质问,叶安莫名其妙的摸了摸鼻子:“说什么?” “自然是救治河南府的办法!!” “孙全彬不是带着粮食去洛阳城了吗?小子已经给出了《救灾活民书》还把良种拿了出来,这些难道还不够?” “不够,远远不够!你知道河南府有多少灾民吗?不下三十万!这还是除去了一些在家中不肯出门逃荒的人!你可知有多少幼童老者体力不济在家中等死?!你可知有多少人饥不择食吞观音土活命最后腹胀如球活活憋死?!” 油灯之下,看着面目狰狞的王渊以及握拳颤抖的玄诚子,叶安突然觉得这个朝代好似也有自己没有看到的另一面。 “小子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实在是无能为力,总不能让小子无中生有,变出粮食来吧?!” 若说自己不关心河南府的灾情那是假的,但自己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土豆和地瓜已经中下地了,《救灾活民书》也已经送到了东京城,剩下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便是朝廷派人去往河南府治理灾情也大有人在,与自己何干?! 在昏暗的灯光中,王渊的声音也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阳城县不过是一县之地,粮食能有多少?便是全部加起来也不够孙全彬赈灾之用,除了阳城县,他还去了巩县。 从那里东去的灾民更多,群聚而乱,巩县知县事张霁道奋力弹压,却被乱民冲入县衙,张霁道亲手勒死了婆娘与孩子,手刃乱民五人被群殴而死,弃尸公堂之上! 孙全彬在巩县发了狂,替张霁道收尸之后,击杀乱民千余,人人头滚滚!把巩县的人心都给杀怕了,这才让那里安定下来………………” “这么说来孙全彬人还不错啊!~” 王渊不满的瞪了叶安一眼:“他身为提举河南府赈灾事,若是眼前知县事这般的文官惨死乱民之手而无所动,回朝之后乌台的那帮御史能把他的血肉给吞吃干净!” 叶安耸了耸肩膀:“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亘古之法也!张霁道的死乃才能不济,但也悲壮,值了!他若不死,死的便会是巩县百姓,和那些囤粮的商户,不是吗?” 王渊点了点头:“巩县的商户没有一家受损,张霁道死了,孙全彬去了,他们便开始发卖粮食,巩县便算是安定下来,毕竟事情闹大,一县之尊死于乱民之手,巩县何人无辜?!” 叶安长叹一声:“灾情之下无有无辜者,张霁道的才能不适合作为一县之尊,在流民数量加剧的时候,便应该对那些富户和囤粮的商贾下手,待局面大乱他再想要整顿怕是无心无力,那些乱民怕多半是有心人挑唆而起,寻常灾民谁敢杀官造反?!” 王渊的眼中精光一闪,死死的盯着叶安,而玄诚子哆嗦了一下便努力的不让自己表现的多么惊讶。 叶安的分析距离真相已经十有八九,这小子不去做官实在是浪费了材料! 端起桌上的酸汤饮子,叶安缓缓起身道:“我不知道你和王皞背后的人是谁,当然我能猜到却是不想猜,既然你开口对我说了这些,那就等两个月,两个月后所有出产的土豆和地瓜除去种子粮,其他的皆可带走小子只取本钱便是。” “本钱多少?!” “百文一石,不能再少了…………” 瞧见长舒了一口气的王渊,以及翻白眼的玄诚子,叶安笑了笑,这才是进入了主题啊! 其实王渊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希望这观田之中亩产千余近的粮食能卖给河南府,灾荒灾荒,有灾必有荒。 蝗灾的可怕就在于对农作物的摧毁,夏税已经缴纳的农人手中没有多少存粮,而秋苗被摧毁之后他们手中的财富也跟着流失,即便是朝廷免除了受灾之地的秋税也无济于事。 补种下去的粮食什么时候才能收割?人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真正的饥荒才刚刚开始…… 第九十八章机智小郎君 粮商不压价,这已经是老规矩了,一石小麦的价格在原本的河南府是六百文,寻常若是有人敢多要,便会被一同发卖粮食的农人打破脑壳! 不是不愿把粮食买高,而是不能卖得高了去。 一旦这里的粮价高于别处,粮商在收了粮食之后,明年必定不会再来,等什么时候这里的粮食价格低于别处,粮商们才会重新出现。 这是一份不成文的古老规矩,农人们宁愿在粮食的数量上与踢斗的官差或是粮商的掌柜斤斤计较,也不愿在价格上争取分毫。 但在灾荒年,粮价却是不断变动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切原本的规矩都会消失的一干二净,粮食变成最金贵的所在,粮商急于收粮,只要有粮食便行,他们才不会压低价格! 王渊深知这一切,但却无能为力,现在阳城县的粮价已经稳定在了一贯钱一旦的价格上,这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自开国以来,一旦粮食九十二斤半这是不得改变的事实,一贯钱若是加上省陌便是七百七十钱,那一斤粮食便是九个钱! 即便是现在粮商不要省陌,足贯收钱,那也不过是十个大钱罢了! 这样的粮价在阳城县已经相当便宜,只不过比之前贵了四文钱而已。 一石粮食才卖百文,这让王渊心中暗暗吃惊,他不明白为何叶安会卖的这么便宜,完全不是他的性子啊! 直道把叶安看的发毛才缓缓开口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这话说出了口可莫要反悔了!” 叶安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土豆地瓜都是百文钱一石的,若是小麦最少要一贯钱一石!” 王渊挥手道:“有了那些祥瑞般的粮食,谁还用小麦去赈灾?观田中的小麦老夫一石也不要!” 叶安点头道:“如此甚好!以后小麦的价格怕是会因为这些土豆和地瓜再度降低一些,百姓们也算是彻底能安下心来了。” 王渊疑惑的看向叶安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露出习惯性的笑容,一口喝下手中的酸汤叶安笑道:“实不相瞒,这土豆的亩产应该是能够达到三千斤以上,若是土地肥沃,生长周期长,最多能达到五千斤,至于地瓜,应该能有六千斤,而且这两样东西几乎四季皆可种植,尤其是土豆!” 叶安说完便以最快的速度溜走了,只留俩个如同河马一般张大嘴巴的玄诚子与王渊,这两人是打死也想不到土豆和地瓜的产量,更想不到这两种农作物居然一年四季都能种植! 若是真如叶安所说,这就等同于给大宋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粮食啊!从此以后有宋一朝便再也不会缺少粮食! 短短的一瞬间,王渊想到了许多东西,许多要改变天地的大事即将发生……………… 玄诚子当然也知道,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破口大骂:“恁个败家熊娃!一石才要百文,便是百贯也不多啊!你家长辈若是知晓,非被你气死不成!!” “观妙先生!令徒已经与老夫说死了价格,万万不敢胡诌!” “呔!这粮食是种在我老君观的观田里的!谁说了也不好使!便是……便是官家和太后亲自说项也不好使!” “朱自英,你别欺人太甚!这祥瑞的重要难道你不知道?!” “老道自然知晓!可祥瑞这东西向来也是不便宜的啊!” “官家自然会有封赏,你还要如何?!当真要以百贯钱卖给官家?难道就不怕太后与官家寒心?!” “再涨点!” “一贯钱不能再多了!” “十贯钱!” ……………………………………………………………… 叶安蹲在大殿之外的门廊下,铁二殷勤的拿着一个火折子点燃了石槽里的木块,里面的香灰早已不见,只剩下被香火烧过的痕迹。 一块凉透了的饼子在火上很快便恢复了“活力”,白面的香味总是让人忍不住咽口水,好大的一块饼子里夹了不少的腌菜,顺手递给铁二便三五下的消失干净。 叶安笑了笑:“你倒是个大肚汉,母亲可接来了?” 铁二憨笑道:“俺娘说了不耽误俺在少爷身边做事,她自己一个人在家待惯了,眼睛白花花的看不见贵人模样,反倒是吓着贵人,这便不来了!俺娘交代了,俺这条命就是贵人的,若是贵人不嫌弃,当牛做马的使唤便是!” 铁二说完便拿了一块小一点的饼子理所当然的夹了腊肉烤过这才递给叶安道:“俺娘还说,少爷能托付孙全彬查俺爹的旧事,便是一个重情义,一言九鼎的人,这辈子跟着少爷不会吃亏嘞!” 一口饼子咬下去,外壳香脆里面柔软的饼子配上腊肉的油脂,香味迷人,叶安舒服的闭上眼睛道:“你有一个好娘亲,改日叶安当登门拜访,以后莫要唤我少爷了,还是叫小郎君听着舒服些。” 铁二急急的把手中的饼子塞给叶安道:“少爷这话说的,莫不是嫌铁二吃的多?” 叶安嘴里塞着饼子,手里还拿了一个,无奈的摇头道:“我不喜欢你叫我少爷,听着好似我是个欺负人的恶少模样,还是小郎君叫着舒坦!当然也可以在前面加上一个机智…………” “机智小郎君?啥意思?” “就是聪明呗!以后这名号一出,必定让人对我敬畏三分啊!” 铁二认真的点了点头:“俺听少…………小郎君的,以后别人问俺家少爷的字号,铁二便说俺家少爷是机智小郎君!” 在朴实的人面前,一切的烦恼都会被忘记,当叶安用命令的口气让铁二吃下夹着腊肉的饼子后,玄诚子与王渊终于达成一致的出来了。 这两人在毫不客气的占据了铁二的位置,蹲到在地从篮子里掏出白面饼子烤着吃,还不忘用刀削下腊肉夹在里面。 叶安给玄诚子递上酸汤,待其喝完之后才问到:“师傅要了多少钱?” 玄诚子伸手出一根手指道:“一石十贯钱,只是老君观这点地里出产的种子粮,其他运往河南府的赈灾粮依旧百文一旦,运到东京城后会三司的人会来交割的。” 叶安好奇的望向正在烤饼子的王渊:“不与王大官人商议了?” 王渊嘿嘿一笑道:“这事我还说的算,便是他王皞来了又能如何?只是分他王家一点名头罢了…………” 第九十九章漫漫长夜中的“探照灯” 王皞在太阳过了中天之后便匆匆赶到了观田的庄子上,风尘仆仆的模样让人唏嘘,这哪里还是那个气度偏偏的王大官人? 若非他坐着牛车,车后面还跟着几个仆从,没人能认出他的模样来。 一手推开前来扶他的仆从后便跳下了马车,瞧见叶安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便大声呵斥道:“小小夜郎,竖子之心!瞒的老夫好苦!” 随即还真的是两眼泛红泪光闪闪,让叶安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愕,也让边上的王渊满脸尴尬,玄诚子则是用大袖遮盖起了脸面。 当然王渊脸上的尴尬很快便消失,望向王皞道:“子融此言何意?为兄在得了消息之后便立刻差人给你去信了,这便等你而来…………” 王皞根本就不听王渊的解释,而是拉着他的手道:“渊汆先生看过了?那土豆和地瓜真的亩产千斤?!” 王渊苦笑道:“这事何敢欺瞒子融?!不过不是亩产千斤…………” 王皞几乎要把王渊的手给捏断了,眼睛中也是阵阵寒芒,目光所及令王渊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人都有些吃不消,连声道:“亩产数千斤!” 手上的力道猛然一松,王渊指了指叶安道:“叶贤侄说了,土豆亩产可达三千斤,若是多了可达五千斤之巨,至于地瓜最少四千斤起!” 呼……王皞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昨日以让快马前往东京城去信家兄!” 随着王皞的话,王渊和玄诚子的脸色便绿了,消息到了相公王曾那里可就不一样了,三槐王氏的功劳立刻就要被削减几分,而玄诚子与王渊定下的价格便完全做不得数。 至于叶安则是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识到了宋世文人的政治手段,这王皞看似平平常常,可对局势的把握以及判断当真是让自己拍马也赶不上的! 仅仅是从王渊这里得到消息,他便令人以快马去信自己当相公的哥哥,这样的判断和魄力实在是令叶安敬佩。 王皞顺利的在庄子里住下,完全不理会王渊的不满与玄诚子的商议,只是寻了叶安,以最客气的模样道:“叶贤侄,还请你快快领路,老夫一日不见那些祥瑞,心中便不踏实,昨夜连眼都没合上,一大早便匆匆赶来!” 既然没吃饭,那就好! 叶安热情的拉着王皞的手道:“世伯,一路赶来幸苦的很,尝尝小子的吃食再去田里查看才是!” 叶安立刻就把昨夜王渊与玄诚子达成的协议给抛到了九霄云外,王皞这个人才是真正能够说话算话的人,即便是王渊这个能被太后请进宫中的人,也无法与相公的家弟相媲美。 利益交换当然要找最合适的人,当然也不能寒了王渊的心,毕竟他是打算用三槐王氏的名声为他作保的人,这样的人叶安不可能因为更多的利益而抛弃他。 于是叶安便让铁二把仅存的几个土豆和地瓜给烤了……………… 作为最不具竞争力和谈判水平的叶安当然不会自己亲自下场,这样容易得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王渊与王皞两人商谈,当然玄诚子也是要下场的。 于是这顿午饭便有些奇特,叶安在殷勤的安排好了一切后,便继续和铁二共进午餐,至于小屋里的饭局,便完全留给了王渊与王皞还有玄诚子三人。 三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叶安在见识到这些人的博弈水平之后便是真心的偃旗息鼓,自己若是参与到其中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事实也正是如此,叶安背后的家族根本就不存在,也没有办法展现出来,这时候他在宋世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在王渊等人眼中最多不过是背负了家族才学的个体,始终是弱小的存在。 但他们却不知道,叶安背负的不光是一个虚无的家族,而是华夏五千年的才智,也许他看的并不深,但他却看的足够远。 他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有着这个时代所不具备的博学,他知道云层之上是什么,知道月亮山没有吴刚与偷吃仙药的嫦娥,有的只是亘古未变的死寂。 在任何一个人经历过信息爆炸的时代后,都会变得无比骄傲起来,同时也无比强大,这种强大不是在肉体上,而是在精神上。 众生平等看似是一个佛家的语言,但在叶安这里却是一种出于本能的认知,一种融入到血液中,刻进了骨头里的东西。 所有王皞王渊玄诚子三人的行为在叶安眼中是非常高级的利益博弈与交换,但同时也是最低级最愚蠢的行为。 唯一能够感受到叶安这种情绪的人,只有朴实的铁二。 因为他瞧见了叶安冲着老君殿内比划了一根中指,同时脸上的表情和当初见到姓钱的胖子如出一辙。 “小郎君既然不喜欢这些人,咱们便走是了!何须与他们纠缠起来,还白瞎了那几个土豆和地瓜。” 叶安大口大口的吃着糜子馍馍,灌下一口凉水后无奈的叹息道:“我也想啊!只可惜我已经与师傅捆绑在一起,此去东京还要需师傅做伐嘞!” 和铁二在一起,叶安总是觉得自己纯粹些,单纯些,一口把手里的糜子馍馍吃个干净,顺便把手指缝里的残渣也给洗到嘴里,看向铁二道:“你觉得一个没脚跟的人该怎么在这世上行走?” “怎么会有人没脚跟?” 铁二说完便不出声,看着叶安的眼神中都带着怜悯:“小郎君是家中遭遇了变故?这也没甚的事情,世上没脚跟的人多了去了,眼下小郎君在阳城县不是有了籍贯?大宋哪里不可去得?俺还等着小郎君带着俺去东京城快活呢!” 叶安笑了笑便不出声,铁二的想法有些想当然,自己眼下已经把土豆和地瓜拿了出来,这些东西在宋世……乃至整个华夏历史上都没有出现过,自己的身世恐怕会成为有些人更想要窥伺的存在。 无论是与王皞做买卖,还是与王温斗茶,或是与王渊表达一些汉家传统的弊病和思想,无非是想要获得认同感,给自己的未来做谋划。 看到河南府的灾民赶到阳城县,自己这颗心就不知怎的开始柔软起来,他原本大宋到了宋世之后把自己死死的隐藏起来,可现在看来不大可能了………… “祥瑞啊!祥瑞!把老子变成了黑夜中的一盏…………探照灯!” 第一百章东京城的“兰桂坊” 东京城乃天下繁华汇聚之地,是无数财富和权利的聚集之所,对于宋人来说,东京汴梁乃是他们梦寐以求想要到达的地方。 天子脚下的百姓也是活的舒坦,一大早卖面汤的小贩便挑担推车的走街串巷,只需三个大钱便能免去你夏日里去往水井挑水的麻烦。 天热的人难受,谁没劳什子去挤那水井口去? 宿柳眠花的汉子袒着胸从小甜水巷的半掩门里出来,若是撞见熟人少不得一番夸耀昨晚的威猛,若是遇到了上了年岁的街坊,便在呵斥声中灰溜溜的逃走。 过了州桥在果子行里用两个大钱便能拿上一个多汁的桃子,解渴果腹二者皆可。 南去几步便是当街的好饭食,水饭、爊肉,干脯,王楼前獾儿、野狐、肉脯、鸡;梅家鹿家鹅鸭鸡兔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鸡碎,每个不过十五文而已。 这对于消费意识极强的东京人来说实在是算不得多少花销的,几个街坊出门相遇,便熟络的一起去往常去的店家。 小二瞧见了,便远远的唱一声肥喏,若是关系亲近的还会说上几个荤段子,惹得众人笑骂,却也欢喜的紧。 带着头巾的年轻人要了几样小菜之后便对邻人道:“听说了吗?兰桂坊里的秦大家又要义演捐助河南府了!” 头戴小吏软脚幞头的中年人奇怪道:“贤弟,何为义演啊?!哥哥常去勾栏瓦舍,可未曾听过义演二字!” “便是分文不取!” 话刚说完,带着头巾的年轻人又道:“也算不得分文不取,只是秦大家自己分文不取,所有钱财皆换做粮食,运往洛阳救济灾民!” “吓!这兰桂坊的妈妈能应?秦大家可是夜进斗金的!一场歌舞便能搏得万贯钱财,听说无数文人才子献词,只为一睹芳容嘞!” 年轻人笑道:“兄长还不知晓?这兰桂坊早已变成了秦大家的私产嘞!” “万万不可能!兰桂坊本是欢彩楼,乃是宗室贵人的家的产业,后来秦大家来了,因秦大家说项贵人这才改为兰桂坊,怎生会送与秦大家?莫要说笑诓骗哥哥!” 中年人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便是贵人再傻也不可能将偌大的一座兰桂坊送与秦大家的,但年轻人接下来的话让他更为惊讶。 “说来哥哥不信,这兰桂坊是请大家花钱买下的!哥哥常在衙门中当差,难道没有听到那桩奇闻?” 中年人微微一惊:“莫不是说宫中贵人都插手的事情?!” 年轻人一拍大腿道:“可不是?!秦大家一届女流之辈的小娘子便敢去敲打登闻鼓,这在东京城可是从未给有过的,谁曾想那些御史也向着秦大家说话,一口咬定要查出陷害秦大家的幕后之人,嘿嘿,三天之后这兰桂坊可不就变成秦大家的了?” 中年人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软脚幞头,狐疑的望向年轻人道:“哥哥我在开封府衙门中当差也不过是听了个边边角角,你这小子怎生知晓的如此详细?” “哥哥莫不是忘了小弟家中的世兄是在何处当差的?” 中年人恍然大悟:“是了,你那御史台的世兄定然是知晓缘由的,快快说来!” 呼啦一下,边上的食客便围拢过来,有豪爽的还让小二去樊楼打半斤梨花白,请这带着头巾的年轻人喝。 瞧见人不多,也大都是相识的熟客,又有人请酒吃,年轻人便忍不住道:“嘿嘿,这事情还要从秦大家初到东京城说起!” 故意抬高了音量,惹得一群人竖起了耳朵,瞪大了眼睛,这才又压低了声音道:“这秦大家也是个苦命人,原是随隐居山中的阿爷进京卖山货的,谁知路上遭了劫,阿爷死在了强人手中……” “哎哎哎!这可就有些不对了,听说秦大家乃是一等一的才女,能自己填词的,怎生会是山中的女子?” 随着年轻人的话,边上的人便有些阿耐不住性子的人好奇的开了口反问。 这反倒让那年轻人不满起来,哼了一声道:“你知晓什么?!这秦家据说是山中隐居的门第,以诗书耕读传家的,只可惜到了秦大家这里便是一个闺女,这次到了东京城未曾想遇到了贼人,连老父都死于非命!” “吓,这么说来秦大家命格有些硬啊!” “矣!延真观的王道士说她是红鸾星降世,寻常人驾驭不得,否则怎能连宗室的贵人都把偌大的一座欢彩楼给折了进去?!” 一群人在唏嘘这位小娘子的命运多舛,怎生就能如此的倒霉,先是家父暴毙,再者便是流落风尘。 “这么说来这位秦大家乃是一位身家清白的良人?!” 不知是谁叫了这一嗓子,瞬间便引来了众人的厌恶,这样如画中走出的殊丽,怎能用这话去污蔑?! 瞧见气氛尴尬,那人便立刻偃旗息鼓,讪笑着挤出了人群,只有掌柜的连忙追了出去大叫:“贼骨头!你倒是会了账再走啊!” 众人再次望向带着头巾的青年人,他这才抽空抿了口酒再次压低声音道:“若说秦大家流落风尘也是让人想不到的事情,据说秦大家的帷帽之下乃是一等一的天姿国色,见了的人无不倾倒,但可惜寻常人见识不得!你们想想,这画中走出般的女子孤身一人到了东京城,又该如何?!” 这下小小的脚店之中没了声音,柜台之后的老掌柜长把追回来的钱财扔进了钱匣里,叹一声:“苦命的人儿,这般的模样定然是被那欢彩楼的老鸨子看重了!” 顿时众人唏嘘一片,但又有人好奇道:“秦大家不是贱籍,也非乐户,当是卖艺不卖身的!” 年轻人点头道:“可秦大家失了户籍告身,又是隐居山中的,这般可不就是无头的案子……还好,这世间良人颇多,开封府的小吏见她孤苦,给了一个清白的路引,这东西没劳什子的用,但多少能证明她是良人出身,至于去那欢彩楼可非老鸨子使了手段,而是秦大家秦大家自己去往的!”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自己往那虎口蛇窝中钻吗?! 第一百零一章敲响登闻鼓的女人 能听到关于秦大家的秘闻,一众人等都没了吃饭的心思,端着碗聚集在一方桌前,年轻人讲的兴起,也便不管不顾起来,这时候他已然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虚荣心已经被极大的满足。 再次端起酒杯抿上一口梨花白,笑着说道:“诸位可别不信,要不怎说这秦大家乃是当真的奇女子?不光容色殊丽,这胆气和才学也是顶了天的!” “你这斯便莫要再卖关子!某家请你大酒!小二,去往孙羊正店打半斤羊羔酒来!” “嚯!这胡老七当真是下了大本钱!”随着一个大汉的开口,四周人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连连。 谁不知道孙羊正店的羊羔酒乃是出了名了美酒,味道纯正不说,听闻还是唐时的贡酒,自然价格也是吓人,这半斤羊羔酒怎说也要一贯钱了………… 带着头巾的年轻人站了起来连连摆手拦下小二,又冲胡老七道:“使不得!兄台也是豪客,既然如此今夜便请我去往金明池去瞧秦大家的义演如何?” 胡老七本就是勾栏瓦舍的常客,一听这话连连道:“如此甚好,今夜的缠头钱便由某家为你出便是!” 年轻人顿时喜笑颜开,继续说道:“这秦大家乃是大刺刺的走进欢彩楼的,据说是被老鸨钱娇娘给瞧了上,尤其是秦大家一展歌喉过后,听闻欢彩楼里便整整半日没了声音…………” “为何没了声音?” 年轻人傲然道:“秦大家的歌声如同天籁,待其收声之后,其余女子一旦开口便会被恩客捶打嘞!” “这倒是,某家有幸听闻秦大家之声,从那青罗幔帐之后传来,心中实在是抓挠的紧啊!” 年轻人笑道:“可不是?之后秦大家便与钱妈妈商议,以良人之身入驻欢彩楼,所得的钱财也是与欢彩楼三七分账!” “三七分账?!” 众人微微感叹:“这寻常的清倌人便是容色出众的也只能得了一分钱,顶天便是两分,到了秦大家这里便能三七分账,实不简单哪!” “哈哈哈……”年轻人大笑,脸上露出不屑的神采:“怎生?你们还认为秦大家三分钱?笑话,便是与欢彩楼三七分账秦大家也是占得七分!” “吓!!” 众人立刻便惊艳起来,未曾想到秦大家敢这般的要价,少年人笑道:“你们可知晓最后如何?” “如何?!” “钱妈妈还是应下了秦大家,还每日恭恭敬敬的伺候着!生怕她拂袖而去,要知道人家可是良人,走投无路了才去的欢彩楼,有了钱财之后岂不是来去自如?住的也是欢彩楼最好的小院。” 众人连连点头,说来也是,这钱妈妈还不把秦大家这活招牌伺候的好好的? 但说道这里,带着头巾的年轻人长叹一声:“可世道便是不公啊!也不知是老天爷怎生的了,为何为难一区区女流之辈…………” 随着年轻人的话,与他一道带着软脚幞头的中年人也是叹道:“可不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年轻人敬了中年人一杯酒道:“哥哥说的是,这贼骨头的钱妈妈见钱眼开,那欢彩楼后的东家是谁诸位也都知晓,不可言明,窥伺秦大家的美色,与那钱妈妈勾结起来,妄图假做卖身契,陷了秦大家的身子,囚秦大家与小院之中…………” “腌臜!”“该杀!”“畜生!” 一群人义愤填膺,但又不敢高声叫喊,于是低声的喝骂便没有停下过。 年轻人顺了顺头巾上的布带却缓缓道:“谁知秦大家居然从欢彩楼中逃了出来,去了开封府转告钱妈妈陷害良人!咱们知府大老爷王臻“王铁面”可不是白叫的,让钱妈妈拿出身契查验,谁知钱妈妈还真的拿出了身契,却见那身契之上赫然有秦大家的名讳以及手印。” 众人一时默然,这般下作的手段对于钱妈妈这样的人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身契向来是两份的,主家一份,自己一份,眼下却只有钱妈妈拿出的一份身契,王铁面自然也就不应,但钱妈妈要把人带走,也是在理,毕竟是欢彩楼的人,便是良人也有契在的,当初秦大家可不就是与那钱妈妈签了一份良人契?” 众人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这若是被钱妈妈带走,岂不是又入虎口?! 谁知年轻人微微一笑便道:“秦大家不光美若天仙,声如天籁,更是有着不俗的身手,这般在山中长大的女子,出了开封府便如飞仙一般遁走,直直的去了登闻鼓院!这般的胆识谁人能有?!” “好!”“奇女子也!” 众人无不怒赞秦大家的果敢与风范,而这也让众人回想起之前在东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登闻鼓之事。 带着软脚幞头的中年人道:“这登闻鼓院也有规矩的,凡有关朝廷政事、军机密事、公私利害,或请求恩赏,申述冤枉,贡献奇异术,如不能依常规上达官家,可先到登闻鼓院呈递事状,如受阻抑,再报告登闻检院。寻常人如何敲的了登闻鼓?” 年轻人长叹一声道:“所以说那秦大家乃是奇女子,哥哥别忘了,这登闻鼓放在何处?登闻鼓院的前门高台之上,虽为表象之用,可这鼓是真的敲得响!” 中年男子惊疑道:“这登闻鼓乃是沉木为骨,犀皮为面,敲击有雷鸣之声,震撼十里,太宗时,京民牟晖击登闻鼓,诉家奴失母豚一,诏令赐千钱偿其值。只是后来诸多杂事不便,便设了登闻鼓院。前些日子便诸位听到的登闻鼓声,以是先帝朝至今的唯一一次了。” 众人再次把目光聚焦在了年轻人的身上,他们都想知道后来如何了,这欢彩楼怎么就变成了兰桂坊?秦大家又是如何摆脱钱妈妈的。 年轻人瞧见众人的目光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才放下手中的筷子,咽下嘴里肥美的羊肉道:“谁能想到秦大家当真是敲响了登闻鼓,追索而来的欢彩楼打手以及钱妈妈可被吓着了,登闻鼓院的差人也是未曾想一个弱女子居然敢敲响登闻鼓,于是便奏报宫城,诸位猜猜怎生了?” 这时候还卖关子,早已不耐烦的众人连连催促,性急的人撸起袖子便道:“快快道来,免得某家一记老拳招呼!” 年轻人微微一笑:“太后听闻一女子敲响登闻鼓,惊其胆识,便召其入宫了!” 第一百零二章花魁与贵女 无论在什么时代,小民看到的东西永远都不是事实的全部。 东京城的皇宫虽然占地不广,但高大的程度却是让人仰望的存在,宫城如同一个庞然大物般的盘踞在东京城之中,虽然这个怪兽的体积不是很大,但它眼下的凶悍程度却是让人不敢有一丝丝挑衅的。 城墙之外十丈之地乃是禁区,除了朝臣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只要过了十丈的距离,便是一道红线,城墙上的士兵会毫不犹豫的用巨弩射杀靠近的人。 城墙上是整个大宋最为精锐的士兵,便是大夏天的也穿着全身甲胄,双眼冰冷的扫视着城墙之外的禁地。 自从两年前官家登基即位之后,太后便下令禁军一律不得松懈,以最万急之紧守护宫城! 宫城之外还有内城,这般的戒备森严,宫墙上的禁军岂能不知原因,虽然心中暗自感叹倒霉,但执役的时候却是万万不敢松懈。 内城住在天子脚下的人都知道,距离皇城十丈之内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活物靠近,即便是西角楼大街或是高头街的闲汉,也绝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如猛兽的宫城之内住着两只更加“凶猛”的存在,一条“幼龙”以及死死守护“幼龙”的母亲! 任何一个守护儿子的母亲都是彪悍到极致的,这不是人的特性,而是所有动物的本能,野兽甚至要比人类更加纯粹一些。 宫城中的这位母亲却要更为彪悍一些,她为了守护好孩子,不惜做出女人不该做的事情,为此她无数次的在宫中的家庙忏悔过。 但只要出了家庙的大门,她便立刻恢复太后的威严和端庄。 这么多年来她在宫中的时候便从未有过一刻后悔,只有在家庙之中,在赵家人列祖列宗的灵位之下,她便立刻失去了那份底气………… 一身黑色都知服饰的蓝继宗出现在刘娥的身旁,他已经习惯了刘娥常来此处向大宋的列祖列宗忏悔,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娘娘这么多年来把官家的看护的极好,又护卫周全,赵氏的列祖列宗万万不会归罪于您的。” 刘娥看了一眼蓝继宗,这个老奴自从太宗朝便一直在宫中待到了现在,可以说是宫中的老人,也是赵氏最为信任的老奴,从官家对待他的态度就能看出深得信任。 “吾临朝称制虽是为了官家,但无论如何也是僭越了,吾还细数了一下,自汉朝吕后开始,临朝称制的后宫仅有十五位,算上本宫便是十六位,其中最为闻名者便是“吕武”二人,东汉的窦太后,邓太后,梁太后也没有一个坐实了好名声,至于本宫…………朝中已经有人说吾要行吕武之事了!” 蓝继宗无声的笑了笑:“太后多虑了,朝堂上下也是为了官家着想,此乃忠君之举,太后受些委屈,老奴便把这委屈从不开眼的人身上找补回来便是…………” 刘娥挥手道:“莫要说这般的话来,朝臣终究是朝臣,咱们大宋的祖宗之法便是厚待文人,不敢违例的…………” 蓝继宗点头道:“娘娘说的是,老奴孟浪了。” 出了家庙缓步而行,刘娥瞧着蓝继宗怀中的鼓鼓囊囊,笑着说道:“东西拿来了?” 蓝继宗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匣,哭丧着脸看向刘娥道:“娘娘,老奴没用,在东京城中寻了最好的将作监的好手,也没办法打开秦大家留下的物件,那匠人仔细摸索了数遍,非但没有打开却是跪在地上说这东西之精巧乃是鲁师所作…………没解开这东西的秘密也就罢了,反倒让老奴给他去引荐鲁班的后人,这让老奴颇费了力气…………” 刘娥微微的皱起眉头,拿起非金非木的黑色小匣子,自己的面容立刻就出现在了那黑色的镜面上,但这镜面却没有如那天一般出现奇怪的图样来。 “你说这女子到底来自何处?是那天阙之中的人物吗?” 蓝继宗的腰快要弯到了地面,垂头道:“娘娘,这便是奴婢无法揣度的了,带着这样能也放光明收放自如的宝物,对于奴婢来说便是神仙般的人物,但对于娘娘来说,她却是大宋的一名小娘子罢了!” 蓝继宗的话算是说到了刘娥的心坎中,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便是天上下来的“玄女”,只要在东京城便是大宋治下的子民! 掏出怀中的帕子在小黑匣上擦了擦,使得镜面更加的乌光发亮,刘娥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延真观的道士说的没错,这女人当真是狐媚的紧,女人长得如同葫芦一般还能看吗?瞧那婀娜的身姿,都快把那帮子文人的眼珠子勾了出来,当真是不得体统。” “娘娘不喜这秦大家?” 蓝继宗带着试探的问到,反让刘娥盯着他:“你觉得那女人好看吗?” 蓝继宗的脸色忽然变得尴尬起来,老脸一红道:“奴婢倒是觉得这样的小娘子容貌端庄,在规矩上也不输大家闺秀,还有…………” 瞧见边上的刘娥瞪大了眼睛望向自己,蓝继宗咬了咬牙又道:“奴婢觉得这秦大家身上最不一样的便是给人感觉!” “那秦慕慕给了你多少的好处?值得你这宫中的老奴为她说项?” 了解刘娥的蓝继宗憨笑道:“没给老奴什么好处,便是感觉不同。” 刘娥稍稍一愣,随即抿了抿嘴,她知道蓝继宗说的是什么,这秦慕慕身上的气质实在太过独特,即便是自己这位母仪天下的太后在她面前,也没有显得“高挑”多少。 自己在她身上看到的自信与强大不输任何一位诰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未曾想她居然能让你这老奴为其说项!” 蓝继宗大惊:“娘娘,老奴可未曾受过秦大家一丝恩惠啊!” “用钱财那等腌臜之物收买人是最愚蠢的!这小娘子仿佛天生便是贵女,你在她面前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低身下贱,她看你这宦官的眼神和看本宫的眼神是一样的。” 蓝继宗连忙道:“娘娘圣明啊!您说的对着嘞!奴婢说不出您这般高深的话来,奴婢只觉得她看向奴婢的时候没有文臣的鄙夷,也没有武将的骄傲,更没有怜悯,只是如同对待家乡的老者,一口一个伯伯…………” 刘娥不满的皱眉道:“瞧你这没有出息的模样?被人叫一声伯伯便受不得了?你的那些小崽子整天唤你老祖宗都不见得你这般舒坦的!” 蓝继宗叉手一礼道:“娘娘教训的是,奴婢这些宦官最要不得别人的同情,都是伺候天家的人,别人同情咱是作甚嘞!” 第一百零三章秦慕慕 刘娥听了蓝继宗的话若有所思,微微点头道:“你这话在理,这样的女子也堪称奇,难怪赵宗说被她给掣肘,连欢彩楼都赔了去!” 蓝继宗笑道:“这是娘娘明鉴,祁国公堂堂一个国公,想要煎迫良人,强抢民女如何使得?” 摸了摸手中的小黑匣子,刘娥却道:“传诏秦慕慕觐见,本宫想要和她说说话!” 蓝继宗领旨后便在心中感慨,这秦大家不简单,身为一个花魁能得娘娘赏识,实在是殊为不易啊! 蓝继宗庆幸自己能够以传诏使的身份去邀请秦大家入宫觐见,这是一件极为奇妙的事情,娘娘的身份何等的尊贵?居然愿意召见一个花魁,这事情传出去了,必定会在整个王朝引起一阵波澜。 当然蓝继宗也知道,这不和常规,便是每年上元节灯会之后,先帝也只是在宣德门或是金明池召见花魁而已。 邀请花魁入宫,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殊荣,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无上的荣耀,只可惜这个秦大家的背后已经没有了可以承受这个荣耀的家族,否则必定是光耀门楣的幸事! 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对于蓝继宗来说这身朝服不但代表自己身份,也代表了天家的脸面,别看宫中的宦官品价低,可身上的衣服用的都是蜀锦这般的好料子。 士为悦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秦慕慕对他的尊重,就像是对他的认可一样。 对他身份没有在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认可,就像自己家宅边上洒水巷中的一个俏皮的少女与邻家伯伯一般。 越是缺少什么越是渴望什么,想到曾经被秦慕慕捉弄的模样,蓝继宗便忍不住露出笑脸,边上的小内侍们见了无不惊讶,老祖宗什么时候能笑出这样的模样来了? 马车在条石路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转着弯的便拐到了南门大街上,曾经的欢彩楼,现在的兰桂坊算是南门大街上的奇景。 欢彩楼之所以叫欢彩楼,那是因为以欢门彩楼作为门脸,可现在早已被一盆盆淡雅的兰花所替代,门前则是香传十里的桂树。 秦慕慕这小妮子在改名之后便在兰桂坊的门前写下了赞词。 “兰者,花中君子者也!桂者,花中佳人者也!” 这兰桂坊取得便是君子佳人之意,世人能不趋之若鹜? 蓝继宗去过好些妓馆,虽说都是清倌人卖笑陪唱的地方,但相比之下,这兰桂坊却是大大的不同。 在这里读书人于妓馆之中的那点兽性和狂狼早已被收敛的不知藏在了何处,若是谁在兰桂坊中放肆无礼,不需店家轰人,前来的文人墨客甚至是官员就能把扰人兴致的东西打出去。 娘娘让秦大家随意开价买下了这兰桂坊实在是英明至极的决定,虽说是惩治祁国公赵宗说的过错,可也是让东京城受益的好事,至少那些文人墨客的狎妓之风收敛了太多。 兰桂坊不是狎妓之所,这是秦慕慕早早定下的规矩,所有的女子都是训练有素的“舞者”与“歌者”。 想到这里蓝继宗不禁微微感叹,在兰桂坊中最基本的便是对这些身为舞者与歌者的女子尊重,否则便是有再多的银钱也进不得这兰桂坊的大门。 下了马车之后,蓝继宗便在内侍的搀扶下进了兰桂坊偏院的小门,他也想要从正门进去,可兰桂坊白日里也是开门迎客的,自己这般的身份若是去了,着实太过扎眼,也难免让御史台的人给盯上。 想想那些连文官都不放过的年轻御史,蓝继宗不禁啐了一口。 这些御史便是天家训出来的恶犬,不光咬人,还会反噬其主,娘娘可是没少受这些人的气,可气归气最后还是忍下了。 兰桂坊的规模可不小,前面一个彩楼便是占地好几亩的三层木楼,后面还有一十二间小院,小院有大有小,错落有致。 才进了秦慕慕的小院,便听见脆生生的招呼:“蓝伯伯来了?” 这声音很动听,宛如鸟鸣一般,反正蓝继宗觉得比娘娘宫中的百灵鸟还动听些,但又透着一股大刺刺的模样,像是与熟识多年的忘年交在打招呼。 听闻这声音,蓝继宗仿佛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愉悦,多少年来他最希望听到的便是这样招呼声,可惜家中的儿子们见了自己都如同见了瘟神一般,恨不得躲到墙角之中去。 但蓝继宗找了一圈也没发现秦慕慕的身影,只看见俩个侍女捂嘴轻笑,边上是一架大的不像话的碧油车。 “蓝伯伯,小女在下面呢!” 蓝继宗和跟随而来的俩个小内侍大吃一惊,堂堂的兰桂坊东家,东京城中顶尖的花魁居然钻到了车厢下面,虽然蓝继宗早已听到声音是下面传来的,但却觉得有事秦慕慕和她开的玩笑罢了。 “秦大家,您这贵体如何能钻到马车下面去,侍弄车驾是车把式的活计…………” 话还没说完一支玉手便从马车下面伸了出来:“秦叶把钢片递给我!” 蓝继宗便呆滞的蹲在地上,看着侍女把一片如同朝臣们手中笏板一样的铁片给递到了秦慕慕的手中,转眼便消失在了车下。 咕噜噜,突然从车下滑出来的秦慕慕让蓝继宗吓了一跳,随即拍着胸口到:“秦大家,您可吓死老奴了!” 秦慕慕放下挽起的秀发,脚尖轻轻一点,地上装着小轮的板子便如同小车一般的窜了出去,撞到了柱子缓缓停了下来。 “都与您说了,莫要叫我秦大家,还是叫我慕慕的好,秦叶,秦安,你们快把东西收拾一下,顺便把我那酥肉给回锅炸了送过来,好与蓝伯伯吃茶!” 蓝继宗笑了笑:“哦!老奴忘了,只可惜怕是没有这口福了,娘娘又召你入宫嘞!” 秦慕慕细长的柳眉便皱了起来耸了耸琼鼻道:“慕慕实在是不喜宫禁,虽然看似敞亮却压得人喘不过气,不舒服!” “哎呦!我的小祖宗,娘娘召见可是天底下的人盼都盼不来的喜事,到了你这里还要挑三拣四!实在是不成体统!” “今晚有义演,为河南府百姓筹措钱粮,要不改日?” 蓝继宗愣愣的看着秦慕慕,他打破头也想不出来,为何她能如此轻易并真诚的拒绝娘娘的召见?! 第一百零四章皇宫中的可怜人 “蓝伯伯,要不您再跑一趟宫中?请太后娘娘今晚去往金明池观看小女义演?这可是体现娘娘关心百姓,心系灾民的仁慈之心?” 蓝继宗是彻底蒙了,他愣愣的看着秦慕慕道:“您的意思是还要太后给赐你恩钱?这成何体统?!” 秦慕慕露出笑脸道:“蓝伯伯你听我说啊!你想想娘娘今日是不是要召见我?” “是啊!” “我今日义演为河南灾民筹措钱粮应不应该?” “应该,可…………” “娘娘身为太后母仪天下,眼下又是临朝称制,是不是需要给百姓展现出她最仁慈的一面?” “需要!” “金明池是不是天家的御池?” “自然是的!” “小女在金明池中义演,娘娘是不是应该来捧场?!” “应该…………诶!大不敬的话可不敢胡沁,若是让外人听见了,蓝伯伯也护不得你周全!” 蓝继宗的脸色一变,瞧向秦叶,秦安的眼神如同利剑一般,冰冷无情,骇的俩个小姑娘哆嗦的躲在了秦慕慕的身后。 秦慕慕拍了拍两人道:“莫怕,蓝伯伯,小女这就随您入宫觐见,顺便邀请娘娘晚上出席小女的义演,一举两得的事情小女怎生没绕过这个弯来?!” 蓝继宗的脸色恢复了柔和,苦笑道:“我的小贵人哟!你这是在算计老奴呢?可是太过想当然了些,太后岂能轻易去观瞧你兰桂坊的义演呦!” 秦慕慕笑道:“那可不见得!太祖皇帝还曾携众节度使泛舟湖上,并在龙舟中摆设酒席。先帝还在宝津楼上宴请群臣,也曾定下花魁,小女的义演善举娘娘必定会来的!说不得还会有善款赐下。” 蓝继宗笑了笑:“你这算盘倒是打的伶俐,若是娘娘赐下善款,前来观赏的王公大臣,富户豪商也都会一掷千金吧?” 秦慕慕低头笑了笑:“还是您懂我,这河南府遭了灾便是一方有难,眼下难道不应该八方支援吗?” 蓝继宗愣了愣,随即脸色有些僵硬道:“诶!你这一番话要折煞多少文人呦!走吧!随蓝伯伯上车!” 秦慕慕笑着拉住蓝继宗的胳膊道:“蓝伯伯,乘小女的车,也让您知晓什么叫减震!” 坐在牛车上的蓝继宗是诧异的,没瞧出来这宽大的碧油车居然并不颠簸,车轮在地上依旧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但马车却平稳的太多太多,即便是遇到个沟沟坎坎,也只是感觉到腾起了一下而已,若是在一般的车驾上怕是要晃动的厉害。 “这车驾当真是不错的,为何能够如此稳妥?!” 秦慕慕捂嘴轻笑道:“蓝伯伯,这可是小女的发财门道,您若是想要打听可是要入股的哦?在马行街上小女已经开了三家铺面,一家专门卖车,一车专门定制车厢,还有一家便是专程用来租赁的。” 蓝继宗的脸颊抖了抖,指着笑嘻嘻的秦慕慕想要规劝,但话到了嘴边去不知怎的变成一句:“合该你发财!” 秦慕慕耸了耸肩膀:“这是娘娘和官家的功劳,若非东京城如此繁华,小女也无法把这产业经营的如此之大,伯伯,每年宫中放出来的宫人可有着落?若是没有,小女可否寻几个良人来店里?” 蓝继宗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他发现这世上赚钱的点子加起来怕是都没有眼前这小娘子的多。 按理说在宫中这么多年,他对规矩这东西早已深入到了骨子里,在面对秦慕慕的时候总是不在意她的无礼,反倒是亲昵的许多。 撩开车窗瞧见近在咫尺的东华门,蓝继宗面色严肃的对秦慕慕道:“马上便进宫了,大家还是要守礼些,宫中的规矩上次老奴已经讲过,这便不再赘述,娘娘是最为守礼的人,万万不可在她面前造次。” 秦慕慕也恢复了端庄的模样道:“蓝伯伯放心,小女曾经的家中也是有规矩的,娘娘便如同家中长辈一般,慕慕不敢造次。” 微微点头,这才是蓝继宗最为欣赏秦慕慕的地方,该规规矩矩的时候绝不造次,该喜笑颜开的时候绝不藏着,该怒火中烧的时候必定让人难看,这才是人该有的模样啊! 皇宫大内自古以来便不是寻常的地方,秦慕慕环顾四周好奇的观瞧,这虽不是她第一次入宫,但之前有些紧张,这一次她才有机会观察这里。 古人的皇宫虽然建筑风格不同,但气质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让人赶到威严和渺小,但对于一个对高楼大厦已经习惯了后世人来说,这样的宏伟只会让秦慕慕觉得了不起…………其他还真没有什么了。 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已经进入了自己的骨子里,比钢铁还要坚硬,比巨木还要粗壮,对于秦慕慕来说难道站在故宫会觉得害怕吗?怎么可能! 入东华门不远便是太子的东宫,当然现在却是没有人居住的地方,曾经的太子已经入主了大宋,成为了御座上的皇帝。 想到那个十来岁的孩子,秦慕慕便不自觉的有些好笑,孩子如何能坐朝理政呢? 嘴巴里说出的还都是未经过咀嚼的道理,特别像是在校学生一般,说出的大多是空洞的想法,想当然的点子。 并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毕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够做到对政治的基本认知以及分析已经非常不简单了,自己在这个时代懂得也并不一定比他多吧? 迈着规矩的步子,下身在襦裙中的腿充满节奏的向前灵巧移动,秦慕慕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漂浮一般,整个人没有走路时扭动的模样,这让蓝继宗惊诧又满意。 因是女眷,在禁中的忌讳便少了许多,一个内侍小黄门悄然走了过来在蓝继宗的耳边低声言语后,蓝继宗便笑道:“今日娘娘心情不错,在后苑之中赏花,秦大家这便随老奴前往后苑。” 秦慕慕微微一礼道:“那便有劳蓝大官了。” 上次刘娥在一出偏殿召见了自己,这一次改在了后苑,从之前自己对她的心理侧写来看,她应该是个内外都非常强大的女人,但越是如此,其内心最深处依旧藏着柔软以及脆弱。 从她喜欢的花卉便能看出来,在那一大片“艳俗”的牡丹后面,是各种争奇斗艳的存在,绣球花,茉莉花,甚至还有散发着微微臭气的六月雪。 作为一个女人,秦慕慕颇为同情刘娥,作为一个曾经见识过再婚,三婚的女人,秦慕慕非常可怜刘娥,皇后是不能改嫁的……………… 第一百零五章破洞而出的秦慕慕 蓝继宗站在后苑的槐树下,他还是第一次被娘娘赶到了三丈之外的距离,看着娘娘与秦慕慕两人不时的耳语,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 招手让一个小内侍在边上伺候着,蓝继宗便悄然向外面走去,在到了熟茶小斋便瞧见在这里忙碌的几个侍者,轻咳一声道:“娘娘喜欢吃的乳糖真雪可准备好了?多备上几份,秦大家同娘娘说话,说不得便得了赏赐。” 宫中的侍女有些纳闷:“大官,这秦大家能得娘娘如此赏赐?乳糖真雪可是顶顶好的东西,听说王相公得了一回赐饮,第二日留身奏后便专程向娘娘讨要来着。” 蓝继宗从鼻子里发出哼哼道:“你们懂什么?能和娘娘耳语的女子有几个?整个东京城的诰命又有几个?!” 边上的小内侍笑道:“老祖宗,这秦大家莫不是得了太后的眷顾?这般的恩宠优容的,我等都觉得太过了些,若是传到了外朝,让那帮子御史,朝臣们知晓了,怕是又要非议…………” 蓝继宗冷冷的盯着小内侍:“你是第一天跟着某家?!这般的话若是再让某家听到,便支应你去皇陵洒扫院去!秦大家是一般的清倌人?人家可是良人!自己开的铺面收留可怜的女人!” 说完便指了指眼前这些宫女道:“你们便是被放出宫去,人家都还不一定要呢!眼下这兰桂坊在东京城可是一处最为清净的地方,非那些烟红柳绿的妓馆能够比得上的,那里去的非富即贵,都是你们放出宫去巴巴盼着的人家!” 这话一出,四周的宫女便绿了眼睛! 她们这些宫人一旦被放出了宫,那便是不一般的存在,一般的门第是瞧不上,最少也得是个官宦之家,便是做妾侍,也需寻一个高门! 若是能去了兰桂坊,再去寻个体己人,那可是再好不过的出路了,说不得这辈子便掉进了福窝里! 瞧见这帮宫女的眼神变了,蓝继宗便心中冷笑,这样的人怕是秦慕慕也看不上,自从官家登基即位之后,这些个宫人便想着法子的往景福宫钻,还不是贪图官家的身子? 宫中的教养妇可没少教训,可就是有些人不长记性,敢在这个时候坏了官家的身子,太后能够轻饶? 这次太后要把多余的宫人放出宫去,便是给官家提个醒,也是让这些宫人知晓什么东西不能碰!连想都不能想! ……………………………… “本宫瞧见你这手在黑匣上摆弄几下便出了图像来,这是术法吗?” 秦慕慕的手指在警务通上轻轻一划便道:“娘娘,这东西只是留影的器物,不值一提的东西,除过让人看见原先的景物,别的也就没有什么妙处了。” 看着屏幕上自己的模样,刘娥微微点头:“说的也是,只是你从仙乡带出来的东西,多少也算是一件宝物,献给吾难道就不心疼?” 秦慕慕微微摇头道:“娘娘,没有什么仙乡,这世上就没有您说的那些东西,我来自何处告诉您也是听不懂的。” 刘娥心中的骄傲猛然被损脸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可瞧见秦慕慕泰然的表情也就没有发作,而是笑眯眯的说道:“本宫通读史书,博览儒家经典,你难道是瞧不上本宫的才华?” 秦慕慕有些惊讶的说道:“这正是小女佩服娘娘的地方啊!像您一样的女子在我家乡被人尊为“铿锵玫瑰”,哦,便是巾帼不输须眉的意思!娘娘既然想要知晓,那慕慕便与您说说!” 见秦慕慕愿意开口,刘娥这才点头道:“自是应该的。” 拿起一张纸,秦慕慕道:“娘娘您看,这一张纸是一个平面,若是咱们大宋便是在这平面上,那我的家乡便是在这另一面。” 随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在纸上戳了个洞道:“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在无意之中破了一个洞,小女便到了大宋这一面,且再也回不去了。” 刘娥有些震惊,但她却并非不理解,相反秦慕慕用了最为简单的道理表述了一场意外,摸了摸带着破洞的纸张刘娥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了最冰冷的话语:“此事不得向任何人提及,否则本宫便会把整个兰桂坊夷为平地,让你在这个世上所有重视的东西烟消云散,也包括你自己!” 秦慕慕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威严。 眼前这个刚刚还和自己笑眯眯说话,如同长辈一样的女人仿佛突然高高飞起,如同猛兽一般的盯着自己,口中的话语变成了锋利的刀剑,使得自己袖子里的胳膊上起了无数的小疙瘩。 这种感觉秦慕慕第一次遇到,非常恐怖,就如同站在悬崖的边上,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但却不得不向后退,无力,恐惧,心悸各种负面情绪向她袭来,而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锦凳上喘着粗气的答应下来:“慕慕谨遵娘娘旨意。” 此时的她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是敢于拒绝,就一定会被眼前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女人给撕碎。 也庆幸于自己没有把真相说出,她不是来自纸张的另一面,而是来自于来自与同一平面上,只不过这该死的“纸张”折叠过后自己破洞而出………… 刘娥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在秦慕慕的眼中如同中年阿姨,但她却知道,这个女人非常的不简单,自信,强大,且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自己选择把“事实”的真相和盘托出,在很大程度上表达了对刘娥的信任,这也是在向刘娥表达自己的忠诚。 秦慕慕感觉到身上如同山岳一般的压力消失了,没想到宫斗剧中那些描述并非是空穴来风,一位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确实会给人强大的压迫感,只有真正的体会过了,才能知道什么叫“泰山压顶”。 随手把警务通扔进了池塘中,刘娥带着遗憾的表情道:“宝物虽好,可却不该出现在这世上,你也莫要觉得可惜。” 秦慕慕认真的点了点头:“娘娘说的是,若非当初用此物留下了祁国公和钱妈妈的密谋,小女便会早早把这东西销毁,绝不留下。” 刘娥笑了笑:“你这般伶俐的小女女,落得我宋世也算是福气了,本宫可是听说你那兰桂坊如今乃是东京城中风流地的头把交椅…………” 对于风流地这个用词,秦慕慕有些难受的开口道:“娘娘谬误了,兰桂坊不是风流地,自始至终只是卖艺之地,若是有店中的小娘子寻得良人,自会放他们终成眷属,可若是有人在兰桂坊中做了腌臜的事,小女便会将其扫地出门。” 刘娥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想让她们获得像个人?” “她们就是人!” 第一百零六章披荆斩棘 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世界是相对简单的,因为他们的高度足够远离地面,在这些人的眼中,看不出低处人的不同来。 在刘娥的眼中,兰桂坊的女人和其他妓馆的清倌人没有什么不同,即便是她们身上还有着清白之身,甚至是黄花大闺女,但在刘娥眼中依旧是相同的。 无论秦慕慕怎么强调,还是不能改变她这一根本看法,当然在刘娥眼中,兰桂坊的女子确实要比其他妓馆中的女子要高强一些,而其他妓馆中的女子也要比小甜水巷的半掩门更为高强些,但也仅此而已。 秦慕慕缓缓起身向刘娥一礼:“太后娘娘您可以瞧不起这些女子,她们出生便是贫贱之家,但却不能瞧不起她们所作的事情,乐,舞,古之礼也,祭祀之所应有也,乃是不弱于琴棋书画之所在。” 刘娥微微摇头:“终究是曲合他人,舞娱人赏,女子当以《女诫》为规,以《女则》为矩,卖笑与高屋明堂之中便非是卖笑之人?” 秦慕慕忽然发现自己也许没有办法说出眼前这个经历过沧桑的女人,也许她到现在也认为她自己的过去依旧是一个耻辱。 即便是现在临朝称制万万人之上,但她对过去的身份依旧不认可,颇有“媳妇熬成婆再去欺负新媳妇的感觉”。 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秦慕慕流露出的惋惜表情令刘娥非常的不舒服,微微皱眉道:“怎生?难道吾说错了不成?!” 秦慕慕微微摇头道:“娘娘是大宋的至尊,但,终究还是变成当初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了………播鼗于市井之中可算是娱人于众呼?” 随着秦慕慕的话毕,整个皇宫后苑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没有那种泰山压顶的感觉,也没有强大的压迫感,有的只是无限的冰冷,刘娥整个人的表情化作了冰霜,若是有水从她的脸颊上留下,秦慕慕会毫不怀疑滴水成冰。 蓝继宗赶巧端着两碗乳糖真雪而来,听闻此言腿脚便不利索了,身子抖得厉害,大声呵斥道:“放肆!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当…………” “蓝继宗,赏她一碗乳糖真雪。” 随着刘娥的话,蓝继宗的脸色变了:“娘娘,此女大不敬啊!” “赏她!!” 冰冷的话语如同利剑,蓝继宗无法反抗,看着眼前倾国倾城的俏脸长叹一声道:“娘娘赐你乳糖真雪喝,这是宫中顶顶好的凉水(宋人把冷饮,冰饮称之为凉水),大好的前程怎生就不知珍惜。” 秦慕慕却并不恐惧,或者说恐惧到了极点也就释然了,她是故意向刘娥发起的挑战,用自己内心的恐惧来战胜恐惧。 同时也期望这一击能够让刘娥心中的坚固和冰冷击溃,算是披荆斩棘的手段了,秦慕慕不傻,她有自己的底牌………… 优雅的端起瓷盏,秦慕慕尝了一口便眼前一亮,所谓的乳糖真雪便是牛乳和糖混合而成的冰沙,冰渣入口即化,乳香中带着一丝清甜,炎炎夏日让人瞬间清凉起来。 哈了一口冷气,秦慕慕坦然的望向刘娥道:“小女佩服娘娘的地方也正在于此,这世道皆以男人位尊,男主女从历朝历代皆未改变,但历史大势之中何曾没有女儿家的身姿? 女人心中柔软一旦被收起,身上就会被坚冰所覆盖,有着不输男儿的胆气与魄力,但也会失去当初心中的所想,所念! 娘娘临朝称制却未行“吕武之事”,小女佩服!一直遵您为心中之“模样”,然娘娘把自己藏于兵甲之后,高墙之内! 小女斗胆不知娘娘多少年没有放声大笑,痛快大哭了?面具和荆棘能够伪装自己,但娘娘不能永远的带着面具披着荆棘过活!这对您不好,娘娘您的与众不同便是在于独立的人格,自信而强大的内心啊!” 秦慕慕的话彻底击中了刘娥的心房,随着她最后的反问,刘娥一时居然愣住,多少年来真正了解自己的人有多少?真正知道自己受的罪,吃的苦的人有多少?自从先帝去世,自己辅佐年幼的赵祯继位,天下人对自己的非议就没有停止过,可这些人岂知自己的用心?! 不知何时,刘娥突然感觉到了脸上的温热以及嘴角的微咸,以及一个柔软的素手轻轻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痕。 不知道为什么,刘娥忽然觉得被一个小女女这般抱住的感觉非常舒服和温暖,也让她心中一直存在,且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壁垒破碎了。 蓝继宗已经疯了,他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娘娘居然被秦慕慕给说的流泪了,哭泣起来的模样像个委屈的孩子,而秦慕慕居然能够抱着娘娘轻声安抚,替她重新整顿发誓和妆容,虽然娘娘的脸上依旧是花的没法看……………… 蓝继宗亲自上前递给了秦慕慕所需的东西,秦慕慕随手把铅粉给扔掉:“娘娘,您是天姿秀丽的,便是用粉也该是寻常的粉底,铅粉有毒毁伤肤质以后万万不可再用,小女有随身的体己物,您试一试吧!” 说完秦慕慕便请蓝继宗拿来她的小包,按扣打开之后,里面是她自己制作的眉笔和粉底,还有口媒子。 不知怎的,刘娥没有抗拒,而是被眼前这个精巧的美人儿侍弄,看向她的眼神愈发的温柔了,这个小女女不简单,三言两语便让自己放下了多年来放不下的事情。 “你这招算是让本宫破而后立了吗?” 秦慕慕轻轻的挑起刘娥的下巴,用眉笔她的眉毛轻轻画下更显温柔的弯眉道:“娘娘,这些其实就是堵在您心中的桎梏,即便是小女今日不开口,您自己也会在某一天突破的,您是大宋的太后,是官家的母亲,您现在只需辅佐好官家,其他的事情您别管,也别听,除了官家之外,您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活的舒坦,活的像个女人啊!” 刘娥亲昵的用手指戳了一下秦慕慕:“你这小妮子知晓什么?闲言如剑,碎语如刀!躲不过去的。” 秦慕慕撅着嘴揉了揉额头道:“娘娘您在意这些吗?何须在意嘞!功过不是这些人说的算的,是后世人的用您一生做的事来评判的!在小女女看来,这天下的道理就是简单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您这样的人只要功大于过,后人便会对您景仰万分呢!” 蓝继宗赶紧开口道:“说的是嘞!娘娘这话在理!功过自有后人评,那些朝堂上下的闲言碎语不过是他们自己不甘罢了!” 刘娥并没有过多的救济,而是转头望向蓝继宗道:“本宫的模样如何?” “美,太美了…………娘娘,您还是您吗?!” 蓝继宗已经呆了,不知为何在秦慕慕的几下过后,自己印象中的太后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婉美丽,气质高雅的美妇人……………… 第一百零七章平静下的暗流 赵祯懵懵懂懂的看着眼前的母亲,他未曾想到母亲居然会变成这个模样,听蓝继宗说这是出自秦家姐姐的手笔。 赵祯希望秦家姐姐能够常常入宫,短短的一日时间,便让原本威严的母亲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但只有陪伴在刘娥身边的蓝继宗知晓,在这看似柔然的外表之下,依旧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太后,秦大家离开之后,后苑中的宫人便被尽数扑杀………… 回首瞧了瞧官家,蓝继宗便长叹一口气,无论是他还是太后,都看出这孩子对秦慕慕的喜爱和依恋。 官家曾经对自己说过,等他亲政之后便想让秦慕慕永远做他的女人,自己唯有苦笑着告诉他,想要迎娶秦慕慕有多么的困难。 这无关秦慕慕的出身,即便她现在是良人又如何?所有人也都知道她是东京城中的花魁,一个皇帝如何能娶花魁入宫呢? 珠帘有些碍眼,总不能让赵祯仔细瞧见花船的模样,但可惜的是即便去掉这珠帘,还是一样,宝津楼距离金明池西岸的花船实在是太远了些。 “大荒大札,责令邦国移民通财,舍禁弛力,薄征緩刑,这是出自何处的由来?” 刘娥的声音响起,便立刻让赵祯皱眉思索起来,即便是外面百姓的嘈杂声也无法干扰到他,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也是刘娥的要求。 “大荒大札,责令邦国移民通财,舍禁弛力,薄征緩刑,此语出自《周礼·地官司徒》!” “讲的是什么?” “讲的是国家一旦遇到了大的灾荒或是大的祭礼,君王应当责令地方用迁徙百姓,通其财货,取消禁令,松弛百姓,减少税负,减轻罪罚来度过。” 刘娥微微点头,随即对蓝继宗道:“把那阳城县“夜郎”的《救荒活民书》拿来给官家看。” 瞧见这孩子极度失望的模样,刘娥心疼的搂着赵祯缓缓的开口道:“益儿,你和别人不同,你是大宋的官家,是皇帝,这个位置从来便没有那么好座,秦慕慕进宫说的话大多是错的,但唯独一句话却是在理:这宫墙之内吾与官家才是最孤独劳烦的人,但为了大宋的子民,为了你赵氏的江山,你无论如何也要成为可堪重任的天子!” 赵祯微微点头,这些话他听了许多遍,不光是母后对他说过,便是资善堂的先生们也常常提起,他的耳朵都要被这些江山社稷之言磨出了老茧来。 “母后,孩儿想看看秦家姐姐的歌舞…………” “待会秦大家出来了本宫会让蓝继宗寻你的,现在你要好好看看这《救活活民书》也好好看看那个少年人的想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瞧见赵祯闷闷不乐的走了,蓝继宗上前道:“娘娘,若是您要让官家看书,那老奴便把他送回宫中?” 刘娥笑了笑:“你知道为何本宫带他来看秦慕慕的义演吗?又为何让他去看观妙先生弟子的《救灾活民书》?” 蓝继宗微微摇头:“奴婢不知。” 刘娥长叹一声:“让他在看秦慕慕义演时,看那《救灾活民书》就是在告诉他,当他声色犬马的时候,还有无数的百姓再受饥荒之苦!若是他今夜还有心思看秦慕慕的义演,本宫还有责罚!” 说完刘娥便盯着蓝继宗道:“这叶安当真是有本事的,孙全彬的劄子吾看过了,阳城县截留灾民三万两千七百余人,死伤之数不过寥寥,他叶安还能拿出十万斤粮食给孙全彬带走,这般便是不简单!” 蓝继宗笑道:“娘娘,他这小子算是贼滑的很,之前阳城县知县事王温发卖的十万斤粮食也是出自这小子,孙全彬手中的十万斤也是如此,不过这二十万斤粮食皆是王皞庄子上的嘞! 这小子用一副上好的头面从他手中换的,王皞后来不甘想要毁约,硬是被这小子逼的没有办法,听说这小子的后手不是别处,而是乌台! 把咱们大宋的国器当作他的手段了!当真是自大猖狂的紧啊!” 刘娥笑了笑:“听说之前有一段编排他的话,本宫倒是觉着顺口:阳城有叶郎,自大性张狂,夸口就救灾民,吝啬如胡狼!” 蓝继宗瞧见刘娥的心情不错,笑着接口道:“这是钱家衙内编排人家的,可终究还是让人家出了头,冒了尖,这话也就只能成为一个笑谈。 但这小子当真是猖狂的紧嘞!连王相公的家弟,和三槐王氏渊汆先生的账都不买嘞!” 刘娥的表情变得奇怪:“这份《救灾活民书》也是他叶安写的,内容极尽详实,大多可以依照此法推行,但这少年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有这般老道的手段,本宫有些不信啊!” 蓝继宗笑了笑道:“娘娘,千真万确,孙全彬也给老奴写了条子,说这个少年人说话做事,尤其是手段,不一般嘞!” 刘娥缓缓点头道:“他能让观妙先生舍弃那么多的东西,宁愿得罪几家豪门也不愿舍弃,这小子怕是有点才学的,他是何方人士?祖籍何地?出自何等家世?” 蓝继宗尴尬开口道:“娘娘恕罪,这等小事老奴没查,孙全彬也没查。” 瞧着惶恐不安的蓝继宗,刘娥皱眉道:“那就好好查查,本宫不希望东京城中出了一个妖女,阳城县再出一个“夜郎”来!” 蓝继宗有些庆幸的说道:“娘娘,这《救灾活民书》被王相公称赞有加,说其是真正的活民之书,而这书虽说是出自叶安之手,可终究不是他这个少年人能写出来的,王相公断言,必是其背后的家中长辈的经验所得!” 刘娥盯着外面灯火通明的金明池,若有所思道:“南阳叶氏?出不得如此精彩的人物!若是有,怕是早已冒尖,还需等到现在?看来还有隐世之家不愿为朝廷效力啊!” 蓝继宗微微一惊了:“娘娘的意思是这叶安背后也不简单?” 刘娥冷笑道:“咱们赵宋坐的是后周的天下,感念后周恩德的大有人在,一些家族宁愿影视也不愿为我大宋效力,而自从本宫临朝称制,有些人便愈发的活泛起来了。” 蓝继宗不敢言语,这些话也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刘娥才会给自己这个老奴说而已。 “此次观妙先生没有让吾失望,他临了也没收钱家二郎,寇准也不可能再回东京城了,至于丁谓已经远窜崖州,眼下这朝堂之上有王曾在,也算是风平浪静,吾这才能安心啊!” 蓝继宗瞧见太后转了口风便笑道:“这朝堂之上风平浪静才能让娘娘更好的辅佐陛下,官家也能更好的御极天下!” 刘娥的眼睛微微眯起:“只不过这样的光景怕是也维系不了多久,官家年岁越来越大,也会越来越厌烦本宫的,早晚有一天会和本宫拧起来…………算了,莫说这些!” 蓝继宗的脸色越来越白,刘娥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惊恐,皇权永远是至高无上的,若是想要对抗皇权,最根本的办法便是诞生另一个皇权的……………… 第一百零八章东京再无大家 宝津楼上的种种不会被外人瞧见,今夜是秦慕慕的义演,也是东京城百姓的盛宴,兰桂坊的歌舞永远是东京城中最好的,而布景永远也是最让人眼前一亮的。 不知何时,金明池中出现一个巨大的木制平台,而平台上是一处漂亮的精致,有亭台,有花木,有帷幔,有灯火,有彩带,一切在地上能够瞧见的景致在这里大多能瞧见。 岸边的百姓还在感叹的时候,三束明亮的光线便照射在这些景致之上,百姓们顺着光线看去,便能瞧见三个巨大的铜镜…………光束缓缓的聚焦在了最中间的地方,也把人们的视线聚焦了过去,舞榭歌台之上终于出现了身影,是一群曼妙的女子,穿着彩衣披着彩带在曼妙的歌声中翩翩起舞。 歌声非常动听,但调子却是所有人没有听过的,轻快优美,能听出琵琶声,鼓瑟声,琴声,但却听不出这是那首曲子。 虽然有诸多声音出现,但组合起来却并不嘈杂,仿佛让人觉得这本就是一个完美的组合,声如天籁。 美人起舞,彩带绕环,身姿曼妙,仙音渺渺,金明池边围观的百姓不自觉的安静下来,坐在宝津楼上的赵祯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而刘娥微微皱起眉头。 她虽然不满赵祯探出头来的样子,但依旧没有说什么,秦慕慕做的这一切实在是太过新颖了些。 长叹一声,此时的刘娥心中终于相信,这个小女女当真是不简单的,四周的百姓越来越多,但声音却越来越小,能让这么多人安静的观看义演,这本身就是一种能耐。 水上歌舞已经算是非常让人惊叹的事情了,而接下来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原本的舞者缓缓坐地,秦慕慕一身便装赤脚登上高台,而对面一个书生模样的女子缓缓开口道:“我此来汴梁新学了一个词,但不解其意,不知在座哪位贤才能解答一二。这个词是风花雪月!” 秦慕慕捂嘴轻笑道:“这有何难?” 一时间钟声,鼓声,琴声,琵琶声顿时骤起,快若疾风,烈如暴雨,让人忍不住想要长啸出声。 “风是穿山过水拂面而来,花是零落成泥常开不败。雪是日出消融檐上落白,月是咫尺天涯千秋万载! 高山之巅,远极偕游,来者泛泛,无阻而往。日夜以继,失杂非究,若即若离,若我若狂!” 随着歌声清清楚楚的传递到每个人的耳朵里,现场的气氛也被烘托到了高潮,优美歌声,大气磅礴的诗词使得百姓们开始变得激动,岸边的人甚至不自觉的把袖口中的铜钱扔到前面的小船上。 秦慕慕拔出玉簪,青丝如同瀑布一般流下,走下高台拿起地上的鼓槌敲打一面类似战鼓模样的东西,口中清唱。 “风是自息自生扰袖弄摆,花是摇乱玉彩沾衣未摘。雪是眉心微凉华发皑皑,月是移走寂空星云中埋。 风是清歌不歇吹彻高台,花是折枝粉黛绽诗三百。雪是积帐饰晴雕弓懒开,月是良宵清光此夜难再!” 一曲风花雪月居然被她唱出了金戈铁马之感,东京城这座繁华的城市第一次迎来了这充满冲击力的歌舞。 四周的舞女早已变成了身穿甲胄手持刀剑的士兵,一阵阵娇喝从她们的口中传出,琴声猎猎如弓,战鼓昂扬如戈,琵琶如同疾风骤雨的飞箭,一时之间似乎能够听到斧罄之声传来。 一众女子娇声喝唱:“风是盾持缨动烽烟萦带,花是血溅五步抽尸踏骸。雪是尤及马革纷扬棺盖,月是寡言史官心思弗猜。 风是只如初见沉吟徘徊,花是人间四月醉倚青苔。雪是浸染红尘命数两拆,月是阴晴圆缺只影常在!” ………………………… 金明池的百姓安静了,只不过每个人的心中都被这滚烫如岩浆般的诗词给点燃起来,所有人一言不发咬紧嘴唇,脸上的表情陷入僵硬,双拳也被下意识的握紧。 绝美的诗词中散发着两军拼杀之后的感伤,风花雪月,落尽便是凄凉,最美好的事物与最悲壮的词语搭配在一起总是让人难以自拔的。 花船上的秦慕慕轻轻松手,鼓槌落地她便轻踏玉足缓缓离开了舞台,一方小舟,两位侍女,船橹轻摇,缓缓的消失在了水面之上。 此时围观的人群才反应过来,发出连连的赞叹。 叫好之声,夸赞之声不绝于耳,何况这还是秦大家为河南府灾民筹集钱粮的义演,岸边的小船上,一众女子朗声道:“河南府灾情愈重,朝廷赈济灾民,我兰桂坊愿出绵薄之力以助朝廷救灾!同舟方可共济!” 一道横幅被拉了起来,上面是八个大字:“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宝津楼上的小门被打开,一个小内侍托着锦匣出现在众人面前道:“娘娘幸金明池,偶见秦大家与金明池上义演,赐金簪一副!” 哗…………人群炸开了锅。 “娘娘赏赐的金簪?!这是多大的排面喲!” “连娘娘都有赐下,我等自然要尽微薄之力的。” 有钱的多捐点,没钱的少捐点,但几乎所有到场的人没有空手的,还有一些豪门大户的人家,直接捐赠粮食,于是侍女便会用清脆的嗓音叫喊某位人家出资多少,捐献几何。 于是便会有更多的人家前来捐助,一时间盛况空前,拥挤的人群好似自己亲自参与到了救灾之中的似的。 因为是微服出巡,所以宝津楼上除了天家母子以外便没有他人,城中的诰命以及贵妇都在宝津楼下面的台榭台榭之中,他们都是代表自己家的老爷前来的。 说来可笑,虽然是便服出巡,但太后和官家的一举一动都被外人所了解,这其中自然有人授意………… 官员,宗室,多少都进行了捐赠,百姓,商贾自然也不在少数,而兰桂坊并没有拿钱走人,而是在金明池畔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清点。 所有的铜钱都被串成一串满贯,放入箩筐中整齐的码好,边上兰桂坊女子的一双玉手在算盘上打的飞快。 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兰桂坊是真的分文未取,同时也在清点完毕之后,请来东京城中的粮商行当的中人以及脚力行当的中人当众购置粮食,雇佣劳力连夜送往河南府! 公开透明的处理钱款购买粮食,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还能连夜雇佣劳力送往河南府,这便是菩萨般的心肠。 也幸亏秦慕慕是女子,是东京城中的秦大家,若是其他人敢这么做,一定死相难看。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今夜之后,东京再无大家!秦慕慕一人便夺了整个东京的风华,再无人能出其右! 第一百零九章请辞的魏国公 自从秦慕慕光着脚在金明池表演之后,东京城的贵妇们便都开始学习起她的模样来。 一个个个往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贵妇们,舍弃了往日里的华服,一身寻常的打扮,还必定是要赤着足的! 听说兰桂坊现在开始以简谱素净为美,不施粉黛的美人才是真美人,于是东京城的妇人们便开始想着如何让自己略施粉黛而变得漂亮起来。 浓妆艳抹的风尚被替代后,亏的最厉害的人便是东京城这中做胭脂水粉买卖的人了。 东京城的百姓对时尚的追求速度之快是令人惊叹的,早上还是“狗牙齿”的鞋得势,到了晚上便是“错到底”。 花魁所引领的时尚便更是如此了,连宫中的侍女们也开始赤足,素服的在宫禁中穿行,王曾的眉头便没有舒展过。 自古以来人就是要穿鞋的,否则要鞋履作甚?! 别人不知道王曾却知道那所谓的秦大家不简单,能被太后两度召见的女子,便是一个花魁也一定有不寻常的地方。 作为朝堂之中的相公,王曾却是知晓前几日所谓的义演过后,东京城中的淡妆铺子便增加了五个之多,而成衣铺子更是增加了五六家! 巧不巧的这些铺面全部都是以兰桂坊为名…………………… 《风花雪月》这首奇怪的词他听过,自从夫人从金明池回来,便没有停下过,捯饬妆容的时候唱,连在出门的牛车中也不曾停下过。 连晚上困觉之前都要来一句“风是盾持缨动烽烟萦带,花是血溅五步抽尸踏骸。” 想到这里王曾便有些烦躁,这便是俗人把好词曲用错了地方。 这首词若是在边关军中,定然是绝美无比的,可在这繁华的东京城中,入了不知兵事的百姓耳中,平白的糟蹋了这首词! 虽然语调稍稍有不押韵的地方,但词曲和词义却是让人动容,在王曾看来,唯有心中激荡之辈才能做出如此慷慨的词来。 何况是一女子?原本只是觉得秦慕慕是得了运气,现在看来这女子确实有非同寻常的本事。 一场义演下来虽然得钱百万,但一文不落全部变为粮食劳力送往河南府,看似亏损万巨,但终究是博了偌大的名声。 王曾相信,这兰桂坊的生意怕是会越做越大,毕竟连兰桂坊本身也都是成了她秦慕慕的私产了。 走在宫中的甬道中,边上的高墙让人看得有些发慌,今日留身奏事王曾考虑了许久,终究还是决定把那件事与太后私下里说说。 事关重大,又是弟弟王皞亲眼所见,王曾不由得不相信,但也早已被这消息搞的是焦头烂额。 自大中祥符元年开始,先帝和朝臣们便以“天书祥瑞”为脸面,做了多少的蠢事错事,耗费了多少的国力! 十余年间“一国君臣如病如狂!”使得朝堂陷入混乱,人力,财力极大奢费!咸平年间积攒下来的国力几乎要被消耗殆尽,每每想到这里王曾便心痛的快要发狂。 他支持刘娥临朝称制,最重要的原因便在于这位后宫中的女人在摄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将“天书”随同宋真宗一起下葬永定陵,停止天下宫观营造,彻底终结了这场扰动国朝多年的“天书祥瑞”。 王曾微微苦笑,朝堂上下谁也不是傻子,先帝想要以天书福瑞之说挽回澶渊之盟的颜面,可天书福瑞非但没有挽回他的颜面,还让朝堂上下和他一起疯狂………… 虽然身处皇宫大内之中,但王曾却并没有多么的拘谨,相反,大宋的朝臣在大内算是小半个主人,最少也相当于是天家的管事。 无论内侍宫女,只要不合法规矩被朝臣们瞧见了,那必定会被参奏,而天家往往会支持朝臣的意见,责罚内侍宫人。 宫女还好一些,但宦官基本上一参一个准,便是内侍中的天家宠幸的亲从官,供奉官也都不在话下。 眼下王曾的心情不好,脸色阴沉沉的,四周的宫人恨不得贴着墙缝走也不愿靠近这位相公。 谁能想到今日王相公留身奏事,刚刚便已经进去一位大能了! 王曾正在烦恼的时候,对面一道人影从左银台门转了出来,一身的大红衣扎眼的很,还挺个大肚子,让人不难看出他是谁。 王曾摇了摇头,稍稍带着一些生气,但还是让自己保持谦和的笑容迎了上去:“魏国公,你这是又向太后和官家请辞了?” 冯拯微微尴尬,看向王曾道:“原是王公,旧疾复发当不得大任,此番向太后官家请辞,未得许,只能择日复请!” 王曾摇了摇头:“眼下官家年幼,太后临朝,魏国公去职还乡,我等必失主心骨啊!” 冯拯连连摆手:“王公谬赞了,吕相,王公皆是大才,何须我这老朽之人在朝堂中有碍观瞻?” 王曾拉住冯拯的衣袖似笑非笑道:“魏国公真心请辞?莫不是又因家中俭陋?” 王曾早已知晓冯拯的奢靡,每次请辞都是寻太后讨要赏赐,今日怕也是如此。 谁知冯拯欣然点头道:“太后以赐衾裯锦绮屏……” 冯拯自然知道王曾的意思,微微笑道:“王公莫恼,以太后之智岂能不知冯拯这点事?不过是为了提点罢了,此番请辞某是为了钱枢密而来!” 王曾微微惊讶的望向冯拯,当初冯拯与钱惟演的旧事不少人知晓,但丁谓已经远窜崖州,两人之间的恩怨也算是没有多大关系,为何冯拯再次提及钱惟演? “魏国公何事与钱枢密不豫?” 冯拯立刻露出痛心的表情,环顾四周拉着王曾的手道:“王公!天家自立国朝起,便以外戚不得干政为规矩,此乃祖宗之法!岂能轻废?!” 王曾愣愣的瞧着冯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都是什么情况?谁不知道钱惟演乃是太后之兄的妻舅,可这件事实在是没有什么说道的地方。 外戚获得实权的可不在少数,而且钱惟演得到重用也不是这几年的事情,已经在朝堂之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早不罢黜,现在要罢黜是何道理? 最重要的一点是,王曾与钱惟演也有旧,当年真宗皇帝身体不豫,王曾便通过钱惟演这条线示意太后加恩还是太子的赵祯,现在冯拯要对钱惟演下手,自己怕是也要搅合进去! 第一百一十章是福还是祸? 看了看冯拯,再回头望向不远处的紫宸殿,王曾便明白了冯拯的意思,缓缓点头道:“原是如此,正巧我也欲往紫宸殿留身奏事。” 冯拯瞧见王曾明白了,也就笑了笑道:“如此便不打扰王公了,某…………” 谁料到冯拯刚准备走人便被王曾一把再次拉住道:“事关甚大!” 听到王曾这么说冯拯一紧,打算快些离开,但谁料到王曾死死的拽住了他的衣角,让他拖走不得接着又道:“事关祥瑞!” 冯拯的脸色便极为难看,心中大骂王曾,脸上也恼怒:“王公欲让我搀和其中?!实不为君子!” 王曾哈哈大笑:“王某本就不是君子!魏国公还是随某一同折返紫宸殿奏事!”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祥瑞,但一听到这个词,冯拯浑身上下就开始泛着恶心,尤其是看向王曾的眼神便愈发的不善了。 “某动钱惟演与你不相干,也绝不会纠缠到你的头上,怎生要拉着某去奏事?还事关祥瑞之说,岂不是往火坑里跳?便是要报复某家也不需如此!” 王曾笑了笑,看向冯拯道:“此事乃天大的好事,说不得还能得太后重赏,魏国公万万莫恼!” “赏个屁,赏你我二人去崖山陪丁谓钓鱼?还是赏你我二人去往雷州陪寇相公看海?!” 瞧见冯拯粗言俚语相向,王曾只觉得心中的阴沉突然便散了,拉着冯拯的手越来越用力,脚下也越来越欢快道:“若是太后有赏,魏国公白便要请我去东京城最贵的地方吃酒!赏赐也要分我一半!” 关系到自己的钱财,冯拯便立刻叫道:“凭什么?!”随即面色坦然道:“太后的赏赐乃是示恩与下,我等岂能轻易送人…………到底是什么祥瑞,你若是不说休怪老夫翻脸!” 王曾的脸上便立刻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阳城县出了祥瑞……” “又是阳城县?!” 冯拯皱眉道:“王温所在的阳城县可是今年最出彩的地方,拦下了数万灾民不说,还救治的极好,太后已命孙全彬作为提举加恩了王温,难道其不知进退出意图用祥瑞之说蛊惑太后和官家?!” 王曾稍稍皱眉道:“你觉得三槐王氏会做出此等蠢事来?何况王渊也在那里,若是真的做出此等大逆之事,王渊不如寻个树杈吊死算了!” 冯拯微微点头:“这倒也是,祥瑞之事已经许久未曾出现,你既然得了确切的消息,便与我说说,也好让老夫惊讶一番。” 瞧见冯拯能和自己玩笑,王曾便笑道:“说来也是蹊跷,还是与那观妙先生有关,他的在嵩山收了一位弟子名叫叶安,那份《救灾活民书》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哦?便是那个阳城夜郎?此等佳才居然入了道门?可惜了些…………” 王曾摆了摆手道:“朱自英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也不敢与我文人抢夺后辈,那夜郎之才家弟已经领教过了,王渊也领教过了,当真是不简单。 文采自是不用说的,能与王温在斗茶令上不败下风,还能高高的压过一头,王渊夸其有七步成诗之能,短短盏茶时间便以回文诗让王温脸面丢尽,这样的高才可不是随处可见的。” 冯拯咂了咂嘴:“少年人能有这般文采的不是没有,至于《救灾活民书》当是家中长辈的东西,算不得这小子的真才实学!” 王曾点了点头,但随即叹道:“可这东西确实出自此子之手,自然应该算作是他的,多少文人都是借着家中积攒下来的东西登高而上,不因偏颇,而眼下我等怕是不偏颇也不行了。” 冯拯惊讶的看着王曾,没想到他居然说出如此前后矛盾的话来:“怎生,王相公也要磨砺后辈了?” 瞧着近在咫尺的紫宸殿,王曾愣愣的盯着翘起的飞檐道:“你说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若是得了封爵会如何?” “扑通”一声王曾的身边便没人了………… 紫宸殿门前的内侍瞠目结舌的看着刚刚离去又回来的魏国公趴在地上,一人赶紧从台阶上下来,另一人前往紫宸殿奏报去了。 “哎呦!魏国公这是怎生的了?!刚刚还好好的从紫宸殿离去,太后还赏了贵物,这是又打算回来谢恩?” 冯拯在地上大骂:“宫中的内侍省营造衙门的人难道都被蓝继宗给调走了?!这紫宸殿前的砖石缝能塞下某的脚掌!” 原是被砖缝给绊倒了,内侍看了一眼地上几乎瞧不见的砖缝,苦笑着与王曾一起搀扶起冯拯,又在地上踩了踩道:“魏国公您有所不知,前两日下了一场雨,这几日又是大太阳照晒,地砖鼓起了些,寻常都是将作监带人用石碾子滚过的,今日懈怠了些,必叫那些人仔细皮肉!” 王曾瞅了一眼嘴唇哆嗦的冯拯,挥手打发了还要再解释的内侍,便趁着搀扶冯拯小声道:“王曾初闻家弟的消息也是和魏国公一般无二,只不过这祥瑞当真是可改国运的东西,便是封爵也非不可。” 冯拯一把拉住王曾,脸上的表情带着凄惨:“某家都是要致仕的人了,家中妻老子幼,如此大事还是莫要说与某家,这便退去……这便退去…………” 王曾并不阻拦,看着准备转身的冯拯冷笑道:“刚刚已经有内侍进殿通报了,你我又畅谈如此之久,你觉得还能脱的干系?再说王渊可是早早便托家中晚辈促成此事的,你觉得三槐王氏趋之若鹜的事情会是害人的陷阱?!” 犹豫许久,冯拯咬牙跺脚道:“也罢,反正某家已然要请辞的人了,便是被小人奸佞陷害,请辞便是!” 王曾闻言恨不得啐他一脸,事情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若非显得重视,他何必拉着冯拯前来,至于吕夷简,王曾实在是看不上他。 冯拯这边已经急疯了,拉着王曾的胳膊手指都快要掐进王曾的肉里,咬牙切齿道:“祥瑞是什么!” 见胃口已经被自己吊足了,王曾笑了笑:“亩产千斤的粮食!良种!” 愣愣的站在原地许久,回过神来的冯拯已经瞧见王曾上了殿阶,便立刻窜了上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冯拯拉着王曾道:“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王曾有些不满的拂袖道:“家弟亲眼所见,岂能有假?!何人胆敢在这件事上糊弄天家?!” 冯拯的眼睛便立刻眯了起来,笑得如同弥勒一般:“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两人联袂进了紫宸殿,只留下殿门口惊呆了的内侍喃喃自语:“魏国公今日还要请辞,这可比狗跑得还快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大佬的“表演” 汉家王朝的历史上有着太多太多的祥瑞之说,儒学认为是表达天意的、对人有益的自然现象。出现壮观的彩云,风调雨顺,禾生双穗,地出甘泉,奇禽异兽出现等等无不被奉为祥瑞之兆。 但对于那些真正了解历史的人来说,这些东西事实上并不能够对王朝产生真正的影响,唯一有用的是这些祥瑞出现之后对君王的影响以及对国朝维系。 作为敏感而内心细腻的女人,刘娥早已对史书中的祥瑞之说嗤之以鼻,尤其是在亲眼瞧见真宗皇帝为了脸面大搞“天书福瑞”之后,便更是对祥瑞之说弃若敝履。 从一个播鼗叫卖的蜀地孤女一步步的走上朝堂乃至巅峰,她早已舍弃了那些虚无的东西,也明白一个道理,在最困难的时候向满天神佛祈求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唯有依靠自己才能走出一条路来。 所以在看到王曾兴奋的有些颤抖的手地上的劄子内容后,刘娥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每当看到“祥瑞”两个字出现的时候,刘娥便觉得恶心,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当初跟随龚美从蜀地走出时饭食上那些无时无刻不围绕着的苍蝇。 紫宸殿中太过安静,以至于冯拯在心中把王曾全家“问候”了一个遍,至于王曾自己却是没有太过波澜。 作为统御赵宋天下的女人,若是刘娥太过激动反倒是让他不安,因为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适合坐在高高的御座旁,不配坐在珠帘之后。 “自国朝之初至今,祥瑞之说久矣,然多奇珍,奇景罢了,王相公上疏的祥瑞乃是良种,令弟说能亩产千斤,不知可否呈上?” 这就是真正务实的人,王曾不知是该为国朝高兴,还是为国朝悲哀,心中暗叹一声道:“启禀太后,粮食已经全部种下,待九月初旬便可收获,届时会由家弟以及三槐王氏的渊汆先生一同呈送太后与官家!” 在没有得到确切答复之前,刘娥是怀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但在得到王曾的肯定回答,并且还有王渊作为佐证之后,不知为何刘娥的心便猛然突了一下。 原本是以为这尤其是什么博人一悦的东西,现在看来恐怕不是,王曾的亲弟弟以及王渊二人守在老君观的观田之中,还有被灾情耽搁下进京的朱自英,这三个人一起作保,事情不会有假。 别说是亩产千斤,便是亩产八百斤已经是相当惊人的产量了,何况奏疏中还明确指出这些粮食能够在贫瘠的土地里存活,那意义可就太不一般! 看着边上去而复返的冯拯,刘娥便知道这个虽然贪财却能够办实事的老臣愿意为王曾背书。 于是原本突了一下的心便开始猛烈的跳动起来,这样的祥瑞出现不光能给大宋带来前所未有的变化,还能给她带来同样惊人的改变。 这祥瑞的出现,对她的意义要远大于祥瑞本身! 边上的蓝继宗猛然发现太后的嘴唇开始哆嗦,同时脸颊上也出现了不该有的绯红,这是刘娥在极力压制内心的喜悦与兴奋。 捧了一杯茶水缓缓的靠近刘娥,蓝继宗用大袖遮住茶盏放入了一片苦参后才道:“娘娘,该用茶了。” 微微的苦味在嘴中让刘娥很快的冷静下来,苦参的作用便是清热燥湿,把苦涩的参片放在口中,让苦涩缓缓的在嘴中扩散,刘娥也变得愈发的冷静了。 几欲起身的她用力咀嚼了口中的参片吐在蓝继宗递过的茶盏中,这才挥了挥手,于是珠帘被缓缓拉开,王曾以及冯拯立刻在紫宸殿中的地板上躬身拜下。 微微抬手,刘娥缓缓开口道:“此乃留身奏事,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两位卿家平身,此事魏国公如何看?” 冯拯咬牙道:“禀娘娘,此事甚大,关乎国朝之命脉,还需查验之后再做定夺,别说是亩产千斤,便是八百斤左右以远超寻常粮食,可堪祥瑞之说!” 王曾的眉头不自觉的挑动一下,冯拯的话说的滴水不漏,看似是在支持自己,可其中转圜的余地却很大,亩产八百斤左右…………便是亩产五百斤也算是左右了。 但刘娥却并没有打算放过,这种文字游戏岂能瞒骗过她? 声音中带着没得商量的口气道:“说是亩产千斤的良种,最少也该八百斤吧?若非如此何来祥瑞之说?!两位卿家留身奏事,难道是来戏耍本宫!” 王曾的心猛然一颤,而冯拯立刻五体投地道:“娘娘说的是!祥瑞必定是八百斤之上的!” “没有折损?” “绝无折损!” 王曾猛然睁大眼睛,一阵寒意从最深处袭来瞬间让他打了个激灵,冯拯和刘娥之间的对话非常明确,若是真的能亩产千斤那便是祥瑞,若是不能也硬要变成祥瑞! 回头盯着神色坚定的冯拯,王曾暗叹自己糊涂,居然把冯拯拉来和自己一同留身奏事。 瞧见王曾不说话,刘娥的杏目紧紧地钉在他的身上:“王相公以为如何?” 王曾有些无奈的说道:“理当如此,臣没有异议!” “如此甚好!阳城夜郎,端是个有趣的小家伙,之前《救灾活民书》已在朝中被诸位臣公盛赞,吕相称其为减灾治灾之良策。如今又献良种,如此少年乃我大宋之宝,诸位可要好生提携,但不得使其骄纵,失了打磨的机会。” 冯拯王曾二人自然合声应下,他们不傻,太后的意思很清楚,若是祥瑞为真,那便提携有嘉,该赏赐的赏赐,该封爵的封爵,可若是祥瑞为伪,那便好生打磨,往死里打磨!! 紫宸殿中的留身奏事就是一场利益交换,双方之间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唯一被牺牲掉的人只有远在阳城县的叶安…………因为只有他才是微不足道的,也只有他是可以牺牲的。 出了紫宸殿的殿门,冯拯便立刻靠近王曾小声道:“王公害我!” 王曾立刻转身冲着紫宸殿嚷嚷道:“汝有何能?!某本欲陈诉良种之厉害,以求娘娘有备,然尔之能,竟应如此之事,岂曰某害与公?!” 魂飞魄散的冯拯瞧见内侍伸头探脑的模样,立刻拉着王曾道:“某错了……王公慎言!” 王曾怒道:“竖子不足以谋!” 两人争吵的场景早已被蓝继宗瞧见,捂嘴轻笑一声便回殿中禀报,而冯拯和王曾出了紫宸殿的宫门便立刻摇头叹息。 冯拯回头看了看宫门内紫宸殿翘起像是要刺破苍天的飞檐,有些不爽的道:“娘娘御下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 王曾点了点头:“若是能剪除钱家,便万万莫要惜力,钱惟演乃是刘美的妻舅……” 第一百一十二章刘娥的野望 在刘娥看来,赵祯还远远没有到能够亲政的程度,或许永远也达不到她的要求。 刘娥接触朝政掌握权利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自从真宗皇帝病重,她就已经开始处理朝政,从刚开始的敬畏权利,变得习惯,再到熟练的驾驭,最后到了对权利的贪婪和难以放下。 谎言重复千遍便是真理,但在真理面前谎言依旧不堪一击。 现在的刘娥已不知道自己的心态发生了改变,甚至已经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巩固权利是在为赵宋江山保驾护航………… 当初她终结“天书祥瑞”为的就是维护自己的权利,同时停下宫观的营造也是如此,毕竟天下苦其久矣! 刘娥愣愣的望着眼前的照壁有些出神,今日王曾留身奏事的内容对她来说冲击太过强烈,作为统御天下久矣的太后,她实在是太过清楚亩产千斤的粮食对赵宋的重要。 忽然之间刘娥觉得有些不真实,她现在已经认定祥瑞的存在,若是没有的东西,王曾不敢这般上疏,若是没有这东西,冯拯也不敢这般的为王曾作保。 刘娥实在太了解朝堂中的这帮人,他们有时会勾心斗角,有时会出言不逊,甚至有时会剑走偏锋,但在江山社稷上却不会退步分毫,王曾的劄子里说的很清楚,他的家弟王皞就在老君观的观田中住下,而王渊,玄诚子,更是不会无中生有。 蓝继宗在边上带着小心,每当娘娘陷入沉思的时候便会望着某样东西许久,这时候还是莫要打扰的好。 亩产千斤的粮食……这实在是太过骇人,最重要的是粮食,这东西必须要能当饭吃,否则菘菜亩产数千斤岂不是早已成了祥瑞? 亩产千斤的粮食被称作是祥瑞一点也不过分,经历过灾荒的蓝继宗每当想到当年灾荒的模样,便会下意识的吞咽口水,那种深入到骨子里,快要把人磨成粉末的饥饿感实在太过强烈,只要经历过一次便再也难以忘记,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承祖,你去一趟阳城县,查明此事之后速报与本宫。” 瞧见刘娥眼中的火热,蓝继宗便知道祥瑞之所娘娘已经相信了,带着忐忑的开口道:“娘娘,您说这世上当真有亩产千斤的粮食吗?” 刘娥微微眯起眼睛:“你觉得他他王曾敢欺瞒本宫吗?还把冯拯这个魏国公给拉上?” 蓝继宗连连摇头:“老奴自然是不相信的,可这也实在太过离奇,若是真有亩产千斤的粮食,这世上怕是就不会再有灾民一说了吧?” 刘娥的眼睛中喷勃着火焰:“孙全彬的劄子你没瞧见?阳城县乃区区一中县,粮商便囤积粮食数万石,巩县的粮商在堂堂一县之尊张霁道被乱民打杀之后才拿出的粮食来!便是粮食丰产又如何?总有贪心之人以国难谋利!” 蓝继宗却冷笑道:“娘娘,有一句话奴婢觉得那阳城夜郎说的极好,大灾年里若是朝廷不做强盗,难道要让这些百姓变成强盗?去造赵宋天家的反?” 刘娥皱了皱眉头:“这话是没错的,但少年人这般的冲动也是不妥,那些粮商背后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一场天灾下来,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赚的是盆满钵满…………弊在常平仓!阳城县,巩县前任知府事孙道礼,张可为现居何职?” 蓝继宗想也不想的回到:“孙道礼去年勘磨一等拔擢礼部编修,张可为勘磨一等调任开封府祥符县。” “孙道礼这般的人也配拔擢编修一职?在县连常平仓都维系不好,如何能编修国史,会要,实录?!立刻派人去往开封府,令判府事王臻彻查下辖十七县的所有常平仓,若有短缺严惩不贷!” 蓝继宗瞧见刘娥眉尖竖起便知道这位太后动了雷霆之怒,不严惩几个人怕是不行了,小心的告退便派人去传话王臻,自己也要收拾东西前往阳城县。 待蓝继宗走后,紫宸殿中的后阙便只剩下刘娥一人,侍女们悄然搬来了冰块在边上用摇扇送着凉风。 殿中安静无比,皇宫中的知了早已被粘竿清扫一空,但就在这寂静的午后却没人知道大宋的最高统治者的内心却在剧烈“燃烧”。 直到现在刘娥才从这种状态中平静下来,但越是平静,心中的想法便越多,各种各样的想法不断的碰撞,不断的摩擦继而让她又产生新的想法。 突然间,刘娥发现这个祥瑞的出现能给自己带来太多的好处,也能给大宋带来太多的好处。 亩产千斤的粮食啊!汉家第一次出现这么高产的粮食,最关键的是一次还出现了两种,并且能够耐寒耐旱! 刘娥的心已经开始愉悦起来,她恨不得现在就让蓝继宗“飞到”阳城县去。 而此时的刘娥也想到了另一个人,玄诚子,这个被先帝敕封为观妙先生的上清派掌教,他的弟子叶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最近关于他叶安的种种实在太多,么样的头面能从王皞那里换取二十万斤的粮食? 一份《救灾活民书》便让朝堂中的群臣称赞不绝,相比之下那些大家子弟立刻失了光彩,而眼下又是拿出了两种亩产千斤的粮食。 看来国朝当真是受了上天的眷顾,这样的妖孽可不多见,当然尤其要弄清楚他背后的世家。 在刘娥心中已经认定叶安乃是世家的子弟,可能就是隐居在嵩山之中的世家。 秦慕慕的一句“破洞而出”给了她相当大的震撼,而叶安的神秘也让她心中抓挠,这样的人成为玄诚子的徒弟便更为蹊跷了。 当然,无论是秦慕慕还是叶安,只要到了入了宋世便是大宋的子民,都是自己的治下之民! 躺在锦榻上看了一会殿中深深的藻井,刘娥闭目假寐,她相信蓝继宗去往阳城县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至于这个夜郎若是真有本事,真的献出了祥瑞,便给他封爵亦无不可。 想想亩产千斤的祥瑞,再想想叶安的年纪,刘娥突然笑了笑,喃喃自语道:“十来岁的少年郎得了不小的封爵,怕是比王曾当年连中三元还要风光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辖骑出京 东京城前往阳城县的官道上,一群快马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呛得路人破口大骂,但看到他们胯下的马匹时便全都噤了声。 马上的人一身黑衣,腰间却系着雪白的革带,身高五尺九寸有余,最重要的是马鞍的侧边插着一把长长的环首刀! 只要是东京城的人看到这种装扮的骑马之人便都知道他们来自何处——皇城司,这些人都是天子辖骑。 马背上的骑士随着军马的奔驰而上下浮动,如同和战马融为一体,挑着扁担的小贩见了忍不住低声赞叹:“这些皇城司的察子端是好骑术!” 一颗铅丸准确的打在了路人肩膀上,挑着扁担的小贩吃痛打着旋的把货物撒了一地,疾驰而过的骑士留下喝骂:“爷爷是皇城司的亲从官,也是你能随意呼喝察子的?!” 小贩低眉臊眼的捡拾地上的货物,同时小声嘟囔:“夸赞一句反倒惹来不是……”四周的路人哄堂大笑,却是不以为意,天子脚下的人都是这般的傲气。 蓝继宗回头瞧了一眼便不再说话,只是把胯下的战马催动的更快,他们用的是急脚递的军马,一路上还有数十个驿站能够换乘军马,今天能够抵达郑州管城便算是极好,抵达阳城县怕是要过了后日中午。 出发之前蓝继宗便感觉到了太后的急促,已经六十岁的他不敢怠慢,拿出当年追随太宗出征北汉的本事来。 胯下的战马四蹄飞动,蓝继宗依然能够灵巧的驾驭在其上,此时也顾不得珍惜马力,瞧见四周的亲从官紧紧地跟谁在身侧,蓝继宗也就不再催促。 日头彻底落下,黑暗之中的蓝继宗终于看到了管城的影子,蓝继宗没有驱马进入管城,而是在城外的倌驿停了下来,深夜赶路根本母联看不清路面,一个小小的陷马坑便会要人性命。 进了倌驿,驿丞便立刻迎了上来,而蓝继宗大马金刀的坐在方桌之前,头也不抬的扔出一块牌子:“把倌驿中最好的军马拿出来,某家的军马交给你白沙驿,回程的时候少了一缕马毛…………” 驿丞在看过牌子之后便双手捧着递了过来:“不用您发话,小的便自己吊死在这白沙驿的房梁上!” 蓝继宗满意了点了点头,顺便冲着边上的亲从官挥了挥手,铁塔一般的壮汉便从褡裢里扯出一串钱扔在了驿丞的怀中。 驿丞不用练练作揖道:“多谢大官赏赐!” 说完便立刻大声呵斥起外面的铺兵:“速去准备羊汤,烤饼,孙二牛把你拿手的汤饼扯上几碗给贵人送去!” “都知,什么事需要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有什么事交给孩儿们便是。” 铁塔一般的汉子坐下来有些惊讶的开口,从宫中出来走得急,他一直没问,现在得了空暇自然好奇的打听一番。 蓝继宗微微皱眉:“都是跟着某家多少年的人了,还这般的沉不住气,某家不说尔等便别问,只需知晓事情紧急拖延不得便是。” 说完,蓝继宗又沉吟片刻道:“今日你们没有随某家出宫,也没有离开过东京城,记住了没有?!” 几位亲从官互相对一眼,瞧见蓝继宗冷峻神色齐齐的叉手道:“喏!孩儿们没有离开过职司衙门半步!” 蓝继宗微微点头道:“这便是了!早些吃食,吃完了早早睡下,夏日日头长明日晨曦便要赶路!” 几位亲从官忙不迭的点头应下,自从瞧见蓝继宗亲自骑马赶路的时候他们便知道这事不简单,从刚刚旁敲侧击的态度来看,显然是阴私机要之事,不是自己这等小人物能够知晓的。 蓝继宗在床榻上躺下,但却难以入睡,他此次前往阳城县为的是查探祥瑞的真假,同时还要查清那位“夜郎”的来历。 世上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出现一个这般妖孽的人来,作为从灾荒中出来的人,十岁那年自己逃荒到了南汉,为了一口吃食成了南汉皇帝刘鋹宫中的小宦官,十二岁便随刘鋹降宋至今也难以忘却灾荒的模样。 太宗常说自己是最能吃的宦官,真宗常说自己这个大肚汉就不该入宫的,可这两位官家哪里知晓这是灾荒留给自己的恐惧。 蓝继宗不光看了《救灾活民书》还看了孙全彬的手书,阳城县确实没有发生太大的动荡,即便是灾民涌向那里,也依旧能够做到有糜子饭吃。 其实在蓝继宗看来,书中许多内容完全超脱了阳城县这个小小县城的规模,而是把眼光放在了整个国朝之中。 在看到书中的内容之后,蓝继宗便明白为何太后以及相公朝臣们把这本书奉为救灾经典,同时也明白为何这书中内容不可能出自那少年郎之手。 其中手段之繁杂,类目之多包含了,常平、义仓、劝今、禁遏籴、抑价、检旱、减租、贷种、恤农、遣使、驰禁、鬻爵、度僧、治盗、捕蝗、和籴、存恤流民、劝种二麦、通融有无、借贷内库、预讲救荒之政、常备时疫药方等等众多细目。 细目虽多,但每一条都详细的列举了该如何去做,这已经算是手把手的教了,蓝继宗感叹什么样的家学才能有如此底蕴! 这哪里是少年人能够写出来的,完全就是朝堂之中的老臣,能臣,干臣的经验所得! 每条每目皆是手段老道,陈清利害,即便是自己这个对政事不甚了解的门外汉也能有所感悟。 这是殊为不易的,除去祥瑞良种,单单是这份《救荒活民书》便能让他压过那些青年才俊高高的一头! 而亩产千斤的祥瑞………… 每每想到这里蓝继宗便不自觉的打了个战栗,他实在是不敢往那去想,一亩地能多出几十斤的粮食来,农人便会感天谢地,何况是数百斤之巨?! 大道理蓝继宗知道,但却不愿意去想,他只是觉得只要粮食够吃,就不会有农人在灾年被贼骨头蛊惑着去作乱,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忍受不了饥饿鬻儿卖女。 想着想着蓝继宗便睡了过去,这一觉他只觉得无比的舒坦,他在梦中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粮食,以及自己大快朵颐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四章何处觅“夜郎” 在看到阳城县的界碑之后便算是进入了阳城县境内,蓝继宗和一众亲从官们不禁加快了马速,瞧着日头刚刚开始偏西,蓝继宗便在马背上喝到:“今日若是能赶到阳城县,某家为尔等记功一等!” 几位亲从官瞬间便来了精神,即便他们是皇城司的人每年也是要勘磨的,只不过他们的勘磨和朝臣们的不一样。 若是能够记功一等,那他们便会少了三次勘磨的麻烦,甚至可以转价。 这样的好事谁不想要,于是几位亲从官再也不珍惜马力,玩命的催动胯下的军马,这一幕看的蓝继宗心疼,不光心疼皇城司的“小崽子”也心疼这些战马。 若非事情紧急,万万不敢般的损耗军马,战场上厮混过的蓝继宗看看马口溢出的口水便知道,这一路下来胯下的军马便算是废了! 进入阳城县后,明显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无论是什么样的土地都有人劳作,在蓝继宗看来有些土地根本就是刚刚翻开的荒地,这样的地不养个几年是不成的,庄稼在这地里长得不好。 开荒开荒,可不是就把荒地开垦出来就行的,还要沤上粪肥,用两三年时间稍稍种些庄稼养着,待地里的墒情好了,四周的水渠引了过来,这才能算是一块不错的田地。 眼下已经快要入秋,这时候才开垦荒地早已过了夏种,根本就不可能赶上秋收,但阳城县的人却并没有放弃开垦荒地。 看着地里满是劳作的人,不知为何心中舒坦的多了,而挖水渠,修水利的人却是更多些。 颍河边上的水坑中满是光着上身穿着犊鼻裈的汉子,身上的汗水在阳光下油光发亮,一下又一下的挥动手中的工具向着沟渠中的土块较劲。 铁塔一般的程拱寿瞧见蓝继宗的速度慢了下来,便上前道:“都知,这些人都是下了死力气的,应该不是灾民,都说阳城县拦下了数万灾民,怎生没瞧见呢?” 蓝继宗指了指在岸边拖拽泥沙土块的一群孩子道:“这些就是灾民,阳城县用的是以工代赈法子,只要劳作应该就能得到饭食。” 程拱寿笑了笑:“难怪那些人都在荒地里使利器,都是无用功换粮食吃呗!” 蓝继宗摇了摇头:“也算不得是无用功,那些土地种些菜还是能种下的,若是好生捯饬一年,便能成田,到时候可就从一文不值变得人人挣抢了!” 缓缓的勒住缰绳翻身在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身旁翻身下马,蓝继宗拍了拍他的脑袋便把马背上的干粮递给了他道:“娃娃,你这劳作一天能吃多少的饭食?” 孩子毫不犹豫的伸出五根手指,然后慢慢的变成三根小声道:“三个糜子饼!锅盔能吃四个!稀粥能喝三碗!” 蓝继宗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笑着问道:“可有腌菜?” “自是有的,俺爹从集市上买的腌菜可好吃了!” 程拱寿看着脏兮兮的孩子,心中有些不忍:“娃娃,可愿随爷爷吃肉去?” 孩子吸溜一下鼻涕便小心警惕的把没吃完的饼子揣进了怀中,生怕蓝继宗讨要回去,盯着黑塔一般的程拱寿道:“咋个吃肉?!” “跟着爷爷去往东京城,皇宫大内能吃上肉,还是羊肉!” 于是孩子在程拱寿“善良”的眼神下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爹!娘!这人要割孩儿的雀雀!” 呼啦一下,四周劳作的人便围了上来,手中还提溜着各种各样的工具。 对于程拱寿来说这人根本就不可能对亲从官造成任何威胁,但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才是待宰的羔羊。 蓝继宗飞起一脚就踢在了程拱寿的屁股上,这才上前笑眯眯的说道:“诸位乡邻得罪了,某家是宫中的人,此次带人前来查探阳城县救灾之况,莫要误会。” 那孩子的父亲披上了一件罩衣才开口道:“得罪了,犬子不知事罢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还请这位官爷移步阳城县,咱们这里的工期耽误不得,耽误了一时半刻,监工便要折损钱财。” “钱财?” 蓝继宗稍稍愣了一下,随即道:“不是发放口粮吗?” 那汉子也是稍稍一愣,带着疑问回到:“给钱不好吗?有钱不一样能买粮食吗?还有剩余也能给家中添置些东西…………” 程拱寿瞪大眼睛的望着眼前的这些人,再看了看蓝继宗发出了灵魂拷问:“都知,这些人是灾民吗?” 哈哈哈………… 可能是程拱寿的问题太过好笑,也可能是蓝继宗的问话让他们觉得好笑,反正四周的汉子,妇人,孩子,老人都在笑。 耄耋老者走出了人群笑着说道:“我等是河南府王屋县人氏,今年遭了旱蝗二灾,连王屋山的山神都没镇住呦!” 终于来了个说得上话的,蓝继宗便挥手遣散四周围拢过来的灾民,顺便让程拱寿留下一贯钱给人家赔不是,毕竟把人家孩子吓着了,还耽误了时间。 瞧见蓝继宗如此讲理,那老者便摆了摆手对程拱寿道:“后生把钱收起来,我王屋县的人宁愿吃力气去挣钱也不要你这钱财,刚刚你的话把孩子吓着了,以后在阳城县莫要说什么皇宫大内的话,再把孩子吓着可就不好了。” 程拱寿被气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宫禁中怎生还把孩子吓着?” 老人瞧着程拱寿不服不忿的样子,转身对蓝继宗道:“官爷莫恼,这是叶小神仙巡视阳城县发的话,告诉每个孩子,只要有人说出皇宫,大内,禁中几个字,便是割孩子的雀雀………………” 程拱寿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而蓝继宗更是双目圆睁:“有人打着在招募宦官的名义在阳城县收拢男童?” 老人点了点头:“有,不过给叶小神仙带着乡民给抓进了大牢。” “敢问老哥哥说的叶小神仙可是那位阳城夜郎?” 