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兵》 第1章 《百兵》 作者:星子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集楔子 “百兵之首,是为人心,别看我手上这刀平乏陈旧,拿在土匪手上,只是把污秽恶刀,拿在我手上,可要大放光采。今晚看我,斩人脑袋,斩开人心,我要斩的不只是土匪的心,也要斩开海来那千千万万百姓们的心。”李闯天紧握着那把一点也不起眼的弯刀,在上头捆上一圈圈染着红血的布,对着杨仇飞这么说。 当夜,黑风冈上土寨里两百余名土匪全给割去了脑袋,高悬在大城门口。 翌日,霸占海来市许多时日的十八路土匪大军,遭到了海来居民前所未有的起义抵抗。 第一章火烧富贵居 入夜时分,大棠国海来市最为繁华的十数条大街上,人潮川流不息。 数条宽阔大道贯穿海来市中心,道上驶着马车,有单匹马或双匹马拖拉着的小马车,也有数匹马拖拉着的“多马车”。 闹区中满是一排排数层楼高的木造楼宇,这些楼宇大都以一种极其坚韧的“参天木”作为基础建材,辅以绝顶高超的工艺技术建造而成,在海来市中心,多的是十数层高的木造大楼。 其中一条街上,满满都是兵器铁铺,或是贩卖古董、玉器之类的店铺,大棠国及周边许多国家,兵器和古董是那些富有商人和位高权重的大官们最为喜爱的收藏品,就连一般平凡家户当中,也多半摆放了一两把传家宝剑或是弯刀、长枪什么的。 一个推着童玩小推车的小贩,正捏着一只绣有花纹小蝶的小风车递给推车旁的孩子,孩子拍着手接下风车,孩子的父母也随即掏出钱币给那小贩。 小贩微笑看着这家子从外地到来的观光客离去,伸手拭了拭额上的汗,打开小推车上一只用来装钱的小铁罐,里头满满的银票和铜钱,今日和往常一样,生意大好,这是人口近千万的临海大城市——海来市的市中心闹区,全世界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光是每日川流不息的观光客,就多得数不清。 小贩盯着那装钱的铁罐半晌,神情却是五味杂陈,跟着神秘兮兮地看了看身后两边。 “嘿,你贼头贼脑乱看什么?想偷溜呀?”一个身材略显矮胖,大耳阔鼻的男人,伸手重重在那小贩肩头上拍了一下。 小贩哗了一声,吓得连手上的铁罐都掉落下地,银票铜钱四散滚落,他连连摇手,大声解释着:“当然没有!何大爷,我怎么敢?” 那大耳阔鼻的矮男人叫作“何闻”,他哼了一声没有答话,拍了拍腰间长剑,剑鞘雕着漂亮的花饰图纹,比起寻常百姓家中的刀剑,可要名贵许多,仔细一看,那剑鞘上还有个圆形符号,写的是个“闯”字。 何闻身后还跟了好几个跟班,个个腰间都悬了柄剑,或手上拎着一把刀,兵器上头也同样都有着刻有“闯”字的圆形符号。 小贩胀红了脸,满头大汗地将钱都捡回了铁罐当中,再恭恭敬敬地将那铁罐双手奉上何闻的面前,且试图解释着方才诡异神情的由来:“各位大爷今晚来得早,小的我没有准备妥当,这才吓了一跳……” 何闻伸手搓了搓他那阔鼻,说:“准备什么?准备将大张票子都收入口袋,只给咱们一个摇起来当啷响的破铁罐子是吧。” 小贩双腿发着抖,连连摇头解释:“我怎么敢,我怎么敢!大爷们要是不信,可以搜搜我的身,要是小的胆敢私藏什么,大爷们尽管可以打断我的腿!” “打断你的腿干嘛?那不是成了恶霸,你看咱们像是恶霸吗?”何闻嘿嘿两声,伸手在那铁罐子里摸了摸,摸去了里头面额最大的几张银票。 “不不,各位大爷们都是英雄,都是海来上上下下千万百姓的大恩人呐!”小贩一面解释,同时仍举着铁罐,任由何闻身后的几个跟班,一一伸手进那铁罐中掏着。 “好了,你们快点,随便拿些,今晚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别拖着了!”何闻这样吩咐着,领着一票跟班走了。 小贩总算抬起了头,将铁罐收回,抿着嘴揭开身上的小布袋,将铁罐往那布袋一倒,只有稀稀疏疏几声铜币碰撞声。 小贩收拾着小推车,怔怔望着那远去的何闻和其同伙大摇大摆地继续前行,从每一个小摊贩手中接过了一张又一张的银票。 小贩看着推车上头还剩下几只小风车,正有些迟疑是否还要多做一会儿生意,突然一匹青色骏马奔得又急又快,马上的男人脸色苍白,身上满是血污,一手低垂像是受了伤。 青马自那小贩身旁窜过,卷起的狂风将风车吹得呼呼作响,不停转着。 那青马之后,也有好几匹黑色快马追着。 黑马背上的人身上同样悬着刻有“闯”字图样的兵刃,黑马纷纷呼啸奔过,显然是追逐着先前那骑着青马的负伤男子。 小贩这才一惊,想起刚才何闻那票大爷们随口说的“今夜会有要事”,一想至此,小贩加快了速度收拾着小推车,推着推车倒转方向,转进了一旁的小巷弄中。 青马模样像是十分疲累,但奔驰速度却一点也没缓下,两旁街道外头悬着的灯火,流星似地向后飞梭。马背上的负伤男子以独臂甩动缰绳,不时回头看望,神情又是急切又是愤恨。 前头巷口一个推着手推车的小贩挡在路中,像是让这阵急促的马蹄声吓得不知所措。青马发足一蹬,势若飞龙,跃过了整条道路,隐入对街的暗巷之中。 转了好几个巷弄,青色骏马在一处大宅前停下,宅前好大一块匾额,写着“富贵居”三个字。 男子跌落下马,富贵居大门立时敞开,里头几个仆人赶紧出来扶起那男子,男子四顾看着,先前那群追兵却没有追来。 男子随着几个仆人,牵着青马进了大宅,经过幽美庭园,入了主室大厅,厅上一个白衣青年,神情不安,见了负伤青年进来,赶紧上去搀扶。 “他们来了!”、“外头都是他们的人,四面都围上了!”仆人们惊慌骚动着,那白衣青年顺手抄起倚在大柱旁的长剑,领着一票持着棍棒刀剑的仆人,向着外头走,突然回头对着负伤青年说:“武哥,爷爷交给你了。” “小张,提神点!”那负伤青年应了一声,随即与两个仆人转入大厅深处的廊道中,经过了好几个弯折,在一处隐密小道中停下。 仆人伸手转了转墙上的烛台,跟着朝墙上一推,一块狭小的壁面向后退去,现出了个小门。 负伤青年转入小门密道,两个随行的仆人却很快又转动烛台,将密道小门关上,摸摸后背,掏出随身小弯刀,两人互看一眼,神情中流露出坚决。 “走吧,去帮张大哥。”其中一个仆人这么说,另一个也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在长廊中奔着,奔到大厅之时,只见到外头庭园已经燃起大火,好多的箭飞射进来,箭上都绑着淋上燃油的布料,是一枝枝的火箭。 庭院外头厮杀声此起彼落,富贵居一干仆人持着刀剑棍棒,抵御着那些从围墙翻入的黑衣人。 两个仆人互看一眼,冲了出去。负伤青年在密道中一路走去,转进了一间窄小密室。 “阿武……你终于来了。”一个矮矮胖胖、衣着华贵的老头,胡子稀疏灰白,坐在窄室里的小椅上不住地咳嗽,还有个小童仆在一旁服侍。 负伤青年神情悲愤地说:“老爷,闯天门蛮不讲理,咱们送去的八把刀、八柄剑,他们全收去了,但仍硬是一口咬定什么‘一百铸兵书’就在咱们这儿!我们说破了嘴他们就是不信,谈判破裂,他们想要强抢,却不想让富贵居有所准备,竟追杀我们,不留活口。小囿、大强都让他们杀了!他们的人已经来到外头,就要闯进来了,我先送您出去,回头再跟他们拚了!” 矮胖老头连连摇头,手里还抓着一本包得密不透风的长方形东西,将之举了起来,递向那叫作“阿武”的青年。 “去小原村,将铸剑的酬劳交给卫先生,说富贵居老王无福收藏他那四柄神兵,要他好好保存。