老人连连摆手:“可不敢再编排小神仙了,他在阳城县活人无数,现在做了县尊大老爷的幕客,带着灾民盖房子,修水渠,缮水利,还开垦荒地!之前还拿出了十万斤粮食给县尊发卖,又给了赈灾的提举十万斤粮食带走,可谓是做尽了好事嘞!” 蓝继宗笑了笑道:“不知这小神仙现在何处?某家想要拜会一下!” 老人客气的叉手道:“官爷要寻小神仙那可要看机缘,说不得在路上就能遇见,说不得三日也寻不得!” 程拱寿好奇道:“既是县尊的幕客,难道在县衙也寻不到?” 老人笑了笑:“这位小神仙不安分嘞!最喜欢在阳城县中闲逛,官人只瞧见坐牛背上的少年郎都可问问,说不得便是小神仙嘞!” 蓝继宗满意的点头走了,就冲这“夜郎”对孩子的护佑,也值得自己亲自去寻他。 第一百一十五章少年人的戏弄 在大日头下寻人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如同那老汉所说三天时间里蓝继宗带着皇城司的亲从官根本就没瞧见叶安的身影。 程拱寿有些烦躁的扯了扯衣领,看着马背上悠闲的蓝继宗用欣慰的眼神看着阳城县的一切,便小声道:“都知,咱们这什么时候能找到姓叶的少年郎?已经给观妙先生留下话来,可还是未曾得到留守观田的逻卒来报!要不咱们去那观田中等着?” 瞧见程拱寿的烦躁模样,蓝继宗摸了摸脖后的汗水摆了摆手:“不急,不急,这阳城县趣味颇多,总归寻了他叶安才好让他给某家说说他的底细。” 说话间却瞧见路上有一头黄牛背上乘着少年缓缓而来,于是程拱寿便把火气出在了黄牛和少年的身上……………… “呔,小子可夜郎?” 少年人头上的斗笠缓缓抬起,背着阳光惊讶的抬头看向程拱寿:“大白日的寻夜香作甚?你家缺肥?” 程拱寿暗道晦气,这少年人的耳朵不好使,于是提高了声音再次大声道:“什么夜香?!某家寻的是夜郎!” “什么郎?” “夜郎!” “夜什么?” “夜郎!恁个娃耳朵不好使,都知咱们走吧!” 看着四脖子汗流的程拱寿,再看看斗笠下似笑非笑的干净少年,蓝继宗朝着他的裤腿指了指道:“他就不是务农的少年人,哪有裤脚这么干净的放牛娃?拱寿他就是阳城夜郎!” 程拱寿瞪大眼睛看着叶安,脸上满是恼羞成怒,被一个少年人还是当着都知的面戏耍,让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羞愤交加:“你便是阳城夜郎?!” 看着少年人如同毒蛇一般的嘴里吐出:“阳城什么郎?”之后,程拱寿便崩溃了,大叫着便驱马靠近,要给叶安好看,打算吓唬吓唬这个少年人。 只不过叶安拉了拉斗笠遮住阳光,便把手中的竹竿举了起来,竹竿上鲜嫩的青草垂到了老黄牛的面前,老牛便缓缓向前。 一人一牛完全不理会气急败坏的程拱寿,径直向观田的方向而去,这一幕在程拱寿看来气的要死,就像是一拳打在柳絮上,完全使不出力道,还让自己憋的一口内伤。 都知说他是夜郎,那他一定就是,自己动不了他居然也吓唬不到他! 蓝继宗看着举着竹竿的少年骑牛缓行,心中已经被好奇填满,这少年人初见便如此不凡,但也太过张狂了些。 可越是如此,蓝继宗便越觉得惊奇,不理会羞怒交加的程拱寿驱马缓缓向前,连一个少年人也对付不了,还好意思在那里如牛一般的喘气! “小友何必与一粗人较劲?” 叶安回头瞧着无须的老人,微微笑道:“您是宫中的大官?” 蓝继宗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笑道:“让小友瞧见了,某家蓝继宗。” “蓝继宗?” 叶安下意识的开始回忆这个名字,而边上的程拱寿大怒道:“此乃宫中管勾大内公事,提举在京诸司库务,勾当三班院的都知大官,岂能直呼名讳?!” 叶安也想起来这个叫蓝继宗宦官了,自己大学时代的痛苦就是被教授给调教出来的,主修宋史的他几乎被教授逼着背下了《宋史》中的大事记,而《列传》最是让人痛苦的。 《宋史》乃是篇幅最为庞大的一部官修史书,用教授的话来说,宋时造纸术发达,印刷术突飞猛进,史料留下的也是最多。 当然,叶安教授的逼迫下也没少吃苦头,背史书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好在史料方面叶安只背了大事记,繁杂的小事都被省略掉,否则根本就不可能被下来。 至于《列传》部份,叶安也是挑选了重要人物来北宋的,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不少他感兴趣的人物,比如相国寺卖书的穆修,隐居孤山的林逋………… 蓝继宗这个名字叶安是有较深印象的,他最特别的地方便是在于其能担任景福殿使。 只要是在差遣官后面加上某宫使的,那一定是荣恩备至的人,而景福殿乃是大宋皇帝的寝殿自从大中祥符年间乃是只有三人担任过。 蓝继宗的到来,叶安用脚后跟也能猜到他的来意,必然是受了旨意前来查看祥瑞的。 看着眼前的无须的老者,叶安叉手道:“原是宫中的蓝大官,观田可曾去过?” 蓝继宗有些惊讶,极少有少年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淡然的,叶安的眼神很奇怪,仿佛是认识自己,又带着好奇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让蓝继宗很难受。 就像是在战场上走进了敌军的埋伏之中……………… “叶小郎君知晓某家前来所为何事?” 叶安把竹竿收回一部分,让老牛缓缓吃着青草,老牛便安安稳稳的停在了路边:“大官可曾见过地里的良种?” 蓝继宗似笑非笑的望着叶安道:“难道不是祥瑞?” 叶安盯着这个老头看了好一会才道:“是不是祥瑞我说的不算,小子只知道这些东西是亩产千斤的良种,若是有人说他是祥瑞,那也算是祥瑞不是?” “小子,你觉得什么是祥瑞?” 叶安挠了挠头,露出最憨厚的表情道:“小子觉得只要是利国利民的东西便都是祥瑞!” “奸猾,奸猾的小子呦!走带某家去瞧瞧那些个利国利民的祥瑞!” 蓝继宗大笑一声便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老牛的屁股上,于是老牛便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奔跑起来。 叶安第一次发现原来牛可以跑得这么快,而每隔一段时间牛的速度慢下来的时候,蓝继宗必然会驱马而来再次给老牛一鞭子。 于是在牛背上的叶安便被颠簸的七荤八素,骑牛就是要慢慢骑的,一旦速度快起来,宽阔的牛背用腿根本就夹不住! 颠簸的力量也比马要大得多,让叶安整个人如同风暴时海面上的孤舟上下颠簸,在他最终要被摔下牛背的时候,被一双铁手捞起横着放在了马背上…………………… 蓝继宗这才骑马靠近程拱寿的坐骑教训道:“以后遇到这般的文人,莫要和他废话,能动手的时候万万莫要动口!放着自己的长处不用,反倒和读书人浪费口舌,你这是自找的难堪!!” 程拱寿看了看马鞍上如同货物一般横着的叶安,叉手对蓝继宗道:“标下知晓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农耕文明最真实的一面 叶安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尤其是被马匹颠簸的七荤八素后,站在地上便不自觉的向某处开始偏移。 不过他对蓝继宗的报复且并没有那么恼怒,毕竟是他戏耍程拱寿在先。 对于蓝继宗的到来无论是玄诚子还是王渊都是颇为惊讶的,但唯独王皞依旧处之泰然,面色不变。 想想也是,王皞乃是相公的家弟,对于朝堂上的把握和推测要比玄诚子和王渊强得多。 在叶安看来,王渊学问上是王皞不能比肩的,但在“政治嗅觉”上,说不得俩个王渊加起来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回想起王皞在得知把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东京城的果断,叶安心中便稍稍有些发寒。 什么样的敏锐能让王皞如此快的决断? 至少在叶安自己看来是做不到的,王渊,王温这叔侄两人也是做不到的,唯有在那个时候叶安才觉得自己隐隐约约的掀开了宋世朝堂的一角………… 即便是在烈日之下,蓝继宗依旧没有犹豫的在地里辛勤的摸索着,松软的土地下是一串串果实,而在把手抽出来之后,他便立刻把土掩好,还不忘浇水。 一众亲从官在地垄上惊奇的看着蓝继宗劳作的模样,叶安同样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早早入宫的宦官居然颇通农事。 无论是土地还是地瓜,只要把耕种的要求告诉他,他就能极快的上手,甚至还能根据经验从藤蔓的颜色中看出哪一片的长势较好。 这他娘的就有些逆天了,叶安自己都不知道藤蔓的颜色与农作物之间的干系,但蓝继宗却能说出他从未见过庄稼的种植诀窍……………… 玄诚子站在边上看着叶安惊诧的眼神,缓缓解释道:“一法通万法通,蓝继宗当年在司农寺待过一段时间,这些东西难不倒他。” 叶安一直觉得古人的学问这是古板的,生硬的,甚至是迂腐的,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错了,不光蓝继宗能够在地里如同老农一样侍奉,连王皞这个正经八百的读书人也能在地里熟练的摆弄。 看了看王渊卷着裤腿的模样,叶安只能在玄诚子的身上找点自信,这些庄稼是他带来的不假,可他只知道一些浅薄的道理。 叶安并没有瞧见玄诚子脸上的任何羞愧,相反而是看着在地里劳作的几人对叶安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受制于人!” 叶安深以为然,于是这对一老一小的师徒二人便蹲在田垄上把一群跟随蓝继宗而来的高大汉子撵到地里出力气,他们二人反倒是在树荫下理所当然的享受起来。 玄诚子是老神仙,叶安是小神仙,既然是神仙就应该有神仙的待遇,树荫,酸汤饮子,打扇的静武和铁二,面前是一群劳作的人,一派祥和的画面……………… 劳力者有劳力者的快乐,劳心者有劳心者的痛苦。 当晌午吃饭的时候,老君殿的门前就蹲了一排的人,每个人的手中捧着一个巨大如脑袋一般的粗碗,里面是擀制的极好的面片。 充满烟火气的的烩面带着呛人的味道连同蔬菜被塞进嘴里,接着便会三两下的消失掉。 无论是蓝继宗还是王渊王皞,亦或是那些被驱使下地里干活的皇城司亲从官,个个吃的生龙活虎,仿佛要把粗碗也给吃掉。 看着蓝继宗把嘴堵在碗沿上一口气把碗中零散的面片和蔬菜就着酱汤刨进嘴里的模样,叶安便把一碗面汤递了过去。 蓝继宗斜斜的望了叶安一眼:“怎生?某家给你在地里下了死力气,吃你一碗面便心疼了?再来一碗!” 随同蓝继宗的大粗碗一同递来的还有六个一模一样的大碗,不知怎的,叶安看着自己碗中的烩面突然便觉得不香了。 让不情不愿的铁二和静武去小厨房盛面,自己坐在蓝继宗的边上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快速进食是叶安在军队中练就的本领,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没有时间细细的品尝味道。 看着叶安如同野兽刨食的模样,蓝继宗便笑道:“未曾瞧出来,你也是吃过苦的人,还以为是翩翩佳公子呢!” 叶安笑了笑把嘴里的面片咽下去才道:“我吃过的苦你可能无法想象……” “哦?那你便说来听听,老夫最喜欢听些轶事,尤其是关乎你这未来爵爷的轶事……” 叶安明显瞧见王渊王皞吃面的呼噜声小了许多,而玄诚子已经蹲在了边上,这些人不光是好奇自己的过往,而是更喜欢听他讲故事………… 叶安笑了笑并没有说话,而是把一只胳膊亮了出来,白哲的皮肤上一个圆形伤疤很明显,虽然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但模样却依旧狰狞。 翻转手臂让蓝继宗看了看另一面更大的出口,蓝继宗便不再说话,这样的伤口不可能是弓弩造成的,也不可能是刀剑造成的,应该是某个极为尖锐的尖刺兵器所留下的伤痕。 边上眼尖的程拱寿用自己的手指在胳膊上比划了一下,便把头埋到大碗里,这少年人不简单,虽然不知道是被什么兵器所伤,但看这伤痕最少该是个极为歹毒的利器。 气氛稍稍有些沉重,叶安喝了碗面汤给肚子溜缝便站了起来道:“东西你也瞧见了,是不是祥瑞不是你说的算的,早些回去还请贵人下力气的去推广,否则一文不值。” 蓝继宗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但又摇了摇头,看着亲从官中最瘦的一人道:“某家不走!齐光遂吃完面便赶紧消消食,下午走,星夜兼程把某家的书信传回东京城!回禀贵人某家要看着粮食收获才能回去!” 瘦瘦的汉子起身,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老君殿,就冲他那充满力量的匀称身材,叶安便知道这人最擅长的便是骑马赶路。 一顿烩面下来,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便被拉近了,在看到这群各种各样的人都能在地里老实的侍弄庄稼的时候,叶安便知道古人与后世人的差距。 他们仿佛更愿意扎根在土地上,也更愿意付出时间在农事上,虽然他们平日里并不耕种,且各持身份,可一下地就是一个合格的农夫。 这也许就是宋人最真实的一面,也是农耕文明最真实的一面,已经完全融入到了骨子里,融入到了血脉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星空之下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到了宋世之后,叶安便发现自己爱上了这片纯净璀璨的星空。 下夜躺在一块大青石上纳凉乃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若是没有恼人的蚊子便更好了。 轻轻的摇着蒲扇,看着深邃的星空,叶安感觉自己快要被吸进去了,他现在思考若是自己有选择的机会,会不会选择来到这里。 星空也许是熟悉的,但世界却是陌生的。 这件事不能去想,一想便会心中纠结,但自己的思维又会不受控制的往那个时代去回忆,回忆曾经的苦难,回忆曾经的骄傲,也回忆曾经的崛起和富强。 这样的星空下,那些高僧大德,得道高人怕是会逐渐的密室其中,羽化登仙也说不定。 边上的厢房之中传来王皞“献宝”以及蓝继宗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叶安只能在外面默默无语。 王皞的声音很大,大到让门口的纳凉的自己也能听见,有必要这样吗?不就是把头面送给了刘娥,自己又不会向他讨要回来。 一个人看星星是寂寞的,是忧愁,是充满诗意的,可若是边上再多一个苍老的脸便有些吓人,渗人。 蓝继宗走路的脚步声非常轻,轻到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了,但即便如此叶安还是在他走近三丈之内便发现了他。 “大官深夜寻我所为何事?” 蓝继宗惊讶的望向眼前躺在大青石上摇着蒲扇的少年郎:“倒是有一对好耳朵!” 既然被人发现了,蓝继宗也就不悄悄摸摸,大刺刺的在在青石上坐下盯着叶安道:“那些良种是好东西,也是祥瑞,但总该有个出处的。观妙先生一口咬定你就是老君观的人,可你……终究不是。” 叶安看着眼睛闭星空还要明亮的老人,微微叹息到:“老人家,你觉得我是该来自何处?” 蓝继宗微微惊诧,随即道:“不是某家觉得,而是要让贵人觉得!” 叶安哈哈大笑:“我觉得师傅不是没告诉你,只是你不相信而已,白玉京根本就不存在,你也不用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难道就必须要弄清楚小子的脚跟吗?” 蓝继宗瞧着坐起的叶安,眼皮挑了挑道:“原本是不需要的,但一个即将封爵的人,若是没有个出处,实在是无法信服与人。” 叶安拿着蒲扇给蓝继宗扇了扇道:“祥瑞不是出自白玉京,也不是出自任何虚无缥缈的地方,而是来自这个世上,只不过有些远罢了。” “在何处?!” “极东之地!” “极东之地?!那是什么地方?” “此去东海数万里,那里有一片土地,你所说的祥瑞就是出自那里。若是你真的想要派人去,我劝你还是算了。 那里的人受不得外来者带去的东西,即便是一场风寒说不得也会让那里的人死伤大半!咱们汉家的人不做那种昧良心的事。” “小友可是南阳叶氏之人?” 叶安果断的摇了摇头:“不是,若是贵人想要知晓,待小子去了东京城当面向贵人说明便是。” 蓝继宗稍稍一愣,随即露出笑容道:“如此也好,也好。” 说完之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但心中都有各自的打算,叶安早就知道这些土豆和地瓜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尤其是被当作祥瑞之后,麻烦便会接踵而至。 因为是个人都会去想一个问题,祥瑞来自何处? 以他们有限的认知觉得,“祥瑞”不可能平白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于是自己和土豆地瓜一样变得可疑起来。 终究还是对那些虚无缥缈对东西不死心啊! 蓝继宗是代表太后刘娥来的,自然想要从叶安这里套出话来,可惜叶安不可能告诉他答案。 这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但是为了获得刘娥的信任,也为了能够自由自在的于这片土地上生活,叶安打算把某些“真相”告诉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人。 对于刘娥的保密能力叶安绝不会怀疑,一个能把秘密保守到死的人,可见她是擅长保守秘密的,只有她死了,才有人敢告诉赵祯他的生母不是刘娥……………… 叶安心的心思蓝继宗猜不到,也看不穿,这是他多年来极少遇到的情况,作为宫中的内侍,又是皇城司的都知,这么多年来他遇到过许多人,许多事,但从未有眼下这个少年一般奇怪的。 对,就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甚至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从诸多的消息上来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很矛盾,一边看他像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但另一边他又是一个可以嬉笑怒骂的狂生。 有时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君子,有时却是如同貔貅一般只进不出的商人。 若说他是貔貅一般的商人,可他又能让人措手不及的把粮食拿了出来帮助阳城县抑制粮价,最后还把祥瑞一般的良种也都献了出来。 看来他对玄诚子这位师傅也没有交代实底,否则也不会在自己打听他的身世时承认他用“白玉京”做伐骗了玄诚子………… 月亮虽然又大又圆,但却并不好看,因为叶安知道上面只是坑坑洼洼的模样,而星空就不同了,说不得一颗散发着光芒的星星边上,就是一颗存在着生命的星球。 星空让人的思绪飘远,也让叶安的脑袋开始变得迷糊,与苍茫的星河相比,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变得极为渺小,也变得极为脆弱。 蓝继宗看着叶安出神的模样缓缓起身准备离开,但在离开之前却幽幽开口道:“祥瑞固然对大宋极好,但若你能把虚无缥缈的东西说出来,可比祥瑞要让圣人开心的多!” 原本躺在大青石上的叶安“腾”的一下便站了起来,猛然拉近到了蓝继宗的脸前,在他的惊愕中一字一句道:“这世上就没有白玉京,也没有虚无缥缈的东西,若是谁动了这念头,那他就会被执念所缠绕一辈子也脱身不得,那些长生不老就是一场诅咒!一剂催命的毒药! 始皇帝找了一辈子都没找到,汉武帝相信方士之说结果如何?唐时的前车之鉴难道还要小子提醒?唐太宗,唐宪宗,唐穆宗,唐武宗,甚至是有“小太宗”之称的唐宣宗都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而死! 你是宫中内侍,是天子家臣,若是尔敢在天家面前提起一个字,那便是大宋的罪人,便是我汉家的罪人,赵家列祖列宗于陵墓之中也会发出愤怒咆哮,不得安寝!” 第一百一十八章穷怕了 叶安的咆哮让蓝继宗脸色煞白,他甚至看到了眼前这个少年人通红的眼睛中散发出无限的杀意,这是在战场上活下来的百战勇士才有的杀意。 此时候万万不敢招惹这样的人,稍稍煎迫他便会如猛虎一般扑上来。 盛夏之时,蓝继宗也是浑身发冷,夜枭带着特有的奸笑声从空中掠过,眼前的少年人的面目便更显狰狞。 蓝继宗不知道自己的话那里有错,多少也是在为他好,没想到叶安的反应却如此强烈……但他能够感觉到眼前的少年郎在心中确实是尊敬圣人的,是在为天家着想的。 回想起让他刚刚说的话,恐怖之言让人胆寒,这岂不是一种警告? 稍稍的和蓝继宗拉开一些距离,看着他的老脸叶安长叹一声道:“真宗皇帝的前车之鉴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圣人难道就不知那些所谓的天书福瑞其实就是编造出来的东西,是为了…………算了,这些话小子不该说,给了你们土豆和地瓜,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做错了,饥荒可怕,但比饥荒更可怕的是人心!” 蓝继宗皱眉道:“现在可由不得你了,事已至此,圣人已经知晓,先帝求道之心……圣人亦有所向……” 叶安越听越气:“我真是被你给逗乐了!真宗皇帝的东封西祀,举国上下争奏祥瑞,竞献赞颂,如病狂热!这些东西能瞒得住?即便是瞒得住当下之人,后人呢?! 来来来!你来告诉我,后人会如何评价先帝,会如何去评价那些追求长生不老,祥瑞庇佑的君王?堂堂君臣为此魑魅魍魉之事,欺人欺天,不值一笑!” “放肆!” 尖锐的声音盖过了夜枭的鸣叫,也让四周竖起耳朵的人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即便是蓝继宗自己也因这声尖叫而变了脸色。 只不过眼前的少年人却脸色未变。 “小子是放肆了,可说的都是实话,后晋编写的《唐书》难道就没人看过,那就是后人对唐人的评价,其中可不乏对帝王追求长生不老以及祥瑞之事的描述和感言,难道通晓史书的圣人不知晓?” “莫要说了,莫要说了!事关圣人体面,你若是真有本事便去圣人御前谏言,莫要折磨某家!也莫要非议先帝之事!” 叶安耸了耸肩:“我不敢当着圣人的面说,所以才说给你听,你是宫中的内侍,亦是天家的家臣,否则要你何用?!” 蓝继宗呆呆的望着叶安,许久之后才笑眯眯的说道:“这下某家算是知晓为何钱家二郎在你这栽了跟头。有手段有本事…………若是再有封爵,嘿嘿,这天底下还有能降俘你的人?” 叶安看向东京城的方向,缓缓开口道:“有,当然有,圣人便是能降俘小子的。” 蓝继宗的眼中闪出一道精光,脸上依旧挂着笑眯眯的表情:“那官家呢?” “官家以后也能降俘小子。” 叶安的话很清楚,蓝继宗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想要降俘有本事的人也并非依靠地位,还需有手段才行,你敬重圣人的手段,敬重圣人现在做的一切,而不是敬重圣人坐在什么地方……只是某家想知道,你哪来的这般傲气?!” 心中的想法被蓝继宗戳破,叶安却答非所问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世上精明的人太多,小子能给圣人的也只有地瓜和土地,圣人给我个封爵,让我安心在东京城中逍遥快活便是。” 蓝继宗戏笑着甩出一块佩玉瞧见叶安伸手接住才道:“某家以为你多清修无为,原是也要讨赏的,你怎生知晓有爵位赏赐下来?” 叶安看了看手中温暖的吉祥纹玉,轻笑道:“为了赵宋的脸面圣人也不会吝惜赏赐的。” 说完叶安便如同市侩的商人再次靠近蓝继宗道:“圣人打算给小子什么样的赏赐?也好让小子有个准备,作诗给圣人歌功颂德行不行?” 突变的画风让蓝继宗稍稍的不适应,只得和眼前这个少年郎拉开距离才道:“你这小子实乃不敬,这模样成何体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叶安拍了拍手:“成!有您老这话小子便放心了,如此良宵美景,岂能辜负?小子请您月下吃酒!” ………………………… 打死蓝继宗也想不到叶安真的准备了酒水和美食,看着眼前炸的透酥的糜子饼以及边上在月光下依旧油光发亮的烤鸡,蓝继宗不禁食指大动。 叶安拍开酒坛上的封泥,一阵浓烈的酒香便让蓝继宗窜了起来,酒液如绸,挂着坛口倒入了酒杯之中,于是蓝继宗便又安安稳稳的坐在位子上等着叶安给他斟满。 谁知叶安倒满了酒便独饮独酌起来,看着蓝继宗道:“大官,这美酒佳酿在前,小子便不客气了,您也不需客气,此时只有你我一老一少两人,身份,富贵权且放在一边!” 蓝继宗大笑着点头道:“好,好,好!你是第二个对某家脾性的人,秦大家算是一个,你算是第二个!某家也是贱脾性,就喜欢你们这些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后生可畏啊!” 叶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人都是这样,月满则缺,日中而落,过犹不及,您是宫中的的大官,平日里受尽了别人的阿谀奉承,小子把您当作长辈,当作寻常老者,自然是觉得舒坦的,这样多好,您觉得舒坦,小子也觉得舒坦!小子为土豆地瓜贺,为皇宋贺,饮胜!” 蓝继宗大笑道:“为祥瑞贺,为官家圣人贺!饮胜!” 一老一小这个时候才是纯粹的,没有身份的跪地贵贱,也没有利益的纠缠牵绊,有的只是一老一少单纯的喜悦和饮酒之心。 叶安撕下一根鸡腿放入蓝继宗的碗中道:“大官,您觉得小子酿酒的生意能不能挣钱?” 烈酒入喉,蓝继宗蓬勃出一口酒香便道:“如此佳酿当为第一!若说赚钱便落了下乘喽!” “你的意思我该把酒献给圣人,然后…………懂了,懂了!” 蓝继宗哭笑不得的瞧着叶安:“你这小子不是要入文道的吗?为何在商贾之道上如何这般钻营?” 叶安苦笑道:“没法子,穷怕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啊!秋天! 金秋十月在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存在,因为九月便是收获的最后季节,农历七月便已经算是入秋的,所以充满智慧和浪漫的先人们便把七月叫做秋月,新秋,而八月是壮月,九月则是季秋………… 所谓季,便是最后的意思,所以即便是后世比赛,也采用冠,亚,季军来排序。 九月虽然是最后一个秋季,但秋老虎依旧厉害的很,太阳如同和农人较上劲一般拼命的把阳光照射在他们的身上。 可即便如此,地里的农人挥舞起手中的农具去不会有一丝犹豫,甚至更加用力,他们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地里的粮食。 粮食是他们的根,是他们赖以生存和依靠的东西,这时候在村子里,谁若是游手好闲的,那毕竟会被上了年纪的人指着鼻子大骂。 即便如此还不能还嘴否则这些老人一定会好心的把腿都给你“打断”。 这时候最疼爱子孙的老人都会把孩子撵下地去,即便是最淳朴的农人都知道,这样不是在让孩子吃苦,而是为了让他们记住他们的根在何处。 老君观的田庄却是另一番景象,如果寻常的农田收割是喜悦的丰收,那这里的人便是进入了游乐场。 土豆的花已经开过了,藤蔓开始枯萎,这一幕在蓝继宗等人的眼中是非常不好的现象,因为大多数的农作物到了秋天快要收获的季节应该开始变成金黄才对。 但在叶安看来却非常好,他打算再等一等,如果太嫩挖出来容易起皮,吃着还水水的,还不容易放。 但时间不等人,主要是蓝继宗不等人,他对祥瑞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恨不得现在就把土豆全部挖出来并且送到东京城去。 当皇城司的逻卒齐光遂把蓝继宗的所见所闻传递到东京城之后,刘娥便下旨免了整个阳城乡的赋税,同时开恩,给予阳城县灾民在受灾其间开垦的荒地。 只要有地了,那就不怕了,阳城县的地好,即便是荒地也是极好的,灾民们欢呼雀跃,瞬间就把所有的功劳和赞美用在了皇帝和太后身上,至于叶安……谁是叶安? “阳城夜郎”还不是官家太后治理下的太平盛世才出的良才?归根结底要感谢的还是太后和官家啊! 于是叶安只能蹲在老君观的观田中发光发热,同时等待着土豆的收获和来自这个时代政府的赏赐………… 虽然长出的藤蔓开始哭死,但土地却开始向上拱起甚至是裂开,这才是安慰下蓝继宗等人的最好“良药”。 土地开裂,隆起,说明地下的土豆已经成熟,个头已经大到可以拱其地面的程度。 在叶安这位小神仙的放话下,一群期待已久的人便冲进了田里,四周的农人好奇又充满期待的蹲在田垄上, 不是农人不想下田去收获这些被称之为祥瑞的良种,而是他们没有资格………… 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本! 即便是皇帝也要在每年春耕的时候亲自下地扶犁,此乃天下之大命也! 天子亲载耒耜……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籍,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诸侯九推,这是亘古未变的规矩。 于是农人们便只能看着一群原本高高在上人物,化身成农夫在地里疯狂摸索。 叶安坐在小凳子上,边上是铁二殷勤的伺候着,时不时的小声道:“小郎君,这地下真的有无数的粮食?” 叶安瞥了他一眼,指了指第一个挖出土豆的蓝继宗道:“瞧瞧他手里的东西。” 咕咚……… 明显的能听见铁二咽口水的声音,顺着他呆滞的眼神瞧去,一大串土豆被蓝继宗挖了出来,为了不伤根茎他是直接用手去开挖的。 “祥瑞啊!” 当一大串土豆连着根茎被提溜出来,蓝继宗的嗓子里发出野兽般的尖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一大串的土豆上,累累的果实看的人眼晕,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玄诚子,王渊王皞等人知道果实很多,但没想到会如此之多,如此之大,简直就像是老天爷打算撑死世人才出现这种粮食。 叶安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土豆收获的如此之快,皇城司的亲从官们根本就没有挖掘的机会,他们只能抬着框子在跟在后面。 王皞挖出一个硕大的土豆嚎了一嗓子:“为百姓贺!” 王渊挖出一长串的土豆嚎了一嗓子:“为国朝贺!” 玄诚子挖出一个圆润的土豆嚎了一嗓子:“为万民贺!” 于是蓝继宗接连挖出一大捧的土豆也跟着嚎了一嗓子:“为圣人贺,为官家贺!” 瞧着他们激动兴奋的模样,四周的百姓发出连连的惊叹声,只不过他们感谢的人不是叶安,也不是圣人和官家,而是老天爷! 哇……的叫了一声,一个老农便扑向了堆积起来如小山似得的土豆框,用手扒了扒上面的泥块,用衣服擦了擦上面的烂泥,便一口咬下去。 白色的淀粉顺着他的嘴角留下,老人却不住口,不断的咀嚼,一边咀嚼一边嚎啕大哭,指着老天便含糊不清的开骂。 叶安呆立在边上,刚刚这老人还在感恩老天爷赐下这些良种,此时他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用家乡俚语咒骂老天爷。 边上的铁二双目通红的开口道:“天禧二年闹了灾,李老栓一家八口就活下两个人,一个是李老栓,一个是他大儿子,老婆子被生生饿死,几个儿子儿媳妇也都死在逃荒的路上,孙子被卖给了大户人家,后来去寻据说大户人家半道上被歹人杀光了个精光,连同孩子也没放过…………看到这些祥瑞他受不住了。” 叶安默然不语,李老栓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粮食是可以吃的,味道还不赖,因为短短的一盏茶时间,李老栓已经吃了俩个大土豆,瞧着他快要把自己撑死的模样,叶安踢了一脚让铁二上前制止李老栓寻死的举动。 土豆在刚刚收获的时候没有多少龙葵碱,所以吃下去不会中毒,但土豆在储存过程中,龙葵碱含量逐渐增加,当土豆变成黑绿色或发芽时,其中的龙葵碱大量增加,幼芽和芽眼部分的龙葵碱含量足以使人中毒,甚至是致命。 李老栓这个举动在叶安眼中很不好,非常的不好,这样做只会引起极坏的示范作用,若是祥瑞毒死了人,那就不是祥瑞了………… 叶安只能看着天空已经远处金黄的麦田感叹一声:“啊!秋天……收获的季节!” 第一百二十章心有猛虎少年郎 观田中一共二十亩地被拿出来种植“祥瑞”一般的良种,十亩土豆,十亩地瓜,而眼下人群已经陷入疯狂。 十亩的土豆被一个不少的挖掘出来,即便如此还有一群农人在地里翻找有没有残余未被发现的土豆遗留在了田里,这十亩地来年种子的庄稼一定长势喜人,瞧瞧这些人在地里翻找的模样,可比牛犁过的土地还要翻得开。 看着这些欢呼到喜极而泣的人,叶安脸上挂着笑容但内心却是苦涩的,眼前小山一般的土豆在后世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亩产四千斤,十亩地收获了四万斤的土豆让这些人兴奋的有些疯狂。 蓝继宗不断的用袖口抹眼泪,而王渊与王皞相拥而泣,至于玄诚子不断的拍打自己已经快要麻木了的肩膀。 地瓜那片地没人去看,不是不想而是充满了期待,土豆便有如此惊人的产量,那地瓜也是应该是极好的吧? 主要是因为在叶安看来现在距离地瓜的成熟还需要一段时间,阳城县的红土地非常适合地瓜的生长,越是矿物质丰富的土地,地瓜的涨势便越惊人。 在这个没有农药的时代,在这个农人把土地当作是命根子的时代,土地中的养分被发挥到了极致,虽然没有化学肥料,但自然肥料却是不少的。 农人在无事时,甚至愿意蹲在地里一天把所有能瞧见的杂草全部去除。 收获地瓜需要有些时间,尤其是在其进入膨大期的时候更是要小心,温度也要好生控制,否则很可能出现减产或是存储腐烂的情况。 当土豆获得大丰收之后,叶安的话就变成了“金科玉律”,土豆的储存方法很多,但根本就用叶安操心,经验丰富的农人给出了最好的储存办法,窖藏。 土豆被送入了观田庄子中的地窖中,那些是用砖石铺就的窑窖,还用三合土把分析填充了起来。 再叶安交代了痛风控温的大概后,农人便已经能够举一反三了………………这让叶安觉得自己就像个二傻子。 当所有粮食被三道目光能够穿透一切的人盯着送入窑窖后,这窑窖之前泰山压顶的气氛才缓缓消散。 蓝继宗用恶狠狠的口气和狰狞的态度对皇城司的属下道:“从今日开始,尔等不得离开这里半步,祥瑞你们也见识过了,若是出了一点闪失,别说是某家保不了你们这些小崽子,便是太后也要你们的小命!” 几个皇城司的亲从官也不是白给的,他们岂能不知这些祥瑞的重要?从蓝继宗挖出第一串土豆之后,这些人就已经明白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了。 叶安绕了一圈回来之后便愣在原地,小心的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没看错,这几个亲从官之前看着不怎样,可现在一个个魁梧的不像话。 最关键的是叶安看到了这个时代的武器装备,虽然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制式装备,但以叶安的“专业”眼光来看,他们身上的甲胄和武器极具杀伤力! 这些武装到牙齿的军人脱去了锦衣华服,穿上了甲胄,于是他们便成为最强大的战力。 最少叶安觉得在自己失去后世的武器装备后,用冷兵器能够战胜这些人,宽大的刀刃散发着寒光,刀和后世所见的刀剑完全不同,回想起记忆中看到的图片,他觉得完全无法与眼前的环手长刀相媲美。 这些人双手持刀站在窑窖门口,便如同杀戮机器一般的存在,但叶安不明白有必要在窑窖门口一身甲胄手持长刀吗?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 但走了几步叶安便觉得不一样,这几个亲从官是最强的肉搏战力,他们可以击溃任何闯入到庄子中的敌人。 而他们仅仅是为了对付明面上存在的敌人,在院子里转了三圈,看着身穿步人甲如同铁塔一般站着的程拱寿,叶安上前先开了他的罩面。 “小郎君莫要为难我等了。” 大抵是知道了叶安已经会飞黄腾达,程拱寿反倒是有些拘束起来。 铁甲之下的脸微微发红,不光是因为天气热的,居然还有一丝腼腆,这让叶安很是惊讶。 稍稍退开一段距离,在松软的土地上踏了踏脚,于是六道齐刷刷投射过来的目光,反倒是让叶安局促起来,毕竟踩在别人的身上有些不礼貌。 叶安不以为意,一脚把石子踢开砸在另一个草丛中,随便几步下来叶安已经非常肯定,这些皇城司的亲从官不简单。 想想也是,辖骑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最为强大的存在,若是没有这般的能力也不会跟随蓝继宗前来阳城县。 但叶安知道他们守护的不是一个祥瑞,而是华夏的来为,汉家的未来,这一点绝不会改变,蓝继宗在这件事上有着非常情形。 六个牛犊一般的壮汉,身披步人甲,如同铁塔一般的耸立在那里,秋天已经凉爽些了,但汗水依旧从他们的身上流下,滴落在土地上形成一滩小小的水渍。 长舒了一口气,这个时代的军人依旧是可靠的,最少自己看到的军人还是保有极大战斗力,武备还未糜烂………… 蓝继宗站在小楼上把叶安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中,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小子居然能够把窑窖附近的暗哨一一找了出来,这对招子不是一般的亮啊! 蓝继宗清楚自己手底下是什么人,更清楚他们有什么本事,能在皇城司带着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紧紧地盯着叶安离开,蓝继宗悠然下楼一脚就把躲在草坷子里的暗哨踢出来,顺带手又在土坷垃里剁上几脚:“都是我皇城司的哨位好手,被一个少年郎识破丢人丢到粪坑里去了!” 程拱寿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铁甲面罩之后传出来:“都知,这小子邪性的很,不知怎的我程拱寿的眼睛就没人敢盯着那么久,可这小子不光盯着看,居然一点都不怕!” 蓝继宗笑了笑:“从他的眼睛中你看到什么?” 程拱寿的盔甲上的铁叶子晃了晃:“这才是卑职最不解的地方,这小子的眼睛里藏着一头猛虎!” “没瞧错?” 程拱寿的盔甲你传出喘粗气的声音道:“卑职与澶渊鏖战辽人许久,那些辽人的眼中藏着的是狼,这小子比他们更加凶猛!” 蓝继宗微微点头,看着叶安离去的方向小声道:“你觉得怎样才能逼得他亮出底牌呢?这个少年人心有猛虎!” 程拱寿叹息一声:“很难!少年人有如此隐忍的实在少见…………” “难也要做!他毕竟是要面见太后的人,你我心中若是没有底可不成啊!” “卑职明白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月黑风高夜 自从土豆进入了窑窖之中储存起来,老君殿的田庄就变得愈发诡异,庄子不过是一处院落,观田的客户们并没有住在这里,而是如同星辰零散的分布在了观田的四周。 老君殿的香火突然就变得好了起来。 想要让农人们保护秘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没事的时候三三两两的聚集在田垄上,聊天、闲谈、神吹、侃大山是农人们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 张家长李家短,这些最寻常的事情都能讲的津津有味,哄堂大笑…………于是老君殿的土地里出现了祥瑞也就不是什么秘密。 从观田传到了左庄,从左庄传到了刘家域,从刘家域传到了小刘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播的飞快,并且有越来越夸张。 有人说天空突降旱雷,接着老君观的地里就长出了亩产千斤的粮食来。 有人说叶安这个“阳城夜郎”乃是老天赐予玄诚子的徒弟,是从天宫中带着祥瑞来给大宋的圣人和官家献宝的。 也有人说叶安是天上的星君,瞧见了河南府受灾便带着祥瑞转世下来,等等说法不一而足,虽然说法玄妙,但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亩产千斤这个说法。 因为在寻常百姓看来,亩产千斤的粮食已经是奇迹了,也没有可能再多。 只有观田的客户们才知道,土豆的亩产达到了四千斤之巨,并且向玄诚子祈求获得种粮来年进行播种。 土豆只要储存方法的当,就能存放很长的时间,在窑窖之中储存隔三差五的进行通风,保存三个月不成问题。 但这批土豆在窑窖之中不会保存那么久,因为除去留下一千斤作为老君殿的种子粮,其他的全部都要悉数运往东京城。 亩产四千斤,这是蓝继宗和一干皇城司亲从官亲眼所见,不会有任何差池。 为了防止有人在地里早早的埋下土豆冒充祥瑞。皇城司的亲从官们几乎是盯着每一串土豆连着根茎从土地里挖出来的。 老君殿观田中长出祥瑞良种的消息引来了很多的人,但来的快,去的也快,老君殿中的香火不错,据说还很灵验。 但在有人“不小心”潜入后院看到六具“铁塔”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于是很快便有老君殿中闹鬼的传闻出现,且说的有模有样………… 对于这样的传闻,叶安是嗤之以鼻的,不过是为了防止闲杂人等出现而故意造谣罢了,自己在边境线上的时候经历了太多。 不信鬼神可以,但要小心魑魅魍魉宵小之徒,当有人摸进叶安的房间时,叶安便觉得自己的房间永远是一个“宝地”。 盏儿摸进来过,玄诚子摸进来无数次,当然眼下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 史信觉得自己是皇城司最倒霉的人,因为自己的本事被皇城司看上本就是不恰当的,一个溜门撬锁的贼偷能进入皇城司,傻子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当然程拱寿常常说看重自己的原因是擅长追索贼人的踪迹,只不过自己干得可都是贼人的活计啊! 眼下让自己一个堂堂皇城司的哨探摸到少年郎的房间之中偷东西,这不就把自己当作是贼人使唤吗? 偷一个少年人的东西实在是有些太丢人了些,史信觉得自己还有大用处,但程拱寿说自己的大用处就是到这少年郎的房间中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祥瑞………… 少年人哪来什么祥瑞哦! 那土豆还不知是从何处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至于让自己小心的叮嘱,史信早已抛之脑后,开封府他都去得,何况一个少年人的房间,还是在这破房舍之中? 门栓一挑就开,史信笑了笑少年人哪来的警惕性,轻轻推开房门,一枚小石子落下在地上发出了轻微的咔嗒声………… 史信心中一紧,什么地方都会有石子,唯独门上不会有,这是故意放在门上防贼的小手段。 身体僵硬了一下便如同灵猴一般窜了进去,同时也小心的竖起耳朵听着房间之中的声音。 还好少年人轻微的鼾声依旧在偏房之中传来,惊疑不定的史信这才开始小心谨慎起来,能在门上“下套”的人可不简单。 江湖上可是有不少手段厉害的小子……但这小子看上去就是读书人,寻常见了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让人亲近的很,实在是无法把他和江湖中的那些小子联系起来。 用脚轻轻的试探着向前走去,史信担心地上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但伸出去的脚一无所获,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慢慢的向偏房摸去,一脚踩在了绊索之上,于是史信的心再次紧绷了起来,只不过他的力道不大,只是让地上的条凳稍稍移动了一些距离,发出了不大的声响。 于是史信再次竖起耳朵,鼾声依旧……………… 前往偏房的短短距离上不知经历了多少这种小机关,无论是多么的小心,史信总能碰到一些麻线制作的绊绳,被染得漆黑的绳索在黑暗的房间之中根本就看不见。 史信的冷汗缓缓的从额头滑落,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每当他碰到一根麻线的时候,他的心就如同被一记大锤击中,短短的俩丈的距离,却让他如临深渊。 当史信终于靠近偏房,终于可以掀开门帘瞧见里面时,脚下再次被很低绊索碰到,于是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向前摔去。 叮铃咣当,东叮咚咚…………………… 一地的碗碟如同最嘈杂的交响乐在房间中响起,史信趴在地上有些绝望,同时还有那么一丝丝的释然,结束了,一切终于结束了,反正是已经暴露。 房间中的灯火缓缓的亮起,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终于瞧见对面坐在床上笑嘻嘻的少年郎,他的笑容应该是好看的,但不知为何在史信眼中这笑容充满了嘲弄和揶揄。 “月黑风高的难免脚下看不清楚,可你的动静也太大了些,你看看满地的锅碗瓢盆,这动静也太大了些不是?谁让你来的?” 小心的起身瞟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史信的腿刚刚弯起,笃…………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就插在了门框上,刀光如水,明亮的反映着自己的脸,史信相信,只要自己再敢动一下,少年人手中的匕首就会钉在自己的身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什么时候结束我说的算! 这么多年还是自己第二次脱手,第一次在开封府,第二次便是在这小小的阳城县。 看着少年人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灵巧的如同蝴蝶穿花一般在手指上翻滚飞舞,史信便欲哭无泪,这他娘的哪里是少年人,根本就是一个江湖上混迹多年的巨寇! 这一手蝴蝶穿花的本事就非一般的贼人能够使出来的,他只是瞧见少年郎的手一抬,锋利的匕首便钉在了门框上,自己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 以这房间的大小,自己只要稍稍一动,便没有活命的可能,没有给自己腾挪周旋的地方。 在心中他已经把程拱寿骂了一万遍,可表面上依旧露出最谄媚的笑容:“不知叶小郎君是在那条道上混迹的,史信不才曾经在东京城的飞鼠社待过,不知小郎君。” 笃……第二柄匕首钉在了门框上,只不过这一次砸在了第一根匕首上弹了起来,从史信的眼前划过,近在咫尺的匕首快的连史信自己都看不清。 “啊啊……” 胡乱的在自己脸上摸了摸,也没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疼痛,史信定睛一看那柄匕首就钉在了距离自己三寸不到的木桌上。 “你这是弄啥嘞?!明知我是皇城司的人,还这般吓唬我,若是一个不小心,这刀子就扎在了我的头上!” 叶安尴尬的开口道:“不好意思,我说这是意外你相信吗?…………回去告诉蓝继宗,小子也是即将有封爵的人,何必这样试探我?若是想知晓我的手段,那就好生准备一下,游戏已经开始,什么时候开始你们说的算,可什么时候结束便是小子说的算了!” “你…………你…………” 史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时候一个少年人敢如此嚣张的对待皇城司了?这天下还没人敢以这么嚣张的态度对待皇城司的! 即便是这少年郎即将获得封爵又如何?别说他现在没有封爵还只是一个白身,便是他顶着封爵也要对皇城司客客气气的! 除非文臣获得封爵才能如此轻慢皇城司,否则便是自取其辱! “嘿,小子诶,你是我史信见过最嚣张的人,大抵是不知道皇城司是作甚的地方!我皇城司乃是…………” “皇城司旧名武德司,于东京左承天门内。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 史信瞪大眼睛瞧着叶安,嘴唇微微蠕动却有无法发出声音,而叶安自顾自的道:“司依皇宋祖宗法,不隶台察,又旧制,三衙管军,未尝内宿,殿前一司虽统摄诸班禁卫,而皇城一司亦判,然不相关,亦南北军相统之意也!且不受三衙辖制,乃直属帝王之辖骑也。” 史信惊声喝问:“你怎生知晓的如此清楚?!” 叶安笑了笑:“这算什么?皇城司所隶官司有二,一曰:探事司、二曰:冰井务。” “官额置勾当皇城司公事三员,以武臣武功大夫正七品以上,及内侍都知正六品、押班正六品充任。” “吏额置勾押官、押司官各一人,前行四人、后行六人、勘契官二人。” 此时的史信已经说不出话来,骇然的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皇城的官额,吏额,他居然能说的一般无二,而且还知晓探事司、以及冰井务。 “你们应该是皇城司的亲从官,皇城司的亲事官轮差充任逻卒,该是如此才能跟随蓝大官出来的吧?” “不是!” 史信想也不想的便否定,他觉得自己站在叶安面前就如同被脱光了衣服,浑身上下一点秘密都没有,决定反抗一下。 “好胆!” 叶安猛然从床上挑起,紧紧地盯着史信道:“皇城司亲从官不得皇命禁出东京城,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难道就不怕御史台的御史上疏弹劾尔等?官家圣人看了劄子,你觉得会不会治罪与你!?” 其实叶安对宋代的衙门了解程度有限,但好死不死皇城司是他的兴趣所在,不光是宋朝的皇城司,历朝历代的特务结构他上大学那会都是感兴趣的。 教授说这些东西没用,因为皇城司在宋代并不是如同锦衣卫在明代一样的重要机构,但对现在的叶安来说却是极为有用………… 史信已经被叶安接连不断的信息轰炸给炸蒙了,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眼前的少年郎到底是什么人! 但叶安没给他这个机会,抬手道:“不用我送你出去了吧?” 史信如蒙大赦,转身就走,叶安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从后面传来:“小心地上的绊索!” 史信一个踉跄便冲出房门,路上不敢停歇,待瞧见程拱寿之后史信才小声道:“押司恕罪,卑职出了差错,此次被叶安发现……” 程拱寿点了点头,依旧身穿铁甲瓮声瓮气道:“这我不奇怪,你没有瞧见他的眼睛,这个少年人的眼睛中藏着一头猛虎,他…………” “他还让我带话给大官!” 铁甲面罩之后传来一阵嗤笑:“当真以为自己就要被封爵了,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不过是个白身,还想让人带话给大官?!说的什么?” 史信微微颤抖道:“卑职不敢说!” 铁甲覆盖的手臂猛然抓住史信的肩膀将他拉到眼前,程拱寿的双眼从铁甲的面兜后射出寒芒:“说的什么?!” “他说既然咱们皇城司的人要和他玩,那咱们有权说开始,但要结束却是要听他的!” 咔嚓,咔嚓的声音从步人甲中传来,程拱寿道:“这小子厉害的紧,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一般的嚣张,你便以原话告诉都知。” 史信再次颤颤巍巍道:“卑职不敢啊!” 程拱寿郁闷的说道:“你不怕我,反倒是怕整日笑呵呵的都知?他老人家可是最为爱护下属的,你被叶安如此戏耍,还羞辱了皇城司的脸面,都知必然会为你出头。” 瞧见史信的模样,程拱寿便大笑着把头上的兜鍪摘下:“走,某家与你一同便是,皇城司的兄弟还需这般的客气!” 史信尴尬的笑了笑:“卑职实在是无颜见都知啊!” 程拱寿摇了摇头:“此次是我的错,原本是应该某家亲自去的,但为了试探这小子,才让你先行一步!莫要怪哥哥!” 史信苦笑道:“怎能不知哥哥的想法?但这小子不光机敏,手上也是有些门道的,还望哥哥小心才是。” “下次你给我打前锋!” “哥哥…………” 第一百二十三章走的太快就要放慢脚步 晨曦在太阳的光芒下逐渐的失去保护色,阳光穿过窗棱照射在墙壁上形成一道美丽的横线,叶安的眼睛猛然睁开。 昨夜史信的到来意味着“游戏”已经开始,相比之前玄诚子的试探,宋世王朝对自己的试探才刚刚开始。 叶安无数次的谴责自己太过善良,但他知道这是自己难以改变的习惯。 当看到无辜的生命消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叶安心中的本能便会让他变得难以控制,这是生而为人的一种责任感,也是在历史洪流中无法控制的复杂感情。 来到这个世界,叶安一直觉得自己要比所有人更加的骄傲,因为他有着世人所不具备的眼光和才学。 他见识过了无数的悲苦的瞬间,也遭遇过无数的生离死别,但这颗心早已接受了后世伟大的洗礼。 自己的骄傲来自于那个繁荣富强的国度,也来自于汉家文明数千年的沉淀! 这种骄傲使得自己无法面对宋世的苦难,曾经的他拥有一个强大的民族,而眼下却是要面对这个民族虚弱的时候。 土豆地瓜是改变这个时代的祥瑞,也是暴露自己的最大风险,至于那些老君观中储存起来的其他种子,叶安知道早晚有一天还是要拿出来的。 翻身从床上坐起,穿上王暤送来的直缀长衫便走出门外,秋高气爽让人的心胸也变得广博起来,只不过在看到蓝继宗之后,这种好心情就被无奈所替代。 自从他到了观田的庄子里,无论是王渊还是王皞,亦或是玄诚子这位师傅和几位师叔伯都在刻意的回避。 忽然之间叶安发现其实自己依旧孤独,无论是拜师,还是与王渊王皞打交道,最后的结果并不理想,人家并没有把自己当作“自己人”来看待。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的身世一直是未解之谜吧? 叶安小看了这个时代人的智慧,事实上古人更善于思索和分析,而他也明白自己从一开始便太过高调,拜师玄诚子就是一个错误。 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非常多的事情,无论是跟随玄诚子进入老君观,还是与王温的斗茶,亦或是与王温进行交易,卷入到了阳城县之中,这些都是高调的表现。 自己也许就应该隐姓埋名的在一个村庄中住下,当一个平凡的农夫…………但自己做不到! 自己来到宋世要做什么? 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下来的,要享受这个时代的美好生活啊!怎么能偏离自己的初心呢?! 自己是什么人?一个军人,一个历史系的大学生,一个地摊上的小贩,一个自由自在的人!一个幸运又倒霉来到宋世的人! 走的太快就要停下脚步,想一想自己为什么上路! 自己走上宋世这条路是迫不得已! 但在宋世这条路上却是走的太快了些,以至于快要忘记自己当初定下的目标。 想通了这些,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蓝继宗充满深意的微笑是美好的,稍显简陋的观田田庄是美好的,墙角站着的那个壮汉也是美好的……………… 叶安决定把这场“游戏”继续下去,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灿烂。 叶安的一众师叔伯们回了老君观,王渊临时有事先一步回了阳城县,王皞也回家去了,据说是要安顿。 于是在晌午吃饭的时候,程拱寿这个壮汉就变成了“小娘子”,以最快的速度往返于茅厕,并且传来痛苦的呻吟以及一泻千里的声音,至于其他人立刻就停了下碗筷,盯着眼前浓油赤酱的烩面久久不语。 饭食一般都是叶安亲自下厨的,开始的时候皇城司的人也并不是吃叶安做的饭菜,但架不住味道诱人啊! 简单的糜子饭经过叶安的手就能有不同的味道来,菜色更是令人难以拒绝,面食对于河南人来说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 而烩面正是叶安拿手的好菜…………………… 大口的把烩面塞进嘴里,看着眼前盯着自己的目光叶安笑了笑:“怎生不吃了?如此美味的烩面在东京城怕是吃不到吧?” 皇城司一位鹰钩鼻的勾当官冷笑道:“小郎君的烩面好吃的紧,只可惜我等担心吃了之后便如同程勾当一般往来于茅厕之中了!” 叶安摆了摆手:“无需多虑,小子的烩面与你们的一样哦!” 鹰钩鼻的的瘦弱勾当官脸色一变,用筷子粘了一下程拱寿的酱汤皱眉许久对蓝继宗小声道:“启禀都知卑职尝不出其中所用的泻药。” 蓝继宗微微皱眉道:“没有巴豆或是泻叶?” 鹰钩鼻郑重的点头道:“必定是没有的,别说是味道浑厚的酱汤,便是在酱油中参杂此物卑职也能立刻分辨出来!” 叶安大口大口的吃着会面,心中冷笑,巴豆和泻叶怎么能有西沙必利的效果来的好?这就不是泻药,而是促进胃动力的,当然若是服用不当或是计量太大,那就会导致瞬时性腹部痉挛、腹鸣和腹泻。 “小郎君的手段是不是太过歹毒了些?!” 终于有人忍不住跳了出来,叶安不以为意,喝了一碗面汤笑着摇头道:“诶!我这是在给他治病!这几日瞧见程勾当脸色不豫,怕是饭食吃的太多,难以承受,这不,给他排空腹中积压,虽然眼下受点罪,可终究是好事,过个三五天必定是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不得不承认程拱寿的身体素质太好,若是一般人怕是需要被人抬着去厕所,没想到他居然能自己冲刺过去,这样的速度证明他的体力还没有被一次小小的腹部痉挛和腹泻掏空啊! 蓝继宗笑了笑,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如此说来,某家还要感谢小郎君替程拱寿治病了?” 叶安连连摆手道:“调理,调理身体而已!” “竖子尔敢谋害某家!” 就在叶安与蓝继宗客气的时候,程拱寿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脱水已经脱的虚弱的他双手撑在桌子上,冷冷的盯着叶安。 “诶!程兄弟误会了,小子是见你肝郁气滞,帮你通通气而已,若是你非要寻小子切磋一番,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比试一下如何?” 无耻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奉陪到底 在场的一众皇城司亲从官们脸色难看,这人要无耻到什么程度才能与一个跑肚拉稀的人切磋武艺?! “小子!” 程拱寿刚刚开口就被蓝继宗伸手制止,转头望向叶安道:“不为力胜,以术伐谋,小郎君好手段!” 叶安立刻正色,整理一下身上的直缀神色泰然的冲着蓝继宗微微一礼:“小子乃是读书人!” 蓝继宗哈哈大笑:“读书人,好一个读书人,某家倒是忘了,小友是读书人啊!” 叶安起身收拾了自己的碗筷:“诸位请便,但碗筷还需自己收拾一番!” 在一群人阴冷的目光中,叶安再次理了理身上宽大的直缀,拍了拍程拱寿的肩膀道:“小子是读书人啊!你说……气人不?!” “啊!!”简单的一句话再次激怒了程拱寿,虽然身上没有多少力气,但依旧发出困兽犹斗的怒吼。 叶安的每句话都如同一柄小刀,不断的在程拱寿的往程拱寿的身上扎,仿佛每一下都是一个血洞,让他失去了最后的一丝理智。 正要发作的程拱寿被蓝继宗摁住了肩膀:“区区激将之法便让你心中失了清明,若是在战场上不知死了多少次!” “竖子欺人太甚!” 叶安在边上不满的叫道:“可不是我欺辱你,你这是在自取其辱啊!当然还要多谢蓝大官不是?” 蓝继宗微微一愣便笑道:“叶小子,离间某家和皇城司便是太着痕迹了些。” 叶安叉手道:“大官恕罪,无所不用其极嘛!”说完转身便走,根本不听蓝继宗接下来的话,他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游戏开始,岂有随意结束的道理? 他相信不光自己不希望结束,没有多少收获的蓝继宗同样也不希望结束,观田中碍事的人都走了,玄诚子几天没有在这里露面,唯一唯跟随在叶安身边的只有铁二,还是个闷葫芦。 正好这些人给自己打发时间,叶安求之不得,古人云:业精于勤荒于嬉……自己若是再不好好联系一下,便是“荒废业务”了不是?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皇城司的人便不和叶安一起吃饭了,当然更不可能让叶安给他们做饭,唯独蓝继宗是个例外。 蓝继宗非常的嚣张,不光和叶安一起吃饭,甚至还要叶安泡茶给他喝,当他喝到苦涩的茶水后,却是眼前一亮。 “叶小子,这是何处的茶叶?味道居然如此清香回甘,便是随意冲泡也有如此真味!” “龙凤团茶。” 一口茶水就从蓝继宗的嘴里给喷了出去,连连咳嗽道:“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宫中御赐的龙凤团茶岂能如粗茶般牛饮?!” 叶安喝了一口笑道:“这就是大官的不对了,这茶水渊汆先生说冲泡的好,观妙先生说妙,王大学士也是呱呱叫!怎生到了您的嘴里便称之为牛饮?” 蓝继宗微微一愣:“只有茶水清香之味,还有一丝回甘,这样的茶水怎能算是极好的呢?” 叶安笑了笑:“因为他们在其中喝出了人生,喝出了感悟,若是圣人喝了,怕是也会从中有所感悟的。” 蓝继宗撇了撇,他知道叶安是在嘲讽自己,但依旧要恭敬的向东京城的方向行礼道:“圣人自然是明白其中深意的,某家之才岂能与圣人以及诸位高人相比?当然圣人明察秋毫,必定不让宵小得逞!” 叶安看着蓝继宗稍显憋屈的模样,微微笑道:“我打算结束,你还要玩下去吗?” “哦?叶小友这就算是认输了?” 叶安笑道:“您都把圣人搬出来了,还怎么玩?” 其实从一开始叶安就知道自己已经能够输了,无论结果如何,蓝继宗都不会输,因为他的背后是太后刘娥…………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若是能让我皇城司输的心服口服,那圣人面前必将给小郎君作保!” 叶安笑道:“你能给我作保什么?太后要查我的底细,你难道还能谎报不成?说到底不过是想试探一番小子还有什么本事,这些本事又是出自何处,打算顺藤摸瓜罢了…………” 蓝继宗微微一愣,随即大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叶安撇了撇嘴,被人识破就是一顿夸赞,大宋的官员好似都已经习惯这样做,非但没有一丝尴尬,还要让你感恩戴德似得。 心中暗道自己大意了,叶安有些郁闷,难道在这些人面前自己就是个傻子吗?还是因为自己长得好欺负? 低调已经不可能了,若是当初自己能低调下去,就不会拜玄诚子为师,也不会锋芒毕露,更不会被良心谴责早早的拿出土豆和地瓜。 锋芒毕露是因为自己的骄傲,也是为了走进文道所追求的骄傲,但现在看来,锋芒毕露的结果不是很理想。 但为时已晚,王渊,王皞,包括王温虽然嘴上说着自己是读书人,一个踏足文道的读书人,但他们在骨子里对自己的认可依旧少的可怜,就因为自己是一个没有家世的人。 他们是因为利益,因为体面,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才把自己当作是后学晚辈来看待的。 若是没有那头面,没有那二十万斤的粮食,没有土豆和地瓜,单单依靠自己展现出来的才学,不可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至于玄诚子,诶!一言难尽,叶安不是个傻子,他能分得清谁对自己是真心的,玄诚子勉强算是。 “蓝大官,既然你还想玩下去!那小子就奉陪,可你要做好准备,因为小子要么不动手,动手起来会要人性命的!” 随着叶安的话,蓝继宗猛然觉得眼前的少年郎气质有些变化,他说不出来,只觉得有些阴冷,寒冷刺骨的阴冷。 待叶安走后他才发觉自己背后居然出汗了,冷汗! “大官,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瞧见叶安走远而蓝继宗僵硬的站在那里,鹰钩鼻的徐用章缓缓出现开口询问。 “眼下还不知晓,但一定不是个简单人物,令皇城司的小崽子们都打起小心来,这小子要出招了!你是御药院的人,熟悉毒理,这几日无论饭食还是酒水一律查验过后再用!” 徐用章微微点头:“都知放心,卑职一定小心!” 第一百二十五章恐惧本身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叶安与蓝继宗之间的交锋已经到了最激烈的程度,蓝继宗手中掌握的暴力机器可以在光明正大的地方碾压叶安,但同样在各种小手段上叶安也会让蓝继宗以及皇城司的人苦不堪言。 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是主动与被动之间的区别,也是叶安还有盘桓余地的原因。 腹泻只是小手段的一种,当蓝继宗等人一觉醒来突然发现桌上放着一枚铜钱时,众人便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程拱寿上茅厕的时候再次未能幸免,哀嚎着捂着抱着脚跳了出来,硕大的脚掌上扎满了削尖了的木楔。 徐用章的手被烫的如红猪蹄一样,晌午吃饭的时候看着叶安特意抱着酱猪蹄在啃的时候脸色难看。 其他几人也都是各个带伤,虽伤得不重,但却是模样凄惨。 最惨的居然是被花盆砸破脑壳的,而当时叶安就站在蓝继宗的面前,双手空空如也。 虽是蓝继宗等人瞧不上的小手段,可这些小手段组合在一起就成为了折磨人心的梦魇,你需要无时无刻的小心,一直保持警惕,稍有松懈便可能中招。 这样的感觉是胆战心惊的,是寝食不安的,仿佛置身黑暗之中,四周是无数徘徊的野兽! 真正让人感到恐惧的其实是恐惧本身,这些小手段并没有给皇城司的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但却让他们处于一种精神高度紧张之中。 精神的紧张本就是一种疲劳,人的神经就如同一根弦,一旦绷得过紧,就会有断掉的一天,而叶安现在正在不断的在这群人身上增加“重物”。 在程拱寿提着环首刀开始追杀叶安进入树林的时候,蓝继宗便知事情不好,其他人自然是前往救援。 以多欺少是不存在的,毕竟这时候后还在乎脸面就是个笑话。 老君观的观田就在山脚下的不远处,树林中植被茂密,即便是太阳高高的挂起也不容易穿透浓密的枝叶,大片大片的阴影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幽暗。 半个时辰过去了,树林中悄无声息,又过了一刻钟,树林中开始传出接二连三的惨叫,当看着太阳开始偏西的时候蓝继宗便亲自进入其中。 叶安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端平打量着眼前的环首刀嘴里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眼前这把环首刀当真是惊艳到他了,大抵是因为作用和性质发生了改变,宋代的环首刀模样和汉唐时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刀身缩短,刀刃宽大,刀头加阔,刀尖向刀背倾斜,直刀为宽刃,刀柄较长为双手持握,再加上环首配重,这东西在近距离范围内使用简直就是杀了人的利器。 双手持刀劈砍而下,一般的刀剑根本就难以匹敌,劣质一点的刀剑甚至会直接被劈开! 被绳索套住一只脚倒掉在树上的程拱寿大吼:“贼厮,有种把某家放下来大战几个回合,某家必定叫你知晓厉害!” “你觉得我和你一样蠢?你自己想想我能把你放下来吗?” “啊!懦夫,贼囚!贼厮!” 叶安用刀面拍了拍程拱寿垂下的脸:“没听说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话”?再大点声把蓝大官也引来就好。” 四周不断传来的惨叫声让程拱寿猛然心惊:“叶安,你蛇蝎心肠,用的什么法子害我皇城司的兄弟!大官乃是宫中入内内侍省都都知,万万不可轻慢!” 叶安笑了笑:“废话,小子敢对你们这群人下手,对蓝大官自然是不会的,你们是受了皇城司的差遣,蓝大官可是受了官家和圣人的差遣!” 被倒吊这么长的时间,程拱寿的脸早已充血,面目狰狞道:“便是皇城司亦不可轻辱,我皇城司的其他兄弟如何了?” 叶安掏了掏耳朵,他发现和程拱寿之间的对话其实听没意思的,最主要的是他抓不住重点! “你受人差遣眼下出了差错难道不应该想想原因吗?” “什么原因?” 叶安翻了个白眼:“你们进入树林之中便遭遇伏击,蓝大官作为你们的上官,又有多年军伍的经验,就这么贸然让你们追击敌人进入树林?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程拱寿的双目因为充血早已变得通红,盯着叶安一字一句道:“休想挑拨离间!”说完便大吼:“贼人在此!” 叶安笑着摇了摇头:“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徐用章的叫被卡在了带着木刺的翻板之中,只要他强行把腿抽出来,估计那脚就基本上废了,史信运气不错,踩到了绊索,已经摔晕了。 至于其他几人和他也差不多,只是机关不同罢了,我在这树林中一共设下机关百余处,你是最倒霉也是最幸运的一个。” 程拱寿大怒,脸上如同一块大红布似得扯着脖子大喊:“贼人在此!” 叶安拍了拍程拱寿的脸:“你看,我不是想要挑拨离间,也不是想要羞辱你,而是让你故意扯着脖子喊,这样就可以把蓝大官给引来了不是吗? 你们从一开始就太过自信了,自信到了甚至以为一个史信就能探明我身份的程度,做得多错的错,但我却是不在乎的,蓝大官您也该出来了吧?” 蓝继宗缓缓走了出来,瞧着满脸通红的程拱寿道:“小郎君还是把他放下来吧!这般下去也快被你弄死了。” 叶安笑着砍断了大树上的绳索,于是程拱寿便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的他猛然扑向叶安,双手如同一对铁钳死死的捏着叶安的手臂。 但叶安并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而是笑眯眯的望着蓝继宗看,看的他无奈的叹息:“不得无礼,放小郎君下来!” 程拱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向蓝继宗:“都知,这便算了?” 蓝继宗呵斥道:“让你们试探人家的手段,可从头至尾你和人家交手了吗?咱们是不会输,可这小子也不会输!无功而返带着皇城司的人回去守好窑窖,明日便前往王大官人的庄子!” 叶安笑着说道:“程勾当乃是有百人敌的本事,小子自然不是对手,只能用这般的雕虫小技来应付,让大官和勾当见笑了。” 蓝继宗摇了摇头:“此事就此不提,某家没有查出你的身份,自然也不好煎迫与你,但入宫朝见官家圣人,万万不可欺瞒,否则这世上没人可为你作保!” 都是聪明人岂能不知道蓝继宗的意思,笑着叉手行礼道:“多谢大官指点!” 蓝继宗抬起脚又放下,并不回头却开口自顾自的说道:“王皞献的头面异常精美啊…………” 叶安苦笑着应下:“不带这样的大官!” 蓝继宗已经走远,声音却传了过来:“某家只是感叹……圣人乃是天下之母!孝敬母亲有什么不妥?” 叶安愣在原地,这“神逻辑”尽然让自己无言以对………… 第一百二十六章真香! 蓝继宗的试探没有任何结果,即便是被叶安整的很惨,但一无所获,非但如此他反而更加不明白这个少年郎是什么人了,更别提他的家世。 眼下的皇城司众人几乎各个带伤,在看见一身青衣直缀的叶安出现后,便是各个如临大敌的警惕,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看似斯文俊俏笑起来还很好看的少年人,就如同洪水猛兽! 玄诚子已经习惯了,在这群皇城司的亲从官走出小树林之后他便习惯了他们的一惊一乍。 玄诚子知道叶安是有本事的,有一些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本事,所以便打算向蓝继宗请教一下。 作为叶安的师傅,玄诚子的请求蓝继宗求之不得,两人坐在牛车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英姿勃发的少年人不由感叹一句:“少年得意不过如是!” “观妙先生,不知这小子是从何处出现的?” “嵩山老君观下山的一条小径上!” “突然出现?” 玄诚子皱了皱眉头:“这老道便不知晓了,反正下山的时候在小径上遇到了他。” 蓝继宗奇怪的问到:“我瞧这少年郎有些不太一样,若观妙先生知晓还请不吝赐教!” 玄诚子笑道:“头发,他的头发很短,只有几寸的长度。” “莫非不是我汉家儿郎?” “必定是我汉家儿郎,头发是稍稍短了些,但口音却是河南府的,再者便是通晓我汉家文字礼仪,还在诗词一道上颇为精深。你能说这样的少年人非我族类?!” 蓝继宗猛然抓住了玄诚子的衣袖道:“口音是河南府的?” 玄诚子稍稍愣了一下缓缓开口道:“贫道在老君观待了不少年,岂能连河南府的口音也听不出,有些像洛阳话,但又有些不同,但应该是河南府的调子。” 蓝继宗笑问到:“某家见他对河南府了解甚详,莫非他就是河南府的百姓?” 玄诚子苦笑道:“何止河南府?此子仿佛周游过天下,许多事情远在千里之外,但贫道只要提及他便能知晓,他甚至知晓穆修穆参军的轶事,也知晓杭州孤山上的那位放鹤的林逋林君复!” 蓝继宗稍稍有些呆滞,喃喃道:“怪哉,某家这下便更不知晓他的底细了,这般年岁的少年郎是从何处知晓这些的?” 玄诚子的脸猛然一抖,他想起了叶安曾经说过的话:“可借器物之利观万里之外,身居南国听北地乡音!” 若非如此岂能知晓这么多? 但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也不敢告诉眼前的蓝继宗,说到底玄诚子在内心深处还是不打算出卖叶安。 瞧见了玄诚子的表情,蓝继宗微微一笑道:“观妙先生,此子献出祥瑞良种,又是您的徒弟,听说以后还是要走文道一途的,若是得了封爵,那便是登了天的人物,您可要仔细掂量,万万莫要出了差池!” 玄诚子知晓蓝继宗是什么人,也知晓他在宫中的地位。 知道眼下是瞒不过去,一咬牙撩起袖子露出胳膊肘上的手表道:“这便是劣徒从家中带出来的计时之物!名曰为表!” 蓝继宗看着纯净无暇的镜面,看着里面不断走动的指针以及上面他完全不认识的文字,目瞪口呆! 表盘上是漂亮多彩的星空,一道指针缓缓移动,而当玄诚子解释了手表的计时方法和误差后,蓝继宗便死死的攥着这块表绝不撒手。 玄诚子后悔了,他没想到蓝继宗这般的无奈,好歹也是堂堂的入内内侍省都都知,虽不是位极人臣,但也是宫中极品,怎能这般明抢自己的东西?! “这是通天的手段啊!莫抢!观妙先生你听我言,有了这东西司天监便能更为精准的校验《崇天历》此乃大功德啊!先生!” 玄诚子疑惑道:“《崇天历》不是刚刚编修的吗?为何要还需校验?” 蓝继宗苦笑道:“还不是周踪那个书呆子?他以历成不验,未为完密,遂请较验,并提出个别率数还需修改,这《崇天历》乃是官家登基之前就已经开始修编的,官家登基之后便刚好可用,也算是天命之数,诶!眼下司天监的人紧咬不放,说这历法不规,四时不准!还需重新校验,但所费时间不知几何,岂不是朝廷的笑话,也有失天家体面!圣人为此伤神久矣!” 玄诚子用发簪挠了挠头:“这便麻烦了,贫道记得司天监正乃是宋古行……怎生轮到周踪这个少监说话了?” 蓝继宗咬牙道:“周踪便是得了宋古行授意才这般的,历法不规乃国之大患,京中已有传闻就是因这《崇天历》的不准,才会有河南府的灾祸!” 玄诚子怒道:“一派胡言!这是……这是要用《崇天历》来波及官家!宵小之徒焉敢如此!” 蓝继宗握着手表感激道:“观妙先生大义,某家必会呈报圣人!” 玄诚子一把抓住手表道:“都知莫急,莫急,且听我言!孽徒还有一块更好的………………” 叶安坐在牛车上非常的不自在,下意识把身体缩在铁二的背后,即便如此他还能感觉到前面牛车中玄诚子和蓝继宗炽热的眼神。 这是怎生了?莫不是俩个老家伙又要给自己下套? 叶安立刻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来,自从来到大宋才知道什么叫老而不死是为贼! 凡是年岁大了的,在朝中混迹多时的,就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别的不说单单是自己把皇城司的人给折磨的“欲仙欲死”之后,蓝继宗非但没有任何芥蒂,还对他一顿夸赞,这就不符合常理嘛! 至于他没打探出自己的出身,输的惨不忍睹,可最后依旧不提所谓作保一事,说明从一开始蓝继宗根本就没有给自己作保的想法。 还是要自己让自己进宫但这太后刘娥的面老实交代! 拍拍屁股就忘,这显然是政客最熟练的本事!自己现在就是一个白身,在他面前屁都不是,想法和意见自然也是无关紧要的……………… “单纯”的自己怎能再次上套?门也没有啊! 当叶安瞧着蓝继宗一口一个“叶贤侄,叶贤侄”的叫着,脸上的表情难看道了极点,这不是骂人吗? 但蓝继宗给出的条件也十分优厚:“叶贤侄年轻有为,一本《救灾活民书》当真是活命无数,祥瑞良种更是我大宋之福!若是能把这丈量天时的器物拿出来,圣人官家必有赏赐!” 叶安笑眯眯的说道:“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问出处!” 蓝继宗稍稍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摇头道:“此非某家能够应下的,但圣人必有赏赐!” 叶安耸了耸肩膀,他知道蓝继宗的回答不作数但依旧笑道:“妥了!有赏赐就行!” 未曾想叶安居然答应的如此痛快,蓝继宗和玄诚子都有些诧异,但叶安心中只有两个字:“真香!” 第一百二十七章官场上位 牛车是这个时代最稳妥的交通工具,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出行的时候大多数都会选择以牛车代步,甚至与成为一种风尚。 马车不是没有,但马车的成本较高,对于缺马少马的宋人来说太过奢侈,所以即便是有马车的权贵之家也不会整日用马车代步。 路况不是很好的情况下,乘坐马车简直就是上刑,所以叶安坐在牛车上歪歪拽拽的跟随车队抵达了阳城县。 因为老君观的支援,阳城县的粮食并未出现短缺,当然中岳庙也送来了不少粮食,大抵是因为被玄诚子在山门的一顿羞辱才送来的。 但无论是老君观还是中岳庙送来的粮食加起来也比不上少林寺的援助。 据说少林寺的智空和尚带着少林寺的僧人千余人从山上挑粮而下,再以牛车运往阳城县,足足二十八万斤粮食。 自然也是受到了阳城县知县事王温的热情款待,僧人们回去之后,智空和尚却挂单白云寺并没有离开。 现在的阳城县一点也看不出灾民涌入时的模样,王温看着治下百姓的增加有些欣喜又有些发愁,当老君观的车队进入阳城县后,便立刻派人请到了衙门之中。 看着一车车的土豆被放入地窖之中,王温一时头皮发麻,亩产四千斤的粮食对于他来说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些。 王渊在看到还有灾民前来县衙领钱时,脸色便立刻难看起来,看向王温的表情也颇为不善,还好并没有当场发作,也算是给王温留下了一点脸面。 蓝继宗笑眯眯的拉过叶安到:“这阳城县的百姓吃喝不愁,灾民也算是安顿下来,叶小郎君功不可没啊!” 叶安摆了摆手:“算不得什么功劳,不过是把粮食卖给了阳城县而已,说到底还是赚了钱的,至于《救灾活民书》本是家中长辈的经验所得,叶安只是抄录下来而已!” 蓝继宗摇了摇头:“非但如此,数万灾民于阳城县开荒屯田,又兴修水利沟渠,还在水中架设了大翻车。 到了明年阳城县的良田又要增加千亩之多,百姓富足指日可待,你这是给了阳城县一场大富贵啊!” 玄诚子在边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这虽然是在夸叶安,但也是在夸赞他啊!谁让叶安就是他玄诚子的徒弟呢? “只可惜这大富贵在眼前,有个蠢材却不知早早下手!” 王渊终于忍不住了,看着蓝继宗夸奖叶安,看着玄诚子洋洋得意的模样,心中怒气勃发,指着王温一顿臭骂:“眼下阳城县的灾民已经妥善安置,居然还有人来县衙领钱?你应该给所有的灾民安置户籍,修缮房舍,并且让他们花钱买下那些房子!” 王温的表情变得尴尬起来,毕竟叶安这个晚辈还在边上,还当着外人呵斥自己,实在是有些上脸,只能陪着小心道:“叔父,这些都是河南府的灾民,都是其他邻县的百姓…………” 王渊的脸都快黑了:“给他们派遣劳役!只要是在咱们阳城县领过口粮有过劳役的人,那就是咱们阳城县的百姓!这是朝廷定下的规矩,谁也抢不走你的人!” 说完便又冲着叶安吼道:“叶贤侄你且说说《救灾活民书》中灾情过后当如何妥善安置灾民!” 叶安愣了一下,看着王温求救似得表情耸了耸肩膀:“小子不记得了!” “瞧见没有,区区十来岁的少年人都比你通晓人情世故!为了照顾你这县尊脸面,能腆着脸说自己忘记默写下的东西!” 叶安无奈的叹了口气:“先生何必要扯上小子?” 王温笑道:“谁让你在这呢?速速道来,莫要害了他!” “人多了便是要有各种所需,相应的也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活计,灾民们原本就是寻常百姓,其中有手艺的不在少数,眼下活计多,可让他们填补所需,获得钱财报酬,也可让这些人充作劳役赚钱,县尊甚至可以借贷钱财给他们,待赚了钱之后再向县衙还本付息…………” “若是还不上呢?” 这下不光是王渊,便是蓝继宗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们的土地明年便会有产,难道是摆设不成?!” 王温连连称是,告罪一声便离开后院,王渊苦笑道:“家侄愚钝让诸位见笑了。” 蓝继宗却笑道:“渊汆先生用心良苦啊!阳城县如今从中县一跃成为上县,治下百姓增加不说又得良田千顷,再用上叶贤侄的法子,只需两年时间其政绩必定斐然,勘磨可为一等上!届时调任京师,最少也是能补一个中州通判,再磨砺几年回到京师便能得授贵官了。” 叶安在边上看的目瞪口呆,这他娘的就是一出官场上位路线图啊! 没想到王渊居然是以退为进给王温铺路,故意但这众人的面呵斥王温,为的是让王温留在阳城县,而不是依靠截留灾民有功调任东京城充任清贵的官职。 而蓝继宗却要在其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既然他把话挑明了,就是打算接受王渊的请求,谁让他在老君观的观田中侍奉祥瑞这么久呢?人情还是要给的。 只需蓝继宗在圣人面前稍稍说说话,这事情就是板上钉钉的,王温以后的官路只会更加的广阔。 而叶安也明白,自己在无意之中成了王渊手中的一枚棋子……………… 看明白这一切后,叶安便发现,无论是王渊还是蓝继宗,亦或是边上不做声一个劲喝茶的玄诚子都是政治上的“大能”。 自己还是太过稚嫩了些,完全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坐在玄诚子的身边无奈的叹息一声:“这些手段防不胜防啊!” 玄诚子眯着眼睛笑了笑:“助人为乐,何乐而不为?最少他王渊欠你一个人情不是?” “他的人情值钱吗?” “不值钱,也值钱,王渊可是被圣人请入过宫中的,为师还听蓝大官说,资善堂中少一位先生和一位天子伴读……” 叶安脸色煞白:“师傅,不带这么坑人的!我可不想进宫陪皇帝读书!” 玄诚子奇怪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别人眼巴眼望都求不来的事情,怎生到你这却如同洪水猛兽一般?!” “皇宫大内规矩多啊!” “孽徒!你是要气死为师不成?!” 第一百二十八章贼骨头 叶安相信车队路过阳城县并且在县衙中短暂停留,其根本目的就是蓝继宗卖给王渊的人情,自己还是太简单了,把土豆和地瓜看的太简单了些。 祥瑞在这个时代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政治资本,只要稍加利用,就能得到惊人的好处。 王渊守护祥瑞必然是有功的,虽然在叶安看来他就是在田庄中混吃混喝,但却不能否定他在其中的作用,虽少和蓝继宗等人一起参与了土豆的收割。 并且地瓜的收割还要交给王温亲自督办,叶安已经把详细的步骤和方法告诉了王温,并且有静武这个从头到尾看护土豆地瓜的“老手”在边上帮忙,应该不是大问题的。 事实上老君观也没有闲着,此次前往东京城的不光是蓝继宗这一队人马,叶安的大师兄静真也前往了东京城。 他毕竟是祠部司的人,且官品还不低下,甚至比王温这个八品官还要高些。 祠部司置判司事一人,以无职事朝官充任,凡祠祀享祭之事隶属于太常礼院,而天文漏刻之事又归于司天监。 说到底本司只掌祠祭、国忌、休假日期,各州僧尼、道士、女冠、童行名籍,颁发剃度受戒文牒。 此时的叶安才知道,原来大师兄静真居然是有功名在身的,且是正经的进士及第! 难怪玄诚子会说道门和文道不冲突,官员也是道士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感情大师兄就是一位。 玄诚子看着叶安惊讶的表情,老脸一红的解释道:“其实你拜入我的门下也算是一场机缘巧合,为师收徒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其中牵扯朝堂争斗,寇相公与为师有旧,朝堂中的一些人希望寇相公回朝起复,有些人则并不希望如此。” 瞧见叶安认真的模样,玄诚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钱家二郎为何会诋毁你吗?因为一旦成为老道的弟子,便算是有了一块敲门砖,名号便是响当当的存在,再入仕途也就简单的多了。” 叶安打了个暂停的手势道:“先等一下,您的意思是能够左右圣人的意见?” 玄诚子笑了笑:“自然是不能的,但钱惟演却能说服圣人,一旦为师收了钱家的二郎,那他就会上疏圣人和官家,恳请两位起复寇相公,最少能让他回朝。” 叶安微微点头哦了一声道:“以寇相公的资历和人望,回朝之后必定又是一位相公了,那您为何没有收钱晦为徒?” 玄诚子露出羞愧又无奈的表情,看着道路两边光秃秃的树干:“为师看起来德高望重受人敬仰,还得了先帝御赐的“观妙先生”,但为师依旧不能左右某些事情,朝堂中某些人,为师可得罪不起啊!” 叶安佩服的拍了拍玄诚子的肩膀:“师傅,您这才算是说出了大实话!圣人定然不会让强势的寇相公起复的,甚至不会让他回到东京城,主少国疑,母壮子幼,若是圣人还想控制住大宋眼下的安定局面,就必须要专权!否则一切都是空谈,甚至连官家都庇佑不得!寇准终究是太过强势了些,并不适合回到眼下的朝堂。” 玄诚子发誓自己听到的是从叶安嘴里说的话,但还是不敢相信这么老道的分析是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口中说出来的。 呐呐的看着笑得憨厚的叶安,玄诚子苦笑道:“老道这算知晓什么叫窥一斑而见全豹!知晓什么是天赋异禀!你小子要是不在朝堂中做官当真是可惜了这份本事!” 叶安头摇的如风车一般:“弟子可不愿趟这趟浑水,朝堂的水太深,也太复杂,弟子担心下去就上不来,还有可能溺死其中。” “朝堂也不似你想象得这般,眼下咱们大宋算得上稳定,只要圣人把局面维持到官家继位,到时你积攒下来的资历便够你向上一步的了。” 叶安把草茎含在嘴里吮吸着一丝丝的清甜:“徒儿到是听说过一句话: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知晓那里是龙潭虎穴,知晓那里都是能人,徒儿为何还要往里钻?” “哈哈哈……你这话倒是有道理,又是你家长辈教你的?但你可知现在的你已经不只是为师这个观妙先生的弟子了?还是闻名天下的阳城夜郎!” 瞧见叶安不爽的表情,玄诚子笑了笑:“莫要不知足,这已经算是夸赞了!祥瑞的消息已经送到朝堂之上,太后和官家要召见你,连你拒绝拜渊汆先生为师这件事圣人都已知晓。 你的一份《救灾活民书》以在朝中传阅多时,中书门下已经把它奉为救灾典籍,以应灾而示!封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何况差遣官?你小子躲也躲不得!” 看着前一辆车上竖着耳朵的蓝继宗,叶安笑道:“蓝大官,能否只要封爵不领差遣?” 蓝继宗干咳一声:“这不是某家说的算的,朝堂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便是一个闲散差遣也是要有的。” “待选官不是没有差遣吗?就给小子挂一个待选官如何?” 王渊在边上早已听不下去:“授官乃国之重器,岂能如同尔等一样私下相商?!小子你可以不重士人,但你也是要入仕的人!不能不重国朝授官的规矩,更不能藐视官制!此乃我汉家数千年之精要,乃是治理天下百姓的手段!别人十年寒窗铁砚磨穿才获得的东西,凭什么在你眼中便一钱不值?!” 蓝继宗拍了拍王渊的肩膀冷笑道:“这小子不是觉得一钱不值,而是故意惹怒您,好让您去圣人官家面前告状去,也免得他得授繁琐的差遣!渊汆先生,您觉得叶贤侄是什么样的人?” 王渊跟着冷笑道:“贼骨头!就该好生的磨砺!越是如此王某越要在面见圣人的时候多多“提携后辈”!” 坏了!用劲用大了! 居然被蓝继宗这个老太监给瞧出来了,转头望向玄诚子,却见老道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道:“诶!乖徒儿!还记得为师说过的话吗?过犹不及,这便是日中而落,月满则亏,泰极丕来啊!” 王帮傻子一样坐在牛车的前面,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初出茅庐在王家庄贱卖“宝贝”的少年郎居然即将获得封爵! 而边上的铁二则是一个劲的傻乐,在他看来自己这辈子就跟定小郎君了! 叶安郁闷的躺在牛车上,跟随晃动而上下起伏,无奈的喊了一嗓子:“渊汆先生可否忘记小子今天说的话?” “刻骨铭心!” “我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故地重游 秋天总是带有一丝悲戚的意味在其中,草木凋零,万物枯萎在文人墨客眼中就是悲秋,但叶安却充满了希望。 在牛车穿过阳城县的城门之后,叶安便忽然觉得之前的经历特别的难忘,而眼下又将是新的开始。 阳城县的灾情已经告一段落,看着王温站在五里亭恋恋不舍的模样,样就知道他又要挨骂了。 果不其然王渊瞪着他吼道:“大丈夫岂能做这般小女儿态?别忘了你是阳城县的一县之尊!” 事实上不是王温没有能力,叶安从他的谈吐中就能看出这个温文尔雅的县老爷并不是一个不会做事的“冬烘先生”,只是王渊这位陪伴他成长的长辈骤然离开有些不舍罢了。 看着他的模样,叶安便知道王温是发自真心的不舍,这样的人其实值得深交。 跳下牛车在王温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于是王温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叉手行礼并果断离去,走的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蓝继宗看着笑嘻嘻回来的叶安,捅了桶他的肩膀道:“你对王温说了什么,为何如此快的便态度大变?好似立下了大志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蓝继宗目瞪口呆,惊诧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只觉得这四句话大气磅礴,胸怀天下,乃是让人热血沸腾的大志向,大宏愿! 口干舌燥浑身发麻的他看向了王渊与玄诚子,这两人却是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再看看眼前年轻的少年郎,忽然便咧嘴苦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便坐实了夜郎自大的名头!之前你还说不期授差遣之官,现在又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过于做作?” 叶安笑道:“所以这是对王县尊说的啊!小子没有这个能力,却希望别人能往这个方向努力!我家长辈说了,这便是文人,入仕之人所应追求的目标!” 蓝继宗僵了一下,他发现和这个少年人说话能被他给噎死,无论怎么说都是他占据了道理,王渊和玄诚子默不作声,看来已经习惯。 再回头看看跟随自己而来的亲从官,一个个都在那里发蒙,完全是云里雾里的模样,蓝继宗苦笑一声道:“小郎君高见!” 车队再次启动缓缓前进,叶安继续躺在牛车上任由牛二挥鞭把牛车赶得更快一些,王帮却小声道:“小郎君,您……” “机智的……” 铁二的提醒让王帮立刻改口:“哦,机智的小郎君,您去了东京城要进宫面圣,听铁二说您还是要封爵的,不知王帮能否成为您府上的管事?” 王帮的话问的挺直接,叶安笑了笑:“你忘记和我签的契约了?若是不愿大可回王家庄的继续做管事的。” 王帮连连摆手道:“不是,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是觉得您若是得了封爵,也需有个人给您照应府中琐事。” 铁二嗤笑道:“东京城中还缺得伶俐的管事?” 王帮红着脸小声道:“王帮以签了身契…………” 叶安看着铁二侧着的耳朵笑道:“你们二人啊!算是我出山之后招的人,自然也是跟随我时间最长的人,此去东京城无论富贵还是潦倒,只要愿意跟在我身边的那就是自己人,若是不愿也可扬长而去,我叶安从不强人所难。” 有了这话,王帮便算是放心了,铁二嘿嘿的笑道:“机智的小郎君,铁二这辈子跟定您了!” 叶安摇了摇头:“我过的好的时候你们跟着我是自然,过的不好你们就应该另谋高就,哪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道理?我可不希望倒霉的时候还拖着你们两人。” 王帮愣了一下,他从没想到过有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铁二爽朗一笑:“小郎君放心,若是您落魄了,铁二第一个跑,绝不拖累您!” 深秋的王家庄依旧忙碌,农人要赶在冬天土地变硬之前翻整好,这样的土地来年才便于耕种,田地里的客户们瞧见车队的到来便早早的前往庄子里报信。 客户们都知道王大官人即将带着家眷返回东京城,以后王家庄的事情都由新管事说的算,瞧见王帮坐在叶安的牛车上便有些许唏嘘他的命途多舛。 铁二却是打抱不平的呵斥农人们的目光短浅,他们哪知道王帮人逢喜事精神爽。 路过小柴林的时候叶安稍稍感叹些,也不知盏儿过的如何了,那个命运凄惨又做事凌厉的女子最近应该过的不错吧? 王皞站在宅院门前,瞧见蓝继宗等人从车上下来便立刻迎上前去道:“王某在此恭候多时了!大官,王兄,观妙先生里面请!” 蓝继宗虽然贵为宫中的宦官极品,但在面对王皞这位宰相的家弟时依旧客气道:“在阳城县耽搁了一会,让王大官人久候,罪过罪过!” 王皞却笑道:“王某已经准备好了车马,明日便可上路,路上不能再有耽搁了,圣人官家等待祥瑞良种久矣!” 王渊笑道:“如此甚好!听说王大官人的临水堂乃是一绝,此次前来也要一睹妙趣!” 王皞与玄诚子回头望向叶安,王皞的眼神中带着笑意:“要说这临水堂现在以是大变了模样,全赖叶贤侄的功劳啊!” 王渊惊讶的看了一眼叶安:“哦?莫不又是叶贤侄的妙法?” 王皞伸手虚引:“蓝大官所言极是,王某本以为洛阳园林便是极好,谁曾想叶贤侄手段了得,观妙先生,渊汆先生里面请!” 一条活水穿过后院的花园进入池塘之中,四周栽种的桂树开出了白花,金色的花蕊吐露芬芳,迷人的桂花香悠然飘散,还未进入花厅便能闻到。 穿过别致的月亮门,漫步而过栽种了绿竹的曲折回廊,王渊和蓝继宗两人便看着极为雅致景色。 从水塘中引出的一方活水直接进入了花厅之中,虽然荷花已经凋谢枯萎,但发黄的荷叶别有一番风情,几条鲤鱼不时的在水中嬉戏,一副生趣的画面………… 蓝继宗惊叹道:“好风光,好景致!虽一处小景,却有如此风情,当真羡煞旁人!” 王渊却盯着墙上的两幅画作道,久久不语,他以然被这栩栩如生的女子以及活灵活现的鲤鱼惊为天人。 “这便是子融待字闺中的小女?当真美动十方!” 王皞的眼睛微微眯起:“是啊!英娘命苦…………” 王皞家中的事情想不知道都难,毕竟英娘的克夫算是“威名远播”,早已传到了阳城县。 “然观妙先生以施妙法,渡厄解难自不在话下!” 王皞一记马屁拍的玄诚子舒坦至极……………… 第一百三十章筮卜 一切的真相只有叶安知晓,他并不愿意把盏儿这个可怜的女子给暴露出来,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叶安只是觉得这个可怜的女子不该再受罪,至于死去的人,叶安又不认识,无辜也算不上,毕竟是要糟蹋盏儿在先的。 当英娘带着盏儿出现在花厅奉茶的时候,叶安明显能够感觉到盏儿的绝望。 作为内眷,能出现在花厅给客人奉茶,这说明王皞对待众人的态度非常友善,把英娘当作是在座之人的晚辈,晚辈给长辈奉茶,也就不算是抛头露面了。 王皞拱手对王渊道:“听闻渊汆先生擅卜算,还请先生为小女的婚配筮卜一卦!” 王渊稍稍推脱道:“有观妙先生在,王某的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玄诚子放下茶碗摇头道:“先生此言差矣,贫道并不擅卜算,渊汆先生通《周易》,晓阴阳,筮卜之能便是圣人都赞不绝口,岂能推脱?” 蓝继宗在边上笑道:“这倒是,某家可以作证!圣人夸赞渊汆先生筮卜之术,称其妙法也!” 王渊不好推脱,笑着点头道:“如此便献丑了,王家小娘子且来。” 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放在她的手中,王渊面色肃穆:“小娘子默念心中所想,别无他物!” 叶安在边上瞪大眼睛,占卜这东西实在是玄学的很,后世常常听说某人筮卜极为灵验,但大多是以讹传讹。 曾经和自己一起摆摊的神棍在喝的一塌糊涂时最经典的一句话便是:“占卜若真的灵验,我还在这里与你喝大酒吹牛逼?!” 当然,清醒之后神棍是万万不会承认自己说的话……………… 叶安对《周易》也有所涉及,甚至在大学时还跟随教授听过某位在《周易》上研究数十年的学者讲座,那一场讲座下来,别的叶安没记住,但对占卜的方法却是有着极深的印象。 《周易》占卜术法有二,其一揲蓍法,所用物件较多,过程也较为复杂,其二便是钱币法,这种占卜的方法好似一直流传到了后世。 钱币法乃是出自于汉代一位叫京房的易者,他是最先使用铜钱进行占卜的人。 看着三枚钱币被英娘投入龟壳之中,叶安就对王渊随身携带的小巧龟壳倍感兴趣,之所以用龟壳乃是因为对应了天圆地方的说法,至于三枚铜钱和一枚铜钱效果是一样的。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枚铜钱可以表示开始,三枚铜钱可以代表万物。 正为阳,反为阴。扔下后同样是出现四种情况。二阴一阳;二阳一阴;三阳;三阴,每一次是一爻,同样也是反复扔六次得出一卦。 宋人好占卜,擅占卜,对《周易》的研析也是颇有建树,文人几乎都或多或少的通晓《周易》。 这其中难免出现一些高手,能人,王渊便是其中之一。 占卜和把大象放进冰箱一样都需要三步,起卦,因数而成卦象,就是现在王渊在做的事情。 而接下来便是释卦,也叫解卦,断卦。 当得到卦象后,要看得懂才能进行最后一步的预测。 这才是重点所在,只得到卦象,而不懂解卦,那所得之卦,就毫无意义。 但解卦有相当难度,非阅历深厚,睿智通达之人所不能。 叶安的教授曾经说过,用《周易》占卜入门很简单,只要懂得最基本的使用方法就行,而许多人简单的对照《周易》的卦辞,就能得出祸福结论却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 叶安与教授参加过那次讲座之后,便再也不打算自己用《周易》占卜了,因为了解越多,便越会发现这门学问的深奥,并且需要有大量的知识积累和掌握。 意思就是你不光要懂得多,而且要深入透彻! 更何况在占卜的时候来不得一丝迁就,出现变爻的情况还要准确抓住在何处发生了变动,如何去判定使用的卦辞等等。 眼下王渊的占卜已经到了解卦的过程,叶安屏气敛息,聚精会神的盯着嘴里念念有词的王渊,他好似故意的一般,嘴里念念有词但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蓝继宗已经快把脑袋贴了过去,王皞的屁股都已经离开了座椅,至于玄诚子就不能看了,小心的站在人家的身后,瞧着王渊不断掐动的手指。 王渊忽然抬头,对着叶安道:“小友可否帮忙写下卦数?” 叶安有些莫名其妙,但依旧从王家人手中取来了纸笔,按照王渊的指示书写。 按照王渊所说,叶安在纸上写下了卦象,六爻中上三是断掉的横向,下三中有一条是直线其他两条依旧是断掉的。 边上的王皞长叹一声:“未曾想是师卦!” 玄诚子却笑道:“不妨事,地水师,行险而顺!还请渊汆先生解卦!” 站在王渊对面的英娘紧张万分,而她边上的盏儿更加紧张。 王渊顺着每一爻从上到下的念叨:“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师出以律,否臧凶!” 王皞显然长舒了一口气,王渊笑道:“王家小女求的是命格姻缘,此卦乃师卦:贞,丈人吉,无咎。” 叶安微微点头,他算是听出来了,王渊的意思是这一卦乃是中上卦,逢凶化吉。 蓝继宗笑道:“如此便算是了却了王大官人的一桩心事!” 边上的玄诚子却摇头道:“虽是如此,也要王家小女自己应卦方可,渊汆先生何不好人做到底?” 王渊笑道:“观妙先生难为我了……” 看着对面王皞焦急的模样,以及英娘祈求的目光,王渊叹道:“也罢,今日有幸与子融,观妙先生,蓝大官筮卜,还得叶小友相助,那便说上一说。” 叶安摸了摸鼻子再次莫名其妙,自己只不过是把卦写下而已,这也算是相助? 王渊却笑道:“地水师乃是中上卦,虽是逢凶之卦,但最终也能化吉,困扰王家小女的灾祸已经开始消散,乃是有外力介入,但这股外力却并没有彻底消散灾祸,只是让灾祸短暂遏制,若是要彻底消除,还需这股外力…………哈哈。” 面对哈哈大笑的王渊,叶安以及众人稍稍莫名其妙,而他说的外力又是什么? 王皞上前道:“渊汆先生,外力何在?如何出现,又如何驱散小女身上的灾祸?” 王渊笑着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只不过他的眼神一直盯在样的身上,看的他发毛,发怵………… 第一百三十一章我乃修道之人! 被临水堂中众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所有人望向他的原因只有一个,唯一出现在王家庄的外力好似只有他了………… 叶安呆呆的望向王渊,这真是神了,怎么就能用《周易》推算出自己这个外力的存在? 自己知晓来龙去脉,若是他不出现,王英娘很可能就已经香消玉殒,而盏儿的下场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回想起来好似真的和自己这个“外力”脱不开干系,自己救下了英娘,也顺带手遏制了盏儿,一切似乎都是按卦象所说,准的有些让叶安脖后起凉风。 蓝继宗好奇的开口道:“莫非叶贤侄便是这卦象中的外力?” 这事情打死也不能认啊!叶安苦笑道:“小子是随家师前来,若说外力也是家师不是?” 玄诚子呵呵的笑道:“话虽如此,可若是按照渊汆先生的卦象所解,贫道可不是外力,因早已与王大官人约好,虽未如期而至……那是事出有因,算不得这卦象中的外力,到是带你这劣徒下山却是意外之事。” 刷刷刷…………所有的目光再次交汇在叶安的身上,王渊笑道:“如此说来便是了,天道自有定数,因果相生相伴,叶贤侄的出现便是王家的外力,也是英娘的外力,借此外力英娘可祛厄禳灾!” 英娘炽热的目光让叶安难以消受,他娘的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老子身上,这叫什么事? 王渊笑眯眯的看着叶安,脸上满是揶揄之色,而蓝继宗却开口大笑:“王子融你当真是好福气啊!居然在阳城县得此佳婿!英娘数次婚嫁不得,莫不是老天安排与叶贤侄的一段姻缘?!” 王皞也有些意外,看向叶安的眼神也不再是那么的排斥,眼神瞄向边上的屏风,心中有些惊讶。 一位侍女从屏风之后出现,低声在王皞的耳边道:“老爷,夫人请您过去。” 英娘被蓝继宗说的满脸娇羞,玉足一跺便急急的追赶王皞而去,身边的盏儿望向叶安,眼神中满是惊诧和莫名的欣慰………… 英娘早已心有所属,而盏儿对叶安的感情却是复杂的,自从那天叶安放过自己,这少年郎便如同种进心中一般,盏儿常常伴随英娘的思绪回忆起这个机智不凡又俊俏的少年郎。 在明月楼中,她早已见识过男人最肮脏不堪的一面,也见识了太多太多了阴谋诡计和下作手段。 而叶安居然能在抓到自己行凶的证据后放自己离开,更没有利用此事威胁自己,这让原本忐忑的盏儿既安心又惊讶。 她自始至终没想到叶安会放过自己,而眼下王家的老爷和夫人好似非常中意这个少年郎。 作为贴身丫鬟,盏儿跟在了英娘的身边,听着内厢传来的声音嘴巴微张………… “老爷,我便觉得这叶安挺好的一个少年,做咱们家的姑爷有何不妥?” 王夫人的声音充满了不满,而此时王皞也在改变自己的想法,原本他是不打算搀和到朝堂之中关于寇准的起复的争斗,但眼下叶安已并非是原先的“那枚棋子”了。 这个少年郎居然从“一枚棋子”摇身一变成为圣人面前炙手可热的年轻才俊,而王家好似也需要有这样一位年轻才俊………… 王皞微微苦笑道:“英娘可否中意这叶安?” 英娘的声音细若蚊吟:“全凭爹娘做主!” 王皞长叹一声:“这下难了!此少年郎以非凡品,阳城县之灾他用一枚头面从老爷我这里换了二十万斤粮食,十万斤卖给了孙全彬救灾,十万斤送到了阳城县发卖,这便是功劳。” 王夫人笑道:“左右不过是二十万斤粮食的功劳,又如何?还能心高气傲的看不上咱们王家的闺女?” 王皞跺脚道:“若仅仅是二十万斤粮食便罢了!可这小子转身就拿出了一份《救灾活民书》便是东京城中的兄长瞧见了也赞不绝口,称这东西乃是救灾活命的典籍,而圣人更是对其称赞有加!” “吓!你这昏聩的!老身早早便让您收了这叶安,给英娘定下亲事,这下他名声在外,去了东京城必然会被那些诰命给看上的!那些诰命可都是眼睛里带抓挠的女人!” 王皞苦笑道:“夫人待我说完,还有一件秘事外人不知,这叶安不知从何处得了两样亩产数千斤的良种,已然成了祥瑞,太后要亲自召见他,依我看,封爵是不在话下的!” “嗷…………” 王夫人的一嗓子让王皞听的肝颤,果然耳朵一疼便被王夫人拧住:“你这人哟!当真是没有兄长果断的!难怪躲在阳城县,这下到手了佳婿飞走了,亩产数千斤的祥瑞啊!这……这得有多大的封爵!” 王皞跺脚道:“撤手,撤手!