还有……把这个……也交给卫先生……”矮胖老头连连咳嗽,这么说着。 那负伤青年姓武,叫作“武裕夫”,自幼失去双亲,被这矮胖老头从街边捡回富贵居收养,至今已有二十五年。 武裕夫接过了那用锦布包裹得仔细的长方形东西,有两个手掌那样大,摸起来像是本书,武裕夫怔了怔,说:“这……真的……真的有这东西……这就是他们说的‘一百铸兵书’?老爷……” 矮胖老头眼色浑浊,喃喃地说:“这是我那老友要我代为保管的东西,十余年下来,我都保存得妥妥当当,不知怎地竟让闯天门给知悉了,他们要夺,我却是如何也不能给他们,阿武,你会不会怨我……为了这东西,累得你们全部……全部……” “老爷说这啥话!”武裕夫本来苍白的脸登时涨了通红,伸手在密室小墙上重拍几下、轻按几下,开启了另一道暗门,转身拉着矮胖老头手臂,说:“老爷,您是我们的大恩人,要不是您,我们一干兄弟二十来年前便全死光了!走,我护送您出去,带您一同去小原村!” “不,不!”矮小老头甩开了武裕夫的手,说:“我得出去缓住他们,否则你逃不了。” “您要我弃了您,独自逃跑?” 第2章 武裕夫红通了眼睛,紧握着腰间那柄乌黑长剑,另一条负伤胳臂也因为激愤而发起了颤抖。 矮胖老头口唇打颤着说:“阿武,听爷爷话……你放心,爷爷我和闯天门里头几个大爷也有些旧情,我出去说几句话,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 “老爷!”武裕夫还想说什么,矮胖老头已经催促着小童仆牵着他往外头走。 小童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扶着矮胖老头出去。 “不行,那些人根本是土匪!”武裕夫仍犹豫着,突然大叫一声,又要去追矮胖老头。但那小童仆早已将老头扶出了这小密室,关上了暗门。 武裕夫哇了一声,四处伸手摸着,却怎么也开不了这暗门,只听见外头喀嚓几声,原来是让小童仆拿着钥匙锁了。 武裕夫咬牙切齿,强打起精神,从另一端原本已经开启的暗门离去。 □ 矮胖老头蹒跚走着,牵着小童仆出了密道,将小童仆带到墙边,吩咐着:“阿弟,你躲回房里,他们来了,你别大声说话,别骂他们,安安静静地,他们问什么,你就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见你年纪小,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唉……唉……刚刚应当让阿武带你离开的,我这老糊涂!” 矮胖老头吩咐着,自个转身朝大厅走去。 小童仆呜咽哭着,还想跟在后头。 “王老爷。”一声笑声传来,一队人马威风走入了大厅,有些还拎着一些富贵居里的仆人,那些仆人多半受了伤,不住哀嚎着。 大队人马当中,带头的是一个身上披了件黑色袍子,里头是米色华丽锦袍的高瘦男人,他黝黑枯瘦,眼眶凹陷,神情阴冷深沉,像个活死人似的。 这枯瘦男人身后还跟着许多手下,其中一个便是那自小摊贩罐子里掏钱的何闻及其跟班。 矮胖老头见到这枯瘦男人,也是一惊,喃喃说着:“原来是满全利满大爷,闯天门高手云集,满大爷更是其中好手。满大爷亲自出马,烧去我这数十年老宅,杀尽我一干亲如骨肉的孩子们,为的到底是什么?” 那叫作“满全利”的枯瘦男人,四顾看了看,也不答话,转头使了个眼色,何闻立时大声吆喝:“外头杀光了没,还活着的都拖上来,杀给王老爷看,或许他看着看着,就想起了什么!” 矮胖老头心头一阵酸楚猛地冲撞,疼痛有如刀割,只见到更多的仆人被闯天门帮众拖进了大厅,有的断手哀嚎,有着捂住了双眼,血从指缝间流出。 “孩子呀!”矮胖老头见到众仆人之中,有个白衣青年,被斩断了双腿,满身是血,让两个闯天门帮众左右提进了大厅。 