老爷我也不知晓会有如此局面,这少年郎也太过诡异了些!” 王夫人不依道:“我不管!你若是不把我这好姑爷给寻回来,我这便回娘家去!” 英娘已经目瞪口呆,她未曾想叶安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笑起来很好看的少年郎,居然摇身一变成为这般非凡的人物。 而边上的盏儿咽了一下口水,自己之前谋害他会不会被记仇? ……………………………… 叶安缓缓的瘫倒在椅子上,这叫什么事?瞧王皞的架势是回去和王夫人商量了,这如何使得? 抬头看去便瞧见王渊和玄诚子二人拉着蓝继宗说话,三人话题也大多是在揶揄自己,也许在这两人看来,自己和王皞这位相公的家弟扯上关系,并迎娶了王曾的侄女便算是一段佳话。 可你们倒是问问我答不答应啊! 叶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他娘的算不算是包办婚姻?! 只不过不是被父母包办而是被别人包办的! 蓝继宗笑道:“叶贤侄好福气啊!你这也算是双喜临门了不是?” 叶安咧嘴苦笑道:“小子是道士,乃修行之人…………” 蓝继宗摆手笑道:“你不是要入文道的吗?至于道士的身份并无妨碍,哦!对了,观妙先生,令徒的道号是?” 玄诚子还未说话,王渊便笑道:“静身……哈哈!” 第一百三十二章假作真时真亦假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 叶安拉着玄诚子躲在角落里小声嘀咕,警惕的瞧着边上俩个老不正经的人。 但话还没说完,玄诚子便咳嗽道:“你从小便孤身一人,哪来的父母之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不介意…………” 玄诚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安拉住,走到一边道:“你若是敢应下此事,我便不与你干休!” “英娘以是良配,背后又有王家,可成为你在朝堂上的助力!别忘了你自己可是个没有脚跟的人!王皞没有子嗣,唯有一个女儿自然是掌上明珠,他用英娘寻得一佳婿,定然是要吓死力气栽培的!小子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玄诚子看向叶安的眼神充满了焦急,但他不知道叶安有一颗自由的心。 “你想让我和王家联姻,可你有没有想到过从此之后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王家要可能要牺牲掉许多东西,也可能成为王家在朝堂之中的棋子,甚至是牺牲品!眼下的功劳是眼下的,我的路还长,没有必要上来便和王家捆绑在一起!” 玄诚子惊讶的望着叶安:“王家没必要用你做棋子…………” 叶安冷笑道:“我说太阳打西面出来你信吗?朝堂中的事情,谁能说的准?!一旦涉及到利益,涉及到政治中的博弈,便是相公也身不由己!当年真宗皇帝把一尊酒赐给王旦,说:“这酒极佳,您回去与妻子家人共同享用。”等回家后打开里面全是珠宝!为的就是堵他的嘴。” 玄诚子的脸微微一变:“你的意思是谁都不能信?!” 叶安耸了耸肩膀:“你觉得我能相信谁?我家有位长辈曾经说过,世上没有永远的友人,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叶安深信此道!” 王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盯着叶安一字一句道:“所以朝堂对你叶安来说才是那般的污秽之地?” 安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把朝堂看作是污秽之地,那里应该是为国为民的地方,是距离“齐家治国平天下”最近的地方,但里面的有些事情……你懂得。” 王渊眼神不善,蓝继宗脸色不善,玄诚子拳脚不善……………… 叶安最后还是没有妥协,王皞在叶安单独拒绝了他之后,那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毕竟是女方家,提亲被拒难免让王皞这位相公的家弟有些兜不住脸面,当然叶安也充分发挥酒桌上的优势,把酒给陪好了。 美酒,美食,美景,临水堂中也算是稍稍去了些压抑的气氛,叶安拒绝王皞的理由很简单,他不喜欢英娘,这个简单的回答一度让王皞觉得叶安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同时也是在侮辱王家。 但叶安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告诉他,自己追求“真爱”是么多的崇高和伟大,当然……都被王皞当作屁话给忽视了。 还是在当初在临水堂后面的小房间,叶安咬牙道:“小子是肯定要入朝为官的,身上的爵位只能成为助力而不能成为根本,小子知道轻重!身后没有世家,也没有贵戚,更没有祖宗的恩德庇佑!只有小子一人,所以小子要做孤臣!直臣!” 这话在王皞听来便算是“真话”,出于这个目的叶安拒绝自己才算是情有可原,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屁话,根本就是在糊弄人! 谈论到政治,谈论到叶安的未来,王皞忽然间就不生气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子,你是我王某人见过最特别的后生,且不说你的那份《救灾活民书》也不说祥瑞之事,单单是你脑袋里的想法和手段便是同龄人中少有的,这般的能力足以使得你傲视同辈,但却不能小看朝堂!” 稍稍顿了一下,瞧见叶安的眼睛中并没有什么波动,王皞便叹了口气道:“你瞧,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却没有什么感动,也没有抵触,这便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短处,你注定在朝中不会有助力,因为你不会卑躬屈膝,也不会临表涕零,更不会感恩戴德!你这样的人只能为圣人,官家所用!所以你做孤臣是对的,但别忘了,你现在还未有官身!” 叶安终于躬身施礼道:“先生虽非我之师,但今日之话却让叶安受益良多!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嗯!”王皞点了点头,瞧见叶安施礼的模样微微满意。 “这才有点做孤臣的模样,只不过你做的孤臣应该左右逢源,听不懂了是不是? 所谓孤臣并非是谁也不帮,谁也不沾,恰恰相反这样的臣子一定会被罢黜的最快,孤臣应该是左右逢源,谁都能说得上话。 但和谁的关系都不是那么亲密,也没有利益往来,这才算是孤臣,因为他只听命与天家!他应该是官家的孤臣,而不是朝堂上的孤臣!” 叶安忽然有些惊讶,他发现原本站在自己面前浑身上下透露出文雅之气的王大官人忽然变了,变成了一个相当成熟的政客,变成了一个循循善诱的先生。 这时候的自己本能的相信他说的话,并且相信是在帮自己,而不是在拉拢自己。 忽然之间叶安笑了笑:“王大官人,哦,不对应该叫您王大学士,您这般教导小子,小子感激不尽,但您为何要这么做呢?” 王皞并不尴尬,也没有恼怒,笑着说道:“你看,这就是抓住了精要,我这般的教你不是为了让你感恩戴德,也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是在拉拢你,而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帮到王家的时候施以援手,仅此而已!” 叶安点了点头道:“若是有一天小子有能力帮到王家,还请王大学士莫要客气!” 王皞点头微笑道:“这是自然!” 待叶安和王皞从房间中出来,临水堂中的气氛才变得轻松许多,至少王皞与叶安能够喝酒了,并且再次称呼叶安为“叶贤侄”。 蓝继宗有些惊讶,边上的王渊和玄诚子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蓝继宗惊讶于叶安的手段,如何能让刚刚还火冒三丈的王皞消除偌大的火气,要知道作为相公的家弟被人拒绝亲事是一件非常羞辱的事! 但叶安居然能说服王皞,并且很快的谈笑风生起来,蓝继宗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个少年人一旦在朝中成长起来会如何? 只有叶安独自苦笑,说真话没人信,说假话到是信了,其实自己并没有打算在朝堂中混的风生水起,甚至不愿意搀和其中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装”的最高境界 临水堂的一场酒宴持续到了晚上,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叶安当真是大饱口福,用王渊的话说,王暤的厨子可要比雨花楼的大厨还要高明。 玄诚子最爱的还是炖出的鸡块,频频下筷的模样让叶安怀疑他是“黄鼠狼转世”,不一会面前就堆起小山一般的鸡骨头。 酒桌上吃的自然是尽兴,叶安与王皞已经冰释前嫌,这虽然让在场的众人迷惑不解,但却很快便释然。 在他们看来,以王皞的气度自然不会与叶安这个小辈计较。 但他们那里知道,叶安与王皞之间进行了一场小小的利益交换。 王皞说的很对。 孤臣是绝不会得罪所有人而存在的,这样的孤臣只能被所有人群起而攻之,真正的孤臣就应该和所有人都搞好关系,但又和所有人走的都不近。 比如眼下的自己。 无论是和王皞的王家,还是和王渊的三槐王氏,自己都没有太过亲密。 当然也没有得罪他们,甚至还有一些小小的利益纠缠在其中。 相对来说,王渊更看重自己的才学,而王皞更看重自己的利益,这就是唯一的不同。 但说到底都希望自己将来成长起来后,变成他们在朝堂之中的助力,这是根本,也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秋夜凉如水,但依旧能听到蝉鸣,这些烦人整整一个夏季的小生灵仿佛在用他们最后的生命宣示着他们存在过。 此时的蝉鸣不再是恼人的烦躁,相反还别有情趣,配合青蛙求偶的鸣叫,相得益彰。 王皞和王渊已经开始用蛙鸣和蝉鸣对句子了,而叶安继续闷头吃饭大快朵颐,只要是吃饭,他就心无旁骛,美食在前还哪有停下筷子的道理? 玄诚子不断的怂恿叶安作词,哪有在长辈宴席上吃相如此难看的道理? 王渊是知晓叶安作词的厉害,他在和王温斗茶令的时候,一首回文词功力了得,没有相当的天分和眼界,做不出如此惊人的词令来。 至于王皞更是知晓叶安作词的本事,那首从英娘那里知晓的《声声慢》惊为天人。 也不知是揶揄叶安,还是想要在王渊面前展现风头,王皞微微一笑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王皞念出这首词的时候,王渊一口酒水喷出,瞪大眼睛的盯着他,而边上的蓝继宗目瞪口呆:“这词……当真是凄美了得,送去东京城可堪悲风魁首!” 略带嫉妒的口吻,王渊悻悻然道:“子融这首《声声慢》当真了得,我辈不如也!” 王皞笑着说道:“王兄过奖,这非鄙人之词,乃是叶贤侄相赠小女之物。” 瞧着大块吃肉,把饭刨的如同野猪一样的叶安,王渊和蓝继宗两人震惊的对视一眼,这首词实在是太过凄美惊人,未曾想居然是出自叶安这少年之手。 王渊微微点头:“难怪叶贤侄会拒了你王家的亲事,瞧这词中的惆怅悲戚,心中怕是以有所属。只可惜不知是哪家的女子让叶贤侄这般的思念不得?” 叶安咽下口中的酥肉,摆了摆手道:“先生说错了,不是小子思念哪家女子,而是那日在王家庄中救下英娘妹妹,有感而发罢了。” 众人细细品味,还真是如此,一个被逼到绝境寻短见的女子,正好与叶安这首《声声慢》开头相吻合。 王皞不禁潸然泪下,嘴里念叨着:“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我儿受苦了!” 吃得有些快,叶安端起茶杯缓了缓道:“王大学士,若是真心为令爱着想,便让她自己挑选良配,如此方能两情相悦执手偕老,当然小子并非良配。” 王渊在一旁撇了撇嘴,蓝继宗却嗤笑道:“怎生还真当自己是天下唯一的好儿郎?王家的贵女在东京城中择婿,消息一出还不得从南门大街挤到御街上?既想把自己摘出去,那便做首好词来,也好给王家嫁女的时候做定妆诗用!” 叶安立刻捂着肚子道:“不好,小子腹痛难忍…………” 玄诚子一巴掌拍在叶安的脑袋上:“莫要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拿出作甚?!” 在一群“老人”的期待中,叶安无奈道:“那便借今夜之景,小子献丑了: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小子先行一步!” 叶安念完在三个老狐狸呆滞的目光中便夺门而出。 “装”完就走,乃是脱身的不二法门,也是最高境界,等这三位回过神来,怕是又起波澜。 王渊机械的转头望向王皞,相对于蓝继宗在那里咂嘴感叹,他们两人才是真正的震惊,什么样的才情能让这小子在片刻之间便出口成词?! 作词要比作诗更难一些,不光要对仗对偶,还要意境优美,词意丰富,否则便是难登大雅之堂。 但叶安这首词眨眼之间便成,还贴合眼下意境,最要命的是这首词乃上上之品,绝非俗套之做。 寻常的文人便是得了灵感也需数日的功夫打磨,到了他叶安这里便如同不要钱一般从口中喷出,气煞人也! 玄诚子依旧是老神在在的模样,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的模样,王渊便是想发作也无法开口,只能苦笑道:“观妙先生有此高徒,羡煞旁人!” “哪里哪里,劣徒献丑了,这小子常说诗词皆小道,唯能修身养性,不可为国朝所用。” 瞧见玄诚子得意的模样,便是蓝继宗也觉得这张嘴脸可恶。 不过暗地里还是把今夜听的两首词暗暗记下,回去之后也好向娘娘禀报,说不得送去秦慕慕那里还能让她唱出来,怕是又要轰动一时。 叶安出了门后便走向回廊,他打算在这里透透气,只可惜运气不佳被人撞了个正着,或是说被人堵了个正着。 “叶世兄,小女如何不堪到世兄也瞧不上?难道是因为命格凄惨世兄担心牵连?!” 叶安连连摆手道:“误会了,我只是不喜欢你,心中没有情愫之感,你是王家贵女何来的不堪?” 英娘不明白,自己长得虽非倾国倾城,可别人见了也要夸一句“容色淑丽”,乃是大家闺秀,不禁开口质问。 “世兄对英娘如何便没有情愫?!” 这便是强人所难了,叶安知道自己该下决,不能给这小女子任何的幻想。 “两情相悦乃是两人,非一人之悦,也非容貌而取,我待你只有兄妹之情,无有伴侣之意,还请王姑娘莫要纠缠。” 第一百三十四章千万别得罪女人 女子的感情是强烈的,当她们动了真情之后,许多东西都会被抛之脑后。 原本英娘对叶安并非那么炙热,即便是救了她的性命事后也想利用叶安摆脱父母和身上的命运。 但渐渐的她发现叶安的才气极佳,连一项眼高于顶的父亲和母亲都在时不时的夸赞叶安。 至于后来关于他的事情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叶安在英娘的心中便越来越难以割舍。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从一开始的略有好感,到被叶安身上的光环加持的无法自拔,英娘在不知不觉中已有非叶安不嫁的感觉。 在她看来,叶安就应该娶自己,就应该成为王家的女婿,如此才附和这个世道的“规矩”。 王家能给叶安的东西要比他给自己的情爱要多得多! 从小就娇生惯养的英娘,已习惯了王家给自己带来的“优势”,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的身份就是高贵的,就是寻常人家不能相比的。 叶安在王家面前就应该点头答应,成为王家的女婿,这就是世上的规矩! 但可惜,叶安本就是个不守规矩的人,在他看来人生而高贵,什么规矩能改变自己的意愿? 至于王家,有王曾这个相公在,王家是牛逼,可再牛逼和自己有毛的关系?! 终于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权贵之家高高在上的态度,叶安非常的不爽,但却也没有发作,只是用生硬的口气拒绝了英娘。 不知为何看到眼前这个小女孩眼中含泪,表情狰狞的模样,叶安突然觉得心情不错………… 路过给英娘放风的盏儿,叶安小声道:“还记得我给你的银判吗?明日让你脱身!” 盏儿瞪大了眼睛,她想不到叶安居然会真的让她脱身,自己和他非亲非故,为何要帮自己,难道是另有所图? 只不过叶安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掉头便走,盏儿想了想最后还是打算相信他。 原因很简单,王家的贵女都瞧不上的人,能贪图自己什么?! 美色?他若是真的贪图自己的美色,完全能应下老爷的提亲,娶了英娘,让自己给他做小便是! 不知为何,盏儿对叶安这个少年郎是极为信任的?一种莫名的信任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暗自欣喜………… “世兄和你说了什么?!” 英娘看着低头的盏儿狐疑的皱眉,但很快又释然道:“他能和你这婢子说什么!” “小郎君说让婢子送您回去?免得着了风寒。” “哼!谁要他这般的惺惺作态!盏儿我们走!眼下他也跑不掉?本小姐也明日便随爹爹回京,路上有的是时间让他点头!” 王家的后院终于平静下来?只是少女的怨气久久不散………… 千万不要去招惹女人,无论是什么年龄?都一样。孔圣人可是早早就提醒过后人了的。 叶安勾兑出的美酒无论是味道还是度数?皆是超过这个时代的,当然第一次接触高度白酒的蓝继宗还是有些头疼。 至于昨夜大醉的王渊与王皞,已经被人抬上了马车,玄诚子微微笑道:“嘿……此次去往东京城?便是没有封爵?这酒水也能让你大赚一笔!” 叶安把手中的酸汤递给王帮,让他送给蓝继宗醒酒后笑道:“我早就和你说过,转眼富家翁对徒儿来说并非难事。” 玄诚子无奈点头:“这点为师从不怀疑,但你此次前往东京城不会继续和王家开买卖吧?” 叶安笑道:“有买卖为何不做?” “好歹也是要封爵的人,如何会去在乎那点蝇头小利?” 面对玄诚子的不满?叶安摇了摇头道:“你不懂,不是蝇头小利?而是富得流油,王家不过是跳板而已?一千贯的股本算什么?很快便能摆脱的,当初签订契约的时候可有年限在内?顶多三年王家就要撤走本钱的?到时赚的可都是我自己的!” 玄诚子不明所以:“你要那么多的钱财作甚?” 叶安瞪大眼睛?掰着手指道:“结婚娶媳妇哪样不花钱?便是养着铁二和王帮这两货也要花钱都不是?!” 玄诚子撇了撇嘴:“你是有本事的,何必把钱财看的那么重要,朝廷还能亏待你不成? 当真如渊汆先生所说,该给你寻一个文道的师傅,听他说宫中的资善堂缺一个伴读,还缺翊善,直讲各一人。 赞读杨安国向圣人推荐了王渊,他此次前往东京城,一是看护祥瑞良种,二来便是因为圣人召他入宫充为翊善…………” 叶安惊讶的望向玄诚子,没想到他居然能把消息打听的一清二楚,看来昨夜王渊是真的喝多了。 “我可不想入宫陪皇帝读书,这不是个好差事!咱们说好的,穆修便是不错的先生,我拜他为师如何?” 玄诚子冷笑道:“穆参军此人最重学问规矩,若是你在他手中,怕是三天便熬不下去,必定会被打的哭爹喊娘!” 叶安呐呐的开口道:“林逋先生也是不错的吧?” 玄诚子怒道:“你当这些名士大儒是街上的烂菜随你挑选?!朝中的争端以到了挑破的时候,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才是!” 叶安咧嘴笑了笑,忽然想到寇准,猛然一惊道:“师傅坏了!” 玄诚子瞪着眼睛道:“道爷我好好的,怎生说的话!”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道:“昨夜徒儿卜算一卦,寇相公恐命不久矣……但朝中之事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影响了。” 玄诚子咽了下口水:“你自己卜算的?” 瞧见叶安真诚的表情,玄诚子啧啧称奇道:“你小子到底还有什么手段,连筮卜之术也通晓?不过之前寇相公确实有一首《病中诗》传出:多病将经年,逢迎故不能。书惟看药录,客只待医僧。壮志销如雪,幽怀冷似冰。郡斋风雨后,无睡对青灯。” 叶安沉吟道:“这是说给圣人听的?” 玄诚子看了看前面的蓝继宗微微点头道:“应是如此,怕是想请圣人开恩,让他回京治病。但………听你静真师兄说朝堂之中没有消息,圣人怕是不应的。” 叶安点了点头:“理所应当,寇相公怕是凶多吉少,我也算是摘得干净,免得钱家处处针对。” 玄诚子冷笑道:“你以为寇相公病故你就能和钱家化解仇怨?钱家人向来是睚眦必报,你得罪了钱家二郎,又让钱家旁支名声扫地,嘿嘿钱家能轻易放过你?” “小子不在乎啊!” 叶安话音刚落,前面得牛车便停了下来,铁二的大头伸进牛车内道:“小郎君,车队停了,好似是王家女眷的车厢出了事,小的这便去查看!” “哎,哎,你去作甚?王帮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王帮也知道自己是最合适的人,叉手道:“老神仙,小郎君稍后…………” 话没说完便听到一声尖锐的女声:“贱婢!贼偷!” 叶安的嘴角微微翘起,看来盏儿已经按计划行事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自有与贼偷 人是天生向往自由的动物,即便是身体被约束住,追求自由的心也永远不会停下。 否则也不会出现“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话来。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珍惜,越是习以为常的东西越不以为然。 对于盏儿来说,自由是她这辈子最为奢望的东西了,为此她不惜做出最邪恶的事情来,以至于落下了心理疾病。 被人当成货物一样买到妓馆之中,在棍棒皮鞭之下学习如何伺候人,取悦人。 好不容易废了牙婆子,得了通向自由的“钥匙”,却被再次打入深渊。 至于英娘,对她好吗?相对于一般的丫鬟来说自然是好的,可即便如此对于盏儿来说还是远远不够。 因为她不想成为通房大丫鬟,不想去给姑爷“暖身子”,这在英娘眼中这也许是赏赐,但在盏儿眼中就是侮辱! 为此她杀了人,连杀了三个………………即便是双手沾满了鲜血,她也不曾后悔。 叶安当初戳穿她的时候,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并没有显露出一丝的悔意,她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没有错。 诚然,以这个时代的律法来判,盏儿这是以下犯上,谋害主家,但在叶安这里,她好似并没有错,若是自己和她有着一样的遭遇,可能会做的更为暴戾。 既然不是她的错,那就是这个时代错了。 不知为何,叶安觉得自己就应该救她脱离苦海,让她过上寻常人该过的生活。 不光是因为自己心中的道德标准,还隐隐的有一种挑战这个时代“狗屁规则”的冲动! 前面的马车中已经传来了传来了呵斥,尖叫,哭泣和咒骂。 叶安下车之后,王帮便已经回来小声道:“听说小娘子的侍女盏儿偷了不该偷的东西。” 玄诚子不满的瞪了王帮一眼道:“说的什么胡话?!偷便是偷了,哪有什么该不该的?!” 王帮连连点头道:“老神仙教训的是,小人嘴笨!” 叶安好奇的问到:“偷了什么东西?” 王帮挠了挠头:“不知晓?听说是贵物。王大官人已经过去了?王夫人嚷嚷着说要送官,还说王家丢不起这人。” 前面的喊叫声更加大了些?玄诚子皱眉不愿上前?只是看着一同从牛车上下来的王渊和蓝继宗道:“王家出了事情,看来是暂且走不得了?听说还要送官,一个小女女若是非大奸大恶的?让人大发了便是。” 王渊却笑道:“谁家没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怕是王子融好面子,恐别人说他治家不严啊!” 蓝继宗皱眉道:“这才走了多久便出这事?且与王学士说说,我等先行一步在前面的白沙驿等他!” 亲从官刚刚领命,却见王家的仆从过来走近了叶安道:“小神仙?我家老爷有请!”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道:“怎生是我?” 见众人齐齐的望向自己,叶安愈发的局促道:“这等事情我便不去搀和了,还请王学士快快赶路要紧。” 仆从小声道:“盏儿偷得便是您的东西!” 随着王家仆从的话,玄诚子的眼神变得突然凌厉起来,望向叶安道:“你的小包不是从不离身的吗?怎生让人偷了东西去?!” 叶安微微摇头:“徒儿还不知晓?既然如此且去一看便知!” 既然事关叶安,玄诚子也就理所当然的过去了?王渊和蓝继宗两人眼睛一转,便也跟了上去。 三人各有想法?玄诚子是担心叶安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被偷了出来,那岂不是要大白于天下? 王渊则是有些好奇?王家的侍女怎会偷叶安的东西?就算偷了也该是悄悄送回来的?不该这般的喧闹把人引过去才是。 至于蓝继宗?却是抱有更好奇的想法,他见过叶安的手表,也见过他卖给王家的头面,这次被偷的是什么?莫不也是精巧之物! 看热闹总是人们避讳又趋之若鹜的事,一群人在仆从的引领下到了王家女眷的马车旁,此时的盏儿已经不能看了。 浑身上下被鞭子抽的伤痕累累,用的是抽打牲口的鞭子,里面都是绞了铁丝的,一鞭子下去便是畜生都受不得,何况是一弱女子? 好在王家还顾及最后面的脸面,没有在盏儿的脸上招呼,只不过从身上渗出的淡淡血痕如同梅花一般透过薄衣“绽放”。 三五个身材壮硕的老妈子站在边上,用她们的话来说,没把盏儿的衣服扒了去,已经算是给她留了脸面。 王渊对这种粗鄙俚语稍稍厌恶,皱眉看向满脸怒容的王皞,也不知是出于对盏儿的怜悯还是感觉掉价,小声道:“子融此事不成便去送官,这般折辱女子有辱斯文!” 边上壮硕如猪老妈子冷笑道:“这位贵人不知,对待这种辱了主家名头的贼偷就该脱光了游街!” 叶安心中发冷,不过是一起偷窃案,最终却要毁去盏儿的一辈子。 看着低头不语双拳藏袖中颤抖的盏儿,叶安开口询问道:“不知偷了什么东西,何故牵连到小子身上?” 王皞看向了英娘,满脸尴尬道:“乃是贵观中的银判,足足半斤八贯钱!叶贤侄这银判寻常不得花销,带在身上反遭歹人窥伺啊!” 白银在宋世并不流通,只有到官府中把白银折成铜钱才能流通起来,而白银往往都是刻有印记的,没有印记的白银出现在官府不但不能折成铜钱,甚至会被罚没治罪。 英娘白哲的小手上捧着的便是一块巴掌大的银判,沉甸甸的也让人惊讶。 银判的底部明确的标注了它的身份:天禧三年八月初四,礼部赐嵩山老君观,足贯八………… 重量,出处,一清二楚,显然这是老君观得赐之物,玄诚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看向叶安的眼神带着询问。 英娘在边上大声说出了发现银判的过程:“世兄,乘车之时小妹便让这贱婢带着细软,谁曾想她倒是精明的,居然把贵观的银判塞进了小妹的妆奁之中,若非小妹想要在车中换个轻便些得簪钗,怕是便让这贱婢得逞!” 英娘说完便把沉甸甸的银判邀功似得递给了叶安,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而众人也是知晓了来龙去脉,望向盏儿的眼神便充满了厌弃。 第一百三十六章一举两得 盏儿已经被逼到绝境,但低着头的脸上却是倔强,无论如何也不说一句话。 但人赃俱获根本由不得她抵赖,而英娘更像是如同捉到老鼠的猫,得意的戏弄着眼前的盏儿。 “居然连世兄的东西都敢偷?!世兄乃是我王家的贵客,若非本小姐机敏,岂不是让你毁去我王家的名声?!” “贱婢莫要在这里装可怜,没人怜惜你这贼偷!” 这一幕完全暴露出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家贵女形象,甚至有些声色俱厉,趾高气昂,完全颠覆了以往大家闺秀的温婉端庄。 边上的王渊微微摇头道:“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此四者,女人之大德。” 此言一出边上的王皞便老脸一红,望向英娘的眼神也变得凌厉,在他看来婢女偷盗情有可原,毕竟是身份低贱之人,做出这等腌臜事来也是情理之中。 而英娘身为王家贵女,此时恣意妄然的形象却有失礼数,诚然抓住了婢女的偷盗之事,但无论是说话的口气还是态度都有些太过失礼。 英娘自然是听到了王渊的话,此时她才猛然一惊,发现自己在叶安面前太过邀功做作,但为时已晚。 看着手中的银判叶安笑了笑:“当真是小子从观中带出来的银判,本打算钱紧时去府衙折了铜钱花销,未曾想被贼人摸了去。” 王皞脸色尴尬道:“叶贤侄大抵是在王家庄中被这贱婢所盗,眼下才知晓此事,羞煞老夫!既然是在我王家被盗,定然要给贤侄一个交代!” 叶安看了看四周,皱眉道:“此事并非多大的麻烦,也是小子没有看管好财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早日赶路才是正经?既然如此不如把这罪婢交给叶安如何?正好叶安也缺一个粗手笨脚的丫鬟端茶倒水,如此便是她了。” 王皞惊讶的望着叶安道:“手脚不干净的贱婢?如何敢带在身边?” 叶安脸色肃穆道:“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送官这小女子怕是难熬酷刑,若是以乡规处置?怕是转眼便投井自戕,不如留在小子身边伺候?也算是物尽其用。” 王皞也不想事情闹大?有损王家的名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王家的仆从尽是些手脚不干净的。 瞧见周边的人都看着自己,长叹一声道:“如此也罢,只是叶贤侄还需多家管束?以免……” “王学士放心?看在小子身边,谅她也不敢在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来!” 叶安说完便踢了盏儿一脚道:“还不起身谢过王学士?!” 盏儿跪在王皞面前道:“罪女谢过王大官人恕罪之恩!” 英娘却在边上不满道:“怎生如此了却贱婢之罪?!岂能再去世兄身边偷盗!” 叶安皱眉道:“偷了我的东西,难道我就不能处罚这罪人?” 说完也不管英娘满脸的委屈,对王皞道:“王学士,还请您把这罪婢的身契交于小子?也好拿捏住她的痛脚,以免走脱报官时不便。” 身契就是仆从婢女的软肋?只要主家人手中有他们的身契,即便是逃跑也不得自由?还会被主家给抓回去的。 王皞点头道:“如此也好,王益去把这贱婢的身契送予叶贤侄?也算是我王家的赔罪!” 叶安双手奉上失而复得的银判道:“本是这贱婢的错?又是小子自己看管财物不严?王家何来的错处?大学士待人有礼,宾至如归,客气了!这银判便送与学士,权当是小子买下这贱婢的。” 王皞眼睛一转,微微点头道:“如此甚好,还是贤侄想的周全,如此便算是扑买婢女,王家既往不咎……” 站在边上的王渊微微笑道:“哈哈哈……叶贤侄当真会做事,这般便稳妥的紧!此事我等也权当未曾瞧见便是,子融欠了贤侄一个人情,到了东京城当以你王家的清液相赠啊!” 王皞随即大笑:“清液便是家兄寻常也舍不得喝,只不过叶贤侄的酒水可要胜过清液,怕是看不上啊!” 简单的一个小插曲结束了,虽然是盏儿偷了东西,但最后的处理结果却是叶安花钱买下了她,此事也一笔带过。 王家当然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而叶安花钱买下的意图很明显,为王家遮丑罢了,所有人都在感叹叶安这个少年郎会做人,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 王皞满脸的欣慰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而王夫人的笑容更是看的叶安心中发慌。 王渊上车之前还忍不住夸赞叶安的心善,救下盏儿这可怜又可恨的婢女,蓝继宗则是说他“妇人之仁”。 盏儿怯生生的跟随叶安上了他的牛车,上车之后便跪坐在叶安的边上低头不语,玄诚子咳嗽了一声,靠近叶安道:“你小子为何要救她?” 叶安翻了个白眼:“瞧她可怜行不行?” 玄诚子微微一笑:“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为师,你早就打算救她了是也不是?” 在叶安的惊愕中,玄诚子转头望向盏儿道:“老君观的银判本就花销不出去,谁会偷这种东西?定然是这小子给你!如今你故意显露出来,也是为了从王家小女身边脱身!” 玄诚子比任何人都了解叶安,他的话几乎把事情的全貌简述了出来,既然如此叶安也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是,我贪图这婢女的美色…………” “你再说一遍?” 瞧见玄诚子竖起的巴掌,叶安便果断放弃了顽抗得想法:“我就是要救她咋滴?!” 玄诚子点头道:“早点认下不就得了?为师也不问缘由,但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蓝继宗!他屡次试探你,知晓你的本事,不可能相信这小女子能从你的身上偷走银判,之所以没有当场戳穿,是给你留下了脸面。” 叶安微微点头:“弟子想到了,他应该是会卖我这个人情的。” “哦?怎么说?” 叶安看着边上惊恐的盏儿笑了笑:“他不说,我不提,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岂不更好?” 玄诚子缓缓点头:“是这道理!以你现在的身份,做出这种事情来,蓝继宗是不会戳穿的,他在宫中伺候多年,怕是司空见惯,算你小子捡了个便宜,到了东京城便打发她离开吧。” 叶安微微笑道:“徒儿可是做了一件好事,从此以后英娘身上的克夫命格怕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玄诚子悚然一惊…………………… 第一百三十七章脱胎换骨 叶安的牛车上增加了一个人,盏儿的出现使得玄诚子非常不厚道的离开了叶安所在的牛车。 当然作为修道之人,他也不好意思和女子同乘一车。 车厢之中只剩下叶安与盏儿两人,叶安第一次觉得在牛车上装车厢非常的不合适,最少眼下是尴尬的,他不知道该和盏儿说什么。 牛车一摇一晃的在路上前进,反倒是盏儿放得开,看着叶安尴尬的表情道:“小郎君已经买下盏儿,有何拘谨?” 叶安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上辈子一直是单身狗的缘故? 看着浑身是伤的盏儿叹了口气道:“你浑身是伤,待会到了白沙驿好生休息一下,清洗伤口,我去给你弄些伤药。” 盏儿捂嘴轻笑,随即撩起杂乱的散发,双手灵巧的给自己盘起头发,此时的叶安才发现原料盏儿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天生带着一副魅意。 虽然脸上有一层黄蜡似得东西,但精致的五官却是遮掩不住的。 “小郎君说笑了,盏儿身上的伤以不知多少,又是下贱的皮子,哪里需要药石医治?时间长了结了疤便好。” 叶安看着已经习惯了的盏儿微微摇头:“受了伤就该医治,你现在是我的婢女就应该活得像个人,而不是牲口。” 盏儿微微惊讶的望向叶安,她不明白为何眼前的少年郎会如此温柔的对待自己这个下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是把自己当作同伴来看待,而不是端茶倒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从。 牛车一摇一晃的让人昏昏欲睡,摇晃的时间长了叶安便睡着了,铁二和王帮在车辕上,车厢里只有叶安和盏儿。 盏儿细细的打量眼前的少年郎,他好似和自己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身上没有令自己感到的恶心的气息,虽然身份尊贵,却一点架子也没有。 盏儿小心的跪坐在叶安的腿边,把他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腿上一下一下的敲打着。 “机智小郎君白沙驿到了!” 铁二的大脑袋再次伸进车厢,随即就被叶安一脚踹了出去,叶安这一觉睡的不错,若不是铁二的如同破锣一般的声音传来?他宁愿继续享受下去。 王帮叹了口气便下了马车?瞧见叶安下来后小声道:“小郎君,盏儿狐媚的很?您瞧她走路扭胯的模样?在庄子上就撩拨了不少的汉子。 若不是长得一般,还不知惹出多少的是非来。您不知晓?小姐过门之前都是她去的姑爷家送的帖子,本打算让她通房?可每一次……唉。” 王帮在叶安面前一顿数落盏儿?他担心少年人吃不住她的诱惑,万一盏儿这般的身份成了主家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叶安笑了笑道:“把她说给你当婆娘你要吗?!” 王帮把头甩的如同拨浪鼓:“这样的婆娘俺哪敢往家里领?!爹娘要是知晓了,腿都能给俺打断了!” 叶安黑着脸道:“连你都不会娶她做婆娘?少爷我会?!” 王帮呆滞了一下?随即给了自己一巴掌:“小郎君说的是嘞!小人糊涂了!” 铁二在边上憨笑道:“便是这个道理,你说你一个精明人,自作聪明的去提醒小郎君,这不是找没趣吗?看俺就不会去说主家的事情。”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想不到,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还能做个啥?” 叶安摇了摇头便向白沙驿走去?这俩货只要得了空闲便喜斗嘴,至于留在马车上的盏儿?他们都没有在意,或是刻意忽略了。 在他们看来身为婢女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就是一种极为可耻的事情?这样的人不去送官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叶安反倒是把她收留在身边简直有些不可理喻。 叶安自然不会告诉他们事情真相,他们也不需要知道真相,看着眼前不远处的白沙驿,叶安敲了敲车厢道:“你在里面把自己收拾一下,收拾干净了!我叶安的婢子当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婢子!” 马车中的盏儿微微一颤,低声道:“贱婢如何敢登堂入室……还请小郎君莫要为难。” 叶安笑着靠在车厢上:“我才不怕为难,你给我收拾好了,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出现在人前,也算是公子我捡到了宝,否则别人还要质疑我的审美有问题嘞!快点啊!” 经过王帮的提醒,叶安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单单是把盏儿从王家弄出来还是不行的,他要让盏儿过上不一样的生活才是。 白沙驿的驿丞早已准备好了休息的房间,同时也派人准备饭食,眼前来的都是贵客,尤其是在看到皇城司的腰牌之后,驿丞便更加热情起来。 不光准备好了房间,还差人前往密县采买好饭食,王皞的身份自然是不一般的,上桌之后便有大家之气,王渊和玄诚子以及蓝继宗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驿丞算是陪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得罪了贵人,有时候不用亮出身份,单单看他身上的气质就便知道是不是贵人。 叶安坐在边上的小桌上,任由玄诚子等人呼唤还是找了个借口便推脱不去,开玩笑一桌子的长辈让自己这个晚辈过去,不是斟酒便是恭维,可受不得! 今日太阳已经偏西,众人便在白沙驿稍作停留,待明日一早再赶路前往贾谷镇,其实过了密县之后便算是进入了郑州的地界,距离东京城已经不远了。 在后世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在这个时代却要坐着牛车赶路四五天,再加上有王家的家眷,没有个五天时间是到不了的。 吃了一些东西后,还未瞧见盏儿,叶安起身便走了出去,牛车上终于下来一个怯生生的人来,叶安看着她身上的夹袄微微点头:“人靠衣服马靠鞍,换上了这一身领抹褙子,当真展现出姿色来了。” 在边上等候的驿站铺兵笑道:“贵人说的是,这可是密县出了名的提花秀领抹褙子,便是管城的大户人家也稀罕的紧!小娘子穿上了,便如同仙女似的…………” 叶安点了点头,随手把一串铜钱甩给了铺兵,一小串铜钱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他的袖口之中,铺兵笑呵呵的唱了个肥喏便离开。 此时细细打量盏儿,上身窄袖短衣,下身长裙,外面再穿一件对襟的长袖小褙子,褙子的领口和前襟都绣上漂亮的花边,活脱脱的一个小家碧玉。 这模样漂亮又不失端庄的女子,当得起容色殊丽得夸赞,和之前的盏儿完全便不似一人。 叶安哈哈一笑:“算是能撑门面的,走!随本公子吃酒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骗子的最高境界 盏儿的出现让白沙驿中的时间仿佛稍稍停止了一下。 尤其是在看到她俏丽白哲的脸庞,精致到让人怀疑她是粉雕玉琢的五官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 一身鹅黄色的褙子穿在身上,下面是得体的杏色裙摆,美得让人觉得她是画中走出的人儿。 铁二张大了嘴巴,如同河马一样望着盏儿和叶安,而边上的王帮惊叹着开口,结结巴巴的说道:“小郎君,这……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叶安踢了铁二一脚:“把嘴闭上,之前还在本公子的马车中,怎么这么快便不认得了?” 嘶嘶……………… 王帮倒吸了一口凉气,上下打量着盏儿道:“怎生变得如此之快?!完全就换了一个脑袋啊!” 盏儿低头对着叶安一礼道:“奴婢谢过公子赐下的丹药……” 叶安抑制住脸上的笑意道:“嗯,知晓便好,以后可要好生伺候本公子,且去打杯茶来。” 铁二在边上惊叹道:“小郎君,您这是什么丹药,可让那丑丫头变成这般天仙的模样来!” 叶安眯眼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 哪来的什么丹药,不过是让盏儿真正的模样显露出来罢了,牙婆子可不傻,能出三贯钱当然是要买一个好的来,否则岂不是亏大了? 只是盏儿从她那里逃出来,故意给脸上涂了如同黄蜡一般的东西,看上去显得又黑又丑罢了,即便如此,王帮还是觉得她长相一般………… 现在洗去铅华,自然是美人模样,再配上得体的衣服,便是俏生生的人儿。 丹药之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一味特殊的“药引子”。 玄诚子大惊失色,心中大骂叶安的败家,把如此珍贵的东西用在了一个婢女身上,而王渊和蓝继宗对惊疑的对视一眼。 至于王皞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未曾想到原本跟随在英娘身边的丫鬟居然有如此容貌。 “观妙先生,世间当真有这般神奇的丹药?” 玄诚子摇头道:“益寿延年的丹药倒是听说过,可这般让人脱胎换骨的却从未听说……大抵是孽徒故弄玄虚罢了……” 蓝继宗却不甘心:“官家在宫禁之中便说过,待观妙先生入宫便亲自向您求取丹药,让圣人光彩依旧的…………” 玄诚子连连摆手,苦着脸道:“养生之法道家倒是有的,至于丹药这东西本就是方士之说,纯属子虚乌有!蓝大官莫要再提。” 蓝继宗指了指叶安:“令徒可是真真切切的让一婢女变成如此模样,岂能抵赖?!” 王渊在边上眯着眼睛笑道:“这不简单,便让叶贤侄说出门道便是。”说完便对叶安招收道:“叶贤侄速来,我等有话要问!” 叶安暗笑便走向了主桌道:“先生有何要问?小子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你用的什么丹药,居然让一乡野婢女脱俗如此?” 瞧见玄诚子喷火的眼睛,叶安笑道:“此丹名为“重新做人”,以清水为引?善待为药?小子只是让其洗去脸上的污垢,再用合适的衣服给她穿上?于是淤泥之中的白藕便自然出现了!” 王皞听着皱眉道:“你的意思是盏儿原本便是如此?只是她自己糟践自己?” 叶安点了点头道:“便是这个道理!” 王皞不满道:“我王家从未苛待过仆从………………” 叶安点头笑道:“这是自然,只是人与人并非一样?有时候您觉得没有苛待,仆从心中却非这般的想。” 叶安说完便不再言语?王皞等人若有所思?所谓的丹药并不存在,只是盏儿故意糟践了自己的模样而已。 王皞是个精明人,很快便察觉了叶安的深意,看向盏儿的眼神也充满了寒意:“她是故意偷取了你身上的银判?引来你为她脱身王家?!” 叶安笑而不答?他当然不会承认这件事,而王皞却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苦笑着望向叶安道:“叶贤侄也是乐善好施的,若是换做旁人她的性命便也没了,当真是机缘啊!” 叶安立刻笑道:“如此便多谢王学士成全。” 自始至终叶安都觉得这出“戏”是不完美的?毕竟盏儿偷老君观的银判太过牵强,以王皞的智慧定然会发现其中的破绽。 不如利用这个机会再设一次局?并且让王皞自己解开,如此他便会认为自己看到了事实的真相?而不是被骗了。 上辈子摆摊时遇到过大忽悠,他曾经扬言骗子的最高境界便是:让人觉得自己永远是最聪明?最智慧的?给予他最大的满足感。 最后让他自己走进设计好的圈套之中还沾沾喜之。 王皞此时便是这个状态。 他眼中真相就是盏儿为了离开王家?特意偷了叶安的银判,并且用自己的美色利用叶安,让他配合在自己面前演一出戏,虽然成功的骗过了自己和所有人,但最后还是被自己给识破了。 瞧见叶安偷偷望向盏儿的眼神,王皞便皱眉道:“贤侄若是喜欢便向老夫讨要,一个婢子何须这般的大费周章?” 叶安红着脸叉手道:“便是小子拉不下这个脸面。” 王渊在边上冷哼一声:“叶贤侄…………旦旦而伐,也不怕掏空了身子?!少年人戒之在色!” 叶安连连赔罪道:“渊汆先生教训的是!” 蓝继宗忽然笑道:“某家便说以叶贤侄的身手,怎会让一个小女女把银判这般得东西偷了去,原是难消美人恩啊!哈哈…………” 叶安落荒而逃,只不背着众人的嘴角却微微翘起,他不光要让王皞信以为真,连蓝继宗也打消怀疑。 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就只有自己和盏儿,当然也包括玄诚子。 这其实也是叶安对他的最后考验,考验他会不会把真相说出去,眼下看来玄诚子只有嗔怪,却没有揭穿真相,说明这个师傅还是靠得住啊! 盏儿在小桌上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她以为叶安会把真相全部说出来,但未曾想他说出了七分真相,最重要的三分却隐了下来。 叶安看着盏儿惊恐的表情笑了笑小声道:“七分正三分假,才能让人家相信,即便是说出来了,王学士也不会再做计较的。” 铁二和王帮在边上一头的雾水,唯有盏儿听懂了,小声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叶安笑了笑便不再说话,立刻投身“战场”和铁二如同“野猪”一般把桌上的食物塞进嘴里,而盏儿在边上小心的伺候他吃喝………… 第一百三十九章礼数与规矩 已经模样大变的盏儿在牛车中殷勤的伺候着叶安的饮食起居。 铺上厚厚的褥子减震,在休息的时候给叶安泡上茶水装在葫芦里,等他看书口渴时及时的递过去,担心茶水冷了还特意把葫芦放在怀中…… 铁二和王帮也逐渐的习惯了这个“不速之客”。 没有办法,实在是盏儿太过周到和热情了,不时的从车相中递出吃喝。 露出“真容”的她本就如同跌入凡尘的仙子,王帮还好一些,铁二在她的面前直接化身“八戒”。 长相甜美又热心肠的盏儿几乎很快的融入到了叶安的这个“小圈子”,她敏锐的发现,这个小圈子以后就会成为叶安封爵之后府宅之中的圈子。 她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即便是被叶安要了身子也是无所谓,她能成为叶安这个她并不讨厌男人的妾侍已经很满足了,何况连英娘都得不到,自己若是得到了那是多大的幸运? 不知为何,盏儿发现和叶安待在一起非常的舒服,心中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她喜欢看着眼前少年郎读书的模样,喜欢看着他吟诗作对时的风姿,甚至喜欢他说着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 此去东京城对于叶安来说是一场非常重要的旅行,所以即便是在牛车之中他也要捧着王渊给的书不断的背诵。 叶安原先的记忆力极好的,否则也不会成为特殊的兵种,其实很多人对特种兵有着误解,仿佛以为他们无所不能。 但事实上他们只是懂得多,学得快,掌握了一般人所不具备的知识而已。 论散打他不如体校的散打冠军,那些都是能直接入警队成为刑警的,但叶安可以保证他在自己手中活不过三分钟。 特种兵其实就是执行特殊任务的兵种,当然他们主要还是存在于战争之中,而历史上历朝历代也从不缺乏特种兵。 秦时铁鹰锐士、东汉的陷阵营、东晋的北府兵、隋朝的燕云十八骑、唐代的玄甲军、南宋的背嵬军、元代的怯薛军以及明代的蒙骑克星神机营、威震日寇的戚家军……都可以说是特种兵,他们在那个时代中就有着特殊的战争定位和意义。 历史系出身的叶安对古文有着很强的理解能力,对经史子集也有一些了解,而记忆力和学习能力也是经过专门的训练,所以他看书的速度很快。 牛车在摇晃,他的脑袋也跟着摇晃,这是一个诀窍,古人读书摇头晃脑并非是装模作样,其实是为了断句。 一篇文章从头到尾没有一个标点符号,若是没有准确的断句,很容易出现歧义和错误。 “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 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 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曰礼者不可不学也。” 牛车之中朗朗的读书声让人心情愉悦?玄诚子和王渊两人也跟着摇头晃脑?蓝继宗微微笑道:“果然还是渊汆先生指点有方,这小子就该以《礼记》为本经,如此方知世间的规矩礼数。” 王渊笑道:“正是如此,此子天资聪颖?虽以《格物》开蒙?却是缺少礼法之道,其家中长辈怕是还没来得及教授,到了我等手中自然要好生打磨才是。” ………………………… “夫礼者,自卑而尊人。虽负贩者,必有尊也?而况富贵乎?富贵而知好礼,则不骄不淫;贫贱而知好礼?则志不慑。你老是这般盯着我作甚?” 叶安有些无奈,他发现只要是自己读书的时候?盏儿那对大眼睛就会死死的盯在自己的身上,仿佛要把自己给“烤焦”了一般。 “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盏儿瞪着眼睛一言不发?她当然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只觉得生涩难懂有很厉害的样子?她很想知道其中的意思。 之前英娘曾经无数次的在她面前读书,她很羡慕英娘能够有读书的机会,而她自己连字都不认识。 叶安笑了笑:“你想读书认字?” 盏儿的眼睛中闪烁的强烈“光芒”让叶安难以“承受”。 这种求知的欲望太吓了人了些,以至于让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说的是礼的精神在于克制自己而尊重别人.虽然是微贱之辈,犹有可尊重的人,更不要说富贵的人们了。于是,富贵的人懂得礼,才不至于骄傲而淫侈;贫贱的人懂得礼,则其居心也不至于卑怯而手足无措。” 这句话简直就是为盏儿“量身定做”的一般,她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微微点头道:“小郎君的意思是让我莫要自卑,只要懂得上下尊卑就能活的舒坦?” 叶安瞪大眼睛的望着盏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我说了上下尊卑的事情吗?” 盏儿点了点头:“富贵的人懂得礼数,还是富人,贫贱的人懂得礼数,依旧是贫贱的人,只是富贵的人不会骄奢淫逸,而贫贱的人不会手足无措而已,上下尊卑好似并未改变……如同婢子和王家的小娘子一般,婢子懂得礼数还是婢子,小娘子懂得礼数依旧是小娘子…………” “我朝!” 叶安突然之间明白了所谓圣人之言的意义,这就是把阶级固定下来的东西,即便是教授人礼数,也依旧是以阶级划分的。 长叹一声对盏儿道:“你还是不要读书了,认字倒是可以的,这些糟粕不读也罢,从明日起,少爷我教你认字!教你我家的学问!” 叶安把自己如同货物一般甩在牛车上,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孤独来自于何处,他的想法和理念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即便是想动手改变自己身边的人,一番努力之后却发现,人家依旧选择在这个时代得框架中待着………… 于是叶安决定尝试别的方法,一种更为激进一些的方法,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嗯……也许会成功吧? 盏儿有些奇怪的看着叶安,她不明白这学问有什么不好,当然能够认字也是极好的,至于小郎君的家学,自己可不敢沾染,家学一般都是极为出众的学问,自己低贱之人去学小郎君的家学犯忌讳…… 第一百四十章郑州管城 即便是万分排斥儒家的经史子集,但叶安还是要拿起书不断的背诵。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就是来自于前年之前的圣人思想,连科举考的也是这些东西。 相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这个时代的科举更为恐怖。 科举取士这个王朝所有读书人都要参与的“大比”,几乎每个读书人这辈子都要参与一次甚至是数次科举。 尤其是到了宋世,科举更是成为读书人趋之若鹜的东西,这是他们打破阶级天花板的唯一途径。 士农工商,士人乃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士人是皇权团结的对象,甚至可以说是统治阶级,在资源有限的时代,在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士人的地位也代表了权势和财富。 人往高处走,这是古今不变的道理,宋朝完善的科举制度使得寻常百姓有了向上更进一步的空间和机遇。 即便是叶安这般原本也是打算通过科举走上士人阶级,以此享受这个时代的美好生活。 但以现在叶安的身份,再去说要参加科举,哪有有些让人耻笑了,原因很简单,他即将获得爵位以及官身。 前者给了他极高的社会地位,而后者却会给他寻常人所得不到的权利,此时参加科举便是与寻常读书人抢夺名额,世人不耻。 当然,叶安之所以得到这些东西,全部来自于他的功劳,无论是土豆还是地瓜亦或是那份《救灾活民书》都已经变成了他的资本。 叶安心中没有羞愧,相反而是充满了感激,他感激那个美好的时代,也感激曾经伟大的人。 现在读书学习不是为了应付科举,相反而是为了应付以后的生活,用王渊的话来说,德不配位才是最让人不耻的事情。 而所谓的德便是这个时代所遵从的儒学。 身边有美丽俊俏的小娘子陪伴对于叶安来说是一件相当不错的事情,赏心悦目多好啊!何况这个小娘子还充满了求知欲。 至于铁二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基本上已经沦落到杂役和护院大手的地位,即便是王帮没事也能使唤他一下。 作为叶安的管事,虽然还没有府邸,但王帮已经成功的进入了角色。 几乎大小事务都由他操持,并且还能做的极为妥帖。 无论是安排房间,还是给叶安领路,几乎是做到了让叶安成为“植物人”都能很好生活的程度。 事无巨细的准备?该争取的东西不会被王家的管事王益抢了去?不该争取的东西绝对不会碰,叶安觉得这就是理想型的管家?也是一个人的才能。 至于铁二…………叶安发现他除了擅长吃饭?被王帮骂做大肚汉之外,好似也就有难以施展的一身拳脚本事。 叶安摇了摇头?权当是充门面的汉子好了,听说东京城中的衙内常常会带着几个花胳膊充门面的………… 到了郑州管城便已经进入了北宋王朝的京畿路?所谓的京畿路便是以朝廷直辖?以开封府为主,并析京东路曹州、京西路陈州、许州、郑州、滑州来属,治开封府陈留县。 这样做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加强东京城的防御,把地方上的军政尽可能的向中央集中?以方便管理。 所以眼下的郑州管城已经算是北宋王朝的直辖市?繁荣的程度远超之前的阳城县,密县等地。 管城其实也是一座县城,但却是郑州的州治所在地位自然也就不一样,不光能看见繁荣的都市模样,还能看见禁军…… 下了牛车的叶安看着眼前的倌驿有些惊讶?这是郑州管城之中的倌驿,规模可不小?完全可以媲美大型的正店。 房舍精美,铺兵众多?其中居然还有与铁二相识的人。 王帮带着铁二和盏儿准备前往倌驿中寻一个单独的院落,这样大型的倌驿通常是有小院招待贵人的?而且数量不少。 “铁家二郎?你怎生又到了管城来?莫不是又耽误了差遣?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快快过来伺候爷爷们吃喝!” 铁二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看着远处的叶安便深吸一口气,继续憨笑道:“刘家哥哥说笑了,铁二以不在松阳驿当差,跟了贵人去往东京城,消了军籍去!” “戚,跟了贵人?什么贵人能把右骁捷军定下的厢军军籍给消了去?莫不是被贼人给骗了!” 边上立刻有人起哄道:“便是如此嘞!这个傻子被人骗了!小娘子莫不是你妹子?这地方可不是尔等能进的,还是去哥哥那里吃酒才是正经嘞!” 说话间王皞带着家眷进了倌驿之中,原本气度不凡的驿丞立刻如同谄媚接客的龟公一般,一路伸手虚引王皞等人进去。 还不忘招呼铺兵去帮忙:“那几个铺兵大白天的不做事,在那聒噪个甚?!” 几个铺兵赶忙应下,同时也瞧见刚刚和王皞说完话走过来的叶安。 瞧见叶安走近,那刘姓铺兵赶紧上前高声长了一个肥喏道:“小郎君可是跟随王学士同路的?” 叶安笑道:“王学士携家眷进京我岂能相随?乃是随蓝大官进京的。” “蓝大官?” 几个铺兵有些莫名其妙,只有宫中的高品宦官才能被称之为“大官”,但没瞧见今日有大官前来啊?! 蓝继宗从牛车中下来,四周骑马的皇城司亲从官便立刻上前护住了后面的牛车。 皇城司的腰牌甩在了刚刚安顿好王皞一家的驿丞怀中,于是便听见一声惨叫响起:“天爷爷…………” 一个凌厉的眼神瞬间便让他不敢多言语,点头哈腰的小声道:“大官,地方已经安排好了,独门独院,稳妥的很!” 蓝继宗也不理睬他,而是对叶安招呼道:“叶贤侄,待会来某家这里吃酒!” 叶安心疼的抽搐嘴角,这几个老家伙几乎每次都是打着吃酒的名义来蹭自己的酒喝,关键是酒品还不咋地! 王渊和玄诚子是最后出现了,两人伸了伸懒腰,便把怀中的东西递给了有些呆滞的驿丞,让他不断回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怎生来了这么多的贵人? “观妙先生…………您下山了?” 玄诚子的名号好似谁都知道似得,驿丞的脸上满是崇拜和恭敬,在他眼中玄诚子便是仙长,是能进宫成为圣人问道的人物。 姓刘得铺兵哆嗦着从叶安手中接过告身,却见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描述体态特征的话便只有一句:师从观妙先生,姓叶名安,道号静身,天圣二年八月二十三日至阳城县上籍。 但有这一句话便够了,赶紧双手把告身还给叶安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观妙先生的高徒…………” “调戏我的女眷,你觉得该如何?” 刘姓铺兵还要说什么,但叶安根本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面带微笑的抬脚便把他踹飞,大吼一声:“铁二给我打!打死无算!” 第一百四十一章宋人的酒量 一个区区铺兵,打也就打了,不过在管城驿的驿丞打算把刘三丢出倌驿的时候,铁二还是希望能放过他这一回,让叶安去求情。 在铁二看来,刘三一旦被丢出倌驿,他们全家上下便没了着落,这不是他刘三一个人的生计,而是他们全家的生计。 王帮觉得这样的腌臜货就应该丢在大街上,调戏贵人的侍女不送去官衙已经算是开了恩,最少也该打断一条腿才算让他长记性。 叶安还是决定让驿丞放他一马,只不过放他一马的同时,却让那几个同他一起调戏盏儿的铺兵挨上一顿板子。 当他们被打的皮开肉绽,撅着腚离开的时候,看向刘三的眼神便充满了怨恨,不能断了他的生路让他一家老小没了吃喝,但刘三以后在这倌驿之中怕是别想安生。 管城倌驿的小院倒是不错的,四四方方的小院中三座厢房,甚至还有一个可以开火的小厨房,一颗石榴树上挂满了鲜红的石榴,个个饱饱涨涨煞是惹人。 叶安一直认为倌驿中都客房,但未曾想到居然还有好大一片的院落,这些院落都是给路过郑州的官员准备的。 想想也是,郑州管城为东京汴梁的门户之地,向西而去必定是要路过这里的,往来于东京城的官员大大小小都有,倌驿多少也要准备下这些宽敞精致的小院。 树下便是一方石桌,石桌上居然还是纵横交错的围棋棋盘,只不过这棋盘放在这里有些浪费………… 下棋多没意思,瞧瞧铁二五大三粗的模样,棋子怕是都拿不住的,至于王帮忙前忙后根本就没有停下的意思,就在这里住一晚,至于这么忙活吗? 叶安带着盏儿用杆子和网兜从树上打石榴的时候,玄诚子和王渊悄然而至。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二人说不出的舒服,铁二正拿着一个大扫帚扫地,而王帮身上挂着一个抹布端着盆从厢房中刚刚出来,石榴树下一个少年郎和美婢仰着脑袋盯着上面摇摇欲坠的果子。 “渊汆先生,此景可入画矣!” 王渊哈哈大笑:“端是如此!可惜少年风华我等唯有艳羡!” 瞧见王渊和玄诚子到来,盏儿立刻行礼?叶安还在用竹竿捅下石榴?错过了网兜掉的石榴砸他的脑袋上龇牙咧嘴,一副好生生的画面便如此被破坏掉。 王渊撇了撇嘴:“你带来的酒水可要拿出来了?蓝大官寻你吃酒?我等也为其饯行!” 叶安点了点头,他知道蓝继宗是要走的?之所以在郑州管城中安顿,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土豆对于东京城的那两位来说太过重要?不可能让他在路上耽搁。 蓝继宗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就突兀的出现了在小院里,反正叶安回个头的功夫人家就出现,要说不是翻墙而入?打死叶安都不信……身手好就能为所欲为?! 到了叶安的小院之中?蓝继宗便如同到家一般,挥手对铁二道:“你这小子莫要在那里装模作样,几片叶子扫了那么久,速去把屋中的方桌搬来!” 说完便瞪着王帮道:“还不去准备吃食?叶贤侄,某家皇命在身?这便先行一步,待到了东京城再尽地主之谊!” 叶安翻了个白眼:“那您慢走!” “吃了酒再走也不迟啊!走前先尝尝你的酒水?否则去了东京城便没有这般好酒可以吃了。” 瞧着蓝继宗搓手的模样,叶安便更是无奈:“小子最多两日便到东京城?大官,酒大伤身?我这酒水后劲大?您可保重身体!” 蓝继宗不耐烦的在方桌前坐下:“休要聒噪?别人便是求某家去吃酒某家都不赏脸,你这还这般推脱!速速倒酒!” 王渊和玄诚子也跟着落座,三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叶安,也不管菜还没上,只等他拿了酒水。 这就是明抢! 自己从王家庄弄出来的蒸馏酒可没剩下多少了,按照这个速度怕是等不到东京城便已经消耗的干净! 叶安稍稍有些肉疼,但在三个“老人家”殷切的期盼下,还是从房中拿出了一个酒葫芦道:“最后一葫芦,总是要给小子留下些,到了东京城还打算用这些酒充门面的。” 蓝继宗嗤笑道:“充什么门面?待入了宫………哦,待从宫中出来,什么样的门面都不用,官家圣人的赏赐便够你的门楣光耀,祖上荣光的了!” 王渊好奇道:“叶贤侄,你不会还打算做自己的买卖吧?士人做买卖可不体面!” 唯有玄诚子笑道:“东京城的那些出了名的产业,背后哪家没有权贵的身影在其中?别的不说,你王家在马道街南口上有多少家的蜀锦铺子?” 王渊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那是家中产业,岂能算在我的头上?” 叶安笑了笑:“小子也是这么想的,待小子开府立宅之后,家中的人必然要多些,用度自然也就上去了,若是不做些小买卖,岂能在东京城中过活下去?总不能让诸位长辈们接济不是?” 玄诚子三人齐齐翻眼,就没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得了天家的赏赐之后还要别人接济岂不是笑话? 酒葫芦中流出清亮的酒水,落在酒盏之中冒着泡,这些酒不是王皞府宅中的劣酒蒸馏而得,乃是王皞肉疼了许久拿出的好酒蒸馏出来的。 酒香瞬间就弥漫在了整个小院之中,王帮还在布菜的时候,酒水便下肚了,蓝继宗的脸立刻变成了红布模样,年幼时便进宫的他脸上没有一根胡茬,反倒是最为明显。 玄诚子打了个酒嗝叹息一声:“世间佳酿,如火穿喉,酒香灌肠啊!” 才一口,三人就这模样,叶安不屑的撇了撇嘴,宋人嗜酒爱酒,动不动便几斤几斤的喝,那是因为度数低! 五十二度以上的酒,你让武松喝个十八大碗试试?别说是打老虎,说不定已经在奈何桥上喝孟婆汤了。 这个时代的酒水在喝之前是要筛酒的,发酵酒就会出现这种问题,难免有一些发酵的残渣可能会留在底部,喝酒得时候自然影响口感。 叶安的蒸馏酒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所以伺候这三位喝酒只需斟酒即可,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在边上筛酒。 于是盏儿便拿着筛酒的纱网站在边上发呆………… 第一百四十二章谁输谁赢 高度白酒下肚,人的脑袋就不受控制,看着三个“老家伙”勾肩搭背的模样叶安便觉得不真实。 在酒精的作用下,一个太监,一个道士,一个文人三个平日里基本不相交也没有任何谈资的人开怀畅饮,说着一些有的没的话语。 王渊更是拉着叶安,必定要他在棋盘上和自己手谈一局。 叶安看着喝的昏头昏脑的王渊,微微摇头,现在下棋便是有些欺负人了,何况自己的棋艺也不算差,算是业余七段到六段之间,即便是和职业初段二段也能旗鼓相当。 在看过这个时代的围棋后,叶安便对围棋不感兴趣了,因为这个时代下围棋方法和规则差不多,但可惜的是下的是君子之棋。 双方之间最在意的不是最后的目数,而绞杀对方的“大龙”,这对于宋人来说近乎于一种变态的执着! 于是当王渊一手端着酒盏一手得意的绞杀叶安的“大龙”时,叶安已经占据了大片的边角,而中间的天元,中腹等已经被王渊给绞杀的差不多。 “小友,这棋局到眼下,你的大龙命不久矣!” 叶安依旧在边上疯狂的占目,这老家伙喝多了,眼里只有棋盘上的大龙,但在叶安眼中,占据更多的目数,吃掉王渊在边角的更多棋子才是最重要的。 玄诚子和蓝继宗眯着眼睛看着棋局,王渊的棋艺他们多少有些耳闻,据说是京城中数得上号的国手。 眼瞧着叶安的大龙被绞杀,他却毫不在意,玄诚子微微摇头:“都快输了,还在乎边角的小地!” 蓝继宗瞥了一眼笑了笑:“某家不知道棋盘上的道道,但却能瞧得出来渊汆先生镇定自若,叶贤侄战战兢兢啊!” “啾…………他这是鼠目寸光!” 王渊笑眯眯的吸溜了一口美酒,瞧见边上盏儿紧张的模样微微一笑,抬手便把手中的白子落入棋眼之中。 于是叶安的大龙即刻被绞杀,王渊得意的笑了笑:“叶贤侄?承让!” 叶安并不在意?也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落子?笑着说道:“渊汆先生绞杀小子的大龙可还高兴?” 王渊笑而不语?但叶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猛然一惊:“围棋胜负在目,并不在大龙的身上?先生绞杀小子的大龙倒是痛快,只可惜这棋盘上的目数好似不对哦!” “嗯?!” 王渊微微一惊?放下手中的酒盏细细观察棋局的变化?而边上的玄诚子和蓝继宗也把目光盯向了棋局。 果然棋盘上看似是王渊占据了优势,叶安的大龙已经被绞杀,实则却不尽然,叶安已经在边角之处占据了大量的地! 王渊扔下手中的白子?看着棋盘喃喃而语:“这如何可能?!怎生如此?!” 叶安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围棋的输赢不是以死棋多少计算?而是看最后双方谁围的空间大计算胜负。 所以即使是王渊吃掉了自己的一个大龙,但是失去了其他地域的争夺,最后他仅仅得到吃掉大龙所得空间,而自己围取了更大空间依旧占据了优势。 当然,王渊要是吃的大龙足够大?自己即使把大龙以外的空间围住仍无法跟其抗衡,那王渊便赢了。 可惜?从一开始叶安的目的就不在绞杀大龙身份上,所以也不会把自己的大龙“做”大……………… 围棋讲究大势与谋略相配合?在大势上叶安不足以与王渊抗衡,若是单论两条大龙的搏杀?叶安相信自己早已该投子认输。 但可惜的是?自己学的是现代围棋?各种诡诈的手段,耗神的作局,做杀,都是王渊没有想到的。 他不愿在边角之地与自己攻伐,而是把注意力更加集中到了绞杀大龙的身上。 叶安在边角的落子相当的凌厉,甚至以劫杀,找劫,应劫,抛劫,投劫为主,而在中腹之地却是不疾不徐,即便是发现大龙被绞杀也没有太多的攻伐。 于是原本看似王渊稳赢的棋局,在叶安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啃食下,画风突变。 若王渊不那么执着于绞杀叶安的大龙,在边角之地与叶安奋力周旋,最后的结局一定不会是这模样。 抬手把棋子扔在棋盘上,王渊的胡子无风自动,瞪着叶安道:“竖子棋路怪异,技以偏,术多诈,手段凌厉,端是了不得的后辈啊!但尔之棋路,非堂堂之辈!” 叶安笑了笑:“这便是两件事,您下棋追求的是绞杀大龙的快慰,酣畅,小子下棋只求,胜负输赢!” 王渊苦笑一声:“观棋知人,少年人一心求胜,只是这棋路是谁教你的?杀伐之气太盛,非堂堂之兵,正正之旗!” 叶安稍稍一愣随即笑道:“我家长辈说过,棋局如战场,战场之上拼得便是你死我活,兵不厌诈,战胜敌人乃是一切要务,其他小节却可不用计较。” 蓝继宗微微眯起眼睛:“杀伐之气尤烈,不是少年人该有的,下棋乃是为了陶冶心境,非是战场攻伐。” 王渊立刻把蓝继宗引为知己,碰了一杯酒道:“此言极是!君子手谈讲究的便是气度雅致,比的就是对方寸之间棋局的掌握…………” “掌握啥啊……堂堂国手还不是输给我玄诚子的徒弟?大势?大势在哪呢!” 玄诚子在边上笑呵呵的开口,让王渊的老脸涨得通红,无奈的叹气道:“老夫羞于尔等为伍!” “输了就是输了,莫不是还打算不认账?国手输给了我这小徒,你说你该如何?” 王渊怒道:“认什么账?!之前可未曾许下彩头,又不是关扑…………” 玄诚子插手笑道:“你说呢?满东京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渊汆先生乃是国手,堂堂翰林院的“棋待诏”,若是知晓你被一个区区少年郎给给下输了那必然会…………呵呵呵……” 王渊老脸一黑道:“也罢,如此便向圣人推荐这小子入宫伴读!” “哎?!” 叶安惊叫一声连连摆手道:“渊汆先生莫要说笑,这彩头小子可不要!” 王渊冷笑道:“这可是天大的恩情,你还想怎生?莫不是嫌弃天家?!” 叶安一时间哑口无言,自己好像是中计了,看向贱笑得玄诚子,这老狐狸得意的模样当真是尾巴都翘起来了! 而蓝继宗则是一副欣慰的模样,只不过眼神紧紧地盯着自己,若是不答应怕是要被他“活吃了”。 叶安无奈望苍天,到底是谁输谁赢了? 蓝继宗等人吃饱喝足便走了,只不过王渊还未出门便听见盏儿等人围上去。 “公子好生厉害,连下棋都无敌手。” “一般一般,大宋第三!” 王渊脚下一个踉跄………… 第一百四十三章自由来的太突然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 叶安的小院之中,石榴树下一身鹅黄的美丽女子正在认认真真的背诵,边上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郎在摇头晃脑。 一股清茶的香气缓缓飘来,红泥小炉上是一方水壶,边上的茶壶中冒着热气。 玄诚子在空地上打着一静一动极为分明的拳法,王渊和王皞二人站在小院门口看着里面的一切觉得有些不真实。 “渊汆先生,这叶贤侄的《三字经》看似用的是小儿之语,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却是发人深省啊!” 王皞的感叹让王渊嗤之以鼻:“你这般偷听人家的开蒙之物,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些,家传之学,君子当避之……” 王皞伸展了一下胳膊笑道:“莫要说我,你在边上听的比谁都认真!” 王渊却并不脸红,摇头道:“老夫这是在听他的文章中可有典故之误,此蒙经短小精悍、琅琅上口。 涵盖了历史、天数、地数、数术,礼数以及些许民间典故,若是熟读下来,便是几岁的孩子也能通晓千古之事!短短十来句话便有四处典故蕴含其中…………诶!妙哉!妙哉!” 王皞微微一愣,能被王渊如此赞扬的东西,定然是不差的,他三槐王氏最为出众的便是家学,王家的私塾在东京城中都数一数二的存在。 两人站在门口也不进去,竖起耳朵等着盏儿背下去,但盏儿却没了声音。 “嗯,这段你算是背的通顺了,但其中的典故却要知晓,战国时,孟子的母亲,曾三次搬家,是为了使孟子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孟子不肯好好学习,孟母就折断了织布的机杼来教育他。” 盏儿两眼放光的盯着叶安,崇拜这个小郎君为何知晓这么多的事情。 叶安有些无奈,这在后世是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是大义。 瞟了一眼门口的俩个身影,叶安对盏儿大声道:“今日少爷我再教你一个句子: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噗…………玄诚子一套拳打完?刚喝了一口茶水?便全部喷在了叶安的懒洋洋的身上。 无奈的盯着他叶安委屈道:“师傅,这是弄啥嘞?” 盏儿手忙脚乱的给叶安擦脸?玄诚子却是练练咳嗽:“孽障!便是编排人都不会用句子?你这话不是在说人家,恰恰是在说你自己!” “鹅?!” 王渊与王皞大笑着进门:“哈哈……叶贤侄莫要妄自菲薄嘛!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出自《论语·述而》乃是指君子坦荡?小人爱斤斤计较!” 叶安老脸一红:“两位先生偷听小子家的开蒙经书?实在是太过了些,反倒咬文嚼字的挑小子的错处!” 王渊脸色一正,用极为肃穆的口气道:“学问一途不可迁就,不可马虎?不可似懂非懂!当以恭敬虔诚之心求学问道!岂能怠慢之?!你家长辈便是如此教你的?!” 叶安顿时哑口无言?双手相交躬身道:“先生教训的是!” 王皞看着盏儿一身寻常女子打扮,又见她得叶安的家学,皱眉呵斥道:“小小婢子,何敢贪图主家之学?英娘!进来,与你世兄讨教一番。” 叶安微微叹息?看着骄傲的如同“小孔雀”一般的英娘,实在是没有话说。 王渊在边上并没有说话?而是拉着王皞去寻玄诚子,看他打太极拳去了?这还是叶安教给他的。 当然叶安自己也是个“半吊子”,说是太极拳?其实是公园老大爷打的太极操……与拳法相去甚远。 就是这样一个花架子?却在玄诚子的手中颇为凌厉?反正自己让牛二给他发力推了一下,结果那憨货被甩出一丈有余。 一丈便是三米,这距离让叶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教他的就是二十四式简化太极拳,怎么到他手中威力这么大? 而且看模样也不是二十四式了,还出现许多叶安从未见过的变化,难道是练武之人所谓的一法通万法通了? 叶安觉得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太过恐怖了些,谁没事和老道过招,那简直就是嫌自己命长……躺在墙角气喘如牛,疼得直哼哼的铁二便是最好的例子。 “世兄,这《三字经》是您的家学?” 英娘俏生生的站在叶安面前,遮住了他看向盏儿的目光,不屑的瞥了一眼盏儿。 “世兄心纯仁厚,千万别被什么婢子,奸人骗了去,失了家学祖宗可是要怪罪的!” 叶安把英娘往边上扒拉一下,让阳光照在自己的身上,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了椅背上:“这是我的家学,我愿意教给谁就教给谁,至于婢子,你不说我倒是忘了。” 瞧见惊讶的英娘,叶安抬手招呼道:“王帮!把你和盏儿的身契拿出来!” 叶安笑了笑:“我身边的人是什么身份这是由我说的算,不是吗?王,家,小,娘,子!” 拖长的尾音让人很不舒服,王帮很快的回来,匆忙的递上了两人的身契。 叶安那在手中把玩一会,叠成一条长长的纸条看了看,然后便在英娘的惊叫中投入了边上的红泥小炉中。 纸条在火中不断的扭曲最后化为黑色的灰烬,叶安还用边上的木条使劲的戳了戳搅碎了炉膛里的灰烬。 “瞧见了没有?他们现在不是我的仆从,没有身契!” 盏儿愣愣的看着红红的炉膛,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自由来如此突然,也如此迅速,迅速的让她猝不及防。 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少年郎仿佛是太阳一般的炽烈…………烧的自己脸发烫,眼泪不争气的滚下来。 王帮看着自己的身契化为灰烬,同样也是呆滞的望着叶安,最后来了一句:“小郎君,您这是弄啥嘞?!咱们可是说好的,每月的月钱多少可都写在这身契上了,咋个能说烧就烧了?” 叶安微微一愣,尴尬得看着炉膛搓着手道:“没事,少爷我说话算话,不碍事,以后工钱少不得你的……嘿嘿……” “难道在叶世兄眼里,我还不如这个贱婢和家生子?宁愿这般的羞辱与我?” 看了一眼边上和玄诚子学习太极拳的王皞,叶安无奈的耸了耸肩。 “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就是就是这个性子,随性惯了,喜欢如何便如何,不受管束!至于羞辱一说,这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师傅在上! 一开始见到英娘的时候叶安是保有极大好感的,毕竟在她的身上能够看见一个名门小姐身上的气质来。 但很可惜这种好感随着她身上“大家闺秀”的气质暴露,让叶安觉得很糟糕。 王家的车队已经准备好了,但在王皞邀请叶安随他一同前往东京城的时候却被叶安给拒绝了。 “大学士携女眷回京,小子在车队中便不合适了些,也难免让人误会不是?” 王皞微微点头道:“少年人这般持重当是稳妥的,这世上女子的名节可是大事,不得轻易毁去,堪比杀人诛心啊!” 这老头还挺小心眼,叶安苦笑道:“小子只相信两情相悦,不信那些利益交换来的东西,所以王学士万万莫要计较小子的无礼!” 王皞看着前面的马车,脸色肃穆的微微感叹道:“观妙先生说你心高气傲,连道门都看不上,起先以为他是妄语,但现在看来你是真的心高气傲啊!也不知以后哪家的小娘子能入你家门!” 叶安哈哈大笑,伸手做了一个请道:“这可说不准,小子是随行的,只要有感觉了,便是天上的仙子也要不管不顾的娶回家中,即便是污泥中的女子亦能如此!” 王皞看了看叶安的手,深吸一口气。 “你哪来的这般傲气,傲到了即便是我王家的贵女你都看不上,傲到了王家这个未来能成为你在朝中的助力你都不稀罕!” 稍稍一顿王皞恍然大悟道:“哦!对了,你是要做孤臣,直臣,倒是老夫忘记了。” 王皞说完便向自己的马车走去,他现在知道了,他和叶安不是一路人,也永远不会是一路人,王家和叶安的关系仅仅只是明面上的这种关系而已。 想要深交莫逆,根本就不可能! 王皞之所以如此看好叶安,不是在别的地方,而是在叶安拿出来的家学,从那份《三字经》来看,叶安的家学非常扎实,底蕴深厚?若是没有广博的家学便不可能写出这等可堪经典的文章来! 这少年人几乎是一个巨大的宝藏?也会成为王家在朝中不可多得的助力,只可惜……他不愿与王家牵扯在一起。 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进?王皞坐在车中一言不发?听着边上英娘的抽泣声缓缓的开口道:“你也莫要记恨叶安,此子非池中之物!” 王夫人急道:“你老是这般?一边是卖力的夸他姓叶的小子,一边又让咱家死了这条心?何必呢?他凭甚看不上咱家?看不上咱家英娘?老爷乃是当朝相公的家弟?咱们家乃是名门,他叶安…………” “够了!此事便到这里了却!便是不喜英娘老夫又能如何?!好闺女还就他叶安不嫁了?李家人有意与我王家结亲,李端懿便是一个青年才俊,虽然年岁小了些?但却是个好苗子!以后必为人中龙凤!” 王夫人这才展颜笑道:“便是如此!早早便说与李家结亲?老爷非要犹豫不定,这姓叶的小子有什么好的?东京城中什么都缺,就是不却青年才俊!” 英娘的抽泣声消失了,渐渐的变得麻木:“女儿万般委屈都能忍让,只不过盏儿那贱婢如何就能成叶世兄的身边人?世兄还为了她烧了身契?此等羞辱…………” 知女莫若父,王皞知晓英娘倔强的性子?无奈的叹息一声便不再说话,马车中也安静下来?只有英娘死死攥着双拳………… 王渊没有与王皞同行,而是与玄诚子一路?他觉得与玄诚子叶安这对师徒在一起很松快?惬意。 虽被叶安赢了围棋耿耿于怀?但也是无奈,输了就是输了,现在找补也没什么用,只能不断找机会与他在来“手谈一局”。 只可惜无论自己如何把话题引过去,这小子都是各种推脱,滑不溜手。 开玩笑! 和这种真正的国手对弈,要么便不下,一下起来很可能就是漫长的拉锯,围棋不光是对棋局大势上的掌握,更是一场心理战,持久战,考验的是耐力与精力。 叶安没有受虐倾向,当然不愿意和王渊再次对弈,何况他知道自己的棋力,与王渊这般的国手对弈虽然收获良多,但围棋毕竟是一种陶冶情操的东西。 最主要的还是赢了王渊够玄诚子吹嘘好长一段时间的了……………… 瞧见叶安出现在自己和玄诚子的牛车上,王渊笑道:“小友这是打算与老夫对弈了吗?” 叶安正坐在牛车上,恭恭敬敬的说道:“不是,小子只是来请教渊汆先生一个问题!” 王渊和玄诚子双双有些惊讶,这还是叶安第一次要请教学问上的东西,但他们也是颇为满意的。 尤其是王渊,他非常感兴趣叶安会请教他什么问题:“小友且说来听听?” “昌黎先生之有云: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 王渊有些惊讶的望着叶安道:“你已读韩昌黎的《原道》了?” 叶安点了点头:“先生不是给我一大摞的书吗?我按先生的顺序从上往下,这是倒数第二本…………” 咕咚,咕咚! 王渊几乎是和玄诚子一起咽的口水,而后王渊便窜了起来拉着叶安道:“你知道这句子是什么意思?” 叶安微微点头:“就是说,博爱即为仁,合乎仁的行为即为义。从仁义更进一步便是道。自身具有而不依赖外界的叫做德…………” 王渊跌坐在叶安身旁有些麻木的开口道:“你既然知晓,还有何要来问我的?!” “昌黎先生说的博爱是什么?” 叶安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俩个类似于野兽的东西开始对着自己咆哮。 “博爱便是仁!” “那仁是什么?” “仁者爱人!” “你看,问题来了吧!那博爱就是爱人的意思??” 王渊和玄诚子再次对视,他们忽然发现,叶安看似简单的问题,其实直指儒家的核心与本义,那就是对仁的解释。 王渊长叹一声:“你不是在向老夫请教学问,而是在问道!此非一时一日之功能够解答,你想知道吗?” 叶安低头得嘴角翘起一个好大的弧度…………“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第一百四十五章学问与猪蹄 一句“师傅在上”让王渊和玄诚子同时愣住。 随即王渊望向玄诚子哈哈大笑:“观妙先生!瞧见没有,终了还是要拜老夫为师!他叶安并非你道门之人!乃我文道之人啊!” 玄诚子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反正他先是我玄诚子的徒弟!” 王渊摆了摆手:“这便不与你争了,哈哈,子曰:自行束修以上者,吾未尝无诲焉!今日不要你的肉干,但束修是不可免的,你可带来?” 叶安指了指自己的牛车道:“愿备薄酒…………” “甚好!” 玄诚子看着身前开怀大笑的王渊微微摇头,他觉得这次叶安拜师和当初第一次瞧见自己拜师好似没有区别,王渊以后也少不了为他叶安“擦屁股”………… 叶安的拜师顺理成章,也水到渠成。 王渊本来就想收他为徒,对叶安的家学非常感兴趣,虽然常说格物致知,但格物从来都不是儒家所涉及的东西。 得了叶安这个徒弟,他能在教授叶安学问的同时,也能向叶安请教他的家学。 王渊不觉得向叶安请教学问有什么,更不觉得可耻,圣人云:三人行必我有师,王渊读书可不会去死读书,他一项是活学活用。 再说他请教的是叶安的家学,不是他叶安的学问,谁叫叶安的长辈不出现,他也不愿说出自己的家在何处,否则王渊一定执礼上门讨教! 两辆牛车过了不少倌驿,一路上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叶安讨教学问非常不成功,并非是王渊没有好好教他,而是王渊非常不满叶安的“基本功”。 叶安看书是非常快,学的也快,思念通达,但王渊发现这小子有许多东西和儒学经典中的记载完全是南辕北辙! 如同那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一般的谬误,错用非常多。 为此叶安的手掌都快被他打成了“猪蹄”,现在的叶安是领教了古代先生的厉害,之前听老教授说他父亲上私塾的时候一天下来手都拿不起筷子。 叶安看着自己的“猪手”,再看看眼前的筷子,他觉得自己也没有办法拿起来。 “这王老倌下手也太狠了?!就这样的大头巾俺一手能打三五个!” 铁二在边上忿忿不平的抱怨,引来了王帮和盏儿一致的白眼。 王帮嗤笑道:“你懂什么?先生教学生,小郎君有了错处就该打手板!” 边上的盏儿轻轻的给叶安抹裹上冷毛巾,嗔怪道:“就是,铁二哥不能这般说先生的不是,先生是为小郎君好,学问可来不得一点掺假!” 铁二瞪大眼睛,看着叶安道:“小郎君?这话说的?反倒是俺的不是?” 叶安嗤之以鼻道:“这两人看王先生的模样便是如同看圣人!你还指望他们编排王先生?疼……疼……盏儿你轻点!” 盏儿捏着叶安的手揉搓道:“这样活血化瘀的快些,入了秋用冷水敷着?寒气入体可怎生得了?” 叶安摇头苦笑道:“先冷敷?减少炎症渗出,缓解肿胀疼痛的症状。十二个时辰之后再换热敷?如此消肿才快些。” “什么是炎症?” 看着三双好奇的眼睛,叶安觉得自己就不该说话。 这三个人自从自己跟随王渊读书之后?便化身为三个好奇宝宝?什么问题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读书人的手多少要挨先生的板子,叶安知道自己的“短板”在何处,对许多东西都略有涉及,但却并不精深。 自从穿越之后?脑袋里的东西没有丢?但脑子似乎更好使了些,和自己的身体一样,大脑仿佛也回到了十六岁的年纪。 这是人一生中最佳的学习年龄,叶安不敢有一丝怠慢,否则也不会任由王渊这般“殴打”。 中牟地处中原腹地?黄河之滨,东临郑州管城?西接东京开封,自古便是兵家要地。 到了中牟之后?王渊和玄诚子一致决定从金水河坐船前往东京城,东京水网密布?槽运发达?从金水河坐船可直达东京城的西水门?进城也极为方便。 倌驿的牛车把众人送到了中牟之北,众人下车之后便瞧见好大一块石头矗立在岸边,其上是俩个赫赫大字“官渡”! 王渊站在巨石下,看着官渡二字久久不语,不知是这两个字把他带回到了金戈铁马的三国时代,还是在回忆自己曾经的峥嵘。 许久之后才回头道:“中牟乃要冲之地,曹操败袁绍于官渡,李克用败黄巢于王满渡啊!” 叶安微微点头,又小声嘀咕一句:“岳飞大败金兵于此!” 身边的玄诚子没有听清,皱眉道:“谁人?” 叶安笑眯眯的抬头道:“弟子是说刘邦败秦将杨熊于曲遇聚~!” 王渊微微点头道:“未曾想你连楚汉相争之事也知晓,家学渊源果然出众啊!” 官渡口岸便是在黄河之上,这里是金水河的主要渡口,往来的之人多为商贾,劳力,还有专门的官员管理。 因为玄诚子和王渊的身份,叶安在等人再次享受了特权服务,船体宽大插着官旗的官船便成为他们此去东京汴梁的水上工具。 东京汴梁水网密布漕运发达,王渊站在船上对叶安普及漕运知识:“漕运分四路向京都汴京集运:淮汴之粟由江南入淮水,经汴水入京;陕西之粟由三门峡转黄河,入汴水达京;陕蔡之粟由惠民河转蔡河,入汴水达京;京东之粟由齐鲁之地入五丈河达京。” 叶安待他说完便继续等待,他知道这位先生的习惯,每每说出某事后都要提出一个问题。 果然王渊瞧见叶安等待的模样,微微一笑的开口道:“你可知为何东京漕运如此发达?” 随着王渊的发问,玄诚子也紧紧地把目光盯在了叶安的身上,因为这小子好似对东京城的事情非常了解。 看着俩个期待的“老人”,再看看自己稍稍消肿的手心,叶安狡黠一笑:“因为人多,兵多啊!” “国朝之初,为除唐末五代以来藩镇跋扈之祸,采取“夺权,制钱谷,收精兵”之政,加强朝廷的权利,其重点就是收夺兵权。 其一在收取武将兵权后,以枢密院和三衙分掌军权;其二,以文臣典兵权充任地方大员。 驻重兵于京师,但军队需要粮食维持,朝廷既然集中了重兵,对粮食的需求便急剧增加,汴京处于交通便利、四通八达之地,尤其是诸河汇聚,漕运方便呗!” 就在王渊惊讶的同时,叶安再次开口:“哦,对了汴京四周并无屏障,为保都城之安,只有不断曾兵为屏,自然对漕运仰赖更大了些。” 第一百四十六章亿万年的规矩 玄诚子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但王渊却在内心深处震惊异常,自古以来读书人中真正出类拔萃的,从来都不是死读书之人。 恰恰相反,读书人中最具才学者,便是那些把书本和知识妙用起来的人。 这些人脑袋灵活,从不按部就班,书中的知识成为他们的一部分,活学活用,信手拈来。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读书之人,绝非那些迂腐老儒能够媲美,而他叶安就是这样的人! 叶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王渊打上了某些“标签”,看着俩个老头震惊的表情冷笑。 “两位先生难道不觉得东京城太过依赖漕运了些? 漕运四渠以汴河为最,太宗常云:仰给在此一渠水!此渠堪称立国之命脉!一旦汴河有警,后果不堪设想,若辽人南侵,一路长驱直入,不以别处为伐,单毁汴河漕运,重兵集汴梁,又可撑得几日?” 叶安的问题让玄诚子目瞪口呆,也让原本打算考校叶安的王渊大骇。 但随即王渊成竹在胸道:“辽人到不了汴河!也无法直逼东京汴梁!” 叶安的脸上出现了不屑的笑容让王渊微微一惊,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叶安笑眯眯的开口:“此距澶州多少里?东京距澶州又有几何?!” “当年澶渊之战,辽人一路南下,过真定府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南下直抵京师重地!若非他萧挞凛倒霉被八牛弩射死,辽军气势大挫。则澶州不保,东京便近在咫尺!辽军围城,断四渠漕运…………东京陷矣!” 甲板上寂静无声,王渊与玄诚子惊骇的大汗淋漓。 王渊下意识开口道:“此局何解?” 叶安奇怪的望向他道:“先生何以问我?” 王渊恍然大悟,微微苦笑:“北无屏障…………错失燕云…………” “然也!” “手来!” 瞧见一尺多长的戒尺,叶安便惊慌失措起来:“哎?!先生…………不要了吧?” 王渊冷冷的望着叶安,一下又一下的抽打着他的手掌:“此事国朝上下皆知,自作聪明!一错也!以邪入正,引为师入彀!二错也!妄议国事,不出良策,不当人子,人臣!三错也!” 王渊每打一下,边上的玄诚子便说一句:“该打!” 最终叶安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变成了一根猪蹄……………… 他说的是真话,也是实话,但却是没有营养的话。 定都东京汴梁乃是老赵家权衡利弊的结果,迁都不是不可以,但其中牵扯的利益太多,利大于弊?赵匡胤这般的开国君王难道不知东京之害? 他当然知道!可他到死也没有迁都…… 汴梁城无险可守?这也是事实,所以才囤积重兵?又在北地筑堤?以泄良田为涝,阻止辽人南下。 叶安说了谁都知道的问题?但却没有解决办法,这才是王渊最不舒服的地方?也是他牙根痒痒的原因。 最后王渊以一句“安邦在德不在险?固国不以山河之险,威天下不以兵戈之利!”收尾,但叶安却不以为然。 这句话听起来好似有道理,也附和儒家的精神?可真正的强敌到来的时候?谁会和你讲道理? 以德服人?那是在你有强大武力最为保障的基础上,这个世界的规则持续了亿万年从未变化过,即便是千百年之后也是如此,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叶安都不想用“天真”二字来形容他们?“愚蠢”才是真谛,当然在看了看自己的猪蹄后?叶安果断的放弃了“申诉”的打算。 “先生为何又打小郎君了?!” 盏儿心疼的用冷水毛巾敷在叶安的手上,叶安无奈的笑了笑:“因为他有病!” 铁二立刻凑了过来:“王先生有病?!什么病?” “自大妄想综合征!” 听见叶安这么说?铁二和王帮便离开了,他们知道每当小郎君说出他们听不懂的话时?那就是在发癔症………… 叶安决定在自己的手彻底好之前?不与王渊讨论学术之外的问题?尤其是军政方面的事物。 他发现这个时代的文人,在思想上非常的开放,他们便是经史子集中“智慧的化身”,与自己印象中的古代文人形象相去甚远。 顺流而下的官船速度不慢,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比牛车舒服的太多,只要不晕船,相对来说稳当的太多。 还好,所有人当中只有铁二稍稍有些晕船,但并不严重。 谁也没想到五大三粗的汉子在船上吐得稀里哗啦,平日里吃饭如同大牲口的他,看见饭食也没了胃口。 官船顺着金水河一路向东,短短半天时间便到了东京城,站在船头的叶安远远瞧见了壮观的西水门。 这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墙建筑,如同巨大的龙门吊一般的横跨在水门上,上面隐约能看到有守城的禁军来回巡逻。 水门规模不小,为的是能够让大小船只通过,但进入门之前无一例外都要降下桅杆。 这让叶安有些疑惑,后世著名的清明上河图中,虹桥之前的船只当时才刚刚开始降下桅杆。 这个问题被王渊和玄诚子非常鄙夷的忽略掉。 王帮在边上小心的开口道:“小郎君,船过了西水门的班直勘验后便能再次升起桅杆,否则城内水道数十里单靠人力如何使得?!” 叶安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蠢,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便不在说话,在他看来东京城的规模并不大,但穿过西水门之后便震惊的发现,东京城的规模之宏达远超他的想象。 单单是他看到的外城城墙就高达十几米,如同后世五层楼的高度。 瞧见叶安对东京城得好奇,玄诚子就知道他自己是没来过东京的,只是听那个叫孟元老的长辈描述过。 王渊在边上微微一笑:“东京汴梁唐时为汴州,后梁时为东都,后晋时为东京,后汉、后周也以此为都城。国朝初立即以此为都城。 在旧城之上,经几次重修和改建,其规模远远超过前代。 东京有外城、内城、皇城,以三道城墙划分,外城垣周围长五十余里,有城门十二座。 南面三门,东西面各二门,北面四门。因四渠贯通,另设有水门九。城外有护龙河,宽十余丈,沿河皆种杨柳。 内城在东京之中,略偏于西北,城垣周长二十余里,设有十座城门。 皇城,城垣周长五里,设有六门。整个东京,有三道城墙,四条运河,三十三座桥梁,四条御路,四十余座宫殿。其高际天,坚壮雄伟!” 叶安微微点头这与他之前在资料中看到的相差无几,这规模宏大的古建筑虽然震撼但……………… 实在无法让叶安产生多大的触动。 没办法,在后世更为雄壮的建筑他见过的太多太多,他的震撼来自于古人在落后技术条件下造出的东京城,而非东京城本身。 第一百四十七章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西水门之所以如此庞大雄壮,是因为这里的漕运十分发达,并且在西水门的边上还设有两座陆行门。 巨大的水门下面是一道道锁链与绞盘相连,全部沉入了金水河之中,一旦有警便可在段时间内封锁水道。 叶安仔细的观察着这一切,对于他来说,相对于东京城的繁华和壮观,他更加感兴趣的是这里的城防………… 也许是一种习惯,但这种习惯已经成为了他骨子里的东西,瞄了一眼城墙上的角落,那里有数个被苫布盖住的东西。 心中暗自感叹,八牛弩啊!这个时代投射能力最强的兵器,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的真容?能够上前细细的查看一番。 从下了船开始,叶安的眼睛就在四处扫射,每到一个全新的地方,他都会下意识的掌握这里的情报。 西水门作为漕运重地,往来有大量的货物从这里进入东京城,其中最多的便是猪羊等畜生,但这些不走水道,走的是西水门边上的陆行门。 进了之后便直接转去了西水门鱼街,那里是猪羊水产之地,气味实在是不好闻,每日一大早都会有专门拉牲口的队伍把东京城所需的牛羊等牲畜贩卖到城中。 西水门边上的陆行门细细一看便会发现不同,最大的那一座万胜门乃三重瓮城,就这样的架势,想要攻下万胜门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并且要牺牲掉大量的有生力量。 看过大致的城防之后,叶安便知道宋人在冷兵器作战的经验,尤其是城防经验已经达到巅峰,这一点即便是叶安这个后世人也不能否认。 王渊拍了拍叶安的肩膀:“如何,东京气象可堪雄宏?还是如同你说的那般守不住?哈哈……小子,眼下不过东京之一角罢了!” 叶安颇为感叹:“是啊!京城一角繁华若斯!” 无论是铁二还是王帮亦或是盏儿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东京城,这是真正的天之脚下,王朝气派。 叶安大步随玄诚子而去,只不过低声道:“只可惜…………与我那里不同…………” 总有一些回忆从脑袋中跳出来,眼前的东京汴梁和后世的开封重叠起来,是那么的像,又是那么的不同。 这里他熟悉,又陌生,如画一般的场景缓缓映入眼帘的时候,一辆马车挡在了众人的面前。 车上青衣小童下车后躬身对王渊道:“老祖宗,该回家了。” 王渊看着叶安笑道:“高头街,南讲堂巷,老夫等着学生安顿好了前来拜会!” 叶安立刻执利道:“恩师先行一步,待叶安收拾一番,必然上门拜见!不敢怠慢!” 玄诚子不满的“哼”了一声:“文道便是不凡啊!我等比不上!” 王渊昂首道:“这是自然!诸子百家早已寂灭?唯有我儒家文道昌盛?尔等泛泛之辈也!” 到了东京城之后,王渊便气质大变?最少文人身上的那份骄傲和脊梁再次挺起?与玄诚子这观妙先生不相上下。 叶安无奈苦笑:“两位先生都是恩重如山,小子不敢是丝毫得罪?不敢丝毫怠慢,眼下两位若是想要比个高低?小子等着?二位继续…………” 王渊哼了一声甩了下袖子,转身便上了马车,而玄诚子同样如此,身上的道袍甩了一下便走?哼……的一声与王渊如出一辙。 这一幕落在王帮和铁二眼中?便是如同斗气的孩子,看的两人是目瞪口呆。 盏儿在边上小声道:“小郎君,这两位先生怎看上去像是在斗气?” 叶安无奈的笑了笑,小声对盏儿解释道:“因为这两位说起来都是文道,只不过一个是儒家?一个是道家罢了。” “道家难道不是道士?” 叶安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家可以是道士?但不是每个道士都是道家!” 铁二的打脸凑了过来好奇的问到:“那小郎君是什么家?” 这个问题一下问住了叶安,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应该被划分为“秦汉九家”中的哪一家?最后想了想:“少爷我当是杂家吧……” 玄诚子的脚步微微一顿,转头望向叶安道:“杂家?这么说来你的家学?兼儒墨?合名法?于百家之道无不贯通?!” 叶安想了想点头道:“应当算是如此的,不过小子却不精深罢了。” 明显的能瞧见玄诚子脸上的肌肉抖了抖:“难怪你小子有宛若陶朱的本事,深得吕不韦之道啊!” 叶安摇了摇头:“师傅谬误了,小子的杂家非吕不韦那般,也非某家之学,而是真的杂糅各家,由器及道!” 玄诚子惊诧的望向叶安,招手让边上等候多时的牛车上前才缓缓开口道:“不知你能否把家中所学讲给为师听听?” 叶安赶紧扶着玄诚子上车道:“若是师傅想听,弟子当然知无不言!” 其实从一开始叶安就发现,玄诚子不光是一个道士,还是一个道家学说的大成者,学问和学术相当了得。 上了牛车的玄诚子笑着开口道:“在家学上松口也是好事,若是不知你的家学,无论是为师还是渊汆先生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啊!” “先生说的是。” 赶车的把式回头看了看车厢里玄诚子以及叶安的模样,再瞧瞧后面跟着的王帮铁二,盏儿三人,笑脸唱了个肥喏道:“这位仙家是从外面回京的?不知去往何处?” “宋门里大街,上清宫!” 车把式面色惊讶道:“吓,原是上清宫的仙长喲,小老这是有了大福缘,老神仙,小郎君且坐,这西水门去往上清宫可要穿过大半个东京,这便去也!” 叶安自从上了牛车就不说话了,只是坐在车上双眼紧紧地盯着车窗外的景象。 牛车缓缓而行,四周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尽收眼底。 相对于学问,他更加喜欢看看眼前真实的宋世模样,大大小小的脚店,各色各样的营生,铺面。 走街串巷的挑担小贩,在路边摆摊的行脚商,店铺中得坐商,还有高高的彩楼………… 上了金梁桥便能瞧见金桥街,这里便是那位孟元老的故居了,在穿过金水河南岸角门子之前,高高的酒楼映入眼前,名字却颇为俗气,刘楼,大概是姓刘的人开设的酒楼吧。 但这家酒楼却是一家正儿八经的正店,楼顶上插满了花旗彩杆,还不断的传来小斯的吆喝声音。 门口的客人大排长龙,还有小斯提着食盒进进出出,看来后世便捷的外卖,其实宋人早就开始享受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宋世的幸福生活 叶安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微微感叹,大大的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这是刚刚在路过果子巷时买的,这果子巷不单单是买蔬果的,还有炸果子。 便是把面食用油炸了,里面或是外面淋上蜂蜜,面食这东西只要和甜味相交,一定会迸发出令人着迷的味道。 而叶安更羡慕玄诚子手中的那块炸果子,外面一层薄薄的糖衣炸的酥脆,一口咬下去咔嚓咔嚓的声响听着就让人不禁咽口水。 腻了也不怕,从车上扔下各级铜板,立刻有挂着盒子的少年抄手接过,再递上几罐香汤饮子,保准解腻………… 叶安吃的舒服,伸了个懒腰微微感叹,这他娘就是宋世人的幸福生活啊! 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小巷都充满了烟火气,舒坦自在,可比后世的景区要高强不知多少,最要紧的是,无论在哪,味道都不一样。 牛车的速度并不快,虽然是土路,但却被夯实了,平坦的紧,牛车在上一点也不颠簸,牛车后的三个人已经吃的不像样。 王帮还好一点,注意自己的身份,拿着一块肉饼细嚼慢咽,时刻注意自己管事的身份,和铁二以及盏儿区别开。 盏儿毕竟是女子,面对这些吃食根本就停不下,再加叶安出手阔绰,胸前的小口袋里已经装满了各种蜜饯干果,手上拿着一大块的肉糜饼子吃的小嘴流油,引得边上的小贩练练夸赞她是东京城中最漂亮的侍女。 至于边上的铁二便不能看了,果子,饼子,饮子一把抓,左一口,右一口的模样实在是如同匪类。 就这,边上的小贩还夸赞一声:“好汉子!” 惹得行人哈哈大笑?哪是什么好汉子?便是个大肚汉罢了,人家铁二却不在意?腆着脸的哂笑?使得盏儿和王帮下意识的与他拉开些距离,也让叶安把头伸出车窗呵斥:“登不上台面的!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小郎君我短了你的吃食!” 玄诚子看着叶安笑骂的模样?便知晓,这三人已经成为叶安在意的人?甚至在这少年人心中的地位也不比自己这个师傅要差。 玄诚子就是不明白?上下尊卑这东西在叶安眼中为何那般的无关紧要? 哪有主人和仆从这般关系的,哪里像是主仆,简直就是一群伙伴…………大抵也是叶安的家风所致? 虽于礼不合,虽于世俗规矩相悖?但玄诚子却觉得很舒服?无论是和叶安在一起,还是于叶安说话,总觉得舒坦,这弟子随自己的性格。 没有贵贱之分,无上下之别?当叶安从一个小女女手中拿过一朵桂花道谢之后,玄诚子便猛然发现他的怪异源自何处! 对待每一个?每一个遇到的寻常人,无论是谁他都会下意识的彬彬有礼。 无论是赶车的把式?还是卖饮子的小贩,亦或是眼前卖花的小女女?他都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从无轻视?也无怠慢! 那种尊重和平等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东西,无论如何也隐去不得。 这就是非常奇怪的,礼不下庶人,士人有自己的骄傲,彬彬有礼也当分人的,若非有所求,岂能礼下于人? 但他叶安却非如此,在他眼中似乎是……众生平等? 随手把这朵香气逼人的桂花插在盏儿的脑袋上,于是淡雅之气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她的身上,引得路人大声赞叹:“好生俊俏的小娘子,小郎君倒是会怜惜人儿!” 