矮胖老头忍不住惨嚎了一声,指着满全利说不出话,满布皱纹的手指连连颤抖着。 “王宝胜王老爷,事到如今,您老头还在装傻唱戏,东西快交出来。”满全利冷冷地说。 矮胖老头叫作王宝胜。 王宝胜红了眼眶,声音更加沙哑哽咽:“各位大爷们啊,老头子我真的没有那种东西,我这富贵居里只有古董……名贵兵器也不少,珍藏十几年的好刀好剑全献给你们了,就是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没有……没有……” 满全利抽出了腰间长剑,剑身乌黑闪耀,散发出逼人杀气。 “咱满大爷不想听你扯谎,快交出来。”何闻大声说着。 “没有……真的没有……”王宝胜低下了头,身子发抖,流着眼泪喃喃自语。 满全利神情冷峻,对着那没了双腿,让两个闯天门帮众拎着的白衣青年一剑斩下,自肩头斩去了他整条手臂。 两个帮众架着白衣青年双臂,一臂断了,另一个帮众自然拎他不住,白衣青年的身子登时下落,断腿砸在石板地上,痛得晕厥过去。 “啊啊!你们,你们……”王宝胜悲吼着,两手伸起像是要扑向满全力去拚命一般。 “杀千刀的!”一声大叫,武裕夫从另一旁的长廊中窜出,神情悲愤至极,抽出配剑,也是一柄乌黑长剑,但和满全利手上那把剑相较之下,色泽却差了一截。 “也是好剑!”满全利见武裕夫冲来,便抽剑去迎,当啷啷过了几剑,武裕夫本便不是满全利的对手,加上早已负伤,身上立时中了一剑。“阿武,你怎能回来!”王宝胜悲伤喊着。 武裕夫杀红了眼,已不顾自己性命,一剑一剑都往满全利身上要害杀去,满全利倒也让这拚命打法给逼得连连后退,突地手上一疼,低头一看,右臂上也给划出了条口子。 “好大胆!”何闻一声招呼,四周的帮众全围了上去,围着武裕夫乱杀一阵,武裕夫只手难敌,接连中剑,连手上的乌黑长剑也脱手飞出,落在地上。 何闻上前捡了长剑,在手上秤着,眼神中尽是喜爱,尽管如此,还是将这柄长剑送上了满全利的面前。 “满大爷你看看,这也是柄乌钢剑,只是没您那柄漂亮。”何闻谄媚说着,一点也没有方才收取小贩献金时那样潇洒。 满全利看了看,说:“这把剑虽也是以乌钢铸出,但和我的剑相比却是差了一大截,是次级货,你留着吧。” “谢谢满大爷!”何闻欢呼一声,指挥着帮众将武裕夫团团围住。 王宝胜跪了下来,抱着满全利的大腿,哭叫着:“满大爷,放过我那些孩子吧,我年纪大啦,东西放在哪儿也记不清啦,我和您回去,任由李弥李大爷处置,好不好,或许我能想起来!” “哈哈,老头子,你别想了,我们帮您找着了!”一群帮众贼嘻嘻笑着,从武裕夫出来的那条通道中跑出,手上还拿着一本东西,这是那用锦布包裹着的本子。 “那个呆子,在庭院外头挖了个坑,自个闯回来送死,这地方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我在远处就见到他挖坑啦!何大爷、满大爷,这是我找着的!”那拿着“东西”的帮众,哈哈大笑着跑来,后头还跟着好几个帮众,正起着哄:“明明是我先看见了的!”、“是我告诉你的!” 武裕夫躺在地上,身上一道道伤痕惨不忍睹,他知道闯天门凶残,必不会放过王宝胜和一干仆人,自小道中绕出后,见到外头烧得火光冲天,听见一声声惨号,一心只想赶紧杀进大厅救出王宝胜等人。急切之中随手挖了个洞想要埋这东西,却让眼尖的闯天门帮众给瞧见了。 “对不起……老爷……”武裕夫全身瘫软,瞥过头去,和王宝胜四目相望。 “阿武……阿武……”王宝胜哽咽摇着头。 何闻哼了一声,提着那从武裕夫手中抢来的长剑,大步走去,高举长剑,就要斩下。 “等等!”满全利大声喝止,何闻这才停下了动作,有些不解。 “你胡乱斩了他,东西要是假的,堂里那一十八样拷问刑具可没用处了。”