叶安嘿嘿的傻笑,却并没有过多的想法,只是觉得盏儿配上这桂花当是好看的。 让她上车死活不愿,说这牛车是主人家坐的,自己跟着便是,不嫌累。 “小子,你家从小便是这么教你待人接物的?” 头也不回的便答道:“废话!讲文明懂礼貌,八荣八………咳咳,师傅你说啥?”叶安说完便愣住,他自己也发现问题了。 转头看向玄诚子,却见这老道微微眯眼斜着看他:“虽然不知你来自何处,但却是知晓你们那里好似众生平等。” 呼………… 叶安长出一口气望向玄诚子道:“师傅,有一句话徒儿对盏儿说过,对英娘也说过,眼下再对您说一遍,生而为人就是平等的! 就应该获得自由与尊严,徒儿不觉得他们三个有什么卑贱的,我与铁二没有契约在身,王帮和盏儿身契也被我烧了,便是他们现在扭头便走,我也不会阻拦。” 玄诚子看了叶安许久缓缓点头道:“这便是你的家学所致,杂家博采众长,吸纳百家之学,在尔等眼中怕是没有无用之学的。所以也觉得众生当属平等,但毕竟你以到宋世,这世上有礼法,有规矩,不可再显露出来。” 叶安挠了挠头,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这话,但很快便知道原因,这会让自己在这世上显得另类。 果然玄诚子开口道:“你对待所有人都是客客气气的,那上位者该如何想?位卑者能否承受得起? 儒家以士农工商为别,士人高而农人重,百工底而商者贱!你是要入文道的,若是不能把你家之说光耀于世,那便好生遵从儒道的规矩!否则特立独行,终究是不稳妥的。” 叶安缓缓点头,叉手行礼道:“弟子明白了,谢师傅提点!” 州桥算是东京城内横跨汴河之上最大,最壮观的桥,也是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 桥下汴水奔流,浪声滔滔,桥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两岸商业十分繁荣,笙声连成一片。 行至桥上,南望朱雀门,北望宣德楼,中间是天街,叶安没有看到买刀的杨志,倒是看到了桥高水深,舟过皆不去桅。 音乐声突然响起,众人缓缓站到边上避让,便瞧见一座彩车突然出现,且上面站满了身着彩衣的女子。 在瞧见众人围观后,娇声齐道:“兰桂坊今夜歌舞《离殇》首演,恭迎诸位坐看!” 哗啦一下,四周得人便围向了花车,叶安从牛车中探头,便瞧见偌大的花车后面居然是售票处……手脚麻利的女子正在盖戳售票! 赶车的把式告罪道:“二位贵人能否稍后,小老去买了演票便回来!” 不待玄诚子说话,小老头便以“脱兔”般的速度冲了过去,看的牛二王帮等人目瞪口呆。 叶安瞪着眼,盯着花车上的三个大字喃喃自语:“兰桂坊是什么鬼?!” 第一百四十九章后世玩烂的招数 叶安知道后世的兰桂坊乃是一片纸醉金迷之地,也是最为时尚,前卫的地方。 但未曾想在宋世居然也有一处莺歌燕舞的兰桂坊。 赶车的老把式回来了,脸上的表情颇为兴奋,瞧着他手里拿着的票据玄诚子有些好奇:“此前久居东京,贫道可从未听说过这兰桂坊啊!不知又是何时兴起的一处勾栏瓦舍。” 车把式宝贝似的把票据收好,笑呵呵道:“老神仙您有所不知,这兰桂坊乃是旧时的欢彩楼,后来换了东家,这才改名兰桂坊,因欢门上皆是兰花,门前皆种桂树得名嘞!” 玄诚子恍然大悟:“哦,原是如此!欢彩楼听说是勋贵家中的产业,未曾想还能易主。” 车把式哈哈大笑道:“老神仙,就是夏天里的事情,大抵是挂锄前后,您不知晓,欢彩楼乃是被其中的秦大家给买下的。 据说还惊动了宫中的圣人,眼下您回了东京,可当去听听秦大家的歌舞,着实不一般,那句话怎生说来着……哦,堪比公孙第一娘子! 太学的学生为其作诗作词者不下百余人,连那些个城中纨绔都为一睹芳荣绞尽脑汁,可惜终究都被人秦大家瞧不上!” 玄诚子笑了笑:“堪比公孙大娘着实有些过了。” 车把式好奇道:“公孙大娘是什么人?小老不知道她,但却知晓秦大家的歌,曲,舞乃三绝,灯火,药发傀儡,景样,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玄诚子好奇道:“未曾想这兰桂坊居然还有这般的手段?把灯火和药发傀儡都搬了出来?有空暇贫道也当去看看的。” 叶安在边上不满的撇了撇嘴:“师傅,咱们是修行之人…………” 车把式早就见叶安这个少年郎俊朗不凡,又是身着紫服罗裳的,忽然调笑道:“小仙长莫要这般嘴硬,前些日子上秦大家在金明池义演,分文未取当场结算给了车行,粮行的中人,由他们采买货物运到河南府,拢共八万石!这数目可不比朝廷赈灾发往河南府的粮食要少!” 玄诚子有些惊讶:“还有这等事情?” 车把式把胸口拍的山响:“这是自然,小老当时就在金明池,若是说了假话天打雷劈!” 玄诚子皱眉道:“福生无量天尊!不可自咒咒他!” 车把式立刻掌嘴道:“小老给忘记了,老神仙莫怪!莫怪!” 跟在车边上慢慢行走的王帮不屑的说道:“不过是个妓子罢了,妓馆中的清倌人还不是有恩客,这位秦大家最多便是恩客少些…………” 叶安明显瞧见车把式露出厌恶的模样?翻了下眼睛便没有说话?暗自感叹,未曾想这秦大家在东京城中好感度还挺高。 但车把式不说话不代表边上的人不言语?一声喝骂响起:“呔?那贼厮说的什么浑话?爷爷刚买下兰桂坊的票子,你便说这般的话来!不知晓秦大家的清名?到了东京城便敢胡吣!” 边上一个壮汉伸手拽住王帮的前襟便要用拳头“理论”,但在瞧见叶安身上的紫服一角伸出窗外的时候立刻没了脾气。 “原是贵人……您这管事的实在是嘴欠的紧!小的这就走。” 能穿紫服罗裳的人在东京城中几乎就能横着走?这是御赐之服?尤其是下面压着金线的,更是华贵无比。 瞧见贵人才能穿着的衣物,汉子自然不敢招惹,而王帮却被吓了一跳。 车把式撇嘴道:“小郎君?这样的管事可得管住了?平白的招惹是非!秦大家的名声在东京城可是清白的紧,入过宫的人若是非处子早已被宫中的教养嬷嬷打出去了,还能得见圣人?!” 叶安和玄诚子惊讶的对视一眼,未曾想这秦大家居然还能得圣人召见,这可是不简单的。 车把式就是个话痨?自从抢到了兰桂坊的票子,便一路上说个不停。 “老神仙?您不知道,这票子小老是舍不得去看的?但之所以买下,为的倒手卖出去?您可知道这票子小老买的时候才一贯钱?转手卖出能挣多少?” 玄诚子惊讶的看着车把式:“单单是一张票据便要一贯钱?!倒手卖出能挣多少?” 车把式笑道:“可不是?!整整三贯钱?不过这票子是通票,哦,通票的意思就是说拿了这票子去了兰桂坊,可看一场歌舞,今夜的歌舞是《离觞》,拿了这票不光能看歌舞,便是茶点之类也是不收钱的,点心果子想吃多少都可以,茶水也是全免!” 玄诚子微微点头:“这倒是不错的…………” 叶安在边上嗤笑道:“不过是商贾的营销手段而已,看似这通票便宜,可一刀切,无论富贵都是一贯钱,可那些往日花费不到一贯的客人呢?” 玄诚子微微摇头:“去这种地方花钱应是颇多的……” 叶安笑着对车把式问到:“这票一天能卖出去多少?” 车把式想了想笑道:“兰桂坊不同别处,白日晚上皆开门迎客,小老买的是晚上的票,兰桂坊规模不小,若是一天算下来,怕是有大几百张票…………天爷爷,这一天便能挣数百贯?!” 瞧着震惊的玄诚子和车把式,叶安笑道:“兰桂坊中看歌舞的位置是不是变多了,变得密集了?” 牛车到了太常寺前的横街,车把式头也不回的看着复杂的路况连连应声:“是嘞!原先还有堂桌宽凳,现在都换成舒服些的横杆椅,只有前排的位置有堂桌,这茶点吃的不痛快了些。” 叶安点头道:“便是如此,花销少于一贯的人都被拦在了兰桂坊的门外,超过一贯的人都能进去,但原来一贯钱的待遇却下降了,这到底是谁赚钱了?” 玄诚子呆了呆,车把式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许久叹了口气道:“谁让兰桂坊的歌舞引人,女子漂亮嘞!合该人家发财!” 叶安看着他们的模样笑了笑,即便是想通了又如何,兰桂坊掌握了最优资源,已经成为东京城中响当当的招牌。 从宋人的生活品位叶安便看出,无论是义演还是秦大家被传为天人的美貌才艺,兰桂坊的广告效应已经显著得影响到了东京人的消费思想。 他们理所应当的认为去兰桂坊消费乃是一件有身份,有品位的事情,在下意识中自觉的把兰桂坊与一般的妓馆区分开,这是后世所谓的奢侈品玩烂的招数。 只不过这样的商业头脑和,对消费心理的揣摩,把青楼妓馆变成高雅的演之地,这个秦大家手段着实高明啊! 第一百五十章佛道之争 过了州桥便是东大街,这里几乎是整个东京城中最为繁华的所在。 大抵是知晓玄诚子离开东京城时间不短,车把式特意赶着牛车从这里经过,远远的便能瞧见大相国寺高大的山门。 说是山门其实就是一个寺门,但寺庙的规矩便是这般,最外面的大门多叫山门以显气势不凡。 而佛门清净之地的对面便是“鼎鼎大名”的小甜水巷………… 宋世的妓馆仿佛就是在故意“衬托”高洁的地方,无论是大相国寺,还是国子监,亦或是热闹的街道,四周必会有一个出名的烟花柳巷之地。 叶安的目光顺着牛车的小窗看出去,大相国寺门前热闹非凡,这里几乎是如同跳蚤市场一般,各色物品都有。 箱笼,家具,瓷器,丝绸,古玩字画,书籍文房,飞禽走兽,鞍马良弓,剑配缳绶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原本宝相庄严的大相国寺,被往日里的生活所需,以及生理所需包围,却反倒显得亲近的多。 车把式高声道:“老神仙,小郎君,今日赶巧遇上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若是有兴趣便可移步观瞧,说不得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在里面,挑选两样带走也好。” 叶安的头点的跟招财猫一般,他早就知道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规模极大,《东京梦华录》记载,“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 万姓交易其实就是东京城中最大的集,每月五次这样的交易集会,可谓是相当频繁,而这座遗落红尘中的大相国寺却是主持者。 在叶安看来,这是非常专业化的交易场所,已经超越了草市子,与鬼市,是自由买卖的最佳场所。 大相国寺在东京城中的地位很高?不仅得到太宗皇帝的题额和敕命重建?住持都由皇帝钦定。 而朝廷的一系列活动如重臣的追荐,官员的检阅?皇家的各种巡幸、祈祷活动也多在此举行?这就是一座皇家寺庙。 但大相国寺虽然是皇家寺庙,可依旧是百姓的寺庙?除非重要节庆,这座寺庙往日里几乎每天都在对外开放。 无论是求姻缘?求学业?还是求子……都可到寺庙之中祈福,充分的展现了老赵家的亲民,甚至连乞丐去寺庙中偷些供品吃食都不会有僧弥阻止。 这似乎是赵宋王朝与历朝历代都不太相同的地方,终宋一朝对待百姓的态度都是颇为亲近仁和的?这也是叶安最喜宋世的原因。 在叶安看来?大相国寺之所以会如此繁荣无外乎两点,一来便是位置极好,坐落在繁荣热闹东门大街上,前面就是州桥和繁荣的汴河,香火鼎盛。 二来便是这里有足够的空间?到了宋代,坊市分离的制度已经被取消?东京城也取消了夜禁。 商铺临街而设,遍布东京城的大街小巷、桥头路口?让百姓自由贸易,如此一来自然是哪里热闹人多便去哪里了。 本打算带着盏儿铁二王帮三人一游大相国寺?谁曾想玄诚子却摇头道:“万姓交易每月五次?游玩的机会甚多?还是先回上清宫安顿才是。” 叶安失望的点了点头:“一切皆听师傅安排!” 想想也是,毕竟已经到了东京城,自己在这里游玩的机会还会少吗?眼看这一路上已经耽误了不少的时间,叶安自然不会与玄诚子抵触。 只不过玄诚子却突然开口对车把式问到:“那个人称卧佛的娄道者可在大相国寺?” 车把式想了想:“可是卧佛娄守坚?” “正是此人。” 车把式笑道:“在嘞!听说他佛法出众,善辨明,好讲学,常常有人慕名而去!” 玄诚子面色难看,对着叶安说道:“此人有智辩之才,万分厉害,佛法透彻,又喜纠缠,一旦相遇,万万不可争其锋芒!” 叶安有些莫名其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师傅,您这是在和我说?我和他有什么可争辩的,他再智辩和小子有什么关系,我才不搭理他呢!” 玄诚子苦笑道:“为师和他有过交锋,尤其是在宫中,事关佛道之争,你如今是为师的关门弟子,也是入仕走文道的,难免会遇到娄守坚,此人若是知晓你为师传承,怕是会…………” “刁难我?不存在!我终究是要走文道的,道门,道家…………” 叶安还未说完,玄诚子便笑道:“哦?这话说的你自己相信吗?你能说你不是道士?为师可已经为你准备了度牒,你说你不是道士?那身上的紫服罗裳又该怎么算?你说你不是道士,那静身道士又是谁?” 叶安目瞪口呆,他好似忘记了一件事,自己道士的身份已经既成事实,无法改变。 即便是走上文道,即便是拜王渊为师,也是存在两种身份。 从拜玄诚子为师开始,观妙先生亲传弟子的印记就已经戳在了自己的脑门上,无论如何也摸去不得! “那老和尚不难对付吧?” “他的嘴厉害!” “脑子呢?” “脑子也好用的紧!” “拳脚呢?” “额……未听说他会拳脚功夫的。” “那就好办了!” 瞧见叶安在那里奸笑,玄诚子便觉得自己这个徒弟一定会在娄守坚面前吃亏,而且会吃大亏……………… 叶安却不以为然,看向逐渐远去的大相国寺资圣阁,他不在乎什么卧佛睡佛,娄守坚这个名字他好似有些印象,但说实话没有太多痕迹,这说明什么?说明不是很出名! 连史料中都是寥寥一笔待过的人,能有多大的能耐?便是得道高人又如何,自己不去招惹他,他还能好端端的寻自己麻烦? 车窗外的景象缓缓改变,自从如果大相国寺之后,顺着东门大街往东,一路上叶安越来越惊讶,也越来越奇怪。 铁佛寺,景德寺,观音院,三处佛门寺院,唯独不见道观,只有在这三处的环绕之下,才能瞧见上清宫道藏塔………… 而上清宫得对面便是一处名为桃花洞的地方,那里最出名的便是妓馆。 猛然一惊的叶安回首望向玄诚子:“已经到了这般的程度?开始围堵道门了?” 玄诚子苦笑道:“道门自真宗朝得势,佛门不敢在庙堂之中与我道门撕破脸,但眼下你却该看出了,人家在围堵我们呢!如同围棋对弈,做局以陷!四周信众皆去寺庙,我道门自然冷清,时间长了…………” “时间长了也就破败了,甚至是自己离开。” “然也!” 第一百五十一章指着和尚骂秃驴 在看见高高翘起的大殿飞檐时,叶安便知道上清宫规模不小。 能被叫做宫的地方一般都比观的规模大得多,也重要的多,其中定然是少不得朝廷的支持。 毕竟是东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道观,用玄诚子的话来说,最为雄壮者便是天师道的五岳观,其后便是上清宫,再往后才能数得上延真观。 上清宫大门紧闭,但边上的小门却是大开,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出,牛车中的叶安瞧见了几个身穿短襟的汉子坐在门庭下的台阶上歇息。 甚至还有乞丐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大门口搭了个窝………… 无论什么人,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只要没有歹念,在上清宫都不会遭到驱赶。 侧门口站着一个小道童,头上的发髻用木簪子束起,手中抱着一个大大的拂尘有一下没一下的驱赶着乞丐窝不时飞过的虫子,即便如此也未曾有一丝不满。 瞧见牛车停下后,脸上的表情便兴奋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下台阶冲着牛车道:“可是观妙先生到了?!” 玄诚子笑了笑便冲叶安扬了扬头,叶安无奈的掏出一吊钱递了过去,自己倒了东京城之后便如同自动取款机似得:“多谢老丈。” 车把式也不客气,接过铜钱扔进褡裢里笑道:“观妙先生,小仙长慢走,以后若需牛车远行,小老随时在马行街恭候!” 在牛蹄咔嗒咔嗒的声音中,叶安这才打量起眼前的上清宫。 宫门便是气派非凡的,高高翘起的飞檐呈现出一种弯曲的美感,竖着的牌匾上是龙飞凤舞的“上清宫”三个字,单单从这走势上看就有一种潇洒超脱的意境。 小道童瞧见玄诚子之后便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对着叶安一个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妙真参见师叔祖!师叔爷!” 好家伙! 没想到自己在上清宫的字辈这么高,都已经成了师叔爷了,只能苦笑着点头道:“福生无量天尊!” 玄诚子笑眯眯的摸着妙真的脑袋:“道爷不在时可曾落下课业?”亲昵的模样让叶安觉得妙真是他的自家子侄。 “回师叔祖的话,上清宫一切照旧,我等未曾懈怠!” 小道士仿佛很兴奋,尤其是眼睛不断的打量着叶安以及盏儿铁二和王帮,是啊!毕竟是个孩子,充满好奇也是应该的。 跟随妙真小道士一路走进上清宫?路过门口的时候妙真冲着乞丐窝道:“我家仙长来了?若是空暇便进观中洗漱一番,莫要再这般邋遢的苟在门庭之前。” 破草席掀开?露出一张喊着鸡腿的胖脸:“咦?观妙先生回来了?若是空暇可否坐而论道?” 叶安惊讶的瞪着这个胖和尚?嘴巴大的能塞进一个拳头,看了看门庭上的牌匾?再确认这里是上清宫后,回头望向玄诚子:“宫观门前何有一秃驴?!” “秃驴?!” 大抵是新鲜的词汇?在场众人猛然一愣?随即大笑,铁二笑得声音最大,而边上的妙真却已经站不直了腰。 胖和尚却未恼怒,而是好奇的望向叶安道:“秃驴?秃驴?从何而来?” 这样的双问陷阱叶安自然不会上当,并不回他而是笑眯眯的冲着妙真道:“待会寻点石灰洒在门口,消杀瘟气,师傅咱们进去吧!” 玄诚子点了点头:“嗯,有理?便照你师叔爷的话做,道爷久不在?未曾想秃驴欺负到了门前,空空大和尚?这一骂你受得!” 胖和尚惊讶的望着叶安:“哦!原是阳城夜郎,那贫僧便要纠缠了。” 空空大和尚根本就不在意叶安的辱骂?张口把鸡腿整根含在口中?扯出来的时候便只剩下骨头?同时麻利的收拾起地上的草席,三五下的功夫地上只剩一团污渍,夹着草席便跟在众人身后进了上清宫……………… 越是这种桀骜不羁的模样,越是让叶安没由来的恶心:“不毒不秃,不秃不毒。转毒转秃,转秃转毒。” 巧妙的对仗朗朗上口,玄诚子点了点头:“这话倒是没错的,但为师还是觉得秃驴最妙!” 空空大和尚走在后面皱眉的看着叶安,他不知道为何这少年人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厌恶之意。 都是修行之人,这嘴也太过歹毒了些,但他不知道,其实叶安不是针对他,而是对大多数的和尚都没有好感。 大量的历史资料中都有关于僧人的记载,其中有着大量不堪入目的描述,有些甚至恶行甚至比匪类还要令人发指。 若是寻常大奸大恶之徒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修行之人,还是讲究慈悲为怀的僧人,这便更让人可气。 秃驴一说可不是偶然出现,而是作恶的僧人太多了,百姓们瞧见骑驴的秃子便会担惊受怕,于是秃驴便由此形成。 可见僧人和尚在寻常百姓心中已经到了什么地地位。 进了上清宫,叶安便没空搭理跟在身后的空空和尚。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被古人气质所震撼到,眼前的宫苑布局,花草树木,房舍,凉亭,倒凳看似随意但却无处不彰显道家文化的无为,清修。 上清宫很大,但人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道士往往是喜欢清修的,大隐于市仿佛不适合他们这群追求超脱物外的人。 寥寥几人在偌大的上清宫中变得像清冷了些,但却给人别样的感觉。 无论是玄诚子还是妙真都没有赶走空空和尚,盏儿紧紧地跟在叶安的身后,至于铁二和王帮则是不怀好意的盯着他。 从宫门口到中庭的太虚殿,一路上叶安已经讲了不下十个关于僧人作恶的典故,开始空空和尚还能出声辩解,可当叶安说到寺庙放贷福寿钱,长生库的时候,他便彻底没了声音。 福寿钱,长生库就是高利贷,是民间百姓最深恶痛绝的东西,但却又是离不开的东西。 从在即合理,谁家没有急需用钱的时候?民间放贷自先秦时代便已经出现,这是一个古老的行当,到了唐宋时几乎已经走向了巅峰。 而放贷最多,利息最高的却是僧人,这是大多数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因为僧人不交税,不服役,还掌握了大量的土地,他们看似过着修行生活,但实则掌握了大量的财富。 土地是什么?土地就是财富啊! 他们手中有着大量的可流动现金,这些钱财如何流动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放贷,于是便有了福寿钱和长生库,而利息之高令人咋舌。 百姓借贷不光可用首饰,衣物,农具,抵押,甚至还有妻女………… 于是在叶安提到福寿钱和长生库的时候,空空和尚便低眉不语,而王帮铁二这样出身贫家的子弟便怒目相视。 至于跟在叶安身边得盏儿则是目光中带着凶狠,恨不得扑上去撕咬空空和尚,让他忍忍不住的远离这个“女菩萨”…………………… 第一百五十二章儒释道 叶安对待空空和尚的态度令玄诚子很是惊讶,毕竟佛道都是修行之人,作为道士这般折辱一个和尚还是比较少见的。 即便是道门之中较为激进之人,也大多以文论道,以辩为主,未曾想叶安居然这般不留情面的当众把隐私不堪的事情扒出来。 隐私的事情是不能翻出来在阳光底下晒的,这会更显肮脏。 当叶安讲完,酒肉和尚死后与佛祖的故事后似笑非笑的看向空空和尚时,这个胖和尚看了看自己肥大的肚子以及肮脏的衣服,便怪叫一声迅速冲向盥洗之地。 玄诚子看得出叶安是真的厌恶佛门,而他讲述的那些典故轶事又不像是杜撰出来的,可见叶安的家学便对佛门有着排斥。 对于玄诚子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但他却不希望叶安太过锋芒毕露,眼下这空空和尚算是东京城中有名的高僧,地位与卧佛娄守坚相似。 但他却没有娄守坚那般的机变,为人憨厚德行也是不错的,否则上清宫也不会容他在宫门之前盘桓如此之久。 盏儿是女子,出现在上清宫稍显不妥,但她毕竟是叶安侍女的身份,也还能将就,妙真带她去了后面的厢房安顿。 至于铁二和王帮两人便在上清宫中没有什么禁忌了,相反铁二的憨厚反倒是让上清宫中的道士面露和蔼。 至于王帮则是早早的去往厢房安顿,叶安对他是无条件的信任,甚至连自己的小牛皮包都交给他保管。 对于这样的信任无论是玄诚子还是铁二或是盏儿都没有一丝怀疑。 在他们看来王帮身为管事,就应该负责叶安的一切,包括获得最大的信任,即便是身契已经不在,但契约却还是有效。 古人对约定的重视在叶安看来完全超过了后世,所以叶安从未怀疑过王帮的忠诚。 进入太虚殿后叶安才发现这里的突兀,整个大殿规模宏大不说,殿中的供案之后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三清,没有灵官,没有保生大帝,当然也没有玉皇大帝,空空如也! “师傅,殿中怎生没有供奉?” 玄诚子翻了一下眼睛:“为师说的你学问不够扎实,总在这般的微毫之处犯错!老君殿供奉的是谁?” “太上老君…………太清道德天尊!” 瞧见玄诚子要发作的模样?叶安立刻改口。 “那三清殿?玉皇殿呢?” “自然是三清和玉皇大帝!” “那太虚殿呢?” 叶安微微愣住,太虚殿?一般的宫观之中好似没有这样的大殿?因太虚既是虚无,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供奉太虚有些扯淡…… 看着玄诚子默然不语,在看看边上的道士好奇的目光以及空荡荡的大殿?叶安试探着说道:“太虚殿供奉的是道?” 玄诚子这才面容舒缓:“孺子可教!天地之间有万般的神仙?但大道却只有一个,不可言明,不可声传,只可意会!故?老子以《道德经》为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叶安点了点头,却开口道:“我家长辈也是这么说的,但和师傅你说的不一样,该是: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玄诚子微微愣了一下,就在叶安准备小小骄傲一把的时候?他却开口道:“未曾想你家长辈居然知晓古版《道德经》,因避讳汉恒帝而避讳…………道家经典因历朝历代之避讳?错改,失良多矣!” 叶安惊讶的望着玄诚子:“师傅知晓?” 玄诚子的目光越过供案以及后面的殿门?看着天空沉声道:“儒释道三家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即便是儒道之间也非看上去那般的中正平和。” 叶安恍然大悟?他是学史的,自然知晓其中的冲突,但通过玄诚子之口说出来,却发现,原来三家的冲突并未如同史书中记载的那般平和,甚至有些激烈。 儒家和道家之间的关系还算好一些,儒家以仁爱为主,并不擅长机辩,最多便是下“阴招”。 在玄诚子极力的要求下,叶安用了整整两个时辰把他记忆中的马王堆《道德经》给默写出来。 幸好“上辈子”在教授的带领下对杂学感兴趣,否则还真记不住。 玄诚子虽知晓这一版《道德经》的存在,但却不知全文………… 供案之上,两份《道德经》放在一起对比,玄诚子抽着凉气,而叶安默然不语,明显可见不同。 道经与德经被调换了位置,而细致上的区别却是更多,同样的一句话,稍稍改动了几个字,意思便大相径庭。 玄诚子长叹一声道:““致虚极,守静笃”到你这便是“致虚,极也,守静,表也。”虽几字改动,但意境去相去甚远! 至于这句“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到了你这却是“大方无隅,大器免成。”一字之差,二者截然不同!” 玄诚子在叶安默写《道德经》的时候便把太虚殿的其他人等遣散,待叶安默写下《道德经》后他才郑重的收起:“此书当守之!” 这世上毕竟以儒道为主,即便是叶安号称杂家,但最终还是要跟随王渊学习儒道。 在看过两份经书之后,傻子也知道是谁改了《道德经》…………………… 叶安不由得脖后发冷,这种手段可比明火执仗要更为阴损的多,也由此可见三教之间的冲突有多么的复杂。 但相比之下,道家和佛门之间的矛盾却更为激烈,若是自己被卷入佛道之争中,那便有些麻烦。 这是一个非常古老又复杂的问题,其中涉及太多的新仇旧怨,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更是如此。 两教争斗无非处于门户之见,相反在后世道佛之争已经走向融合。 自道教初兴,佛教东来,起初算是互惠互利,因两者所标义旨,间有相同。 道家早在中土盛行,佛教传入之初,译天竺文为汉字,尝袭用道家字义,后道家亦有袭用佛教教义者。 但矛盾的冲突点还是在信众多寡上,最终因利益发生了冲突……………… 南北朝时最为激烈,南朝道士顾欢的一文《夷夏论》震动儒释道三家,从此拉开了佛道之争得“大幕”。 叶安从未想到过自己也会被卷入其中,但还好,道教是本土宗教,“地方保护”政策比较占据优势。 北朝三武灭佛,唐祚代兴,以老子与唐室皆李姓,予道教以特殊礼遇,唐太宗更明诏道教居于佛教之上,定道先佛后之席,成为唐朝一贯方针。 叶安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参与到这场佛道之争中,只要没人找自己的麻烦,他非常乐意站在边上看其斗法。 第一百五十三章孙真人卫生歌 叶安围着随手顺来的围裙站在上清宫的厨房门口,面前是“大义凛然”的王帮。 这小小的僵持已经有一会了,妙真和几个道士站在边上好奇的看着。 盏儿小声道:“小郎君,饭食这等小事还是交给婢子吧!” 不满的挥舞着手中的腊肉,叶安瞪了盏儿一眼:“你做的饭食若是好吃,还要本少爷自己动手?!不学怎生会做?!” 盏儿有些委屈的嘀咕道:“小郎君明明是读书人,怎生一手的好饭食……” 王帮看着四周捂嘴偷笑的道士,拉着叶安的胳膊哀求道:“小郎君,圣人说过:君子远庖厨,您就不要进厨房了。以后是要读圣贤书的人,怎生能做这些下等事情!” “胡吣!孔老二自己就是个吃货,还有啥可说别人的?!” 王帮一个哆嗦,甚至带着哭腔道:“吓,少爷,可不敢这般称呼孔圣人嘞!” 叶安从王帮的胳膊下抽出手,奇怪的问到:“姓孔行二,称其孔老二有何错处?便如同铁二一般,你难道叫铁二大名?” “那混子叫啥都一样,可圣人不同嘞!教化万民功德无量…………” 叶安和铁二一齐撇了撇嘴。 这下算是见识到了,儒家思想已经融入到了汉家百姓的骨子里,无论如何也不敢亵渎。 孔子在汉家百姓的心中已经被神化,而儒家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汉家的宗教。 只不过他们不需要蛊惑人心,而是用学问和道德教化万民,成为统治者最理想的工具。 不得不说儒家才是最为成功的宗教,相比之下的道家曾经有过辉煌,但现已没落,至于佛门…………实在是不值一提的。 下厨这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在后世大男人下厨那可是相当成熟的表现,非常正常。 但眼下却不知为何成为了一场道德之战。 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如同潮水一般升起,叶安绝望的发现,别说是改变盏儿,便是连自己都在被迫改变。 若是自己不坚持,那自己都会被封建的礼法所束缚,逐渐的成为儒家的一员。 叶安不是抵触儒家,而是不希望自己被“改造”成另外一个“人”。 推开王帮便进了上清宫的东厨,当然在浪漫潇洒的修行之人口中也叫“居灶君”。 食物是上天赐给人的,这一点无论那个文明都有相同的共识。 但汉家文明却把食物与命运联系在了一起,甚至连厨房也有自己对应的神祇护佑,东厨司命真君?也就是常说的灶王爷。 虽然叶安进入了上清宫的厨房?但……王帮却并不打算放弃,既然不能让叶安“远庖厨”?那就三人齐上阵给叶安打下手。 同时妙真小道士还在边上提醒叶安:“师叔爷?师叔祖说您不知晓观中规矩,让我给您背《孙真人卫生歌》……” “我在这做饭你唱歌?还是卫生歌?小朋友过分了啊!” 脖后的衣服被铁二给拎起来?吓得妙真小道士连连摆手:“这是孙真人留下的,也是上清宫的规矩。” 瞧见铁二真的要把妙真扔出厨房?叶安挥了挥手道:“孙真人?哪个孙真人?” 妙真惊讶的看着叶安?小声道:“自然是唐时的药王孙真人啊!” 叶安的嘴角微微抽出,居然还真的有《卫生歌》这么前卫的东西,更没想到卫生是一个古代词语。 “卫生切要知三戒,大欲大怒并大醉。三者若还有一焉?须防损失真元气…………” 看着妙真摇头晃脑的模样?叶安这才知道卫生指的其实就是养生,道教其实有不少养生的方法,即便是在发达的后世,也依旧没有过时,相反充满了科学依据。 道教忌口也并非佛门那般的规矩森严?妙真把孙思邈的《卫生歌》背完之后便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走远的铁二对叶安道:“雁有序兮犬有义,黑鲤朝北知臣礼。人无礼义反食之?天地神明俱不喜。三厌者,牛?狗,鸿雁不得食!” 叶安愣了一下?咧嘴道:“狗肉也不能吃?” “自是不能的!” 叶安砸了砸嘴觉得有些可惜?那味道可是相当了得?俗话说得好“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 道教并不是爱狗,而是觉得狗重义,杀了吃肉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虽然没有铁锅,但砂锅也能勉强使用,一碟腊肉炒笋的香气便让边上的妙真小道士忍不住的咽口水,脖子伸的老长。 瞧见他的模样,叶安笑了笑,随手便把鸡蛋在打匀倒入锅中煎成薄薄的皮子,切成宽条。 道教也有禁食荤物的说法,却是受到佛门的影响,生葱,韭,大蒜,小蒜,葫荽都被列入了荤中。 但叶安却在上清宫的菜园中发现了韭菜,这便说明宋代的道观并不是要求的那么严格。 把韭菜放入锅中干炒,最后加入备好的蛋皮,于是一股独特的香气便飘散在空中。 干煸豆角,鸡蛋炒韭菜,腊肉炒笋,简单的三个菜,外加一个菘菜豆腐汤,便让东厨中的众人食指大动。 一只肥硕的脑袋伸进东厨的窗口,趁人不注意便打算伸手。 笃………… 明晃晃的菜刀砍在了盘子边上,距离这只胖手仅有毫厘之距。 空空和尚刚刚洗漱赶紧的胖脸上便留下了冷汗。 叶安抱着胳膊斜斜的看着打算偷吃的空空和尚:“秃驴,这菜可是荤菜,食不得啊!” 空空和尚指了指干煸豆角道:“这是斋菜,夜郎知晓贫僧乃修行之人,故以斋菜款待,多谢,多谢!” 叶安端起豆角道:“这里有大蒜,乃实打实的荤菜,你怎能吃得?!” 瞧见王帮等人的目光转向自己,空空和尚把手和头艰难的从小橱窗中抽出,站在东厨之外宝相庄严道:“南无阿弥陀佛!”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小友可知?” 铁二在叶安边上小声道:“小郎君,这和尚说的什么?什么空,什么色?” “他在说车轱辘话啊!” 瞧着空空胖和尚宝相庄严的模样,叶安便有跳起来抽他的冲动,笑眯眯得对他道:“这种车轱辘话便不要再说了,以后说一次我打你一次!” “贫僧就在这里,小友尽可往贫僧身上招呼,贫僧若是嚎叫一声……嗷…………” “哎……你……嗷!” 王帮手中的盘子掉在了地上。 “大胆狂徒…………白日行凶……嗷……” 铁二不自觉的向后退了退。 “痛煞我也!…………嗷……” 英娘双手握成拳头,一副给叶安加油的模样。 唯有妙真小道士“呜哇”一声跑出了东厨…………他怕叶安把这胖和尚打死! 第一百五十四章不怕开水烫的死猪 说实话,空空和尚如同一座肉山,手感可比沙袋要舒服不少,叶安的拳脚砰砰的往他身上招呼。 他曾是职业军人,知道人的什么部位肉最多,也知道什么位置最吃痛。 会阴,颈部、大腿内,以及腋下,这些地方神经多,痛感强烈………… 当玄诚子在妙真小道士的引领下出现在东厨的时候,空空和尚已经更加“肿大”了,趴在上哭的像月子里的孩子。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叶安高强度的连击耗费了不少的力气,但每一下都避开了要害,专找空空和尚皮糙肉厚的地方招呼。 揉着拳头看向玄诚子大声道:“师傅,这秃驴让我随便招呼,像他这种要求,我这辈子都没听过。” 不知是发现了玄诚子的到来,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空空和尚干脆也不嚎了,而是躺在地上装死。 弄得玄诚子颇为紧张道:“该不会被你打死了吧?” 叶安蹲在地上,也不伸手去试鼻息脉搏,而是压低声音对玄诚子道:“师傅,若是他死了也给咱们上清宫惹麻烦,滋滋滋,这一身的肥油可惜了,瞧他模样少说也有二百来斤,用开水秃噜了,肥肉割下来炼油供灯火,五花便送去黑心的铺面,剁吧剁吧包了馅料…………” “呼!!” 地上的空空和尚猛然一个抽搐接着便如同溺水的鱼儿一般大口大口的吸气:“南无阿弥陀佛!光天化日之下,竟在此修行之地行凶!上清宫欺人太甚!” 好一招偷梁换柱,瞧见玄诚子皱起的眉头,叶安便知道这胖和尚要作什么妖。 竖起拳头在空空和尚面前晃了晃:“你是我打的,可还记得?莫要想着栽赃上清宫。” 看着叶安把拳头捏的卡卡作响,空空和尚的胖脸抖了抖:“怎生!观妙先生在前,你还敢行凶不成?” 叶安的脸上忽然放晴,露出温和的笑容道:“和尚,明明是你自己叫小子往你身上招呼的呀!在场众人皆可作证,若是不服,大可去告官?但不可诽谤!” “告官?这东厨之中都是你上清宫的人?说的话做不得数!” 叶安笑眯眯的看着空空和尚:“哦?这么说大和尚是要否认自己说过的话了?也罢,秃驴总是这般耍诈的?明明自己说过的话?却还能矢口否认!哦!我知晓了,你这是苦肉计!” 空空和尚看了看自己遍体鳞伤的模样?瞪大眼睛道:“苦肉计?” “对!你故意请我打你,然后再否认自己之请?继而用这一身伤去告官?诽谤我行凶伤人!败坏上清宫的名声。” “没有!我没有否…………我没有诽……” 空空和尚突然愣住,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辩了,因为无论自己如何解释都显得是在构陷叶安。 他实在没想到叶安真的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上清宫的修行之地打人啊! 瞧见他举足无措的模样?玄诚子上前看了看道:“大和尚?你这身上不是伤筋动骨,只是皮肉之伤,好生将养时日,便可无碍!” 空空和尚无奈的叹息道:“果然是阳城夜郎,盛名之下无虚士!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令徒的厉害了。” 玄诚子笑了笑:“劣徒打伤大和尚?那你便在上清宫中养伤…………” 空空和尚立刻踉跄的爬起,双手合十:“南无阿弥陀佛?本不该在贵观叨扰!” 说完,便瞧见叶安失望的眼神?空空和尚似有所悟,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道:“但观妙先生的高徒绝非等闲之辈?大和尚却是愿意叨扰他的。” 叶安稍稍一愣?这货还真是不怕死啊!被打成这个猪样了?居然还敢留下,难道就不怕自己真的把他打死? 空空和尚是破罐子破摔了,他知道叶安不可能真的把他怎样,只不过这顿好打让自己疼得发颤。 “大和尚,你不是念叨空即色,色即是空吗?那这你这身伤的色在你身上,空也在你身上,如何赖上我惹?” 这便是倒打一耙了,空空和尚惊讶的瞪着叶安:“小友此言何意?!” 不待叶安开口,玄诚子便不屑的说道:“你装作破落相寄在我上清宫的门口,又纠缠入上清宫,这本不是你佛门庙宇,岂不是自找苦吃?一切因果皆由你之三垢而出!若非扰我山门清静,何来这般的罪受?” 叶安立刻附和道:“便是如此,又至东厨打算用脏手端走我辛辛苦苦做出的饭食,没把你这爪子剁下便已是客气几分!” 空空和尚微微一想,笑哈哈道:“一切皆由缘法,大和尚做事随性的紧,你骂我,打我,我自不恼,差点着相了!” 瞧见瞬间自信起来的空空和尚,叶安觉得这样的贼骨头必须打死才是……………… 但谁知玄诚子并未恼怒,而是长叹一声:“大和尚心境又有精进了,好一个皆由缘法…………” 桌上鼻青眼肿的空空和尚如同一个饕餮,且来者不拒,一大碗糙米饭就着叶安的炒菜囫囵的吞下去。 叶安的面前放着一份刚刚炒好的糖醋里脊,看的空空和尚食指大动,但筷子却不伸过来,不是不想,而是被打怕了。 铁二委屈的挤在桌角,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已经被空空和尚这个不速之客占据,肥大的屁股差点把他挤掉地。 用空空和尚的话来说,谁家的仆役坐在主桌上与家主一同吃饭? 至于王帮忙前忙后,又是斟茶又是布菜的根本就没空吃,当然对于盏儿这位“女菩萨”空空和尚还是保持了出家人的礼数,远远的避讳着。 叶安在看到盏儿手中闪着寒光的发簪后便暗道可惜,若是这胖和尚靠过来该多好啊…… 玄诚子对于美食几乎是没有抵抗力了,一口糖醋里脊下去,酥脆的外衣上裹着酸甜可口的酱汁,就着糙米饭差点把舌头都给吞了去! 即便是美食在前,他也用余光打量着叶安,他之前觉得叶安瞧不上道门,但未曾想佛门在他的面前更是不堪。 至少自己第一次见这小子的时候,没有被这般的折辱打骂,由此可见,这小子对佛门当真是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厌恶。 一口把糖醋里脊就着青菜放入口中,顺便夹起一块米饭囫囵的咽下去,玄诚子随口问到:“徒儿可知晓《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叶安微微点头:“知晓,家中长辈常说:鸠摩罗什得《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佛家少有阐述表象和本质的文章。类同道家“器道之论”,甚至还有长辈说鸠摩罗什就是从西域到了中土之后,借用了道家的教义……” “呔!何敢如此污蔑我佛门智者?” 叶安第一次发现,原来二百斤的胖子发怒起来也是相当有气势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何以为道 叶安虽然是历史系出身,但并非什么都知晓,鸠摩罗什对于佛家的人来说意义重大,乃是类同尊者一般的存在。 据说他是最接近佛陀的人,能得到这样的评价,绝非等闲之辈。 但在叶安眼中只是他用来刺激空空和尚的手段而已。 玄诚子看着桌子动荡,一手抄起了桌上的糖醋里脊,一手竖起手指道:“第二次了,修佛之人解脱六道,心静如水。 鸠摩罗什身如污泥,心向莲花,你被少年人一激便如此,如何修佛?” 空空和尚气喘如牛的坐下:“小小年纪,寥寥数语便可破我修行静心,小友当真是灵根惠果!” 叶安微微抬了一下眼皮,便继续吃饭不再理睬空空和尚,已经“露了像”,招数就不灵了。 他心中有些失望,想要让眼前这个和尚打破自己修行之心,看来光靠外部的刺激是不太可能的。 这样的小手段用一次可以让空空和尚遍体鳞伤,用两次让他暴怒失态,但却没有办法用第三次。 他的状态明显回到了叶安刚刚在上清宫门口与他相遇的模样,潇洒,随性,得了大解脱,这是唯心主义者的最好状态,也是叶安最不喜欢的状态。 佛教讲究的是“心生万物”,说到底便是唯心主义。 所以他们超脱的方式非常特别,便是以心中的解脱作为唯一途径,只有所谓的“放下”才能无限接近解脱,甚至是成佛。 但人身在世上有几人能够放下?所谓的放下又到底是什么? 可笑的是,这东西不是宗教问题,不是修行问题,而是一个非常难以界定的哲学问题! 在叶安看来,佛门之中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些追求大解脱的人,都是傻子! 放下七情六欲,那还是人吗?放弃了所有东西去追求大解脱的同时,还算是放下了吗?既然放下又何必求追求解脱? 所以自从乔达摩悉达多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成佛了………… 叶安只能说,好大一张饼,好大一陷阱。 修佛之人不会得到任何东西,相反他们会在其中苦苦挣扎,蹉跎岁月。 那些说“放下了,大解脱”之人,恐怕都是对自己一生追求最后醒悟时才发出的无奈叹息吧? 对于眼前这个胖和尚,叶安还是充满同情的,一旦心中出现同情,眼神自然就不一样了。 于是在叶安眼中,空空和尚便是“二师兄”一般的存在,胖胖的,蠢蠢的,挺坏的,又憨憨的,最终挺可怜的。 饭桌上的交锋算是彻底结束,叶安恢复了之前的平和模样。 盏儿明显感觉到他对空空和尚的不同,铁二也能抢夺回属于自己的条凳,他刚刚当真被眼前这个大和尚给吓了一跳。 本以为自己是无遮拦的好汉子,谁知大和尚暴怒的时候,自己却是肝颤的厉害。 他哪里知道,佛门也有自己的金刚护法,也会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 空空和尚的法号挺有意思的,所谓空空便是心空空,腹空空。 这是一种自嘲,也是一种追求,以法号明志乃修心之人的普遍做法,只不过空空和尚仿佛没有向自己志向努力。 看似潇洒随性,实则心思缜密,心中所思所想怕是多的数不清。 至于腹空空……看着一个二百多斤的胖子,叶安实在不觉得他能做到。 上清宫中恢复了之前的清静,叶安在这里算是安顿了下来,开始了作为一个道士的日常生活。 说来可笑,叶安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当年高考过后的模样。 现在的他有些无所事事,只是等待着来自皇宫中那个最为尊贵女人的召见,当然还要去拜见两位长辈。 上清宫是难得的清修之地,东京城这般繁华的地方,能有这一处清静之地算是来之不易,这里的道士自然也是修道之人。 并给给了叶安非常不同的感觉,因为他看到了盘腿坐在粗壮树杈上的道士,看到了在亭子顶上打坐的道士,以及拿着蒲团从自己身边走过并坐在上清宫中央空地上的妙真。 似乎上清宫中的道士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没有那么多的忌讳,没有太多的束缚,怎么舒服便可怎么来。 当然叶安知道他们也有自己的规矩和底线,否则妙真小道士便不会在东厨给自己讲授《孙真人卫生歌》了。 佛门追求的是大解脱,要约束自己,摒弃七情六欲,最后去往西方极乐世界。 而道家则是追求寻觅大道,追求的也是虚无缥缈的大道,那大道存在于何处呢? 道家认为大道无处不在,所以应当去体验这个世界,去感悟这个世界,所以道教对世俗并不排斥,认为人活着就是天道的规矩,天道的指引,甚至连人的本身都是天道的一部分。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玄诚子站在太虚殿的台阶上,声音在上清宫的庭院中回荡,每当讲经的时候,叶安总觉得这个便宜师傅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声音中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禅意,让人听着很舒服,也有所开悟。 这话其实并不难听懂,意思便是老子在描述大道,但却又说大道难以描述,只是说出他自己认为的大道而已。 “此乃老君悟道时的感悟,尔等且不可以其为定式,否则便陷囫囵之中!” 所谓的“大”不是形容词,而是一个“名”,至于“道”则是一个代表虚无缥缈却真实存在那个东西的“字”。 于是现在的叶安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大道,不是指大的道……………… 玄诚子的面前跪坐三个极为认真的“信徒”,盏儿不知何时坐在自己身边,虔诚的模样让叶安自惭形秽,而王帮则是崇拜的望向玄诚子,仿佛要把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刻进脑袋里。 至于铁二早已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在他心中,大道便是吃饱喝足之后在上清宫中舞刀弄枪。 空空和尚却是斜斜的靠在柱子上,自顾自的念叨:“道空、天空、地空、人空,四大皆空!” 叶安撇了撇嘴,看看,抄袭的多明显,道家提出了四大,于是佛门便有了四大皆空。 他并不抵触道家思想,道家其实和儒家,法家,墨家,是一样的存在,都是华夏民族的学问和知识。 叶安只是把玄诚子的“道”变成世间万物都会遵循的“自然规律”,这虽然是科学,但与道家思想并不冲突,并且还能说得通! 第一百五十六章钱家衙内 上清宫不过是东京城宋门里大街的清静之地,虽然对面便是桃花洞妓馆,但并不妨碍这里的道士修道。 街上不时的有路人前来上清宫,在这里祈愿,还愿,焚香祈福的香客,信徒,甚至还有一些趁着秋高气爽前来游玩的百姓。 东京城中的观庙几乎都对所有人开放,毕竟连身为皇家寺庙的大相国寺都是对外开放的,别的寺庙还有什么脾气? 玄诚子顶着观妙先生的大名,东京城中多少的权贵之家以及年轻才俊希望前来拜会。 刚会东京城的时候自然不会受到多少打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玄诚子返回了东京城,骚扰便开始了。 原本香火并不怎么好的上清宫迎来了越来越多的香客,和后世一样,只要是权贵之家趋之若鹜的地方,那在百姓的眼中便一定是好地方。 张家长,李家短的闲扯一定会把上清宫与那些权贵之家联系在一起。 于是好好的道观就变成了香火鼎盛的地方,越来越多的人前来这里,无论是权贵之家,还是平民百姓,仿佛因为玄诚子的到来使得上清宫的神仙变得灵验了似得。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太虚殿中供奉的根本不是任何一个神仙,而是道家所追求的“道”。 从本质上来说他们的香火供奉的毫无意义,这就是盲从和跟风带来的后果。 但对于上清宫来说,却是乐见其成的,毕竟香火鼎盛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不错的事情,最少厨房变得充实起来,道士也要吃喝的! 钱晦再次出现在了上清宫,他并不知道叶安的身份已经发生了惊人的改变,已经不再是玄诚子的徒弟那么简单,也不再是他可以随意诋毁的“夜郎”。 在他的眼中,叶安不过是没有任何背景的观妙先生弟子,所以他这位东京城中的权贵之家衙内可以随意的“碾压”叶安。 跟在他的身后的钱涛已经消瘦了不少,最少叶安在瞧见他的时候惊诧于他的模样,一个“珠圆玉润”的胖子瘦脱了相,只不过眼睛中的怨毒却依旧那么明显。 “叶兄阳城一别,可还无恙?” 远远的瞧见叶安,钱晦的胳膊便隐隐作痛,他想起当初叶安对他下的黑手,心中的恨意便如同潮水涌上在心中翻腾。 盏儿在瞧见钱晦之后便下意识的把自己藏在了叶安的身后,她担心被钱晦瞧见,毕竟当初在王家庄他是见过自己的。 虽然钱晦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在瞧见他的时候,盏儿还是不自觉的有些恐慌。 叶安瞧见远处打招呼的钱晦微微皱眉,低声对盏儿道:“你莫要慌张,越是慌张便越让人生疑!” 盏儿已经模样大变,别说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钱晦,便是熟悉她的王帮在第一次看见她恢复面容之后都是不敢相信。 脸上带着阳光般的微笑,叶安开口道:“原是钱家的衙内,我当是谁居然能在东京城遇见故人!” 钱晦带着钱涛走进,在瞧见盏儿的俏脸后,心中便更加的不爽,他叶安什么样的福气,居然能找到这样标致的侍女! 相比之下,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婢女简直没法看了。 上下打量盏儿一番后,钱晦笑道:“叶兄当真是好福气的,居然有如此艳福,身边的婢子也是这般的美人儿!钱晦羡煞不已!只不过这可有悖修道之人的清修啊!” 跟随钱晦一起的不是东京城中的青年才俊,就是头戴幕离的豪门贵女,在瞧见了盏儿的模样后便是出于各种目的跟风讥讽。 都是官宦人家,自然知道钱晦召集他们前来所为何事。 钱晦在阳城县给叶安抢了风头的事情他们可是都知晓,也知晓是钱晦给叶安下绊,才有了夜郎这个不雅的称呼。 但听说后来钱家的旁支粮商被宫中的大官给征调了,损失不小,而钱晦更是匆匆回了东京城的府宅,大半个月没有露面。 心细的人自然知晓是怎么回事,什么消息能够瞒得住官宦之家? 但却有人听说当朝相公的家弟,王皞王大学士对这“阳城夜郎”夸赞有佳,但这也没有阻挡众人前来看热闹。 毕竟钱晦放出豪言,要让叶安在东京城中灰头土脸丢尽脸面。 即便是叶安背后有玄诚子这位观妙先生也没有甚的关系,毕竟他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家世的小子,不过便是运气好些罢了。 至于被王皞看重,在才学上这群自诩青年才俊的纨绔子弟在东京城中还真没有怕过谁! 叶安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笑眯眯的打量着钱晦的胳膊道:“原是明叔贤弟,阳城一别,甚是想念!胳膊好些了吗?” 瞧见叶安不怀好意的往自己另外一只胳膊上看,钱晦下意识的抬手,但瞧见戏虐的目光后,便强自放下手,从牙缝中挤出道:“好,好的很啊!” 在叶安看来,这就是一群官二代的小孩,不知天高地厚,当然也因为自己背后的家世有恃无恐。 对于这样的小孩,叶安是没有欺负他们的打算,瞧着盏儿吃力的提着食盒便顺手接过,微微摇头道:“这样的重活就该让王帮铁二帮你。” 盏儿低头还未开口,钱涛便冷笑道:“当真是个怜香惜玉的紧啊!让哥哥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钱涛伸手便夺,又刻意抓着食盒的下面使劲举起,颠倒的食盒之中,美酒佳肴洒落一地,盏儿顿时便慌了。 叶安微微摇头:“你还和当时一样的蠢,咋就能这般不长记性呢?给人当作棋子使唤就那么好?” 简单的一句话便把钱涛拉回了当日在铺面之中的情景。 想起自己被孙全彬踹倒,想到叶安假惺惺的侮辱,钱涛只觉得四周的人都在嘲笑自己! 看着边上钱晦阴桀的眼神,钱涛一股邪火涌上心头,自己就算是做条狗也不由他叶安拆穿! 大叫一声便在大家闺秀的女子惊叫中扑了上去,只不过,这惊叫声中更多的是带着一种期待和兴奋。 钱晦冷冷的看着欺身而上的钱涛,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他知道叶安的厉害,但钱涛毕竟是钱家人,他若是被打了,那自己带来的仆从可就有了用武之地了。 至于边上的这群官宦之家的男男女女则是最好的旁证! 未曾想,钱涛这小子还是这般的好用………… 第一百五十七章汝母安在? 钱涛并非是在叶安之前的提醒下才知道自己被钱晦利用的,相反他早就知道这一点。 但无奈他是钱家的旁支庶出,地位根本无法和钱晦这个嫡出相提并论。 想要获得钱家嫡出的赏识,那就必须牺牲掉许多东西,即便是做一条狗,也是成为有用的狗。 相比之下钱涛更担心自己被抛弃掉,远离这个并不属于他的圈子。 首鼠两端的人最受人不耻,钱涛根本就没有选择,扑向叶安的他眼神中带着凶狠,他知道自己的作用,就是引诱叶安打他,这样便可让四周冒充护院的花胳膊殴打这个笑容灿烂的少年! 只可惜欺身而上的钱涛在叶安眼中实在是不够看的,脚下使了个绊,抓住他的肩膀借势发力,于是钱涛便如同球一样被甩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叶安的动作很快,出手迅速果断,钱晦一众人等只觉得眼前一花,钱涛便已经趴在地上哀嚎。 啊………… 撕心裂肺的嚎叫让人忍不住哆嗦。 盏儿死死的咬在了钱涛的胳膊上,整个人如同野兽一般,任由钱涛摔打也不松口,眼神中透露出的凶光令人发毛。 叶安微微皱眉打算拉起盏儿,但未曾想她依旧死死咬住,只能暗叹一声道:“咬这样的人你难道不嫌脏吗?” “就该咬死他!” 盏儿的回答让钱涛如蒙大赦,他从未想眼前的这个凶猛如狼一般的婢子,就是刚刚躲在叶安身后的美婢。 惊恐的在地上倒退,嘴里还叫着:“疯女子,疯女子!” 在盏儿的眼中,他看到了不光是凶光,大有一种要“吃了他”的恨厉,让他心惊胆颤。 “贱婢安敢伤我钱家之人?!” 钱晦看着叶安拉起盏儿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残忍。 在上清宫中对叶安下手不太合适,这样做毕竟是在打观妙先生的脸,可打杀他叶安的一个美婢却算不得什么! 想想这个容貌俏丽的小娘子被当场打杀,他叶安一定会发狂!到时再断他一腿,让他做个瘸子! 随着钱晦的话,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狞笑着向盏儿扑去,唯有守在钱晦身边的壮汉眼神中带着担忧。 小声对钱晦道:“二郎,这小子出手有些门道,咱们带来的花胳膊怕是难以得手。” 钱晦冷笑道:“他叶安再厉害最多能防得住自己,对那个婢子下手便是,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婢子被打死!” 一群人扑过来,叶安反倒冷静下来,看着冷笑的钱晦,未曾想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伸手从怀中掏出军刀,反手握在手中,从这群人的模样看是要下死手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情的。 瞧见叶安把盏儿护在身后,一只手中紧握明晃晃的匕首,赤手空拳的花胳膊微微发怵。 原以为是个少年郎,三两下便可放翻,再把那婢子掳走好生享用,谁知居然是个扎手的点子。 “你们不是钱家人,何必冒性命之险?我不出手,出手必见血!” 就在四周花胳膊犹豫的时候,叶安却猛然扑了上去,对着最弱的一个瘦子便是一刀,那瘦本能的抬手去挡,但手岂能挡住刀子? 一声惨叫响起,一小团东西落在了地上不断的滚动,却是这汉子瞬间被叶安的快刀砍下了三根手指! 血光乍现,三根手指落在地上,瘦弱的汉子捂着伤口依旧血如泉涌,躺在地上翻滚哀嚎的他如同受伤的野狗。 血腥的画面使得那群少年少女稍稍一愣,随即冲向一边的海棠树疯狂的呕吐。 在短短一瞬间便废掉了一个人,待那群花胳膊回过神来,叶安已经再次回到了盏儿的身边。 鲜血和哀嚎仿佛激发了这群花胳膊的斗志,叫喊与喝骂声更大了些,但却没人敢上前,毕竟面对明晃晃的刀子,谁也不敢用自己的身体去试。 “呔!哪个贼厮鸟敢动我家机智小郎君?!” 一名骑士突然冲杀过来,手中拿的是长长的草叉,明晃晃的尖子骇人的紧。 别说是这群花胳膊,便是一般的甲士怕也不敢挨上这一下。 马踏如雷,虽一人一骑却气势惊人。 本就有些发怵的花胳膊们哪里受得了。 怪叫一声:“散走!”便顿时作鸟兽散,如同散沙一般迅速溃散,根本毫无章法。 这时候怎生让他们安然离开,叶安冷冷的看了钱晦一眼,便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冲刺。 短距离的爆发力相当惊人,那些作鸟兽散的花胳膊算是倒了霉。 他们寻常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什么时候遇到过叶安这般的狠人? 胳膊,大腿,小腿,手臂,手掌,几乎都被叶安的军刀给刺穿,倒在地上哭的如同娃娃,眼泪鼻涕冷汗混在一起脸上便是开了酱铺。 铁二从马背上跳下来,明晃晃的草叉指着地上的钱涛,吓得他嚎啕大哭。 钱晦已经呆立在原地,眼前的叶安如同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修罗,轻轻甩动匕首上面的鲜血便滑落在地。 钱晦蒙了,四周凄惨的花胳膊不断发出哀嚎,那群随他一同而来的男男女女躲在大树下瑟瑟发抖,生怕叶安连他们也不放过。 这哪是什么夜郎,就是个提刀的屠夫! 铁二略带兴奋的叫道:“小郎君怎样?铁二这身马上功夫可还行?!” “下次能不能快一点?!来的慢一慢少爷我的性命可就交代在这里了!钱家当真是好家教,居然带着泼皮无赖前来上清宫行凶!” 叶安把军刀插回,这八一刺可是从特殊的地方淘换来的,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敢拿出来用。 “少兄这话说的,若非你那婢子行凶…………”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有本事自己来,让家中旁支的庶出子上前作甚?你是半身不遂?还是先天脑瘫?!何敢欺辱我的婢子!在我这她可比你高贵的多!” 钱晦大怒:“我钱家之人身份高贵,欺辱你的婢子又如何?贱婢难道能和我钱家的旁支相比?!你可知寇相公以逝与雷州,皆因你之过矣!” 叶安忽然大笑起来,只不过这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嘲弄:“关我屁事?贱人就是矫情,你这样的杂碎我一手能打五个,不过是胆小鬼罢了。” “竖子安敢欺我?!” 眼瞧着暴露失控的钱晦,跟随在他边上的壮汉伸出胳膊拦住,小声道:“二郎,激将之法不可着相!” “汝母安在?!” 简单一句话便让已经稍稍冷静的钱晦怒火攻心:“我杀了你!” 壮汉一把没拦住居然让钱晦冲了过去,待靠近叶安的时候,钱晦脚下一顿,他瞧见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第一百五十八章可怜的钱涛 钱晦直愣愣的被叶安给摔飞,也幸好钱家的仆从反应快些,在叶安动手的时候便冲了过来。 单手抄起即将被摔在地上的钱晦,只不过自己也因力道踉跄的退后了好几步,看向叶安的眼神充满了惊讶。 这少年人的力气不小,从他摔飞钱晦的模样看,腰力,臂力控制的相当协调,发力精准,绝非一个寻常的小道士,或是一个读书人! “二郎没事吧?” 钱晦狠狠的甩开他的手:“钱凤昌你还愣着作甚?给我打杀他!” 钱凤昌低声道:“小的怕也不是此人的对手,瞧他的模样应是玩刀的行家,用刀稳准狠,那些个逃走的花胳膊怕是已经残了。只是这少年郎小小年纪如何有这般的身手?” 这话让钱晦的表情更加狰狞:“废物!我钱家养你作甚?!” 谁知钱凤昌并不恼怒,而是低声道:“老爷养我自然是为了不让二郎吃亏!” ……………… “啊!杀人了!” 伴随着一声尖叫,海棠树下的青年才俊和大家闺秀立刻作鸟兽散。 大腿被刺穿的花胳膊已经没了呼吸,脸色惨白的靠在海棠树下。 树后的那群男男女女开始以为他昏死过去,但看到地上如同小池塘似得鲜血后便有大着胆子的伸手试探鼻息,接着就是一声惊叫:“没气了!” 大团,大团雪白的海棠花和大滩大滩猩红的鲜血形成强烈的对比,也让杰斯地理的钱晦惊恐的向后退去。 他相信自己若是敢对叶安动手,下场也许会和那花胳膊一样。 事实上叶安并没有想杀人,但即便是小心控制,八一刺的惊人威力还是难以控制,四道血槽的放血速度相当惊人。 优质不锈锋钢,不但质地坚硬而且具有极好的韧性,可以把刀刃打磨的像剃刀一般锋利。 相对于其他军刀,八一刺比较特殊,它的刀板比较厚而且呈十字形,是刀式刺刀和钉式刺刀两者的结合体。 绝对是保家卫国的利器,当然也是杀人越货的“好东西”,但唯一的缺点放血太快,在这个止血全靠“捂”的时代,便更是如此了。 即便是再疯狂的人,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都会产生理智。 那群倒在地上的花胳膊早已惊恐的爬出了上清宫,打死他们以后也不会再回到这里,那个如同野兽一般的少年郎实在太过恐怖。 玄诚子终于出现,上清宫的大门早就在冲突发生的时候被花胳膊们不怀好意的关上,只不过他们后来才后悔当初关上大门的举动。 花胳膊们的惨叫声引来了玄诚子,当然还有上清宫中的其他道士,当这群花胳膊逃跑的时候,玄诚子以及道士们并没有阻拦。 只不过当他们看见倒在树下的花胳膊已经死去的时候,脸上的震惊不言而喻。 说到底叶安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而这群花胳膊却有七八个人,叶安不仅能够让他们浑身带伤的离开,甚至还弄死一个,这如何让玄诚子敢相信。 在上前查看海棠树下死去的花胳膊时,他发现了这个倒霉鬼身上可怖的伤口。 显然是流血过多而死,叶安蹲在他的边上微微摇头:“多年未曾出手,手法生疏了些,大动脉破了,神仙难救。” 玄诚子瞧见叶安的淡定,冷哼道:“怎么招惹你了?” “他们打算动盏儿,我自不会客气,只是这货倒霉罢了。” 叶安耸了耸肩,不知为何他并没有一丝杀了人后的紧张,甚至没有担忧和愧疚这样的负面情绪。 相反刚刚的那场厮杀让他的身体非常兴奋,他能感觉到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玄诚子却能看出叶安的不对劲,眼下这小子一行一动之间都有一种猛兽蓄力,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感觉。 虽然死了人,但玄诚子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让观众的道士把人用草席过上,再推到东进城外的乱葬岗去埋掉。 叶安有些奇怪:“难道不用去衙门报案?” 玄诚子撇了钱晦以及他身前的壮汉一眼:“民不举官不究,这般的腌臜货本就是做的刀头舔血的买卖,即便是死了也没人会追索的,是不是钱家二郎?” 钱晦回过神来,脸色铁青的开口质问:“上清宫本是道家修行之地,贵观的道士杀了人,岂能这般的草草了之?!” 壮汉低声道:“二郎,此事不宜追究下去,堂堂钱家为了一个腌臜货与上清宫理论,说出去也是站不住脚的!何况是钱涛带来的人,若是把其中的细节抖落出来,也丢了钱家的脸面。” 钱晦的瞳孔微微一缩,看着早已在地上惊呆的钱涛点了点头:“凤昌叔叔说的是,这事都是钱涛这个蠢货自作聪明,本让他带些靠得住的人手来,谁料到居然带来这群腌臜货,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钱晦的话一字不漏的落在了玄诚子和叶安的耳朵里,让叶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向钱涛的表情也充满了可怜。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没有本事还非要往钱晦的身边靠,最终的结局必然是会被牺牲掉。 果然钱晦向玄诚子微微一礼:“观妙先生受惊了,家中不成器的庶出子弟在上清宫中惹麻烦,还望先生见谅。” 这是打算揭过去?玄诚子并没有息事宁人的打算,上清宫不要面子的吗? 脸上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玄诚子冷哼道:“福生无量天尊!家中出了败坏门风之辈无关紧要,但却要好生管束才是,这样的人不是败坏私德,而是在败坏钱家的家风啊! 道爷倒是要前往钱家好生问问钱惟演,怎生能让家中子弟如此横行霸道,来我上清宫中行凶!” 玄诚子一口咬定是钱家人行凶在先,而叶安自然也是在别人行凶之后出手反击的。 钱凤昌立刻上前道:“观妙先生误会,此事非我家二郎招惹,而是旁支的庶出子钱涛一人所为!还请先生明察!若是先生不悦,小的这就把这忤逆之子送往祥符县报官!” 玄诚子微微点头:“出了人命官司,是应该告官的,便是泼皮也是因钱涛而死!” 地上的钱涛瞬间崩溃,跪行到钱晦脚下:“二哥救我,二哥这不是我的主意啊!二哥…………” “闭嘴!辱没钱家名声,吾羞于你为伍!” 钱涛这下明白,自己再次被钱晦拿出来抛弃。 所有的罪过都要被安在自己的头上,原本是钱晦的主意现在变成自己唆使花胳膊去伤害叶安以及他的女婢,最后被反杀。 眼下只要有人证,便可定死自己身上的罪名,还要被按上打着钱家名头作恶的骂名! “钱晦!你不能这样对我!钱晦!是你…………嗷!” 钱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钱凤昌一脚给踹了回去……………… 叶安微微摇头,这胖子确实挺可怜的,背黑锅的只能是他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旁观者清 叶安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在边境线上待得久了,心中的束缚便如同脱僵的野马。 在后世那个法治的社会中,老老实实的摆摊还算是不错的,看着曾经负重前行换来的岁月静好,他会下意识的会去珍惜守护一切。 说实在的,他曾经付出,曾经用生命去守护过的华夏值得他约束中心中的野性,但宋世却非那个时代。 这里的人他没有认同感,他孤独于这个世界,所有人在他的眼中都一样,包括那位最尊贵的女人和她名义上的儿子。 当然,叶安也庆幸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最少这里是他祖先的所在,是华夏的前世是自己的今生………… 看着盏儿收拾着地上的食盒,叶安便觉得有些可惜,多好的一双手,现在已经粗糙的有些不像样,嘴角还有一丝鲜血,看来钱涛被她咬的不清,嘴里怕是还有肉丝………… 钱涛几乎是被钱凤昌给拖走的,放弃挣扎的他非常像是地上的一条死狗,一动也不动任由钱凤昌拖动,连经过台阶的时候也任由拖拽,看的叶安“屁股痛”。 玄诚子用一句简单的话总结了眼下的钱涛:“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王帮赶过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看着他手中的扫帚铁二不屑的撇了撇嘴,王帮却小声道:“这钱涛完了!大家大族之中被舍弃的旁支,还是个庶出,不光是被本家舍弃,便是他的父亲也会舍弃他,毕竟是个庶出,没有必要因为他得罪本家的。” 叶安点了点头,古代家族之中的生存博弈不比朝堂之中的少,斗争也不比朝堂上的简单,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利益。 都是为了更好的让自己这一脉生存下去,越是大族便越是如此。 玄诚子看向南方,微微叹了口气:“寇莱公去矣!” “师傅,这可不关我的事!” 叶安说完便走,他对寇准并没有多少好感,在私德上寇准甚至不如奸臣的丁谓,学习宋史的人必须要对寇准进行研究,毕竟他可以说是北宋力挽狂澜的名相。 从众多史料中,叶安都寇准的了解算是比较全面的,当然他没有见过寇准,无法做出做精准和可观的评价。 但有一点不能否认,寇准的情商实在是令人堪忧,不过这样的毛病仿佛是宋代文人的通病…… 凡是那些情商高的,善于交际的,几乎都被描述成了奸佞一般的人物,比如鼎鼎大名的奸相丁谓。 身在其中自然无法看的清楚,在玄诚子口中,寇准诙谐幽默,有容人之量,同时又是揉不得一点沙子的。 而丁谓和王钦若却是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优点,这让叶安感叹古人的“政治正确”。 事实上丁谓和王钦若并非没有功劳和优点,这不符合辩证法啊!否则他怎么坐上相位的?真宗皇帝可不是一个昏君! 相反他的前半生几乎是贤明君主的典范,咸平之治就是他开创的。 丁谓的才干即便是叶安这个后世人都要佩服的,他机敏智谋,多才多艺,天象占卜、书画棋琴、诗词音律,无不通晓,几乎是一个天才式的人物。 别的不说,一举三得这个成语便是源自于他,东京城中除了皇宫之外最大的宫宇玉清昭应宫就是在他的主持下修建的。 丁谓展示了统筹学上最经典的案例:从施工现场向外挖了若干条大深沟,把挖出来的土作为施工需要的新土备用,以解决新土所需。 再从城外把汴水引入所挖的大沟中,利用木排及船只运送木材石料,解决了木材石料的运输问题。 最后,等到材料运输任务完成之后,再把沟中的水排掉,把工地上的垃圾填入沟内,使沟重新变为平地。 这在叶安看来几乎是教科书式的统筹计划,但却因玉清昭应宫乃真宗皇帝好大喜功而建,丁谓的能力和功劳被尽数抹杀。 他在为相期间做了相当多为国为民的事迹,安抚边民,巧渡黄河,治理水利,减免赋税,整顿经济,都是他的政治成就。 唯一的败笔就是迎合皇帝排挤他人,可他若是不这么做,又从哪里获得足够的支持? 若是有机会,叶安非常愿意去见一见这个充满智慧的老人。 寇准的死确实让惋惜,但同样他也是政治需要,客死雷州说到底是宫中那位圣人的安排。 这一点玄诚子清楚,即便是不收叶安为徒,也是一样的结果。 对于这位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寇莱公,玄诚子充满了惋惜和心痛,但却没有愧疚,于是叶安看向自己的这位师傅便更有认同感。 “师傅,寇相公寿数以尽,但功绩必会流传于史书之中。” 玄诚子表情稍稍释然道:“这是自然,朝堂上下必会遥祭之。只可惜时至今日也未见昭雪…………” 叶安微微摇头道:“圣人所在一日便不可昭雪寇莱公之冤,否则圣人威严何存?师傅,我觉得你还是准备点钱财,以备接济寇莱公家眷。” 玄诚子长叹一声:“朝廷必会划拨钱财厚葬寇莱公的。” 叶安却摇头道:“我看未必!” 随着他的话,玄诚子微微一颤,惊讶的望向叶安:“岂能凉薄至此?!” 瞧见叶安不再说话,随即明白了叶安的意思,但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小小年纪的他,怎能把朝堂中的许多事情看的如此通透?! 叶安没有功夫理会玄诚子的惊讶,今日本打算带着自己做的小菜和美酒前往王家拜会自己刚刚认下的先生,如今被钱晦一搅和怕是要重新做一遍。 幸好上清宫中的厨房什么都有,不过是稍稍花些功夫罢了。 胡麻油刚刚下锅,空空和尚的大脑袋便又伸了进来,看着叶安道:“少年郎的身手了得,一把解手尖刀用的是以入臻境,小小年纪何来这般的手段?” 叶安闻着锅中的香味微微闭眼,胡麻油便是亚麻籽油,香味淳厚,并且绿色健康,至于眼前的胖脑袋实在是大煞风景。 “我师傅都没问,你问合适吗?” “我是和尚!” “哈,老子是道士!” “既然如此,道友还有何本领?” 叶安不耐烦的把肉下锅煎炸,瞧见不断咽着口水盯着大锅的空空和尚冷笑道:“我还会御剑虚空,搬山移海,手摘星辰,你信吗?” “不信!” “那不就完事了!想偷师便直说,何必盯着我的大锅?!” “小友所炸酥肉甚好…………” “哎!你昨夜偷吃!” “能耐我何?” “麻卖批!” ……………… 第一百六十章论法 虽然不喜欢佛教,甚至是厌恶的,但叶安并没有非常讨厌和尚,至少一些和尚是不错的存在,比如眼前这个自己几次都未曾成功摧毁信仰的空空和尚。 宗教自由在后世得到了广泛的认可,从骨子里叶安并没有质疑佛教的合法性,而是单纯的觉得这个时代的佛教非常的不好。 本质上来说,这个时代的佛教和后世的佛教并不一样,佛教最大的特性其实就是融合,它能以非常快的速度融合到当地。 所以世界上才会有很多“画风”不同的佛教。 至于佛教的好坏,大抵是随着时代以及文明的改变而不同的。 所以后世的佛教才会更加适合后世,这个时代的佛教却有着更多的不同,最少空空和尚在叶安的眼中已经不是那么的讨厌。 一个在种种环境下还能坚持自己信仰的人,无论这个信仰的好坏,都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把炸好的酥肉用糖醋的酱汁裹上,再撒点芝麻于是一道诱人的糖醋里脊便出锅了,伸手装盘放入箱笼之中,顺便打掉伸过来的胖手,叶安便打算出门。 空空和尚不知是对糖醋里脊的执着,还是对叶安的执着,一路跟随他去了门口,再叶安把箱笼交给盏儿的时候先一步坐上了牛车。 盏儿盯着他的目光让他不自在的干咳一声道:“与渊汆先生许久未见,既然小友要去拜会,大和尚便一同前往!” 王帮收起踩踏的小凳不满的嘀咕道:“大和尚还认识王家的贵人?” 空空和尚大笑:“东京城中半数高门贫僧皆有一席之地!” 叶安无奈的摇了摇头:“要不你自己去?别和我坐一辆车可好?” 空空和尚笑道:“贫僧囊中羞涩啊!呔,那汉子还不快快赶车?” 砰…… 一脚把空空和尚踹下去,叶安对铁二道:“赶车,去往南讲堂巷,若是不识路问人便好。” 盏儿在瞧见叶安把空空和尚踹下车,便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少爷知道自己不喜和尚的。 殷勤的把厚厚的被褥放下让叶安斜斜的靠上,同时卖力的给叶安捶腿。 牛车微微晃动,叶安抓着她的手道:“你不用这般殷勤,没有身契你以是自由之身,寻常给我打扫浣衣已经算是用能力获得……哎!……哎!别哭,好好说话!” “小郎君嫌弃盏儿了?!” 叶安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脑袋:“我何时嫌弃你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盏儿眼中落下:“那为何小郎君总是说着自由之身之类的话?若是厌弃,赶盏儿走便好!” 清楚她心中的想法,叶安无奈苦笑:“知道了!你想在我身边留多久都行,若有一天你说:寻得一良人,打算托付终身。少爷我必定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盏儿才破涕为笑,低头继续捶腿,用叶安听不见的声音蚊吟:“盏儿哪也不去,就跟在小郎君身边!” 叶安自然是听见的,微微摇头,这话说的太满,人总是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的。 享受着盏儿不轻不重的小拳头,叶安突然道:“你原先叫什么名字?” 盏儿微微一颤:“没有名字,小郎君还是莫要问了。” 叶安下意识的道歉:“是我忘了,不该问这些让人伤心的事,要不本少爷给你重新起一个名字?就算是你重新开始?” 盏儿的眼睛亮了,如同星星般的眼神看向了叶安,让他稍稍有些受不了,抬手下意识的挠了挠头:“叫你叶萱如何?” “叶萱?叶萱!好听的紧,小郎君这是何意?” “古人言:萱者萱草也,闻之可令人忘忧,又名忘忧草!以后少爷便叫你萱儿,朗朗上口听着也舒服,总比盏儿,碗儿,杯儿之类的叫着舒服!” 获得新名字的叶萱差点跳起来:“极好,以后我便叫萱儿了!铁家哥哥,我这名字好听吗?” 车辕上的铁二哈哈大笑:“好听,好听的紧,不愧是满肚子学问的小郎君,要不您也给铁二换个名字?” “那就叫铁牛!” 铁二对叶安的起名大为不满:“这啥名字啊!不是二就是牛,也好不到哪去!小郎君不带这么偏颇的!” 叶安躺在软软的被子上叫道:“毛的不好!牛忠狗义,在我道家牛可是吉兽,畜类第一!再说,牛者力也!说明你力大无穷啊!想想铁牛该是有多大的力气哦?!” “哈哈,原是这般意思,铁二……哦,不对,铁牛误会了,小郎君果然是有大学问的!” 萱儿已经在牛车中笑弯了腰,两道眉毛如同月牙,极为可爱,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觉得憨憨的,确实和铁家哥哥很像嘞! 跟在牛车边上的空空和尚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叫道:“萱草,可是宜男之草,小女女当上心些了,莫要被……哎呦!” 看着砸在怀中的果子,空空大和尚微微一笑,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上了牛车,吓得铁牛猛拉缰绳,生怕胖和尚掉下去被卷入车轮下。 牛车也上下剧烈的晃动,叶安的声音不满道:“大和尚就不能慢点?” 空空和尚笑道:“车厢中有女眷,贫僧不便进去,在车辕上歇歇脚总算是可以的吧?还有好一会才到嘞!” 既然叶安没有赶他,铁牛便不再说什么,牛车继续摇摇晃晃的前进,但在路上空空和尚却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回头隔着车帘与叶安道:“小子,你到底为何这般不待见我佛门?别忘了,你自己还是个道士,也是修行之人!” 叶安斜斜的躺着,不时看一下叶萱的侧脸,欣赏美人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看出来了?其实我并不算是真正的道士,我只是跟随观妙先生学道家典籍而已,也不是修行之人。 至于我为何不喜佛门,那是因为佛门中有太多太多的欺世盗名之徒,一边打着修佛的旗号,一面却做着龌龊的事情,吃酒吃肉便不说了,放贷催债,逼得人家破人亡难道你不知道?” 空空和尚微微摇头:“你说的只是那些坏的和尚,但佛门不可能都是坏和尚,你这话有些偏颇,难道读书人中就没有欺世盗名的?就没有作恶多端的?奸佞小人历朝历代可不少!” “因为教义!” “教义?!” 第一百六十一章佛门十恶 牛车之上,闹市之中,一个胖和尚与一个少年隔着车帘讨论着佛教的教义,这东西对于空空和尚来说是信手拈来。 “四大皆空,超脱物外,苦心终日修行,得大解脱!” 说着简单但要做到却并非易事,叶安躺在锦被上笑了笑,笑声中的充满了讥讽:“你的意思是我遇到了不公要忍让,因为这是空?” “小郎君着相了,所谓的空乃是一切存在之物,皆无自体、实体、我,此为空也!” 这显然是在转移话题啊! 但叶安并不去计较,相反空空和尚已经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大和尚既然说要求空,去悟空,那我问你:妄图舍弃欲望,本身就是一种欲望,如何能去空?” 叶安的一句话便击中了大多数宗教的核心问题,舍弃欲望的本身是存在目的性的,而有了目的性就会产生欲望,这是一个哲学思想上极大的悖论。 空空和尚修行的是大乘佛法,其根本思想就是空,也叫舜若多,是《楞严经》中记载的一位神,可佛教却是一个号称无神论的宗教,反对偶像崇拜…………这太他娘的也太矛盾了。 叶安在和空空和尚“辩空”这是佛家玩的最娴熟的辩论,经过这么多年在中原的本土化,辩空理论上他们已经相当成熟。 空空和尚稍稍愣了一下,随即道:“我空,便是空,一切皆是空,无需刻意追寻,而是大彻大悟的明白。” 叶安好奇的声音从车帘之后穿过:“既然如此,那天下人直接坐在地上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死去便是,何须要劳作,何须要出现文明,何须去读书明理?” 辩空就是辩空,但空空和尚却没想到叶安会用这种抬杠的方式来和他辩论:“人只有在红尘中历练,在经历过苦难之后才能看清空的本质,所以…………” “哎!大和尚,你又说出矛盾之言了,既然空就是空,何必要经过历练?哦!你的意思是我非要经过苦难才能解脱?空不是一直存在吗?空不就是空吗?无中如何能生有?一切都是空性就应该从未有所沾染!” 面对叶安的质问,空空和尚竟一时不能言语,其实他不知道的是,眼下已经不是在辩空,而是更高层次上的哲学辩论,是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辩论。 叶安不傻,自己在佛学上肯定不是空空和尚的对手,他能引经据典的驳斥自己,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引到另一个战场上,一个哲学,逻辑学的战场上。 在这个领域中,叶安相信自己能够碾压空空和尚,因为当初老教授就是用这个方法让一个多年信佛的好友缓缓摆脱佛教的约束,回归家庭和爱人幸福安度晚年的。 “小友说的不是空,而是真!那何以为真?!” 呦,这是转移话题了,没想到大和尚有两把刷子啊! 叶安笑了笑:“真和空乃是对立的,辩空就是辩空,你把话题扯到真上,想让我举证真?你用反驳真来辩证你的空?好算计啊!” 空空和尚大笑道:“小友可敢辩出什么是真?” 牛车已经到了南讲堂巷,王家高高的府门就在眼前,门前没有别的装饰,只有一对朴实无华的门当。 铁牛已经下了牛车去递拜帖,而萱儿为了让叶安更好的“战胜”臭和尚也跟着下了牛车。 “哈!大和尚既然不死心,那我就来给你说说什么是真!勇敢承认和面对自己的感受,即为真。山川大地即为真!风雪雷电即为真!喜、怒、忧、思、悲、恐、惊,亦为真! 你连真都不要,非要去追求空,是不是有毛病?!摒弃了这些,那就不是人,甚至连禽兽都不如。 乌鸦还知反哺,羔羊也会跪乳,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大和尚你一心追求的空,难道不是磨灭人性吗?人性是什么?是天地初开的灵光!是大智慧!你追求的空就是把人变成石头的东西!那不是空,而是恶!” 叶安冷笑,为什么唯物主义思想在后世占据了绝对的领导地位? 原因很简单,因为人最容易相信的就是真实感受到的东西! 人活在世上能够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这是一个物质构成的世界,即便是闭上眼睛,该存在的东西还是存在。 即便死亡,太阳依旧照常升起和落下,不会因为人的思想而改变。 空空和尚彻底被叶安的唯物主义思想给搞乱了脑子,一时间觉得他说的好似是对的,而自己多年来的修行和追求好似有问题。 但同时也觉得叶安说的不是对的,自己的思想应该能够驳斥他却暂时无法抓住问题。 可惜叶安不会给他想明白的机会:“修佛就是个笑话,男人不知耕种而农夫供给他们粮食,女人不知养蚕而织女供给他们衣服!这不是最大的恶? 男人旷走寺庙,女人无家生怨,上感阴阳,下长淫滥。幼不为黄童,成不为壮丁,坐逃谣役,此乃无家无国之人。 这样的人还能算是我汉家百姓? 不怕贫穷而怕不施舍,不怕作恶而怕不斋佛,民财蝉尽,国用大耗! 欺惑人家子弟,披衣削发,不养亲老,不救家贫。不改易田地,不种果圃,大山深泽,尽被尔等硕鼠所占! 营建修缮寺庙之功,岁月不断,驱使贫民,夺去农时。材木瓦石,兼收并采,市价腾跃,民无居室!门堂修饰,器用奢华,刻画雕漆,未作炽兴! 惰农之子,避吏之猾,逃避佣役,所至如归!此佛门之十大恶也!一日不除,一日毒瘤缠身!” 叶安越说声音越大,站在牛车上居高临下的指着空空和尚,这一次他不是在便与和尚辩空,而是用事实的利剑去砍杀佛门虚假的面纱。 和后世不同,这个时代的宗教传播有着大量的皈依和传教行为,只要是和尚看上的孩子,三言两语便把人忽悠走,还让人家的父母高高兴兴的孩子送出来。 要不然世上的和尚怎会如此之多? 既然宗教是好的,那为什么后世的宗教一律不许在公共场合传教,因为宗教有着太多的蛊惑性和欺骗性! 叶安的佛门十宗罪一出,顿时如同利剑刺破了佛门最后一块遮羞布,一时间空空和尚只能从喉咙中发出“赫赫……”的声响,无一言反驳。 第一百六十二章大彻大悟? “硕鼠!哈哈,好一个硕鼠!他还说了什么?!” 王家的书房之中,王渊坐在靠背椅上哈哈大笑,老书童王默正把叶安批判佛门十恶的话重复出来,听的他快意无比,急急的追问。 “营建修缮寺庙之功,岁月不断,驱使贫民,夺去农时。材木瓦石,兼收并采,市价腾跃,民无居室!门堂修饰,器用奢华,刻画雕漆,未作炽兴!” 越听王渊的脸色便越发的凝重,神色也开始变化,到了最后缓缓起身道:“呼,此乃直指本心之言,一语中的戳破佛门之伪……真东西骗不了人啊!” “小郎君可请到了花厅?” 王默尴尬道:“还未请进府中,小郎君的言论得罪了天下佛门,万一牵连王家……” “糊涂!” 王渊气结:“我王家乃是堂堂的文道之家,这时候担心沾染因果,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若是去王皞的府上,说不得人家早已请进家中好生款待,此乃为我文道正气!” 王默连连称是,却小声道:“大老爷那里!” “王雍若是有什么话要说让他寻我便是!这可是王家的一个机会,叶安送来了最好的拜师礼!” 王渊在王家虽不是主家人,但地位却不低,即便是王雍这个王家的家主在大事上也要体从他的建议。 瞧见王渊气冲冲的来寻自己,王雍便知道此事的重要性,赶紧命人开门迎客,同时上前道:“族叔勿怪,王雍知错了!” “你啊!你!文正公家训有言,果决行事,不可拖沓,即错无悔,诚心所致以歉!” 王雍对待这位曾经的先生,现在的王家老供奉,依旧如同学生,点头道:“王雍受教,今日当默家训二十遍!” 王渊却上前理了理他的前襟:“默写大可不必,只需记在心中,老夫陪不了你多久,以后王家还是要靠你三兄弟把持,王冲现在是陈留县的知县事,寻常忙于琐事,王素尚且年幼,全靠你一人把持,谨小慎微没错,三槐王氏现在可经不起大风浪啊!” 王渊的话也让王雍心中感动,小声道:“这阳城夜郎当真是三槐王氏的契机?” 王渊苦笑道:“别看他年纪轻轻,刚刚在门口的话你可听闻?这般年岁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觉得自己能做到?” 王雍红着脸道:“子肃不及也!” 瞧见王雍被打击到,王渊笑了笑:“他的家学和我等不同,无需这般自惭形秽,若是有机会,在儒学上提点一番便是!” 王雍点了点头,在儒学上他对自己还是极有信心的,否则也做不得国子博士。 王家门口的叶安跳下马车,刚刚列举佛门十恶相当痛快,也让眼前的大和尚彻底进入了自省阶段。 信仰崩溃的最好方法还是从自我怀疑开始,空空和尚笃信佛教,这一点不可改变,越是从外部的刺激越会让他更加笃信。 人催眠自己非常容易,可若是从内部让他对佛教产生动摇,以事实让他产生自我怀疑,那就是信仰崩塌的开始。 其实叶安有些不忍心这样做,因为摧毁一个人的信仰,无异于诛心,眼前的大和尚就已经开始显露疯癫的模样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非空,空非色,十恶当头如何来的空,如何来的色?色便是十恶,如何渡厄?!我不渡厄!佛门有恶!佛门有空!…………” 二百斤的大和尚在地上手舞足蹈的发疯,吓得萱儿躲在了叶安的身后,自从她换了名字,连性情都变了,甚至胆小了许多。 铁牛凑了过来,把叶安护在身后道:“小郎君,这大和尚不会是疯了吧?” 叶安缓缓点头:“可能是,待会若是疯癫的更厉害,你就上去把他打晕!” 看着空空和尚疯癫旋转的模样,铁牛牙花打颤:“俺可不敢,谁知晓这疯和尚能做出什么来?” 王家青衣小帽的仆从远远的绕过空空和尚上前道:“叶小郎君,我家老爷有请!” 铁牛已经把自己的拜帖递进去有一阵了,这时候来请自己,怕是王雍在观察,想想也是,在王家门前把空空和尚逼疯了,王家这是担心沾染因果。 既然来请自己,那就是认下了,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欢迎。 一群仆从出了王家的大门,三两下便用套索制服了疯癫的空空和尚,瞧见他还在挣扎,叶安便上前大喝:“苦海无涯,回头彼岸!” 空空和尚一口啐在叶安的脸上,把他恶心了半天,却瞧见大和尚笑了笑恢复了正常道:“贫僧输了!小友大智慧,贫僧佛心以损,以后便跟着小友,何时能够参透,何时离去!” 叶安被气笑:“你这便有些不讲理了,跟着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和尚!” “贫僧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能走多远,能有何等的伟业!” 叶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大和尚是在说我?小子可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小子只在乎钱财,不在乎名声和官位!” 空空和尚摇头笑了笑:“不,你以后必定成为位高权重之人!” 叶安耸了耸肩膀:“不知道你这想法从哪来的,我若是成为位高权重的人,那你觉得佛门的下场会如何?” 空空和尚哈哈大笑:“这十恶难道不是十利?若是我佛门能够改变,当恶成利,岂不是大圆满?要多谢小友,让贫僧找到了方向!数年困顿于执念之中,今日一朝被小友骂醒,当真是值得的!” 叶安猛然靠近空空和尚:“秃驴,你刚刚是故意啐我满脸的!你的大彻大悟是什么?” “基于你的十恶进行改变,成为十利,如此便能得天下人之拥戴!” 叶安长舒一口气点头道:“呼…………我便放心了,十恶变十利,你以为那么好改?人心之贪婪如同沧海,岂可斗量?!” “只要有恒心,终究是能改变,以苦为乐又有何惧?” 叶安笑了笑:“听说你们当和尚的能吃肉喝酒,甚至还能娶妻生子,这样的和尚还算是和尚吗?” 空空和尚大声唱了一句佛号:“南无阿弥陀佛,广南风俗,市井坐估,多僧人为之,率皆致富。又例有家室,故其妇女多嫁于僧。难道小友打算去往广南为僧?贫僧这里便有度牒,承惠一千二百贯一张!” 叶安哈哈大笑:“看,佛门永远都不会改变,因为你们自己已经陷落,除非有强制的律法管束,否则佛门永远都会往堕落而去。 因为人和人是不同的,人多了,什么样的私心杂念都有了,修行只适合小部分的人,而大部分的人都是在追求佛门给他们带来的便利和庇护。 嗯,就像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这样的佛门你还要待下去吗?” 空空和尚的胖脸抖了抖:“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所以我骂你秃驴是对的,回头是岸多好,跟着我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离开便是离开,放下便是放下。自己修心难道不好?家中有父母吧?回去看看?” “南无阿弥陀佛!” 第一百六十三章心中的执念 瞧见叶安甩袖离去的背影,空空和尚一时无法开口,诚然,以空之论,他就应该坐看佛门眼下的景象,因为这十恶也该是空,但自己却做不到! 这场辩空下来,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胜算,输的彻头彻尾体无完肤。 眼前这个少年郎完全把自己拉出了原本的辩空,即便用辩真来刁难他,他却已经能圆回去,并且还拿出了佛门十恶来反击。 这十恶说的是仅仅头条头头是道,别说是自己,便是南讲堂巷中的路人也能听得懂。 一时间四周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之声如同针扎一般让空空和尚难受。 叶安当众列举佛门十恶,这样的效果可以说是轰动一时,这里是南讲堂巷,都是读书人或是官宦之家途径的地方。 路人中的读书人很快便把这十恶记录下来,对于这样的惊世之言,“吃瓜群众”的热情自然是最为高涨的。 这毕竟是世俗世界,叶安登高而呼,指责佛门十恶,其声振聋发聩,也让空空和尚明白自己再次跳到了叶安的陷阱之中。 只不过相比上次的小手段,这一次叶安却是在借势,同时也为了击溃自己内心的信仰,让自己舍弃佛门回到世俗之中。 即便是知道这一点,空空和尚也毫无办法,毕竟叶安列举的佛门十恶不是单单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整个佛门。 一旦利用世俗的力量来攻讦佛门十恶,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这十恶每一条他都无法反驳,因为这是真实的,一句也没有错。 瞧见叶安站在台阶上的背影,空空和尚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世上最难辩驳的事情便是真事!一入彀中便脱身不得!这小子当真是厉害的紧!” 他算是看出来了,即便是自己用佛理,佛法进行反驳,在别人看来依旧是在是掩饰,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相反却会让自己变成巧舌如簧之徒。 四周的路人已经很多,空空和尚自知声名在外,眼下便是用大袖遮盖也是来不及,索性任由别人议论。 他知道,今日开始世人对佛门的不满便会与日俱增,而叶安也将会“一骂成名”,四周的人已经越来也多,尤其是读书人………… 叶安早已发现这一点,他甚至有些后悔在王家门前把佛门十恶列举出来,这和自己“低调”的作风不符啊! 他虽想要引起儒家对佛门最大的敌意,但却不希望把自己暴露出来。 在叶安看来,道家和佛家的冲突其实不应该那么剧烈,佛家与儒家才是最激烈的存在,在思想上几乎是背道而驰! 当然一切的一切只需要进入王家,向王渊请教便可,叶安并非要改变这个世界,至少眼下他已经放弃了这个“天真”的梦想。 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只是想了解这个时代而已,至于反抗世俗礼法规矩,只是心中的一点执念。 就像是用这股执念,来提醒自己,他不属于这里,这是一种骄傲,那种刻骨铭心的骄傲………… 王家算得上是真正的高门大户,但府宅中的模样却并非看上去的那么华贵,三槐王氏号称“家门有礼”,进入王家之后便能看出。 往来的仆从在瞧见叶安后皆是叉手行礼,虽然不一定知道他的身份,但必会唤上一声“小郎君”。 盏儿跟在他的身后,虽走的不快,但也能感觉到周围仆从的彬彬有礼,让人觉得很舒服。 王家给叶安留下最深印象的不在别处,而是褪色。 柱子上,门廊上,厢房前的许多地方漆色已经开始逐渐褪去,甚至显得有些灰暗的样子,但却没有重新刷上新漆。 “三槐王氏名声在外,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却也得圣眷,为何家宅如此?” 在后半个身位引路的王默笑道:“小郎君有所不知,当初魏国公在世便以勤俭持家,不喜奢费,先帝欲赐朱漆青瓦重修,魏国公坚辞不受。” 对于王旦叶安还是非常有好感的,微微感叹道:“魏国公真君子也!” 过了中庭,穿过一处小廊便到花厅,王渊已经站在那里等候,边上是一位国字脸的中年人,叶安赶紧快步上前:“学生耽搁了,让渊汆先生久候!” 王渊笑道:“我以知晓所为何事,大和尚以在偏厅用茶,这般的耽搁为师深感欣慰!这位乃是魏国公的长子,国子博士王雍。” 叶安叉手行礼道:“小子叶安见过王世伯。” 王雍好奇的打量着叶安,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年郎除了相貌俊朗些之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那十恶之言显然是得罪了佛门,小小年纪又无官身,锋芒毕露实在是太过张狂,难怪有人编排他“阳城夜郎”。 瞧见叶安彬彬有礼的模样,随即摆手道:“无需多礼,既是渊汆先生的学生,那便可入我王家家学。” 王渊尴尬的咳嗽一声,看向叶安道:“他入不了我王家的家学,圣人已经下了口谕,命其为资善堂侍读。” 王雍的脸颊微微一颤,惊讶的表情浮现在了他的脸上,这小小少年郎哪来的这般运气? 难道就是因为他在阳城县拿出了二十万斤粮食?这点功劳也不至于获此殊荣啊?! 王渊并没有把关于叶安的详情说出来,否则王雍必然会被惊掉下巴。 之所以如此,一来,圣人官家还未下旨,不可妄自说出;二来,王渊也不希望叶安名头太甚。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眼下的叶安已经和钱家算是结下了梁子,东京城中的事情有也许能瞒得住百姓,但绝不会可能瞒得住权贵之家。 钱家的二郎早早就放话要对观妙先生的弟子叶安下手,也是他在刻意宣扬叶安这个阳城夜郎的名头。 东京城的纨绔子弟多是如此,若是叶安给王渊带来的惊喜止步于那二十万斤粮食,王渊反倒不会收叶安为学生,但亩产二十万斤的祥瑞让王渊彻底改变了主意。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被封爵,且很有可能位列开国侯爵,从他的学识以及能力来看,有这样的起点,未来不可限量。 最为让人惊叹的是他的年岁,十五六岁的少年便能得此圣眷,王渊想想都觉得叶安的未来不可限量………… 第一百六十四章先贤的智慧 王家的待客之道相当有礼,无论是叶安本人,还是跟随他前来的萱儿以及铁牛都得到了相当妥帖的接待。 这些都是对等的,叶安的身份受到王家的重视,他的仆从自然也受到了重视。 在瞧见王家仆从奉上清茶的时候,叶安便发自内心的感叹王家的周到,连自己不喜香茶的细节都已准备妥当。 王渊笑眯眯的开口道:“长生,来尝尝这般的清茶可合你的口味?这可是老夫以你冲泡之法试过之后而得,但这老货的手艺却比老夫好上许多!” 随着王渊的手指,叶安发现原来领着自己进门的老人是王渊的老书童王默,尝过茶水之后便有些微微惊讶。 虽然是清茶,但冲泡的手法相当娴熟,不像是新手一般带着散碎的茶沫,也没有口涩的感觉。 能直呼叶安的表字,便算是对他身份的一种认可,也是长后辈的一种礼貌称呼。 叶安笑道:“王家果然家学深厚,便是跟随先生身边的仆从都是技艺非凡的!” 王默立刻笑着叉手施礼道:“小郎君谬赞了,小老这就去取些茶点来…………” 随着王默的离开,花厅之中完全交给了王渊三人,这一次是叶安拜师之后登门拜访老师,自是不一般的。 王雍缓缓开口道:“长生在王家门口斥责佛门十恶,老夫听了句句戳心,未曾想这慈悲为怀的佛门尽有如此之恶,如今看来非一二僧徒之恶,乃佛门之恶啊!” 叶安没想到王雍居然会如此直接,苦笑着开口道:“这十恶看似损害的是百姓,但其最终损害的却是国朝,小子一时忍不住气,便忘了诸多,在王家门前失了体统。” 王渊眼神中透露出狡黠:“哦,老夫看来却非如此啊!此十恶一出,世人必会哗然,我儒家向来是达则兼济天下,读书入仕也不敢忘,眼下长生登高而呼,佛门十恶昭然若揭,读书人必会铭记,长生声名东京不过一日之功啊!” 叶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小子并非故意…………” 王渊笑了笑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这若是不算故意,那什么算是故意?在大相国寺门口列举佛门十恶? 王渊笑了笑便不再纠缠,而是端正了坐姿道:“今日你来老夫这里,可有学问要问?” 拜师之后,学生第一次登门,必定会提出一个自己极为困扰的问题请先生解答,如此才算是拜师完成,也算是附和“传道授业解惑”儒家精神。 叶安起身面对王渊恭敬的行礼道:“学生不知我儒家之执念!” 王渊惊讶的和身边的王雍对视一眼,所有人都知道儒家的主旨是什么,“仁”之一字贯穿始终,但极少有人问儒家的执念是什么。 所谓的执念就是心中秉持的信念,精神,几乎所有的文人都有这份执念,但极少有人发现或是去询问,更不会有人去详细描述或是说出来。 王雍面带疑惑的缓缓开口道:“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此乃儒家文道执念,难道贤侄不知?或是家中长辈没有传授?” 叶安摇了摇头:“家中长辈自然是教授过叶安的,此为文人四要旨,且有详述“君子有絜矩之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德本财末。”“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 王雍微微击掌:“好,说的好,未曾想长生家学渊源如此!此“四要旨”一语中的!令人深省!” 咳咳咳…………王渊咳嗽了一下,这时候太过赞扬叶安的家学,实在是有些让他这个现任的先生有些尴尬。 王雍苦笑道:“渊汆先生,您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何必如此,咱们家的家学也不差的。您便给长生好生说说文道该有的执念。” 王渊尴尬望向叶安道:“老夫知晓你的意思了,此执念非子肃所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尔当谨记在心!” 叶安这才发现,儒家的大门正在向自己缓缓打开,后世人对儒家的了解大多存在于书籍之中,资料库中,自己对儒家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王渊沉声道:““知其不可而为之”是一种明知不可能完成却仍然坚持去做的执念,圣人云:“择善固从,坚持不懈,坚韧而不拔。” 此执念不是要看结果如何,而是该不该为。如果该为,为的过程就是目的,其最后的结果,就不是个人所能考虑的了!” 叶安忽然发现儒学到了后世已经被妖魔化,眼前的这个老者对他讲述的儒学似乎和自己认知中的儒学相去甚远。 王渊的话什么意思?是在告诉自己儒家的精神其实就是“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不要在乎结果,过程便是目的!” 我去,这难道不是后世所秉持的精神吗?! 叶安一时有些迷茫,难道说千年之前的儒家精神,与后世的精神其实是如出一辙的? 后世自诩文明发展速度惊人所得到的智慧,其实就是古人先贤已经终结出来的经验和智慧?! 这看似平淡的话语其实蕴含了“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勇敢。 蕴含了一往无前之担当,义不容辞之责,更是“*******,岂因福祸趋避之”的豪迈。 叶安缓缓坐下,他明白了,原来儒家的思想经过千年的发展,早已强大到了不可撼动的程度,那儒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扭曲的呢? 这个问题怕是没有人能回答自己,也许是崖山之战,也许是明皇朱由检吊死在煤山上之后,也许是满勤鞑子进入了中原……………… 王渊瞧着叶安的迷茫,大为吃惊,极少有人能从寥寥数语中明白其深意,而边上的王雍低声道:“族叔,这小子不会是魔障了吧?” 王渊不敢惊扰叶安,只能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王雍细道:“你若能有此子之态,你父亲便能在九泉之下载歌载舞!” 第一百六十五章叶安的方法论 叶安不觉得自己算是顿悟,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发现了一些真相罢了。 这下他算是了解玄诚子的话。 真正把儒家精神学到了的人根本就不会迂腐于书本,他们不是是迂腐的读书人,他们已经融会贯通,儒家的智慧成为他们脑海中的工具,成为他们信手拈来的东西。 他们不再拘泥于儒家的礼教,而是打破约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儒家已经是他们手中的一种工具。 千万不要认为这些人是死读书的存在,相反他们比那些酸儒要灵活的多。 当然在王渊认为自己是在顿悟的情况下,叶安也不会去故意反驳他,毕竟作为人家的学生要“尊师重道”嘛! 所谓的顿悟其实就是突然想明白一些东西,这就是叶安眼下最真实的状态。 一般的读书人都是先学四书五经,接着才是慢慢的接触儒家的大义,最后才能慢慢的涉及到儒家的精神,最后把儒家之学融会贯通,成为自己的“方法论”。 但叶安不同,他对四书五经的了解仅限于皮毛之中,但他却先一步了解儒家之学的最高境界,就是如何的去运用儒学进行辩证,以达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目的。 王渊吃惊的地方就在于此,叶安对儒家的理解超出了寻常读书人的过程,这是非常难得的,甚至是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于是在他惊讶的同时,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但他并没有流露出来,甚至表情颇为平淡。 看着端起茶杯喝茶的叶安,王渊笑道:“长生,这段时间你在东京城之中稍稍安稳些,在阳城县得罪了钱家二郎,怕是已经招惹到了钱家,你也该知晓钱家是怎样的存在,毕竟是吴越忠懿王之后,若有间隙怕是不好。” 叶安愣了一下,随即道:“事情都传到了先生这里?” 边上的王雍微微苦笑:“何止是王家,半个东京城都传遍了,你这“阳城夜郎”的名头已经坐实,二十万斤粮食,换了这个名头,亏喽!” 叶安无奈的苦笑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实话与先生说,今日拜见先生之前钱晦还去了上清宫寻了学生的麻烦,不过暂时怕是不会有事了,学生教训了他一下。” 王韵并没有问叶安是如何如何教训钱晦的,在他看来少年人之间的争锋多半是口舌之利,自己的这个学生在嘴上可是从不饶人的,当是不会吃亏。 当然,眼下没有吃亏,之后可就不好说了,叶安即便是有了爵位,也难以同钱家抗衡,毕竟钱家和圣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 作为先生当然是要提醒学生的,王渊看了一眼王雍道:“空空法师还在偏厅,你身为家主当是去陪客的,要不然显得我王家怠慢了他,也没了礼数。” 王雍猛然想起,自己光顾着叶安这位阳城夜郎,反倒是把空空和尚彻忘了,连忙起身道:“王雍这就去!” 瞧见王雍被支走,叶安就知道王渊有话要交代自己,自然是神色肃穆,但他没想到王渊居然会说出朝堂上的复杂关系。 “钱惟演此人并不简单,自太宗太平兴国三年开始,便已经是右屯卫将军,身为前朝遗臣,非但没受排挤且屡次升迁,先帝朝为翰林学士,屡次遭贬又屡次起复,你可知这是为何?” 王渊说完便笑眯眯的盯着叶安,在他看来朝中的许多事情自己这位学生并不了解,但叶安的话却让他颇为吃惊。 叶安放下茶杯微微笑道:“皆因他和圣人的兄长关系密切,学生听说他乃是圣人兄长刘美的妻舅,这样的身份岂不是妥妥的外戚,为何能在朝中任以重职?” 王渊一想便知缘由笑道:“看来观妙先生对你说了不少朝中之事啊!” 点了点头又道:“钱惟演此人虽是外戚,但才学也是不可小觑的,手段也堪称高明,但可惜能力不济,曾因犯营私之罪而被撤职,后来又因贡举失实,降职为给事中,这些可都是不小的罪过,他却终能起复,可见不单单是外戚的身份而脱身。” 叶安起身给王渊斟茶,低声轻笑:“先生的意思是提醒学生小心钱家的报复?” 王渊长叹一声:“钱惟演的人品算是不错的,私德也不算多差,但却善于钻营,当初,见丁谓权势大,便依附他,于他结为姻亲。 丁谓排挤寇准,钱惟演在其中亦有出力。等到排列历任枢密时,单单不列寇准,称寇准为“逆准”削去不予记录。 丁谓罪行暴露后,钱惟演害怕被牵连,便排挤丁谓以求获免。你说这样的人…………” 叶安哈哈大笑:“这么说来学生倒是并不担心钱家的报复了,甚至巴不得钱惟演亲自下手寻学生的麻烦!” 王渊大惊,难道自己对他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叶安看了看偏厅的方向,随即起身道:“先生,如此阿附希进之徒,若是对学生这一小小的夜郎动手,那岂不是告诉天下人他钱家没有容人之量,也告诉天下人,学生并没有做错什么吗?” 王渊微微一愣,随即拍手道:“你这小子当真是好算计,可你要知道眼下你的身上可是什么都没有,圣人也未曾下旨召见你。” 叶安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是学生最想看到的局面,生怕获得爵位差遣之后,钱惟演不动手了。” 王渊一口茶水喷出,盯着叶安看了好一会,在确认叶安没有发疯之后才缓缓开口道:“听你这话是要扳倒钱惟演似得,少年人万万不可急功近利。 眼下你所需要的便是等待,等入宫成为官家的侍读之后,等有了封爵之后,才能想着与钱家对抗的事情!” 叶安狡黠的望向王渊:“哦?这么说来先生也认为,学生以后必定要与钱家不得干休?” 王渊苦笑道:“钱晦乃是钱惟演最为其中的儿子,无论是手段还是能力都不可小觑,这样的人两次三番的在你手中吃亏,你觉得他能与你握手言和吗?” 叶安耸了耸肩膀:“不可能,他一定会再来寻我一较高下的。” “所以说,你要面对的是整个钱家,而不是他钱晦一人,现在还是老老实实的夹起尾巴做人才是!” 王渊的话已经说的足够明白,叶安知道他这是在保护自己。 在阳城县的时候玄诚子就提醒过自己不可太过欺辱钱晦,未曾想到了东京城,王渊和他的说法一样。 第一百六十六章大和尚耗子尾汁 空空和尚与王雍畅聊儒家经意,并且还时不时的加入佛法在其中,若非身上的袈裟以及光秃秃的脑袋,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和尚,反倒是更像一位大儒。 在这个时代,儒释道三家已经开始出现融合的迹象,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个时代的文化氛围相当的开放。 三家都是充满智慧的,而人的本能也是追寻智慧,于是儒释道三家的经典一般的读书人都不会去排斥。 熟悉三家经典的也大有人在,比如空空和尚便是其中之一,儒家经典,佛家经意,道家典籍他几乎都能信手拈来,此时的叶安才知道原来这个大和尚并非看上那般的痴愚。 瞧见王渊带着叶安出现,空空和尚立刻笑着起身上前:“阿弥陀佛!渊汆先生安好,许久未见贫僧甚是想念与先生月下论经之景,颇为感慨啊!今日这叶道友前来拜访,贫僧这才知晓原来他以是渊汆先生的门下弟子!” 王渊在空空和尚开口后便知道他要做什么,根本不理睬话语中的陷阱而是摆了摆手道:“长生是我的学生,也不算是我的学生,乃是要入宫与官家伴读,有一半算是天子门生的!” 敲打的话一出口,空空和尚的神色变了,惊讶的望着叶安道:“未曾想你这小小的阳城夜郎,居然能有这般的运气,得了圣眷,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如此说来渊汆先生是要入宫讲学?” 王雍在边上小声道:“族叔已被圣人任为资善堂翊善,为官家讲习四书五经。” 空空和尚感叹道:“果然是渊汆先生,唯有先生这般学识出众之人才能被圣人给瞧上,也唯有叶道友这般的才学才能成为官家的侍读!” 空空和尚的话让王渊非常不舒服,缓缓开口道:“何来道友之说?长生乃我儒家文道学子,大和尚这话恐怕不妥!” 空空和尚微微皱眉望向叶安道:“长生?这样的表字太过嚣张了些。你不是道士吗?怎生又变成儒家的学生?” 叶安耸了耸肩膀:“没办法,家师给起的,叶安也觉得颇为上口,关键是好记,叫了一次怕是不会忘。 至于我是不是道士,与大和尚好似没有关系,谁说当了道士就不能学习儒家经典,你不也是对儒释道三家都有涉及吗?” 空空和尚摇了摇头:“你还当真是好心境,和尚说不过你,不知渊汆先生您,对这位学生有何评价?” 王渊哈哈大笑道:“能在我王家门口列举佛门十恶,大和尚你说这样的学生老夫上哪去寻?!” 空空和尚哈哈大笑:“好好好!这么说来反倒是贫僧着相了!” 王渊狡黠一笑:“我儒家可从来不是迂腐之辈,佛道之争虽不是我儒将之愿,但佛门这么多年确实手段太过,若非威胁国朝,自是不与佛门干戈,然以产生所言,你佛门却是在坏国朝根基,其恶之烈,不亚敌国外患!” 空空和尚大惊:“怎生,渊汆先生也欲打压我佛门?” 王渊笑了笑:“那就要看你佛门如何去做了,天下佛门十恶者居多,便是你大相国寺也在发放福寿钱,长生钱,当真以为朝堂中的衮衮诸公不知其害?!” 空空和尚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大相国寺那么多的僧人和尚,还要维持寺庙开销修补,给菩萨佛陀的上金,我等也没有办法。” 王渊看着空空和尚的模样,冷冷的说道:“别以为世人都是傻子,你大相国寺富得流油,连你空空和尚都能吃成这样,那些相国寺中的僧人可有一个瘦子?老夫可是听说你相国寺中的僧人连夜香上都飘着一层油!” 空空和尚不再言语,他发现从叶安列举十恶过后,王渊的态度便开始极为恶劣了,不光是因为自己输了,而是儒家抓住了佛门的一个要害,贪婪。 这一点是空空和尚之前并没有重视的一个问题,大相国寺中的和尚吃喝不愁,自然算不上贪婪,但福寿钱,长生库这两样东西算得上的致命之处。 空空和尚长时间在世俗中,对世俗百姓厌恶的东西相当清楚,这世上最让人生厌的便是不公。 佛门的和尚吃的膀大腰圆如同匪类,而寻常百姓只能看着眼馋,这便是不公。 寺庙不用交税,百姓们还需要向寺庙租种良田,这便是不公! 叶安的十恶直切要害,现在王渊能够轻松的拿出来抨击佛门,佛门唯有改变才能涅磐重生,但空空和尚知道,正如叶安说的佛门想要改变太难太难………… 说话间瞧见叶安端坐在位置上,端起手中的茶杯向自己遥遥一敬,看到这一幕的空空和尚差点忍不住去揍这个狡猾的小子。 他只是开了一个头,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反对佛门一边,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空空和尚知道原因,知道该如何去做,但自己却做不到! 缓缓的走向叶安道:“小友可有破解之法?” 叶安放下茶杯,看着空空和尚的胖脸道:“大和尚你算是问对人了,当然有咯!” 就在空空和尚脸色一喜的时候,叶安笑眯眯的说道:“拜我为师我就告诉你!” 别说是空空和尚,便是在边上的王雍和王渊都忍不住一个踉跄,这话说的实在是嚣张至极。 空空和尚再怎么说也是大相国寺中的高僧,一场讲法少说也有千人前往受教,拜他叶安为师?凭什么?! 谁知空空和尚并不恼怒,在稍稍的惊讶过后却笑道:“只要小友能够让我佛门重回大道,拜你为师也未尝不可,但…………” 叶安笑眯眯的起身,拍着空空和尚的宽阔的肩膀道:“我既然能列举佛门十恶,而你也能从中找到十利,那必然是能给你指路的,大和尚,耗子尾汁!” 叶安说完便不等他的回答,而是望向王渊道:“先生,学生今日得了文道精神,心中有所感悟,这便不敢叨唠,王世伯,多谢款待!” 王渊看了看边上手足无措的空空和尚,感慨的说道:“你这小子是老夫这么多年来看到的唯一能算得上璞玉的读书人,若是以后再有精进,可成一方功业!” 叶安笑着摇了摇头:“学生不贪图那些东西,学生只是想要安稳富贵的过一生,出自此外别无他想!” 王渊哼了一声:“学而优则仕!你便是不想也要想,否则对不起你读的圣贤书!王默用老夫的车驾送他回去吧!” 叶安本打算拒绝王渊的好意,但瞧见他颇有深意的眼神便应下:“学生的牛车…………恭敬不如从命!” 第一百六十七章做人要狠 十方街东榆林巷,这里住的几乎都是东京城权贵之家,所到之处皆是粉墙朱戸,高墙大宅望之森然,好事之人常说:“乞丐在东榆林巷都能过上一般人家的生活。” 当然乞丐能不能出现在东榆林巷还是一个问题,这些人家中的仆从都是眼光敏锐的,远远的瞧见一个人影便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人。 几个花胳膊想要到钱家讨个说法,昨日跟随钱涛去往上清宫闹事,未曾想那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郎却是一头噬人的猛兽。 刀疤吴进去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出来,而出来的几个兄弟个个身负重伤,有人手筋被挑断,有人手指被砍下,最惨的是号称陆上犀的钱蜂,屁股上中了一刀。 据说要不是杏林巷的妙手刘用芦苇管给他通气,这辈子就完了。 他和钱涛这个钱家外宅沾亲带故的,原本家中也算不错,但后来家道中落,只能靠着祖宅在东京城中收租过日。 有这样安身立命的产业,日子勉强算是过的不错,可钱蜂此人最喜江湖气,又长长出入勾栏瓦舍之地,学问没有多少,能力也不行,却偏偏喜欢钻营。 “陆上犀”的名号纯粹是自觉威风起的,再加上他这人头脑简单,别人一忽悠,一恭维,心中便忍不住得意起来。 而钱涛便是觉得他好忽悠,便悄悄打着钱家的名义请他出面。 谁不知他钱涛是跟着钱家的二郎钱晦厮混的? 于是在钱蜂眼中,这种能够出入兰桂坊的贵人就是偶像一般的存在,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钱涛提出的要求。 当然他也不傻,在问了城中花胳膊中的包打听之后,知晓叶安身后没有家世之后,便知道这个阳城夜郎是个好欺负的。 那还犹豫什么?当即召集了几个要好的花胳膊,打算假扮钱家的仆从去往上清宫教训教训小小的阳城夜郎。 他之前也听说过这个名头,这些年听说过名头大的人多了去了,最后还不是以最快的速度被人忘了? 东京城是什么地方? 只有“人尖尖”才能留的下名号的地方,其他人就算一时名号甚大,最后还是会被淡忘在市井之中。 可让钱蜂意想不到的是,这位阳城夜郎居然不是一个随意拿捏的少年郎! 看着自己带去充门面的兄弟这副模样,钱蜂心中便是恼怒,当初他钱涛可不是这么对自己说的,胸脯拍的山响的向自己保证,这阳城夜郎乃是一个真真的草包,只是一个读书人罢了! 谁家读书人有这般的身手?! 之前光顾着逃命了,现在回想起来钱蜂便知晓,这阳城夜郎乃是玩刀的高手,每当想起那把上下翻飞,清冷如水的刀光,钱蜂心中便不由自主的发寒,身上也跟着打颤。 在一众兄弟的怂恿下,钱蜂一咬牙还是寻了高头街的大把头。 东京城中的这些大把头不做别的,单单是为城狐社鼠“消灾解难”的,只不过最后最后讨要来的钱财他们要分上不少,可总比没有的强。 于是高头街的大把头在听闻是寻钱家的晦气后,非但没有害怕,反倒是兴奋起来,在他看来钱家这种高门大户一定是富得流油。 大把头从来不怕对方背景深厚,他们就是一群卑微到尘埃里的人,在东京城中能活下去就算不错的了,所以他们敢闹。 除了禁中那种靠近就没命的地方之外,便是开封府他们都敢抬着苦主前往闹事! 只要事情闹大,只要这边的人足够惨,便是对方占着理,也要赔钱免晦气! 要不然大把头会用各种方法让对方名声变臭! 越是高门大户,越是好下手,只要不是那些开国的勋贵,文人之家一般酸得很,都觉得自己家门清贵,不愿与这种事情沾染,必定是给钱打发的。 到时候在门口装几下可怜,不行再让人自残其身,引来路人围观,必让那些大头巾乖乖就范。 在来钱家之前,大把头和钱蜂便商量过,这钱家乃是外戚之家,当今圣人兄长的妻舅,最在乎的便是名声。 虽然钱惟演乃是堂堂的枢密副使,但也不想想枢密副使是什么差遣?! 文资武职差遣! 外戚顶着武职差遣,向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别看大把头是泼皮无赖,但对东京城中的那些事情还是相当了解的,要不然也不能在高头街这种富贵地方坐上大把头的交椅! 断了一只手的钱蜂和大把头连夜商议了一晚上,最后决定用门板抬着这些“伤残人士”前往钱家讨个说法。 原本钱蜂是打算去往上清宫的,但这个想法却被大把头给急忙否决,原因跟简单,上清宫乃是道观,他们去找修行之人的晦气,在名义上站不住,何况虽然是叶安伤了他们,可他们是罪有应得! 在大把头眼中,什么都要讲规矩的,既然是花胳膊为钱家出头,手段不济给人废了那是自己的问题,去寻一个少年人实在是说不过去,但却并不妨碍他们“理直气壮”去寻钱家的晦气。 钱蜂等人是替钱家出头才被人伤成这样的,自然是应该向钱家诉苦,若是钱家人告知了他们对方手段了得,他们也不会接下这个应承不是? 于是乎钱蜂等人就被大把头的手下用门板抬着,每人身上都盖着白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抬着死人,单单就这阵势看上去便挺吓人的。 一队人没有犹豫,直直的去往了东榆林巷的钱家府宅。 到了钱家的府宅门口,抬人的汉子二话不说便开始嚎啕大哭,并且在门口撒泼打滚,身长七尺的汉子哭天抢地的模样,看上去便如同自己家的婆娘被糟蹋一般。 随着四周的路人不断围观,钱晦站在门内脸色发青的对钱凤昌质问道:“这就是钱涛找来的人?自己没有本事,反倒是赖上我钱家了!” 钱凤昌苦笑道:“钱涛已经被小人丢去了祥符县,知县事孙昭乃是老爷旧时的学生……” 钱晦脸色阴郁的盯着大门指了指道:“眼下这些腌臜货该如何?” 钱凤昌笑道:“无非两种,一来便是用银钱砸的他们闭嘴,二来便是用雷霆手段让这些宵小永远闭嘴!” 钱晦有些惊讶:“毕竟十几口人…………还是给些钱财吧?” 瞧见钱晦惊讶的模样,钱凤昌不屑的笑了笑。 “二郎,做人要狠!这些人都是最贱的腌臜货,在老爷的眼神甚至连人都算不上,钱家自然是能出钱应付的,可您要清楚,一旦定下了,那以后可就会一而再再而三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祖宗故事 今天大宋朝堂上最大的“新闻”不是关于河南府灾情的救治,或是从河南府前往东京城的灾民被阳城县大量截留。 亦不是洛阳城的灾荒被控制住,而是冯拯这位魏国公再次请辞! 并且冯拯这次选择了以留身奏事为请辞的途径,只不过他留身奏事的对象不光是垂帘听政的刘娥,还有年幼的官家。 这就是一次相当正式的留身奏事了,整个过程都是臣子与官家之间私下交流,其他人无法知晓他们谈论的内容以及双方之间的想法。 冯拯乃是朝中重臣,重臣请辞的时候说出的话可不一般,谁都不会天真的以为冯拯请辞单单是为了请辞。 王曾若有所感,望向出班列朝的冯拯,若不是碍于头上的长翅帽,他一定会转身去看他。 对于冯拯的请辞,刘娥已经习惯了,毕竟已经是上了岁数的人,离开朝堂回到家乡颐养天年,这是最好的结局。 只不过眼下冯拯请辞,却是刘娥不希望看到的一幕,朝堂上下谁都知道冯拯没有多少学问,但不得不承认冯拯此人手段稳妥。 这时候他的请辞实在是有些让刘娥鄙夷,她知道,冯拯这一次又是来哭穷的……………… 但在朝会上表明态度,这却是让刘娥难以下定论的事情了,单单是为了哭穷没有必要当着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的面进行留身奏事啊?! 瞧着站在大殿中坚持的冯拯,刘娥只能尊重这位老臣的决定,否则不光冯拯的面子挂不住,天家的颜面也挂不住。 只能无奈的缓缓开口道:“准!” 内侍立刻上前,引领冯拯前往紫宸殿西面的小门处且高声道:“魏国公留身奏事!” 这是留身奏事的规矩,也让朝臣们明白留身奏事的顺序,毕竟留身奏事的可不是冯拯一人。 身为宰相的王曾稍稍有些犹豫,但看到冯拯路过自己时露出的笑容,以及眼神中的期盼,只能硬着头皮的出班道:“臣王曾请留身奏事!” 王曾作为相公,留身奏事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了,众人反倒没有多少惊讶。 但这还不算完,在王曾之后,身为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吕夷简也跟着出班请留身奏事,这就让人惊讶了。 王曾还是参知政事,而吕夷简的中书门下平章事乃是实打实的宰相。 年幼的官家赵祯坐在御座之上,他有些发蒙不知道今天有什么样的大事发生,而刘娥却在心中微微苦笑,她同样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朝中的重臣接二连三的留身奏事,但她并未听闻有紧急军情或是边疆军报抵达。 赵祯记得大娘娘说过的一句话,眼下的朝堂上留身奏事的臣子越少,奏事的臣子越低,大宋的朝堂便越稳妥。 要不是头上都带着长翅帽,朝臣们早已开始交头接耳,而眼下已经开始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唯有钱惟演心中猛然一突,冯拯厌恶他的为人,这是朝堂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而自己外戚的身份同样也是极为敏感,至于枢密副这个差遣官,便更为敏感了。 若是冯拯利用这次请辞的机会…………随即这个想法就被钱惟演给抛弃了,他相信冯拯不会这么做。 这时候攻讦自己,就是在攻讦圣人啊! 自己成为枢密副使,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圣人当初的决定,外戚是外戚不假,但外戚也是圣人最信任的人! 最少在皇帝还小的时候,刘娥对自己的信任是无以复加的。 他冯拯再愚蠢也不会做出这种不智之举,即便是要罢黜自己枢密副使的身份也要等到刘娥把亲政的权利交给官家才是! 但这些都是自己的猜测,钱惟演心中依旧是有些不打底的,眼下他只能怀着忐忑以及侥幸的心理来安慰自己。 事实证明钱惟演的担心是正确的,在朝臣散去,冯拯进入紫宸殿的偏殿之中整理仪容,待得到内侍传唤,便通过廊道前往后殿。 隔着珠帘钱惟演便缓缓拜下:“臣今日请辞权中书门下平章事!” 刘娥隔着珠帘瞧不见钱惟演脸上的表情,只能笑道:“吕夷简为中书门下平章事,而魏国公则是权中书门下平章事,虽有一字之差,却是职司不同罢了,莫不是觉得本宫该给吕夷简加权,以平心中不服?” 冯拯大骇,立刻再拜:“臣不敢贪念权势!眼下国朝安定,臣年岁老矣!看上一会公文便觉双目干涩,非伏案细阅不得详实…………” “冯知节!你莫不是以为本宫不知你的想法?每次都以这般的借口向本宫讨要赏赐,一而再再而三,难道魏国公便不担心自己的名声?!” 刘娥的斥责让边上的赵祯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瞧见大娘娘发如此大的怒,和寻常的模样判若两人。 跪在地上的冯拯却并不慌乱,而是缓缓开口道:“之前冯拯以请辞为由讨要封赏,但如今却非是讨要任何封赏,而是真心打算请辞!还请官家,圣人恩准!” 这话反倒是让刘娥暗暗心惊,要知道现在的冯拯不光是魏国公,更是权中书门下平章事,虽然比吕夷简多出一个权字,但也是朝堂上的副相,岂能一走了之? 罢相之后还要再拜相,这段时间冯拯空缺出来的相位必定会成为朝臣们争抢的所在,想到这些刘娥便觉得头大。 但在她头大的同时,冯拯却提出了他的另一个请求:“臣请罢,会灵观使兼太子宾客枢密副使钱惟演! 其妹嫁刘美,那他便是圣人的亲家,祖宗故事,外戚不得干政,钱惟演身为外戚不当参与朝政机要,请圣人罢黜之!” 刘娥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她知道冯拯请辞的目的了,这一次他是打算利用辞相来给予钱惟演最后一击。 “本宫听闻魏国公与钱惟演有恶,此时…………” 冯拯却立刻叩首,脑袋重重的撞击在紫宸后殿的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声响,把还处于迷茫之中的赵祯吓了一跳,而刘娥缩在广袖中的手猛然一紧。 “臣与钱惟演虽有间隙,但绝不敢用国鼎神器攻讦与他!臣一心为了大宋江山,也一心为了官家和圣人!” 刘娥微微皱眉道:“魏国公此言何意?!” 脑袋上顶着大片红印的冯拯颤声道:“为了君臣一心,为了圣人能得朝臣信任!为了先帝托福大宋江山与圣人!母壮子幼,臣子不安,今圣人以外戚为枢密副使则天下揣度也!还请圣人早下决断!” 刘娥怒声道:“钱惟演早已是外戚,二十年前便已经拜过相位的!也为瞧见你提出这般的借口!” 跪在地上的冯拯幽幽道:“二十年前?那时候先帝还在…………” 区区一句话便让刘娥猛然一惊,随即整个紫宸殿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之中。 第一百六十九章钱家的面目 钱惟演下朝之后便开始让跟随自己多年的侍从四处走动,目的也很简单,他就是想要知道冯拯留身奏事的内容。 看似机密的事情,其实并不难探听出消息,而皇宫从来都不是密不透风的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宫中的内侍那里探听消息。 东京城中甚至有专门贩卖禁中消息的,只要你的身份足够高,地位足够大,出手足够阔绰,一般宫禁之中的寻常消息便不难获得。 虽然有些消息是非常难以弄到,但这就要看你给出的代价足不足够高了。 只不过这一次钱惟演失算了,侍从离开了鬼市子后便飞奔钱惟演的马车,在车厢边小声道:“回禀老爷,咱们要的消息没有,听说这段时间禁中查验极严,非有墨敕鱼符者不得出入宫禁,连家中有急事需要请离的内侍宫人,都需在档头官的亲自看护下离开宫禁。” 钱惟演微微皱眉:“这么说来,宫禁内外不通?” 内侍微微苦笑道:“非是内外不通,朝中的御史还是能行走自如的,寻常的朝臣们一般也不会来这鬼市子查问消息…………” 钱惟演微微一惊:“如此一来,圣人这是在肃清宫禁啊!这段时间便了却与这鬼市子的往来!” 内侍微微点头道:“老爷放心,小的每次都是通过中人再找的中人后才从那些买卖家得来的消息,便是追查下来也追查不到咱们家的头上!” 钱惟演微微点头,身体缓缓的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他在回想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一切,似乎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但他明显能够感觉到圣人的语气颇为轻松,心情大抵是极好的。 只是最后冯拯的留身奏事有些…………莫不是又在向圣人讨要财物,可不该在朝堂之上当着衮衮诸公的面这般的开口啊! 虽然都知道他冯拯惯用此伎俩,可这样大张旗鼓的请辞,万一圣人允了,岂不是下不来台?他冯拯虽才学不行,可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马车缓缓抵达家门口,钱惟演便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下车,但却听闻一阵哭闹声,掀开窗帘便瞧见几个汉子在门口大呼小叫,如同撒欢的野狗! 这一幕忍不住让钱惟演大怒,但随即冷静下来沉声道:“钱德,悄悄从偏门过去,问问何事。” “老爷,直接驱散便是,何须这般?” 钱惟演冷声道:“让你去看看,是不是外房的那个废物又惹了麻烦引到了钱家!” 钱德小声道:“老爷,外房的少爷已经被钱凤昌丢到了祥符县衙去了…………” 钱惟演深吸一口气:“哼!这样的废物就该在县衙中吃顿板子涨涨记性,没有牵连二郎,三郎吧?” “万万不敢牵连二郎,三郎的,小的这就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老爷稍待!” 钱家毕竟是高门大户,也是累世勋贵之家,钱惟演兄弟几人当中,唯有他是走的最远,仕途最甚的人,钱惟演自然要小心些。 待钱德回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钱惟演便立刻变了脸色。 瞥了一眼门口的那群花胳膊淡淡道:“钱凤昌这家中供奉什么时候做事这般扭捏了?!让他教二郎做事,护二郎周全,没让他这般的拖泥带水! 这般下去二郎如何练出手段来?!走偏门回府,把这些野狗先放进宅院料理了!在府宅之外叫嚣嘶吼成何体统?!” 钱德跟随钱惟演多年,立刻便知道他的意思。 引领马车从偏门回了钱家,看向正门吵闹的花胳膊对门房冷冷道:“告诉正门的门房,把人放进府中,寻几个身手好的护院扑杀干净!” 钱蜂等一众花胳膊自然是看到了钱惟演的车驾,原本还打算收敛一点,大把头却是知道正主散朝回来了,这时候不闹腾起来更待何时? 于是一群人便在做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就在他们撒泼正欢的时候,钱家的正门居然开了,并且门房还客客气气的请他们进去! 钱蜂可是知道钱家的高傲,寻常根本就不会正眼看待自己这种远房的“穷亲戚”,自然得意的躺在门板上挥手让大把头抬着自己进去。 大把头眼看着自己的“妙计”起了作用,也不含糊,招呼着手下把那几个伤残了的花胳膊抬进了钱家。 只是看着眼前洞开的正门,心中微微有些发虚,便是他们几个闹得再厉害,钱家也不该把正门开的这么大迎自己等人进去啊! 瞧这模样,正门已经开了有个内八了,寻常进入这样的人家,正门能开出一条缝来便算是顶了天的荣幸。 待过了正门瞧见门后一群膀大腰圆的护院后,大把头便一声不吭的扔下手中的门板,如同兔子一样毫不犹豫的向外逃窜,只可惜为时已晚。 一只脚刚刚踩在门边上,肩膀上便是猛然一痛,接着就被一股巨力给拉扯了回去,整个人重重的摔在青石地上,大把头顿时两眼发黑。 只能绝望的瞧着钱家的大门在机括声中缓缓的关上,隔绝了他看向外面的最后一丝目光。 躺在门板上的花胳膊们因为大把头的手下被套索捆绑起来而重重的摔在地上,还没等他们开口,也同那些人一样被捆绑了起来。 “哎!这是作甚!你们…………” 钱蜂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堵上了嘴,那些跟随他们前来的汉子更是被捆得如同死猪,若是敢嚷嚷,立刻便有碗口粗细的棒子猛然打在脑袋上不省人事。 钱蜂眼睛瞪得老大,他没想到众人进了钱家居然会变成这幅模样,钱家的护院身手了得。 那几个大把头手下号称“山中五虎”的汉子,几下便被人放倒,捂着小腿发出凄惨的叫声,从他们小腿呈现出的诡异弧度就知道他的腿算是废了。 “能活下命就算是上辈子积德,还敢来我钱家讨要说法?!连个小子都对付不了,还敢要我钱家补偿你们?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个东西!钱涛都被送去了祥符县顶罪,你们不过是群杂碎,连顶罪的资格都没有,要不是二郎开恩,哪有你们活命的可能?!今日既然来了,那就不用回去了!” 钱晦早已消失不见,钱凤昌的连气的脸色发青,看着钱蜂等人如同地府走出的恶鬼一般开口。 第一百七十章玄诚子的身份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规则,在大宋,低贱的人永远是低贱的,他们想要上升几乎是非常困难。 都说读书改变命运,这话一点也不假,即便是放在大宋也是一句至理名言,但可惜的是,并非所有人都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也并非什么人都是读书的材料。 钱蜂以及大把头等人在钱惟演的眼中就是最低级的存在,这种花胳膊只能用来给钱家处理一些小事,好用就用,不好用则弃。 但他们现在居然敢到自己的府衙门前撒野,并且还大言不惭的要求钱家给予补偿,若是不然便把钱家丑事宣扬出去! 钱家能受得了这样的威胁? 显然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给了钱,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把钱晦对付叶安的手段宣扬出去,把各种肮脏的手段往钱家的脑袋上扣? 钱家不值得因一个小小的阳城夜郎而自毁名节! 钱惟演这时候不想得罪任何人,即便是叶安这种无名小卒也不想得罪,毕竟他是无名小卒,可他的背后却是观妙先生! 一想到这个靠着给先帝祈福求子而走上如今位置的道士,钱惟演便心中发寒,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这个观妙先生的底细。 表面上是先帝赐予的观妙先生,可背后却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这才是钱惟演最忌惮他的地方。 看看他师傅苗训就知道,一个能和太祖称兄道弟的存在,最后怎能籍籍无名,以一个简单的翰林天文,寻加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而终? 这些名头看似不小,可事实上却是没有一点正差在其中的,大抵是因为太宗继位之后,因苗训与太祖关系友善的缘故而没有被重用…… 这是一个说的过去的说法,也是大多数人相信的事情,若非钱惟演在宫中无意瞧见一些东西,他一定会相信。 苗训不光是一个简单的检校工部尚书,而且还是宫中的西头供奉官! 不光他是,他的儿子苗守信同样也是如此,孙子苗瞬卿也是如此! 西头供奉官看似是一个同八品的小差遣官,但却有出入禁中的实权,同时也与带御器械关系密切,可以说是天家心腹中的心腹! 能成为这样的差遣官,不可能与天家的关系不好,太宗也不可能因为苗训与太祖之间的关系而给他授这样的差遣。 官家身边的差遣往往是官品较低的,为的就是防备他们的权柄过重,但若说他们的实权,便是蓝继宗这个都都知都不敢相比。 如此看来,玄诚子这个苗训的弟子在宫中怕是也有着不一般的身份。 否则怎能被真宗皇帝常常召见,尤其是在官家年幼继位的时候,圣人也常常召见他入宫? 看着儿子不服不忿的表情,钱惟演微微叹了口气:“吾儿万万不可小瞧了这阳城夜郎,你用的诸多手段都是稳妥的,可为何却难不住他?寻常人怕是早已折戟,但他毕竟是玄诚子的徒弟,有观妙先生护佑,你难动他分毫啊!” 钱晦皱眉道:“观妙先生不过是擅长道家典籍,又有为先帝求子之功,圣人召见他也是常理,除此之外好似也没有什么…………” 钱惟演哼了一声道:“你不知这观妙先生的厉害,他与禁中的关系可能连我钱家这般的外戚都不能与之相比!说到底我钱家不过是刘美的舅家罢了,刘美他与圣人…………算了,这些事情你不当知晓的。你只需知晓,现在不能再去寻那叶安的麻烦,待为父安稳些了,再去动手打压也不迟!最近宫中不太平,好似有大事发生!” 钱晦有些惊讶,但他知道父亲的能耐,好奇的问到:“什么大事?” “为父不知!” “啊?” 钱惟演看着儿子惊诧的表情,微微苦笑道:“最近王相公频繁留身奏事,圣人也常常召见,且禁中的消息难以传递出来,别说是为父,便是朝堂中的衮衮诸公也不知晓禁中之事……但不应长久,毕竟官家年幼,长此以往朝臣们最先坐不住!” 钱晦的眼睛微微发亮,看向自己的父亲激动道:“阿爷!莫不是圣人打算听从方仲弓此前上疏,以武后故事!” 随着钱晦的话,钱惟演的老脸抖了抖,整个人也变得有些惊颤,他在心中想过这件事,但怎么看也觉得不像。 可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会是什么事情让整个禁中如此戒备,而王曾频繁留身奏事也说不过去。 毕竟王曾是坚决拥护官家,吕夷简同样也是如此,此二人之间虽间隙颇大,但对刘娥的约束上却是出奇的一致。 有这两人在,刘娥几乎没有成为第二个武后的可能,眼下两人都没有受到任何的斥责以及外放贬黜,那基本上可以排除此事。 就在钱惟演思考的时候,钱德缓缓走进花厅道:“老爷,二郎,那几个腌臜货已经收拾了。钱凤昌说应当把钱涛也一并收拾了,但他毕竟是钱家的旁支子弟,又非与这几人有牵连,不过是做事不够稳妥,还请老爷定夺!” 钱德乃是跟随钱惟演多年的仆从,几句话便把事情说清楚,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钱晦看了好生眼馋,他也希望自己身边能有一个这样靠谱的仆从,钱凤昌是不错,但相比钱德还是差了不少。 钱惟演皱眉道:“那便留他一条狗命,但却要打出钱家,除去宗谱名字与我钱家再无关联!” 钱德点了点头道:“此事老奴必定会办的稳妥!” 他知道从此以后,钱涛便彻底完了,这样的人一点被撵出去,再也不会有翻身的可能,甚至连身上的一切都会被剥夺。 留他性命不是开恩,而是彻底的让他经历从高门大户跌入尘埃的痛苦。 待钱德走后,钱惟演起身道:“这段时间朝中会有大事发生,眼下钱家后辈以你为首,好生约束不可多生事端!” 钱晦虽然心中不爽,但还是应下道:“阿爷放心,孩儿知晓了,必定会约束族中子弟。” 待钱晦也离开偏厅之后,钱惟演缓缓起身,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对未知的恐惧要远远超过未知的本身,现在的钱惟演如同掉进了深井之中,他能看到井口的光芒,但却不知道井口外到底有什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刘娥的底气 其实钱惟演的猜测完全有道理也完全偏离了方向,冯拯留身奏事不是对他“使绊子”而是要一举把他赶出大宋的朝堂。 冯拯在刘娥面前的上谏可谓是震撼到了年轻的赵祯以及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刘娥的。 这对天家母子没想到的是,一个堂堂的权中书门下平章事,一个朝堂之中的相公,居然能把脑袋在紫宸殿的地板上撞得砰砰直响! 在冯拯离开之后,刘娥挥手命宫人撤去珠帘,看着年轻的皇帝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缓缓开口道:“益儿莫要惊诧,他冯知节乃是大宋的相公,心中所虑之事甚多,才学虽然不是顶顶好的,但他的眼光和对大势的分析却是吾儿要好生观摩的,你可知冯知节为何如此上谏?” 赵祯稳定了一下情绪,起身站在刘娥的身侧缓缓道:“朕早已听说他与钱枢密不和,但此番上谏却太过激烈了些。” 刘娥笑着摇了摇头:“冯拯与钱惟演不和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他如此上谏若单单是因为不合,厌恶其为人,那便是心胸狭窄之辈。一旦传扬出去,必被斥为小人行径,打压同僚不择手段!这样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赵祯奇怪的望着刘娥,他知道钱惟演乃是大娘娘家的外戚,怎生冯拯谏言罢黜钱惟演枢密副使一职她且一点也不恼怒? “大娘娘,您不是说钱惟演做枢密副使,可牵制张耆,张知白二人吗?” 刘娥微微苦笑:“但钱惟演终究是外戚啊!他位列枢密之中,便让朝臣们如噎在喉…………” 话到这里,看着赵祯更为疑惑的眼光,刘娥便转移花厅道:“吾儿先去资善堂读书,后日渊汆先生便要进宫为你讲学了,渊汆先生乃是三槐王氏最好的先生,通晓四书五经,深得文章三昧,吾儿当好生向学,不可捉弄!” “大娘娘放心,朕定然以礼相待,称其先生!” 赵祯的离开让刘娥松了一口气,但心中依旧在回荡着冯拯留身奏事时说的话,他说的没错,现在的朝堂上做需要的便是信任,而不是猜忌之心,尤其是朝臣和自己这个母仪天下的太后之间更需要互相信任。 刘娥已经掌握了大宋的最高权利,事实上她手中的权利与武后没有多少区别,她就是大宋万万人之上的存在。 刘娥是个聪明人,她并没有想着去称帝,否则当年方仲弓上疏自己请依武后故事,立刘氏宗庙的时候,自己就不会说“吾不作此负祖宗事”。 她现在想要做的就是善始善终,掌握天下权利的同时,也让朝臣们记住她是在维系大宋的江山,维系赵氏的江山,维系真宗皇帝留给赵祯的江山! 钱惟演的一个区区枢密副使便让朝臣们心中不安了,刘娥可不相信这是冯拯一人的想法,他的身后怕是代表了所有朝臣的想法。 这些人盯着自己,就像是自己年幼时在家中看到的那群盯着鸡窝的黄鼠狼! 朝臣们时时刻刻的担心提防自己成为第二个武则天,而这样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成为那个可怜的女人。 稍稍发了一会呆,刘娥便直直的起身,大步走出紫宸殿的后殿,内侍宫人准备好的步撵已经在等待,刘娥缓缓坐了上去便开口道:“去往后苑!” 对于冯拯的上疏她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冯拯说的没错,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朝堂稳定,朝臣们与天家没有任何猜忌。 先帝在的时候钱惟演可为枢密副使,但现在却不能,外戚的身份让他的头顶多了一层看不见的桎梏。 她了解钱惟演,其对权利的渴望实在是因为这些年被打压的厉害,为了权利,多次作出令人不齿的事情来。 朝堂上下对他阿附希进的品行早诟病良多,尤其是丁谓和寇准之间的矛盾,他作为一个朝中重臣,居然能做出两边倒的事情来,着实让人惊诧。 当初,钱惟演看到丁谓权势大,便依附他,于他结为姻亲。 并且在丁谓排挤寇准中亦有出力,等到宫中制备官员名录,排列历任枢密时,单单不列寇准,称寇准为“逆准”,削去不予记录。 寇准位列枢密使的时候在做了什么?帮助先帝下定决心与澶渊退敌! 这样大的功劳,朝堂上下便是有再多人说他的不是,也不敢磨灭他的功绩,可钱惟演居然能把寇准担任枢密使这件事给从宫中的记录中削去?! 甚至是刘娥都在怀疑他当时是不是癔症了,否则怎能做出如此昏聩的事情来? 之后丁谓罪行暴露后,加之自己对他手中权利的忌惮,罢相丁谓之后,钱惟演居然因为害怕被牵连,便排挤丁谓以求获免。 钱惟演有才学,有能力不假,但他根本就不知为官之道,人品不佳还不懂得审时度势,偏偏这样的人还是自己的外戚……………… 步撵微微晃动,刘娥缓缓开口道:“陈琳,传吾口谕于翰林学士,知制诰张双明,钱惟演乃吾兄刘美之妻舅,身为外戚久居枢密要职,祖宗之法不容,调任为镇国军节度观察留后。” 老内侍陈琳抬了一下眼皮,掏出随身的小竹简以及毛笔,以极快的速度在上用蝇头小字录下。 在他准备递给边上的内侍的时候,刘娥再次开口道:“罢了,改任保大军节度使、出知河阳!” 这下算是定死了钱惟演的未来,老陈琳缓缓点头便在竹简上写好递交给了在边上等候的内侍。 “老陈琳,你说吾这样做会让朝臣们满意吗?” 陈琳咧嘴笑了笑,如同脚踩干枯树枝的声音道:“圣人自然是不会做错的,至于朝臣们满意与否,那是圣人在维系天下,您可是母仪天下的圣人,能这般做已经是给足了他们想要的脸面,谁都知道圣人为了大宋的江山殚精竭虑嘞!” 刘娥笑骂道:“你这杀才总是这般的吃里扒外!看似每句话都是在恭维本宫,但都在向着朝臣们说话!难怪先帝对你是厌恶口舌,却离之不得!” 老陈琳呵呵一笑:“圣人,这话说的老奴心中宽慰许多,便是去了了皇陵也好给先帝一个交代了。” “蓝继宗最近可把那些祥瑞良种给本宫侍奉好了?” 提到祥瑞良种,老陈琳立刻露惊骇的一哆嗦:“娘娘,那些祥瑞良种当真是祥瑞啊!不到几日的功夫,在土里便生出好大一团根须来,老奴亲眼所见,便是切成小块的,也能长出根须!” 刘娥舒坦的靠在步撵上,缓缓道:“这才是本宫的底气啊,谁也不能阻挡本宫成为大最母仪天下之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后苑中的“祥瑞” 这段时间刘娥都把召见朝臣的地方设在了紫宸殿。 不是因为紫宸殿的规模大,这座宫殿一般是宫中召集三五重臣讨论国朝要事的地方,但现在却变成大宋的朝会所在。 其唯一的原因便是紫宸殿后阁出去穿过长长的甬道便是迎阳门,这是通往后苑为数不多的宫门之一。 后苑便是天家的御苑,相比唐时长安城中皇宫御苑的规模宏大,大宋的后苑只能用逼仄来形容,甚至没有能与含元殿那般雄宏的宫殿相比的宫苑。 不是不想修建规模宏大的后苑,而是受到地形所限,无法修建! 东京城的宫苑规模本就不大,那只能以精巧华丽来雕琢,但自太祖开国以来,历代帝王都是以节俭为德。 太宗倒是想要扩大宫禁,但最后在朝臣们以及百姓的反对下生生放弃。 真宗皇帝倒是“大气”的挥霍了一番,但也最多是在皇宫之外的北面,修建了规模庞大的玉清昭应宫而已,至于后苑的宫禁规模一直没有改变。 但即便如此,后苑也算得上是不错的地方,奇花异草,怪石奇珍,多少也有些衬托出这里的景致。 眼下的后苑却是另一幅景象,四周的宫墙上全是武装到了牙齿的禁军,披坚执锐没有丝毫松懈。 任何进入后苑的人,非有入内内侍省的都都知、都知、押班、内东西头供奉官、内侍殿头、等内侍高品宦官的本人腰牌不得出入! 在刘娥的步撵皇驾抵达后,迎阳门的宫门才得以全开。 站在宫墙上的禁军齐齐躬身施礼后,刘娥下了步撵,在陈琳的搀扶下带着极少贴身内侍宫人缓缓步入其中。 其他人一律原地折返各司衙门,这段时间宫禁之中的严苛令人发指,所有的宫人内侍都要按照入内内侍省编制的规定行事,旦有错处,便会被押送皇城司! 内侍宫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天家的仆从,也是距离天家最近的人,一般天家对待他们都是较为温和的,可现在刘娥却以最严厉的宫禁制度约束。 谁都知道皇宫中有大事发生,但除了入内内侍省的高品宦官之外,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任何敢于窥伺禁中,或是打听消息的人,一律消失不见,即便是偶尔说错了话,都要受到皇城司的严厉盘查,甚至是责罚。 这段时间谁也不敢再向外传递消息了,相比之下,即便是官家登基即位也没有这般的严苛啊! 整个后苑的的宫人被清空,奇花异草以及各种名贵的花卉早已没人搭理而显得破败了些,至于刘娥最爱的那片牡丹园更是被铲平,下面见不得人的东西早已被翻出来送于宫外的化人场焚烧殆尽。 刘娥担心地下的血煞之气败坏了祥瑞,更担心这些杀气让上天瞧见影响到自己以及大宋的国运。 之前她甚至猜想河南府的旱灾蝗灾就是因为这些终日饱食血食的牡丹开的太过鲜艳,从而招致的天罚。 穿过这片牡丹园的时候,刘娥甚至都不敢不敢看这片光秃秃的土地,虽然已经在上面铺设的砖石,准备盖成一处焚香之处,但刘娥在经过的时候依旧口中念念有词。 边上的老陈琳笑了笑:“圣人莫要担心,该死之人何必对他们有怜悯?” 刘娥微微摇头道:“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尚书》所言便是如此。 若是吾把宫禁治理的好了,也不会有这些窥伺禁中消息的内侍,更不会杀了他们,所以还是本宫治理不严所致!” 老陈琳嘎嘎的笑道:“圣人菩萨心肠,老奴佩服!”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但老陈琳毕竟是侍奉了三朝的老内侍,也是先帝留给官家的贴身内侍,刘娥知道他对天家的忠诚,只是嘴巴里说出的话太过难听,只能像是骂家里的忠仆一样骂一句:“杀才!” 后苑的西北角已经变了模样,原本这里是一处树林,里面多是种植了一些果树,现在却被连根拔起移栽到了别处。 一大片的土地被划分成了三个区域,最外面还有将作监临时修建起来的围墙。 蓝继宗早已是一副农人打扮,裤腿高高的卷起,坐在围墙上大口大口的喝茶,远远的瞧见了一小群人走来,立刻便跳了下来。 这般年岁还有这样的身手令刘娥都颇为嫉妒。 “承祖,最近这些祥瑞长势如何?” 蓝继宗把手掸了掸,拍着胸口到:“圣人放心,已经划分三处种下,一出弄成了旱地模样,一处是泥地,一处水浇地,每一处都是一分为二,一半用了整个土豆,一半用切块的土豆,眼下涨势惊人,只待三个月后便可查验收成!” 刘娥稍稍疑惑道:“本宫可是听闻农物大多惧怕寒冷,这土豆难道例外?” 蓝继宗笑道:“来的时候叶安说了,土豆以及地瓜性喜冷凉,不耐高温,但出了藤蔓太阳一定要晒得足,圣人这四周…………” 随着蓝继宗的话,刘娥看了看高高的宫墙以及围墙,皱眉道:“让将作监的人来把这围墙拆了!宫墙不宜改动。调御药院的老供奉前来宿卫!” 陈琳立刻点头去办了,眼下谁都知道,这祥瑞在圣人眼中的重要,一道刚刚修建好的围墙说扒了就扒了,还要把御药院的老人调来。 待老陈琳走了,蓝继宗才上前道:“圣人,可是不愿召见那小子?” 刘娥斜斜的瞥了蓝继宗一眼:“你倒是着急了,之前可是把他吹成了一朵牡丹似得,怎生眼下又心中不耐,可真的是你家的后辈?!” 蓝继宗苦笑道:“圣人玩笑,老奴要有这样的后辈,做梦都能笑出声来,也不至于常常打骂家宅中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 微微一顿,刘娥看向蓝继宗道:“你家中的那些孩子还真没有一个争气的,本宫打算荫恩一两个能办事的去皇城司,老陈琳根本就瞧不上,还说傻人有傻福……得了一个心疼他们的爹爹…………” 蓝继宗的脸如同苦瓜,纠结在一起道:“老奴没有办法,虽不是轻声的崽子,可终究是自家的孩儿,舍不得下死手。 可比不上这个阳城夜郎!听说他得罪了钱家,几个手段便让钱家的二郎吃了亏,还无处去说嘞!” 刘娥微微一惊:“钱家?!” 第一百七十三章伴读与侍读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宿命,也许是某种特殊的因果,刘娥觉得自己好似在无意中帮了叶安这个少年郎一把。 她忽然摇头笑道:“经你这么一说,本宫对这少年人愈发的好奇了,但眼下却要晾着他,磨磨他的耐性。 一个开国侯,多少人一辈子也盼不来的东西,岂能轻易撒手给了他这个十来岁的少年郎?!” 蓝继宗缓缓点头道:“娘娘明鉴!是这个道理嘞!越是年轻人便越要雕琢一番,渊汆先生称其为上号璞玉。” 刘娥看着地里出现的绿色藤蔓,忍不住蹲下身轻轻抚摸,地上的泥土把华丽的朝服裙摆弄脏看的蓝继宗大为心疼,但她却是浑然不在乎。 “本宫虽然不见他,自然也暂且不问其出处,再说难道他能比秦慕慕的身世还要离奇?秦慕慕的身世查的如何了?真如那刘婆子所言是凭空出现在六口巷的?” 蓝继宗飞快的点头道:“已经查验过了,那刘婆子所言句句属实,当是伴随紫光突然出现的!” 刘娥微微一顿,皱眉道:“这叶安会不会是和她来自一处?” 蓝继宗一愣,随即道:“这老奴就不知晓了,秦大家如同天上的仙子,昭容殊丽,这小子也是俊俏的很嘞!” 刘娥缓缓起身理所当然的开口道:“少年人就该好好读书做学问的,让他随同渊汆先生进宫吧!官家年少,读书难免乏闷,也缺一个读书的伴当。” 蓝继宗笑道:“圣人仁慈!母仪天下…………” “吾不过是随手给他一个身份,如此一来钱家也不敢难为他,渊汆先生之前说他家学渊博,虽以杂家为名,但其对各家之涉猎,连渊汆先生都大为惊叹的。” 蓝继宗见刘娥放话,小声开口道:“渊汆先生的意思是让叶安作为宫中资善堂之侍读…………” 刘娥挑了下细长的眉毛:“侍读?这便是官身了,能得渊汆先生如此看重,莫不是这小子党争有些学问的?” 蓝继宗苦笑道:“奴婢不知他的学问有多高深,但却见过他的器物,据说是他的家学所制,精入毫厘,可计天时!这便是他的格物家学,而此子狂傲,言诗词为小道,为人所娱!” “哦?这么说来,这阳城夜郎颇有才学啊!寻常人可不敢这么说诗词小道的话来,他还说了什么?” 刘娥忽然来了兴趣,之前都是听别人说他叶安如何如何,现在是蓝继宗这个自己的心腹之臣所说,自然感觉不一样。 瞧见刘娥来了兴趣,蓝继宗不知这是叶安的幸事还是祸事,但却依旧从边上取来锦凳,就放在这片土豆地前道:“娘娘,此子稍显怪异,学问这一块渊汆先生乃是顶顶的大儒,我等自然不敢指摘他什么,但这小子在搏杀上却是鲜见的厉害!” 刘娥挑了一下眉头:“小小年纪,何以有你说的这般伸手?皇城司乃精锐,岂能不敌一个舞象之年的少年郎?!” 蓝继宗拍了一下腿看着刘娥悻悻然道:“老奴也是不知,当了这么多年的都都知,什么样的少年人没见过,可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少年人。 手段了得不说,连我皇城司的押司程拱寿,徐用章以及史信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一处密林之中,绊索,绳套,陷阱之类不下百余处,借让皇城司的诸多亲从官中了埋伏! 娘娘,读书人那点事咱家是知晓的,可他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古板,甚至如同那些深得文章三昧的大家,运用起来也算是灵巧的紧!但此子仿佛对文章并非通达,许多典故都用错了意思和出处,渊汆先生常说他不学无术,驴头不对马嘴,读书不精不深。” 刘娥微微点头,却笑道:“如此倒是该在宫中好生读书才是,侍读可非一般人能担任的,别说是他叶安一届白身,便是饱读诗书的大家子弟也难得一个侍读之位,难道他还有什么是资善堂的先生们比不上的?” 蓝继宗摇了摇脑袋,现在一提到叶安,他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宦官便觉得头大,小心的向刘娥试探道:“这老奴便不知晓了,也唯有娘娘您能让他把真本事亮出来吧?” 刘娥明白了蓝继宗的意思,点头笑道:“一个少年郎,若是真有本事,那便该好生亮出来,咱们大宋的青年才俊可不在少数,他能否在本宫的屏风上占据一席之地,还要看他的能耐!” 稍稍顿了一下,看着眼前已经破土而出的土豆苗道:“去传旨吧!哦,对了,祥瑞的消息也可散布出去,免得让朝臣们措手不及,这等普天同庆的事,若是吾一直瞒着朝臣,难免让他们心生芥蒂。” 蓝继宗点了点头:“奴婢知晓了,娘娘放心,这事情不会从宫人们的嘴中传出去!观妙先生应当会为娘娘排忧解难。” 刘娥锤了锤自己的肩膀笑了笑:“朱自英吾自然是信得过,为天家办事多年,他可从未出过纰漏,眼下知道这个消息的还有王渊,王皞,这些人都是守口如瓶的,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松松口,从他们口中传出的消息,一定最先让德高望重的大儒们知晓,再从大儒口中传出,自然是让人信服的。” 蓝继宗叉手道:“娘娘圣明!” 老陈琳回来了,随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几个老家伙,一个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但眼中的浑浊中却透露着一股精光。 瞧见刘娥后行礼道:“御药院供奉官参见娘娘!” 刘娥对这些宫中的老人还是颇为客气的,先帝神志清醒的时候特意交代过,宫中的这些老人中,御药院的供奉官大可信任,只要是对官家有利,对大宋有利的事,都可交代给他们去办。 刘娥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能耐,但能的先帝如此新任,自然是不同凡响,露出和煦的笑容道:“尔等都是宫中的老供奉了,后苑这几亩地便交给尔等!” 几个老宦官对视一眼,用半死不活的声音施礼道:“娘娘放心,我等必定宿卫此地,宵小不得靠近!” 第一百七十四章做生意的第一步 自从叶安从王家返回了上清宫后,他的日子便过的极为舒坦,每天坐着上清宫的牛车在东京城中四处转悠。 这里的美食对于他这个老饕来说自然是不能错过的事情,尤其是身边还有两个馋嘴的货跟着,往往是走一路吃一路。 牛车的速度慢,自然也有慢的好处,在平坦的路面上少有颠簸,曹婆婆家的肉饼,李四家的分茶,还有王楼山洞梅花包子,七十二文钱一角的银瓶酒,八十一文钱一角的羔羊酒,还有十几文钱一包的生淹水木瓜,药不瓜,以及用套碗盛着的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 牛车上叶安与萱儿大吃二喝,而铁牛更是一边啃着硕大的炙烤羊腿一边赶车。 四周的路人一瞧便知道,这定然是哪家来自其他州府的富贵人家!哪有连仆从都这般放肆的啃着羊腿赶车的? 王帮自觉的坐在车辕上帮着叶安处理各种杂食垃圾,喝空了的酒盏要递给跟车的伙计,陶罐也要还给街边叫卖的小贩。 待叶安实在是吃不下了,他这才苦笑着开口道:“小郎君,咱们这般的大手大脚,半日的功夫可用了五百多文,富贵人家的少爷一日也不过才贯余钱的花销,还不是这般的放肆嘞!晚上若是去了勾栏瓦舍,那可就不够了!” 叶安拍了拍肚子,呵呵的傻笑道:“舒坦就好,晚上暂且不去那些地方,今日的考察也算是结束了,回去吧!” 见叶安终于打算回去,王帮立刻笑道:“如此甚好,小郎君考……查的如何了?” “自然是极好的,我可不是白吃,今日铁牛和萱儿回去都要把吃食的好坏说出来,还要把味道说出来,少爷我列出一个表来,你们可要好好作答。” 嗝……铁牛和萱儿打了个嗝,有些发蒙的望着叶安,他们不知道吃东西就吃了,为何还要答题? 在叶安的计划中可不光他们俩要答题,玄诚子,王渊,王皞都要答题,只不过双方之间答题的内容不一样罢了。 叶安回到了上清宫中就列些了一长串的题目交给了王帮,让他作为自己的帮手询问铁牛和萱儿,至于自己则是躲在小厨房中准备材料。 今天不光是在东京城中吃吃喝喝,同样也是在“买买买”,这座万国咸通的城池中,几乎可以买到大江南北各色各样的食材。 并且购买也非常便利,你不需要担心任何的信用问题,只要和店家商量好了,并且给了钱,店家就会把任何你所需的商品送到指定的地点。 王帮就是这样把叶安所需的东西买来的,当场便点了现钱给人家,一点也不担心店家会翻脸不认账。 这种依靠强大信用的交易模式,看的叶安是目瞪口呆,因为这半天时间他只看到王帮不断的付钱买下自己所需的东西,但却一个个也没·搬上牛车。 但当他回到上清宫之后却发现,他索要买的东西全部被拿了回来,一个不落的堆积在东厨的院落之中。 这样的商业模式叶安哑口无言,他真的很难想像这种并非钱货两清的商业模式若是在后世会如何。 同时他也再次震撼与这个时代的信用制度,诚实守信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强调,因为这东西是人的立身之本。 用王帮的话说,若是一次失信于人,那第二次就会有一半的客人换了别家买卖,若是两次失信于人,则会有大部分的人换了店家,若是三次,那这家店的生意就彻底完了,即便是再也不失信于人,也不会有任何去买他家东西。 叶安深以为然,这样的民约非常好,甚至比律法还要强大,对商人来说失信便是最大的伤害,所以大多数的老店宁愿赔本也不愿违约就是这个原因。 看着眼前的这些东西叶安深吸一口气,产业的铺开之前,是需要认真的调研,他现在不再关心进宫读书的事情,也不再关心自己的爵位,那些东西都是他通过外力所获得的。 他要用自己脑袋里的东西,用自己的本事在东京城中安身立命,在这繁华如斯的东京城中生存下去…… “躺赢”当然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叶安有自己的骄傲,他站在了祖先数千年造就的肩膀上,若是还要依靠来自土豆和地瓜的馈赠获得优厚的生活,那样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也让别人看看,除了来自皇帝太后的封赏,自己依旧能过得很好。 人活在世上的根本意义就是实现价值啊! 王皞的一千贯便是叶安的启动资金,酿酒是一个好办法,他几乎不假思索的便会用蒸馏酒来打败这个市场上的其他水酒。 但同样的酒水的味道也是非常重要的考量,在王家庄能够复制出蒸馏酒,在上清宫中同样也能做到。 王帮已经开始拿着自己列出的问题开始询问铁牛和萱儿了,同时叶安也开始了蒸馏设备的打造。 这个时代没有不锈钢,那注定只能用木器来替代,蒸馏酒是一个看似简单却十分复杂的酿造方法。 后世根本不算是问题,对与现在的叶安来说却是挺麻烦的,密封,过滤都是必须要解决的。 好在这个时代的木匠手艺完全不用担心,一个木制的冷凝塔居然严丝合缝,叶安寻找了半天也没瞧见缝隙在那里。 王帮在回来之后拍着胸脯道:“小郎君放心,李铁宝的手艺,说了若漏了水,咱们可把这东西抬过去塞进他的嘴里!小郎君,整整一贯钱做出这东西,实在是不值得啊!” 叶安摆了摆手:“只要不漏气,这东西就值一贯钱!铁牛和萱儿已经给出答案来了?” 王帮纳闷道:“自然是给出来了,只是小郎君要这些作甚?” 叶安摸了摸下巴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明天你把这些吃食一个不少的买回来,要够咱们上清宫所有人吃的,同时你再去把少爷我的这些问题问个遍,之后再送一份给南讲堂巷的王先生家,还有界身巷的王雪世家,少爷我会亲自登门询问的!” 王帮惊讶的瞪着叶安:“小郎君,这般下来最少要十贯钱,若是赶上物价涨了的,十贯钱都打不住!” 叶安点了点头:“十贯钱,嗯!花的值!你不知道,咱们手中的这些答案可远不止十贯钱!照我说的去做吧!” 虽然王帮不知道这手中和废纸没有区别的东西有多值钱,但他还是按照叶安的话去做了,不光是叶安的身份,更因为他从来都是算策无疑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叶安的“摇钱树” 叶安在后世并非一个大富大贵的人,但同样也不是一穷二白,他在那个时代就已经能够养活自己,并且过的相当好。 他对经济的了解虽然赶不上那些鼎鼎大名的经济学家,但最少是比这个时代的人要高强不知多少,他懂得如何去赚钱,如何更为高效的赚钱。 其实古人的智慧已经发现了什么最赚钱,餐饮! 美食是人类最原始的享受之一,人类最原始的享受只有两种,一种是美食上的,一种是生理上的…… 这两种原始的欲望和享受乃是推动人类发展的重要所在。 看看东京城中林林总总规模不同的店铺,其中最常见的便是各式各样的吃食铺子。 小小的脚店往往因为拥有独特的美食而挤满了人,而这个时代的店铺老板就知道用感情来维系自己的生意。 他们往往和店铺中的客人打成一片,经常性的饶上一碟小菜,或是多加些显眼的分量来博取客人的欢心。 别小看这样的经营模式,虽然看似用了小恩小惠,用了感情交流,但这往往是改变客人心中想法的一个简单手段。 叶安曾经去过的一个小店,老板手艺不咋地,但每天客人爆棚,原因就是有人冲着老板去的,是专门冲着老板的故事和爽朗的笑声去的。 多少年后叶安也成为那家小店的一员,他发现去那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慢慢的就难以割舍,甚至几天不去便不自在。 这种手段无疑是高明的,有人说最聪明的生意人,都是在意感情做生意。 若是有人对自己说这话,叶安一定揍他。 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就是利益交换,扯那些没用的干什么? 越是高级的生意,越能体现的便是利益交换的本质,嘴上说的完全不靠谱,只是在利益交换的同时,再利用感情这个“工具”来为自己获得更多的利益罢了。 在叶安安装好冷凝塔后的两个时辰里,浓烈的酒香就开始在上清宫中飘荡,玄诚子几乎是顺着酒香“飘”过来的。 一群道士围着东厨伸头探脑,这浓烈的酒香让他们心中的“馋虫”跃跃欲试,宋人酷爱饮酒,且越是高度酒便越趋之若鹜。 白酒的挥发相当惊人,这是一种“扩散现象”,分子在做无规则运动所以浓烈的酒香能够随风飘去好远的地方。 在后世人们已经闻惯了高度酒香,即便是闻到了也不绝新奇,可在这个时代,酒香一出便立刻能吸引人的嗅觉,让人不自觉的去寻找靠近。 玄诚子当然知道叶安酿酒的能力,在他瞧见王帮拉着一车酒水回到上清宫的时候就知道叶安要干嘛…… 铁牛正在把一坛坛的酒水倒进巨大的木桶之中,一边倒一边馋的流口水,稍显浑浊的酒液在木桶中泛起泡沫,他要不断的搅动,香气也在不断的翻腾。 木桶下是一口硕大的铁锅,以及滚开的开水,木桶不断的散发着热量,搅动的差不多了,叶安便和铁牛二人把木质的冷凝塔安放到上面去。 不一定会,亮晶晶的酒液便如同清泉一般从那特殊的管道中缓慢的流出,几层细纱罩在管道上,过滤可能出现的杂质。 小小的酒坛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被灌满。 能把劣酒变成烈酒,这在叶安看来是物尽其用,但在玄诚子看来便是化腐朽为神奇。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以餐饮业发家致富,以餐饮业作为基础衍生出更多的行业来,俗话说的好“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叶安从到了宋世的第一天开始就给自己定下了目标,活得潇洒快意,活的舒坦! 悄悄的走到叶安身边,玄诚子干咳一声道:“徒儿这酒水………咳咳,咱们上清宫的道士们可是许久没有得饮佳酿了…………” 叶安笑道:“这些酒水自然是徒儿孝敬您的,也是给咱们上清宫的师兄弟以见面礼,只是徒儿担心你们喝厌了…………” 瞧见叶安露出“招牌式”的微笑,看的玄诚子有些发毛,但依旧摆手道:“不会,万万不会!” 给玄诚子递上一杯,同时还把一张纸递给了他,叶安笑道:“那就好,我的酒水可以喝,但却要细品,并且还要回答我的问题。” 瞧见玄诚子要发火,叶安立刻道:“题目就在纸上,只要喝了酒水,就要在题目后面写下自己的见解!谁的见解多,谁的见解独到,记住是独到,就能喝更多的酒水了。” 玄诚子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问题,脸色不善道:“作甚的题?!你当这是朝廷的打比呢?!咱们上清宫中的道士虽说大多识字,可终究不是读书人,你这不是为难他们吗?!” 叶安摇头道:“这怎么能是为难呢?酒水是免费喝的,答题也简单,就是发现这酒水的问题再进行改进啊!难道您不想喝到自己喜欢的口感和味道?” 玄诚子上下打量叶安,狐疑的问到:“你小子能够改变酒水的口感和味道?” 叶安笑道:“这便要通过不断的试验了,但一定有办法。再说我还能让这酒水中带有桂花味,杏花味,甚至是桃子味等果味哦!您想不想试一试?” 玄诚子嗤笑道:“你说的道爷我早已尝过,梅子酒就有梅子的味道,不值一提。” 叶安挠了挠头,还以为带有果味的酒水是自己先想到的,古人早已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但这并不妨碍自己调酒技术在东京城“大放异彩”,而“酒吧”这种专门饮酒的场所一定会成为宋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餐饮的形式多种多样,谁说一定要开脚店或是正店才能做餐饮? 叶安手中最大的王牌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这一坛坛的美酒,不光如此,他还能酿制出低度酒,啤酒,葡萄酒在这个时代也一定会受到追捧吧? 再加上以白酒为基酒进行的调酒,以及各种下酒菜和美食,再加上一些特殊的歌舞表演,嘿嘿嘿……………… 玄诚子在看到叶安傻笑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徒弟又发现了什么赚钱的门道,真如这小子所说,转眼富家翁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小道童妙真急急的赶到东厨,在瞧见玄诚子后便开口道:“师叔祖,宫中的大官…………” 只可惜这孩子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比男人还男人的爽朗笑声:“哈哈…………久闻叶贤侄的酿酒之法颇为神奇,今日…………” 瞧见了蓝继宗,叶安便立刻喊打:“铁牛,王帮,速速关门!有人要来夺少爷我的“摇钱树”了!” 呯咚啪嗒,咚咚咚…………东厨的大门被迅速关上,连妙真也在玄诚子呆滞都目光中帮忙封着门板。 他最近可是受了叶安不少的实惠,早已被美食收买的他岂能看着叶安的“摇钱树”被抢走? 蓝继宗抽搐着嘴角站在原地,原本的一副好心情如同被泼了凉水,拔凉拔凉的。 看着如临大敌的叶安无奈苦笑:“叶贤侄这是弄啥嘞?!” 第一百七十六章来自皇宫的中旨 蓝继宗当然不会抢叶安的“摇钱树”他只是好奇叶安如何能酿出如此香醇的酒水来,只不过他没想到叶安对他的防范如此之严………… 叶安当然会对他,甚至是任何窥伺蒸馏酿酒技术的人严加防范,原因无他,即便是在后世知识产权也难以界定和被保护,何况是这个时代? 对于宋世来说,知识产权是啥? 这个时代的人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知识产权。 但他们都知道一点,有些东西是传家的“铁饭碗”,万万不敢泄漏,否则愧对先人,也给自己的儿孙后代埋下祸根。 要么便是不泄漏,守着自己的传家绝学赚钱,可一旦泄漏,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维权途径,只能自认倒霉,毕竟这个时代没有相应的律法可以保障他们的利益。 叶安可不想自己发家致富的门路被泄漏出去,这个时代有的是聪明人,仿制的水平和能力也相当高超。 只要蓝继宗把看到的东西说出去个大概,通过不断的试验和改进,叶安相信到时候东京城满大街都是高度白酒………… 餐饮业赚钱的根本法则就是人无我有,做出别人没有的口味来。 美食方面叶安是不担心的,单单是炒菜这一样,便能吊足宋人的胃口,这个多以蒸煮以及炙烤为主的时代,铁锅炒菜在东京城中少之又少。 即便是有铁锅,更多的是作为蒸煮的器具而使用。 叶安大刺刺的给蓝继宗赔礼道:“大官,这酿酒自然是小子的家传绝学,非是不能让大官瞧见,而是担心大官瞧见了之后无意中说了出去,那小子可就愧对先人了不是?” “嗛………某家在宫中当差,乃是圣人身边的都都知,脑袋里装着多少的机要之事?谁能有某家嘴严?!” 这话说的竟然让叶安无言以对,只能耸了耸肩膀道:“王大学士可是给了小子一千贯的本,每年可都是要分红的,您觉得…………” 充满好奇的蓝继宗立刻打消了念头,干咳一声整理了一下衣服道:“不过是个酿酒的法子,没甚可看,某家是来传圣人口谕的!” 随着他的话,玄诚子微微一喜,给叶安使了个眼色,立刻整理身上的道袍道:“既然如此当去正殿。” 叶安也是赶紧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直缀,开玩笑这个时代最强大的人传达的口谕,自然是要尊重的,入乡随俗,叶安不觉得自己可以特立独行。 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被“封死”的东厨,蓝继宗只能悻悻然的离开,他是真的想要见识一下叶安的家学是如何酿造出美酒来的。 可既然叶安把王皞都给搬出来了,那就算了,若是叶安的酿酒技法泄露了出去,自己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也免得王家说自己是贪图少年人家学的小人………文人骂起人来可是相当“难听”。 “阳城少年者叶安,早而夙慧,品性端庄,机敏过人,有救民之功,有慷慨之德,今天子稚学,尚缺伴读,以叶安充之,望辅以官家良德,规劝用学!” 蓝继宗念完之后便笑眯眯得把手中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页纸给了叶安:“叶贤侄,圣人按你后日随渊汆先生一同入宫,去往资善堂陪官家读书!” 叶安如获至宝一般的看着眼前的这张纸片,这不是来自中书门下的圣旨,而是直接从宫中发出的中旨。 中旨这东西有些特别,不经中书门下而由内廷直接发出的帝王或是统治者的敕谕,眼下刘娥暂时借用皇帝的名义处理朝政,当然是有权下发中旨的。 只不过这样的旨意发给自己没有关系,若是发给一般的朝臣,并且对他们进行品价以及差遣上的变动,那就会有极大的可能会被朝臣拒绝。 别说是刘娥的中旨,便是皇帝的中旨大宋的朝臣们也敢拒绝,原因很简单,对于大宋的士大夫来说,来自朝廷的旨意必须经过中书门下。 皇帝的中旨一般都是为了避过制诰等中书门下官员的封驳,而直接提拔某些邀宠的臣子。 如此一来品行高洁的士大夫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旨意。 甚至因为政治正确而选择不与那些人为伍,于是只要是得了中旨的朝臣,那就是士大夫中的异类,相当于是鄙视链底端的人,以后的仕途也不会走多远。 封驳诏书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但在大宋王朝的历史上却发生过了无数次。 叶安看过宋朝的圣旨,却从未看过看过中旨,谁知道眼前这份简单的纸张上没有过多的印章,只有一块代表太后刘娥的印信,以及草拟这份旨意的翰林学士张双明的私章。 我的天,果然中旨就是不一样,连待遇都相差甚远,这样的中旨拿出来实在是有些丢人的东西………… 看着叶安上下打量中旨,一会正面,一会反面的翻看,蓝继宗有些不满的开口道:“怎么,难道你这夜郎还担心某家伪造不成?!” 叶安一边看着中旨上的刘娥印信,一边摇头道:“没有,小子只是觉得这中旨太磕碜了一点…………哎呦,师傅莫打!” 玄诚子看见叶安的模样气便不打一处来,再怎么说这也是一份来自宫中的旨意,也是太后娘娘的敕谕,岂能这般亵渎?!何况蓝继宗就在眼面前站着………… 蓝继宗看着叶安被打的抱头鼠窜,冷笑道:“叶贤侄当真是要好生管教的,眼下观妙先生管教,之后便是宫中的先生们管教了,再不济便是太后亲自管教!!到时可别说某家没有提醒过你!” 叶安揉着脑袋笑道:“入宫伴读自然是不敢放肆的。” 蓝继宗指了指叶安手中的中旨道:“我劝你找个匠人把它裱起来,每日好好看看,这上面都夸了你什么,而有些东西却只字未提!” 叶安还在纳闷的时候,玄诚子在边上叹道:“只字未提你的家教礼法,这是圣人故意在敲打你呢!” 蓝继宗笑着点头道:“果然是观妙先生,一语中的,圣人说了:若是真有本事就该好生亮出来,朝廷取士,惟才是求,四海一家,岂限遐迩?若有才可为侍读!” 玄诚子惊讶的望着蓝继宗道:“侍读乃是官身……这么说来娘娘要赐他出身了?” 蓝继宗看了看叶安到:“全看他入宫伴读的表现了。” 叶安长叹一声:“我先说一句,原本我是不打算入宫伴读官家的。” 玄诚子和蓝继宗大怒,齐声道:“贼骨头!” 第一百七十七章一举三得的榷酒 叶安发现宋世的风气较为平和,没有太过的束缚,但要想入宫还是要遵循规矩,尤其是在礼仪上下功夫。 更何况他对这个世界的礼法只是粗粗的了解而已。 而在他看来,“礼”非常的独特!他两世为人看到的东西自然不同。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无论是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礼”都是贯穿人类文明历史的所在,甚至是维系人类之间关系的重要纽带。 人与人之间要有礼,国与国之间同样要有礼。 “子曰:礼教恭俭庄敬,此乃立身之本。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不学礼,无以立身。”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信,无以知人也。” 这些都是华夏文明以及先贤们对礼的总结。 蓝继宗自然不会教叶安规矩,这事情也不是玄诚子能够搀和的,即便他知道,即便他是叶安的师傅,但他却不能越俎代庖。 授礼对于儒家来说乃是一件大事,若是玄诚子敢越俎代庖了,王渊能直接杀到上清宫和他拼命。 瞧见叶安不相信,蓝继宗看着太虚殿的屋顶幽幽道:“渊汆先生怕是能把太虚殿的大梁都给挑了!” 在上清宫中传达了刘娥的旨意后蓝继宗便赖着不走了,玄诚子非常奇怪的开口道:“大官难道不是要前往渊汆先生的府上吗?” 蓝继宗笑道:“自是不用的,渊汆先生的旨意早已下了,今日只是单单来给这“夜郎”宣读敕谕罢了。” 叶安这边还在忙着发财大计,也不同蓝继宗废话,闷头继续他的酿酒大业,好在一切按部就班,根本就不需要他操心,他唯一需要做的好似只有继续他的“调研”了。 看着蓝继宗似笑非笑的表情,叶安只能硬着头皮把手中的“卷子”递了过去:“小子的酒可以白喝,但题目却是要回答的!” 这种新奇的方法对于蓝继宗来说非常的有吸引力,尝了一口酒水之后微微点头道:“酒水依是香醇,只是你这些问题,颇为怪异些了。哪有能卖出万贯的酒水嘞!你可知这是多少钱?千万钱!” 叶安摆了摆手:“大官只管作答便是,题目也是小子胡写的…………” 蓝继宗才不相信叶安会胡乱写这些看似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他已经从这些题目中看到了端疑。 酒水的烈度选择,口感上的选择,味道上的选择,以及当下喝的这口酒那里需要改变,等等这些都是他叶安想要知道的事情。 蓝继宗虽然不知酿酒,但他知道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若是知道大多数人的喜好,那酿造出的酒水岂不就是大多数人所喜欢的吗? 可有一点蓝继宗是充满疑惑的,叶安真的能做到控制酒水的口感和味道吗? 酿酒这事即便是对于经验丰富的“酒大”来说都不是一件必定成功的事情,怎生到了他叶安这里却是如此简单轻松一般?! 蓝继宗并不知道叶安是怎么“酿酒”的,事实上他根本是在提纯酒而非酿酒。 叶安只是利用大量的劣酒进行重新蒸馏提纯,这个技术看似复杂,可原理十分简单,只要能制作出合格的冷凝塔,再控制好火候,谁都能制作出高度的白酒来。 但有时候,往往是核心“机密”成为绊脚石,简单的一道坎迈过去就能看到一片新天地,迈不过去便只能墨守成规。 叶安有些“赖皮”他和这个时代的人站在不同的高度,别人费尽心力也迈不过去的坎,他却根本就不需要迈腿。 蓝继宗对于叶安现在酿制的白酒评价极好,原因很简单,因为酒香足够浓烈,并且口感还不错,还不是特别的烈,最少比在阳城县喝到的酒要好得多。 最主要的原因是,劣酒并非是酿制不好,而是酒渣太多,用料也不行,但发酵的时间却掌握的不错。 酿酒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考虑的问题太多,甚至运气也非常的重要。 叶安现在还没有自己酿酒的打算,但他想要把自己的酒吧业务开起来,那就必定需要拥有自己的酿酒厂。 酒坊的规模在他看来还是有些小了些,他之前逛过东京城的酒坊,无论是官营的还是私营的他都瞧见过,当然他只是远远的看了一下,想要进入其中是万万不可能的。 无论官私酒坊都对自家的酿酒技法讳莫如深,不过即便是远远的看,叶安也发现了许多问题。 这些酒坊规模较小,但数量却很多,整个东京城中据说有酒坊百余处,大小规模都有,且还有各种技法。 比如买的最贵的羊羔酒,那便是高阳正店的酒水,还有那出自遇仙正店的银瓶酒,都算得上是佳酿。 而这些正店的酒坊,别说是远远的看,根本连面都见不着。 要想拥有自己的酒厂,那就需要有地,有厂房,有设备,这些按照目前看来都需要自己制造,而这么大的投入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垄断东京城中的酒水市场,这是叶安最为宏大的目标,开酒吧只是为了给自己的酒水打响名头而已。 单单靠人每天喝酒能赚多少钱?最不济再买些吃食而已,两开花才是王道! 资本的大头在那里?当然是在上游,下游的不是赚不到钱,而是赚的太少,也是属于被上游压榨。 当然,想要开设酒厂专门酿造酒水,那就需要取得朝廷的授权,也就是获得制造牌子,这东西老君观有,是当年真宗皇帝的赏赐。 但叶安却不能用,因为酿酒的制造牌子只适合专店专营,显然这是为了避免有人炒作酒水的酿制牌子。 和后世人眼中看到的大宋酒水专卖不同,叶安看到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一面。 宋代为何把酒列为重要的商品,并且征收高额的税率,一来是为了增加税收,而来也是为了控制国内的经济。 酒是粮食酿制的,而粮食的价格几乎主导了整个大宋王朝的经济,粮价就是所有货物商品的基础价格,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整个市场。 当榷酒成为朝廷专营的事情,那大多数的酒水生产就被朝廷控制在了手中,正店拥有酿酒权,但酒曲必须从官府购买。 酒曲的多少与酿酒的多少存在一定联系,如此一来朝廷便能控制酒水的酿造,间接控制粮食的消耗,同时还能收取税收。 如此便是一举三得,榷酒制度在叶安看来是这个时代非常先进的制度之一。 第一百七十八章欲抑先扬 蓝继宗作为宫中的使者前来给叶安宣布敕谕,同时也是作为叶安长辈的身份前来的。 对于他宦官的身份,叶安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也不觉得宦官都如艺术作品中描述的那样心里不健全。 宦官怎么了?不偷不抢凭着自己的本事上位,只不过是比朝臣们少了一样东西而已。 叶安反倒觉得这些宦官比胯下带着“祸患”的士大夫更好一点,最少人家不会做出抛妻弃子的事情来。 当然不可否认历史上也是有一群“遗臭万年”的宦官,但看看他们的所作所为背后,几乎都有文官集团参杂其中。 按照自己拿手以及现在能够找到的食材,叶安做了一桌子的拿手菜,再配上美酒,蓝继宗几乎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叶安是真的把他当作长辈来对待,看似没有多少尊敬,可那股子亲切的感觉让他打心底里明白,这小子对自己完全没有芥蒂。 “蓝大官,您说小子向太后求一块酿制酒水的牌子是难事吗?” 蓝继宗哼了一声,从叶安的手中接过酒盏道:“怎生?你请某家吃酒,就是为了打听这事?” 叶安苦笑道:“大官这可冤枉小子了,小子打听消息上街面上问便是,这不是咱们的关系亲近吗?顺便问一下而已。” 蓝继宗指了指叶安对玄诚子笑道:“观妙先生,您的这位徒弟当真是九窍的心肝啊!一句话倒是让某家惭愧了。” 说完便对叶安道:“一块酒水牌子,算不得什么,若是娘娘赏赐最好……若是不赏,那你再去求便是,若是能得制造牌子,那可就不一般,盐铁之物,酒水茶叶皆可通行,在市面上可是有价无市嘞!” 叶安点了点头:“那就好,小子若是能见娘娘便讨要一块。” 蓝继宗嗤笑一声便不再说话,他知道叶安的家学能做出许多精巧之物来,只可惜短时间里他是见不得娘娘的。 “你这小子当真是会赚钱的,可与那兰桂坊的秦大家相提并论,不过人家是个女子,你却是个即将获得爵位的男子,相比之下还是人家的手段高明些。” 叶安有些好奇的望向蓝继宗:“小子到这东京城可没几日时间,秦大家的名头可谓是如雷贯耳,她到底是个什么人?” 蓝继宗把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长长的好了口气道:“当是咱们大宋的奇女子!”说完看向叶安指了指他道:“和你有些像……嗯,有些地方和你如出一辙嘞!” 叶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惊讶道:“和小子像?” 蓝继宗舒服的打了个酒嗝:“总有稀奇古怪的点子冒出来,一件小事却处处透着体贴,别的不说,单单是兰桂坊已经成为东京城顶顶好的勾栏之地! 多少青年才俊打破了头就为看一眼秦大家? 多少文人墨客带着得意的诗词前往兰桂坊,为的只是能让自己的诗词被改成歌舞,在兰桂坊演上一场! 那地方现在可是日进斗金,每日从白天到黑夜皆是客满,若非有票相售,嘿嘿……门槛都能给人踩平了!” 叶安有些嫉妒的说道:“那酒水自然是没有小子这里好的!” “嗯!” 蓝继宗点了点头:“这话倒是没错!若是你能把酒水卖到兰桂坊去,嘿,从此便等着赚的盆满钵满吧!” 叶安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卖,当然要卖去,只不过不是现在,还要等一段时间,最少等小子的酒馆开张之后嘞!” 蓝继宗点了点叶安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挺傲,某家可是与秦大家相熟哦…………” “大官还和圣人相熟呢!做买卖便是做买卖,参杂太多的人情可不好,小子自己去寻她,也好瞧瞧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 蓝继宗眯着眼睛笑道:“那你可要留神了,秦大家可是某家这么多年来见过最漂亮的小娘子,容色殊丽,常人根本不敢相比,连宫中的女子在她面前都不好意思嘞!” 叶安惊讶的望着蓝继宗:“不至于吧?大官您可是宫中的高品,见过的美娇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这般形容秦大家,是不是有些过?” 蓝继宗哈哈大笑道:“这话说的,等你能见到秦大家再和咱家说话!” 玄诚子微微皱眉道:“世上真有你说的这般女子?岂不是天仙般的美人?听闻她常常出入于宫闱,此非吉兆!” 蓝继宗摆了摆手道:“与官家并无瓜葛,且这女子不惜宫墙,常言宫墙高大阻却天地,没有烟火气,没有市井气,乃圣人,官家这般才能久居的地方!再说圣人岂能不知这事?早已隔绝官家与之相见。” 玄诚子这才点头道:“如此甚好,红颜祸水,美色误君王的事可不少!” 叶安冷笑着放下手中的筷子道:“师傅这话可就有些不讲理了,女人怎么了?国家又不是女子治理的,咱们男人自己犯了错,最后归咎于女子身上,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别把那些昏庸无道的帝王给自己找的借口拿出来说女人的不是,有本事别去祸害人家啊!容貌是上天给的,又不是自己选的,长得好也有错?” 玄诚子惊讶的望着叶安,随即点头道:“你这小子说的话有时还是蛮在理的,君王若是律己,便是貂蝉西施也不能动容,若是商纣自己贤明,妲己也不可误国。” 蓝继宗更是点头道:“说的是嘞!你小子的话就是对某家的脾性,当今圣人便是女子,怎生?还不是把大宋天下扶持的好好的?!谁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嗯?”玄诚子狐疑的看了叶安一眼,却见他的眼神颇为闪烁。 “你这小子,是不是打算对兰桂坊下手了?!先把人家抬起来,待以后下手时便不用避讳人家女子身份了?!” 哪知玄诚子忽然反应过来,破口大骂,边上的蓝继宗则是目瞪口呆。 眼瞧着自己被戳穿,叶安尴尬的笑了笑,而蓝继宗瞪大眼睛的望着他道:“你还真是有脸面!哦……说这话就是为了以后对兰桂坊下手不留情面啊!出息嘞!” 叶安却摇头道:“做买卖便是做买卖,岂能因为男女有别就让着?就不施展手段?那还如何做买卖!” “嗛…………” 回答他的是两张不削的老脸。 叶安只是在心中哀叹自己的运气不好,兰桂坊的经营模式会和自己开设的酒馆有所冲突,看来还真是要想办法避开,毕竟兰桂坊已经在东京城形成了广告效应。 但这说不准也是自己的机遇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兰桂坊的“公关”技术 蓝继宗与玄诚子打着鼾的趴在酒桌上,这两人是真的醉倒了,照他们的喝法不醉才是怪事。 叶安从没见过人这么喝酒的,一盏接着一盏往下喝,仿佛以后喝不到了似得,最要命的是还不喜欢就着下酒菜。 往往是喝了三五口之后才吃一口菜,也算是酒桌上的“狠人”。 叶安让妙真拿来厚厚的裘衣给两人披上,这天气已经开始逐渐转冷,喝了酒身上发热,再被冷风一激,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毛病,何况还都是岁数不小的老人? 小道士静真早已被叶安“收买”,现在俨然是“下跟班”的模样,正好叶安身边还缺一个书童,他便颇为合适。 玄诚子是没有反对的,因为妙真就是上清宫中的道士们捡来的,并且在玄诚子看来作为叶安的书童可要比做一个小道士要好得多,最少能从叶安那里学到东西。 玄诚子并不奢求叶安传授妙真家学,他只是单纯的希望妙真跟着叶安以后,未来会更好而已。 对于做叶安书童这件事,妙真比没有抵触,甚至颇为欣喜,若非是多年耳闻目染道家的清修,他一定激动的跳起来。 即便如此,在叶安招呼他出去“逛街”的时候,静真瞬间成为上清宫中最靓的仔………… 走在东京城的大街上,叶安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曾经繁华的世界,这里虽然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大厦,但热闹和繁荣的程度却一点也不比那个时代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东京城的规模并不大,甚至还没有西京洛阳来的大,但这里却有着极多的人口,自然人口密度更是大的吓人,一个三进的小院子里面住着不下十户人家。 妙真虽小,但对东京城却十分熟悉,最少对上清宫以及周边较为熟悉。 叶安再次见识到东京城中的交通规则,和后世不同,眼下的交通规则完全遵循了古人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和定义。 “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來!” 和别的地方不同,在主干道的朱雀大街上,尤其是人口密集的地方都会有一排朱红色的杈子以区别车马与行人,只不过这样的朱红色杈子实在太少。 用妙真小道士的话来说,凡是瞧见朱红杈子的地方,必定是因为争抢通行而打出人命来的………… 走着走着,叶安便忽然之间发现自己为何觉得熟悉了,因为他在路上下意识的靠右行走,而事实上这里的人也都是在靠右通行! 当他把这个疑问说出来的时候,别说是妙真小道士,便是身边的萱儿都大为惊讶:“小郎君,人当然都是习惯右手那东西,这样一来自然就把左边空出来给其他人走了!” 叶安挠了挠头,还真是这个简单的道理,国人靠右行的习惯也许从古人时便已经形成了一种传统。 街上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买卖营生无所不有,叫卖声,吆喝声,吵架声,声声热闹,汇聚在一起形成东京城中的一股独特烟火气。 叶安觉得这样的景象也只有在后世过年的时候才会发生……………… 当独特的节奏出现,人群便下意识的分开,同时有人高喊:“兰桂坊的花车来了,快快必让些,嘟,那群是谁家的孩子?快快散开!” 几个孩童看着眼前漂亮的花车以及花车上频频挥手的漂亮人儿呆呆愣神,叶安踢了铁牛一脚,便一个箭步冲上,双手一捞,抱起俩个孩子向前冲到了对面。 这花车看样子也不轻,车把式坐的那么高,难免会看不见脚下,万一把孩子撞了…………好似自己又在多管闲事了…… 孩子们的父母已经赶了过来,都是附近的住家户孩子散养惯了,现在回想起来却后怕起来,对着叶安以及铁牛连连道谢。 边上的人也是不住叫好,刚刚他们可是瞧见了,花车的速度并没有减慢,显然是没有瞧见孩子,若是撞上了,那可不得了。 兰桂坊的花车也发现了叶安救人的举动,车上一位女子高声道:“多谢义士相救,小郎君当真是好身手,这边有五张夜场戏票奉上,还请小郎君莫要推辞!”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便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但看着四周这么多的人,只能无奈道:“如此便谢过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女子在众人的惊呼中翻身“飘”下了花车,轻巧的落地后便双手奉上了几张厚厚的戏票,再在众人的惊叹中顺着彩带上了花车。 立时间便有褒奖之声出现:“瞧见没有,这便是兰桂坊的仁义之处!” 更有甚者还在引经据典道:“这便是《子贡赎人》!奖赏救人的义举,以后大家便都会救人,看来这兰桂坊乃是深谙儒家之道啊!” 叶安颇为不爽的站在路边,看着兰桂坊的花车缓缓离开,明明是自己救了人,怎生所有人都在恭维那个肇事未遂的兰桂坊?! 这样的公关水平,实在是令叶安在心中大骂“奸猾”,从头到尾兰桂坊都没有说一句自家的错处,反倒是对自己救人的行为大加赞扬,这不是典型的转移话题吗? 四周的人难道如此视而不见? 更可气的是边上的铁牛以及王帮两眼放光的盯着叶安手中的票子,一副狗看到了骨头的模样,你说气不气?! 看着手中的五张票子,叶安微微苦笑,一张票子便是五贯钱,据说在鬼市子中已经炒到了十贯。 所谓夜场便是与后世包夜一样,可在兰桂坊中待到天明散场之后再离开。 人家给了,自己还拿下了,便是拿人手短,也不可指摘兰桂坊的错处,自己居然还只能中了人家的阳谋,且毫无办法,看着四周的人群叶安便知道自己拒绝之后会被人说成什么样的人。 好在萱儿还是比较靠谱的,在边上不忿道:“明明是兰桂坊的马车差点撞了人,居然把自己摘得干净!五张戏票便给小郎君打发了,至少也要来十张!” 叶安瞪了萱儿一眼:“听说兰桂坊的茶水点心随便用,那今天晚上咱们别的不吃,就在兰桂坊中吃大户!” “小郎君好样的!” “那个……我还小,师叔祖不不让我留宿与外…………” “师叔爷给你罩着!” 几人兴高采烈的离开,还别说得了人家免费给的票子,“真香”的感觉不自觉的便出现。 第一百八十章宋朝的“房产中介” 今天看似是叶安带着妙真几人在东京城中闲逛,但事实上他却是在最繁华的地方“闲逛”,他要找到最合适开设店铺的地方。 地段繁华是好,但同样的也会出现一个问题,太过繁华的街道上店铺众多,难免会让人难以选择。 尤其是大相国寺边上的南门大街,酒楼林立,大大小小的正店脚店鳞次栉比的扎堆出现,这便不是一个好现象。 想要在这里把店铺开下去,必须要有足够的招牌能够站得住脚才行,否则口味刁钻的宋人可不会去光临你的店铺。 闹中取静的最佳去处便是大相国寺四周的铺面了,这里的铺面相对来说清静些,并且非常的淡雅。 大相国寺的僧人也不傻,只有那些登得上台面的店铺才能租下他们的房舍。 比如茶铺,香铺,或是卖高雅之物的店铺,比如卖棋盘的,卖书画的,卖古玩的。 这是个聪明的做法,把整个大相国寺的文化环境都提升了起来,当然万姓交易的时候大相国寺的四周卖什么都有,这便算是兼容并蓄了。 对于叶安来说这里就非常符合他对酒馆的定义,眼下的宋世还并没有酒馆这样贩卖各种各样酒水的地方。 对于宋人来说要么便是去往脚店中吃饭,顺便让小二去正店卖酒,要么便是喝着正店中独家酿制的酒水。 叶安的办法较为简单粗暴,以更多的种类和口味来满足宋人对酒的需要,吃酒便不再是单纯的吃酒,而是品酒。 一字之差岂不是高雅的多? 至于这大相国寺却是极好的地方,至少对于叶安来说这里附和他对店铺的一切要求。 想要在大相国寺的边上租赁铺面,第一步不是去找和尚,而是去找中人,若是问东京城除了吃饭的正店脚店之外什么最多,那无异于是“房产中介”了。 因市场的繁荣,店铺之间的租赁和买卖极为频繁,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别小看这个时代的房价,东京城中大多数的官员都买不起房! “重城之中,双阙之下,尺地寸土,与金同价。”这可不是说说的。 而造成这一局面的不是因为售房者刻意抬高房价,而是市场上能够流通的房源太少了………… 叶安看着牙场之中的木牌,几乎很难找到又卖房的,清一色都是在租房,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便是“赵二”的奇葩限制制度。 别看赵二是大宋的皇帝,可人家在千年之前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房子是用来住的!” 为规范民间私人房地产交易,限制恶性炒卖,赵匡胤下令制定房屋的扑买律法:你若想卖掉自有房产,得先从自己的缌服之内问起。 若无人问津,再到左邻右舍,直到这一干人等均签字画押“依账取问”,邻居表示“批退”,你才能拿出来售卖。 以人际关系和近邻的消费水平,当你先向房亲四邻叫卖,卖价极可能低于市价,除非房亲四邻都为你作假、设局,但难度很高,一旦被人告发,谁都得吃官司。 假如你不问亲邻,亲邻发现你的房子住了新人,可在一年内向官府告状,要求以原价赎回,重新出售,并以房亲和四邻为顺序。 除非遭遇天灾,亲邻们逃荒逃到了外地,你急等用钱,又无法询问,不得不卖房,同时有见证人签字画押,有买卖契约,再加上官衙的交税官印,衙门才不予追究。 你还不得不服气这样的制度最大程度上的限制了炒房。 除非逼不得已,否则谁会把自己的房子低价贱卖? 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到了卖房的时候对族人和邻居都必须恭谦有加,以便得到他们的签字,过了“遍问亲邻”这一关,买卖双方就可以签合同了。 这样一来虽然限制了炒房行为,但同样也使得房源稀少,价格自然也就高了。 当然,在东京城中房屋买卖或是租赁并不用去衙门,因为签合同时都有房牙在场,房牙虽非官身,却能在交易中起到很大作用。 这些人既是中介,又是担保,既是评估,又是代理人,同时还兼任税务稽查,负责督促购房者纳税………… 并且你还不能绕过房牙这一关,因为自唐时开始,便有了须凭牙保的制度,而到了宋世再次被继承。 也就是说买卖双方之间必须要有牙人担保交易,否则便算是偷盗………… 即便是叶安要租赁大相国寺的铺面,也需要通过房牙从中作保,至于叶安提出想要买下铺面的话。 老房牙下巴上的鼠须胡抖了抖,瞧见叶安认真的表情哈哈大笑:“小郎君,您是真不晓得东京城中的规矩,还是在故意嬉笑小老?这大相国寺的铺面别说人家卖不卖,便是能够发卖您也要买得起才行啊!” 瞧见老房牙伸出的俩根手指,叶安便打消了买房的念头,开玩笑一根手指便是一千贯,这价钱已经远超房子本身的价值。 看来无论在哪个时代,房价都不是一般人能消费的起奢侈品………… 老房牙舔了舔毛笔的笔尖,上下打量叶安道:“小郎君赁这铺面作何用?” “卖酒。” “卖酒?!”房牙惊诧的上下打量一番叶安,随即道:“原是衙内,小老怠慢了。” 在老房牙看来,叶安这般年岁,又是身着锦衣,定然是哪个拥有酿酒牌子的大家衙内了。 他并不知道,叶安是真的穷,王皞给的那一千贯不敢动,开店的钱全是他在阳城县卖出的粮食赚的。 就连身上这件锦衣,也是在他拜王渊为师之后王家赠与的。 老房牙再次开口道:“不知小郎君家住何处?可否与相国寺的高僧们有相似的?事先可有约定?” 不用叶安开口,边上的王帮便上前道:“我家小郎君乃是上清宫观妙先生的弟子,与大相国寺空空和尚有旧!” 这下房牙恼怒起来,冷冷的开口道:“小老虽说上了岁数,可却不糊涂,若是小郎君要戏耍小老,那便是寻错人了!” “你这老杀才,怎生与我家小郎君说话的?怎生还能冒充观妙先生的弟子不成?空空和尚还要拜我家小郎君为师呢!” 铁牛的脾气上来,瞧见老房牙瞧不起人的模样,顿时火冒三丈。 但老房牙却不吃他这套,显然是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冷笑着说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空空和尚乃是大相国寺的高僧,拜小郎君为师?笑话!” 叶安摆了摆手阻止了还要上前理论的铁牛以及王帮,现在说什么人家也不会相信,转头对王帮吩咐道:“你现在就去请空空和尚过来,至于这位老丈,咱们先去看铺面如何?无论认不认识空空和尚,这铺面终究是要赁下的!” 老房牙显然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哼了一声便上前领路…………………… 第一百八十一章空空和尚的面子 大相国寺的周边铺面都是相当强手的。 每月五次的万姓交易使得这里的房价飞涨。 这座皇家寺庙坐落在了整个东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北面是东西大街,西面是南门大街,东面是与上清宫相邻的马道街。 叶安看好了一处铺面,这里距离录事巷只有一街之隔,录事巷便是东京城中“夜生活”最为繁华的地方,也是距离教坊司最近的地方。 乃是东京城中最为繁华的勾栏之地,叶安选中的铺面对街便有一楼,名曰醉客。 老房牙的职业素养体现了出来,笑眯眯的开口道:“小郎君还真是会挑地方,对面便是“醉客楼”,入其门,便见花阵酒池,香山药海。醉客楼的周边,别有幽坊小巷、燕馆歌楼,举之无数,不欲繁碎,向晚则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望之宛若仙境!” 铁牛斜眼望了一眼老房牙:“真有你说的这般繁华?” 老房牙对叶安还是给点面子的,对于铁牛这样的汉子却完全不在乎道:“你这浑人如何见识过录事巷的夜景?这里号称不夜之地,每天晚上都是这般的模样,但最近却被兰桂坊抢去了不少的风头罢了。” 叶安微微点头,兰桂坊在宣传和价值观上已经碾压了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妓馆,文人追求的是高雅,于是兰桂坊便有了极致的高雅,这些寻常的妓馆自然是无法与之相比的。 兰桂坊在南门大街上,距离录事巷也不算远,短短百余步的距离,可以最大程度上的吸引前往录事巷的人。 而叶安选择的店铺正好在录事巷与南门大街的中间段,打量了一下周围的铺面,还算是不错的,叶安点头道:“如此一来便是这里了,不知价格几何?” 老房牙抬了一下眼皮道:“这话说的,小郎君要是能请来空空和尚,价钱自然是您二位自己定下……若是请不来,那便是三贯钱一个月!” 铁牛在听到这价钱后便立刻炸毛:“三贯钱?!你便是去抢也没这来的快!” “小老可不敢去做强人,但这三贯钱都是说少了的,小郎君,您瞧瞧这铺面的位置,再瞧瞧这铺面的窗户,大梁!墙上可是刷了漆的,柱子上用的可是上好的桐油!您在东京城中扫听一番,若是有比这铺面还好的,小老这便把脑袋拧下来!” 看看摇摇欲坠的窗户,再看看满是灰尘的里屋,叶安苦笑道:“这铺面怕是只占了个地段好吧?人流是不少,可店面也算不得多大,里面这一套全部换了新,少说也要三五贯钱。” 老房牙的脸瞬间就换了皮一般,谄笑道:“小郎君说的是,铺面虽说次了点,但还有个小院算是饶头,您别看这铺面不大,可后面的小院却阔着呢!” 小院叶安早已看过,确实比铺面要大得多,并且难得的是还有六七间房子,应当是家资殷实的人家后来被改成铺面卖给大相国寺的。 瞧见叶安思索的模样,老房牙伸头瞧了瞧王帮离去的方向笑道:“小郎君,看来是请不来空空和尚了,那咱们这就拟下契约?” 叶安却笑道:“不急不急,你我就在这等着,边上可都是些文雅的铺面,你可要帮我招呼一番,免得以后再出龃龉,毕竟小店是要做酒水吃食生意的,叨扰了别人可不好,现在挑明了说反倒是痛快了些。” 老房牙惊讶的望向叶安,伸出大拇指道:“小郎君当真周全,这般年岁便能想到这些,不简单啊!您放心,若是真打算赁下这铺面,小老一定帮你说项,这点脸面小老还是有的!” 说话间王帮便折返回来,老房牙瞧见只有他一人便笑道:“小郎君,咱们拟契?” 王帮却道:“小郎君,空空和尚已经请来了,自从上清宫一别他便回了大相国寺,小的寻了许久才在后厨寻到了他,走的有些慢…………” “谁走的慢?火急火燎的作甚?!叶道友这么快便相中了铺面?哦,原是车老丈做的中人!” 一个叼着鸡腿甩着大袖的胖和尚出现,人还未走近声音便来了,叶安无奈道:“和尚,我要赁下你大相国寺的铺面,可不要报复!” 空空和尚撕了一口鸡腿,随手用袖子擦了下油光发亮嘴唇笑道:“好说好说,上清宫一别,贫僧可是从你这收获良多!这铺面便免钱给你使!” 车老丈瞪大了眼睛,手抖的扯掉下巴上的鼠须胡道:“大师,使不得啊!这铺面少说也能赁出五贯钱,您若是白给,坏了周边的规矩!以后我等还如何…………” 空空和尚没等车老丈说完便摊手道:“叶道友也瞧见了,贫僧不能坏了规矩,要不你把店铺的利钱分给大相国寺一点?就算是抵去赁钱如何?” 叶安撇了撇嘴:“你这和尚倒是贪心的紧,想要我的利钱,单单靠这铺面可不行!三贯钱一月我还是付得起的。” 空空和尚一呆,立刻捶胸顿足的望着车老丈:“你许他三贯钱?” 车老丈不好意思道:“三贯钱不算多了,本打算五贯的……” “不是多了,是太少!”空空和尚不待车老丈说完便叫道:“少说也要十贯钱一月!” “啊?!”车老丈惊愕的愣在原地,叶安淡定的伸出一根手指道:“一贯钱!” 空空和尚不屑的撇嘴:“三贯!” “一贯钱!” “哎?!哪有这般还价的!三贯钱不能再少了!” “那就一贯钱,包你酒水!” “就这么定了!” 在车老丈目瞪口呆之中,空空和尚欢天喜地的从他手中接过租赁文书,美滋滋的写下一贯钱的价格,并且还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顺手递给了叶安。 开玩笑,叶安酿制的美酒可远远不止这价钱!能免费吃喝岂不是赚大了?至于面子……一切皆空! 叶安笑了笑:“可以到店喝酒,却不能带走!” 空空和尚笑道:“打一葫芦算不得什么吧?” 看看边上车老丈肉疼的表情就知道,一贯钱的价格确实便宜了太多,叶安无奈道:“也罢!就饶你一葫芦!” 空空和尚大喜,连连催促道:“快快签下!道友算是赶上了,今日我大相国寺有高僧娄道者讲法,道友随我一同去往!” 叶安躲过大和尚油腻的胖手,微微摇头道:“今日怕是去不成了,小子得了兰桂坊相赠都票子,待会便去兰桂坊见识见识!” 铁牛为了配合叶安,特意晃了晃手中的票子,却被大和尚一把夺过一张道:“那贫僧也要见识一番名动京师的秦大家嘞!” “你一个和尚去那作甚?!” “你一个道士去那作甚?!” 第一百八十二章奇异的兰桂坊 叶安看着手中的五张兰桂坊戏票有些无奈,原本是打算自己四人一同去的兰桂坊,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空空和尚! 随手把戏票塞给不服不忿的王帮道:“把大和尚带着吧!” 王帮瞪了一眼铁牛,埋怨他没有把票拿好居然被空空和尚抢了去,还贴心的把票还给了叶安。 萱儿站在叶安的边上小声念叨:“小郎君,奴婢陪您去那种地方不大好吧?” 叶安望看着她不安的表情,懊悔的拍了拍脑袋:“到是我忘了,你定然是不喜这种地方的,王帮,把萱儿先送回上清宫!” 毕竟是从妓馆中逃出来的姑娘,此时让她陪自己去兰桂坊,实在是有些不大好,但说话间,叶安的手臂却被萱儿抱住急急的开口道:“非是小郎君想的那般,奴婢只是担心您失了脸面…………” 叶安有些奇怪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怎生会失了脸面?” 不光是萱儿如此,铁牛和王帮也是在边上尴尬的搓手,王帮实在忍不住道:“小郎君,其实您带着我们三个去只需一张票子便好!” 空空和尚解释道:“哪有仆从需要票子的?” 叶安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王帮他们是以仆从的身份去的,根本就不需要票子。 仆从只能站在最后的角落里等待,没有座位,没有茶水点心,更没有酒水,只需等着便好,顺便还能瞧两眼远处的舞台。 叶安从怀中掏出五张票子,一人一张的分发给王帮等人后道:“今晚咱们是去吃大户的!你们不要票子如何吃喝?难道让我一个人在那吃喝,你们饿肚皮?那也吃不回来啊!拿着,尽管坐,尽管吃!少爷我给的,你们还推脱个甚?!别忘了你们可没有身契,都是我叶安的家里人!” 铁牛笑嘻嘻的接过票子,对边上的王帮和萱儿道:“还是咱们家的小郎君仁义!” 边上的空空和尚看着感动的几人,微微皱眉的对叶安小声道:“你这收买人心的方式不对啊!恩威并施才是好手段,才能让他们服服帖帖。这般宠着就不怕…………” “你有病吗?我对自己的家里人施展什么手段?恩威并施?作甚嘞?!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你才是恩威并施吗?” 空空和尚目瞪口呆的看着叶安,从他的话中倒是能听出来,叶安是真的把这几个人当作是他的家人了。 反倒是自己这个应该成为他朋友的人,却被他用恩威并施的手段给“折磨”。 “他们不是你的仆役吗?” “算是,但也不是,王帮是我请的管家管事,身契已经被我烧了。至于铁牛,他就是个憨憨,随我从阳城县出来的护卫,从一开始就没签订身契,至于萱儿,她的身契也被我给烧了。” 空空和尚惊讶的望着已经走远的三个人:“你倒是够洒脱的,如此他们三人说走便走了,你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叶安耸了耸肩:“走呗!投奔我的朋友,在我这过得不好,离开便是,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美娇娘你也能舍得?” 叶安倒吸了一口凉气,懊恼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以后萱儿若是寻了良人出嫁,我可要赔上一笔不菲的嫁妆嘞!” 瞧见大步走向牛车的叶安,空空和尚忽然之间哈哈大笑:“你这小子比大和尚我还洒脱,可否拿我当你的友人?” 叶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看你表现!” 胖和尚怪叫一声便冲向了牛车,一屁股坐在牛车上,听着车轮的呻吟声,叶安很是担心自己的牛车能否再承受这个二百斤的胖子上下车。 所谓的得道高人都是不一样的,他们脑袋里的想法和思维一般人理解不了。 叶安满不在乎的模样非常符合空空和尚的性子,甚至有些臭味相投。 叶安没有动摇他的信仰,反倒是让空空和尚更为洒脱,甚至有些解放天性的感觉。 和尚喝酒吃肉便算了,哪有去往兰桂坊这种勾栏瓦舍之地的道理? 空空和尚自己也是第一次破色戒,看着眼前遍布兰花的欢门彩楼,他还是有些怂的,嘴里不断的念叨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叶安小声道:“大和尚若是不想破戒,还是掉头离开的好!” 空空和尚露出勉强的笑容道:“这里不是狎妓之所,兰桂坊中的女子只是以艺娱人而已,没有艳俗,更没有龌龊。” 叶安点了点头,他之前也听说兰桂坊的不同之处,在宋世大多数的妓馆并不是想象中的地方,更非后世“八大胡同”那般的卖肉之地。 当然任何东西都是有价值的,清倌人虽说是卖艺不卖身的欢场女子,但依旧躲不过世俗的规则。 她们不光有着清丽脱俗的外表,也会读书写字、吟诗作画,然而她们只是妓院中的清倌,她们的才华只是覆盖于欲望之上的一层薄纱罢了。 一旦真正勾起了买主的兴趣,她们的才华便不再具有存在的价值。 娼妓和清倌之间的关系,就好比钱和金银般的微妙,钱不一定是金银,但金银却一定是钱。 客人对待清倌通常和对待其他娼妓没什么区别,清倌换句话说便是一种高级卖身者,需要一次性大出血才能被买走的人。 只是兰桂坊打破了这里的规则,在进店之前,热情的迎宾侍女便告诉众人,这里的女子都是良人,绝不卖身,除非明媒正娶! 这是什么奇葩规矩?! 叶安有些惊讶,这和他理解中的勾栏之地相去甚远,而当表演这个词从侍女嘴中说出来的时候,叶安便更为惊讶了。 呆呆的看着眼前一排排的宽敞座位,在看看台上装扮华丽,配合着各色景致的舞台,以及屁股下柔软的坐垫,叶安甚至怀疑自己坐在了后世的剧院之中。 