满全利冷冷地说。何闻这才恍悟,放下了剑,却还踢了武裕夫几脚。 满全利从帮众手上接过了这东西,揭开了包裹着的锦布,里头是一本陈旧册子,上头写了几个字——“六十四兵”。 “六十四?这是什么?”满全利觉得有些奇怪,随手翻了翻那册子,只见到里头每一页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是刀、枪、剑、戟等各式各样兵器的制法。 翻到了最后一页,一共六十四样兵器。满全利喃喃自语:“只有六十四种?和上头吩咐下来的却不一样?” 何闻也答腔问着王宝胜:“老头,你耍什么花样?这铸兵器谱不是记载了一共一百种的兵刃,怎么只有六十四种?” 王宝胜哽咽地说:“我有的就是这了……我保管了十余年……就是这了,哪有什么一百种,就是这本了……” “这老头信不过,将这些家伙全带回去,慢慢拷问。”满全利将那本“六十四兵”收入怀中,大声吆喝着。 这大屋子的建材“参天木”,在建造时本都涂上了防火的漆,但满全利一票帮众射入的箭却是涂上了燃油的火箭,有些帮众还四处洒着燃油,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富贵居里各个长廊走道,渐渐都让熊熊大火烧了。 小童仆自房间中跑出,四周全都是烟,他哭着逃跑,总算因为躲藏的房间离后院近些,小童仆逃出大屋,奔入庭院,庭院许多树虽然也着了火,但毕竟较为空旷,小童仆躲在几株没有烧着的树下,看着熊熊火光,那闯天门帮众早已离去。 小童仆呜咽哭着,不明白从小听闻的英雄帮会,为何一夜之间将富贵居杀得如此惨烈。 四周的巷道静悄悄地,富贵居四周也都是些大户人家,每一户人家都紧闭上窗子,靠近富贵居的街道上插了许多闯天门帮会的旗帜,有些人家小孩子开了窗,指着那火光,说是听见里头有孩子哭声,很快地被家中大人拉了回去,说没有这回事。 第二章小原村 小原村距离海来市只有十来里路远,是个僻静小村,全村人口不过四百余人,村民们大都是些农家,豢养着牲畜家禽,或种些青菜自给自足,偶而也会带着自产的牲畜、青菜卖去其他城市。 小原村里头最受人景仰的是那温老医生一家,温老医生本来也生在大城市中,二十多年前迁进了小原村中定居,一住便是二十来年,温老医生的医术高明,也不时有些外地的患者前来求诊。 温老医生家外头有个大院子,一张张方形矮桌子整齐排列着,上头晒了些邻居给的青菜和瓜,晒干之后温老医生的妻子李氏便会将这些菜和瓜腌渍成碱菜碱瓜,再分送给周遭邻居。 一个模样秀丽的姑娘,正拿着大筷子,将那些晒得半干的菜一条条翻面。 第3章 姑娘年纪二十出头,叫作“温于雪”。是温老医生在迁入小原村两三年后和李氏生下的女儿。 “于雪姊姊,你这样翻也太慢啦!”一个少年骑挂在温老医生家院子里头那棵大树树干上,对着温于雪这样喊着。 温于雪朝他笑了笑,玉指拨拨那让汗浸湿的发丝,说:“不翻也不行呐,这种大甘菜水分多,不晒得干些腌渍起来不好吃呐。” 少年年纪约莫十五、六岁,扯着喉咙叫嚷:“于雪姊姊,你皮肤这样白,每天在这太阳下替碱菜翻身,你不怕晒黑吗?” 温于雪停下动作,说:“所以我要你替我做个两面网架子,你做好了没呢?” 少年跳下了树,蹦蹦跳跳地朝温于雪跑了过去,兴奋地说:“做是做好了,但是大太阳下好辛苦呐,我切割木枝,捆绑成架,做了好几天才做好,你总得给我些回报吧!” 温于雪笑着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回报呢?” 少年想了想,说:“我想要娶于雪姊姊作老婆,这样子可以吗?” 温于雪哈哈一笑,伸手在少年鼻子上捏了捏:“你这小鬼,这么小就想讨老婆啦。” 