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也是那么的陌生,让他恍如隔世,不知道自己经历的一切是一场戏还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缓缓的坐在类似于沙发椅的椅子上,叶安习惯性的拉起把手,于是木质的把手便被拉起……………… 惊讶的起身,叶安看着眼前的座椅,再环顾四周他忽然发现哪里不对了,这里和后世的剧院一模一样,在细节上也做的极好。 叶安缓缓坐下,他到底要看看这兰桂坊的请大家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一百八十三章波澜起! 随着周遭的灯火被熄灭,剧场之中瞬间变得昏暗起来,叶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上挂了一只“树袋熊”,感觉实在是……舒服…… 惊叫声响起后很快便被舞台上的灯光给驱散。 从这些惊叫中能够明显听出还有一些来自高门大户的女子,没错,就是女子! 和叶安之前想象的不一样,他在演出开始之前就已经发现居然有女子在前面坐下了。 但随着灯光的再次暗下,波澜又起,一声叶安较为熟悉的声音出现:“那婢子,为何本小姐带来的婢子不能跟随左右?” 柔软且舒服的软椅上,一个个娇生惯养的贵女与兰桂坊的婢子争论为何她们的侍女不能在边上伺候。 其中声音最大的便是英娘,叶安在看到她之后便打算起身离去,而王帮和铁牛也下意识的看向了萱儿。 只不过叶安没有成功,萱儿依旧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胳膊,甚至比面对黑暗时更加的用力。 叶安长叹一声便知道萱儿又在故作坚强,否则她也不至于把自己的胳膊都要嘞入怀中。 “你这贱婢如何敢刁难于我?!” 不知发生了什么,英娘居然开始吵闹,与她一起来的女子也跟着吵闹,四周的前来消遣的青年才俊此时也有了热闹看,并不催促兰桂坊开演。 毕竟这些高门贵女发火还是很稀奇的事情,尤其是在兰桂坊这样的地方,女子来这般勾栏瓦舍之地本就稀奇,何况还是来找茬的? 谁都能看出来她们是来找茬的,买票的时候人家就把规矩交代了的,此时你还要在这件事上纠缠,岂不就是找茬? 叶安座位的前面便有一少年人笑道:“端懿哥哥,你猜猜这是谁?” 边上传来稍显稚嫩又带着稳重的声音:“端平认识?是谁?声音有些熟识,大抵是哪位世伯家的姐姐儿?” 名叫端平的少年人掩嘴笑道:“你这浑人怎生如此快的把将来婆娘给忘了?” 李端懿大惊:“啊!是王家的小娘子?!怎生来了这般的地方?” 李端平笑道:“还不会因为她姑父?庞家与王家关系紧密嘞!据说他舅舅庞仲文常常流连于兰桂坊,前些日子纠缠了这里的一位姑娘,后来人家驱赶了他,失了颜面回家之后又与夫人发怒打了王氏,王家的姑子岂能轻易招惹?回了娘家便哭诉,最后便把罪责归咎于兰桂坊了。” 李端懿惊讶道:“这……怎生能赖到兰桂坊的头上?” 李端平笑道:“可不是,但王家的贵女可不是这般想的,自己的亲姑姑受了气,自然要找回来的,这不就带着一群贵女前来寻兰桂坊的麻烦?” 李端懿苦笑道:“这可不妙,秦大家可是得见圣人的呢!” 李端平摇了摇头:“王学士刚刚带着家眷从阳城县回府,自然是不知这些事的,这下有好戏看了不是?” 李端懿微微摇头道:“还是让人提醒一下英娘,免得失了体面。” 李端平显然是个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连忙阻止道:“别,这等事情寻常可见不得!再说你不是一直想看看秦大家的芳容吗?事情闹大了,秦大家自然要出面。” 李端懿不满道:“岂能如此,秦大家乃是才艺双馨的奇女子,蕙质兰心,不可亵渎,前些日子还为河南府的灾情义演,这般逼迫人家出来实属不妥,去唤李珣让他出面提醒英娘!” 李端平虽然不满,但也不敢违背李端懿的意愿,只能差人去说项,以免事情闹大。 叶安在后面听的真切,显然英娘就是来故意找茬的,非要把侍女留在身边,完全不顾及兰桂坊婢子的劝说。 “我等的婢子如何能离开左右,要不你们兰桂坊派人来伺候我等?” 这简直就是废话,四周皆是座位难道看不见?可人家就是装作看不见。 于是在兰桂坊的婢子请她给侍女买票的时候,这些个贵女便立刻炸毛,并且大声呵斥兰桂坊的婢女:“你们兰桂坊想钱想疯了?这等贱婢还不值这座位钱嘞!” 大抵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兰桂坊的婢子一时没了主意,只能暂停演出,四周的灯火再次被点亮时,李端懿派去的人也过去小声对英娘解释。 叶安盯着眼前的俩个少年人看了看,看来这俩个少年人也不简单,尤其是这李端懿,居然是王皞未来的女婿,这就有意思了。 叶安甚至有些同情这少年,英娘可是不太好驾驭的,娇生惯养的毛病在阳城县还好些,可到了东京城便愈发的厉害了。 厅堂之中突然便传来一阵喧哗,原是一红衣女子款款而来,叶安看了一眼便暗道一声“美人儿”。 边上的铁牛和王帮二人已经挪不开眼睛,死死的盯在人家身上,至于萱儿却开口道:“小郎君觉得她好看还是萱儿好看?” 这话问的,叶安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自然是萱儿好看的紧!” 原本叶安认为此女便是秦大家,但谁知前面的李端平叹了口气道:“原是红霞姑娘,可惜不是秦大家!” 李端懿在边上嗤笑道:“这是自然,秦大家仙子一般的人儿,岂能因为这事便出来?且看看这位红霞姑娘如何应对!” 在场的人可都是非富即贵的,都想看看兰桂坊如何应对贵女们的找茬,谁知人家红霞姑娘上来便开口道:“今日怕是演不得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位跟随英娘前来的贵女给截道:“演不得了?你兰桂坊可是收了钱的,如何便演不得了?!” 红霞姑娘掩嘴笑了笑:“这位妹妹当真是漂亮的,婢子说的演不得实在是因为今日之事我兰桂坊未曾想到,秦大家为了向诸位赔罪,亲自设宴款待诸位,至于为何演不得……小娘子难道不清楚?” 这话说的当真是漂亮的,先夸了一句找茬的人,再用宴请来赔罪,至于最后“图穷匕见”把矛头指向了发难的小娘子。 叶安不由得赞叹这个红霞姑娘,这话说的有礼有节,且锋芒内掩,一击致命! 英娘这一群贵女瞬间便落了下乘,四周不满的声音也全部指向了她们。 本来就是她们有错在先,刁难人家兰桂坊,害的自己也不能观看表演,眼下人家兰桂坊在替她们赔罪,还在这里纠缠实在是丢人了。 瞧见英娘吃瘪,边上的萱儿稍显放松了些,但又有些不忍,叶安叹了口气,这就是妇人之仁了,之前英娘对她可是没有半点怜悯………… 第一百八十四章幂蓠之下 众人随着红霞姑娘一路穿过各种款曲的走廊进入了另一座小楼之中,这当是一处宴之所,只不过更为华丽些。 装修的样式颇有唐时遗风,一盏金碧辉煌的吊灯把这里照的是灯火通明,众人就是席地而坐,前方摆放了一处小小的几案,上面已经布上了各色菜品。 叶安惊讶于兰桂坊处理的速度之快,刚刚还在吵闹,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桌案和菜品,并且所有人的菜色都一样,并无而至,即便是连铁牛和王帮等人的面前也是如此,并没有见人下菜碟。 “呀!好美!”一声惊呼响起,便有人顺着一位贵女推开的小窗向外看去,只见天井之中居然是一方小池塘,曲水流觞从边上缓缓而过。 无论是曲水还是池塘中,星星点点的漂浮着莲花灯,四周并用帷幔相连,隐隐约约传来合歌之声。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声音动听优雅,渺渺似天籁,一群青年才俊轻敲碗筷相伴乐鸣,倒也算是悠然自得,一首杜甫的《丽人行》拂去了众人心中最后的一丝不满。 唯有叶安紧皱眉头,这声音……好似有些耳熟,仿佛是曾经听到过的声音,但绝不是在宋世…………那声音不该出现在这里才是啊! 也许是声纹相似? 于是距离叶安最近的萱儿便瞧见自家的少爷如同魔障了一般向窗边走去,萱儿立刻跟上,心中微微的有些嫉妒,这声音实在是好听,比自己的声音好听的太多………… “叶世兄?!” 就在叶安侧耳倾听的时候,边上响起了一声充满惊喜和怨恨的惊叫,这矛盾的声音前半部分充满了惊喜,而后半部分乃是满满的怨恨,别说是叶安,便是神经大条的铁牛也能听的出来。 一群女子便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叶安,如同商品一样对他评头论足:“这位便是那鼎鼎大名的阳城夜郎?果然是一副好皮囊嘞!” 叶安今日穿的是王家相赠的月白色对襟长衫,这段时间头发已经逐渐长了出来,虽然还不够长,但在萱儿的巧手下却能勉强的束起,再带上一方小冠便瞧不出来。 这一身简单明快的服色,再配上叶安还算俊美的脸庞以及白哲的肤色,立刻就得到了这群贵女的一致好评。 古人非常简单的认为“相由心生”,男子的长相非常重要,在叶安看来当初玄诚子收自己为徒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的长相,从他的口中得知,古人几乎都是“外貌协会”的一员,甚至连做官都把品貌算了进去。 叶安属于那种大刺刺的阳光性格,在上辈子的时候他就把过去和曾经的痛苦掩饰起来,这辈子同样也是如此。 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叶安笑道:“未曾想是王家小娘子,今日有此雅兴前来兰桂坊…………” 他的话还没说完,王英娘的脸便如同冰霜一样盯着叶安身边已经大变模样的萱儿:“未曾想世兄也喜这种粗俗淫艳之地!难怪到了东京城安顿下来也不我王家登门拜访了!” 叶安心中颇为无奈,这话就有些诛心了,他最近实在是没出空去王皞府上,但英娘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失礼了,毕竟他去了三槐王家。 露出歉意的微笑,叶安叉手施礼道:“是为兄的错,这厢给小娘子陪礼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访,还请王世伯莫要生气才是。” 瞧见叶安这般的态度,四周人便知道他与王家关系匪浅,而英娘也不好再次发难,只是用脚踢着裙摆,声音扭捏道:“阿爷可不会生你的气,巴不得你去寻他吃酒呢!” 李端平站在不远处,低声对李端懿道:“这王家的小娘子却是喜欢这个少年郎的……你也不生气?他叫什么来着?” 李端懿笑了笑:“这位便是“阳城夜郎”叶安了,之前钱家的二郎钱晦放话要教训他,寻了与钱家相熟的衙内和贵女前往上清宫羞辱他,未曾想那几个衙内和贵人回来后便再也不敢提起当日之事,连钱晦也偃旗息鼓了。” 李端平猛然一惊道:“你母亲可是冀国大长公主,定然知晓其中关窍的,哥哥快与我说说,之前钱晦可是找过我的。” 听他这么一说李端懿猛然皱眉道:“你是我堂弟,我自不会害你,以后离钱家远一点,万万不敢沾染了,至于叶安此人,母亲说可结交,若是不交,亦不可辱,相安无事便好!” 李端平惊讶道:“这小子不过是观妙先生从山野中带出来的少年郎罢了,怎生连大长公主也这般说?” 李端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道:“他要入宫伴读官家了。” 李端平猛吸了一口凉气:“这……怎生可能!” 李端懿缓缓点头道:“阿爷听闻这消息的表情和你一样,原本说是要让我进宫陪官家读书的,但却叶安去了,听闻圣人还有让他作侍读的打算!” 李端平大惊失色,伴读只是陪着官家读书,可侍读便不同了,这是要给官家讲学的! 这叶安才多大岁数,顶不过比自己痴长几岁罢了,如何能任侍读?瞧这模样连官身都没有,俨然是一个白丁。 瞧见李端平的模样,李端懿实在有些忍不住,拉着他到了偏僻的角落里道:“你可知道他为何得如此圣眷?” 李端平的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李端懿小声道:“因为他给咱们大宋献了祥瑞。” “祥瑞?不是献给天家的吗?怎生是大宋?” 李端懿微微摇头:“这是母亲进宫后回来的说的,不会有假,否则为何要让我与他叶安交好?” 叶安完全不知道刚刚坐在他面前的少年在议论他,他只是觉得被一群女子上下打量非常的尴尬。 但一群人的出现却打破了这里轻松的气氛,却让这里的众人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群人便是刚刚在天井中为秦大家合歌的人。 可当他们在头戴幂蓠的秦大家带领下走进这厅堂时,便立刻呆滞起来,原因无他,这些人中有王皞,有王渊,有李遵勖,几乎都是各家的长辈。 李端懿瞧着边上抖似筛糠的李端平微微苦笑道:“这才是秦大家的手段啊!我等陪着这群贵女们吃瓜落了!” 李端平气的直跺脚:“哎呀!这下回去我母亲定然不会饶了我,端懿哥哥你可要为我说些好话啊!” 李端懿翻了个白眼:“早叫你派人劝阻英娘,这下好了,被人家兰桂坊整治了,各安天命!” 幂蓠之下,一张小嘴微微的挑起月牙一般的弧度:“一群叛逆少女,还想和我斗?” 第一百八十五章李家“麒麟儿”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大多数的巧合中往往掺杂着人为因素。 王渊,王皞,李遵勖一众人等是应了兰桂坊秦大家的帖子前来,在东京城中很多文人墨客都希望见一见这秦大家。 不是去寻花问柳,而是单纯的讨教诗词,她的诗词几乎都是上品之作,为人处事也颇为通达又是圣人所看重的女子,可见她的才学品行都是极好的,文人自然把她视做不同女子。 东京城中甚至有人做了打油诗:“无缘得见秦大家,谓之仙子居天阁,有缘得见秦大家,滔滔诗词不嫌多!” 今日原本是王皞收到了帖子,正巧他与李遵勖在家中相谈甚欢。 李遵勖乃是“花间”常客,要不是翼国大长公主压着,他都能住到勾栏瓦舍之中,自然也就跟着王皞一同前来。 一直跟在叶安身边没有说话的空空和尚瞧见了李遵勖,高声招呼了一声便过去了,似乎两人颇为相熟。 自从进了兰桂坊之后,空空和尚便一直跟在叶安等人后面,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声念叨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叶安不明白,都这样了还要跟自己来这兰桂坊作甚?! 空空和尚瞧见李遵勖等人算是一种“解脱”,最少这些人他都是相熟,作为和尚也是要一点面子,与叶安这个晚辈在勾栏之地实在是有些掉价,但与王皞等人在一起便算不得什么………… 这一幕让叶安无声的笑了笑,并没有理会,谁还没有一点虚荣心? 此时那些贵女早已如同霜打的茄子,本就是他们有错在先。 英娘要报复兰桂坊也就算了,不该把事情弄得是沸沸扬扬,其中对兰桂坊有好感的人可不少,自然有人通风报信。 这些人中有一些部份算是被殃及池鱼,对英娘等人自然没有好脸色。 叶安看向那幂蓠微微感叹,这位秦大家的手段便高明的多,直接“降维”打击,根本不与之掰扯。 王皞颇为尴尬,李遵勖在瞧见了自己的儿子以及子侄出现在兰桂坊同样尴尬,其他那些受到邀请的官员瞧见自己家的孩子都在这里岂能不知发生了什么? 就算是不知道,一个冰冷的眼神望向仆从后,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叶安忽然笑了笑低声道:“这就是“家长会”一般的梦魇啊!” 没错,这一幕就像是一群孩子犯了错,被老师叫了家长一般,所有的矛盾冲突瞬间被转移。 “叶兄何为家长会?” 身边突然伸过的脑袋让叶安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是刚刚坐在自己前面的俩个少年,李端懿,李端平。 见把叶安吓到,李端懿叉手道:“李端懿,这位是家中堂弟李端平,久闻叶兄大名,今日一见…………” 叶安摆了摆手:“阳城夜郎可算不得好名声,但我自己却觉得不错,反倒是要谢谢他钱晦了。” 李端懿微微惊讶,随即道:“叶兄果然豁达……” 叶安再次摆手:“千万不要觉得我豁达,我是被狗咬了没办法,难道狗咬了我一口,我还要咬回去不成?” “哈哈哈………………” 粗线条的李端平哈哈大笑,直到被叶安和李端懿盯得发毛。 上下大量一番李端懿,叶安微微点头:“果是英娘良配,小端,你这模样周正,家世又好,才学自然也是不差的。只是身体弱了些啊!” 看着李端懿小鸡崽似得,叶安便觉得他驯服不得英娘。 对于叶安的称呼李端懿并没有抵触,反倒是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的胳膊,腼腆的笑道:“端懿喜读书,久不射猎,以至身体孱弱了些,弱了家父的名头。” 叶安笑道:“你父亲是谁啊?” 不待李端懿回答,边上的李端平便道:“他父亲可了不得,乃是左龙武将军,驸马都尉嘞!” 叶安笑着点了点头:“原是皇亲国戚,反倒是为兄失礼了。” 这话怎么听着怎么觉得是嘲讽,果然李端懿瞪了一眼李端平道:“浑人!以为是什么体面的事,说出来反落的下成!” 没错,在大宋皇亲国戚可算不得是一种优势,只是身份高贵些罢了,他们与文人之间有着一种天然的差距,即便是入仕也难以得到重用,且升迁极慢。 这无关才学,能力,只因为他们的身份所限,显然李端懿知道这一点,在叶安面前并无一点皇亲国戚的架子。 秦慕慕在前面低声向一群“家长”解释着什么,而红霞姑娘在边上热情的招待他们落座,脸上的笑容既没有谄媚,也没有谦卑,反倒是这里的主人家在招待客人,让人极为舒服。 李端懿微微点头道:“秦大家高明,这样一来算是整治了英娘,又不得罪王家,在世伯眼中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之举,还要谢过秦大家的款待和照拂。” 惊讶的打量着这个文质彬彬的小子,原本以为他和王温一样都是个温婉如玉的君子,没想到居然把事情看的如此透彻。 “没想到你看的倒是明白,既然如此何不早些提醒英娘?” 当李端懿再次把目光望向李端平的时候,叶安便知道了他的意思,这小子当真是个猪队友啊! 远远的瞧见王渊挥动手臂的向自己比划,叶安微微苦笑道:“这下回去免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顺着他的目光,李端懿也看到了王渊,随即道:“听说渊汆先生要入资善堂为翊善,叶兄也要入宫伴读官家,果然是大才,我辈不如!” 叶安惊讶的望着李端懿:“我也才是今日得知,你这么快便知道了?” 李端平再次宣示了他的存在:“那是自然,宫中…………我什么都没说。” 都是年轻的少年人,三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通过打闹和交流拉近了许多,只是叶安的轻松的从这两人口中套出了大量的消息。 对李遵勖的为人,叶安还是有些了解的,此人相当正直,也忠于皇帝,并非是属于刘娥的一党,当然为了维系赵宋的江山,现在的他还算是支持刘娥垂帘听政。 并且从他和空空和尚熟识的程度上来看,显然他的佛理颇为精深,而且此人知进退,有节操,叶安对他印象最深的地方便是他的内敛。 叶安大致能回想起史书中对他内敛品行的描述,“主下嫁,堂甃或瓦甓多为鸾凤状,遵勖令去;主服有龙饰,悉屏藏之,帝叹喜。” 但叶安并不知道,这位驸马都尉,左龙武卫将军还有一个爱好,“园林艺术”…… 第一百八十六章穿越千年又相见 一群“家长”在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自然是尴尬的。 他们并没有责怪秦慕慕,原因很简单,自己家的孩子们来兰桂坊“捣乱”,人家没有报官便已经是不错的了。 何况还顾及了他们的脸面没有把事情宣扬出去,而是有礼有节的接待,这样一来谁能记恨兰桂坊? 王皞这位宰相的家弟自然是要大人有大量,受了兰桂坊的善意。 其实王皞自己清楚自家妹妹的事情有错在妹夫身上,而不是在兰桂坊的身上,人家已经不计较英娘的所作所为,自然要给兰桂坊体面的。 “诸位,某家前些日子差人从荆湖南路寻得了一块奇石,状若将军飞射,昨日以运到府上,便想着在园中建堂引水,以珍树佳木环绕水边,听闻王学士家中的院子甚好,改日却要上门讨教一番!” 王皞哈哈大笑:“我府上的园子以派人毁去喽!” 众人惊诧,王皞爱园如命的性子,怎会毁去自己的园子?唯有王渊知晓,笑眯眯道:“怎生?又打算在你府上建一座临水堂?哦!你府宅边上便是汴水一支,巧妙的紧啊!” 王皞得意道:“知我者,渊汆先生也!” 李遵勖好奇道:“听闻王学士在阳城县的庄子中有一座临水堂,妙不可言,公武不曾得见甚憾,今毁去府上园子,可是打算重修临水堂?” 王渊望向了侧边席位上的叶安,嘿嘿一笑道:“王学士的园子自然是妙的,只不过这园子并非出自他的手笔!” 王皞被人揭了老底,干咳一声道:“园林之艺…………总有借鉴,叶小友之法颇为精妙,老夫难道就不能借鉴一番?何况那临水堂本就是在我的园子中嘛!你渊汆先生能寻得他处?!” 王渊端起酒杯点了点王皞笑道:“你这浑人,倒是不讲道理起来!也罢,谁让他叶安唤你为世伯呢?当是晚辈的孝敬便是!” 听到这个魂牵梦绕的名字,秦慕慕猛然一颤,随即镇定下来,大抵是重名了? 秦慕慕好奇道:“难道渊汆先生所说的便是那位阳城夜郎?” 王渊点了点头道:“正是劣徒,叶安,叶长生。” 李遵勖惊讶道:“原是这位阳城夜郎的本事?我可听闻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哦,嘿嘿……大抵是被人诬陷了,渊汆先生的学生,观妙先生的弟子,怎能是个不学无术的?” 提到叶安,王皞便微微点头:“说他是不学无术当真是妥帖的,《论语》不通岂不是不学无术?但此子家学惊人……” 这般矛盾的话让在场之人有些惊讶,李遵勖笑道:“今日游宴甚欢,公武便抛砖引玉!再以这阳城夜郎之词相比如何?” 众人连连附和,唯有王渊与王皞摇头苦笑,空空和尚更是嗤笑道:“你这长辈也好意思说这话,你的诗才众所皆知,岂是晚辈能比?这般的斗诗词也好意思。” 李遵勖笑了笑:“若是他的词不及我的,便让他去我府上看看我的园子,若是比过了我,那我便请他去吃酒!” 这样看来无论如何叶安都是不亏的,众人知晓李遵勖是在提携后辈,也就释然,纷纷让他把词念出。 而秦慕慕在边上有些好奇的用目光扫视着偏席,想要看看这些人口中的阳城夜郎,毕竟这个名号在东京城中已经传遍了。 有人说他心仁醇厚,河南府受灾的时候别人囤粮待价而沽,他却卖出了二十万斤粮食,有人说他沽名钓誉,乡野之人不得教化,如同夜郎。 但秦慕慕的目光却被挡住,李遵勖微微叉手道:“还请秦大家弄弦。” 秦慕慕笑道:“如此小女便献丑了。” 琴声如同流水,厅堂中瞬间安静下来,唯有李遵勖的声音伴随琴声吟诵。 “帝城五夜宴游歇。残灯外、看残月。 都人犹在醉乡中,听更漏初彻。 行乐已成闲话说。如春梦、觉时节。 大家同约探春行,问甚花先发。” “甚好!” “甚好!” 四周之人无不赞叹,王渊与王皞这两位大家微微晃着脑袋感受余韵,齐齐道:“以何为词牌?” 李遵勖看向秦慕慕的幂蓠哈哈大笑道:“好词送美人,此词名为《滴滴金》!” 秦慕慕颔首道:“将军过誉了……” 李遵勖傲然一笑,兴致大起的他瞥了一眼王渊道:“该先生了。” 王渊摆了摆手:“还是子融念出来更合适,毕竟这词是当初叶安送给王家小娘子的…………” 这话一出便是让席间的气氛稍显尴尬,谁都知道王皞与李遵勖两人打算结为亲家,这时候让王皞念出另外一位少年写给她女儿的词,实在是有些不是合适。 李遵勖涨红了脸道:“你这老倌欺人了些!” …………………… 偏席中的李端平如同恶犬一般的盯着叶安,铁牛毫不犹豫的瞪回去,李端懿反倒并没有这么激烈,只是笑着望向叶安而已。 叶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只要词一出,众人自然就知道了自己的用意,只是边上的萱儿大口大口的吃着饭菜…… 那一群女子叽叽喳喳取笑英娘,让她扭捏的拧着帕子,不知为何,此时她心中反倒有一种满足感………… 王渊苦笑道:“公武莫要动怒,确是叶安送给英娘的怜悯之词,此二人如同兄妹,你这是作甚?!” 见李遵勖稍显尴尬,王皞也跟着解释道:“确实如此,叶安待英娘如妹子,绝无他意。” 稍稍顿了一下又道:“词名《声声慢》听这词牌便知是在诉说吾儿凄苦的,何来男女私情?” 这下众人算是知晓自己误会了,连连请王皞念出。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整个厅堂再次安静下来,时间仿佛被禁止,众人这才发现秦慕慕并没有操琴和弦。 她的幂蓠一直在颤抖,众人以为她被词曲吸引,却不知此时的秦慕慕早已如同爆发的火山。 叶安,李清照的《声声慢》,这俩个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和词出现了,却意味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猛然回头,终于瞧去便见那“魂牵梦绕”的!该死的!亲切的笑脸赫然出现在人群之中………… 秦慕慕无数次的梦到过这张脸,无数次的回想起那个瞬间,她不知是该感谢这个人,还是该憎恨这个人。 他救了自己,也让自己遭受了苦难,让自己离开了父母来到了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甚至被迫流落风尘! 眼前这些贵女算什么?和她们相比自己才是真正的贵女,不!天之骄女! “叶安!!!!!!!!!!” 一声类似于尖叫的娇斥猛然响起,声音震颤了所有人的耳膜………………………… 第一百八十七章见面分一半 秦慕慕缓缓起身,以最优雅的姿势走向了叶安,隔着冪篱看着眼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强忍着心中无尽的怒火克制着自己。 轻启朱唇幽幽开口:“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原本还在和李家兄弟谈笑风生的叶安顿时如遭雷殛,整个人僵硬的坐在原地,李端懿直勾勾的看着叶安手中的酒杯慢慢倾斜酒水洒在了裤裆上…… 叶安机械的转头道:“是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你,也来了…………” 在场众人惊呆,没想到这个阳城夜郎居然与秦大家相识?! 但很快,这对男女之间的久别重逢画风突变,秦慕慕展现出了她疯狂的一面,遮挡面容的幂蓠早已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曾经的温文尔雅被她抛诸于脑后。 当一个女人的愤怒彻底爆发有多么的恐怖? 拳脚,膝盖,胳膊肘,牙齿,甚至是嘴巴,脑袋都能作为武器,疯狂的向叶安输出。 来到大宋的惊恐,陌生,彷徨,错愕,无助,委屈顿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让她恋恋不忘的男人居然真的出现了。 一个过肩摔,叶安被狠狠地砸在了小几上,原本就不大的小几顿时四分五裂,在场的男人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战力实在太过凶狠了一些,完全颠覆了他们对女人的认知。 叶安只能被动防守,不敢做出一丝一毫的攻击,甚至不敢掐住她的双手制服眼前这个“母老虎”。 他知道这个女人需要发泄,知道她这个父母手中的掌上明珠在宋世吃的苦需要“吐出来”。 叶安在看到秦慕慕的一瞬间不是惊喜,而是恐惧,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切的责任都可以归咎于自己的身上。 若是自己不去摆摊,若是学聪明点晚点去,若是不与这个女子有任何的交集,也许就不会发生眼下的事情了。 当叶安鼻青眼肿如同猪头的时候,四周的人终于算是反应了过来,红霞姑娘死命的拉住秦慕慕,秦叶,秦安两人更是抱着她的大腿,生怕她即便如此依旧被秦慕慕拖拽着向前………… 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叶安肿如同烂桃一般的眼睛看向秦慕慕,挤出艰难的笑容道:“你还好吗?” 他有很多话想要问秦慕慕,但话到嘴边只有这一句。 于是原本还在错愕的男人们,立刻用最“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射向了叶安,这一幕还需要明说吗? 显然是一个负心郎出现了,并且秦慕慕的悲惨遭遇也许就是和他分不开的。 看着眼前的猪头,秦慕慕忽然觉得自己不生气了,并且还有一丝心疼,这个男人原本是极为风趣幽默的,自己当初故意刁难他才会在路口耽误那么久…………终究是命吧? “嗷!我杀了你!” 刚刚平静的厅堂再次随着女人的嘶吼沸腾起来,刚从门外进来的萱儿看到眼前这一幕,癫狂的扑了过去,手上握着铜制的发簪如同护崽的母兽冲向了秦慕慕。 但却被叶安一把拉住:“没关系,这是我欠她的。” 秦慕慕再次带上了幂蓠,轻轻的抚平上面的皱着:“呦,这是又拓展业务了呗?!” 叶安死死的拉住萱儿,苦笑道:“只是救下的一个可怜人,你莫要这么说…………” “诸位,慕慕失礼了!” 秦慕慕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便伸手指向叶安,用不可质疑的声音道:“你随我来!” 叶安长叹一声,严厉的眼神阻止了萱儿上前对她道:“没事,她不可能杀了我!” 好歹也是这个世上唯一的同类人,叶安不相信秦慕慕会对自己下死手。 当然,随着两位“正主”的离开,厅堂之中再次爆发出了轰鸣,王皞看向远处已经呆滞的女儿道:“难怪这小子看不上英娘……” “这好好的一朵花,怎生就让猪给拱了?!” 李遵勖的话让王渊大为不满:“诶?!李公武你这话何意?我王渊的学生那点差了?!他的功劳你不知道?便是请圣人赐婚也非难事!” 瞧见须发皆张的王渊,李遵勖连连摆手:“先生误会,只是诶!大宋的花魁却被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所占,东京城中青年才俊们怕是不会干休,先生的这个学生怕是要有大麻烦喽!” 王渊嘿嘿一笑:“真的籍籍无名吗?只是他不愿声张罢了,麻烦是他自己找的,但老夫却觉得此二人必会结成夫妻,眷侣一生!” 王皞自然是知道叶安的未来会如何,长叹一声:“是啊!这对璧人端是相配的,以叶安的功劳,向圣人求一个赐婚并非难事。” 四周的士大夫们立刻上前,他们也奇怪叶安为何会被这两位先生看重,并且一口一个功劳。 李遵勖小声道:“我也是知道祥瑞一事的,但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为何就能让圣人和官家如此看重他?” 王渊与王皞对视一眼,小声道:“亩产三千斤的粮食!” “什么?!” ……………………………………………… “什么?!你是开着车来的?!” 小小的净室之中,秦慕慕吃惊的望着叶安,但很快便冷静下来,自己带来了执法记录仪还有身上的东西,叶安开车来到了宋世也不是不可能。 叶安揉了揉肿起的腮帮子,微微苦笑道:“我带来了高产的粮食,土豆和地瓜的亩产非常高,已经成为大宋的祥瑞了。” 秦慕慕盯着叶安道:“这两样东西的价值很高,刘娥给你许下了什么承诺?裂土分王吗?” “想什么呢?即便是再逆天的东西,她也不可能给我这种爵位!宋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爵位,但确实有封爵的。” 秦慕慕笑了笑,直接伸手道:“见面分一半!” “可以,你嫁给我!” “可以!” “嘎…………要不要考虑一下?” 叶安被秦慕慕的爽快给惊呆了,他从没想到自己“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居然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的突然。 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丝丝不安起来。 秦慕慕的神色缓缓落寞下来:“你知道我在东京城中有多么的孤独吗?你觉得我除了嫁给你还有别的选择吗?你应该知道我只能嫁给你的,既然如此何必拖泥带水?” 回想起自己初到大宋经历的一切,以及这段时间对大宋的认知,叶安无奈的点头道:“也对,好似你只能嫁给我了。” 秦慕慕美目一瞪,对着叶安比划流血的粉拳道:“怎么?!你还委屈了?!” “不敢!您威武!” 第一百八十八章叶安与秦慕慕 作为一个现代女性,秦慕慕可谓是独立自主的,同时也有着果决,她之前对叶安便已经有所了解。 几次抓到这个不知交警上下班时间的风趣傻瓜,慢慢的让她产生了一种好奇,她知道叶安是故意的,尤其是在发现他军人的身份后更是如此。 出于一种好奇她托姐妹去查了叶安的基础档案,但里面的内容非常模糊,姐妹劝她不要再和这个男人来往,且说他当过边防兵。 秦慕慕有些好奇望着叶安:“你胳膊上的贯穿伤哪来的?” 叶安揉着腮帮道:“在边境线上执行任务留下的。” “什么任务?” “保密条例!” “嘁,看看这是哪?还有保密的必要吗?” “我是军人……当初要不是你的问题太多,咱们也不至于到这里吧?” 秦慕慕顿时举起拳头,却被叶安一把抓住:“这是一场意外,我当时真的是为了救你,至于到了宋世,我觉得也许是老天不忍咱们殒命那个路口。” 看着眼前少年的清澈眼神,秦慕慕缓缓放下拳头,把头上的幂蓠摘了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看来你我都因为这次意外变得年轻了,皮肤还好了不少。” 说完就伸手捏着肿起的脸道:“但你却比我还年轻!看上去我比你大个几岁的样子。” 叶安打掉秦慕慕的手耸了耸肩道:“疼!还肿着呢大姐!女大三抱金砖,我不嫌弃!…………哎呦,你永远十八岁行不行?” “不真诚!” 叶安苦笑着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猪头”:“您觉得我这样能真诚的起来吗?” 秦慕慕忽然笑了,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叶安一时看呆,在他的呆滞中,秦慕慕撇了撇嘴道:“傻子似得,咱们该做正事了!” 叶安拉了拉直缀,稍显羞涩道:“不好吧?” “你觉得咱们没有必要“串供”吗?我可是向刘娥交代了一切。” 叶安忽然愣住:“什么意思?你全说了?!” 秦慕慕缓缓点头:“我认为坦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给她看了执法记录仪。” 叶安慌忙起身:“她信了?!” “应该是相信了,毕竟眼见为实由不得她不信,所以她才会帮我在东京城立足。” 叶安苦笑道:“这么说来我的底也算是交代了?” 秦慕慕缓缓道:“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相反,把实情交代给她是咱们在这世上安身立命的本钱,今日的事情很快也会传到刘娥的耳朵里,你也没跑!” 叶安皱眉的点头道:“你说得对,是该串供了啊!” 兰桂坊的宴会厅堂之中,一群人都在八卦秦慕慕与叶安的事情,青年才俊气的咬牙切齿,大声谴责叶安这个“负心郎”,贵女们却在幻想两人之间凄美的爱情故事………… 李端懿和李端平兄弟已经被叫父亲李遵勖招呼了过去,至于英娘同样颔首坐在王皞的身侧。 这对儿女亲家算是带着孩子正式见面,只是地方稍显尴尬,幸好兰桂坊的名声极好,不似那些勾栏瓦舍之地。 空空和尚在边上独自饮酒,刚刚他听到的消息太过震撼,亩产数千斤的粮食,这是什么样的祥瑞啊! 这叶安到底是什么人? 他发现越是接近,越是了解这个少年,在他身上发现的秘密便越多,就如同无数的幔帐遮挡在他的前面。 这种好奇甚至让他忍不住的愈发接近叶安,想要看清这个少年人身上笼罩的迷雾,可每当他掀开一层幔帐的时候,却发现还有更多的幔帐笼罩在少年人的身上。 在场的人各有想法,亩产数千斤的粮食,这是多么震撼的消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能和王皞,王渊,李遵勖出现在兰桂坊的文人,有几个不是士大夫?有几个没有官身? 他们都知道这祥瑞出现在大宋的意义,对于他们来说确确实实的就是大宋的祥瑞,一个他们不得不承认的祥瑞! 叶安顶着一个猪头出现了,身边是去掉了幂蓠的秦慕慕,此时的她再次恢复了温婉静怡的模样,但气质上却是更为成熟出众。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叶安拉起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臂膀上,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所有人清楚,这两人算是被牢牢连在一起,再也不会被分开。 秦慕慕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脸上露出笑意,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当然在场众人并不知道,其实叶安的心中只剩下无奈。 小鸟依人?不存在的! 秦慕慕从现在开始才算是彻底解放天性,毕竟她有了自己这个依靠后,便会在大宋活的更为自由与潇洒。 她可不是这个时代的保守女人,她更加的聪明,独立,脑袋里充满了智慧。 眼前的这场原本对付英娘的宴会眼下却变成了叶安与秦慕慕“订婚”的宴会,跟随在叶安身边的秦慕慕瞬间便如同女主人一般的招呼起众人。 无论是正席还是偏席都被她细心的照顾到,无论是青年才俊还是那群原本骄横的贵女也都被她招呼的无微不至。 叶安惊讶于她的变化如此之快,当然也知道秦慕慕这段时间吃了多少的苦才能有这般的变化。 被王渊扯着耳朵坐下,叶安苦笑道:“先生莫要责罚,叶安知错了,您瞧瞧我的脸?” 王渊摇了摇头:“儿女私情为师不便参与,为师只是提醒你,这位秦大家并非良配!” 王皞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难怪你叶长生如此“清心寡欲”原是心中早已有了佳侣!秦大家这般的奇女子,在我大宋可不多见!不过她毕竟是风月场上的花魁,你若娶了她,这仕途可就走到头了。” 叶安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小子不在乎,我本来就不打算走仕途的,得了个爵位,老老实实的守着美人过日子,老婆孩子热被窝,岂不妙哉?” 李遵勖哈哈大笑的对王渊道:“渊汆先生您的担心是对的,所谓温柔乡乃英雄冢,这小子一头扎了进去便再也出不来喽!” 叶安猪哥似的盯着秦慕慕,微微笑道:“小子本就不是英雄,也不想做英雄。” 说完便同李遵勖豪饮起来,让边上的王渊非常不满,他其实是不愿叶安与秦慕慕有所瓜葛的,同样王皞也不希望如此。 作为文人士大夫,他们两都知道叶安的才能,也见识过叶安的本事。 无论是救灾,还是治理百姓,他都能手到擒来,阳城县截留下那么多的灾民,其中有一大半是他叶安的功劳。 但王渊并不担心,他有的是时间去施教叶安,低声在他的耳边道:“谁说得了美人就不能做英雄?先生我偏要试一试!” 叶安就知道王渊不会轻易放弃,微微苦笑道:“天下学子甚多,先生何必在乎叶安一人?!” 王渊笑了笑:“不晓得,老夫便是喜欢如此!” 第一百八十九章“全民公敌” 兰桂坊的饮宴还在继续,只是所有人都没了兴致。 对于在场的众人来说,今晚发生的事情对他们冲击很大,即便是王渊和王皞这种早已认识叶安,也觉得不真实。 当然叶安不会告诉他们真实的情况,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如梦似幻。 饮宴结束之后,众人也就自然打道回府,今日的“八卦”够他们消化一段时间的了。 而那些原本买了包场票子的青年才俊和贵女们也被自家的大人或是相熟的叔伯长辈给拎走。 叶安本是要告辞的,此时此刻的他心中慌张无比,早已失去了面对秦慕慕时的那股子从容。 但就在他打算借王渊王皞两人为掩护离开兰桂坊的时,却被人一把拉住。 看着秦慕慕歪着脑袋看自己,叶安便知道事情可能麻烦了,小声道:“秦大家还有何指教?” 在萱儿喷火的双目中,秦慕慕挽起了叶安的胳膊:“你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妾身还等着叶郎你月下一诉哀肠呢!” 叶安猛然一个激灵,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好当着众人的面离开后再悄然折返,怎能如此直接? 别说是叶安惊呆了,便是王渊和王皞也万分吃惊。 反倒是于他们同行的李遵勖颇为识趣,拉着这两位先生往自家的马车上请道:“二位先生,某家的奇石可是一件好东西啊!快快随我一同去瞧瞧…………” 说完还向叶安使了个“我懂的”眼神,让叶安哭笑不得。 你好歹他也是大宋的驸马都尉啊!怎生跟个流氓头子似得,这下反倒让自己更尴尬,只能一个劲的傻笑。 这一幕非但没有化解了眼下的尴尬,更让让在场的一群少男之心碎了满地。 秦慕慕绝对是这个时代的女神,她的芳名在东京城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眼下突然名花有主,谁能受得了? 秋夜的晚风略带寒露,吹过了热闹的南门大街,吹冷了无数少男的心,也吹起了东京城的改变,触动了无数人的无眠。 八卦永远是这个世界上传播最快的消息,如同尘埃一样无处不在,即便是你把“窗户门缝”都塞起来,他们还是能无孔不入。 仿佛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鼎鼎大名的花中魁首秦大家居然委身于人。 听闻这个消息,不知多少春心萌动的男子彻夜哀嚎,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默默的诅咒得到秦慕慕芳心的男人。 这种事情瞒不住,何况秦慕慕根本就没打算瞒,叶安甚至觉得自己被她“强留”的那一夜就是秦慕慕要做给世人看的。 自己可是一点“福利”都没有。 …………………………………… 在世人得知这个人居然是这个名声不佳的的“阳城夜郎”时,更是满城哗然,谁也想不到叶安到底有什么好,居然能被绝世风华的秦大家给看上。 更有甚者居然探听出了叶安是玄诚子这个观妙先生的弟子后,便扬言他定然是用了龌龊的术法,迷惑了秦大家! 但让叶安错愕的是,这样反智且无中生有的事情居然还有真人相信……………… 今日原本是叶安进宫面见圣人的日子,王渊家的仆从已经前来通知他了,王渊的原话非常简单,学礼从现在开始,从向皇宫而去便已经开始。 在仆从的准备下,叶安换上了一件长袍大袖的衣服,穿在身上若是少有不雅,便会给人一种邋遢,无赖的样子,所以叶安一行一动之间不敢放肆。 头上的小冠被去掉,还上了正式的章甫之冠,以宣扬自己儒家学子的身份,这其实就是一种高冠而已。 当然,这顶高冠戴在叶安还未消肿的脑袋上,便显得有些滑稽。 牛车已经准备好,叶安上了牛车出了上清宫的大门就被眼前的阵仗给吓呆了,一大群人围在外面,原本还以为是进宫的规矩,谁知道居然被人围堵了。 王帮为难的看着眼前的人群小声道:“小郎君,要不然从后门走?” 叶安摇了摇头:“今日乃是我进宫入学的日子,岂能从后门出?”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铁牛倒是干脆,瓮声道:“只需小郎君一声令下,俺这就驱车向前,这些弱鸡根本挡不住俺们的去路…………” 叶安无奈的摸了摸鼻子:“我这是要入宫面见圣人和官家的,难道要杀出一条血路来?缓缓前行,若是实在走不动,少爷我自有办法。” 见叶安都这般发话了,铁牛也不耽搁,便驱缓缓向前,他也知道现在冲杀出去不现实,小郎君是去宫中入学面圣,杀出一条血路来怕是要直接去往开封府大牢了。 至于这些年轻人前来作甚,用脚丫子想也知道他们是因秦大家而来。 铁牛一边赶车一边骄傲的大笑后便被人用臭鞋“袭击”了。 他也知道此时不能太过嚣张,于是便压低声道:“王帮,你说秦大家那天仙似的美人儿居然愿意与咱们家小郎君共度良宵,你说以后成了咱们家的主母该如何?” 王帮皱眉呵斥道:“莫要胡说,小郎君是读书人,身份高贵的很,秦大家虽说是良家女,可毕竟是风尘女子,怕是不妥当的。” “小郎君若是喜欢呢?” 面对铁牛的灵魂拷问,王帮一时无奈:“那便娶回来,反正咱们家小郎君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从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小郎君都不怕,咱们怕什么?!” 叶安从车厢中探出来,伸手拍了一下王帮的后脑勺:“这话才算是说对了,跟了少爷我这么久才开窍,太慢! 老子喜欢的女人,天王老子也拦不住!老子不喜欢的女人,便是王母娘娘也送不来!” 一路从宋门里大街往西去,很快便到了大相国寺,胖胖的空空和尚在一众僧人中最为扎眼,捧着一个小布包便走向叶安的牛车。 “小友今日入学,贫僧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相赠,唯有宣笔一支,聊表心意。” 叶安赶紧下车,双手接过宣笔交给王帮后,插手施礼道:“多谢和尚!” 这不是简单的赠笔,而是一种祝贺,一种古礼,表达了祝叶安学业的期盼。 牛车后面的叫骂声逐渐小了些,毕竟空空和尚在这里,又是大相国寺门前,别说是污言秽语,便是不敬的话也不敢说出口。 还好这些青年才俊没有挡在牛车前面,只是跟在后面不断的声讨叶安,鼓噪之声嘈杂,扰人清静,但牛车中的叶安却全然不在乎。 在他眼中这些男男女女便是一群“脑残粉”罢了,还是一群被人利用引导的“脑残粉”,颇为可怜。 过了大相国寺便是信陵坊,此时牛车缓缓向北,牛车后面跟着的人便一下制多了许多,因为叶安的牛车已经上了御街,不远处便是天汉桥了,当然东京城的百姓却喜欢称呼它为州桥。 州桥乃东京城中最为宏伟的桥梁,桥上两边甚至有不少的小贩在叫卖,热闹非凡。 一身鹅黄色襦裙的秦慕慕就站在桥边,即便是未施粉黛,即便是一群彩衣女子相伴,她也是那么的突出和明显。 赶车的铁牛叫道:“小郎君,秦大家来送您入学了。” 叶安微微苦笑:“这哪是送我入学,这是送我往坑里跳啊!” 果然牛车刚刚靠近,便以水泄不通,秦慕慕一声“叶郎……”便让州桥之上众人哗然……………… 第一百九十章入宫面圣 秦慕慕已经去了头上的幂蓠,只是戴了短小的“透额罗”简单的遮挡面容,如此一来却更显精致和抚媚。 这般的打扮已经打破了人们对秦慕慕之前的认知,毕竟她之前乃是高冷的仙子,现在却如同落入凡尘的美人。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当然最刺激人的还是她头顶的那支金钗!这代表着叶安已经向秦大家“插钗”,而不是仅仅得到好感而已。 “插钗”乃宋人相亲的重要环节,男女双方约定见面,如男子相中,就在女子的发髻上插上金钗,称为“插钗”,如不中意,则要送上彩缎,称为“压惊”。 当然女子也可拒绝,退还金钗,而眼下秦慕慕头上的金钗便说明了一切。 明晃晃的金钗不仅仅是插在了秦慕慕的惊鹄髻上,更是插在了无数少男的心中。 叶安觉得自己快要被四周仇视的目光给“撕裂”了,但秦慕慕却全然不在意,端着一个黄铜盆款款上前道:“叶郎今日就学,妾身在此恭候,为叶郎净心净手!” 叶安挽起儒服的大袖,秦慕慕便立刻帮他用银钩子勾上,贴心的不像话,两人亲昵的洗着手,说着话。 只不过对话的内容并非看上去那么美好:“你这是给我拉仇恨呢?!” 叶安扫了一眼四周投射过来的愤怒眼神,微微不满的向秦慕慕埋怨。 “你要娶我难道能躲过这一关?现在都这般阵仗,若是你我婚嫁的那天,会如何?” 微微低头秦慕慕给叶安洗手,透额罗上的垂珠轻轻的碰撞在一起,那张俏脸更显抚媚,看的叶安心思杂乱,眼前这个女人是真的妖精啊! 明知道自己今日要入宫,还是去陪皇帝读书,居然在这关口诱惑自己,实在是太过…………舒服了! 在别人眼中秦慕慕是高高在上的冷傲仙子,但在叶安眼中,她可是头上长着俩个角的“恶魔”。 四周人对叶安充满了敌意,但他自己根本就不在乎,开玩笑,脸皮是什么东西? 早已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洗完手后,叶安还笑着对叶安秦慕慕施礼道:“多谢秦家小娘子,小生这便走了,记得有空去上清宫寻我……带你祈福上香呢!”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四周对他的声讨之声更大了些,叶安只是轻轻一扫便浑不在意,现在这些人骂他不学无术,骂他轻浮放浪,有本事再往前走还能骂的出来?! 在人群中寻了好久,还是没找到钱晦,叶安有些好奇,为何这小子没有出现在对自己口诛笔伐的队伍里? 反倒是瞧见了李端懿和李端平两兄弟,远远的见了叶安微微躬身,这怕是所有人中唯一真心前来送自己的吧? 牛车过了州桥一路向北之后,过了长庆楼前的横街,牛车后的人便越来越少,待瞧见叶安在景灵宫前停下,叶安下车对景灵宫施礼后,车后几乎就没有人了。 一大群人站在远处的横街上看着叶安,没想到他今日居然是要进宫的! 虽然是天子脚下,但极少有人能够得到圣人或是官家的召见入宫,这对一个年轻人来说乃是无上的荣耀。 人群讶然,互相之间打听消息,怎生这个名声不佳的“夜郎”就能得到圣人和官家的召见呢? 叶安却没有功夫打理这些人,他站在景灵宫前看着庄严的殿堂微微感慨,宋真宗皇帝“推本世系,遂祖轩辕”,以轩辕黄帝为赵姓始祖。 景灵宫便是祭祀轩辕黄帝的地方,也许对于赵家人来说轩辕黄帝是他们老赵家的祖宗,可对叶安来说,却是华夏共祖。 叶安其实没有必要停下来的,但他还是忍不住下车,远远的冲着景灵宫施礼,华夏数千年传承至今,就是因为从未丢弃过祖宗。 这一幕恰巧被东掖门的老陈琳所看到,微微皱眉的上前道:“你便是阳城县的叶安?” 随着枯枝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叶安脖后的汗毛便竖了起来。 眼前这个老人给了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就如同当年他在边境的密林中遇到的猛兽,深埋在心中的警觉瞬苏醒刺激着他的身体,让他不自觉的绷紧身上每一块肌肉。 当然看到他身上的黑色都知服饰,叶安便躬身道:“正是小子!不知大官贵姓?” 老陈琳看着叶安绷紧的模样好奇道:“某家宫中入内内侍省供奉官陈琳,今日便是我引你入宫进学资善堂,你……为何要拜景灵宫?” “黄帝乃华夏共主,人文初祖,今过其庙堂如何不拜?” 叶安的反问让陈琳微微点头:“嗯,这般稳妥的后生确实不多见了,听蓝继宗说你文武双全,有搏杀猛兽之能,但你要去的是禁中,乃天家所在,轻松些以免招来祸事!”说着便拍了拍叶安的肩膀。 叶安心中的警觉缓缓消散,人也开始放松起来。 刚刚他是真的被陈琳身上的阴冷给吓到了,这个看似垂垂老矣的宦官,身上怕是背着不下百条人命。 叶安再次上了牛车继续往左掖门而去,身后的那群“脑残粉”已经裹足不前,叶安无声的笑了笑。 要不是陈琳出现,自己一定激怒他们,让他们越过景灵宫跟随自己前往宫墙! 靠近宫墙十步的距离便已经是“无人区”,没有房舍,没有行人,甚至连草木都被铲了去,最大程度的保留出“隔离带”。 陈琳一路上交代了叶安入宫的礼仪,眼睛不可直视圣人,亦不可主动开口,更不能随便乱走。 双目最好一直盯在自己的脚面,低头前进……………… 角楼上沉闷的鼓声响起,牛车也在左掖门前停下,巨大的宫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缝隙,但即便如此也能使得叶安的牛车进入。 “牛车可入左右掖门,但进了宫门之后便需前往厩舍院停放,非赐,车驾不得过左右长庆门,违者扑杀!” 王帮和萱儿在进宫之前就被老陈琳给撵下了车,他们只能在左掖门外的小院等候,那里是仆从休息的地方。 至于铁牛,自他进如皇宫开始捏着缰绳的手就抖得不停,待到了厩舍院便如蒙大赦的被老陈琳给撵到了车夫等待的小院。 开玩笑,禁中之地,天家之所,皇宫所在,宿卫分明!寻常人根本就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肆。 从现在开始,叶安便可以用脚丈量大宋的皇宫了,身为一个学史的人,不得不说他是激动的,但边上的陈琳却很快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莫要想着用脚来量,这条路你只能走一次,下次便要从东华门进来直接去往资善堂,若是敢在宫中走错了路,嘿嘿…………那便是中了“头彩”!” 叶安连道不敢,没想到自己这个简单的小心思一眼就被陈琳看破,显然宫中的这些老怪物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不拜衣冠 老陈琳的步子不大,看上去也没有多快,但叶安发现自己想要跟上他就要不停的加速,这老家伙有点东西啊! 无论是谁第一次看到大宋的皇宫都会被它的华美所震撼。 当这座后世长眠地下的皇宫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叶安恨不得扒下一块墙皮来,揣走纪念。 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式,朱漆大门,彩绘龙凤,虽然规模无法与紫禁城相比,但其奢华的程度却是让人惊叹! 在甬道中穿行的叶安根本就没按老陈琳交代的来。 东张西望对所有的东西充满好奇,后世对东京汴梁的挖掘工作可谓是几代考古人和历史学者的遗憾。 汉家历史上最为富饶,最开放,最先进时代的都城,皇宫,被黄河的泛滥深埋于地下。 现在看到“活的”了,叶安甚至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拍下封存起来,留给后世的子孙们! 当叶安看到眼前红,青,蓝,绿,金,五色相交的斗拱后便彻底走不动了,站在殿前死死的盯着复杂且美丽的建筑久久不语。 斗拱是古代建筑特有的宫殿构件,方形的斗,矩形的拱和斜的昂,三种简单的木头以榫卯技法拼接起来便可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结构。 不光看着漂亮,而且还能极大的承受重量,支撑无顶出檐,减少室内大梁的跨度。 它将减轻屋顶的荷载经其递减到柱子上,宫殿的规格也以它为划分,有斗拱的大于无斗拱的,斗拱多的大于斗拱少的,层次多的大于层次少的。 叶安眼睛都不够用了,即便是边上的陈琳都快把肺管子咳出来他也无动于衷。 开玩笑,面对宋人杰出的建筑智慧和美学,叶安就如同快要渴死的人一头扎在清泉之里。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一座宫殿前,陈琳停下了脚步时叶安差点一头撞上,面对陈琳责备的眼神,他只能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宫中多奇美,小子忍不住感叹。” “无以规矩,不成方圆!渊汆先生早已说过你夜郎对礼法颇有缺失,如今看来果是如此,待会面见圣人官家的时候,万万不可失礼!” 叶安叉手施礼:“小子记下了!” 说让嘴上这么说,但陈琳觉得这小子不会遵守,冷哼一声便进了集英殿。 一路而来他对叶安的无礼已经非常反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少年人打骨子里便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叶安也有些无奈,他是真的忍不住,并非是自己忘记了礼法,而是眼前这一切太过吸引人。 待陈琳出来之后,叶安便整日了一下身上的儒服,正了正头顶的章甫冠,在陈琳的示意下跟着他入殿。 进殿之后叶安便能感受到宋人的奢华,谁说宋人宫殿狭小简陋?狭小和简陋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巨大的宫殿中全被铺上了木质的地板,柱子上也都是精美的盘龙雕饰,丝绸的帷幔,雕梁画栋的藻井,无一不透露出赵宋王朝的富贵。 瞧见他再次“犯病”老陈琳随手拍了一下叶安的肩膀,看似没有多少力道,可叶安感觉自己的肩膀撞在了墙上。 心中长叹一声,他便以最礼貌,恭谦的态度双手相叠垂目不语,直到边上的陈琳踢了他一脚这才开口道:“踢我作甚?!” 陈琳瞬间被气炸:“面见圣人官家,怎生能不开口?!” 叶安低着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要我先说话?” “施礼,自报家门,问安!” “哦!小子叶安参见官家,圣人,万安!” 叶安中规中矩的施礼,这是王渊教的最认真的礼节,也是叶安最不喜欢的礼节,说完他便双手相叠缓缓屈膝拜下。 但膝盖弯到了一半,却发现珠帘之后却是空无一人,唯有两件衣服摆放在了御座之上,其他…便什么都没了。 于是跪拜便成了躬身而揖………………………… 陈琳大惊失色,瞥了一眼屏风后小声喝道:“为何不拜?!” “小子膝盖不好,不能跪拜衣冠。” 陈琳大怒:“圣人天下母也!衣冠乃圣人制,你身为大宋子民如何不拜?!” 叶安笑了笑:“小子自然敬重圣人,以长辈之礼而拜是应该的,但衣冠终究是衣冠,岂能同圣人相比?以拜为礼,难道就不算是逾矩?” 陈琳呆了呆,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这……”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个刁滑的小子,简单的一句话便把“为何而拜”变成了“所拜为何”!” 屏风之后的刘娥缓缓走出,脚上的凤履轻踏地板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的话也让陈琳反应过来,冷冷的盯着叶安等待他的解释。 叶安震惊的望着刘娥,他的震惊不是在刘娥的突然出现,而是在她的头上,宋人爱簪花,可头上顶着一个“花篮”也有些太过分了些…………………… “放肆?!岂可直视圣人御容?!” 刘娥身边的内侍瞧见叶安震惊的模样,立刻开口呵斥,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小子实在是不懂礼数。 刘娥却从容的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集英殿中的宫人立刻低头缓步离开,但陈琳却没有走,同样从屏风后面出现的还有蓝继宗,唯独不见官家,这让叶安微微皱眉。 隔着珠帘看不清刘娥的长相,这让叶安颇为失望,但未曾想刘娥却开口道:“承祖,把这珠帘起开,让本宫好生看看这个“阳城夜郎”!” 叶安和秦慕慕不同,他是男人,圣人在朝臣面前都是不露脸面的,便是相公们留身奏事也要以珠帘相隔,关系再好的朝臣也是外臣啊! 珠帘被轻轻撩起,叶安看到的一个头戴簪花冠,风韵犹存的妇人,毕竟是皇后,脸上保养的还不错,不过已经是大衍之年的人了,眼角还是生出或多或少的鱼尾纹。 瞧见刘娥的长相,叶安便知道为何真宗皇帝宁愿违背太宗意愿,也要把这个“他人妇”娶回宫中,眼下还能散发成熟女性的魅力,年轻时还了得?! 刘娥的笑容给让叶安感觉不错,稍显慈祥些,但她说的话可不是太好听:“小子,你是第二个敢这般直视本宫的。” “圣人乃是天下之母,又不会吃人小子不怕。” 刘娥微微一愣,随即看了一眼身边的蓝继宗再次开口道:“你这话与秦慕慕说的如出一辙啊!果是青梅竹马!” 第一百九十二章弥天大谎 集英殿之中,叶安席地而坐,刘娥赐坐了,但陈琳并没有给他凳子,显然是故意让他难堪的,但叶安却毫不在意,直接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放肆!” 又是这句话,叶安斜斜的望着老陈琳:“一口一个放肆,你累不累?圣人赐坐难道小子还能违抗圣人口谕不尊? 你不给锦凳便算了,坐地上都不行?什么时候你一个宦官敢刁难文臣了?!大宋的祖宗之法难道这么快便忘记了?!” 即便是叶安坐在地上唾沫横飞的呵斥陈琳他也不敢再说话,眼前这个小子刁滑的很,在嘴上自己就别想占便宜。 御座上的刘娥却并没有在意,一副看戏的模样。 陈琳缓缓蹲下伸手道:“那老奴就扶您起来……” “哎?!别碰我,我身子骨弱,摸一下便残,碰一下就死,你这手脚我可承受不起,若是有了伤痛,必定前往御史家中申诉!” 看着老陈琳的手僵硬在原处,刘娥用大袖捂嘴笑了笑:“陈琳,你在他面前可占不到便宜,这小子…………蓝继宗你当初怎么说的来着?” 蓝继宗在边上叉手道:“这小子可是占不到便宜就算是吃亏的主!” 刘娥微微点头:“嗯,本宫看着也是如此,这样的人又该如何对付呢?” 蓝继宗笑道:“渊汆先生说他是贼骨头,老奴觉得这样的贼骨头就该送去资善堂,让先生们好生管教一番,让他读书明义,尊礼,尊法!知晓上下尊卑!” 叶安就知道蓝继宗会这么说,虽然是早有准备的,但还是装作惊讶的模样苦笑道:“大官,你我也算旧相识,怎生能如此对待小子?” 蓝继宗呵斥道:“胡吣,怎生?你还以为某家这是在害你?实话告诉你,这是圣人在提点你!别以为圣人不知你的出处,秦大家当初入宫的时候可是把你也交代了清楚!” 此言一出叶安便知道刘娥这是在打的什么算盘,当初秦慕慕穿越而来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自己也穿越的事,刘娥是在诈自己呢! 看着边上并不言语,只是微笑慈祥盯着自己的刘娥,叶安无奈道:“圣人目光如炬,小子确是与慕慕来自一处,那些祥瑞也是小子带来的。” 无论是蓝继宗还是老陈琳都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还是被叶安的话给惊到了,刘娥却并不在意,盯着叶安道:“那里是仙宫?” 叶安哈哈大笑,声音在集英殿中回响吵得人耳朵难受,刘娥好奇道:“本宫的话便如此好笑?” 叶安连连摇头道:“您想岔了,非是叶安觉得娘娘的话好笑,而是觉得世人好笑,娘娘您应该知道,小子那里和这是俩个人世,小子那里也有三皇五帝,也有诸子百家,也有孔圣人,只是到了唐末便走上一条和大宋不同的路,没有五代十国,宋世一统天下!” 随着叶安的话,无论是刘娥还是蓝继宗,老陈琳都惊骇的望着他,他们在幻想那个时代,在猜测叶安编造出子虚乌有的时代。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叶安与秦慕慕商量好的,他们在兰桂坊的那一晚便想好了该如何去圆这个“弥天大谎”,甚至通过辩论去堵住所有破绽和缺口。 这就是一个穿越之后的历史与时间悖论,怎么样才能合理的解释他们的历史,怎么样才能让刘娥相信他们是正统的华夏汉种。 于是他们便决定从唐末开始动手,“修改”他们的历史,只有这样才是最合理的解释,并且他们需要获得刘娥的认同感。 在秦慕慕完整的描述出她与刘娥的会面以及对话时,叶安就知道她的话存在漏洞,且必定会被刘娥抓住。 谎言永远是谎言,但只有在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刻,谎言才会被彻底暴露在阳光下,可惜叶安与秦慕慕都确信一点,他们两人的身世和真相永远不可能被揭开。 有过卧底经验的叶安自然是接过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当然秦慕慕也非常理直气壮,声称她自己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少女,不晓得如何去撒谎,圆谎。 叶安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开玩笑,一个孤苦伶仃的少女到了东京汴梁这个世界上最繁荣,最复杂的城市中,只用了短短几个月时间便能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拥有兰桂坊的大家? 叶安觉得秦慕慕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但看着她笑盈盈的俏脸,叶安还是觉得自己不要找事的好。 集英殿中叶安依旧无赖的坐在地上,当然他也在解释所谓的仙宫,貌似刘娥对那地方非常感兴趣,总是在打听。 “圣人,您觉得若是这世上真有仙宫,为何却从未有人找到过?所谓的飘渺之物最为可笑。 那是人想出来的东西,是本就不存在的,您若是仔细翻看那些关于仙家的东西便会发现,其实记载的所见所闻都是根据现有的东西想出来的。” 刘娥好奇道:“哦?真是如此?” 叶安点了点头:“这是必然,人的幻想都是基于所见所闻,若是娘娘不信,便以陈大官为例如何?” 刘娥狐疑的看着叶安,但对他的这套说辞非常的感兴趣,于是微微点头道:“如此甚好。” 叶安让陈琳随便说出一个怪物,越是离奇越好。 “头大如斗,斗上有角,独目,巨口,身有鳞,四足,无臂。” 叶安笑了笑:“娘娘,您听他说的定然是觉得世上没有这东西,可头大如斗虽说是陈大官想出来的,但也是基于他见过头,至于其他的东西也都是他见过的,无论是独角,目,口,足,陈大官难道能想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吗?” 陈琳愣了一下,随即陷入沉默,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他是真的无法想出自己完全没见过的东西。 叶安耸了耸肩膀道:“娘娘,您看陈大官,蓝大官,包括小子甚至是您自己都无法想出从未见过的东西,所以说那些关于神仙,志怪,等等诸多传闻也是来自于人之所见。 甚至连那些描述天宫模样的记载,都是与人间宫殿一般无二,可见根本就是在骗人啊!如此老子才会以:道可道,非恒道来描述大道。” 叶安看似一通忽悠,但实际上只是讲述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想象和描述都是用现有知识来描述,从未见过而且找不到现有原型,就是现有知识无法描述的。 用人话来说,人只可以描述以及创造出见识过的东西,无论他们变成什么模样和形态,前提是见过。 若是你能无中生有创造出你从未见过的东西,那恭喜你………………上一个这么干的还是全能的上帝! 第一百九十三章同进士出身,侍读 叶安用辩证法让刘娥失去了对虚无缥缈东西的追求,单单是这一点便让蓝继宗和陈琳佩服。 自从发现了秦慕慕和叶安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刘娥就对长生不老充满了兴趣,但她却没有办法对外臣说,唯有陈琳与蓝继宗知晓。 追求长生是好事吗? 当然不是,他们作为宦官并非不知道历史上那些追求长生的君王结局如何,他们想要劝诫,但作为天家的仆从他们又没有办法劝诫。 叶安简单的几句话便能打消刘娥的这个念头,实在是让他们欣慰的。 当然刘娥也不傻,他从叶安的话中得知了一点,他和秦慕慕肯定不是来自仙境,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那个世界和汉家非常相似,只不过金瓯无缺,同时还重格物,所以叶安和秦慕慕才会有那么精巧的东西。 刚刚叶安自称自己是文臣,以这样的身份呵斥陈琳的放肆,由此可见那个世界也该是重文轻武的。 刘娥突然之间便对叶安以及秦慕慕的身世不感兴趣了,她明白,那个世界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所在,甚至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 她唯一在乎的就是叶安的学问,从那个世界带来的学问,也许就是这个学问才让那个世界从唐末之乱乾坤一统的……………… 刘娥看向叶安,用最严肃的声音道:“你有那个世界的学问,本宫要你把这学问留下来,今日之事只能留在集英殿中,若是有任何人敢传出去,本宫定然严惩不贷!” 叶安点了点头笑道:“娘娘放心,事关天下,小子和慕慕绝不会向外袒露一个字!” 刘娥吸了口气,看着眼前语气真挚的叶安道:“如此最好,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旦暴露会给大宋带来怎样的祸患。” 不用刘娥提醒,叶安也知道自己必须要保密,开玩笑,自己和秦慕慕的身份他连刘娥都没有完全交代,何况是传出去? 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来自未来,并且知道宋朝的结局如何,岂不是要给她活剐了? 徽钦二帝的屈辱,崖山之战的悲惨,即便是叶安这种后世人听着都感到奇耻大辱,何况是赵宋的天家? 自己和秦慕慕在宋世,只要能开心,舒坦的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他们两在那个世界也不过是一般的小民而已,没有什么大志向,也没有什么抱负,到了宋世不过是换了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叶安七分真三分假的话让刘娥彻底放心,最重要的是让她知道了叶安心中的想法。 陈琳和蓝继宗没有说话,他们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有些事情就应该烂在心中,当了天家一辈子的仆从,岂能不知什么时候该闭嘴? 刘娥看了一眼蓝继宗,他便俯身贴耳,几句话过后,殿中的气氛瞬间就变得诡异起来,陈琳幽幽的盯着叶安不知在想什么,至于蓝继宗看向叶安的眼神就更加不同寻常了。 叶安无所谓,反正自己说的话对于刘娥来说是一种牵制,给大宋献上土豆和地瓜,就相当于是买了一个身份,至于最后的底牌不在别处,而在自己的脑袋里。 他相信刘娥一定会对自己脑袋中的学问感兴趣,说实话叶安之前一直没有找到自己在大宋安身立命的本钱,现在看来他找到了…………………… 刘娥一句话也不说便起身走向后殿,叶安起身恭送她的离开,看来事情她交代给了蓝继宗。 “今日本宫不打算见你的。” 一只脚夸过门槛的刘娥忽然停下道:“即是见你也不会给封爵,祥瑞之事还未定下,土豆的产量本宫已经瞧见,果是能亩产数千斤的,待地瓜运到东京城,本宫一并封赏!如今赐你同进士出身,你便入资善堂为侍读,以杂学与儒家正统相济而施教官家!” 叶安愣了一下,待刘娥离开集英殿后,才对边上的陈琳道:“同进士出身?侍读?圣人对叶安便如此放心?” 老陈琳冷冷一笑:“你以为圣人对你的过往不清楚吗?你是哪里人咱们暂且不提,可你只要你出现在大宋,老奴就能找到你的“脚跟”! 天圣二年六月,你出现在了嵩山羊肠道,路遇下山的观妙先生…………而后去了阳城县,知县事王温款待你与观妙先生留宿后衙,次日给你上了户籍,定籍阳城县嵩山老君观。” 陈琳盯着叶安看了看:“之后的事情便不用老奴多说了吧?你小子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本事,居然能在阳城县这小小地方翻起如此波澜,若非是观妙先生下山,若非是遇到河南府的灾情,你怕是能轻易的隐匿身份吧?” 露出灿烂的笑容,叶安缓缓道:“你应该从蓝继宗那里知道了我的本事,若是我愿意,没人能查得到我,也没人能找得到我。” 哈哈哈…… 老陈琳的笑声在集英殿中显得非常刺耳,笑眯眯的盯着叶安道:“但你没有那么做,观妙先生说你心中有仁义,做事有自己的章法,所以才没对他下手吗?” 叶安皱眉的盯着陈琳:“怎么?你觉得我当初应该下手?” “不,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这么做,至少你还没变成和我一样的禽兽……走吧,随老奴去往资善堂,渊汆先生应该在那里讲学了。” 叶安不再说话,眼前这个老太监已经把自己查了个底掉,几乎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甚至连自己巧妙救走萱儿的事情他也清楚。 姜还是老的辣啊!古人的手段也不能小觑,从他说出自己与玄诚子相遇,叶安就知道老道算是把自己彻底出卖了,他虽然隐去了汽车,但显然是出自于私心。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百分之百相信玄诚子,在这个世上除了秦慕慕之外他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秦慕慕同样如此。 虽然被玄诚子给卖了,但叶安并没有一点恼怒,甚至非常平淡的跟随陈琳前往资善堂,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刘娥,毕竟瞒也瞒不住。 昨天晚上他就和秦慕慕两人达成共识,最大程度上的满足刘娥的好奇心,最大程度上的阐述事实,但同时把不合适的部份隐去。 眼下看来还算是很成功,刘娥给了自己文资的身份。 同进士出身便让他站到了文官的队伍中去,当然也不算是白给,侍读的这个差遣,其实是在考验自己的才学。 这些并非是来自祥瑞的赏赐,而是对自己的一种考验。 第一百九十四章资善堂 在蓝继宗的服侍下上了步撵,看着四周躬身站在墙角的宫人,刘娥捏了捏酸涩的鼻梁:“今日是本宫没有沉住气,应当好生晾着他的。” 蓝继宗笑了笑:“娘娘,老奴看到皇城司的文书时也被吓了一跳,这小子就是个怪物啊!这般年纪便能里外从王大学士那里赚取二十万斤粮食,用的居然还是一副小小的头面。” 刘娥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轻轻打开:“将作监的人看过了,说这东西他们也能做得出来,但要想做的这么精致,而且这么小,着实不容易。 他们还说这发饰头面之物,越小越难做的精巧,没办法打磨,就这蝴蝶的翅儿便值数百贯钱!” 刘娥说完便把蝴蝶发饰卡在头上,在一簇簇的花中显得尤为醒目漂亮:“本宫不是贪图他的东西,而是想要知道他的家学!” 说完便盯着蓝继宗道:“你说什么样的家学居然能造出可计天时的东西来,什么样的家学能让他出口成诗?和他比起来,哼,那些个高门子弟,贵府纨绔根本不值一提,枉称青年才俊!” 蓝继宗笑了笑:“钱家的二郎便是被他一顿欺辱,怕是从来没有受过的。” 刘娥微微冷笑,瞧见四周宫人的头更低了些才开口道:“钱晦是自取其辱,手段不如人家高明也就罢了,非要用那些下作的,虽说是辱了叶安的名头,可阳城夜郎却被阳城县百姓津津乐道,夸赞他是真的为百姓着了善事,至于钱家…………可是被孙全彬打了脸面。” 蓝继宗小声道:“娘娘,钱惟演外放的旨意早已拟好,什么时候传下去?” 刘娥笑了笑:“不急,待消息到了他的耳朵里,再去传旨,本宫可是知晓他的为人,这段时间必然会有所托请,走动门路,如此也好把名单列出来,福宁宫的屏风上许久未曾“加恩”了!” 蓝继宗微微一惊,所谓的“加恩”可并非好事,先帝会把中意人的名字列举在景福宫的宫墙上,而刘娥恰恰相反。 真宗朝末年,朝堂之中党争激烈,刘娥自身也卷入党争之中,对朝臣之间利用姻亲、朋党结党营私、排斥异己,大搞党争,深有感悟。 临朝称制后,流着眼泪对大臣说:国家多难,如果不是诸位重臣同心辅佐,怎能有今日之景象。现在皇亲国戚都获得了推恩,唯诸位重臣的亲眷没有受到朝廷的恩泽。卿等可以把亲族的名字呈递上来,当破例意义尽数推恩。 众臣不疑有他,将亲族亲信的姓名一一呈递上来,刘娥让人绘成图,贴在寝殿的屏风上,每有奏请升迁封赏,都要比对此图,以防朝中个别朋党权势过重。 可以说这“加恩”就是给予升调,只不过所升调的差遣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少有实权,为的就是避免在朝中形成朋党之势。 “今日午膳后便前往资善堂,本宫要看看他叶安的学问到底如何!” 刘娥这么一说也让蓝继宗来了兴趣:“奴婢可是亲眼瞧见过观妙先生手上的手表,那东西精巧华美的紧,真的能计天时,老奴寻观妙先生讨要,他却说叶安还有好的…………” 刘娥微微皱眉:“这小子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精巧?若是有机会敲打一番,让他拿出一个送予司天监……” 蓝继宗微微苦笑:“娘娘,您是不知晓,这叶安从不吃亏,若是要他一块手表,怕是…………” 刘娥瞪了蓝继宗一眼:“他敢私藏?!本宫还能亏待他不成?眼下他呈献祥瑞的功劳本宫还未赐下,若是他拿出可计天时的手表,便给秦慕慕赐下诰命!本宫还能亏了他不成!?” 蓝继宗微微一抖,诰命? 这东西可是女人一辈子的荣耀,娘娘为了获得叶安带来的东西算是下了大本钱了。 “娘娘说的是,老奴得空便敲打他一番。” 刘娥点了点头:“让益儿今日到福宁宫来用膳,本宫这几日都未曾与他好好吃顿饭了。” 蓝继宗躬身道:“老奴这便去请官家!” ……………………………………………… 叶安现在知道为何古代官员早朝之前要吃的特别多了……实在是饿啊! 他没参加早朝,吃的也不算少,但在这庞大的皇宫中七绕八拐的下来,肚子已经开始抗议。 在觐见刘娥之后,时间便以不早了,眼下自己的五脏庙还没有着落,叶安悄悄靠近陈琳道:“陈大官,咱们中午去哪里吃?” 老陈琳抬了一下眼皮:“老奴未曾听闻娘娘有饭食赐下。” 叶安惊讶道:“娘娘没说就就没得吃?内侍们总该有地方吃饭的吧?小子不挑食………………” 老程琳摇了摇头:“这可不行,您是文臣,岂能吃内侍的饭食?外城在宫中,要么是官家圣人赐下才有饭食吃,要么便是要饿肚子。” 叶安呆了呆,感情老赵家不管饭啊!那自己岂不是要挨饿?! 就这样饿着肚子叶安跟随陈琳到了资善堂,这里是一座厅堂,光线非常好,最少要比那些高大昏暗的宫殿要的多。 资善堂并不大,但里面的东西却颇为繁杂,几方书桌上满是文房之物,而山墙上立着一个巨大的书架。 单单这些书在这个时代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原因无他,书贵啊! 在叶安的产业计划中就有印刷这一项的,当然他的酒馆依旧是启动资金的来源,虽然和秦慕慕相见了,但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向她开口。 当然若是成婚之后,赚来的钱怕是也要上交的…………………… 资善堂中没人,陈琳依旧躬身站在边上,叶安笑道:“陈大官饿不饿?若是可以能否派人去寻我的仆从,小子不才车驾之中还有些吃食,尤是锅盔,炸的香酥,一口下去…………” “叶侍读还是歇歇吧!老奴知道您做的一手好饭食,可终究不是男子该做的事情,待会若是官家用膳回来,您在这里吃锅盔可不好看。” 叶安撇了撇嘴,看到桌上的小点心,毫不犹豫的拿起放入口中,在陈琳惊骇的眼神中笑道:“您要来一块不?” 点心的味道非常好,是一种用酥油制作的外形似螺蛳的甜食,类似奶油裱花,入口即化,有点像是泡芙,只不过外面是酥皮,口感极好。 “这是官家最爱吃的滴酥鲍螺,你怎生下手…………” 叶安看了看不多的滴酥鲍螺笑了笑,一口一个快速的吃完冲着陈琳道:“现在没了,你是不是应该让人再送一盘来?” “你……你……无耻之尤!” 叶安奇怪的望着陈琳:“不是你让我吃的吗?!” 陈琳气急:“某家何时让你吃了?!” “你让我下手的啊!” “某家没让你吃,是让你住手!” “哦,听岔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劝学皇帝 这是陈琳第一次和叶安接触,他总算是知道为何蓝继宗说他是个不守规矩的异类了。 这小子实在是个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做的主! 自己在宫闱之中这么多年,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高官权臣,无论是青年才俊,还是诰命贵女……哪一个入宫的人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唯有他叶安却非如此,能下手去吃官家的茶点,他叶安算是第一人! 空空如也的盘子仿佛是在嘲笑宫中的规矩,陈琳冷冷的盯着叶安道:“小子,你倒是硬气的很,老奴若是不给这茶点续上呢?” 叶安耸了耸肩膀:“这就对了!读书要的是凝神守心,心无旁骛,哪有一边读书一边吃茶的道理?!难道你们每日都是这般伺候官家读书的?!” 陈琳微微一愣:“这有何关系……寻常人家读书也都是这般。” “胡说八道!若是如此,哪来的头悬梁,锥刺股?哪来的铁砚磨穿?” 叶安呵斥陈琳一愣一愣的,他以全然忘记从一开始纠结的问题并不是读书的态度问题,而是叶安吃了官家茶点的问题。 但陈琳很快反应过来,瞪着叶安道:“你这小子,当真一张好嘴,今日………………” “哦!既然如此,那你读书是什么模样?” 陈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王渊缓缓渡步进门,边上是一位少年郎,叶安不用想也知道,能在资善堂中出现的少年人是谁。 何况他领先王渊半个身位,傻子也该知道他的身份了。 叶安躬身叉手道:“叶安参见官家,见过渊汆先生。” “你就是朕的侍读?怎生比朕大不得几岁啊!” 叶安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臣虽幼,但肚子里有不一样的学问,我觉得您应该试一试,说不定以后便喜欢上我的课呢?” “你还是先回答渊汆先生的问题吧!” 小皇帝显然是个脑袋灵活的人,并不与叶安计较,也不回答他的话,反而把问题抛给了叶安,让他回答王渊的问题。 叶安微微一笑,看来这个小皇帝处于叛逆期啊! 王渊是谁?是资善堂的翊善,无论学识还是地位品格都是毋庸置疑的,当然赵祯在这里并不是以皇帝而是以学生的身份来读书做学问的。 瞧见王渊望向自己,叶安无奈道:“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 这不是诗词,但胜过诗词,这是一片出彩的文章,虽然只是描述叶安自己年幼时求学的经历,可一字一句刻画之深,惟妙惟肖的细节让人动容。 王渊甚至能从这寥寥数语中听出其中的紧迫感,可见叶安的文章功力之深厚。 连原本发难的赵祯都颇为动容,悄悄的看向了边上的偏房,刚刚与大娘娘用膳,说了叶安的事情,之前自己也听其传闻,说这叶安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还有那首在阳城县流传的童谣。 原本以为他叶安是个徒有虚名的人,未曾想这一开口就把自己给震住了。 想想大娘娘就在边上的偏房中,赵祯的脸上一阵燥热,小声道:“叶侍读原也是吃过苦的。” 叶安笑了笑:“吃过苦……咳咳,读书不算苦,但求学却是极难啊!欲加冠,益慕圣贤之道,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 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 王渊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这话说的仿佛是在批评自己的严肃似得,看着边上官家似笑非笑的表情,王渊干咳一声道:“官家,尊师重道乃儒家传承,不可逾越,但师者传道授业,亦不可居高自傲。” 赵祯连连摆手:“先生说的是,朕并未质疑先生,只是感叹叶侍读没有遇到仁厚宽爱的先生罢了。” 王渊张了张嘴,长叹一声:“臣也将是叶安的先生。” “啊!?朕不是说的您。叶侍读,你说的先生是谁?” 叶安好戏看的正欢,眼下被打断颇为唏嘘的感叹道:“我的先生是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老者,只是脾气不好,若是能合他的脾性,便会爽快的很,嬉笑怒骂皆是常事。” 赵祯点了点头:“那还算是不错的,只是求学如何幸苦?” 瞧见叶安不打算说,王渊笑眯眯的盯着他:“既然是做文章,就该把文章做完才是,以劝学官家之用啊!” 赵祯和陈琳微微一呆,他们这才知道叶安是把自己的经历写成文章来劝学的,赵祯也端正了态度,顿时不再敷衍。 叶安点了点头笑道:“如此小子便在先生面前卖弄了,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 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下面就不能再背了,叶安到此便住口,眼前几人已经不再说话,陈琳算是被说服,王渊则是在琢磨这篇文章,至于赵祯却是微微动容。 开玩笑,宋濂的文章自是顶顶好的,连明成祖朱棣都是他的学生,这片文章可谓是封建时代的求学,劝学的典范之作。 王渊回过神来微微感叹道:“你这小子果然有大才,这出口成章的本事,老夫不如也!” 看着小皇帝崇拜的眼神,叶安忽然觉得脸上一阵燥热,微微躬身道:“先生过誉了,小子在四书五经上的学问相差甚远。” 陈琳皱眉道:“那你来资善堂如何为官家读书论学?” 叶安挑眉望向陈琳道:“大官觉得娘娘让我来作甚?难道是教授官家四书五经?或是讲读经筵?资善堂中的先生们哪个不比叶安强上百倍?” 陈琳微微一滞,边上的王渊却有些好奇,按道理来说以叶安的年岁和学识不该成为资善堂的侍读,反倒是应该伴读官家的。 “那大娘娘让你来作甚?” 看着年轻的赵祯,叶安微微一笑:“自然是教授官家不同的东西,一些特殊的学问!比如帝王之道…………” “荒唐!”“放肆!” 第一百九十二章帝王本质 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一个不断总结经验和教训的历史,这是历史发展的规律,同样也是汉家王朝所遵循的。 汉家的历史漫长,并且最擅长的便是总结经验和教训。 这几乎成为汉家文明的“法宝”,在不断的总结教训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比如最大程度上的废除分封制中藩王的封地,通过削藩约束他们手中的权利。 担心武将篡权黄袍加身,便以文制武;担心重蹈覆辙出现宦官干政便给宦官的身上加了许多“枷锁”,担心后宫乱政便限制后宫的权利等等。 叶安拥有更长的“历史经验”他有更多的“案例”,也有更全面的总结分析。 这一点除了秦慕慕外其他人并不知道。 资善堂在短暂的沉默后便被笑声打破,陈琳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道:“叶侍读,您是老奴见识过最狂妄的少年郎,不该说是狂妄,而是该说您不知天高地厚啊!连资善堂的先生,国朝的博学鸿儒都不敢夸下海口,你却随意说出,实在是要把天捅出窟窿来咯!” 叶安笑了笑没说话,而王渊脸色难看的摇头道:“少年人不该如此狂妄,帝王之道乃是帝王之学,你这年纪如何敢说出如此狂妄之言?!” 叶安看着捂嘴偷笑的小皇帝,嘴角微微挑起:“若是不试一下,怎会知晓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先生不可不教而诛哦!” 没想到叶安会如此坚持。 王渊与赵祯同时回头望向了偏殿,而陈琳已经快步走了过去,他不敢相信叶安如此胆大妄为的话没有惹怒刘娥。 偏殿之中,刘娥静静的坐在御座上,一只手架在御座的扶手上支撑着脑袋,嘴巴微微张开。 虽然有墙壁门窗相隔,但刚刚资善堂中的对话她却一字不落的听到。 边上的蓝继宗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瞧见陈琳走了进来小声道:“娘娘此等狂妄悖逆之言,实是太过了些,但毕竟叶侍读非我宋世百姓…………” “太过了吗?” 刘娥伸手打断了他的话,看向陈琳道:“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让他试一试,把渊汆先生请过来与本宫一同旁听,且要见识一下这小子的家学到底如何!” 陈琳微微惊讶,看了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蓝继宗,小心道:“娘娘,这件事传出去怕是……” “谁敢传出去?!” 刘娥的声音忽然提高,冷冷的盯着蓝继宗与陈琳道:“关于叶安的一切都是宫中的禁忌,谁敢泄漏分毫,本宫必以大辟之刑惩治!” 现在的刘娥对叶安的家学非常感兴趣,她甚至觉得这也许就是上天的眷顾,和叶安献上的祥瑞一样,会对大宋产生改变。 当然,刘娥也不傻,叶安到底有没有本事一试便知,说大话谁都会的,可若是能做到,那就不一般了。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有赌的成分在其中,但毕竟是一个机会,她倒是要看看叶安的家学有没有那么好。 深谙儒家之道的她明白,儒学是极好的,但儒学同样也有不足之处,治国往往靠的是能力和经验,而非四书五经中的那些礼法,规矩,学问。 当初先帝就说过,儒学能教出好的臣子,但却培养不出好的君王,所以他才会在有生之年设资善堂以培养官家。 只可惜,先帝早崩,并未把治国之道,帝王之道传授给年幼的官家,自己一届妇人,唯有在相公以及朝臣们的辅佐下监国,至于治国万万比不上先帝的。 至今刘娥还能回想起咸平之治的盛况,那时大宋与现在不同,也就是那段最好的时光给大宋积攒下了与辽朝对抗的本钱。 眼下的大宋“主少国疑”,再加上自己垂帘听政多了一个“母壮子幼”,朝堂上下以有不安之状,若辽人再度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叶安敢夸下海口,说自己能够教授官家帝王之道,那若是他真的有本事,委以重任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年晏殊十六岁被先帝召试于中书,事后转任太常寺奉礼郎,光禄寺丞,眼下的叶安有献瑞之功,一个侍读学士的差遣官也算不得什么。 王渊被陈琳召到了资善堂的偏殿之中,资善堂里只留下叶安与赵祯两人。 陈琳和蓝继宗两人撅着屁股趴在窗沿上,他们两人算是最好奇也是最担忧的,谁能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教授官家帝王之道?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但既然圣人这么坚持,那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至于王渊则是端坐在锦凳之上不敢说一句话。 毕竟当初是他向刘娥推荐叶安前来伴读的,也觉得他作为侍读能够把他的家学传授给大宋,但他却没想到叶安居然敢说出教授官家帝王知道的话来。 他算是被叶安的胆大包天给吓到了。 叶安随意的挑了一个位置坐下,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对赵祯道:“官家随便坐,叶安授课怕是与其他先生不同的,我不希望官家把我当作先生,那样太过古板无趣,若是能当作一位友人最好,若是不能便权当作一个阐述史实的傻子也行!” 这样的开场白赵祯还是第一次见,看着眼前比自己仅仅大几岁的叶安笑道:“你与晏殊不同,他处处守礼,老成持重,即便是作为侍读学士为朕讲学,也是一丝不苟,你……倒是有些率性而为了些。” 听到赵祯这么说,叶安便对这个少年皇帝另眼相看,晏殊是谁他太清楚了,这个千古名相流传下来的段子也是不少。 小皇帝这样夸晏殊,显然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看来这位“仁宗皇帝”并非那么好相与。 笑了笑道:“晏学士自然是学问练达为人持重,这是臣子本分,叶安不能与之相比,叶安不是儒家臣子,所学为杂,擅博采众长。” 眼见自己的威胁被叶安轻易化解,还自抬身价,赵祯抿嘴笑道:“果是不凡,大娘娘常说有本事的人往往异于常人,朕希望你不是夸夸其谈。” 再度威胁已经很明显了,叶安笑了笑:“如此臣下便开始了,官家是帝王,但可知帝王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赵祯勃然变色,稚嫩的小脸涨得通红,但看着叶安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身后偏殿没有任何动静,咬牙切齿道:“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代天牧民!” 叶安摇了摇头:“官家,这话是寻常人对帝王的理解,若是您也这么想,那就错了。” 赵祯猛然站起:“朕错了?!” 叶安笑道:“错,也没错,既然帝王如您说的那样代天牧民,统治天下,万万人之上不可冒犯,那为何自秦以降王朝更替轮转,帝王变更无数? 别人可以这么想,但您不可以!你要清楚皇帝的本质是什么,万万不可被表象所蒙蔽。” “什么本质,什么是表象?” “万人敬仰是表象,出则前呼后拥是表象,一呼而百人应是表象,天下恭顺是表象!您应“由器及道”!” “那……那……皇帝是什么?” 叶安的声音在小小的资善堂中冲击了一个年幼帝王的心,颠覆了赵祯对皇权的部份认知。 第一百九十三章叶安的“家学” 对于赵祯来说,叶安的每一句话都是充满冲击力的,如同一记重拳捶打在他的心中,他虽然年岁不大,但生在帝王家对许多事情都比常人要清楚的多。 没想到叶安上来就推翻了他对皇权的定义,这是一种史无前例的描述。 “官家,您是大宋之主,也是汉家的帝王,就应该清楚皇帝的本质是什么,也就是追寻其中的“道”而非器,权谋,平衡,利益,大势,未来,发展,求变,这些都是“器”而非“道”!” 叶安缓缓了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香茶他还是有些喝不惯。 他并没有一口气把所有东西都说清楚,从赵祯的眼神中就能看出,小皇帝已经开始陷入了迷茫。 “先生的意思是?” 赵祯不自觉的改口了,叶安笑了笑:“所有的一切都是您手中的工具,可以任意使用的工具! 但这些工具却会让您的本性产生变化,所以您要做的就是摆脱被这些工具所带来的负面之情所操纵,由器及道太过危险,但却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的一个过程,但我会告诉您怎样追求“道”并且指出大致的方向。” 赵祯看着眼前这个气质大变的年轻人,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燥。 叶安说的很深奥,但他却能大致听懂一些,这次他看向叶安的眼神慢慢的充满敬畏,这个少年到底是怎样的人? 居然以这般的年纪便能为自己讲述帝王之道。 偏殿之中撅着屁股的俩个老内侍纷纷离开了窗棱,刘娥犀利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接下来的话他们若是再敢听下去,怕是距离脑袋搬家便不远了。 王渊震惊的瞪着眼睛,手中已经在刚刚的颤抖中薅下一撮胡须,但他全然感觉不到疼痛,叶安的话看似非常简单,但事实上却蕴含了极为深奥的道理。 寥寥数语便能阐述出皇权的坏处,皇权所带来的危害,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尤其是那几句“器”“道”之辩,更是达到了对皇权领悟的另一个高度,王渊甚至暗自生出一种极为“悖逆”的揣测,也许这叶安就是个皇帝…………但这个想法转瞬之间就让他打了个冷颤。 “渊汆先生,先帝时候就是在追寻帝王之道时被叶安所说的“器”迷失了本心,以至于偏离了帝王的“道”?” 王渊不敢回答,他也不能回答,自己无法说出先帝的错,只能小声道:“先帝幼时英睿,姿表特异。与诸王嬉戏时,喜欢作战阵之状,自称“行军元帅”。太祖喜爱之,将其养于宫中,为太子上殿位次在宰相之上,东宫僚属称臣,先帝推让不接。见太子宾客李至、李沆,定先行拜礼,迎来送往皆在宫门外御阶之下。那时的先帝可谓是仁君典范,史书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王渊回想起当初真宗皇帝的过往,激动之情无以复加,刘娥听之动容。 “至道三年三月,太宗驾崩,先帝遭遇太监王继恩与明德皇后之宫变,险些错失帝位,然宰相吕端一力挫败,于同月扶立先帝继位,次年改年号“咸平”! 那时的先帝初登极位,英姿勃发!任贤用能,勤于政事,分大宋为十五路,各路转运使轮流进京述职,减免五代之旧赋;那时的先帝勤俭异常,而国朝稳定,给咱们大宋带来了万千之机!” 刘娥缓缓点头,也是在那个时候她与真宗皇帝相爱难忘,一起度过最美好的时光:“先帝引入暹罗良种稻,农物产量倍增,织造、染、纸、瓷等业兴盛、市井商贾蓬勃,贸易盛况空前,咱们大宋一时无二,辽人却惶惶不可终日!” 见刘娥提到了辽朝,王渊的声音颇为颤抖道:“自澶渊之战,先帝每况日忧,也印证了叶安所说的“器”“道”之别…………臣万死!” 刘娥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至极,连吸气声都带着一丝颤抖道:“你说的无错,是先帝未曾反思己过,未曾想着励精图治,而是开始了“东封西祀”!以至于把权谋之术,平衡之道用在了这等事情上!不惜以重金贿赂王旦…………呼!所以本宫觉得叶安为官家施教无有过错,亦不可轻言废止!” 王渊惊讶的望着刘娥,小声道:“娘娘的意思是让叶安继续为官家授学?” 刘娥无奈的望向资善堂的内殿,微微苦笑道:“渊汆先生心中怕是也这般想的吧?” 被说中了心中的想法,王渊尴尬道:“虽于礼不合,但此子家学太过耸人听闻,且特立于世,怕是除了官家之外…………” “他只能教授官家,若是敢泄漏一个字,本宫必施以极刑!这一点还望渊汆先生提醒之,让其万勿出错!” “臣必定提点叶安,娘娘放心,此子并无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打算,他天生洒脱的紧,最不堪重的便是世俗中的规矩,但定然是汉家汉种,不敢有一丝一毫不臣之心。” 刘娥冷若冰霜的脸缓缓变暖:“这点本宫倒是看出来了,瞧他与秦慕慕之间的关系,怕也是个风流情种!本宫打算册封秦慕慕为阳城县君,相信他叶安不会因小失大!” 王渊愣了一下,急急的开口道:“娘娘三思啊!县君乃是诰命之中正五品品秩,三品或四品的内命妇之母可封为县君,五品文武官正室或其母亦封县君。然叶安未曾有官职在身,亦未与秦慕慕成亲,她连叶安的妾侍都算不上,如何能册封县君?!” 刘娥微微苦笑:“等她与叶安成婚,那时再封县君怕是都封不得了!以其之敬献祥瑞之功,再加之授官家帝王之道,还有那可丈量天时的神器之物,渊汆先生,您觉得以他的本事会有怎样的封爵?差遣官暂且不提,单单是品秩本宫都不知该如何加封了!” 王渊默然不语,眼下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叶安的本事和能力他是清楚的,对大宋的功劳他也看在眼中,尤其是他的家学,眼下不过是瞧见了冰山一角罢了,若是封赏不足,怕是寒了叶安的心,以后便会守口如瓶了。 果然刘娥缓缓道:“蓝继宗说他是性情中人,是非分明但睚眦必报,他曾对蓝继宗说过,人之敬我一尺,我敬人之一丈,但他也不是君子,报仇不需十年,只争朝夕!” 第一百九十四章论“家学”的重要性 “官家,有一句话非常重要,您一定要记下“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圣人云: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当了官,能力便越大,但身上的责任便愈重,需要为百姓做主,需要为朝廷出谋划策,需要辅佐官家,您觉得呢?” 叶安觉得自己说的还是不错的,最少眼前的小皇帝已经开始明白了他的教学思路。 赵祯点了点头道:“先生说的是,朕知晓您的意思,人的地位越高,越要担起重任!这样便能利国利民!” 叶安刚要点头夸赞,但马上遭到了小皇帝的质疑和怒怼:“可先生,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与做官有什么关系?!与能力有什么关系?这句话的本意是:“事情做好了,可以总结经验,从而更进一步;学好了,就可以把这些学识运用到做事之中。”仕,做事也!非入仕做官也!” 哈了个擦! 叶安觉得该狠狠地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明知道儒家经典是自己的短板,还非要用这东西来举例,去教一个被儒家经典熏陶,被一群大儒教授长大的“知识库”,这不是自找难堪吗?! 叶安咬牙切齿的望着赵祯:“官家,若是臣再引经据典来举例,您就抽我!” “先生何有此种癖好?哈哈…………” 瞧见赵祯大笑,叶安也忍不住呵呵起来:“臣这是在活跃课堂气氛,那什么……莫要告诉渊汆先生!” 赵祯不禁莞尔:“叶侍读你还是把帝王的本质告诉朕吧!” 叶安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待下次臣来授课,便会告诉您的,今日多说无益,散学!” 看着日头已经偏西,赵祯不自觉的看了一眼资善堂中的滴漏,惊讶道:“未曾想以过了俩个时辰!朕竟毫无所查,先生授课端是奇异的紧!” 叶安笑了笑:“不觉得时光荏苒吧?官家莫要着急,散学之后还请官家完成课业。” 赵祯已经习惯了被先生留下课业,微微一笑道:“哦,不知叶侍读有何课业留给朕?朕今日要临帖数百,还有渊汆先生的经义,背诵杨师傅所授的典籍段落……” 叶安笑了笑:“臣的课业不是要写下来的,也不需咏诵,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您只需想一想便好,是一道数术之题哦!” 赵祯松了一口气道:“那便请叶侍读道来。” 瞧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叶安狡黠道:“说一个池塘中有浮萍些许,一日翻倍,十日则遍布池塘,问!几日半之?!” 赵祯愣了一下,随即道:“叶侍读的课业便是如此?” 叶安点头道:“便是如此,但官家却要自己想,当然若是实在不行也可询问宫中之人。” 瞧见赵祯眉头紧锁,叶安提高声音道:“这题目臣的婢子也做了,至今不知其解…………” 赵祯小脸微微一红,随即望向叶安道:“朕是皇帝,你不该用此即将之法!但……你的话朕记下了!” 叶安摸了摸鼻子,最后这一下确实让自己有了心惊胆战的感觉,小皇帝人不错,底子也好,若是好生引到,可能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大宋吧? 只是…………他没儿子的问题该如何解决呢?这是个大难题啊! 叶安打算出门,但看见远远站着等候的蓝继宗便知道自己走不了,“家教”上了一下午的课,“家长”也在隔壁听了一下午,该到了谈话的时候了。 此时的蓝继宗对叶安的态度转变许多,望向叶安的模样就像是在看一个出息了的“后辈”,这让叶安大为不爽。 “我可没有入宫的打算,蓝大官这样盯着小子作甚?怪渗人的!” “哈哈!可不敢让你入宫为侍,阳城县君怕是会打到宫门前与某家理论的!” “阳城县君?谁啊?” “秦大家,娘娘已经敕封请大家为阳城县君,正五品的诰命!” 叶安的嘴角抽搐,干咽了一下口水道:“我还没有品秩呢?!封了她五品的诰命夫人,那我以后的地位还不如她?!这实在是…………圣人恩典!” 瞧见刘娥缓缓走出偏殿,叶安立马改口,躬身向刘娥道:“侍读学士叶安参见圣人!” 刘娥瞥了一眼叶安,微微皱眉道:“你不是要为官家讲授帝王之道吗?怎生开了个头便没有下文了?还有最后留的那道数术之题是何意?难道也是你要教授官家的学问?” 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似得提出,叶安干咳一声道:“圣人,臣的家学颇为复杂,但好在分门别类,有儒学,有数术,有格物,有政治,家中长辈和先生们曾言,通达一学之人,可出世行走天下!然入门容易,练达却并非易事,有人穷其一生而唯有寸进,但这寸进之功便让人欣喜若狂!学者同贺,处处褒赞!” 这次换刘娥震惊了,没想到那个世界的学问居然如此高明,她哪里知道其实后世的学问也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只是量变引起了质变而已。 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王渊,见他微微点头,刘娥便知道叶安说的话并非虚言,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要以这诸多门类向官家授学?” 叶安点头却又摇头,在刘娥略微不满的表情中开口道:“叶安只是让官家对臣的学问感兴趣而已,儒学臣是万万不敢教授官家的,至于其他臣倒是有些信心,能让官家…………” 刘娥端起茶杯打断了叶安的话,抿了一口问到:“儒学你还是不要碰了,自己都没学好,“学优则仕,仕而优则学”都不明其意!每日渊汆先生授课,你便同官家一起就学!但本宫不明白,数术对官家而言,对治理天下来说有何用处?” 叶安微微一愣,苦笑道:“娘娘,数术之重堪比国鼎!数术的思维方式会让人变的理性,坚强。 对一个国家来说,数术便更为重要了,许多东西用文字表达出来并不直观,可用数字和线条表达出来便会给人以更为直观的感受,且数术还能对国朝的商业产生巨大影响…………这些您怕是也不知道的…………” “放肆?!叶安你这是在指摘圣人的不是?!脑袋不想要了?!” 陈琳在边上及时地站出来指责叶安,这模样仿佛是叶安做了什么惨绝人寰的恶事来,边上的蓝继宗也是脸色不善。 这一幕落在刘娥的眼中自然是忠诚的象征,当然落在叶安的眼中却是极为不爽,什么时候内侍敢这般对文臣出言不逊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孤臣 老陈琳的呵斥叶安基本上已经免疫,躬身对刘娥道:“圣人询问臣下,臣下为大宋之臣自然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便是欺君,今陈大官不许臣之言,不得为圣人解惑,此等奸佞尤可诛也!臣请圣人旨,斩杀此等奸佞竖阎!” 刘娥皱眉挥手道:“够了!你莫要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与那些个文臣一般,陈琳也莫要总是刁难他叶安,说了实话反倒是比说假话让本宫安心!叶安,若是你真有本事,今夜便用数术把国朝的变化让本宫看明白!” 叶安躬身道:“还请娘娘赐下旨意,让叶安可调取三司账册!” 刘娥盯着叶安道:“你这口气太大了些,本宫会让陈琳带你去领所需,调取三司账册便莫要想了!” 待刘娥在宫人的服侍下上了步撵,叶安回头冲着蓝继宗和陈琳拱了拱手:“多谢两位大官!今日之情叶安铭记在心!” 陈琳哼了一声并未回应叶安的善意,蓝继宗笑了笑道:“知晓就行,放在心里,老陈可不是个非不分的人,跟了先帝那么多年对圣人的脾性还是了解的。” 稍稍顿了顿凑向叶安道:“你真的打算做一个孤臣,直臣?这样做代价可不小…………” 瞧见陈琳在边上竖起耳朵,叶安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没错,小子就是要做孤臣,也只能做孤臣!你觉得若是我与朝臣们搅合在一起,娘娘能放心?” 陈琳冷哼道:“还算你有自知之明!”说完又稍稍露出不忍的神色道:“你对天家的忠心娘娘会记得,你受的苦官家也会记得!” 叶安耸了耸肩膀:“谁说做孤臣就要吃苦的?小子可从未如此想过嘞!” 陈琳稍稍无奈的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不得罪别人,别人也会对你下手,若是到那时还没有个人帮衬着你,怕是远窜边州时也不会有人为你说上一句话好!” 蓝继宗甚至面露不忍道:“你不是儒家文人,更不是靠着儒家入仕的,再做孤臣怕是会被远远的排挤出朝堂。没人喜欢你这样的人与圣人官家亲近的。到时便是渊汆先生,观妙先生都无法为你解围!” 叶安瞧见这两人掏心掏肺,摸了摸鼻子:“你们突然对小子这般照顾,反倒是让小子不好意思了些。” 蓝继宗嗤笑道:“你也莫要太过动情,我等不过是于心不忍,便是你不想当孤臣,我等也会让你成为孤臣!” 叶安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但我做孤臣可能和你们想象的都不一样,说不得能在所有人之中腾挪转圜哦!” “那还叫孤臣?!” 陈琳不满的叫喊,同时不屑的撇了撇嘴,每当这个时候,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子又要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这是他最不放心的地方。 从感情上来说,陈琳和蓝继宗是看好叶安的,毕竟他的身份整个大宋只有他们两人和圣人知道,当然秦大家是不算的。 若是他的学问能把官家教成一位贤明的君主,那便值得。 蓝继宗并不担心,相反他和陈琳在某些地方对叶安的看法完全不同,他知道眼前的少年郎虽然有时语出惊人,有时特立独行,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有自己的拿捏。 这是一般少年人所无法相比的,蓝继宗宁愿相信叶安,也不愿相信那些被儒家教导出来,满口仁义道德的人。 他知道这个少年郎靠得住。 如此陈琳才会挑衅叶安,而叶安这一次也下了死力气回击,这样一来便能最大程度上的突出叶安的孤臣本质,也让刘娥心中安定一些。 当然叶安这样的家学和谁都不能搅在一起,蓝继宗清楚,陈琳清楚,刘娥也清楚! 让蓝继宗没想到的是,叶安居然能在转瞬之间明白自己和陈琳的想法,并且做出如此精巧的配合,事后还能道谢,这就足以自己没有看错人。 陈琳已经习惯叶安的回击了,但这一次他却并没有等到,而是等到了叶安的郑重一礼:“陈大官,蓝大官能得二位大官相助,叶安感激不尽!今日没有什么可招待二位,还请来日前往小子的酒馆饮宴才是!” 两人对视一眼,看来叶安确实算是把他们当作长辈,也打算去做那孤臣了。 俩个老家伙齐齐叉手,向叶安微微还礼道:“这是自然!” 大家都是聪明人,邀请他们俩这种宫中高品宦官是一种极为不妥举动,尤其是在他们还在东京城的时候,一旦让文臣们知晓,对叶安的评价便会立刻颠倒过来。 没人会在乎他之前做了甚么,也没人会记得他对大宋的功劳,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一个邀宠之人,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与宦官之间较为亲密! 只要是学士一类的人,便是和清贵沾上了边,一路上不需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需耐着性子的等待,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熬过了勘磨之后,自然会升迁上去,一旦被官家看重,日后定然平步青云。 可叶安这个侍读学士与宦官如此亲密,还是圣人一手提拔起来的,蓝继宗和陈琳都知道,以后他这个阳城夜郎的名声…………怕是会变得更加不堪,这才是他们二人同情叶安的地方。 但同情只是同情,也只能是同情,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的,比如蓝继宗再次高调的,亲自把叶安送到了兰桂坊,并且带来了圣人的敕封! 一时间兰桂坊再次成为东京城中的焦点,一个勾栏瓦舍之地的花魁,居然得到了圣人敕封的阳城县君。 尤其是在叶安这个阳城夜郎与秦慕慕之间的关系众人皆知的情况下,岂不是在便向的赐婚?! 凭什么他叶安就能得到圣人的眷顾?凭什么他在刚刚到了东京城便能有这般的封赏?! 人心中最大的不满往往来自“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叶安得赐同进士出身,资善堂侍读学士的消息刚刚在朝中传开,秦慕慕又得圣人赐下的诰命。 刘娥的这一举动无异于是给朝臣们一记响亮的耳光!同时也把叶安架在了火上烤,烤的金黄流油,还不忘撒一把“孜然”让他成为别人最理想的踏脚石……………… 第一百九十六章我们的目标是…… 多少青年才俊想要出人头地,多少文臣盯着圣人的青睐,而想要往上爬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踩着别人的“脑袋”。 越是名气大的人,越是得到圣人看重的人,便越会成为别人的目标。 但让许多人不解的是,叶安凭什么就能得到圣人的青睐?难道就因为他在阳城县的时候,截留灾民有功?这也算不得多大的功劳啊! 区区二十万斤粮食,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就算他是观妙先生的弟子,那又如何? 知道真相的永远是少数人,可当这些少数人无意之中“说漏了嘴”,把叶安向圣人献出了祥瑞的时候,所有人都炸了锅。 荧惑君上,祸乱宫闱,蛊惑圣人官家,重蹈先帝朝覆辙等等这些不堪的污名立刻就扣在了叶安的脑袋上。 当然这其中必定会有人在可以引导,也有人不明真相,更多的则是对先帝朝“东封西祀”的恐惧。 在他们眼中祥瑞已经不再是祥瑞,而是祸患,就如同当初挂在宫殿上的“天书”一样,成为文武百官心中的恐惧和梦魇。 在叶安看来,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还是非常高尚的,只不过他们想法固化,行为偏激…………当然还有一点自以为是。 想要出人头地,想要一展胸中抱负有错吗?没有! 作为当事人的叶安浑不在意,此时的他正躺在秦慕慕的腿上享受一双柔荑的拿捏。 “你怎么知道我那么多的事情,查过我?” 秦慕慕摆弄了一下头上刚刚赏赐的花钗冠笑道:“哼,查你有什么好处?” 叶安笑道:“那可说不准,是不是早就对我有意思了?” “可算了吧!你一个摆摊的小贩,我对你有什么意思?我可是交警,专查你这种人货混装的违法行为!你看看带着这样的两博鬓好看吗?” 叶安看了看秦慕慕头上的两博鬓微微皱眉:“这种东西也太奇怪了点,咱不要了,忒丑了些,非要用花钿、翠叶和白珠装饰出一个假鬓角才好看?宋人都是什么审美?” 秦慕慕却不满道:“你可不能这么说,古典美难道不漂亮?我看花冠就挺好看,听说有的命妇头上的花冠有一尺多高,蹲着身子,侧着脑袋才能进步撵之中。哦!对了刘娥头上的花冠好看吗?” 听着秦慕慕的描述,叶安的脸色变得极为惊悚,一尺长的花冠!这还真是不怕得颈椎病啊! 满脸嫌弃的说道:“以后还是用圣人或娘娘代称,隔墙有耳,你我这般说话会吓死人的。 咱们不学这些糟粕,娘娘头上的不是花冠,就像是咱们后世店铺开张时门口摆放的花篮,哎呀,那个艳的啊!” 秦慕慕撇了撇嘴:“你只见识过花冠,还未曾见识过娘娘头上的龙凤冠,冠上所饰几乎全用珍珠制成,用无数颗珍珠缀成游龙形状,再用小珠编成一个个小人像,有如蝴蝶翅膀或是打开的扇子式样的博鬓垂肩,分列耳朵两旁,连博鬓里竟然也有编成的游龙,其尊荣…………” 叶安明显感觉到秦慕慕的手劲加大了,皱眉道:“你不会是想要我给你做一个吧?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别想了!” “谁让你给我做那个了?我要那些珠宝!想要娶我可不能太寒酸了不是?” 叶安怒道:“我去!这是宋世,我给多少彩礼,你要双倍带回来的!” “嗯?!” “小姐姐,您说的算!” 秦慕慕的声音突然变得落寞了些,缓缓道:“咱们的婚礼一定要办的隆重些,否则对不起我爸妈…………” 叶安幽幽的开口道:“我煽起来你可受不了,不说了……咱们家以后的目标和发展方向定下来了,就是赚钱,赚钱,再赚钱!” 秦慕慕的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甚好!但话说回来,你是不是与看上萱儿了?我可是瞧过,这小妮子的身材可是一级的,五官精致面容姣好…………” 叶安皱眉起身盯着秦慕慕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对她是真的没有想法,只是当初觉得她命苦…………” “命苦就能杀人?!好几条人命呢!” 叶安惊讶的盯着秦慕慕,讪讪道:“你都知道了?” “你看我像不像傻子?她命苦没错,若是换做是我,我不会杀那几个无辜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会去杀王英娘,王皞!” “英娘,王皞就有错?她是被买下来的,放她走是情分,不放她走是本分,王家人没有错!” 秦慕慕微微一愣:“那谁错了?” 叶安深吸一口气道:“是她父母的错,是她舅舅的错,是那牙婆子的错,但最后谁也没有错!在这个时代的法律中没有任何人是错的,除了萱儿!” “是这个时代的错!” 秦慕慕声音坚定,脸色也变得僵硬,她当初在欢彩楼的时候见识过太多太多的悲惨,也见识了女人在这个时代的命运。 叶安瞧见她的模样,忍不住把这个娇生惯养从天堂掉落到地狱的女子搂在怀中。 “那,咱们就力所能及的改变这个世界!” “我不想让咱们这么危险,改变世界太难,太过危险,咱们还是过平淡些的日子吧!” 叶安咧嘴苦笑:“刚刚还说要赚大钱的…………你说这么多不会就是为了让我不要娶萱儿吧?!” 秦慕慕笑了笑,看着叶安一字一句道:“不,我要你娶了她!你以为我是在试探你?不是,我只是发发牢骚而已,你必须娶她,这样我才能有好名声,一夫一妻也是这个时代的制度哦,妾算不得妻!” 叶安咧了咧嘴:“不行,这样你一定会不舒服的,我本来也没打算祸祸人家,说不得人家便会遇到良人呢?” 秦慕慕冷笑道:“你是没瞧见那天我揍你的模样,她可是真的要为你拼命,为你和我同归于尽的! 再说我若不让你娶她,我会更难受!你觉得我一个花魁出身的诰命夫人,还独自霸占你一个人,会不会给人把脊梁骨都戳穿了? 那群嘴巴不饶人的命妇定然会说我是个妒妇,悍妇!若咱们短时间不要孩子,我在东京城的命妇圈里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还怎么推销…………化妆品。” 叶安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秦慕慕,这个和自己一同穿越过来的女人可要比宋世的女人厉害的多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唯有利益永恒不变 叶安从未想过要吃软饭,但看到秦慕慕的产业越做越大之后他是真的“不想努力了”。 只可惜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男人,叶安实在是不可能依靠秦慕慕发家致富的。 当然秦慕慕拉拢他一同“创业”的想法也被叶安给否决掉。 不是叶安不想,而是这个时代的规则和后世不同,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夫妻共同财产,相反而是丈夫的就是丈夫的,妻子的就是妻子的。 若是丈夫敢侵吞妻子带来的嫁妆,那对不起,官老爷在这件事上可不会因为因为男尊女卑而草草了事,相反会给男方治罪,若是数额较大,那很可能会治以重罪! 宋人对私有财产的保护意识非常强烈,试想一下连皇帝都不能随便扩大皇宫,不能拆毁民舍的时代,私产的保护意识有多强? 叶安可不愿成为吃软饭的存在,再说自己的生意做起来之后,与秦慕慕合并必定会成为更为强大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最永恒不变的就是利益,在叶安眼中,这些利益是极为强大的存在,古代社会对皇权的依赖程度非常大,而对经济利益的依赖却并没有那么强烈,所以这才是为何王朝更替,而商贾士大夫不变的根本原因。 妙真被玄诚子派来了,不是为了让叶安回上清宫,而是为了让他回去商量一下入宫的事情。 叶安稍稍有些奇怪,玄诚子入宫自己也要跟去?那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呢?弟子的身份自然是没得跑,但自己毕竟也是资善堂的侍读学士,还是王渊的学生。 从妙真的口气上来看,他对叶安成为王渊的学生,以及资善堂的侍读学士非常的不满,在这个孩子看来,叶安已经不是单纯的属于上清宫了。 秦慕慕对这个孩子还是相当有好感的,毕竟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道童谁见不爱? 当好吃好喝的塞满妙真道袍袖袋时,这孩子便在糖衣炮弹下沦陷了,很快就把叶安在上清宫做的事情说了个底掉。 孩子就是这样,他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你是否是个好人,他们会对好人完全信任,并且毫无防备。 说实话,像秦慕慕这样漂亮的人儿,再有一副好心肠,难免会让人产生好感,最少在叶安看来她的人缘非常好,即便是以现在兰桂坊这般的当红程度,也没有其他同行联手打压的情况。 秦慕慕对待兰桂坊的女子几乎都是最仁义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在悄然改变行业规的则。 叶安拎着妙真的耳朵把他送出了兰桂坊,小道士大吃二喝的“出卖”自己便算了,居然还打算看演出,这就有些不符合他的身份。 妙真这辈子打算走修道一途的,这是在他跟随自己学习之后玄诚子的一再要求,当时的他生怕自己把妙真给拐跑。 现在看来,妙真还是真的有些“跑偏”。 “师叔爷,您就让我瞧一次兰桂坊的演出吧!听说这里有位仙儿姑娘,能够原地升腾!” 叶安拎着妙真的耳朵不撒手:“你绑上绳子也能飞起来,想什么呢?若是真有这般的功夫还在兰桂坊中待着?早已飞升天界位列仙班了!” 看了看天空,妙真小声道:“我也想飞……” “飞个溜溜球!若是你想离开地面,说不得我还能帮你,若是想自己平地起飞,想也别想!” 其实仙儿姑娘升空的主要原因便是她的身后绑了丝线,再用强烈的灯光作为辅助让人的眼睛难以捕捉到而已。 于是她便能在空中做出许多飘飘欲仙的姿势便把一群荷尔蒙爆炸的男人们撩拨的乌拉喊叫。 秦慕慕可是在舞台,布景上下了大功夫的,对这些女子的要求也高,否则兰桂坊凭什么在一众勾栏之地叫好又叫座? 上了牛车向楼上窗口凝望自己的佳人挥手告别,叶安便“押送”妙真打算回上清宫,而边上的王帮在向他“汇报”今日店铺的情况。 店里的粉刷,以及门窗的更换已经开始了,但他不明白为何叶安让他不急着打造桌椅板凳之类的家具。 叶安笑了笑道:“还不是时候,明天一早我便把图纸给你,你让人按照图纸打造,嘶……最好是专门雇一个木匠回来!” 王帮有些莫名其妙,但随即明白叶安的意思:“小郎君的意思是雇一个会木匠活的杂役?还是您想的周全,咱们店里需要不少木器,那么大的一片后院房间也多,家具自然是少不得的!” 叶安点了点头:“算是这个意思把!除了木匠之外别急着招人,待家具做好了,本少爷把店铺规划好了,再招人也不迟。” 王帮立刻点头道:“小郎君您说的是嘞!可萱儿怎生未与您一起出来,就这么留在兰桂坊了?” 叶安笑了笑:“她是自由之身,只要想走我不会强留的,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铁牛在车辕上憨笑道:“反正俺是不会走的,打死也不走!不过小郎君仁义,以萱儿对您的样子就能看出她欢喜您,长得又是顶顶好的,即便做秦大家房中的大丫鬟也不是不可以……哎呦!” 铁牛的脑袋被叶安敲的生疼,这一下算是结结实实的,泪花都在眼眶中打转。 叶安揉了揉中指的关节怒道:“说过多少次了,她不是丫鬟,连你们都这么想她什么时候能开解心结?!” 瞧见叶安是真的发怒,铁牛和王帮同时开口道:“知晓了。” 他们其实也是无心之举,甚至是故意为萱儿说项,想让叶安接受了这个婢子。 萱儿对他们这两位哥哥极好的,时常浆洗衣物,又是缝缝补补,比自家妹子还贴心的紧。 谁曾想小郎君居然不愿,且还动了怒,也不知这对萱儿妹子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马车在上清宫门前停下,虽然已经入夜,路上还是不少的行人,毕竟上清宫的对面便是鼎鼎大名的桃花洞馆舍。 打更人的梆子还没路人的聒噪声响亮,不是不卖力气,实在是比不过。 叶安看了看上清宫微微摇头道:“还是要早些搬出去才是啊!” “师叔爷您要搬出去?搬出去作甚,咱们上清宫可是东京城中独一处的好景致啊!” 妙真有些不明所以,但边上的王帮和铁牛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上清宫再好也不是小郎君的府宅,他们这些人跟着小郎君实是不舒坦的。 妙真小道士稍稍犹豫之后便冲进上清宫,一边跑一边嚷嚷着:“师叔祖不好了,师叔爷要跑了!您的摇钱树也要跑啦!” 叶安满头黑线的站在大门口,敢情自己在这小道士心中是这般模样……………… 第一百九十八章兄弟阋于墙 上清宫中还是那么的清冷,即便是妙真的喊叫也没引起多大的波澜,清修的人最忌讳的便是心性不稳,而玄诚子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表情平淡的不像话。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般稳重,“师弟这便要走了?俺才刚到上清宫嘞!” 叶安被人一个熊抱举了起来,从这个热情的招呼便知道是静武这个憨货,当初自己教他拥抱礼的时候是为了戏耍老君观的道士们………… 试想一下平日里那些清修的道士被静武一个熊抱举起的模样,叶安便忍俊不禁。 未曾想静武和静真都下山了,静真稍微客气些,早已在官场混迹多年的他知道叶安的未来不可限量,以文官的揖礼相待。 静真稍稍感叹道:“师弟现在也是官身了,圣人赐下了同进士出身,又以侍读学士讲学官家于禁中,圣眷愈浓啊!” 叶安赶紧回礼道:“师兄客气,叶安惭愧,当不得师兄如此夸赞,其实也算不得多好的事情,实在是叶安的家学颇为殊异罢了!” 看来皇宫中的事情有许多都瞒不住玄诚子的,最少他能自由出入禁中,否则这些准确的消息从何而知? “师兄这次是回礼部祠部司述职?” “嗯,师兄这样的闲散官员只能判祠部事了,不像师弟这般简在帝心的人物啊!” 两人的客套让静武非常不满,一个劲的催促叶安去给他做好吃食,同时把手伸进妙真的袖带中掏些吃的,模样与孩童无异。 叶安瞧见静真心情不佳,稍稍客套也就不再啰嗦,而是带着妙真和静武两人离开,玄诚子小声道:“待会来净室寻为师!” 叶安叉手一礼便应下,待他走后玄诚子才对静真道:“莫要与他相比,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官的料,命好气运好,你比不上的。” 静真抿了抿嘴道:“他才十六岁,已然是得了文资之身,还是官家的侍读学士,便是什么都不做,待官家亲政之时便能飞黄腾达,成为肱骨之臣!我和他相比根本就是萤火之光,不敢相提并论!” 玄诚子笑了笑瞥了他一眼:“你这一身本事可都是为师教的,本就不适合在祠部司里做事,你以后要去的地方也不是礼部,而是皇城司!”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皇城司?!” 静真猛然一惊,看向玄诚子的眼神充满了惊讶,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和皇城司有所牵连?毕竟礼部和皇城司根本就没有任何干系。 玄诚子带着静真走进净室,缓缓坐在蒲团上道:“为师我自己也算是皇城司的一员,乃不留档三班小使臣,西头供奉官!” 静真微微一愣,西头供奉官他当然知道,可不留档三班小使臣是什么?哪有不留档的三班小使臣? 瞧见自己的弟子被说的一愣一愣的,玄诚子面色严肃:“不留档便是在三班院不留告身,唯有圣人官家知晓,入内内侍省高品大官知晓,西头供奉官可不是寻常的官价,算是内臣,要比外臣更为紧要,又能侍奉天家与左右,故品秩较低。” 静真这下知晓了,脸上的表情从落寞变得惊喜,没想到自己才是师傅的唯一传承,微微点头道:“弟子知晓了!” 玄诚子耷拉着眼皮道:“你知晓了?为师却不见得!明日你且去祠部司述职,待下值后前往皇城司官衙等候,到那自会有亲从官引领去往后衙。” 见玄诚子交代的如此清楚,静真便彻底相信自己这位师傅居然如此深藏不漏。 想想叶安的前途,再想想自己现在的差遣,静真苦笑道:“弟子还真是无法与师弟一般靠文资往上走啊!” 玄诚子微微摇头道:“人和人不一样,为师当初挑选人的时候一眼就看上了你,你为人正直,不善变通,这是坏处也是益处。 西头供奉官要的便是你这般的人,你的忠毋庸置疑,要知晓供奉官皆是天家可信之人。 当初圣人召见你,让你密旨行事不单单是因为师的身份,而是在看你的本事,眼下寇相公以客死他乡,你在圣人面前的差事做的已经极好了。” 静真重重的点头道:“弟子知晓了!” 玄诚子瞧见静真的模样微微点头:“甚好,把为师的话记下,以后你要替为师接任西头供奉官,暗中为天家办差,但你也要记住,你师弟叶安也是你的助力!” 静真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师傅放心,弟子绝不会做出同门相残的恶事来!” 瞧见他说的认真,玄诚子笑了笑:“为师的意思是让你在万急之时帮衬他一下。” 静真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师傅放心!”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静真不相信叶安会有一天需要自己的帮忙,说不得自己还要这个师弟帮忙才是! 上清宫东厨,叶安一边把吃的端到桌上一边解开围裙扔给不满的王帮。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师弟,已经叶安亲自给他下厨的待遇,王帮和铁牛二人非常不满意。 但瞧见静武对自己的态度未曾改变,叶安却极为欢喜,相比静真这个大师兄对自己的色愈恭,礼愈至,静武的丝毫未变更让叶安舒坦。 好不容易下山一次,还到了东京城,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只是让自己给他做点吃的,这在叶安看来一点也不过分,甚至是自己应该做的。 瞪了王帮一眼让他好生招待静武,叶安便前往玄诚子的净室,正瞧见静真从中出来,双双施礼后才离开。 净室之中玄诚子盘膝而坐,瞧见叶安进来便笑道:“听说你打算做一个孤臣,怎么,你也知道自己在大宋特立独行?” 叶安窜到玄诚子的身边提高嗓音道:“禁中已经糜烂至此?!叶安的事已经传遍整个东京城了?” 玄诚子不满的哼了一声道:“莫要说这些耸人听闻的东西,为师今日便告诉你,吾乃三班院西头供奉官,你的事情自然是别人告诉我的。” 叶安摸了摸下巴:“三班院?西头供奉官?从八品的小使臣上哪能查到这么机要的事情?” 玄诚子呵呵一笑:“宫中的事情你那里能知晓全面?不过是管中窥豹罢了!为师知晓的宫中秘闻可非你想象那般。” 玄诚子终于觉得自己在叶安面前得意一回,也算是能够镇住他了,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要做孤臣这是极好的,之前与三槐王,太原王深交太多,这不符孤臣之感,如今打算做孤臣了,便要与王皞以及王渊割开,为师看到了你与王皞的疏远,可未曾见你与王渊疏远啊!” 叶安咧嘴笑了笑:“我对蓝大官和陈大官说过,我做孤臣可能与你们所见识的孤臣不同,所以不要怀疑,我就是孤臣,但却并不孤单!” “左右逢源对孤臣来说算不得好事,反倒是落人口实,成了小人行径!” 叶安点了点头:“弟子知道该如何拿捏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封爵之辩 玄诚子对于叶安还是有信心的,从根本上来说叶安还是他观妙先生的弟子,这是一种不可分割的关系。 知晓叶安对烟气不适,玄诚子折断小香炉中的线香微微侧头道:“但愿如你所说,在仕途一道上,为师帮不了你太多,你且好自为之。” 叶安点了点头,说实话玄诚子对他有利用也有照顾,最少自己遇到他的一路都是受到了极为妥当的照顾。 他帮自己隐瞒了身世,甚至给了自己以出身,虽然他会向刘娥“告密”但同样也没有坏心,所以最终自己选择了向刘娥坦白一切。 可以说在叶安心中玄诚子和他上辈子的老师是同样重要的存在。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叶安看着眼前依旧邋遢的玄诚子,深深一礼,这是一种弟子对师傅的敬重。 玄诚子笑了笑:“认识你到现在,这一礼才算是真心诚意。也算是不枉师徒一场,若是你要做孤臣,那就应该斩断和为师的联系,最少也要减少往来。” 叶安呵呵一笑:“师傅,您这话说的便不是那么妥当了。我叶安拜您为师,自然应该遵守师徒之道,若是因为入仕要做一孤臣便与师傅疏远,那岂不是更会被人诟病?” 玄诚子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这话是没错的,但别人可不都是这么想。” 叶安摆了摆手:“管他风吹浪打,我自巍然不动!” 长叹一声,玄诚子颇为感动道:“你这小子,算当初为师没有看错,你和道门终究不宜牵扯太深,眼下的佛道之争你也最好不要参与其中,以免骑虎难下。” 叶安熟练的从一旁的小箱中取出茶叶,微微闻了闻便放在了红泥小炉边上,自从他经常喝清茶之后,玄诚子也开始好这口了。 “叶安不会这么鲁莽的,道门现在只需要什么都不做便好,清修无为不是咱们的老本行吗?只要您能把道门约束好,佛门自然而然就会走向衰落,甚至是毁灭。” 玄诚子有些惊讶,看着叶安小声道:“佛门昌盛数百年,怎会毁灭嘞!” 叶安笑了笑:“乱世佛门的昌盛和盛世佛门的昌盛能一样吗?其中的差别大着呢! 乱世的佛门是人最后的精神希望,是人脱身来世的选择,说难听点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这辈子没希望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下辈子上,而盛世的佛门是什么地方? 您瞧瞧百姓们去往大相国寺求的是什么便知晓了,是贪欲!虔诚信佛,一心向善的人能有几何?其中不带目的而去的又有多少? 这样的佛门如同招财进宝的工具,再加上僧弥做的那些恶事,只会越来越遭世俗的排斥,并且他们现在越来越过分了!弟子家乡有一句俗话:欲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咱们道门什么都不做,便是最好的!” 玄诚子缓缓点头,却微微苦笑道:“你这般对人心的揣摩是从何处而来的?难道也是家学所教,着实太过可怕了些…………” 玄诚子并不知道叶安的真实身世,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叶安叹了口气道:“您还是不知道的好,我的家学以实用为根本,极端实用,所以才会在儒家经意上荒废许多,但长辈们已经认识到了…………” “如此你便应该好生在资善堂中读书求学。” 清茶冲泡出来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叶安给玄诚子斟满双手递了过去:“师傅,明日是否是圣人召见,以表叶安敬献祥瑞之功?” 玄诚子微微点头:“你也应该能猜到了,如今东京城中关于你敬献祥瑞一事已然是闹得沸沸扬扬。 对你的言论也好坏参半,不少人还不知道祥瑞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祥瑞会给大宋带来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只要听闻祥瑞二字,必定会大声叱骂,也该给你正名了。 明日你随为师进宫,去往大庆殿参朝,此乃朔望大朝,官员众多,礼法森然,你现如今为资善堂侍读学士,又有圣人赐下的文资身份,也要好生应对了。收拾的体面些,公服,朝板内侍已送来,万不可试了体统!” 看来地瓜也送到了东京城,叶安缓缓点头道:“这么说来我也要走到人前去了?赏赐封爵也该下来了吧?” 玄诚子微微摇头道:“娘娘之所以要把公布祥瑞的时间定在现在,乃是因为年关将至!” 叶安愣了一下,年关将至和土豆地瓜的良种有什么关系? 无意中瞥见叶安呆滞的表情,玄诚子怒道:“这还不清楚?年关将至乃普天同庆之时,圣人和官家在年节之前的朔望大朝会上拿出你敬献的祥瑞良种……会如何?” 叶安缓缓点头,这下他算是知道了,而玄诚子又道:“年节之后便春耕之时,春乃万物起始、一切更生之义也!到时官家亲自躬耕种下土豆和地瓜,天下农人自然效仿,这是在以官家之名推而广之!” 古人的智慧从来就不比后世人来的少一点,甚至因为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而更为精明一些。 现在的赵祯对刘娥是真的佩服的不行,在他看来眼下的她顶着母壮子幼的名声,又是在赵祯处于主少国疑的时候,应该第一时间把祥瑞良种拿出来巩固地位才是,没想到她却能生生忍到现在。 “师傅,您说我能得个什么样的爵位?” 玄诚子斜斜的看了叶安一眼:“你这小子为何对爵位如此上心?身为人臣你现在已经一时无两了,得到的东西太多可能过犹不及,别忘了你现在才十六岁,十六岁便得了同进士出身,和实实在在的差遣官教授官家学问,你还要如何?!再要封爵…………” 叶安紧紧的盯着玄诚子道:“你的意思是圣人不会给我封爵了?” “这自不可能,为师的意思是圣人会给你封爵,但你最好还是推辞不受,等你年岁大些,官家要重用你的时候,你立功必定会再授封爵的。” 叶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你看我像不像个傻子?现在我有这么大的功劳都不接受爵位,等以后所有人都习惯了我的功劳,官家再因另外一个功劳授我爵位,能给多大?” 玄诚子嘴角抽了抽:“你倒是功利的紧!这般话也敢说出来…………” 叶安起身笑了笑:“那便烦请师傅把话带给圣人吧!” “你!……你这小子当真好算计!想让为师给你传话可不成!” “哎呀!老君观的山洞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啊!” “为师明日便向圣人请旨!渊汆先生和王学士大抵也会为你说项,敬献祥瑞之功大得很嘞………………” 第二百章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焰火! 叶安的思维方式和这个时代的人不同,这个时代的谦让,礼让太过强烈,可以说一切都是遵循儒家思想的礼法制度而进行的,无论是道德标准还是其他的信用体系要求非常高。 这和叶安后世的进取思想稍稍有些出入,后世的价值观体系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实现自己的价值。 如何去实现?是自己的东西就要努力争取! 这是非常正确的事情,但在宋人的眼中却不符合君子的含蓄,君子的谦让,君子应该“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这不是时代的错,也没有好与不好之分,只是不同时代出现了不同的价值观体系而已,更没有好坏优劣一说,只有适应与否。 叶安通过与玄诚子的试探发现了一些问题,他本打算去寻秦慕慕问清楚的,但看着天空中高高挂起的月亮还是算了。 秦慕慕虽然不能给他以答案,但可能会给他一个全新的分析或是启发。 坐在上清宫中专属自己的小院中,把脚放在热气腾腾的木盆里,叶安缓缓的抬头看着星星。 这个时代的星空他总是百看不厌,没有高楼环伺,没有霓虹之光,璀璨的群星在漆黑的夜空下更显壮美瑰丽,浩瀚深邃。 美好的事物总是吸引人的,于是叶安的身边便一个接一个的多出许多看星星的人,静武扣着鼻子问到:“师弟,这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因为漂亮。” 铁牛搓着脚嘿嘿一笑道:“再漂亮还不是每天晚上都能看到,看多了自然也就不新鲜了,有什么可看的嘞?” 王帮不满的瞪着这两个大煞风景的人:“小郎君看到的星象自然和你们牛眼里看到的不一同!狗看星星认不得稠稀!” 叶安灵光一闪之间仿佛抓住了什么,微微一笑道:“每个人眼中的星空都不一样,我看到了两条鱼,一个弓手,一个水瓶,一只螃蟹,你们看到了什么?” “银河,牛郎织女!”这是向往一段美好爱情的王帮回答。 “吃食!烤羊腿,炙肉,肉饼,炸果子!”“还有烩面,羊汤,脆翻肚子!” 叶安不知道静武和铁牛是怎么看到烩面和羊汤的,大抵是把明天的早晚饭列举出来了。 这就是叶安寻找的不同,他发现自己融入不了宋世,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脑袋里的东西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他的脑袋里有许多已经成型的东西,许多已经改变不了的习惯。 即便是在后世到了一个陌生环境之中,也还要适应一段时间,何况是穿越了千年? 许多东西已经成为一种烙印,深深的刻在了他和秦慕慕的骨子里,但想要改变也是不可能的,他们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所以这才是自己和秦慕慕直接对刘娥说明自己出身非凡的原因吧?他们不甘屈居人下,不甘于平淡低调。 想清楚这点便一法通万法通了! 这个时代是自觉的信用社会,不是更高级而是没得选,因为这个这个时代落后,人与人之间除了信任之外没有别的方法更好的维护自身的利益。 于是大多数人都以诚待人,用最淳朴的思想来换取自己的待遇,在古人的认知中,天下人都以诚待人,那就不会有失信于人的情况出现。 虽然事实上并非如此,但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这种互信制度依旧非常有效。 于是儒家思想,礼法,就成为人们所遵循的道德标准,于是玄诚子才会作为刘娥的说客用未来换取自己眼下的功劳觉得能成功。 叶安从不认为玄诚子说的话代表了他自己的意思,从一开始就怀疑过他的身份不简单,一个道士居然能掺和到朝堂的政治斗争中,没有足够的实力是不成的。 他其实就是间接对寇准下手,是刘娥在打压寇准行动中的助力! 只有真正明白了本质,看到的听到的才有可能是真相,玄诚子自爆身份了,他是宫中的西头供奉官,这个官职的品秩很低,但却是宫中的近臣。 使臣之所以叫使臣,不是因为出使外朝,而是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皇帝,三班小使臣是天家的近臣,且都是武官! 他们的存在类别与皇城司相似,但身份却更特殊。 即便是叶安这种对历史了解颇多的人,也只是通过资料和书面文字大致的看到一些凤毛麟角而已。 但可以肯定的是,玄诚子与刘娥之间的联系已经比自己想象和明面上的要多,否则不可能自己前脚刚出皇宫大内,后脚他就收到消息。 刘娥是想让自己用眼下的爵位来换取自己的未来,换取若干年赵祯继位之后的未来。 但叶安并不这么想,他不是一个渴望权利的人,更不想深陷朝堂政治之中脱身不得,仁宗朝的政治那是玩的贼溜。 自己几斤几两在那些日后大佬面前怕是不够看的。 别说日后了,就是现在朝堂上的“大佬”都不是简单的人,吕夷简,王曾,冯拯,钱惟演,这些人中那一个不是后世留名的存在? 仁宗继位之后搞的变法,那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名相,那位其实并非断案入神的包黑炭,要说他们没有政治手段,打死叶安也不相信! 上辈子的叶安就从历史以及现实生活中了解到了政治的本质,那东西就不是寻常人能够触碰的,更是自己不愿沾染的。 所以未来和眼下,权利和爵位,叶安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终究便是时代思想的不同,而自己在宋世想要特立独行,想要置身事外,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就是他娘的与众不同,就是把自己骨子里的骄傲保住。 他凭什么就一定要融入宋世?凭什么就要变成宋人?他就是特殊的人,他也就是因为这份特殊才会成为皇帝的先生,成为大宋最不同的存在,才能保持着自己孤臣的身份,才能让自己和秦慕慕在这个时代舒坦的生活下去。 想通了这一切,叶安也就不再纠结,舒服的捏着脚:“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铁牛和静武愣愣的看着叶安,他们两人都觉得原本认识的小郎君又回来了,而王帮跟随王皞多年,他能看出眼前的叶安已经在气质上变得不同,但何处不同他却说不出来。 “伸哪伊呀手,摸呀伊呀姊,摸到阿姊头上边噢哪唉呦,阿姊头上桂花香,噢哪唉哟,哪唉哟!” 瞧见叶安心情好,铁牛紧跟着“引吭高歌”,一张口便打破了上清宫的祥和清静的气氛,一声暴喝从远处传来:“贼厮号甚的丧!” 玄诚子“中气十足”的声音让铁牛立刻闭嘴……………… 第二百零一章上清宫被偷了 天光渐渐亮起,东京城却从未沉睡,一夜的繁华过后完美的衔接了日出之后的生机勃勃。 玄诚子与静真两人已经在牛车上啧啧称奇,迎着朝阳少年人走出了上清宫的大门,初升的太阳照射在他的身上,凸显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 叶安扯了扯腰间的革带,看身上绿色的公服,这衣服可比玄诚子的那件紫服罗裳要差得远。 牛车上的静真微微笑道:“师弟这身公服穿在身上端是妥帖的紧,少年英气,升腾勃发啊!” 叶安看着玄诚子以及静真身上的朱红色衣服有些嫉妒,这两人穿的喜庆,到自己这里就被“绿”了,像是一个蛤蟆,端是不体面才是。 玄诚子面色难看道:“说了今日入宫参加朔望大朝会,怎生还是不规矩?!大朝以朱色朝服为礼,你怎生穿公服便来了?!” 叶安微微一愣,难道自己穿错了?不可能啊!就这身还是王帮和铁牛费了老鼻子劲给自己穿上的,看来没有萱儿还真是不行啊! “师傅,就这一件摆在弟子房中,别无他物啊!” 玄诚子老脸一黑:“胡吣!昨日明明是妙真给你送去的,怎生只有这一件?!” 于是整个上清宫的道士便都开始忙活起来,一时间鸡飞狗跳的给叶安寻找他那件丢失的“朝服”。 但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还是未曾寻见,丢失朝服可不是一件小事,至于叶安没有朝服参加正朔大朝会,虽然也是可以,但必定会被殿中御史弹劾,少不得要罚铜治罪。 妙真已经开始嚎啕大哭,他认为是自己的疏忽而导致的,但王帮和铁牛却小声安慰他,只要是在上清宫中就丢不了。 静真寻来静武,责骂他没有看好小师弟的东西,而叶安却觉得有些不寻常,用妙真的话来说,他是把一摞衣物整个端到自己的房间。 但放在最上面的公服没有丢失,放在最下面的儒服也没有丢失,却是放在中间的朝服不见了。 朝服不是一般的衣物,没人敢随意乱动。 上用朱衣下系朱裳,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再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 也不会有人弄错,毕竟还有贵重的挂饰,玉剑、玉佩、锦绶,以及白绫袜黑皮履,最要紧的是连一旁放着的进贤冠也不见了! 显然这是有目的偷取自己的朝服,为的就是让自己出丑,别的不说,单单是正朔大朝会上,满殿的君臣揭穿朱红,唯有自己一个绿色的“蛤蟆”在其中,不要太扎眼!! 这是专门为了让自己出丑而偷窃朝服的,叶安果断的排除了与上清宫有关的人:“师傅,这应该是外人所为,与咱们上清宫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万万不可牵连师兄弟或是其他人。” “你说的倒是轻巧的紧,眼下如何?你难倒真打算穿着这从五品的绿服色去往大庆殿参朝?御史的厉害你是不知晓!” 静真满头大汗焦急的不行,叶安若是穿着这件从五品的公服参加正朔大朝,必定会被人耻笑。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那些把礼制看的比命还重的殿中御史,瞧见“鹤立鸡群”的叶安还不的把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官场新贵咬下一块肉来? 这段时间朝中关于这小子的传闻可谓是沸沸扬扬,有对他得赐文资表示不满的,有对他担任侍读学士极力反对的,甚至还有人扬言要上疏官家和圣人治罪叶安敬献祥瑞的! 今日若是叶安不穿朝服去往大庆殿,静真想想都觉得后怕………… 于是他果断的拉着叶安到车后准备把自己的朝服给叶安,反正这种大朝会上的朝服几乎没有品秩之别,应该能够蒙混过关。 叶安呆呆的看着“宽衣解带”的静真连忙拉住他道:“师兄这是作甚?” 静真一边解开腰间的革带一边苦笑道:“还能作甚?今日朝会师兄便不去了,你今天可比师兄重要的多,万万不敢有所闪失!” 没想到关键时候静真居然有这样的牺牲精神,叶安连忙制止:“还未到那一步,就算是不穿朝服我也有衣服穿的,师傅的紫服我便可以穿着,继承师傅衣钵,难道不能穿?” 静真微微一愣,边上的玄诚子笑道:“自是能穿的,可你这般穿着紫服而去,是不是有些太过张扬了些?” 叶安笑着摇头道:“那是因为我对圣人召见的重视啊!圣人赐我同进士出身文臣本就心有芥蒂,若是我穿和他们一样的朝服前往大庆殿参朝,心中必有不快,若是我穿师傅的紫服前往便是说过的过去的了。” 玄诚子长叹一声:“看来你又招惹了某位大能,钱家的事情一波未平,现在你又要再起波澜了!还是先找到谁要害你才是啊!” 玄诚子这话说的没错,但叶安实是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长叹一声道:“唉…………叶安实在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怎会有人潜入上清宫来,这……眼下却是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做出如此腌臜的事情来!” 瞧见叶安望向自己,玄诚子笑着摇头,小声道:“圣人不会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煎迫你,以后莫要有这般的想法!” 叶安自己也觉得不妥,尴尬的笑了笑:“师傅说的是!” 换上那件紫服罗裳,已经不短的头发用玉制的莲花小冠束起,叶安的模样便立刻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儒生变成了清秀的道士。 儒道不分家,儒家对道家有很大程度上的认同感,所以叶安的这身装扮不会有任何问题,即便是殿中御史要苛责叶安,最多也是弹劾他不懂规矩。 而叶安是一个刚刚才获得官身的低价官,这样的苛责也不会有人在意,一笑了之便罢。 牛车缓缓向皇宫而去,叶安坐在牛车上不断的思索自己在东京城中除了钱家还得罪了谁,从一开始叶安便排除了钱家下黑手的可能。 从玄诚子那里他已经知道钱家不打算与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人物”再做纠缠了,因为现在的钱惟演有更大的麻烦,在东京城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最近针对自己的事情却非但没有减少,那又会是谁在暗中对自己下手了呢? 叶安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找突破口,也许人家不是为了对付自己,而是为了对付自家身边的人,比如玄诚子! 想到居然有人偷到了自己头上叶安一阵怒气上涌。 第二百零二章弹劾 这是叶安第一次进入巍峨的大庆殿,用玄诚子的话说,他算是运气好的,刚刚入朝为官便能至大庆殿参朝,有些官员入仕多年还不曾有参加这等大朝会的机会。 事实上宋代皇帝每天视朝听政的地方不在最大的大庆殿,而是在文德殿,并且视朝听政也不是什么朝政都处理,而是处理必须要经过皇帝御批的大事。 每一次皇帝坐朝听政都是一次御前会议,参与人数也并非后世王朝那么多,以中书,门下两省为主,还有三省的其他官员以及枢密院的官员,这便是大宋的最高的权力机构,两府了。 玄诚子向叶安详细讲述了皇帝的三种朝会之制,前殿视朝听政,内殿视朝听政以及后殿视朝,并且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五日大起居。 林林总总算下来,叶安忽然发现,原来宋朝的皇帝也是很勤勉的,每天都要数次坐朝听政,所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 当然相比那位每日亲自处理公文,奏疏的明太祖,宋朝皇帝的坐朝听政还算是不太累,最少不需精力旺盛到通宵达旦。 明朝前期皇帝的大包大揽什么都管,宋朝皇帝的坐朝听政更为精致,专业,两府能够自己处理的事情,只需要奏报一下便可,而只有紧急机要之大事,才会在参朝的时候拿出来讨论。 这在叶安看来更为的高效! 参朝就是每日都要参加的朝会,几乎台,省,寺,监的官员都要参加,而皇帝几乎是做一下殿便拍拍屁股走人,也相当于是一种便向的“打卡上班”。 文德殿是外朝,大庆殿同样也是外朝,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两处宫殿在后宫的外面,中间隔着一道高大的宫墙,这道宫墙把皇宫分为内外俩个部份。 内里是皇帝的起居起居之地,所以在内殿视朝被称为打起居,相对于后世王朝对后宫的防范,宋世的皇宫却稍显开放一些。 朝臣甚至可以进入禁中参见皇帝,在内殿参加朝会,虽然距离后宫嫔妃们居住的地方有些远,且有宫门相隔,但在某种意义上却是已经处于后宫之中,这在其他朝代是万万不可能出现。 叶安感佩这个时代皇帝的开放,这是一种互信,一种皇帝和官员之间的信任,而在宋朝几乎没有出现文臣的大逆之举,这就是宋朝皇帝用信任换来的东西。 巍峨的宫门缓缓打开,这一次叶安是从宣德门入,东西有左、右升龙门及两廊,不用猜,正北在宫城中轴线上的即为大庆殿! 九开间的大庆殿,殿前东西各六十间的长廊以及左、右太和门。 大庆殿乃是宫殿群建筑,左右有东、西挟殿各五间,殿后有后阁,阁后有斋需殿,再后为大庆殿北门端拱门。 在后世的书籍记载上大庆殿殿庭广阔,可容数万人,但只有正真的站在它之前才能感受到这座宫殿的恢宏气势。 叶安瞠目结舌,眼前的宫殿群之华美高大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只有真正的站在它的面前,叶安才明白汉家王朝和华夏为何传承数千年之久。 古人的智慧和技法之超群令人难以想象,雕梁画栋不足以描述这座宫殿的华美,檐牙高啄廊腰缦回不足以描述这座宫殿的曲线。 站在宫殿之下,叶安悚然间觉得自己变得渺小如蝼蚁,稍稍一抬头这巍峨的宫殿便在向前倾覆一般山崩地摧。 后世的高楼大厦他见的多了,可这座宫殿实在是有着太强的压迫感。 瞧见叶安震惊的模样,四周前往大庆殿的朝臣只是淡然一笑,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对这个少年人充满了好奇,稍稍一想便知道他是谁,于是各种各样的目光便聚焦在他的身上。 站在文官队列之前的吕夷简没有回头,而是低声对身后的王曾道:“身穿紫服者便是大名鼎鼎的“阳城夜郎”?” 王曾笑了笑:“吕相公好眼力,便是此子,只不过他已然得受文资官身,却未着朝服上殿,怕是要被殿中御史弹劾了。” 吕夷简微微笑道:“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难免会有所错失,以紫服上殿,算是明智之举,这是在告诉我等他是观妙先生的弟子,而非刚刚得授官身的新贵官员,知进退,识时务,这般的后生可不多见了。” 未曾想吕夷简居然为叶安开脱,王曾惊讶的望了他一眼,随即道:“吕相所言极是。” 吕夷简微微一笑便不再说话,他的心中自有盘算……………… 朝臣当中不善的目光却更多,钱惟演第一次见到这个让钱晦吃了大亏的“阳城夜郎”,想想最近不断关于自己外调的传闻,此时的他也没空管这小子,可若是能有踩上一脚的机会,那他也不会放过。 只是钱惟演不明白,他有什么本事能成为圣人面前的新贵?居然得授侍读学士? 除了钱惟演之外,其他的不善的目光便更多了,其中不乏有来自宗室队伍中的目光。 原于这些目光叶安是浑不在意的,但他却要把这些人的位置记下来,这些人中说不定就有那个派人偷自己朝服的“幕后黑手”。 拉了拉身上的裘衣跟随玄诚子找到自己的位置,叶安便开始了观察,他在最短的时间里便把今天的队伍在脑中“作图”,并且把可疑的人标注出来。 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侦破手段,当凶手与被害人同处一室时,凶手出于种种目的一定会对被害人加以关注,这是一种极为正常的心理现象。 当阳光照射在殿门上的时候,大庆殿高大宫门缓缓打开,内侍走出宫门用尖锐的高声道:“参朝!” 朝臣们便在两府相公的带领下缓缓进入大庆殿,殿中的御史早已等待,在瞧见一身紫服的叶安之后,便把目光紧紧地盯在他的身上。 因为这小子居然是唯一一个没有穿朝服的人,年轻的少年人一身紫服实在是太过扎眼了些。 列班之后,所有人都在等待,殿中高高的御座上坐着叶安的学生,大宋未来的统治者,赵祯。 在瞧见扎眼的叶安后,小皇帝的嘴角微微上翘,但他的笑容很快就被抹平。 “臣殿中御史刘郜纠弹侍读学士叶安朝会失仪!请官家治罪其恶,整肃朝仪!” 来了,来了!所有人包括叶安心中都是这句话,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第二百零三章大宋的体制之困 叶安太了解这个时代的御史了,他们就是一个位卑权重的监察制度,也是老赵家搞出来对汉家最具威胁性的东西。 从根本上来说,宋朝的御史监察制度是对老赵家平衡之术的完美诠释。 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典型案例,汉家王朝的兵魂将胆也是在这个时代被肆意阉割掉。 从唐末开始一直持续到五代十国,各路军阀混战,中原大地生灵涂炭,田地荒废,白骨堆积如山。 而那时的武将的地位与现在的完全不同,文人相比武将在朝堂上极少有发言权。 除了那些位高权重的相公,其他的手无寸铁的文官们,在武将军阀们面前,都显得犹如猪马牛羊一样,只能任人宰割,甚至是被武将军阀们嘲弄不屑。 于是黄袍加身的太祖皇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解除武将的危机,夺取兵权只是最简单的一步,若是想要彻底让武将不再有机会“黄袍加身”,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原本被他们压制的文官回过头来压制他们。 从历史中吸取经验和教训没错,可矫枉过正的事情却总是无法避免的上演。 于是乎文人对武将的压制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 而想要让文官压制武将,那就必须要给他们加官进爵,同时给予极好的待遇,于是文官手中的权利逐渐变大,而这一点又让老赵家开始惶惶不安了。 于是老赵家又再次加强对文官的制衡,手段更是不比对武将的少,冗长的勘磨制度,叠床架屋的繁琐品秩与差遣的安排,最后再用上清贵的御史监察,于是文官也如同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猛兽。 在这牢笼中还有武将和御史,三方之间互相制衡角力,形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形,而唯一的受益者只有大宋的统治者皇帝。 所以宋朝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一手遮天的宰相,也从未出现过另一位黄袍加身的武将,倒是出现了不少的奸相,慵臣,蠢将! 这是叶安所熟知的体制之困。 御史虽然能纠劾百官,但他们品秩较低乃是清贵之官,往往是以身份高洁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充任,因为他们有敢于向权威挑战的勇气。 在这一点上叶安也不得不佩服老赵家的眼光和用人制衡的手段。 只不过眼下这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总觉得不舒服,主要是殿中御史的态度,仿佛叶安杀了他全家一样,大声疾呼,高声痛斥………… 说实话,从根上来说,叶安穿的并没有错,他是玄诚子的弟子,受了玄诚子的衣钵传承,穿着紫服虽有逾越,但终究是可行的。 但到了刘郜的嘴里,叶安穿着紫服的行为便是大逆不道,同时也是藐视朝廷礼法,触犯了参朝的规矩。 虽罪不至死,但也要从重治罪,以儆效尤! 不愧是一张好嘴,听的叶安自己都觉得犯下了大错,而在这时其他的殿中御史也开始发难,一起围攻叶安。 刘郜眼见叶安并不言语,一时间无法从他的话中找到破绽,于是再次开口道:“启禀官家,圣人,此子若是这等小事也就罢了,可他叶安居然打着敬献祥瑞的名头,迷惑官家与圣人,此乃祸乱宫闱之举!” 终于把祥瑞的事情搬出来了,其实这么多的铺垫就是为了这最后一击。 “先帝朝天书旧事以被圣人矫正!圣人可明辨之,眼下叶安之举圣人定然看得清楚!请圣人治罪!” 刘娥没有说话,而是对身边的赵祯点了点头,于是这位年幼的大宋官家开口道:“朕听叶安乃有救灾赈济之功,与阳城县截留灾民数万人,又有《救灾活民书》上呈,两府皆赞其为法,不该如你所说这般啊!” 刘郜胸有成竹双手相叠道:“回禀官家,这便是叶安的奸佞之心,阳城县的粮食乃是王皞王大学士家的,只是被叶安买了去,若是他不买,难道王学士还能不卖给阳城县? 从始至终他叶安什么都没做,用以商贾之奸买卖粮食而已!别人买卖粮食为了赚钱,他叶安买卖粮食为的是赚名!即便如此他也赚钱数百贯,实乃名利双收之举!” 叶安明白过来,这就是一场针对自己的进攻啊! 刘郜挑起事端发起进攻,把自己列为焦点,然后在把一切关于自己的“错误”列举出来,一条条的治罪,而最后逼迫皇帝和圣人对自己进行治罪! 当然这些“错误”从法律上完全不是错误,但从道德以及人心来说却是把自己彻头彻尾的塑造成了奸佞小人形象。 朝臣们议论纷纷,连坐在御座上的赵祯和刘娥脸色也不好看,但这不是因为叶安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刘郜的举动。 刘娥与叶安作为大宋最有权利的人,当然知道事情的打来龙去脉,眼前这刘郜实实的在诬陷叶安。 但刘郜的话却没有任何错误,他说的都是一个御史的正常分析,御史可风闻言事,可自行揣测! 一直保持不动的叶安在玄诚子紧张的表情中缓缓走出横班,他是随玄诚子参朝的,玄诚子不属文臣武将,也不是朝臣,所以他单独站班。 叶安向珠帘之后的刘娥以及赵祯躬身施礼,声音清澈道:“臣侍读学士叶安参见圣人官家,既刘御史责难,叶安恳请自辩!” 没想到叶安居然敢站出来自辩,满朝文武无不惊讶,因为以往遇到这种被御史“咬住”的情况,一般的官员会选择留身奏事向官家圣人说明情况,若确有冤屈,圣人便会对弹劾奏疏留中不发。 但还从未有人当朝自辩的…… 珠帘之后的天家母子也稍显惊讶,他们知道叶安有些特立独行,但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官员,还是个少年人的叶安来说敢出班自辩,这本就是一种极大的勇气。 这个少年人仿佛永远不会按照常理来,永远不会苟且,永远胜券在握。 刘娥的声音缓缓响起:“如此也好,你便与刘郜当朝对质,事关你的清名,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文官之首的吕夷简双手微微一抖,这叶安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让圣人说出这般的话来保全他? 这话看似寻常,却是对叶安的庇护,以及对刘郜的警告。 叶安躬身微微抬头,挺直脊梁道:“臣遵旨!刘御史,叶安不知你这些消息从何而来,也不知你为何要恶意重伤于我,但既然你当朝弹劾叶安,叶安自然要与你对质,以证清白!你可敢回答我的问题?!” 刘郜想也不想的说道:“本官坦荡如砥,有何不敢!” 第二百零四章大瑞! “叶安今日参加大朝会,但朝服却被人偷了去,如此叶安穿着师傅传承下来的紫服有何不妥,叶安本来就是一个道士,你说是不是刘御史?” 大庆殿中回荡着叶安的自辩之言,但这直白的话让刘郜微微一愣,随即发出不屑的嘲笑。 “荒谬,朝服乃仪制之重,何人敢去往上清宫盗取?再说为何要盗取你这小儿之物?” 叶安摇了摇头:“这便不是我的问题了,上清宫的一干人等皆可为我证明,难道我明知不穿朝服会引来弹劾,还要特意不穿朝服?这说不通吧!” 刘郜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原本他只想着责难叶安违反大朝会礼制,未曾想却被他轻松化解,反倒是让自己成为吹毛求疵的小人。 事实上他自己也知道叶安朝服丢失穿着紫服前来参朝并无过错,毕竟他还是观妙先生的弟子,是一个正经的道士。 但一想到那惊鸿一瞥下久久不能忘怀的娇媚面容,刘郜心中的嫉妒之火就要把他吞噬。 “阳城县中你用奇珍之物换取王学士庄上二十万斤粮食,用这粮食沽名钓誉待价而沽,行名利双收之举!” 叶安呵呵一笑,望向刘郜的眼神充满不屑。 “小子就不明白了,我用自己的东西从王学士那里换来二十万斤粮食,在河南府受灾时,在灾民涌向东京城的途中发卖给了阳城县有何错?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叶安应该不卖粮食,眼睁睁的看着灾民饿死,看着他们继续向东京城而来?” “你这是强词夺理!” 叶安忽然笑了,这笑容落在玄诚子的眼中便知道这小子又要使坏。 “好一句强词夺理!既然刘御史觉得叶安在强词夺理,那还请刘御史说出……在下何处强词夺理了?!” 瞧见刘郜脸色难看,叶安却开始放松下来乘胜追击道:“哦!我知晓了,在刘御史的眼中,我叶安就该把这用财物换来的二十万斤粮食白给阳城县县衙?” “国朝有难,读书人当舍己为人,为天下计!舍小利而取大义也!你买下王学士的二十万斤粮食也并未直接籴卖给百姓,而是待价而沽。” 刘郜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叶安逼入绝境,一时间竟然口不择言的反驳。 但这话却是让一众文臣皱起了眉头,也让武将们微微咧嘴。 果然叶安冷冷的笑道:“哦?叶安近日真是开了眼界,一个堂堂殿中御史,居然能说出这般荒唐的话来。 按刘御史的话说,岂不是天下读书人都应该把自己花钱买来的粮食白给阳城县送去? 可叶安却从未见过有人给阳城县白送粮食啊! 相反叶安反倒是看到了有人囤积粮食,待价而沽!这等恶贼岂不是猪狗不如,类同禽兽?!” 在叶安扩大打击范围的时候,刘郜瞬间清醒过来,他知道这个问题也无法再度纠缠下去,否则一定会牵连出更多的人,御史“咬人”没错,可一次只咬一个! 毕竟阳城县中囤积粮食的商贾中有不少牵扯到了权贵之家,牵连下去可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殿中御史能够承受的。 但叶安却不打算罢休:“叶安凭真金白银换来的东西,凭什么要分文不取的送人? 至于你所说的要求,无偿把粮食分发给百姓,这恐怕是山贼强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吧? 至于待价而沽,叶安的粮食可从未直接籴卖给百姓,而是直接发卖给了官府!” 叶安说完便转身向珠帘之后的刘娥以及赵祯道:“圣人,官家明鉴,这二十万斤粮食,十万斤粮食卖给了提举河南赈灾的孙全彬,十万斤粮食卖给了阳城县县衙,皆是有据可查!” 叶安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犀利的目光扫向刘郜……………… 刘郜一手指着叶安,一手捂住胸口喘着粗气道:“一派胡言,你这是在曲解本官之意!” 叶安瞪着刘郜道:“叶安不知那里曲解刘御史的意思了,要不您说出来给我提个醒?” 叶安的自辩已经很成功,从一开始便让刘郜落入圈套,反客为主的向他提问,而不是让刘郜抓住机会不断攻击。 看似是自辩,但所有的问题都是叶安在向刘郜询问,同时自己也给出解答。 每一句话都是恰到好处却又惊世骇俗,一招招的把刘郜推向绝地。 身陷“绝地”的刘郜祭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果然是巧舌如簧之辈,纵使你说的都对,但你敬献祥瑞祸乱宫闱如何能抵赖?!臣请圣人官家治罪此子,以儆效尤!” 果然来了! 叶安就知道会在祥瑞一事上找自己的麻烦,因为之前他做的事情都被找茬了,祥瑞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提? 忽然间朝臣们发现这个殿中唇枪舌剑的少年郎在刘郜的质问下非但没有惊慌,而是稍显“腼腆”的笑了笑。 “祸乱宫闱蛊惑圣人官家乃子虚乌有之事,但敬献祥瑞却是我该做的,不需谢我。” 在祥瑞上找麻烦简直就是找死,叶安知道自己敬献祥瑞带来的好处,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土豆和地瓜会给宋王朝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御座上的刘娥还是站在下面的相公们都知道这一点。 刘郜用这个来攻击自己,只能让他走向毁灭……………… 在叶安的话毕,大庆殿中陷入短暂的安静,刘郜发出惊声尖叫指着叶安道:“猖狂若斯!无耻之尤!你这是以先帝朝旧事邀宠,祸乱宫闱!” “住口!” 珠帘之后传来一声斥责,声音中带着一丝丝的颤抖和破音,王曾以及吕夷简等文臣高官微微闭目,而其他人则是惊诧的望向珠帘。 刘郜在听到这声音之后猛然一抖,一股惧意袭来,下意识的加紧了腿,但还是瘫坐在地。 叶安却缓缓开口道:“刘御史,所谓不察不明,不治不罪,你知道我献给圣人和官家的祥瑞是什么吗?你连祥瑞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敢说我祸乱宫闱?” 瘫坐在地的刘郜此时忽然明白过来,叶安的祥瑞很可能与先帝朝的祥瑞不同,甚至是真的祥瑞。 “嘉禾者,大禾也!成王之时有三苗贯三桑而生,同为一穗,大几盈车,长几充箱,民有得而上之者!三苗为一穗,意天下其和为一呼,后有越裳氏重译而来矣。儒家命其为“太平瑞应”!” 刘娥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但内容却是唐类书中一段关于祥瑞的描述,而这一段正是农物祥瑞的描述,禾生双穗! 这下殿中众人便明白了,叶安敬献的祥瑞和那些名不副实的祥瑞不同。 刘娥用最庄重的声音缓缓开口道:“阳城县,叶安者,年少有得,早而夙慧,慎密得器,家学渊源而上者!今献朝廷之祥瑞,可堪大瑞也!” 随着刘娥的话,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甚至是殿中的侍者和御史目瞪口呆,谁也未曾想到叶安献上的居然是大瑞! 所有人都知道,大瑞是不可能被人献上的! 第二百零五章云波诡谲的朝堂 凡景星、庆云为大瑞,甘露降、斗极明、钟律调、越裳来、瑞雪、瑞雨、瑞霞、江出大贝、海出明珠、河出马图、洛出龟书,这是才是大瑞! 凡人能献上大瑞吗? 几乎不可能,景星,大星也,状如霜月,生于晦朔,助月为明。王者不私于人则见!这些是人力无法操控的东西。 刘娥贵为大宋的皇太后,垂帘听政辅佐官家的圣人,一开口便说叶安献上大瑞,朝臣们岂能不震惊? “此乃一亩之产,数千斤之巨!一曰土豆,一曰地瓜,寒暑皆可种,本宫以为此乃我皇宋大瑞也!” 刘娥的话如同重磅炸弹一般砸在了众人的心头,一群朝臣已经说不出话来,虽然有些文臣之前收到了消息,但未曾想居然如此骇人! 当内侍不断的抬着箩筐,一筐筐的把土豆和地瓜搬到大庆殿的殿堂中时,朝臣们的震惊才刚刚开始。 殿中的箩筐越来越多,箩筐越来越高,堆积如山的时候,内侍们终于停下了,挥汗如雨的退走。 这高高的“粮山”让人看的头晕目眩,而司农寺的官员已经不顾殿前失仪,扑上去便掰开地瓜看着雪白的内里便一口咬下。 瞧着他们咔嚓咔嚓的咀嚼起来,其他人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一股甘甜混合着微黄的汁液流入喉咙,年岁较大的司农寺丞在吃了几口之后便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面相珠帘猛然跪下:“臣司农寺丞章硕为官家贺,为圣人贺,为皇宋贺!” 瞧着他以头抢地的模样,边上的年轻的官员赶紧上前把他搀扶起来,而章硕推开他们向刘娥道:“圣人啊!这不仅仅是祥瑞,实乃我大宋之天眷也!只是不知娘娘可否试过诸多杂项?老臣愿以司农寺官田作为培育之地。” 刘娥笑了笑道:“不需你说,本宫以在后苑之中开田数亩,分门别类,以各墒情之地为考栽种而下!土豆在墒情不一之下,亩产最低不少三千斤,最多可达四千斤之巨,入内内侍省以有详细书册,散朝后送至司农寺!” 章硕有些激动道:“如此甚好,老臣这便向娘娘告假,返回司农寺安排此事!亩产数千斤的粮食!这……这咱们皇宋之后再无饥荒矣!” 就在章硕语无伦次之时,朝臣列班之中最前的吕夷简出班高声道:“娘娘圣明!天佑皇宋!良种既然以在宫中种下过,那眼下就该推而广之,以惠万民!” 随着吕夷简拜下,所有朝臣们都跟着附和而拜,这下他们算是明白土豆和地瓜的重要性了。 单单是这产量便能让人瞠目结舌,若是推广种植,那大宋以后还缺粮食吗? 最关键的是,这祥瑞发生在当朝,也就是说此次参与朝会的人都是有功劳的,谁还不一个劲的支持推广? 祥瑞的消息他们之前也有耳闻,但大多对亩产千斤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毕竟世上就没有这样的粮食,简直是无稽之谈。 当然,在王曾,吕夷简等一众高官看来,所谓祥瑞之说不过是刘娥为了自己掌握监国理政之权而寻的噱头罢了,是在巩固自己的权利。 然而万万没想到,叶安敬献的乃是两种全新的粮食,产量之高令人难以想象,看着殿中堆积如山的粮食,大多数人的心情是激动兴奋的,只有一小部分人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王曾缓缓开口道:“启禀娘娘,臣以为不妥!亩产数千斤实乃祥瑞!但这么快的推而广之,稍稍不妥!” 连叶安都没想到除了自己之外还会有人站出来反对,惊讶的看着王曾这位大宋的相公。 “土豆地瓜虽好,但亩产太高,虽可让我皇宋减少饥荒之患,然现在贸然推广,怕是会让百姓心中怀疑,再者说这土豆地瓜亩产高,数量大,难免会对五谷有所冲击……臣认为该谨慎而为之!” 王曾的话有礼有节,不光从祥瑞给大宋带来的益处,更是列举了可能出现的弊端。 而这个时武将队列之中,身为枢密使的曹利用出班道:“臣同王相公所言,且若是这些地瓜土豆流落外朝,那…………党项之地每年粮产不知几何,北辽之地更是不可想象,还请娘娘三思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曹利用的这一观点给吓到了,祥瑞在大宋是祥瑞,可若是流落到党项或是契丹人的手中可就不是祥瑞了! “亩产千斤之祥瑞,岂能烂于府库之中?!” “若契丹人得去又该如何?!” “此乃惠及天下万民之举!” “若是到了党项人以及辽人手中,便是害民之举!” 叶安看着朝堂上唇枪舌剑的两帮人,哦,还有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中立派微微有些无语,看来无论是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政治争论。 不过在叶安看来,这样的场面算是精彩的,有些人甚至声嘶力竭的“问候”反对派的家人,各种粗俗的俚语也是层出不穷。 叶安双手插进宽大的袖口之中,站在玄诚子的边上靠着宫柱看戏,谁说文人个个都是君子? 瞧那几个拿着笏板互相比划的文臣?一点也不比武将来的软弱。 甚至有些武将刚刚开口说出自己的意见,就被文臣用笏板指着鼻子骂,但这样稍显荒唐的事情却真的在大宋的朝堂上发生了。 文绉绉的话从他们口中喷出,变成了一道道利剑,互相刺激着对方。 瞧着边上玄诚子不急不缓的模样,叶安就知道这场面不是第一次在朝堂之中上演:“师傅,您觉得他们能吵到什么时候?” 玄诚子笑了笑,低声道:“自然是吵到圣人不耐烦,你瞧,圣人现在还是淡然的很,即便如此也并未出声制止,这一次怕是谁都不会讨好了。” 叶安随着玄诚子的话看向了珠帘,果然珠帘之后的身影还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并未出声制止这一切。 “师傅,您觉得谁说的有道理,会得到圣人的支持?” 玄诚子笑了笑:“谁都有理,谁都不妥,这其实就是吕夷简和王曾之间的矛盾,吕夷简上奏圣人请推而广之,而王曾却出言反对,还得了曹利用这位枢密使的支持,你觉得这是巧合?是这两人都想到一块去了?” 叶安微微一惊,他是真的以为双方之间都想到一块去了,但未曾想居然还会牵扯出朋党之事! 玄诚子随手一指道:“那个面白的中年人便是钱惟演,往日里他必定会附和王曾或是吕夷简一方,但今日居然谁也不帮,看来他算是老实了,圣人要贬他出外的消息已让他坐立不安!” 叶安惊讶道:“圣人要让钱惟演出外?我有这么大面子吗?” 玄诚子忍不住嗤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钱惟演的出外和你没有关系,至少关系不大,朝堂之上对他这个枢密副使早已隐忍多时不满许久了!” 第二百零六章敕封开国侯 大庆殿上出现诡异了一幕,双方之间就土豆和地瓜的推广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叶安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但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这看似是在争辩推广问题,但实际上却是大宋朝堂水有多深的另类体现。 瞧见这一幕的叶安微微觉得有些悲哀,靠在巨大的盘龙宫柱上假寐,心中默念“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生格言。 御阶之上,珠帘之后,刘娥扫视大殿心中冷笑,祥瑞的出现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果然如同自己预料的那样生出许多波澜。 此时刘娥并未动怒,而是在思索先帝在时会如何处理眼下只是,细细的观察每个人的表情。 珠帘的好处便是远处的人看不见珠帘内的情况,而珠帘内因为距离珠帘较近反而能看到外面人的一举一动。 朝堂上的情况刘娥岂能不知? 这是王曾与吕夷简之间的一次争锋,当然他们所说的问题也无有错处。 刘娥唯有在心中叹息一声:“党争误国!”随即低声对身边御座上有些茫然的赵祯道:“益儿,今日的朝堂之像你要记得清楚,虽祥瑞一事可依旧有人拿出来做文章,瞧瞧这一幕,文臣武将多有搀和,而孤身中立者几何?就算是这些不发一言者,又有几人是心思纯洁之人?” 赵祯看了看大殿忽然笑道:“叶侍读便没有搀和其中。” 刘娥顺着赵祯的目光看去,果然瞧见靠在宫柱上假寐的叶安随即道:“他……比狐狸还精明的人,怎会随意搀和其中?敬献祥瑞本就是大功一件,如何会搀和其中?” 赵祯的嘴角微微挑起,低声道:“大娘娘,朕觉得应该让他叶安站出来说说,毕竟祥瑞也是他敬献的,他若开口必定会给朝臣们提个醒,也可让这些争论不休的人稍稍住嘴,还不失天家体面。” 刘娥稍稍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孩子,不知不觉中这孩子已经懂事了许多,这个主意虽然不是最稳妥的,但却是剑走偏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微微点头夸赞了一句:“益儿所言极是,本宫甚慰。”说完便对一边的小内侍挥了挥手。 小内侍得了刘娥的授意,高声一句:“静!圣人言!” 原本吵闹的大庆殿中再次恢复了安静,仿佛刚刚的吵闹从未出现过似得,所有人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微微躬身双手相叠。 这一幕让原本假寐的叶安惊讶万分,不自觉的站直了身体微微躬身。 刘娥清冷的声音再次在大庆殿中回荡,只不过这一次却十分让人意外:“叶侍读,这祥瑞是你敬献而上,不知你意下如何?” 叶安微微一愣,谁能想到这时候会征询自己这个小小侍读学士的意见? 但既然刘娥问话了,自己也不能不回答,再次出班道:“叶安官小微末,不知朝廷之策,不敢也不足参与朝廷大事!一切依圣人决断!” 刘娥笑了笑:“哦?本宫可不这么看,之前你可是在资善堂放出豪言,可为官家讲解帝王之道!怎么今日如此胆怯?!” 嗡嗡嗡………… 朝臣们的嘈杂声再次响起,侍读学士其实就是陪皇帝读书,在皇帝稍有不懂的时候讲解书中经意而已,至于教授皇帝学问这不是侍读学士该做的,更别提讲解教授官家帝王之道了。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也是大不敬! 叶安微微皱眉,刘娥这是故意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经过刚刚一些列的变故,刘郜对自己的攻击基本上都被化解了,而朝臣们也把注意力放在了祥瑞之上。 现在刘娥说出这话,其实就是把刘郜没有继续下去的话题再次延续了出来,自己在宋世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前日在资善堂中放下的“豪言”。 但现在却是骑虎难下,看着珠帘之后的朦胧身影,叶安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刘娥坑了,心中的怒气开始积攒起来。 尼玛,老子给你和整个大宋带来了亩产数千斤的粮食,先不说对大宋以及整个华夏的功劳。 单单是对你刘娥来说,便相当于是把你在垂帘听政的位置上坐稳了,最少眼下不会有人再用“牝鸡司晨”来指摘你,可你这是在恩将仇报啊! 但叶安也在愤怒中想清楚一件事,这他娘的就是政治啊!就是刘娥操弄的手段! “臣以为地瓜和土豆都是产量极高之粮,要么朝廷便秘而不发,任由其烂在仓库中,否则只要推广,便会天下皆知,如此高的产量,辽人,党项人不可能弄不到!” 既然刘娥刁难自己,那就所幸不管不顾了,叶安清澈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刘娥微微点头道:“叶侍读所言极是,还有呢?” 知道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叶安随即把“皮球”踢回去道:“这便要看娘娘作何选择了,推行良种则万民受益,藏于禁中则外族不可得!损益之举皆圣人官家做定!事关江山社稷,不可不慎!” 这一手“太极”打的实在漂亮,连王曾和吕夷简都忍不住对视一眼,心中惊叹于叶安在刘娥追问下的斡旋之术。 但刘娥并不打算放弃,而是追问道:“哦!那本宫非要你说出一个说法呢?” 叶安躬身道:“圣人这是在为难小臣!土豆地瓜之物本为农物,如何运用皆看利益之择,利大于弊,用之无不妥,弊大于利,则弃之不用矣!如此权衡方为治国之道矣!” 刘娥目光微微一凝,朝臣们则是颇为惊骇,这是说的什么?是在教圣人如何治国吗?!这少年人竟然胆大如斯?! 玄诚子在边上急急的向叶安连使眼色,但他却不为所动:“圣人官家明鉴,臣下只是说出了诸位臣公的心中之言罢了!” 刘娥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冰冷:“说的好,好一句权衡利弊,阳城叶安,你这“夜郎”之名,名不副实啊!诸位卿家可都听到?利大于弊则用之,弊大于利则弃之!尔等可有定计了?!” 朝臣们微微一愣,随意道:“臣等皆从圣人,官家旨意!” 刘娥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便是她想要的结果,最后的一切还是自己定下的,也只能是自己定下! “如叶侍读所言,祥瑞当推恩天下,可为我大宋解粮荒之弊,粮足则天下安,本宫决定推恩天下,只不过不可操之过急,当徐徐图之!” 说完不等朝臣们附和,便又道:“既是叶侍读的主意,那便让叶侍读来主持此事,师出则不可无名!当以司农寺少卿委任之,又有敬献祥瑞之功,赐爵开国侯!食邑一千户!” 原本叶安觉得自己的封爵会让大庆殿中的朝臣们炸开锅,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几乎所有人都躬身道了一句:“娘娘圣明!” 而问题就出在开国侯上! 第二百零七章好大一口“锅” 宋爵十二等。 但爵位并非按照公侯伯子男进行划分,而是按照王,嗣王、郡王、国公、郡公、开国公、开国郡公、开国县公、开国侯、开国伯、开国子、开国男划分十二等。 开国侯位列九!换一种说法便是倒数第四! 在叶安看来,开国二字看似“威武霸气”,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稀释封爵而出现的。 至于食邑千户,更是拿不出手的,虽然宋依唐制保留“封君食邑”,但这是虚封而非食实封,也就是说叶安根本不可能有一千户的食邑。 按照比例折算下来也只有二百五十户,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骂人。 一户给钱二十五文,二百五十户便是六千多钱,再去掉火耗等等,折银六两还不到半斤。 这还算是好的,若从三司支取,拿到的不是银子而是省陌过的六贯钱而已,因为银子并不流通。 叶安要是靠这点钱过活,虽说饿不死,但要想在东京城这天子脚下活的舒坦根本不可能。 好在他还有一个司农寺少卿的差遣官。 这是正经的差遣官,待遇是不错的,至于品秩方面的寄禄官,刘娥算是给了不小的面子,赐下从五品朝散大夫的文散官,算是让叶安高职低就。 只不过这情况在大宋实在是再寻常不过,文散官完全没有权利,只是官俸考量而已,叶安的俸禄是按照文散官的品秩拿的。 东京城中正六品,从五品之类的官员多如牛毛,甚至还有不少是等了小半年的待选官………… 当然司农寺少卿乃是一寺之次的二把手。 整个司农寺除了正卿外便是他这个少卿说了算,可司农寺的少卿足有三人,对于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少卿来说,也就基本上处于权利边缘。 都是朝中混迹多年的人,朝臣们对于叶安得到的这样封赏没有半点异议,甚至颇为同情他,但谁也不会为他出头,也不会为他说项。 叶安明白过来,久久不语,只是一个劲的盯着站班的玄诚子,看来自己又被这老道给阴了!! “叶侯为何还不谢恩?!” 站在珠帘之外的内侍陈彤对眼前这个呆立原地的少年人有些微微不满。 在他看来即便是得了封爵高兴的不知东南西北,也该立刻谢恩才是,哪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玄诚子目光躲闪,但又无法说什么,干咳一声提醒叶安这不是胡闹的时候,并用祈求的眼神望向他。 微微一叹,谁让自己是个外来户呢?叶安微微屈膝道:“臣谢官家,圣人恩典!” “叶侯不得无礼!既有封爵当以拜礼谢恩才是!少年得此厚赏,当恭谦行事,不可骄纵枉顾礼法!” 钱惟演并未出班,而是在文臣队列中缓缓开口,指出了叶安的错处。 叶安转头望向钱惟演道:“谢过钱枢密!叶安自乡野而来,不知国朝礼法,今日提点之情来日必将厚报之!” “你………” 话是好话,可到了钱惟演的耳朵里却变成了赤裸裸的威胁,瞧见眼前少年人的平淡眼神,钱惟演忽然觉得自己大意,不该在最后关头忍耐不住。 多少年了?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嚣张的威胁自己! “启禀圣人,叶侯虽是年幼,可为我大宋敬献祥瑞,大功于国,今日得赐侯爵,亦是我大宋国运昌隆后辈才俊频出之象!便是年幼又不识礼法也可入我宗正寺礼教署习礼!” 开口之人乃是宗正寺丞事赵宗礼,宗室中出了名的严格之人,先帝在时尝侍宴太清楼,可见他深得天家信任。 瞧见他开口,刘娥稍稍皱眉随即释然道:“韩国公既有此提携后辈之意,甚好!” 世上从来就不会有人无故献殷勤,除了非奸即盗! 热心肠只会出现在朴素的百姓之家,绝不会出现在庙堂之上! 叶安深知这一点,对眼前这个仪表堂堂的韩国公颇为留意,在短时间内拼命回忆关于他仅存的记忆。 史书中对他的记载极少,只知道他是汉恭宪王赵元佐之孙,平阳郡王赵允升之子,除此之外便是此人重礼法,行为端正。 上辈子留下的习惯,使得他第一时间寻找人物关系,稍稍一顿之后便叉手道:“叶安谢过韩国公,不日便往宗正寺受教!” 赵宗礼微笑着叉手道:“叶侯无须多礼,此乃本公因尽之事!” 眼下朝堂上的祥瑞风波已经平息,所有人都明白一点,刘娥把祥瑞之事交给了叶安这位新晋开国侯去处理了。 毕竟祥瑞是他献上,由他来办最为妥当,但朝臣们也都会把眼睛盯在他的身上。 叶安自然知道,这看似是刘娥的信任和赏赐,可事实上他却背上了一口大锅! 在文武百官的眼中自己推广土豆和地瓜一旦出现不妥,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 难怪边上的玄诚子一脸尴尬,恐怕是他也没想到刘娥会来这一手把自己坑的实实在在。 回到横班之中,叶安低声道:“没想到吧?这下我被坑惨了,但我知道这和您没有太大关系,毕竟圣心难测,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会做什么不是吗?我现在只是想知道,韩国公赵宗礼与谁较为亲近?” 玄诚子没想到叶安会轻轻带过,并未与他纠缠封爵以及司农少卿之事,微微思索道:“赵宗礼平日里算是恪守宗室法度的,于外结交之人甚多,于内手足情谊甚好……” 叶安忽然挑了挑眉毛:“这么说来赵宗礼与赵宗说的关系也是相当不错的喽?” 玄诚子稍稍一愣,随即点头道:“这是自然,因其父赵允升与叔父赵允言一母同胞,自然关系亲厚!” 叶安微微眯眼道:“据我所知秦慕慕的兰桂坊便是从赵宗说的手中“撬”来的,而他之前可是打算把慕慕变成自己的…………看来这是在对我故意下黑手啊!” 玄诚子听了叶安的分析,微微一笑道:“你现在也是封侯的人了,便是对你怀恨在心也不敢肆意报复,秦慕慕乃是东京城中的大家魁首,更是得了圣人召见的女子,前日还得封阳城县君,赵宗说不敢明火执仗的下手整治你!” “暗地里来更受不了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玄诚子笑道:“你怎么便如此不开窍?圣人可是欠下了你一个大人情不是?” 叶安用余光扫了一眼珠帘冷冷道:“您觉得此事圣人不知?说到底不过是一次勘磨罢了!” 玄诚子瞪着叶安,许久之后微微一叹:“你这小子,总以恶断人?圣人是要打磨你这块璞玉,年纪轻轻便得封侯爵,这可是皇宋开过至今从未出现! 何况你还是一个外臣,并非宗室!宗室都没有人有你这般的命好!” “妈卖批!” 叶安久久不语,自己被人卖了还要感谢所有人?这是什么思想?!若是按玄诚子的话,自己应该感谢刘娥才是?! 第二百零八章政治,看不见摸不着的政治 瞧着玄诚子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叶安忍不住靠过去用肩膀抵着他道:“我这是命好吗?!祥瑞良种乃实打实的东西,能给大宋逆天改命!你不知,她能不知?!” 玄诚子自知失言,面露尴尬望向珠帘,低声道:“权且放下此事,你现在已是正五品的朝散大夫,司农少卿,朝仪!朝仪何在?!” 肚子发出缓缓的鸣叫,像是有一只饿兽在里低嚎,叶安悄悄的挽起袖子,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正午了,看着精神奕奕的朝臣们不得佩服,一上午不吃不喝,连出恭的都没有,着实厉害啊! “下午还要于官家讲学,我现在能走吗?” 玄诚子瞪大眼睛的望着叶安赌气道:“你还真敢说,能走!” 瞧见叶安把腿便走,玄诚子猛的拉住他,苦笑道:“你就不能规矩些?这是大庆殿的朝堂,是大朝会,若非紧急谁人敢擅自离开?” 叶安看着朝臣们向刘娥表功的模样,便一阵烦躁:“眼下都是在说虚话,没有什么意义,何不早些散朝?” “你说的轻巧?怎生就是虚话了?祥瑞之事昭告天下自有章程,此时若是不商议好了,反倒失了体统,再说朝臣上奏杂事也都是为了圣人和官家,也为了国朝稳定!就你一个人要封赏?其他人就干看着?!那才是你倒霉的时候!” 叶安知道玄诚子说的对,无奈的叹息一声靠在柱子上,瞧见殿中御史们不注意,在玄诚子惊讶的表情中,低头咳嗽一声便迅速把手中的肉脯塞进嘴里。 这是秦慕慕送他的猪肉铺,味道极好,咸咸的盐味在口中化开,带着一点桃木的熏香,叶安忍不住闭上眼睛微微享受这朝堂上难得的轻松。 玄诚子咽了下口水,伸手戳了戳叶安,手指头一招一招的示意,很快一沓鲜红的猪肉铺便拍在了他的手上。 于是这上清宫的师徒二人便一人一声咳嗽,一口一个猪肉铺的吃了起来,看的边上最近的驸马都尉李遵勖目瞪口呆。 没错,叶安玄诚子站班的队伍就是外戚所在的队伍,或者说是闲杂人等站着的地方。 这些人既算不上是文臣,也不算武将。 或是外戚,或是六品以下九品的上官之子,但这些人多是家门显赫,荫恩入仕,虽无品秩,但按年对其功过行能进行考课,经三考逐级升转,转迁试判后便可入流,成为正式品官。 因为相熟,李遵勖便悄然拉了拉玄诚子的衣袖,玄诚子无奈的再次向叶安示意,谁知叶安并不买账,把剩下的一叠猪肉铺全部放入口中。 兴许是早已看见,兴许是由机缘巧合,此时珠帘之后传来刘娥“亲切”的询问:“叶侯久咳不止,可是染了风寒?今日于资善堂读书,若是传了官家可就不妥了。陈彤,传御医院提领前往资善堂偏厢等候,给叶侯瞧了风寒!” 满嘴猪肉铺的叶安明显感觉到刘娥淡淡的威胁,立刻捂嘴咳嗽同时吐出猪肉铺藏于手中道:“谢圣人恩典!只是叶安今日吃咸,又久不饮水,嗓内干涩,非受了风寒。” “那便忍着!” 随着刘娥的呵斥,叶安低头退回横班之中,一群“闲杂人等”投来羡慕的目光,在他们看来能得圣人这子侄般的呵斥也是一种殊荣。 其实这场朝会刘娥抛出了一个极大的诱饵,在这个诱饵下所有人都在争抢与瓜分属于自己的利益。 文武官员大多得到了加封和赏赐,连司农寺都得到了来自刘娥的嘉奖,也得到了三司的拨款。 三司得到了属于皇帝的左藏库贴补,并且免去了之前从左藏库中借出补贴国库的钱财。 左藏库便是皇帝的“小金库”从太祖朝便开始设立,这么多年积攒下来,即便是常常贴补国库,也有着大量的存余。 最终大朝会也在文武百官的心满意足中散去,但这其乐融融的画面在叶安看来并非是成熟的御下之道。 一团和气,所有人都获得了奖励,这并非是一件好事。 玄诚子仿佛看出了叶安的不解,笑眯眯的问到:“怎生?还在腹诽圣人对你的赏赐?” 叶安微微摇头:“师傅说的对,叶安能有一个侯爵已是邀天之幸,不敢奢求过多,眼下圣人对满朝文武皆有封赏,倒也是其乐也融融。” 玄诚子微微一笑道:“看的见是封赏,看不见的却是外放!” 说完又低声道:“你可知这些朝臣表面上高兴,可心中早已悲愤相交?此次大朝会被外放之臣达二十有三,明升暗贬者更不知几何!钱惟演被圣人留身对奏,这已经算是给了他颜面的,真以为今日参朝之人都得了赏赐?十年寒窗,谁不想在这繁华如烟的东京城中待着?” 叶安微微一惊,他还是真的没有察觉出来刘娥在对谁下手,小声道:“师傅,列举一个给我看看?” 玄诚子抿了抿嘴不打算开口,但早就跟在他们身后的李遵勖却凑了过来道:“小子…………哦,叶侯!刚刚在殿中弹劾你的刘郜,好好的一个殿中侍御史,现在却被“升任”到了广南西路安德州为司户参军。 一个是七品朝官,一个是正六品的府官,看着自然是升迁的,可问题是升迁在哪里!安德州的边上可就是越李朝,当地民风彪悍不通教化,土地荒芜蛮夷众多啊!此去安德州路途遥远,山高水长,且要路过瘴气之地,嗞嗞…………” 瞧见微微咂嘴的李遵勖,叶安拱手道:“多谢李将军……世伯提点!” 见叶安改口,李遵勖笑眯眯道:“你就不能和文臣武将混在一起,某家也不是武将,更不是文臣,所以你和我算是一类人!” “嘁!你明明是一个外戚,怎生?还想把这小子往你外戚那一堆里拉扯,断了他的仕途?!钱惟演可正在殿后于圣人留身对奏,他这枢密副使怕是也到头了!曹利用可是下了大本钱,否则冯拯怎会以殿中请辞来说项?!” 李遵勖微微尴尬道:“你这老倌说的什么话!某家只是与叶侯亲近些罢了!常闻其诗才绝艳,家学渊源,某家好的便是此道,怎生?你不知晓!谁把他往外戚里拉扯,谁便是细犬!” 玄诚子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你这人当真是古怪的脾气!问学如痴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免得让人误会。” “求学问道之心又不是坏处,某家改他作甚?!” 叶安笑了笑,没想到眼前这个中年大叔却是这个时代的另类,居然对杂学感兴趣。 三人到也开始熟络起来,谈笑风生而去,自然而然的忽略了从身边经过的小内侍。 小内侍陈彤急急的向后殿而去,圣人让自己多多留意叶侯,却未曾想他居然和李遵勖如此亲近………… 第二百零九章咎由自取 大庆殿的后阁之中,刘娥静静的看着跪地不起的钱惟演,连她也没想到这个刘美的妻舅居然对权利的渴望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圣人明鉴,钱惟演对圣人忠心耿耿,若圣人有需,钱惟演可为圣人之基!” “荒唐!” 刘娥一声呵斥,打断了准备继续表忠心的钱惟演,瞧着他跪地乞怜的模样,不忍的叹了口气。 “希圣啊!你是本宫兄长的妻舅,也是大宋的外戚之家!当初授你枢密副使乃先帝为了保全本宫和官家之举!眼下国朝安定,内外相合,不可再生事端!” 钱惟演没想到刘娥拒绝的这么明显,毫无商量的可能,唯有低声道:“若朝臣们中有人为希圣说项,可有转圜之地?” 刘娥摇头苦笑道:“转圜的余地?冯拯等一众文官可是拿着辞官罢相的借口来的,你觉得能有吗?” 不等他回答,有自顾自的靠在御座上道:“你的功劳本宫记下,自不会亏待钱家,你安心赴任便是!” 钱惟演微微一呆,随即缓缓拜下:“臣知晓了!” 刘娥的话已经说的非常清楚,甚至不惜用钱家威胁自己,显然她已经与文臣之间达成了某种妥协。 而这种妥协钱惟演连猜都不用猜便知道。 定然是文臣在权利上的退让,甚至是在礼法上的退让,满足这位一心想要做大宋最有权势,又最有德望的女人! 自己也不过是人家交易的筹码,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就不应该选择刘美! 凭借自家的身家,凭借吴越忠懿王之后的名声,难道就不能在朝堂中一展拳脚?!岂能连一个枢密副使也做的心惊胆战,风雨飘摇,说被人拿了去,就被人拿了去! 即便自己舍弃名节苦心钻营,最后在朝中也不过是落得一个阿附希进之名! 一切的一切皆是自己咎由自取! 但现在想清楚也为时过晚,钱惟演缓缓起身道:“臣告退!” 毕竟是刘美的妻舅,刘娥瞧见钱惟演瞬间苍老数十岁的模样稍有不忍,随即道:“你钱家与叶安结怨实为不智之举,如今回头还算来得及! 此子非同一般,本宫历两朝从未见过甘愿为孤臣独立于朝堂之上者! 何况此人家学精而博,虽说是杂家,可…………终究是莫要得罪,若是能与之交好,可为钱家之大幸矣!” 钱惟演苦笑道:“二郎与其结怨颇深,如何能解?老臣出外非娘娘之愿,乃大宋祖宗之法!臣知晓娘娘的心意,不敢怨望!谢娘娘提点。” 说完便躬身退走,背影说不出的凄惨悲凉。 边上的蓝继宗缓缓走出阴影,小声道:“娘娘,钱枢密好似并不愿出外,眼下他大抵是把叶侯也记恨上了。” 刘娥冷哼一声:“你这老杀才,本宫刚刚给他化解钱家之怨,你便把他又提出来!也不知他叶安有什么魔障,让你这内大官也为他说项!” 蓝继宗谄媚的笑了笑:“老奴也要为自家某些身后事啊!娘娘老奴老了,伺候不了您几日,待这幅身子不中用了,便去外宅住着颐养天年,到时还巴望着有人能待见老奴,和老奴说说话,解解闷不是?” 刘娥抿了抿嘴:“这叶安和秦慕慕一样的傲气!不愧是一个地方来的人,在他们眼里才是众生平等,连本宫和官家都与你们一齐的!” 蓝继宗笑了笑:“娘娘,乡野之人都是这般没有教化的,您没由来与他们置气,再说到了您面前,秦慕慕还不是要蹲身万福,叶安还不是要屈膝拜礼?” 刘娥苦笑道:“本宫瞧见他们身上的傲气便不爽利,你也瞧见了,大庆殿之上,朝会之重,他居然敢靠在宫柱上偷吃!那副模样气的本宫恨不得把环佩砸在他的脑瓜上!” “圣人息怒,持才傲物之人皆是如此,他是有真本事的,官家最爱的便是他讲的课,两日不见便嚷嚷着召他进宫嘞!” 想到赵祯最近几日的模样,刘娥不自觉的解去面上寒霜,微微点头道:“他确实能引官家向学,说是教授官家帝王之道,可到现在也没说个由头来,但却引得本宫也是好奇!” 蓝继宗的脸色微变,挣扎一番还是小声道:“圣人,叶侯为官家讲学,讲的是国鼎神器之说,还是莫要再…………” “放肆?!本宫连听都听不得了?!谁知晓他说的是对是错?若是荒唐言让官家信了去,便是国朝大患,本宫百年之后如何面对赵家的列祖列宗!你之意便是本宫窥伺国鼎?” 刘娥的声音在愤怒中撕裂,尖锐的刺激着蓝继宗的耳膜,跪地连道:“老奴不敢!” 宫殿中寂静无声,刘娥深吸一口气道:“起来吧!天地昭昭,本宫之心日月可鉴!你身为赵家的奴婢,自是该提醒本宫的。” 伏在地上的蓝继宗稍稍穿了口气,刘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最少不会治罪自己,该说的也说,不敢再多说下去以免招来祸事。 宫门外的小内侍陈彤轻敲殿门小声道:“内侍黄门陈彤求见。” 刘娥看着起身的蓝继宗道:“收拾干净了让他进来。” 蓝继宗连忙把衣服上在褶皱收拾平整这才开口到:“进殿!” “启禀娘娘,叶侯散朝后便与观妙先生同行,身边还有驸马都尉李遵勖,相谈甚欢,赚貌亲切。” 刘娥笑了笑:“这反倒不打紧,他叶安再蠢也不会与外戚搅合在一起,我那小姑子的男人就是个痴迷学问的人,定然是官家求问了他,引得他又去与叶安问学,算不得大事! 说来我那小姑子是个顶顶聪明的,知晓让她男人去与叶安亲近,宗室与之相比却差得远呢!” 蓝继宗在一旁愣住,随即道:“娘娘,叶侯下午要给官家讲学,怎生这就出宫了?!” 此言一出,刘娥也愣住,随即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当真不知轻重,让陈琳把他拎回来!” 陈彤一溜烟的便跑出大庆殿的后阁,心中暗道:这叶侯没有一次不惹圣人生气的,但圣人终究是惜才啊! 在叶安心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此时的他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哪有功夫去管别的事? 而刘娥气的就是这一点。 明知下午要给官家讲学,他却没事人的跟着别人走了! 玄诚子不知资善堂的讲学时间也就罢了,连李遵勖也忘了!他的儿子可是官家的伴读,今日也要入宫陪官家读书的! 第二百一十章无事献殷勤 赚钱一直是叶安脑袋中挥之不去的想法,最近他的事情还有很多,大相国寺边上的铺面才刚刚开始运作,更多的想法却在他的脑袋里酝酿。 现在的宋世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后世的那场“改革开放”的大潮,处处充满了机遇,遍地都是黄金! 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够聪明,而是他们受到了知识的局限,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有目光可及之地,即便如此在有限的视界中宋人已经把商贾之道做到了极致。 连外卖都已经成为东京城中最寻常不过的事情,还有什么奇思妙想他们没有? 叶安所有的这是千年时间里的积累,以及后世信息爆炸所带来的眼光,但有这两样,他足以在东京城成为最富裕的人。 何况他现在已然是官身了。 宋代并不抑制官员从商,虽说商人乃贱业,但只要不是官员亲自做下场做生意,就不会有人去管,瞧瞧东京城中,那个官宦之家没有一两处铺面的? 有些甚至已经垄断了整个行业! 所以家中有些产业对于大宋的官员来说算不得什么,毕竟大家大户所需用度颇多,而宋代又是一个提倡享受的时代。 宋人几乎已经总结出了经济学中最为重要的定律,钱藏起来不交钱,流通起来才叫钱!市场因消费而繁荣,只要不超过公序良俗的底线,奢侈也是一件相当有益于社会的事情。 东京城中奢靡繁华的背后,是大量的工作机会,中介行业,快递行业,车马租赁行业,甚至是服务都以具备了市场经济的雏形。 每当叶安走在街市上的时候,目光所及便之地,便是市场经济模式,他终于知道为何宋代比历朝历代都有钱了,宋人会花钱,也会赚钱! 李遵勖完全就是一个学者模样的人,和他一番交谈下来,叶安甚至感觉他和自己的教授有颇多相似之处。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感觉很好,不会有太多的利益纠缠,也不会有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论,当然主要还是气氛非常融洽,只要和他说到学问,那李遵勖必定会滔滔不绝。 当然叶安还是有些不明白,他儿子李端懿与自己相处也是不错的,但毕竟因为英娘的事情稍显尴尬,为何李遵勖还是对自己相当不错? 在叶安提出这个疑问之后,李遵勖哈哈大笑道:“你这话说的荒唐,大丈夫岂能因一女子而纠结?!再说你与王家并未有亲,亦无媒妁之言,何来的不妥?” 没想到李遵勖在这一点上还是极为开明的,玄诚子在边上微微点头道:“为师还未同意,所以男女之间稍有仰慕也算不得什么不是?老道可以为这小子佐证,他们可什么都没有!” 牛车中的李遵勖哈哈大笑道:“自然无碍的,王皞早已与我说过,今日与叶侯相逢投缘的紧,康平坊长庆楼,今日某家做东,顺便也向叶侯讨教一番,还叶侯不吝赐教!” 叶安连道不敢,说实话在李遵勖这般的“学者”面前,自己还真的不好意思起来。 康平坊乃是宣德门外最大的街坊之地,热闹非凡,这里较为特殊,有富贵之家,也有寻常百姓,有高门大户,亦有贫者草房。 虽然看似格格不入,但双方在一起却一直是相安无事,甚至常有接济,毕竟是距离皇宫最近的地方,自然道德标准也就高了些。 但让叶安没想到的是,这里的人几乎算是做到了贫贱不移,富贵不淫的程度。 寻常的人家见了高门大户的主人家,甚至如同乡邻一般的打着招呼,而对方必定以礼相待的回应。 长庆楼就在街边,高大的门帘上雕梁画栋,高高的楼舍上插着一副大大的酒旗。 早已饿的不行的叶安自然是不客气的,这是他第一次出入东京城中的豪华酒楼正店,这个时代的正店不光是有特许经营的酒水生意,堂食更是丰富美味的,当然也兼具了特殊服务………… 几乎所有欢门彩楼的店铺都带有特殊服务,看到包厢之中的卧床叶安就明白了,而李遵勖显然也是个中老手,张口便唤了几个依蓝俯翠的名字,吓得叶安连连摆手。 这才是大中午怎生就这般开放了? 当然用李遵勖的话说,寻几个侍女来陪酒有何不妥? 但看着玄诚子以及叶安的一身紫服道袍便尴尬的笑道:“倒是忘却了观妙先生!”显然在李遵勖的眼中,叶安根本就不是道士……………… 各种菜色如同流水一般的摆上来,多以蒸煮为主的菜要的就是一个味道好,因为用的是砂锅,上桌的时候还能瞧见羊肉在汤水中上下翻腾。 宋人的服务意识特别强,即便是没有寻侍女前来陪酒,但长庆楼的伙计也领着一位模样清秀的侍女前来倒酒添菜。 只要你目光所及,她必定能瞧得清楚,准确的把菜肴夹到你的碗中,搞的叶安非常不舒坦。 后世某捞的服务也没有这么热情的。 瞧见叶安不舒服,李遵勖笑了笑便挥手让侍女退走道:“叶侯在东京城中住的久了,便知晓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无需拘谨。” 叶安笑道:“这一顿饭吃下来倒是不自在,若是有空,世伯可去往叶安那里去吃酒,叶安开了一家小店,就在大相国寺边上,酒菜之别,恐怕世伯从未尝过!” 李遵勖微微一笑:“如此便待闲暇之时而去,若是真如你说的那般,某家便为你招揽生意又如何?” 叶安欣喜道:“如此甚好,多谢李世伯了!” 这又是一次无事献殷勤的,叶安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老好人似得李遵勖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虽然不知他到底要什么,但对自己这般的热情显然并非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以李遵勖的人际关系,他带去的人一定都是权贵之家的,以对自己酿酒水平以及厨艺的自信,叶安相信这些人将会成为酒馆最好的招牌。 这是一个好大的人情啊! 长庆楼的酒菜味道相当不错,当然因为下午还有事,叶安也不敢饮酒,只是以茶代酒与李遵勖陪酒而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已经被叶安风卷残云,瞧见叶安吃饭的模样后,李遵勖下意识的开口道:“世侄这吃饭模样与军中的汉子有些相似啊!”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道:“从小就饿怕了,见了吃食便停不住,非得把肚皮填饱才停的下手嘞!” 玄诚子在边上笑道:“如今你以是官身,一行一动皆要有规矩,不可再这般的放肆了。” 叶安连连点头,但随即看了一下时间道:“李世伯,小侄下午还要为官家讲学…………” “什么?!” 随着叶安的话,李遵勖和玄诚子脸上的醉意全无,惊愕的盯着酒足饭饱的叶安道:“你今日还要为官家讲学?怎生就这样出宫了!怎生不去资善堂中候着?!” “有必要吗?吃过饭去也是一样,时间还有一会……” 玄诚子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叶安,边上的李遵勖急急道:“皇宫禁中岂是一般地方?又不是你上清宫可来去自如!你这是闯下大祸………陈大官?!” 李遵勖的话还没说完便一声惊叫………… 陈琳站在包厢的门口冷冷的盯着酒足饭饱的三人,缓缓走近叶安,也不说话直接拎着他的后脖领拔腿便走,就像是提着一只“丧家之犬”。 这模样吓得李遵勖和玄诚子不敢言语,只是呆呆的看着叶安被“拎”走。 第二百一十一章杀鸡儆猴 陈琳的个子很高,提着叶安这个少年郎使他双脚都不沾地。 叶安觉得自己可能又犯了忌讳,于是也不申辩只是低声道:“大官,还是放我下来吧?太不体面了些。” 陈琳斜斜的望了他一眼冷笑道:“体面?原来叶侯也是知晓体面的?!你要体面,难道天家就不要体面?今日本是你到资善堂讲学之日,怎生就能浑浑噩噩的走了?” “那也等我吃过饭再进宫啊!上次叶安在宫中可是饿着肚子…………” “上次你不是吃了官家的茶点吗?” 听了陈琳的话,从包厢中追出来的玄诚子和李遵勖“嘶嘶”的吸着凉气,这小子实在是太过胆大了些。 “陈大官,还是给叶侯放下吧!毕竟是勋贵这般模样有失体统!” 见玄诚子不说话,李遵勖便在边上开口,他是希望息事宁人。 但未曾想陈琳却把矛头转向他道:“李遵勖,这是圣人的意思,就是让他出丑,你还在这里为他说项还不快些入宫请罪?!” 李遵勖微微一愣:“这与某家何干?某家也不知叶侯…………啊!” 说着说着他便一声惊叫,他想起来了,今日李端懿也进宫了,他是作为官家伴读与自己一同入宫的,早已在资善堂中等候………… 这下事情有些大了,李遵勖连忙对玄诚子道:“观妙先生,公武犯忌兹事体大,还请先生一同入宫佐证之失!”说完便整衣相随。 玄诚子无奈,苦笑着跟上牛车,一切皆是叶安这小子引起的,若是他不出宫也不会牵连到李遵勖,更不会惹怒圣人! 上了牛车叶安就被陈琳给放下了,没必要在马车中也拎着叶安,毕竟圣人只是让他丢面子而已,不是让他真的受罪。 但叶安完全不在乎丢面子,坐在牛车上笑眯眯道:“圣人这是在告诉叶安,她可以封我为开国侯,也可教训我这开国侯?” 陈琳眼皮微抬:“知晓就行,以后莫要无视规矩。” 叶安从车窗看了看后面跟着的牛车苦笑道:“我说小子是真的不知你信吗?” 陈琳依旧用半死不活的语气道:“老奴自然是相信的,若你故意为之,就不会坐在车中与老奴说话了。” “你凭啥就不待见我呢?叶安自认为没有得罪于你啊!” 陈琳这次抬起眼睛,直直的盯着叶安道:“因为你不守规矩!因为你对官家的重要,因为你对圣人并无不臣之心,所以老奴要苛责你,你现在年少,又是刚刚入宫,还能如此放肆,可若是过几年还是如此,那便不是老奴寻你,而是内侍黄门来寻你了!” 叶安微微点头,他知道陈琳的意思,身在大宋,成为官身,又得封爵,以后自己就不能做原先的自己了。 最少该规矩的时候要规矩,现在自己还年轻,可以说是年少无知,过几年还这般放肆,便是目无君上,无有礼法。 御史和朝臣弹劾自己的时候会毫无顾及,便是刘娥与赵祯都无法保全自己,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规矩。 陈琳的话算是给叶安提了个醒,既然改变不了这个时代,就应该融入这个时代,这话没毛病。 牛车再次进入巍峨的宫门,这一次却是从东华门进入的,入了东华门走不了多远便能瞧见赵祯作为太子时的潜邸东宫。 李遵勖看到东宫时稍稍感叹:“不知不觉官家已经这般年岁,再过几年便能亲政了。” 简单的一句话瞬间让气氛尴尬,叶安甚至想拍死这个蠢货,而玄诚子已经拉着他的胳膊在发力了………… 但陈琳并没有说什么,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往前走,而李遵勖貌似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便继续前进。 说到底他是赵祯的姑父,虽说是驸马都尉,是外戚朝官,但那份亲情上的羁绊却是割舍不断的东西。 叶安自己孑然一身,别说是姑父,便是七大姑八大姨都没有一个,没有享受过这种感觉的他看到李遵勖的模样稍稍有些感叹。 资善堂距离东宫不愿,事实上这个大宋皇子读书学政的地方就是从赵祯才开始的。 由此可见真宗皇帝当初对儿子教育问题上的重视,这个签订城下之盟的皇帝叶安是相当钦佩的,因为他的前半生几乎是一个贤明君王的典范! 同时在政治上的成熟和御下的手段也是极为出色的。 至于为何在后半生做出那么多的荒唐事,叶安认为应该从心理学上找原因,他甚至怀疑真宗皇帝可能因为澶渊之盟而换上了某种心理疾病。 穿过宫门进入资善堂,明显感觉到四周的宫人噤若寒蝉,而能是他们如此模样的,也只有贵为六宫之主的刘娥了。 一个人的心情控制着整个皇宫的心情,一个人的喜怒影响数千人的行动,天下间也只有刘娥这般母仪天下的圣人能够做到。 刘娥最先召见了李遵勖,站在偏殿之外的叶安能够清晰的听见喝骂以及李遵勖胆战心惊的请罪之声。 叶安觉得这是在杀鸡儆猴,当然也有可能自己就是“那只鸡”,毕竟李遵勖是外戚,是官家的姑父,是刘娥的妹夫。 李遵勖出来的时候满脸的懊悔,在瞧见似笑非笑的叶安后讪笑道:“让叶侯瞧了笑话。” 叶安摆了摆手:“没事,我不笑……今日李端懿第一天来宫中伴读,有些规矩不知陈琳和您说清楚了没有?” 李遵勖望了一眼边上的陈琳道:“说了,有些学问不是元伯能学的,不知今日……” 叶安笑道:“今日暂且无妨,教授官家的多是数术之法,和一般杂学。” 李遵勖厚着脸皮对陈琳道:“可否启禀圣人,公武也想听听叶侯的家学,不知可否?” 陈琳微微摇头道:“圣人有言,除官家及伴读,外人不可窥伺,资善堂也有资善堂的规矩。” 李遵勖尴尬的点了点头,冲着偏殿躬身施礼道:“公武告退!” 刘娥正准备与玄诚子说话,闻言对身边的蓝继宗挥了挥手道:“让陈彤送他出宫,免得长公主以为本宫刁难他,又要嚷嚷着守陵去!” 瞧见蓝继宗离开,刘娥这才开口道:“李遵勖可是把你这徒儿当作宝贝了,他想作甚以为本宫不知,既是外戚又何必去争那些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 玄诚子苦笑道:“圣人误会了,他多半是看上了叶安的技法,想要与他一同做买卖。” 刘娥微微惊讶道:“这小子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怎生王皞,李遵勖上杆子的寻他做买卖?” 玄诚子笑道:“贫道也不清楚,只知晓他能把劣酒变成烈酒,做出的饭食让人崔延三尺,其外好似还有诸多手段,这些皆是他的家学,只可惜贫道至今没有弄清楚他的家学到底有多广博,连园林之艺也颇为通晓…………” 刘娥点头道:“嗯,此子非凡,博学而多才,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把他的“家学”掏空!” 玄诚子笑道:“娘娘莫急,时间多的是,他本就尊汉家为宗,只需厚待之……必定投桃报李!” 刘娥瞥了殿门一眼:“怎么?他是不满本宫的赏赐和安排吗?” 玄诚子惶恐道:“他不敢!!” “好一个不敢……这是心中还是有怨望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复利的“秘密” 在刘娥看来,叶安的家学非常神秘,甚至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引人入胜! 她自诩自己是有学问的,否则当年也不会从一个播鼗女变成皇后再到现在执掌天下的太后,跟随先帝多年她早已博览群书。 最重要的是她有其他皇后没有过的历练。 先帝病重,退朝后阅览天下奏疏,多吃力以至深夜,刘娥总是陪伴左右,参与国事的处理,有些政事真宗皇帝便直接交给她来定夺,结果周谨恭密。 积累的经验多了,学问自然也就多了,常年读书,阅人,读史,使得刘娥快速的成长起来,她自诩自己在先帝面前也是不成多让。 这就是她临朝称制的自信也是她心中的一股气力所在! 但就是博览群书之后,就是在对学问相当熟络之后,刘娥对儒家的学说有了全新的理解,并且能够为自己所用。 这时她发现,一种全新的学问出现了,虽然她是女流之辈,但她有着读书人所不同的女子细腻之处。 于微末之中发现了叶安家学的不同寻常! 叶安在资善堂中成为侍读学士的根本原因是,他能给官家讲述帝王之道,但叶安只是开了一个头就把下面的话给隐去了。 刘娥一直怀疑这是叶安防备自己听闻而故意为之,所以不动声色的等待,但叶安好似真的忘却此事,而自己也毫无察觉。 原因便是叶安的学问太过吸引人了,上次他虽未说出帝王的本质,但一个“器道之辩”便足以让自己揣摩许久。 而先帝的所谓作为,先帝的一生也仿佛印证了他的话,王渊便是最好的证明! 今日王渊的授课被暂且停下了,刘娥发现也许叶安的讲学不光能给官家带来正确的引导,也能给自己带来启发。 虽然不想承认,但刘娥还是觉得叶安讲学的内容要比朝臣讲的儒家经意要有用的多,但她并不知道这就是使用之学的好处。 简单易懂,直观科学!这也是后世学问对宋人最具吸引力的地方。 想到这里刘娥便让蓝继宗先不急着把李端懿从等候的外阁叫来,反正那里有书,也有茶水和糕点,让他在里面等着也不算天家怠慢了外戚。 官家,臣前日留给您的数术之题可有答案?”薄薄的纸窗后传来了叶安平淡而严肃的声音。 每当他讲学的时候,都是用这种看似严肃却又并不威严的声音开口。 刘娥立刻凑近纸窗,她也极为想知道那“浮萍问题”的答案,边上的蓝继宗稍显尴尬的拉开纸窗,看到的景象让刘娥立刻“恶从胆边生”。 叶安正随意的斜靠在锦榻之上,而身为官家的赵祯却坐在他的身旁如同一对友人似得托着脑袋。 “朕想不出来,问了宫中的侍者,也没有知晓的,连蓝大官都不知晓嘞!” 叶安揉了揉肚子起身道:“官家诚实是一种美好的品德,但身为帝王没有必要太过诚实,要善于使用“语言的艺术”这个问题我们之后再讲,今天要给您说的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词,“复利”!” “复利?” 赵祯对这个全新的词汇有些陌生,待叶安用毛笔在纸上写下复利二字之后他才明白,但依旧不解其意。 看着桌上的毛笔和宣纸,叶安觉得有必要给皇帝搞个黑板出来更有利于教学,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板书可要比毛笔字好看的多了……………… “复利其实就是利滚利,与大相国寺的和尚们放的“长生钱”有点类似。” 赵祯不解的问到:“长生钱?” 在听到叶安提起长生钱的时候,蓝继宗便微微一惊,果然边上的刘娥缓缓开口道:“长生钱的事情怎生能用来给官家讲学?” 蓝继宗苦笑道:“兴许是叶侯举之为例罢了。” 刘娥不再说话,却听见叶安道:“官家,所谓的长生钱就是高利贷,百姓向大相国寺借钱一千钱,却只能得九百文,但归还时却要还给大相国寺一千三百文。而且,利息是逐日起“钉”,以复而计,此谓之“利叠利”。往往是借了几百文,过了一年半载才还,连本带利可能要还几贯钱。” 即便是赵祯这种对钱财不太敏感的皇帝,也知道几百文和几贯钱之间相差多少,一时间竟不可置信的叫道:“不可能!” 叶安笑了笑:“臣知晓官家会吃惊的,那咱们就来看看之前的池塘之问,臣告诉官家,十日浮萍遍布池塘,则九日半之!因第二日为前一日的一倍,所以…………” 赵祯忽然站起,恍然大悟道:“朕明白了!如此说来,这长生钱果然是长生之钱!不断翻倍之下,时间越长则利钱越高!难怪数百文会变成几贯钱!” 叶安笑了笑:“官家还是莫要吃惊,这些不算什么,臣今日也不是讲的佛门之恶………” 赵祯忽然抬头仰着脸看向叶安笑了起来:“叶侯便莫要与朕打哑谜了,你在上清宫前列举的“佛门十恶”可是在东京城的读书人中广为流传,便是朕在深宫之中也略有耳闻咯!” 叶安摸了摸鼻子,端起茶杯道:“未曾想臣已经有这般名望了?那些和尚怕是要恨死我了。” 赵祯却摆手道:“大相国寺的空空法师朕是见过的,不会做出此等恶事,也不会记恨叶侯的,只是别的和尚可就不好说了。” 叶安笑道:“巧了,我和这空空和尚还是有些交情的,官家无须担心。臣近日当真不是给官家列举佛门之恶,而是提醒官家,复利之重宛如泰山!” 赵祯有些纳闷,但鉴于叶安的不同他还是耐性的听下去。 “官家,复利是依靠每日的积攒,以及长时间的积累而形成的,比如说您每日读书一个时辰,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五个时辰,十年便是三千六百五十个时辰,您现在才十来岁,十年过后也不过二十岁,可您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有了这三千六百个时辰所积累下来的知识与智慧,您就比同龄人要强大三千六百五十个时辰!” 简单的一道算术题,却让赵祯陷入沉思,也让纸窗之后的刘娥目瞪口呆。 而叶安接下来的话却更为震撼:“官家,您想没想过,若是咱们大宋每天开垦一亩荒地,第二日开垦紧紧比第一天多一点,十年之后会如何?只要坚持不断的投入,咱们大宋十年后会得到什么?若是用在拓边上,用在兵制上,用在三司的财政上,您觉得咱们大宋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就不是一个能想的事情,一旦想象开始,一切美好和恐怖的东西就会不断的涌现,不断的刺激着赵祯以及刘娥的“贪婪”。 于是叶安抛出了另一个“恶魔果实”:“官家,复利还有一个好处,基数越大,收益越大!臣献上了土豆和地瓜,有了这两种高产之物便可打破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屋顶,使得咱们大宋的人口倍增!” 赵祯的眼神稍显迷茫,他不知道叶安的意思是什么,但叶安却耐心的说道:“官家您想想,百户之家数百人甚至千人之数,在吃喝不愁的情况下十来年便是一代人,远的不说,三十年的时间里便有两代人,这百户之家有多少人?” 赵祯微微一愣,掐指一算随即惊讶道:“怕是有数千余人嘞!” 砰的一声,资善堂与偏殿的木门被推开,推门而入的刘娥此时也顾不得体面,紧紧地盯着叶安道:“果如你所说?!” 在赵祯的迷茫中,叶安缓缓点头:“如百川奔海,黄河溃堤,浩浩汤汤不可阻挡!” 于是刘娥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颤抖……………… 第二百一十三章华夏的魔咒 人口基数越大,复利的效果便越明显,以现在大宋的人口,只需要几代人的时间便能产生爆炸式的增长。 于是叶安给赵祯的授课变成了与刘娥的对奏。 赵祯作为大宋的官家自然要在边上旁听的,但他发现叶安与大娘娘说的话有很多他听不懂。 这已经是在讨论国策的问题了,叶安其实就是在用与官家的讲学引申到国家的层面,分析利弊。 中原汉地一直都是人口温床,这里的环境和气候非常适合人类生存与繁衍,所以华夏文明的历史才会发展的源远流长。 但同样世上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汉家王朝所要面对的最大问题便在于粮食问题。 刘娥最关心的是人口,在她看来粮食对于一个国家非常重要,但人口更为重要。 粮食少了点便少吃些,但人口的增长可以为国家带来更多的劳动力,如此便能开垦更多的土地,以获取更多的粮食。 这想法对于叶安来说有悖于社会发展的客观常识。 只能在蓝继宗目光灼灼中慢条斯理的解释道:“圣人的想法颠倒了,若是没有高产的粮食,人口的增长就会变得极为缓慢,即便是开垦更多的土地,种出来的粮食也是有限度的,百姓手中没有存余,一旦遇到天灾人祸,后果不堪设想。” 刘娥当然能听懂叶安说的话,皱眉道:“如今有了土豆和地瓜,我皇宋便可产粮万巨,天灾人祸亦可全力救治了?” 叶安微微点头:“圣人明鉴!我汉家之土乃繁衍百姓之良地也!只要有足够的土地,高产的粮食,咱们汉家的人口便会激增!” 刘娥微微眯起眼睛道:“太宗时大宋不过四百万户,到了先帝朝咸平年间以达六百多万户,如今更是逼近七百万之数!” 叶安转身看向懵懂的小皇帝道:“官家,您知道为何先帝朝人口增长如此之快吗?” 赵祯皱眉想了想:“因为国朝安定?” 叶安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不仅如此,先帝鼓励耕种,并且大力修建水利,良田增加粮食多了,自然人口也增长惊人,但最重要的还是在另外俩个地方。” 瞧见赵祯与刘娥两人紧紧地盯着自己,叶安稍显尴尬的端起茶杯,稍稍润口之后才缓缓道来:“一者便是铁器更为精进,二者便是引进了暹罗良种占城稻。 铁器农具可要比木质的农具好用的多,前朝锻铁之法打造出的铁器不是过脆便是过软,常常损坏颇为不便,但眼下咱们大宋的铁器已经相当结实,有了趁手的农具对于农人来说大大的提高了功用。至于占城稻自不用说。” 赵祯微微惊讶道:“叶侯怎生知道的如此清楚?” 叶安躬身对赵祯以及刘娥施礼后才道:“这便是臣的家学,格物之道!探究事物本身的道理,从中获得对国朝百姓有益之事,如此便为格物!” 刘娥见叶安终于说出他的家学,心中颇为满意,随即坐在了刚刚叶安依靠的锦榻上缓缓开口道:“本宫现在问你,如何让我大宋百姓之数剧增?” 说了这么多还是回到了人口的话题上,这是刘娥最急迫想要知道的。 叶安竖起三根手指道:“一者国朝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二者推广土豆地瓜,大面积种植,给咱们大宋快速增加粮食产量,三者便是需要圣人下旨,朝廷出力,在大宋十五路各州府甚至是县乡开设保育堂,花钱雇佣产婆统一为孕妇接生!这些产婆必须得到检验丰富的前辈授课讲学,方能执业!” 刘娥以及赵祯目瞪口呆的看着叶安,他们没想到叶安提出的三点之中,最后一点最为详细贴切。 出生率是一个非常要命的问题,古代的婴幼儿的夭折比例非常高,连天下最尊贵的皇子都免不了夭折,何况是寻常的百姓之家。 宋真宗好几个孩子,唯有赵祯一人活了下来,至于赵祯………他一个儿子也没有,尽数夭折! 国家安定,提高粮食产量,提高婴幼儿的出生率存活率,这三点是乃是增加人口的必要条件。 刘娥却在听了叶安的话后,整个人开始浑浑噩噩起来,嘴里微微念叨:“温王赵禔,早亡;悼献太子赵祐,十岁夭折;昌王赵祇,早亡;信王赵祉,早亡;钦王赵祈,早亡!” 刘娥忽然对蓝继宗道:“宣召御医院提领吴夲,医政胡远于紫宸殿!” 看着眼前笑而不语的叶安,刘娥微微皱眉道:“以后莫要这般的上谏,直言进谏本宫自不会治罪的!” 叶安随意的耸了耸肩膀道:“一旦保育堂在各州府以及各乡各县建立起来,娘娘的名声自不用说的…………” 要想让人动心,必须拿出足够的好处,叶安在改变这个世界,虽然不能直接打破这个世界的规则,但小小的改变却是可以的。 随着土豆和地瓜的出现,“人口天花板”便会崩溃,这是困扰在华夏头顶上的一个魔咒也是王朝更替的重要原因之一。 “官家,您知晓为何周朝维系八百年,而之后数代却没有一个能维持这么长时间吗?” 不光是赵祯,甚至是边上的刘娥也瞬间闭气凝神认真倾听。 随手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另一个简单的名词“土地”,刘娥顿时恍然大悟,轻轻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她明白了叶安的意思。 看了一眼刘娥,叶安对小皇帝解释道:“每一亩土地的产出都是有定数的,即便是再辛勤的劳作,所得到的粮食数量也不会有多少区别,丰收时也不过是多收三五斗罢了,可一旦遭遇天灾人祸,便是颗粒无收,前功尽弃!” 稍稍顿了一下,让赵祯缓缓的消化自己说的话,叶安继续道:“官家,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汉家的国土就在不断的变大,直至盛唐已经到了无法再扩大的程度了,西域已经到了朝廷能够控制的最远距离,而在这范围之内,耕地不断增加,此时另一个围绕土地的问题便出现了,兼并!” 刘娥挥手让蓝继宗也离开,她不希望叶安的话被除了她以及皇帝之外的人听到一个字,这不光是在给官家讲学,也是在给自己讲学! “土地兼并是历代无法避免的问题,因为人和人不一样,总会有人聪明些,更胜一筹,更快的积累财富,更快的获得土地,官员和权贵手中的土地数量也在不断的增加,咱们大宋并不抑制土地兼并,于是更多的土地集中到了少部分人的手中,这也是为何自开国以来,作乱之人越来越多,农人反抗愈演愈烈的原因之一!” “叶侯的意思是要本宫和官家一改祖宗之法?” 刘娥突然开口打断了叶安的话,到现在她还认为叶安是在用另一种方法上谏,但她错了,叶安缓缓摇头:“不,臣只是要给出一个更为稳妥的办法来化解这个问题。” 刘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在赵祯看来几乎不可思议,但叶安更绝:“眼下还不是时候,臣请密奏此事!” 第二百一十四章深宫秘奏 什么样的对奏需要圣人把叶安带回福宁宫? 蓝继宗想不出来,也不敢往下想…… 他不否认叶安长得是俊俏风流的,但……这事一旦被传出去,不光圣人的名声受损,连叶安的名声也会变得可耻,且永不翻身。 当年武后“宠幸面首”之事早已成为她身上挥之不去的骂名,现在圣人把一个年轻俊美的外臣带回寝宫之中,很有可能变成诛心之言啊! 整个皇宫中最私密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身为太后刘娥的寝宫,之前为了肃清宫禁,整个皇宫可谓是被里里外外的整肃了一遍。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外臣进入太后寝宫的消息一旦传出,后果不堪设想,但好在官家还相伴左右。 也正是因为如此,蓝继宗才敢带着叶安一路穿过宫门抵达福宁宫。 其实在叶安看来,刘娥的寝宫与资善堂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便是这里在皇宫的深处,一路上他都没见到几个人,大抵是已经被蓝继宗派人给支走了。 今天说是给官家讲学,但事实上却是有着不同的目的,他是在给刘娥上谏,同时也是在给她描绘一个未来。 作为统治者,刘娥的眼光要比赵祯这个初出茅庐的官家长远的多,也要比他拥有更敏锐的政治嗅觉。 所以她在叶安简单的复利问题中看到了大宋的未来,也看到这个关乎王朝兴旺的一点灵光。 “有了土豆和地瓜之后,大宋的粮食年产便会惊人,粮食多了,粮价就会下跌,百姓们便会拥有更多的粮食,如此国朝便会更为稳定,叶安这便是你的意思?” 叶安笑着点头道:“圣人圣明!粮食多了,粮价低了,带来最大的改变并不是人们吃喝不愁,而是会出现剩余劳动力……” 叶安的话刘娥听不懂,但她在等待叶安解释,因为这就是他的家学,他要把家学用自己听得懂的话说出来。 果然叶安面色严肃的开口道:“圣人,官家,国朝之况与士农工商密不可分,而除去士外,农工商三者为国之经济也!” 赵祯好奇道:“何为经济?” 叶安就知道他会这么问,缓缓道:“此乃“经邦”、“经国”和“济世”、“济民”之合,说到底是三司所管辖之务,农人,百工,商贾,三者组成了咱们大宋的经济也是治国的要害所在!” “你这说法虽是新奇,但也是早已存在的东西,说说具体的,比如土豆和地瓜会给国朝带来的改变。” 刘娥赞同了叶安的说法,但她更想知道带来的改变是怎样的,以至于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农人的粮食多了,除去留下的一部分作为所需的存粮,上缴一部分作为税收之外,其他的卖出去也意味着农人手中的钱财多了。” 刘娥点头道:“这是自然,而后呢?” “农人手中的钱财多了便会花钱啊!花钱便会使得市面繁荣起来,百姓们对货物的需求也就更多了,如此一来百工的需求便越大,所需的劳力也就越多。” 叶安的话没说完,刘娥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也是粮食增产所带来最直观的变化。 “叶侯的意思是,随着土豆和地瓜的推恩,整个国朝都会变得富足?” 叶安点了点头道:“臣便是此意,国朝富足,百姓安居乐业,农人不再需整日在土地上劳作,他们还多了一条出路,便是做工生产货物,各种各样的货物! 如此便解决了农人赚不到钱,吃不上饭的问题,也会使得他们在失去土地的时候多出一条出路不会被逼的造反谋逆!” 叶安虽然从头到尾没有提到一句“土地兼并”,但刘娥深知他的意思。 这是她要的终极答案,事实上她与汉家绝大多数帝王一样,都知道土地兼并给王朝带来的危害,但可惜的是她也不知该如何解决。 土地兼并最直接的改变就是农人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少,富人,官宦,勋贵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多。 长此以往国朝会变成什么模样?刘娥用脚后跟想都知道结果。 土地兼并一直是叶安担心的问题,这是一个隐藏在历史之中的“漏洞”也是历朝历代的“定时炸弹”。 从“复利”到祥瑞,从土豆地瓜到大宋的经济,叶安一直在把话题向土地上引导,始终掌握了话题的主动权。 虽然是被询问的一方,但叶安不断的抛出诱饵来引导刘娥。 从刘娥现在的态度上来看,他成功了,刘娥也不是一个愚钝的人,相反她位居高位多年,当然能够看穿叶安的把戏,只是现在的她完全被另一个巨大的惊喜所包围。 叶安了解刘娥吗? 当然了解,他知道刘娥许多隐秘之事,知晓她的出身,知晓她对权利的渴望,知晓她与赵祯的关系,甚至知道她并没有打算称帝。 这个女人只是对权利极其渴望罢了,同时也对名声极其渴望! 她想在丹青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样的人怎么能少得了一块“大饼”呢? 于是叶安就在她的面前描绘出一张巨大的“蓝图”,这张蓝图是改变一切的开始,改变叶安不愿从史书中看到那笼罩在华夏头顶上阴霾的开始! 他始终记得教授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 若是宋被其他汉家王朝代所替,叶安不会惋惜和懊悔,这是历史的抉择,是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 但被外族所更替却让他不能接受,越是在大宋生活的习惯了,舒坦了,他这种危机感便会愈发的强烈。 元蒙是外族,满清也是外族,他们给华夏文明带来的不是融合,而是毁灭,任何一个外族文明与华夏的融合都必须以汉家作为主导,否则都会走向退化。 明朝便已经出现了热武器的雏形,甚至成建制的投入到了战争中,为何到了满清非但没有发展却走向了衰落,直到数百年后被西方人的坚船利炮打开国门?! 因为外族对汉家文明的发展根本就没有益处,只是在毁灭,只是在保留附和统治的糟粕而已! 在大宋,叶安已经看到了儒家思想的发展,这个时代的儒学并没有出现变态的束缚和荒谬的理论,也没有灭人欲存天理的极端。 相反,学以致用在这个时代的儒学中随处可见,为国为民的思想贯穿始终,可以说现在的儒学是积极的,全面的,和叶安印象中的儒学相去甚远! 第二百一十五章驸马府的邀请 蓝继宗亲自送叶安回到了资善堂,在这里等待多时的李端懿颇为羡慕的看着赵祯与叶安谈笑风生。 他来资善堂是真的想陪赵祯读书的,也是真的想要求学,但他看得出从官家到宫中的大官对待叶安非常的有礼。 这足以说明圣人对他的看重。 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叶安更是备受母亲和父亲推崇,他虽然不知道叶安讲学的内容是什么,但能被圣人和官家如此重视一定不简单。 当然他也知道作为伴读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并且他也不在意叶安受到天家如此的礼遇,毕竟他是刚刚得授官身的开国侯。 想起母亲说的话,李端懿上前给赵祯倒了茶水后道:“官家,臣奉圣人之命前来伴读。” 赵祯对这个表弟还是很有好感的,尤其是他知晓轻重,等待许久也没有一丝不满。 “今日叶侯讲学,又被母后召见对奏,元伯久候了,在这资善堂中可还舒坦?” 李端懿连连点头道:“一切皆以官家圣人为重,臣弟无有不妥,只是…………” 瞧见他欲言又止,赵祯却挥手道:“元伯有话直说,可是资善堂的宫人怠慢了你?朕定然斥责他们!” 脸面微红的摆手道:“官家误会,非是宫人怠慢,只是臣弟本是来伴读官家的,又喜问学…………” 赵祯微微一愣,忽然笑道:“知晓你,你与姑父一般,最喜求学问道,朕可告诉你,这叶侯肚子里的学问与咱们之前学的经史子集稍有不同,于微妙之中存有大义!以后咱们便一块听叶侯讲学可好?” 这正是李端懿所希望的,连连施礼道:“元伯谢过官家。” 赵祯拉着他的手埋怨道:“都是一家人,说着话便是外道了些,父皇与姑姑亲厚,对你父亲也是多有褒赞,说他识大体,懂分寸,母后更是夸赞姑父可重用,与朕说谢便是疏远了。叶侯今日……” 叶安笑眯眯的站在边上道:“官家,以后还是唤叶安为侍读更为合适。眼下以过了讲学的时辰,臣也该离宫回家了,臣刚在东京城中落脚,还有些许事情要处理,这便告退。” 赵祯稍显失望的点了点头:“如此也罢,明日是渊汆先生讲经,你也要入宫侍读,那便早日回去。” 说完歉意的望向李端懿,恋恋不舍道:“元伯今日可惜了,你且随叶侍读一同出宫,明日再来。” 李端懿看着叶安见他没有说什么,点头道:“如此,臣弟便告辞了,父亲走的匆忙,忘了交代车马接我出宫,烦请叶侯送我一程可好?” 皇帝一般是不能随便派遣宫人送某人出宫回府的,因为这种行为算是一种极大的恩赐。 叶安笑着点头道:“无妨,还望元伯莫要嫌弃牛车颠簸的好。” 瞧见叶安和李端懿要走,小皇帝的眼中充满了羡慕:“还是你们舒坦,想要出宫便出宫去了…………” “官家慎言!” 陈琳一直站在资善堂的角落里,突然开口把李端懿吓了一跳,而赵祯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微微不满道:“朕连说也说不得了?!” 瞧见赵祯埋怨,陈琳缓缓拜下:“官家,您是天下之主,不该说这样的话,若是心中不爽利,奴婢甘愿受罚!” 赵祯指着陈琳好一会,随即颓然放下胳膊道:“罢了,你说的没错,母后说的也没错,你送叶侍读和元伯出宫吧!” 陈琳缓缓起身道:“奴婢遵旨!” 叶安知道小皇帝的苦闷,现在的他正处于青春期,对一切新鲜事物都有着极大的好奇,这也是为何他对自己这种完全有悖于儒家传统教学方式而浓厚兴趣的原因。 赵祯对待叶安非常的尊重,虽然只是比他大几岁,可还是如同对待王渊,杨国安等人一样,站在资善堂的门前以弟子之礼相送。 叶安低声在他的耳边说道:“官家莫要羡慕,叶安以后讲学有些内容是要出宫的,还请官家倒是莫要推辞才是。” 随着叶安的话,赵祯的头猛然抬起,眼睛中都带着小星星的似得望向叶安道:“叶侍读所言当真?” “修行之人不打妄语!” 看着叶安身上的紫服,赵祯笑道:“朕倒是忘了,你还是个道士嘞!对了听说你与秦家姐姐………当真是好福气,若是见了她还请她把答应朕的手套,耳捂给带来。” 叶安笑了笑:“官家放心,臣自是不会忘记的。” 在小皇帝恋恋不舍中,叶安带着李端懿离开了资善堂,陈琳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不该许诺官家的。” 叶安耸了耸肩:“一双手套和耳捂算什么?” 陈琳冷冷道:“老奴说的是不该许诺官家可以出宫,圣人可是不会同意的!你若是做不到便是欺君!” 叶安笑了笑:“哦?既然如此,那你怎知道我做不到?咱们走着瞧!” 陈琳愣了愣,随即看了边上的李端懿一眼道:“官家乃万金之躯,坐不垂堂!岂能随意出宫?” “嘿,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 说话间便到了东华门,宫门上的禁军在看到陈琳之后,便上前要了叶安出入宫禁的腰牌以及确认了李端懿的身份,这才放行。 穿过东华门深邃的门洞便能瞧见铁牛无聊的坐在马车上等候,至于王帮显然是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天色不早,叶安上了马车道:“先把李端懿送到驸马都尉的府上咱们再去铺面。” 铁牛应了一声便赶车,好在李遵勖的驸马府距离东华门并不远,事实上东京城中最好的地段就是东华门外的东城,这里大多是达官显贵之家,大名鼎鼎的曹家,石家也都在这里。 牛车中的李端懿看着叶安道:“先生今日讲的不是数术吗?怎生又与圣人对奏了?” 叶安看着求知欲极强的少年人笑道:“你应该知道官家的那道题了吧?你知道浮萍的答案吗?” 李端懿微微点头道:“知晓,应是九日半之!” 叶安点了点头,从他看到自己和赵祯回到资善堂时李端懿跃跃欲试的眼神就知道,这小子已经知道了答案。 “能在短时间里想到答案,殊为不易,这是一个“复利”问题…………” 叶安毫无顾及的向李端懿讲述了复利的原则以及基础,并且让他明白复利的实际运用,不一定要李端懿现在就理解,只要他记住以后慢慢揣摩便是。 叶安知道,在数术上这小子和他父亲一样有天赋,也比赵祯要有天赋,小声道:“回去告诉你父亲,若是有意与我做生意那就直接说,莫要不好意思,我叶安也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 李端懿红着脸的到:“还请先生进府一叙。” 叶安看着李家高大的府宅,摇头道:“今日不妥,改日再叙!” 第二百一十六章外戚之家 高大的门头之后,李遵勖看着叶安的牛车缓缓走远颇为感叹道:“他还是不想与我这外戚交集过深啊!” “他一个新晋的开国侯怎生瞧不起咱家?!咱们可是天家的近亲!不是那些劳什子的远房外戚!” 瞧见有些动怒的公主,李遵勖无奈道:“无论如何咱们家都是外戚,我走不出去,端懿,端瑞都是如此,永远也走不出这个身份,所以能有官职在身,能成为对官家,圣人有用的外戚,那就足够了。” 赵莹微微一颤:“这就是我带来的宿命吗?” 李遵勖微微摇头道:“不是你选择了我,而是我选择了你,当初阿爷就是这么想的,大宋的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云波诡谲。 我李家可以搅和在其中,但阿爷想要我李家安稳些,不再参与朝堂之中,于是在他自己拒绝了太宗的招婿后,最终让我尚公主,也就是…………” 赵莹一点也不惊讶,相反看着李遵勖轻轻的拉起他的手:“你大抵是猜错了……” “错了?” 李遵勖有些意外的看着眼前自己的女人露出从未有过的深邃。 “其实父皇当年也是不希望你李家坐大,公公是后周时任供奉官判四方馆事,跟随太祖征战四方,又是高品武将,父皇时又是三司使、出枢密使…………” 简单的一句话便让李遵勖明白了一切,李家不能太过昌盛,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外戚,从原本的官宦之家变成外戚之家,被满朝文武盯着。 微微苦笑道:“阿爷深明大义!” 赵莹把手放在了李遵勖的肩膀上轻轻拿捏重复道:“阿爷深明大义!” 李端懿极少看到父亲和母亲如此亲密,原本双方之间都是相敬如宾的,甚至让自己觉得不像是一对夫妻,否则父亲也不会在外面还有私宅。 眼下的父母却展现出了另一面,当然也没有避讳他,显然是为了让他知道。 缓缓走上前道:“孩儿知晓爹娘的用心,但为何还要让孩儿与叶安交好?” 李遵勖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微微笑道:“因为他是有真本事的人,他能赚钱,咱们家也需要赚钱敛财!” 李端懿微微有些惊讶:“可咱们家不缺用度啊!父亲您不是常说钱财所求有度,方可为君子立身?” 边上的赵莹却笑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你父亲的意思,咱们家是要让别人看着,让别人认为咱们家贪财嘞!” “让别人认为………自污?!” 李遵勖欣慰的看着儿子道:“没错,世上的人永远不可能十全十美,若是有人十全十美,那背后一定有大图谋!所以咱们李家不是十全十美的外戚,咱们要有不好的地方出现。” 面对儿子纯洁的眼神,李遵勖尴尬的补充了一句道:“再说敛财也不是坏事,还能赚钱不是?咱们在城外的田庄可是咱们家一笔不小的添头…………” 李端懿稍稍有些失望,他没想到父亲和母亲居然有着这样的想法,也没想到无论自己多么努力也没有任何出头的可能。 “那孩儿还有必要与官家那么亲近吗?反正再亲近以后也不会得官家重用的。” 李遵勖看了一眼赵莹哈哈大笑道:“傻孩子,怎生就能不与官家亲近?你们毕竟是表兄弟,是姻亲啊!你别看官家风光独一处,可要知道官家也有官家自己的苦,他活的比谁都累呢!” 李端懿微微点头,他想起了今日离开资善堂时官家羡慕的眼神,看着父母笑道:“也许咱们家这样才是极好的?” 赵莹微微一笑道:“这话你可不能在官家面前说,咱们家的好,咱们自己知道就行!” ………………………………………… “咱们家的好,咱们自己知道,万万不可告诉别人!尤其是不能告诉秦姑娘的那俩个婢子!” 同样的话从王帮嘴里说出来,让铁牛有些莫名其妙:“咱们家那里好了?这房子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嘞!家穷四墙的……” “是家徒四壁!” 叶安环顾四周满意的点了点头,顺便还纠正了一下铁牛的错误,对于他来说眼下的装修风格已经极为舒适了。 虽然没有家具,但酒馆的吧台已经按照自己的要求打造好了,红红的枣木吧台,这在后世可是一项价格不菲的开支,但在东京城的刨花街只需一贯又八百便得,还包工包料! 按照现在的铜钱购买力,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不到一千元,大几百块左右,这价格不得不说是良心的紧。 吧台,酒柜,加在一起刚好三贯钱,王帮看着肉疼,却让叶安颇为爽快。 吧台面前是一排的高脚凳,这些带着靠背能够旋转的凳子让这俩人非常好奇,坐上去便已然不想下来。 “摊子算是铺开了,接下来等咱们雇的小斯和匠人来了就行,房间都收拾好了?” 王帮点头道:“回小郎…………侯爷的话,都收拾好了,外院的三间房子给店里的人住,内院的房子您和主家住,我和铁牛住在偏房之中,供您方便招呼。” 叶安无奈道:“不是说让你们和萱儿住后院吗?怎生住到了中院洒扫做饭的偏房边上去了?” 铁牛憨笑道:“您现在是侯爷了,俺们都跟做梦一样,王帮今日脚下踩了棉花似得,中午还特意赶回来一趟,专程把东西从后苑搬到了中院偏房里!” “自家人这般便外道了些,我不舒服!” 王帮笑道:“您且讲究一下,好歹也是侯爷了,便是没有自己的府宅,也该有个规矩的,以后若是萱儿再敢往您的房间里去,小的一定要好生说道说道!” 叶安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她再往我房间里去,我都快把持不住了,铁牛套车去,咱们去兰桂坊一趟,把她接回来!” 一听是去兰桂坊,铁牛便两眼放光,这小子是真的没有“开过荤”的,瞧见那些各个标致,身段又好的小娘子,心中抓挠的厉害。 王帮却并没有那么的多的心思,在他看来,兰桂坊的女子娶回家不合适,还是寻一个本分人家的小娘子要好。 “小郎君,咱们去兰桂坊除了接萱儿回来,还有什么事?” 这就是职业管家的素养啊!叶安笑道:“顺便去问问我那未过门的娘子,咱现在有多少月俸!我自己可是不清楚,慕慕常与贵妇诰命们打交应该知晓。” 第二百一十七章未来的谋划 叶安还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月俸,当然他现在手里还有些钱,还没拮据到要用月俸花销的地步,但很快他就要开始用钱了。 即便是做餐饮也要有前期投入的,这一点叶安非常清楚,现在的他需要一笔启动资金,这钱不是用来购买实质性的东西,而是用来投放广告的。 兰桂坊无异于是投放广告的最佳平台,但可惜的是秦慕慕管他要钱! 一想到这里,叶安的眼前就能浮现出那双白哲的柔荑在警务通上灵巧“跳跃”的模样,实在是…………大煞风景!! 当然,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这一点作为后世人的叶安非常清楚,不过这不是关键,秦慕慕是在告诉他,即便是婚后她也是要自由,独立的。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她是一个拥有双手和骄傲的女人。 她独立,智慧,充满女性的魅力,同时也拥有不输与叶安的眼界。 叶安知道她不可能做个花瓶,所以也没想过让她做花瓶,人家通过自己的能力已经证明自己也能在大宋生活的很好。 在叶安的传统思想中,他还是保留了对秦慕慕的尊重,就像是遇到了一位初见的“小姐姐”一样,保留了基本的礼貌。 虽然在兰桂坊的初见双方都算是大大咧咧,可事后双方之间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习惯了对方之后,那种矜持就再次出现了。 牛车缓缓抵达了兰桂坊,叶安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对于他来说,这算是他和秦慕慕的正式见面………… “我这样还行吧?” 王帮微微一愣,便和铁牛两人伸出大拇指,异口同声道:“小郎君体面的紧!年轻才俊在您面前算不得什么!” “那我便放心了。” 不排除这个时代出现才学和人品极佳的人,万一有人走进了秦慕慕的心,叶安觉得麻烦了。 即便是见到了秦慕慕之后,叶安也没有把她一定要占为己有的想法,从心底里叶安还是一个“后世文明人”。 若是单单的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那和用棒子敲晕拖进山洞中的原始人有什么区别? 叶安的牛车缓缓抵达兰桂坊,用王帮的话说,自家的牛车上就应该有属于叶安这位开国侯的徽记。 但在叶安看来这就是一个脑残的做法,这不就是在把自己的行踪告诉所有人吗? 即便是不用徽记,铁牛的形象也早已被兰桂坊的女子们给记住了,待牛车到了欢门之前,一群人侍女便用看姑爷的模样“死死的”盯着叶安,热情的几度让边上等待的客人不满。 能出入兰桂坊的,有几个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 有些官员甚至联袂而至,前来欣赏兰桂坊这种独特而高雅的“艺术表现形势”。 当他们在厅堂中买票检票的时候,看到叶安在一群女侍的前呼后拥下,大刺刺的走进兰桂坊,直上顶楼的时候,心中的怒火便快冲破天灵盖了。 阳城夜郎的名头谁不知道?即便是叶安现在成为堂堂的开国侯,也还是有人喜欢在背地里叫他“夜郎”的名头。 即便是当面如此叫他,叶安也毫无办法,毕竟人家就是这么叫了,你能如何? 若是用开国侯的身份和地位报复人家,那就是有失风度,若是置之不理,那就是“理屈词穷”………… 于是叶安路过这些人并且在他们说出“阳城夜郎”的时候,果断的竖起了中指回敬他们,并且加上一句“臭屌丝!” 说完这话之后,叶安便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情好了许多。 在一群人的惊讶和不解揣摩中缓缓走上通向顶部的楼梯,毕竟是去见最爱的女人,这些人并不会影响自己的心情。 “阳城夜郎,我还是觉得你这名号比开国侯响亮些。” 叶安看着故意靠在门边,把半个胳膊露出去的秦慕慕便是一阵发苦,这是在故意给自己挑事啊! 下面可是有一群荷尔蒙躁动的男人在看着呢! 随意的瞥了一眼楼下,果然嫉妒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的刺过来,他只能把眼前这个精灵一般的女人推进屋里。 秦慕慕优雅的转了一圈,带着一丝惊讶道:“不该这么冲动,也不该如此张扬,但……我喜欢!” 叶安笑了笑:“我们生而不同!” 秦慕慕微微点头道:“是啊!我们生而不同,你的广告费准备好了吗?” “我要垄断,垄断东京城的所有广告,现在缺钱啊!” 一口打木箱被秦慕慕吃力的从床底拖了出来:“我就知道你不甘心开一个酒馆,这些钱够我们垄断经营的吗?” 木箱被打开,叶安吃惊于秦慕慕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积攒下如此庞大的财富。 木箱中铜钱只是占据了一点地方,更多的是各种各种各样的金银器物,上面是一层铜钱,但下面却全部都是金钗,银饰,以及金银做成的叶子和瓜子! 这是她表演获得的缠头,抓起一把金瓜子,叶安笑道:“你应该算是这个时代的女神了吧?” “算是,但终究是男人眼中的花瓶而已,他们情愿用千金卖我一次表演,也不愿起身为我鼓掌!” “你这是打算在这个时代推进女权,我觉得不是一个好时机…………”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代,那什么时候是呢?” “说说你的计划!” 这下两人算是真正的开始了合作关系,叶安在锦凳上坐下,屋内的碳盆使得秋冬的寒气被一扫而空,温暖的房间让人舒服的想要呻吟。 烛光下的美人展露出她最强势,自信的一面:“你的土豆和地瓜给这个时代的华夏带来了极大的改变,即将发生的改变,整个大宋的经济都会天翻地覆,而现在我们站在了第一列车的头等舱里。” “你已经看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了?” “哈哈…………你也一样!你的小酒馆只是一个噱头而已,想要让你的酒水大卖,就必须要有一个引子,当所有人都觉得高度白酒好的时候,你的工厂也会出现吧?” 叶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个女人再次识破了他的目的。 瞧见他默认,秦慕慕轻轻的坐在床沿:“广告只是开始,我们的计划也只是开始,你要做好你的事情,成为士人并无不妥,改变这个时代,改变这个王朝你就必须在政治上有所作为,而我!要成为你的“后盾”最强大的后盾!” 叶安耸了耸肩膀:“多强大?” 自信又迷人的微笑出现在了秦慕慕的脸上:“堪比赵宋的财富!” “成交!” 秦慕慕知道叶安会答应,但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起身坐在叶安的身前道:“你爱我吗?” “仰慕许久,否则也不会一直被你抓现行。” “就知道你是故意的!” “彼此彼此,你不是也查我了吗?” 一把被秦慕慕拉住,叶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放弃了所有防御,天旋地转的被推到床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再次扑倒……………… 第二百一十八章云中郡开国侯 王帮和铁二羡慕的看着兰桂坊最上层的房间,谁都知道这是属于秦大家的闺房,至今还没有一个男人进去过。 而现在却不同了,侯爷自从进去之后便没有出来的迹象,不用说也知道今晚是不用走了的,虽然叶安从来没有把他们当作仆从来看到,但他们自己却有一种自觉。 此时的萱儿出现了,看着他们二人稍显挣扎的开口道:“两位哥哥来了,快快带我回去!” 铁牛指了指最高处的房间:“侯爷还在上面呢!” “侯爷?” 在萱儿的惊讶中,王帮骄傲的解释道:“咱们家的小郎君已经是大宋的开国侯了,还是司农寺少卿,正五品的朝散大夫嘞!顶顶好的文资!” 原本还在挣扎的萱儿瞳孔猛然一缩,带着恐惧和颤抖的声音道:“那就更要快些走了!那个女人太厉害了,粘不得!” 王帮和铁牛有些莫名其妙,那个女人不用说也是指的秦大家,可秦大家厉害不厉害的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已经是咱们家侯爷的人了。 瞧见他们得意的表情,萱儿低声道:“她改变了这里女子想法,她……她要让这里的女子独当一面,你们不知道她在兰桂坊中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琴棋书画,以舞以乐,除此之外还能有些甚?” 王帮有些不解,但铁牛这次却看出了不同,对于萱儿这个自家妹妹来说,未来主母不应该让她如此恐惧,但他也不知道到底发什么了什么。 拉着萱儿到了茶室的角落中小声道:“你瞧见什么了?给我们说说?” 王帮也有些好奇,秦大家那仙子一样的人儿能做出什么让她如此恐惧的事情来。 “我说不出来,但她和一般的小娘子不一样,说话比诰命夫人还要大气些,但在对我说话时,总是像在蛊惑我似得,还让这里的女子学习如何自己养活自己,不要靠男人,便是嫁人了也要自己说的算,还…………教这些女子防身之术!” 王帮和铁牛大惊,这秦大家的想法有些偏激了,什么样的女人会有这般的“怪”念头生出来? 看来萱儿不是在担心自己,而是在担心小郎君啊! 三人默然不语,对视一眼都明白各自心中的想法,现在让小郎君离开显然不可能,但也不能看着他“越陷越深”! 于是三个“忠仆”在最不恰当的时间,最不恰当的地点,做了最不恰当的事情…………站在秦慕慕的房间外大喊。 即便是被兰桂坊的侍女们拦住,依旧在大喊大叫,铁牛的嗓门是真的大,以至于叶安实在无法无视掉。 看着秦慕慕羞愤的眼神,叶安知道自己这下麻烦了………… 前往小酒馆的牛车上,叶安捂着鼻子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三个人,驾车的是兰桂坊的小娘子,一手鞭花甩的比铁牛都漂亮,根本就不用担心。 “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们什么?怎生就这般的坏我好事?” 铁牛讪笑道:“俺们也是为了侯爷您好,那秦大家好似不太寻常。” “废话,人家是阳城县君!当然不寻常!你们这般吵闹到底是为了什么?!” 萱儿坚定的说道:“侯爷!她是妖精嘞!她教兰桂坊的女子什么独立,什么幸福是靠自己,什么…………” 叶安不解的望着她道:“这有错吗?” 萱儿小声的辩解道:“夫为妇纲,女子聪慧失节者多…………当安分守己,不必风流灵巧。” 叶安惊讶的瞪着萱儿:“这些都是谁交给你的?怎生之前在你身上却一点也没有?哦,到了秦慕慕这里便可以往她身上套了?” 王帮小声道:“侯爷,这般的女主若是入府,非吉兆啊!” “滚蛋!” 揉了揉酸痛的鼻子,秦慕慕的含恨一击差点把自己的鼻梁给打断,任谁在干柴烈火之下被人搅了兴致都会如此! “我不管别人说的,我和秦慕慕必定是要成婚的,她在做一件大事,你们不懂的大事,以后莫要随便说出这样的话来。” 叶安说完又奇怪的望向萱儿道:“你昨晚被留了下来,不是与秦慕慕说的挺好的吗?怎生就突然之间如此不满她了?” 萱儿低声道:“秦大家虽然已经应下了萱儿,愿让我为平妻,但萱儿自觉她非小郎君之良配。” 叶安嘿嘿一笑:“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我除了她也不能娶其别人,算了此事你们也不要纠结,等着她成为主母便是。若是不愿自可离去,但不可诋毁秦大家的清名!” 牛车到了小酒馆,叶安匆匆的去了后院,心中还在回味两人的激情瞬间,但被人破坏的感觉实在让他恼火。 但他只能带着幽怨和不满的躁动进入梦想,幻想还能在梦里与那谁相会……………… 但你越是想什么,越不会给你什么。 一夜无梦的叶安大早就被吵醒,原是王帮之前寻的中人来了。 还带来了几个小斯,杂役,都是按照叶安的要求找来的,岁数不大,模样周正,更重要的是脑子活泛。 叶安把这些当作是员工,进行了相当简单却颇为有效的测试,这些人在服从上完全没有问题,是时代背景所造就的,而品德也是相当不错,年轻人的想法颇多是好事。 简单的测试下来,除了俩个笨拙但力气大的被安排到了前院外,其他人全部被安置在了店面中。 叶安对他们的要求不多,唯一必须要遵守的规矩就是干净,这一点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 一个人只要是干净利索的,那他的自律性也一定不错,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连自己都懒得收拾的人,怎么让他收拾好店面? 人数不多,一共八个人,前院完全住的下,至于厨娘,叶安并没有招,而是希望中人再寻摸一番,他需要体力好的男人作为掌勺的厨子。 毕竟酒馆不光要酒水好,菜品也要好。 客人多了就要保证上菜的速度和质量,一口大铁锅颠下来,女人上哪能吃得消?即便是兰桂坊不太愿意接受男人,秦慕慕还是招了男人来作厨子。 在这个时代,依旧认为下厨乃是女人做的活。 中人颇为为难,但看在叶安给钱一点也不含糊份上,最终还是应下。 声称一定会给云中郡侯找到三个满意的人选,否则中钱不要! 如此叶安才知道,自己的封号竟然是云中郡开国侯! 云中郡是哪里?始皇帝分天下三十六郡,云中郡便是现在大宋的云中府,只不过这个云中府不属于大宋,有名无实,乃是契丹人的大同府! 第二百一十九章大宋的“试验田” 叶安这几天过的有条不紊,几乎回到了原先三点一线的生活方式中。 去皇宫听王渊讲学,到小酒馆忙活自己的生意,以及在兰桂坊与秦慕慕讨论未来的发展以及现在就必须进行的谋划。 当然叶安到现在也不清楚了自己的月俸具体是多少。 大宋的官俸制度十分混乱,官员无实职者可以领俸,像叶安这种有实职者,则可另加钱。 当然不光是给钱的,除正俸外,还有服装、禄粟、茶酒厨料、薪炭、盐、随从衣粮、马匹刍粟、添支、职钱、公使钱及恩赏等。 若是地方官则配有大量职田,官员有差遣职务者另加津贴,作为职务补贴。 即便是以秦慕慕那般的消息广泛的,也只能大概能算出叶安月俸四十五贯,再加上其余收入加起来一共九十多贯钱。 用秦慕慕的话说,按照眼下大宋的物价来这便是妥妥的月入二十万! 当然叶安身为云中郡开国侯,还有大量的补贴,这些补贴不光是仅仅来自于食邑的六贯钱,还有和官员一般无二的待遇。 所以相当于叶安拿了除去正俸外的两份贴补钱,王帮把东西拉回来之后折钱五十五贯! 也就是说叶安每个月能拿到一百四十贯钱,相当于后世的三十万块!这还仅仅是月俸而已!每年春夏秋冬各有不同的分外赏赐以及贴补………… 于是秦慕慕便觉得,叶安当官拿的钱只需要一年就能够他们的规划所需,并且建议叶安把之前从王皞那里拉来一千贯投资给退回去。 看着秦慕慕认真的眼神,叶安无奈的摇头道:“不行,这一千贯必须拿着,尤其是在我眼下已经封侯之后,若是现在退回去,别人会怎么看我?” 秦慕慕微微点头:“也是,但你当初为何要拿这一千贯?我有钱啊!” 叶安没好气的白了一眼秦慕慕道:“我又不知道!我若是你知道也到了大宋,就在东京城中,赵宗说能那样欺负你?” 看着叶安紧紧的盯着自己,秦慕慕笑着靠近道:“若是当初你在我的身边,你会如何帮我?” “我会让他消失,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的。” 撩起叶安胳膊上的朱色功夫,看着淡化了很多依旧显得狰狞的疤痕,秦慕慕稍稍心疼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曾经又经历了什么?” “人间地狱,我也算是在暗中负重前行的人吧!” 瞧见叶安不愿多说,秦慕慕轻轻拉下他的衣袖道:“在这里你就不用再受到心理上折磨了。” 叶安摇了摇头:“相反,我在这里受到的折磨更大些,知道未来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你难道不觉得吗?” 缓缓起身,拉开了自己设计的窗帘,秦慕慕推开窗子就能把东京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我也不敢想象这座城池被毁灭时的场景,太过久远,也太重了,我们担得起吗?” 叶安笑了笑:“担不起为何还要去做?我的月俸完全能让咱们过上奢侈的生活,且没有危险,可一旦走上这一步,也许就不能回头了。” 秦慕慕回眸一笑,整个房间都变了模样:“人没有理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呢?我历史不好,你却懂得很多,兴许我们到了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改变历史呢?” 叶安摇了摇头:“你不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会当交警……你的能力不止于此的。” “若是我们不找一个崇高的目标,不找一件极为有意义且困难到让咱们用一辈子来实现的事情,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女人的心思非常奇怪,你永远也猜不到,但你却永远会被她独特的思想和思维方式所震撼。 叶安起身道:“那咱们先试一试,做一个早期试验田如何?我并不觉得一定要改变什么,只是按照自己的活法活着便好。” 秦慕慕没有反对,而是笑道:“当然可以,只是我不觉得你这个“愤青”性格的人会做出妥协,我的心理侧写错误率很低哦!” 叶安皱了皱鼻子:“这就是你为何要我把萱儿留在你这里一夜的原因吗?” “她有些特殊,我从她那知道了很多东西,且她是不会离开你的,我也不知道她的心理缺陷会不会给我们带来危险,还好,她有自己做人的底线。” “那你让她听那些激进的言论作甚?” “那是测试的一部分,她非常适合作为我的经理人,我会教她如何管理一个企业,一个庞大而复杂的企业。” 叶安愣了愣:“你觉得她是最好的人选?” “当然不是!” 秦慕慕想也不想的便否定了叶安的话,随即又道:“但她是一个难得人才,你还没有发现她身上的优点哦!” “忠心的人可不少,希望这不算是她身上的优点。” “她的心很细,对细节也非常的敏感,这样的人非常适合作为执行人,我们需要她是不争的事实,难道你想把她保护在玻璃罩里一辈子?她能自己走出去的,再说这个世界的道德标准与我们的不同。” 叶安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秦慕慕,最终还是妥协道:“你说的对,萱儿确实是合适的人选,最少比王帮更为合适。” “他适合做管家,以后咱们家可少不了他忙里忙外,有些事情我可做不来。” 说完秦慕慕便催促叶安道:“你也该去城外看看了,那里有好几个庄子都不错,我之前看过,但可惜没办法买下来。” 叶安笑了笑:“那我便去买,我想盖一栋属于咱们自己的房子,你觉得呢?” “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庄子尽量买的大一点哦!” 叶安拍了拍胸脯:“咱们现在也是有钱人了,你原本没有当家人撑腰,现在有了,连你的阳城县君都是我用手表换来的…………” “你果然是开着车来的!” “放心,车里的东西随便挑选,都是你的,我不管家!” 和秦慕慕待在一起的时间是叶安最放松,也是最愉快的时间,他们俩都只有在彼此双方的面前才能卸下所有伪装,真实的袒露自己的心声。 铁牛早已在楼下等的无聊起来,王帮和萱儿留在店铺带着那些个刚刚招来的伙计收拾铺面,他发现好似只有自己最清闲。 但意外很快发生,当他载着叶安前往东华门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从他的体形和呼吸上看,这群人远非之前那群花胳膊能够相比的。 “侯爷,这些杂碎是军中出来的,身手不差,颇有合击章法!” “那就冲过去!” 叶安毫不犹豫的掏出匕首插在了牛屁股上……………… 第二百二十章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被人劫道在东京城中算不得多大的事,毕竟拥有近百万人口的东京城错综复杂,三教九流,城狐社鼠之类的人不在少数。 可在内城,东城,还是被训练有素来自军伍的人劫道,那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了。 对方占据了明显的人数优势,基本素质还非常高,在叶安把刀插在牛屁股里的时候,为首之人便已经反应过来,两根巨大的横木便出现在牛车的必经之路上。 这种早有准备的简易路障虽然无法阻止已经吃痛发疯的“疯牛”,但却让牛改变了方向,被几柄快刀给砍伤。 顺便贼人还逼着铁牛不得不跳下牛车,速度慢下来的牛车不可能躲得过早有准备挥舞而来的快刀。 坐在车辕上的铁牛无处可躲只能下车,当然叶安自然也就下车了,他可没有抛弃同伴的习惯。 六人劫杀两人,原本不算难事,何况他们是早有准备且训练有素。 快刀带着破空声砍下,却被灵巧的躲过,此时的叶安只有一个念头,该死的公服为什么要设计成曲领大袖的模样? 这样的公服文绉绉的,连办公都耽误效率,何况是与人搏杀? 但这样也有好处,大袖之中便可藏匿杀机,随身携带的军刀借着公服的大袖挥在壮汉的脸上,遮挡了他的视野,也随之带走了他的性命。 这个汉子死也想不到叶安这个还未到加冠年纪的少年文官,居然在大袖中藏着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 匕首被钉在了他的脑门上,这一击叶安用上了极大的力道,为的就是必杀。 军刀插在脑门中,鲜血和浑浊之物随着血槽倾斜而出,很快就这壮汉失去了意识,灰色的瞳孔证明了他的生命已经失去。 剩下几人看着门板一般倒向地面的壮汉,惨叫一声便欺身而上,铁牛抄起刚刚阻挡马车的横木玩命的挥舞,给叶安争取了一点喘息之机。 “杀人者,人恒杀之!我叶安与你们无冤无仇,居然敢在东华门外劫杀我!算你们狠…………” 若是叶安孤身一人以一敌六,这场劫杀他毫无胜算,但有了挥舞横木的铁牛,他便能逐一击破。 这就是一加一大于二了。 大袖卷着一柄短刀,叶安毫不犹豫用袖中的手抓住刀刃,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手掌,刺痛让他的肾上腺素飙升,反手一刀插进对方的脖子里,鲜血再次喷出。 以少胜多不付出一点代价是不可能的,不过此时的叶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眼中只有兴奋,兴奋,兴奋! 鲜血的腥味刺激着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舐了嘴角微咸的血沫,一股熟悉的味道再次把他拖回了“地狱”。 叶安并不知道,他的狰狞把对面的几个壮汉以及边上的铁牛都吓得够呛。 铁牛之前与叶安交过手,但从未想到眼前的少年郎站在鲜血和尸首之中会如此“和谐”,甚至连取人性命都毫无顾忌。 除了为首的壮汉用的是快刀之外,其他人都是用的牛耳尖刀,在铁牛的横木面前完全占不到便宜,而铁牛的力气仿佛永远用不完,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横木。 只要被横扫到,难免会失去重心,在一柄尖刀掉地后,叶安便如同猛兽一般的扑了上去………… 原本铁牛是打算把他们驱赶到街市上的,但叶安却要一个个的把他们扑杀掉。 搏杀看似是一件非常麻烦,实则却很简单的事情,肉搏战能有什么策略? 干就完了!畏首畏尾反而是自寻死路。 对方已经动刀,那这事就不会善了,这群人一看就是有目的而来。 这时候还亮出了刀子,只能说明对方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同时也说明幕后之人知道自己的底细。 简单的推断就能猜出这些人背后的主人和偷自己朝服的不是一个人,因为性质完全不同。 连杀三人之后,剩下的三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但他们依旧没有丢掉手中的尖刀,铁牛抱着横木瞅准时机由扫改刺,重重的撞在一个人的肚子上。 顿时一股酸爽的液体便从他的嘴里喷出,带着浓烈的羊膻味。 胃部遭遇如此重击,吐出午饭来都是轻的,应该吐血才是,叶安一脚踢在与自己纠缠的人胯下,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手忍不住换了位置,叶安反手持刀轻轻一划,鲜血便从他的脖颈蔓延出来形成“一顶倒立的王冠”,最后喷射出大量的血迹。 叶安下的美一刀都是致命之处,脑门,脖颈,咽喉都是动脉的集中之地,且没有多少防护,鲜血染红了公服上的鸟兽锦纹,鲜血从地上形成小水潭。 叶安迈着血色的步伐继续向剩下的两人逼近,右手的刺痛一遍遍的提醒他冷静,留下活口……………… 巡城虞侯刘志看着眼前的一幕忍不住哆嗦,身穿朱色公服的少年郎缓缓走来,左手的大袖中不断的滴落鲜血,而右手是一柄牛耳尖刀。 身边是一个壮汉,一手提着一个汉子拖死狗一般的走出了小巷,这一幕诡异的让人汗毛竖起。 刘志是听闻有疯牛踩踏摊铺才匆匆赶来的,在看到牛屁股上的刀口时便知道出事了。 赶到绣衣巷却见从中走出一个身穿五品公服的少年人,浑身是血的走了出来。 若是搁在晚上,刘志一定掉头便走,但现在是白天,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刘志壮着胆子道:“敢问上官何人?” 少年人笑了笑,不忘把刀插进刀鞘装入袖中,还撩起了破烂的大袖整理了一下头上的乱发:“本官云中郡侯,司农寺少卿叶安!” “阳城夜郎?!”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即便立刻没了声音,四周的人瞧着这血染官衣的少年不敢言语。 未曾想这般年纪便能杀人了! 刘志听了叶安的名号便立刻恭敬的多,从衣着上便能看出,这俩个死狗一般的人不是拿什么有身份的人。 地上的血迹也说明他们已经死了,此时刘志也知道该如何了,小声道:“侯爷可随小的回府,这里的事情自会有人处理。” 叶安笑了笑:“哦?这俩个人可没死,只是被打伤而已,巷子里倒是有死人的。” “还有?!” 刘志的瞳孔猛然一缩,一声惊呼便带着手下的人冲入了绣衣巷。 很快又匆匆跑了出来,站在巷口扶着墙大吐特吐,里面的人死相太过惨烈,尤其是脑门上被开了洞的那个………… “叶侯,事关重大,以死四人,还请叶侯随我去一趟开封府才是。” 一群差人紧紧的盯着叶安,他们担心叶安仗着开国侯的身份不走,到时便真的麻烦了。 但叶安却笑了笑道:“不是四条人命,是六条…………我叶安不管你是谁,既欺辱到了我的头上,还想取我性命,那就引颈就戮!” 众目睽睽之下,叶安环顾四周发出了威胁,抽刀,杀人,一气呵成! 四周一阵惊呼,刘志已经吓傻,东京城每天不知死多少人,便是当街杀人的也有,可这般狂傲凶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尤其对方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 第二百二十一章东京城中的“死士” 六条人命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刘志在得知叶安的身份后便在第一时间让自己的手下前往开封府知会。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入流的巡城虞侯想要带走一个新晋的开国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刘志也知道,这六条人命的出现究其原因还是他们杀人未果的缘故,虽然不是开封府的判事,但他依旧知道现在要做的就是以最短的时间把这案子变成铁案。 刘志不敢得罪叶安,也不敢得罪要杀叶安的人,于是只能就事论事,以自己看到和叶安所说作为证据,请开封府的判事前来。 但来的人不是开封府的判事,而是知府事王臻! 没想到是王臻亲自来了,四周的百姓和刘志既惊讶,又兴奋,这位“王铁面”向来是不惧权贵判案无情的。 他们都想看看王臻如何处理此案,在场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在知道叶安的身份后便明白,劫杀这位云中郡侯的人一定也不是一般人。 当热闹发生在达官贵人的身上,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因为无论是叶安这位开国侯,还是背后要杀他的人,都与围观的平民百姓无关,在百姓眼中这便是一出可以作为茶余饭后谈资的“新鲜事”。 没人关心死了几个人,以及叶安的伤情如何。 铁牛找到了自家的牛车,从上面取下了一个牛皮包打开,里面是干净的白色纱布,酒壶等物。 叶安看了看铁牛微微颤抖的手,最终还是拒绝了他帮自己包扎的想法,自顾自的到出白酒给伤口消毒。 好在刀口不深,只是因为不太锋利反而皮肉外翻显得有些狰狞。 高浓度的白酒倒在伤口上,即便是叶安也要紧锁眉头,钻心的疼痛随之而来,让他嘴唇发麻和四肢开始发麻。 围观的人群发出了阵阵抽吸冷气的声音,谁都知道酒水洒在伤口上是什么感觉,尤其是闻着这么烈的酒。 好酒之人使劲的闻着酒香,他们都想知道这酒香浓烈如此的酒,喝到口中是什么味道。 在酒液的冲洗下,大多数的污渍被冲洗干净,露出了已经有些发白的皮肉,叶安小心的用镊子夹出里面肉眼看得见的杂物,接着继续用酒冲洗。 这一幕终于让人群开始变化起来,一些妇人最先带着孩子走了,接着是一些胆小的人,谁也不敢相信,眼前坐在石墩上淡定且残酷治伤的居然是一个少年人。 王臻赶到的时候有些颤颤巍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叶安的年纪,他从来没有见过能如此淡然面对如此恐怖伤情的人。 叶安的冷静平淡,甚至让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酝酿许久之后才道:“叶少卿这伤口狰狞严重,还是去往医馆好些,不知发生何事,竟闹出了数条人命?” 王臻还算客气,并未直接质问叶安,这让他心中舒服许多,笑道:“王待制客气,这点小伤还用不着去医馆包扎,叶安自己便可处理。” 此时刘志缓缓上前,在王臻边上耳语一番,这才让他大惊失色,他之前这是知道绣衣巷出了事,死了几个人,还伤了叶安这位新晋的开国侯便匆匆赶来。 未曾想居然是这少年侯爷连杀六人的结果! “叶少卿!你在绣衣巷中连杀四人,到了这锦绣街上又杀两人?!光天化日之下,王法何在?!” 王臻有些动怒,在他看来叶安便是有再大的功劳,再高的爵位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的当街杀人。 瞧见叶安没有反驳,也没有喊冤,而是继续冷淡的处理伤口,他很快他便冷静下来。 微微苦笑着看向叶安道:“未曾想叶少卿刚刚到了东京城没多久,便惹上仇家了。” 聪明人都能分析出其中的问题,一人杀六人,岂不就是六人杀一人而未果?显然不是叶安的问题,王臻知道这样低级的喝问,不可能在眼前这个淡然的年轻人身上奏效,于是换了一个态度。 这变脸也是够快的,叶安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我不去找别人麻烦,却总有人会来找我的麻烦,今日叶安便是要向王知府报案鸣冤!” 王臻微微点头,神色认真道:“还请叶少卿详细说出原委!” 既然愿意听,那就说明王臻与幕后之人不是一伙的,现在的叶安谁也不相信,尤其是大宋的官员们。 他已经从那俩个人的口中得知了答案。 瞧见叶安向府尊描述详情,铁牛死死的紧握双手,环顾四周这些人看到了叶安凶猛的一面,可与他刚刚相比,当街杀了这两个人还是太过温和的。 刚刚的拷问才是令铁牛恐惧到颤抖的原因,侯爷对他们的威胁之言他到现在也不会忘记,偷偷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叶安,铁牛回想起刚刚的拷问,便忍不住再次发抖。 ……………………………… “我是谁你们知道,现在若是不说出幕后之人,那我便不会杀你们,但会一直囚禁,直到把你们的家人,族人,一个个抓到你们的面前,亲自手刃,让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 “只要你们不死,就能查到你们的身份,你们当中谁先说出对方家人的名字,或是所居何处,那便会少死一个族人,当然若是说出主谋,那我便给你们一个痛快。” 绝望的刺客说出了一个人名,接着他们就被侯爷一顿暴揍,面目全非之下才被自己提出了绣衣巷,并且当街杀死。 铁牛不明白叶安为何要这么做,但叶安只说了一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事实上叶安猜测周灿有很大几率躲在人群中偷看,毕竟这里是刺杀现场,他一定想要知道后续进展情况。 只是他不知道周灿到底是谁,长得什么模样,但只要知道名字,但也不是什么难事,东京城这种鱼龙混杂之地,自然有探听消息的渠道。 “叶少卿所说的是,前往宫中的路上被人劫杀?那您如何知晓自己是遭遇了劫杀?而不是劫财?” 叶安指了指绣衣巷道:“地上是一柄快刀和数柄牛耳尖刀,若非要取我性命,不会带着这种必杀的凶器出现,六个人设置了路障伏击我,所以我认定对方是劫杀!” 稍稍顿了一下又道:“六个人,还是颇有配合章法的,一看便非东京城中的花胳膊,叶安甚至怀疑这是蓄养的死士。若非他们知晓我的身手,一开始便结阵扑杀,叶安说不得以成冤死鬼。” 王臻微微点头,从叶安的描述上看确实如此,尸体也被一具具的抬了出来,连同街上死掉的两个人,一共六具尸体。 “便是如此,叶少卿也不该当街杀了凶手,眼下线索全断了。” 叶安笑了笑,语出惊人道:“王知府多虑了,叶安不打算深究,此时便此揭过!我权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王臻惊讶的看着叶安道:“六人伏击劫杀叶少卿,难道你就没有想着查出某后真凶?” 叶安摇了摇头:“这些都是死士,差不到的,但却应当上奏官家圣人,有人在东京城中豢养死士,此乃大逆!” 王臻微微一惊,随即道:“王某必当查明真相!” 第二百二十二章心有猛虎的云中郡侯 死士的出现不光给了叶安以威胁,也给了开封府知府事王臻以巨大的压力。 私自豢养死士,无论是哪朝哪代都是重罪,死罪,所谓的死士已经与门客不同,不在主家出现,他们只是被养在各地的杀人工具而已。 相比门客,他们更危险,更致命,散于市井之间,藏于阡陌之中,至是一朝而集,众莫知所出。 这才是死士的可怕之处,在暴露之前你几乎很难确定这些人的身份,以及数量! 之前王臻没想到这个层面,但之后被叶安提醒后他却悚然一惊,已经入冬的天气里,北风扑面,冷彻心骨。 六个人居然敢在绣衣巷中刺杀前往皇宫讲学的叶安,关键是他的身份还非同寻常,乃是大宋刚刚新晋的云中郡开国侯,还是五品朝散大夫,司农寺少卿,资善堂侍读! 这些差遣,品秩,爵位,无一不说明此人圣眷昌隆,被圣人和官家所看重。 那这群死士的身份更为特殊了些,显然幕后之人很可能便是朝堂之中的某人,不光是对叶安的嫉妒,更多的怕是对圣人和官家的不满。 只要事关圣人,官家,王臻便知道自己要提着脑袋办事,他也终于知道叶安为何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杀人了,为的就是威胁幕后主使。 看着叶安年轻的脸庞,王臻苦笑道:“叶少卿今日怕是无法入宫讲学了,本官这就派人把你送回去,至于死士之事,一旦查明本宫必会上奏官家圣人以待圣裁!” 叶安看了看包扎起来的手掌微微点头道:“也好,那便有劳王知府了,我出于自卫,杀了这六个死士算不得罪过吧?” 王臻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眼下看这六人应该便是死士了,您斩杀六首非但不是罪过,还能得到圣人的嘉赏。” 叶安长出一口气道:“如此我便放心了,王知府,叶安先行一步!” 瞧见叶安大步向东华门而去,王臻脸色一变:“叶少卿,这是去往哪里?” “自是去为官家讲学?今日乃我为官家讲学,岂能因此小事耽搁了去?” 这哪里是讲学,分明是去诉苦,王臻苦笑道:“叶少卿留步,这般模样如何入宫?怕是会冲撞官家。” 叶安低头看了看:“无妨,带去资善堂之前请宫中大官寻一件常服便是,课业之重不可荒废!” 瞧见叶安坚持,王臻有些无奈,但对他治学的严谨却颇为佩服:“叶少卿如此年纪便有这般见地,殊为不易,若是不嫌弃便用本官的公服暂代?” 王臻的龙图阁待制也是正五品的品秩,朱色公服与叶安的一般无二。 叶安躬身一礼:“多谢王知府了,如此便省去叶安颇多麻烦。” “同朝为官,叶少卿又遭了劫难,自是应该的。” 王臻若是让叶安穿着血色公服前往禁中,他这个判开封府事可就难堪到了极点,毕竟叶安这个正五品官员,堂堂的开国侯在东京城被人劫杀和自己治下不严拖不得干系。 不光要给叶安公服,还要给叶安派一辆牛车代步,瞧见他走远王臻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脸色铁青的望向刘志道:“尔等乃是巡城虞侯,所辖之地便是这东城,怎生如此迟慢?!” 刘志呐呐道:“回禀府尊,我等得了消息便火速赶来,可还是迟了一步,叶侯已经从绣衣巷中走出。” 王臻微微眯起眼睛:“当街手刃两人,这是多大的杀心啊!” 刘志小声道:“府尊,这叶侯不简单啊!寻常人别说是杀人,便是杀个畜生也难下其手,杀人可不同,非军伍之人,无有大毅力者难以为之,便是在良心上也过不去,这…………云中郡侯心有猛虎啊!” 王臻岂能不知刘志的想法,微微点头道:“别忘了,他还是个少年人,如此杀伐果断,匪夷所思!” 看着尸体对跟随而来的仵作道:“查验一番,看能否知晓他们的出处。” 刘志再次靠近王臻,小声道:“府尊,小的之前查验过,这些人手上虎口带茧,当是出自军伍…………” “混账!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王臻瞳孔猛然一缩,随即淡淡道:“此事中你们巡查不力,也没有多大的罪过,去往厢巡检领罪十杖!” 即便是被治罪了,刘志等一群差人非但没有委屈,走的时候还兴高采烈如蒙大赦,他们知道这件事非常大,大到让他们不能接触的地步。 一旦牵扯到自己的身上,若是被王臻勒令限期协助破案,那一旦超过起先必定要跟着开封府的差人一起领罪,到时便不是十杖便能了事的了。 仵作小心勘验完后,便低声对王臻道:“府尊,这些人确是出自军伍,但从他们手上的老茧和身上的旧伤来看,当是善用弓弩而非刀兵。” 王臻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重重的锤击了一下,伸手扶住车厢道:“事情大了,这些死士若是军中出来的弓弩手…………脸上还无金印……” 边上的仵作已经不敢喘气,哆嗦着向后退去,没有金印的士兵来自何处?必然是禁军啊! 一入禁军便不可脱去兵籍,这些人却便装出行,还能成为死士,那这幕后之人岂不是手眼通天? 什么样的人能有这般的本事? 瞧见仵作向后退,王臻冷声道:“若是不想连累家小,便把自己的嘴巴管好!” “小老什么都不知道,还望府尊恕罪!” “你有什么罪?有罪的人已经躺在地上死了!哼…………” 甩袖而去的王臻早已心神不宁,事关重大他不敢明目张胆的查下去,务必要先向圣人秘奏,方能暗中查索。 开封府的差人以最快的速度驱散了四周围观的百姓,并且用板车把尸体拖走。 偌大的东京城死几个人实在算不得什么,这里人烟浩闹,各色人等凑集! 流氓无赖横行于街巷之中滋扰生事,有游手好闲之徒设立美人局,以娼优为饵,引诱浪荡子弟,趁机诈取钱财。 京师无赖辈相聚蒲搏,开柜坊,屠牛马驴狗以食,销铸铜钱为器用杂物者。商贩买卖货物,以假充真充好,骗取钱财,被市民百姓斥为:白日贼。 天子脚下却非净洁之地,越是在任职开封府多年,王臻越知晓这开封府一派繁荣之下隐藏的肮脏和祸端。 但这些肮脏和祸端不会危及到朝廷,也不会危及到宫中的至尊。 可死士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地下的规则,上了马车上王臻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最快的速度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写下封装在木匣之中,用火漆封好,让家仆火速送往待漏院。 看着天空灰蒙蒙的模样,忍不住长叹一声:“出事了,天不能变啊!” 第二百二十三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很难想像一场劫杀会发生在叶安这个少年人的身上。 以往叶安每次进宫陈琳都会在东华门等候,这一次也不例外,只不过这次他还带着数十人的禁军在此。 看到禁军叶安的眼神便不善了,这让他想到了刺杀自己的人。 当然也惊讶于陈琳收到消息的速度,自己受伤的左手可以藏在了大袖之中,但脸上的伤痕却无法隐藏。 陈琳冷冷的看着叶安,在他看来这小子就不该出现在东华门,就应该用一个稳妥的借口搪塞过去并且躲在家里才是为臣之道。 “你不该来,但还是来了,圣人让你不要吓着官家。” 即便是用冰冷的声音掩饰,但叶安还是能从陈琳的声音中听到一丝担忧,和关心,虽然不是很明确,但对他来说足够了。 “伤得不重,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圣人的担心其实并没有必要,死士的出现只是一个脓包,该挑破就要挑拨,若是捂着早晚会出大事伤及本体。” 陈琳盯着叶安看了许久,直到冷风让叶安打了个喷嚏才让内侍为他披上一件裘衣:“某家有时怀疑你不是凡人,怎生这般年岁便能把世间的东西揣摩的如此通透。” 叶安耸了耸肩,毫不在意道:“有些人就是生而知之。” 陈琳却摇头道:“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但…………兴许你是个例外。” 在这一瞬间,叶安真的非常恐惧,陈琳说的话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自己确实非生而知之,确实经历过他所说的一切。 淡定的迈步向前,看着四周的禁军道:“加强皇城防务,不若整顿东京,王侍制久居开封府,他自能整肃东京城,但却需要朝廷的鼎力相助。” 陈琳没有说话,依旧在前面不急不缓的走着,只不过他已经把叶安的话一字不漏的记下来。 资善堂还是老样子,王渊中气十足的声音依旧在回荡,李端懿依旧规矩的在听讲,年轻的小皇帝赵祯还是在一丝不苟学习。 叶安静静的站在火盆边上烤手,天气已经逐渐变冷,这对自己手上的伤势恢复非常有利,而热量可以加速血液循环,更快的修复自己的身体。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其意至简,用光明正大的品德来教化世人,使人弃旧图新,使人达到至臻之境。” 王渊讲了大学的开篇之言,并且直接对赵祯和李端懿讲述了至高信念。 这是没错的,儒家思想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在给人树立信条,不断的用大义,用它的广博来冲刷和提高人的境界。 叶安站在火盆边上,此时的他第一次认真的倾听王渊的讲学,倾听儒家的道义,且被深深震撼。 可以说开篇第一句便是站在人类历史文明的高度在看待“大学”之道。 古人八岁入学,主要学习“洒扫、应对、进退、礼乐、射御、书数”之类的文化课和基本的礼节。 十五岁后可入大学,开始学习伦理、政治、哲学等“穷理正心,修己治人”的学问,就是相对‘小学’而来的“大学”。 这种能把学习上升到推动世人进步且天人合一境界的,也只有上古先贤的“大道”了。 叶安不得不承认,后世的应试教育并不能做到指导人生的作用,十五六岁的孩子正是进入了青春期与叛逆期,但同样也是学习的黄金年龄。 而在这个时段里,应试教育是以最大的强度在向孩子们灌输多元化的知识,而儒学则是在树立目标,授以大义。 叶安觉得俩个时代都没错,只是古人在向孩子输出更重要的东西,人生观以及价值观。 平静下来的叶安感受到了脸上和手上的刺痛,这是身体在提醒他受到的伤害,同时也在修复着他的伤口。 平心静气的喝了几口茶水,向对面的小内侍陈彤笑了笑,挥手阻止了他打算向王渊通报的举动,而是继续认真聆听王渊的讲学。 作为大儒,王渊几乎能把《大学》庖丁解牛一般的“大卸八块”,并且运用自己的语言和经历讲述出来。 这种教学方式非常好,虽然不是最高效的,但却是最深入和透彻的。 古人的智慧和能力与后世人相差无几,叶安觉得他的教学水平远超后世制度化的教育工作者,但效率却也要远低于他们。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这便是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的由来!” 赵祯的声音在王渊停顿的时候礼貌的出现了:“先生,那格物致知呢?” 王渊微微一顿,长叹一声道:“格物致知乃儒家遗珠,至今未见有文明晰而载,先生我大抵知晓其意,便是对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一窥究竟,如此便有了探究天地大道的可能。” “那先生有没有人擅长此道?若是真的能格物致知,岂不是又一圣人大德?” 李端懿的话让王渊微微苦笑:“世间之物何止亿万?没人一窥究竟的,这需要漫长的时间,以及数代人的积累。” “那为何叶侍读说他通晓格物?” 赵祯的话让王渊脸色尴尬,许久之后才缓缓道:“因叶少卿的家学不同,他的家学以杂家为主,且擅长格物之道,只是…………格物之道对治国无益。” 听了王渊的解释,赵祯皱起眉头,恰恰相反,之前叶安对他说过,格物之学对治国非常有用。 “先生之言学生不敢苟同,叶侍读曾说格物便是天理所在,便是大道运行之像,彩虹挂空,日月星辰交替往复,农有四时,水利沟渠,宫殿房舍,皆有格物,国朝繁盛,兵器甲胄,粮秣之重亦有格物啊!” 赵祯一连串的反问让王渊脸皮涨红,许久之后才平静下来。 “臣听闻叶侍读曾以器道之辩为官家讲学,臣讲的是道,而叶安讲的是器,器能更好的展现出来,让官家看得清楚,而道无形无状却能在潜移默化之间引领官家治大国,这便是区别。官家可重器,却不可荒废道,二者兼具,相辅相成才能算是正道。” 王渊的话让叶安见识到了什么是治学大家,也让叶安知道真正的儒家学者对知识和文化的包容。 呆立一会后便起身击掌,缓缓步入资善堂的正殿道:“渊汆先生果是得大道者,叶安五体投地!” “叶侍读!” 小皇帝见到叶安后便面露喜悦,只不过在看到他脸上的伤痕后便惊讶道:“这是怎生了?!” 看着资善堂中三人惊诧的表情,叶安微微一笑:“臣出门晚了,一时着急,不小心撞在门框上………” 第二百二十四章怒发冲冠的王渊 王渊盯着叶安看了许久才开口道:“叶少卿应该小心些,这几日风大,难免刮到门窗,一个不留神便会撞的头破血流,有碍观瞻啊!” 叶安心领神会:“先生说的是,先撞门框上,岂知穿堂风大吹着门框又弹了回来,便又撞了上去,疼啊!” 瞧见小皇帝和李端懿捂着嘴巴笑,叶安便知道应该是搪塞过去了,带着愉快的声音缓缓开口道:“官家,今日本是听渊汆先生讲学,但还是要查验课业的,还请官家交出作业。” 听到叶安的话,赵祯的笑脸立刻便没了,边上的李端懿也是一脸的慌张,显然他们都没有完成叶安的作业。 最近几日下来,叶安发现这俩个孩子对自己的学问非常感兴趣,但在实践中却力不从心,主要是基础太差。 数学方面便不用说了,简单的日常知识也只有李端懿还能回答出来,至于其他的物理化学知识几乎等于零,更别提社会经验和常识了。 但叶安留下课业也并非是要让他们给出答案,相反而是运用这些课业来给他们讲学。 这就是叶安在教育上不同寻常的地方,他出的题都是相当有趣且要动脑筋思考的,也是他上课并不枯燥的原因。 王渊的讲学基本结束了,所以也就好奇的旁听叶安的讲学,除非帝王之道的讲述外人不能旁听之外,关于格物的学问他却可以随意旁听,这是刘娥下的特旨。 现在的刘娥已经不是每堂课都来旁听,只有在叶安讲述关于帝王之道的学问上才会在偏殿悄悄听讲。 李端懿作为伴读,自然是要帮赵祯这位官家给挡雷,起身一礼后恭敬的开口道:“先生之前留下课业后,学生便去了黄河堤岸,但依旧不知是何原因使得黄河泥沙汇聚,河道抬高。” 叶安微微点头:“能亲自去看,并且自己思考,这是一件好事。” 瞧见赵祯尴尬的模样,叶安便笑道:“官家天子之躯,自是不该去的,否则臣便是犯下怂恿官家的罪过。” 赵祯松了口气,但还是倔强道:“治河乃百代之重,朕亦从崇文苑调了书册查阅!” 王渊在边上惊讶的看着赵祯,他没想到叶安一个问题,便能让官家如此向学勤勉,甚至亲自调阅文卷,这不是叶安要求,而是官家自己去做的。 这种主观的去学,可要比讲学更加有效!这才是治学最好的态度,相比之下,自己讲学官家,便有些迂腐了些………… 叶安翻看李端懿的记录与回答微微点头,抬头一笑道:“官家既然也有答案,可曾写下回答?” 赵祯把自己的小本子交给了叶安,这是叶安之前亲自制作的作业本,并且在陈琳和蓝继宗的多次检查下才送到赵祯手中的。 看着作业本上的烫金书皮,也拿觉得该把陈琳和蓝继宗打个半死……………… 翻开叶安赵祯的作业本,看到了关于黄河的记载与河道不断抬高的原因之后,叶安点了点头,其中甚至还有如何治河的办法,这让他颇为满意。 毕竟是一道历代王朝的难题,不可能指望小皇帝有别出心裁的想法或是给出正确答案,但能在前人的经验上表述自己的观点,这已经是难得了。 用朱红的毛笔在赵祯和李端懿的小本子上写下了“优”,叶安起身对外间的小内侍陈彤道:“今日讲学之地不在资善堂,而是在后苑,还请传告大官。” 居然不在资善堂讲学,陈彤在惊讶过后便飞快的去寻陈琳去了,至于资善堂中的赵祯以及李端懿便发出惊喜的欢呼,至于王渊眼神中的惊讶便更多了些。 黄河问题一直是困扰历朝历代的大难题,尤其是到了大宋,河床不断的抬高,堤坝也越筑越高,俨然是陆上河,一旦溃堤,便是大患,千里良田毁于一旦,数万灾民无家可归。 而叶安留下的题目不是在问赵祯和李端懿如何治理黄河,而是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黄河越治越滥? 这是一个连王渊都没想到的问题,为此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陈琳匆匆赶来,依旧是一张死人脸:“叶侍读,讲学要去后苑作甚?” 他对叶安的要求非常的不满,在他看来读书做学问就该在资善堂,去后苑算是怎么回事? 言下之意很明显:你叶安是来给官家讲学,还是来皇宫欣赏风景的?后苑是宫中后苑,不是你家的后花园! 小皇帝非常不满自己的课业被破坏:“陈琳,叶侍读这是在给朕讲学黄河之害,你这是作甚?” 陈琳还打算说什么,但小内侍匆匆而来,与他耳语几句他便改变了态度:“那老奴先去安排一下。” 叶安看了看手表:“那大官要快点,我讲学可是从不拖堂,时间一到便走。” 回头瞪了叶安一眼,陈琳冷声道:“知晓了,你夜郎的倔脾气谁不知晓?” 叶安与身边的小皇帝相视一笑,这话能从陈琳的嘴里说出来,也是不小的变化,最少说明他不是非常抵触叶安了。 一边的王渊则是暗自惊讶陈琳对叶安的态度,谁不知道这陈琳乃是仅次于蓝继宗在宫中的地位。 实打实的天家亲信,能这般开口调侃叶安,可见叶安在宫中,在官家和圣人心中的地位。 这样的人做个孤臣实在可惜,但他确实只能做孤臣。 事实上叶安也算是王渊的学生,对于这个教导不多且品秩与自己相当的学生,王渊充满了尴尬和好奇。 在儒家经意上他是叶安的先生,但在更多的时候他却是向叶安请教,这一点连赵祯和李端懿都能看出。 但叶安依旧规规矩矩的以弟子之礼相待,给予了王渊最大的尊重和体面,甚至亲自带着美酒佳肴前往王家看望。 就是这么个规矩的学生,却让王渊有着诸多不放心。 今天满脸伤痕的出现在了宫中,显然是与别人殴斗了,还说是撞上了门框,鬼才相信嘞! 王渊知道出事了,但当他从陈琳那里听说叶安居然遭遇了劫持,这位原本温文尔雅的先生便立刻怒发冲冠。 往日里的冬烘先生,斯斯文文的儒者风范瞬间被破坏,甚至打算亲自去往王臻的开封府要个说法,王臻曾经也是他的学生………… 陈琳见识到了一位大儒的愤怒,用王渊的话来说,寻王臻的不是只是开始,他还要拜访巡城御史,监察御史,甚至亲自前往乌台联合御史弹劾东京城中的禁镇将、厢校,厢巡检,内外左右厢………… 陈琳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同时告诉他事情已经上达天听,圣人自会决断,此时万万不可再生事端,免得害了叶安。 王渊这才缓过神来,从陈琳的话中他察觉到了不同寻常,这不是简单的劫道,而是劫杀……… 第二百二十五章取舍之道 皇宫后苑早已变了模样。 东北角上的土豆和地瓜田越来越大,刘娥不知怎的对这些已经在司农寺开始种植的良种割舍不下。 数百亩的土地都种下了土豆和地瓜,但她还是坚持在后苑扩大种植范围。 对于她来说,后苑只是天家的花园,可有可无的花园。 相比之下,土豆和地瓜的意义要重要的多,至于叶安带着宫人在地上挖掘,这在刘娥看来也算不上什么事情。 蓝继宗有些不解,陈琳更是在看到叶安亲自带着官家挖地的时候勃然大怒。 想要上前斥责叶安,却被蓝继宗所阻止,努嘴向刘娥比划比划,陈琳此时才惊觉,原来圣人早已把这一切看看在眼中。 既然圣人没有阻止,那自己就不该开口了,陈琳悄悄的站了回去,他知道谁才是后宫的主人,大宋的主人。 在后苑若是随意的挖土很可能挖出事情来,所以叶安挖的地方是蓝继宗早已准备好的,只可惜了地上的一片桃树林。 叶安卷着裤腿,同样赵祯也卷着裤腿,小皇帝实在是细皮嫩肉,当然自己也差不多。 干活总是要出汗的,李端懿气喘吁吁的用汗巾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从小到他他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但看着叶安熟练的模样,以及赵祯任劳任怨的态度,李端懿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毕竟两人的身份可比自己尊贵的多。 刘娥坐在亭榭之中远远的看着,边上的蓝继宗小声道:“圣人,难道叶侯这是在给官家练体?” 刘娥瞪了一眼蓝继宗不满道:“宫中御药院的內西头供奉有的是锻体之术,何须他叶安差遣官家来干活?瞧瞧地上的沟渠再说话。” 蓝继宗和陈琳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刘娥皱眉道:“这是黄河走势,想想也该知晓是他叶安留给官家的课业!” 随着刘娥的提醒,蓝继宗和陈琳这才发现个中玄机,他们不是不知道黄河的走势,在看到远处沟渠果然如同一个“几”字形后,恍然大悟。 “圣人好眼力,奴婢自然是看不出来的。您说他叶安真的知晓黄河泥沙加剧且每年抬高的实情?” 刘娥微微摇头:“说不准,也许知晓,也许是胡吣,看了便知。” 对于她来说叶安的课越来越有趣了,连治河这样的要务都能带着官家来后苑中示范,连自己都忍不住被其吸引。 代表黄河的沟渠很快便成形,毕竟不是很大的工程,只是缩略还原而已。 当连接后苑雁池的闸口被放开时,池中之水便倾泻而出,顺着叶安等人挖掘的沟渠形成一道溪流,虽然远不能与黄河比拟但奔腾而出的场面依旧让人惊叹,水花打湿了众人的鞋袜,赵祯和李端懿兴奋不已。 在沟渠的两边还有木质的房舍,代表良田的阡陌线条,以及青草装饰的禾苗,远远望去惟妙惟肖,连刘娥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池水很快便浑浊起来,这道沟渠完全是在泥土中挖掘,刚刚内侍已经提醒过叶安等人,若是希望挖掘一条曲水流觞的小沟渠出来,下面是要垫上鹅卵石的,如此泥土才会坚固不易被池水冲击走。 也是在这个时候,赵祯和李端懿明白了黄河多泥沙的原因,当然更重要的是叶安不断的把上游的泥土踢到水中,小块的泥土在水中很快消失,而大块的则是在水流的冲击下不断的翻滚前进,越来越小,越来越密………… 叶安看着小皇帝和李端懿眼中的不甘。 在赵祯眼中,这小小沟渠便是大宋的黄河,每当池水冲击之下,沟渠中的水泛滥到土地边上的时候,他便能联想到黄河两岸的灾民。 叶安笑道:“官家,现在可以开始构筑堤坝了,试试看?” 于是俩个少年人开始维护起自己辛苦的“劳动所得”,用他们认为最坚固的办法来修建堤坝。 很快带有石块的堤坝就出现在沟渠“两岸”但叶安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而是用铲子破坏了上游的闸口,地势较低的沟渠瞬间迎来了池水的巨大冲击力………… 大量的泥沙被裹挟着冲击而下,沟渠越来越浑浊,溢出了他们幸苦修建的堤坝,最终在沟渠两岸形成了一大片的洪泛区。 这在刘娥的意料之中,但蓝继宗和陈琳却怒不可遏,在他们看来这么做对于官家来说太过残忍。 若是要讲水患,就好好的讲,非要一次次的打击官家作甚? 看着依旧倔强清理淤泥的赵祯,叶安沉声道:“官家,淤泥是清不干净的,因为上游会有源源不断的淤泥冲击而下,泛滥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 “那若是上游没有淤泥呢?” 叶安摇了摇头:“不会的,这是土质所决定,树木越少,土地上的泥沙越容易被河水带走,唯一的办法就是多植树,保护水土以防流失,但上游是哪里?” 赵祯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指着几字形的拐弯处道:“前套是党项人的土地,后套是辽人的土地!” 这就是很明显的事情了,最少小皇帝对地缘政治有着非常清晰的认识。 “官家说的没错,所以治河只能靠咱们自己,咱们大宋治河多用“固堤”之法,这便是官家刚刚做的事情,虽然省钱,可一旦到了汛期便有危情。 另一种便是“束水攻沙”之法,更费钱,也更费力!” “什么是束水攻沙?” 赵祯非常期待,而边上的李端懿也很好奇,叶安便直接坐在了沟渠边淤泥中的石头上道:“听着就应该知道,以堤坝稳定河槽,尽量向内加固堤坝,如此便能缩窄河道,增大流速,提高水流挟沙之力,利用强劲之水刷深河槽,以解决泥沙淤积问题。” “这个办法好!可谓是一劳永逸!” 但叶安再次摇了摇头:“但这个办法更难,也更危险,虽“束水攻沙”看似可行,但要达到集中水流的目的就必须要有自身抗冲能力较强的束水堤坝,这对于大江大河来说都是十分困难的,说到底就是要花费钱财无数。” 赵祯瞧见叶安的模样一时“恶从胆边生”,带着质问的口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叶侍读你必须给朕一个说法!” 叶安没想到小皇帝对于治河如此上心,略带沉重的说道:“束河攻沙看似可行,但现在几乎不可实现,国力无法消耗在一条陆上河中,宽河固堤倒是可行的,但一定要留出足够的空间作为泄洪渠,待黄河堤坝支撑不住的时候,撤离百姓开闸泄洪…………” “难道要看着河水淹没百姓的良田?!” 叶安点了点头:“官家,有些事能够改变,有些却改变不了,人力不可及! 即便您是帝王,也无法改变黄河泛滥的事实,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去接受,并且学会用行之有效的办法战胜!这是您的责任,也是该负担起的义务!这便是帝王的取舍之道…………” 第二百二十六章人生导师 瞧见小皇帝无奈的坐在石头上,站在边上听了许久的刘娥却开口安慰道:“官家,其实黄河泛滥也非坏事,洪水退去之后,留下的可是良田万顷啊!” 听到刘娥的声音赵祯微微一惊,瞧瞧自己脚上的淤泥尴尬的笑道:“朕这般模样倒是有些失礼大娘娘了。” 刘娥轻轻摇头:“官家,您能亲自挖渠验证黄河之害,本宫欣慰的紧,怎生会怪官家失礼呢?只是有些人知晓原因却想不出办法,实在是有失侍读之名啊!” 话里话外带着钩子,叶安苦笑道:“圣人明鉴,叶安的家学虽广博,但又不是仙家术法,那里能做到“包治百病”? 黄河形成今天之况,非一日之功,也非一朝一代而成,想要治河,最好的办法还是做长远的打算,宽河固堤,留出足够的洪泛之地才是上上之策,但防汛之备必须万全稳妥,否则这便是害民之策!” 刘娥皱眉道:“自不用你分说,这黄河一直是我大宋的水患之重,如同悬壶至于东京城的头顶!” 这不是刘娥在危言耸听,而是残酷的现实。 黄河像一头脊背穹起、昂首欲跃的雄狮,横跨于中原腹地之上,它带来了繁荣和伟大,也带来了灾难和毁灭。 任何文明都曾与河流相伴而生,对一个城市魂牵梦绕,成了凝结在心口的蚌珠,是痛苦的结晶,也是精华的见证。 黄河冲出郑州邙山进入平原,落差骤然变小,泥沙大量沉积,致使开封段的黄河河床每年增加,别说是现在,便是后世也没有太多治理黄河的办法。 这已经不是一条水道,而是陆上悬河! 虽距离东京城还有一段距离,可一旦黄河决堤,遍布漕运水道的东京城必然首当其冲,这不是没有发生过,真宗朝就有过一次黄河河水倒灌东京城。 洪水退去,淤泥之下的惨状刘娥每每回想起来忍不住心中发寒,连皇宫大内都成了一片泽国,城内更是损失惨重,为此真宗皇帝曾经下大力气治河。 但黄河河水越治越高,常年驻扎在黄河上的都水监甚至说,黄河河堤之高以等同开宝寺福胜院的福胜塔一般! 刘娥每每想起便觉得头皮发麻,眼下叶安这么说,她更是相信黄河决堤在所难免,虽不想承认,但宽河固堤之法应是最好。 叶安今日讲学黄河遗害成因,既是一个关于治理黄河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关于皇帝如何做出取舍的问题。 对此刘娥非常的满意,她现在也不再催促叶安讲述帝王之道了,她能看出叶安在不断的循序渐进的向官家讲述如何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为此她甚至希望叶安能永远的留在皇宫之中,永不得踏出宫门一步,但这个想法不切实际,他脑袋里的杂学看似杂乱,但几乎都有高妙之处。 就和他为官家讲学一样,看似颇为跳脱,但却别有深意。 明明是讲如何治理黄河,但最后却能绕到取舍的问题上,刘娥作为大宋的实际“掌舵人”,她太清楚取舍在治国之中的重要程度。 边上的王渊也听出了其中的寓意,自然是颇为满意的,但相比之下他还是对治河更感兴趣。 雁池之水重新被封堵起来,无论是赵祯还是李端懿都被汹涌澎湃的水流给吓到了,他们现在对水患已经有了相当清楚的认知。 叶安带着赵祯李端懿两人坐在雁池边的木制走廊上,把脚伸进水中一边洗脚一边讲学:“官家,水看似无形,实则蕴含巨力。 荀子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之民便是水,陛下便是舟船。 唐太宗也说过“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归根结底便是说的民心,洪水滔天肆虐,倒霉的是谁?是官家吗?不是,而是百姓。 百姓与黄河之水是一样的,一旦汹涌澎湃起来,便会从原本的温和变成滔天的巨浪,他们为了活命会不惜一切。 但同样的是,治理的好,就如同臣的宽河固堤之法一般,用正确的办法来安置他们,用妥善的地方来引到他们,最后非但不会变成害处,反而成了洪水退去之后留下的良田沃土…………” 池水轻轻的拍打赵祯的脚,他却惊奇的望向叶安道:“都是说大道理,可从你嘴里说出来却与其他先生们嘴里说出来完全不同,朕非但没有繁琐之感,反而觉得有趣的紧,新奇的紧…………这是为何?” 边上的李端懿疯狂点头,在他看来今日能跟随官家听叶安讲学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不光知晓了黄河泥沙的成因,还亲自参与修建了一条类似黄河的沟渠,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原因,至于载舟覆舟的道理他全然当作不没听见。 叶安笑了笑:“官家谬赞了,臣只是把原本无趣的东西变得有趣起来,顺便充当一下人生导师罢了…………您若是觉得臣讲得好,那就认真完成课业便是。” 随着叶安的话,赵祯以及李端懿顿时哭丧了脸,对于他们来说叶安的课业才是最痛苦的,他留下的不是练字,背书,熟读经义,而是一个让人很难找到答案的问题。 有时是数术之题,但却又并非数术那么简单,有时是时政但却相去甚远,让他们充满了期待又惶恐不安。 叶安把左手背在身后,微微一笑道:“今日疲乏了许多,便不留下课业了,但明日开始臣会早上进宫讲学,官家还是好生准备一番吧!” 到现在皇帝的起居还是延续秦汉时的规矩,“清晨听治,罢朝而议论。” 朝臣们还能在待漏院中用餐,甚至是喝羊汤之后再上朝,但皇帝的用膳时间却是在朝会之后,一大早起来只能用茶水和茶点骗骗肚子。 过了巳时三刻之后才能用膳,接着便是批阅奏疏,当然作为小皇帝,现在的赵祯还没有这么劳累,大多数的奏疏都是由刘娥批阅的。 所以赵祯向刘娥请旨,把讲学的时间定在了早上,这样一来下午他就能有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了,当然也能顺便去往司农寺去看看………… 这段时间叶安几乎把自己的“本职工作”给忘了,城外的庄子已经物色好,中人给出的价格还算合适,至于小酒馆也顺利开张了。 但作为司农寺的少卿,叶安还是一日未曾去过司农寺,他甚至连司农寺衙门向哪开都不知道。 若非是蓝继宗派人去打过几次掩护,叶安相信弹劾自己的奏疏已经送到了刘娥那里去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棉花的线索 刘娥对于叶安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相当满意,但却一直笑眯眯的看向他,仿佛要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似得。 对于他这种位高权重的人来说,露出这样的笑容却让叶安脖后的汗毛竖了起来。 刘娥无疑是精明女人,不会无故的看着自己发笑,果然在叶安腆着脸跟着傻笑的时候,刘娥的脸色变了:“你倒是个硬骨头,手上的伤口都渗血了还能带着官家挖沟,怎么,这种小事不值得向本宫奏报?” 叶安就知道事关自己的劫杀,伸出已经染红了纱布道:“叶安的手没事,只是伤了皮肉,若是有针线缝合最好。” 刘娥冷笑道:“你当自己的伤是皮口袋?用针线缝合便能痊愈了!” 叶安认真的点了点头:“圣人圣明!若是还能赐下伤药便更好了!” 见叶安只口不提遇袭的经过,刘娥大怒:“陈琳去取针线来,顺便从御药院拿些伤药,本宫倒要看看他如何用针线治伤!” 蓝继宗已经急的向叶安连使眼色,在他看来用针线缝合伤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但叶安看着天空全然当作没瞧见。 他是真的不想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刘娥,甚至不打算告诉陈琳和蓝继宗。 有些事情一旦说了出去,那再想自己处理就要麻烦的多。 从刘娥的态度上看王臻,甚至是皇城司并没有从那几具尸体上查出什么。 陈琳去的快来的也快,带着几个小跑才能跟上他的内侍把托盘放在了叶安的面前,托盘上不光有针线,还有一柄小刀和剪子以及干净的纱布。 所有人都在盯着叶安,但他却无所谓,相当从容的揭开了染红的纱布,露出了已经发白的皮肉。 还好伤口不深,没有伤及肌腱,否则这只手便要残废,叶安其实也不敢大意。 向蓝继宗寻要了一个火折轻轻一吹便点燃给小刀和针头消毒,在把多余的皮肉割掉。 一个少年郎坐在石头上,安安静静的一针一线缝合自己的手掌,仿佛是在缝制一个“荷包”般聚精会神。 这场面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让众人毛骨悚然。 刘娥脸色发白紧紧地咬着下唇,蓝继宗紧皱眉头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只有陈琳紧紧地盯着叶安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 这样的伤口对于叶安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他的身上有不下十处,当年胳膊被射穿,因为情况紧急他一边复述案情,一边接受紧急处理,连麻药都没打。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到了宋世可能是和身体改变有关,连恢复速度也快了些许,只是痛感稍稍有些增加,这说明自己的身体愈发的敏锐了,是好事。 虽然是细线,但对于叶安来说还是太粗了,瞪着好奇宝宝一般的陈琳道:“大官,您就不能寻一截丝线来?以后拆线更麻烦!” 陈琳微微点头但还是紧紧盯着叶安的手道:“老奴记下了,下次给你换丝线。这木棉线也是顶顶好的,乃是西域使臣的进贡之物,结实的紧!” 叶安突然一愣,随即紧紧的盯着手中的棉线,他刚刚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却发现手中的线是棉线! 木棉是木棉,棉花是棉花,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木棉花的绒毛也可以做枕头和被褥的填充物,可量小且保暖效果却不好,但棉花却不一样,于是叶安便有一次发现了巨大的商机………… 棉花并非中国原产,在没有棉花的时代有钱人以绫罗绸缎为衣,普通百姓只能以麻、葛等织物蔽体,衣服看起来像麻袋片,便被称为“褐”。 褐衣一直是黎民百姓的象征,一个普通人如果当上了官,就称为“除褐”。 叶安成为开国侯的赏赐中就有一件丝棉袍,虽然只是一件衣服,却被萱儿当作宝贝一般收了起来,不时还要拿出来通风拍打。 蚕丝打成絮,做成丝棉,再填充到衣物或被子里去,就成了丝棉袍或丝棉被。 丝棉在后世仍是御寒佳品,质地轻柔,保暖性好,还能防潮,乃冬日最理想的保暖材料,但还是受限于成本原因选厂百姓根本消受不起。 制成丝棉要消耗大量蚕丝,因而价格昂贵,而有钱人冬季还能穿用动物皮毛,像貂皮、狐裘等都是极好的御寒之物,这些衣物极为昂贵,一件狐裘动则千金,平民百姓便更不敢奢望。 要赚钱,也要惠及百姓,棉花无异于是改变这个时代保暖规则的佳品。 想到这些,叶安顿时觉得手上的伤痕也不再那么的疼痛,神游天外的他随手就把咬断的针线扎在了身边的锦凳上,于是便传来了陈琳如夜枭般的惨叫声……………… 叶安几乎被蓝继宗轰出皇宫的,他刚刚的表现着实把圣人吓的不轻,哪有人能这般缝合自己伤口的? 到现在蓝继宗依然认为叶安是在用自己的切肤之痛回绝圣人的问话。 “朝臣拒绝对奏的办法有很多,根本就不需要用这么残忍的法子,这样只会让圣人觉得你酷烈无情!” 叶安苦笑摇头,瞧见瞪着自己的蓝继宗无奈到:“这就是最好的法子,大官你看我的手已经不流血了,过几日便能拆线,怎生就不信我呢?!” “敷上金创药也不流血!” “那能一样吗?” 看着叶安坚定的眼神,蓝继宗稍稍和缓一些:“你这法子真的有效?实在是匪夷所思了些……” “几日之后便见分晓,怎生就不信我呢?” “圣人让你说说劫杀的事情你不说便罢了,如何还要去扎了陈琳!” 叶安一把拉住蓝继宗道:“蓝大官,还望您帮忙约出陈大官,小子在大相国寺开了酒馆,还望陈大官赏脸,叶安必定好酒好菜的招待!” 蓝继宗狐疑的看着叶安道:“真的?某家可是听说李公武与好友杨亿,楚圆慈明禅师醉倒在你的酒馆,“酒烈无双”之名在东京城一时间名声大噪啊!” 叶安顿时间腼腆道:“那里,那里,蓝大官过誉了,过誉了。” 蓝继宗挺着个肚子冷笑道:“可我还听说,你连渊汆先生和王学士这些故人都未曾宴请,我等这些宫中宦官真好意思去呢?” 叶安愣了一下随即皱眉道:“酒馆刚刚开张,小子嫌店中的桐油味重便没有请渊汆先生以及王学士,连家师观妙先生都来了便走,怎生会有这样的传闻?” 蓝继宗叹了口气道:“树大招风,你可知道你那无名的小酒馆一出,就有人开始传你的闲话了?私德是最好造谣的,也是最好中伤的,你可要小心些。” 叶安点了点头却忽然道:“我的小酒馆会侵犯到谁的利益呢?” 蓝继宗微微一愣:“这可说不准,毕竟东京城中酒楼林立,正店也不在少数,其中还有在勋贵宗室产业搅合其中,错综复杂的很!” 叶安缓缓点头,随即道:“陈大官的事就请您费心了,叶安必定扫榻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