少年答:“想啊,但我只想讨于雪姊姊作老婆,村子里其他姑娘小妹,一个个泼辣脏臭,一天到晚玩得一身都是泥巴,于雪姊姊这么漂亮,又温柔贤慧,这才能娶回家作老婆嘛!” 温于雪哼了哼:“一个网架子就要换我一个人,你这小子未免太奸诈了。” 少年低头想想,说:“这倒也是呐,这样好了,我爹爹这几天身子不太舒服,我要替爹爹跑一趟远门,去海来市替王老爷祝寿,顺便添购材料,这趟得要好多天,你做个护身娃娃让我带在身上,我就将那娃娃当作是于雪姊姊你来疼爱,当成是我俩的定情信物,这样可以了吧。” 温于雪笑了笑:“晚上替你作个护身娃娃是没问题,但那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你快把你做的网架子拿来吧,我晒得头都昏了。” 少年哈哈笑着,转身往自家的方向跑去,还不时回头喊着:“我说是定情信物就是定情信物!” 少年身手矫捷,翻过一面矮围墙,跃入了自家院子里,一条老狗从屋檐阴影下起身,吐着舌头去迎接那少年。 “阿喜,别来碍事!”少年嘿嘿笑着,伸手在那叫作“阿喜”的老狗颈子上胡乱摸了一通,阿喜翻了个身露出肚子要给少年拍,少年早已跑远,跑到了另一面墙边,抬起了那只他做了两天的大网架子,就要往温老医生家跑去。 少年抬着网架走了两步,将网架放下,呼了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重重拍了下脑袋,踢了这网架一脚,喃喃地说:“啊,我真笨,将这网架子做得这么重,我都抬得吃力了,何况于雪姊姊呢?” 少年气呼呼地从衣服中掏出了柄约五吋长、一吋宽的褐色长形木块,那木块两端用铁螺丝锁着,侧面看去是一层一层的薄金属片,在金属片和金属片的间隙中,夹着像是兵刃器具一般的金属物。 少年在小木块边缘摸着,指甲扣住边缘突起的小凹槽一扳,扳出了一柄小刀,刀身不足五吋,也是墨黑色的,这黑色金属便是世间最坚韧的“乌钢”,天下最顶级的兵刃当中,所造的材质大都便是这乌钢,只是有些铸剑师为求美观,也偶而会在乌钢造出的剑身上,涂上其他颜色的漆,让那些宝剑外观更为美丽。 少年以这小刀,切豆腐似地割断了网架子上头的绳结,七手八脚地修改这网架子,有时会将小刀扳回木条中,又从木条另一端扳出其他的工具,像是起子、锥子之类的工具,修整着这网架子。 原来少年手上这柄看来不起眼小木块,当中夹了四层的乌钢薄片,在乌钢薄片层层叠叠的间隙当中,一共收藏了八种不同的工具——小刀、尖锥、梳子、磨刀板、弹弓、叉子、剪刀、刨刀,要用时便从木块边缘的凹槽扳出,不用时再扳回去。 “八手”——这是少年对这巧妙工具的称呼,是少年两年前以父亲铸剑所剩的数种钢铁材料,胡拼乱凑打造出来的小玩意儿。 少年姓卫,卫家便是名扬四海的天下第一铸剑世家。“阿靖——”父亲的声音自门口唤出,卫靖连忙回头,见了父亲满脸病容伫在门边,连忙将那网架子放下,朝父亲走去。 “老爹,有什么事吩咐吗?”卫靖这样问着。 卫靖的父亲叫作“卫文”,和大哥“卫长青”、二哥“卫开来”,同为大铸剑师“卫云五”的子嗣, 只不过卫靖那大伯二伯,都在大城中开设剑铺,生意兴隆,名声显赫。卫文却始终住在这小村落中,平时替村民修理打造一些铁锄工具,换取一些生活物资,偶而才接下一两笔订单,打造几把精巧宝剑,送去给那些外地老顾客。 卫文的铸剑手艺虽然也是极好,但名气比起两个哥哥,却要差上一大截了。 “你这次进城,我总是放心不下,我就是怕你贪玩,忘了正事。”卫文盯着眼前古灵精怪的卫靖,忧心说着。 “老爹,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明日过了万春冈,就乘着多马车往市中心去,大约经过一夜一日,就可以到市区啦,再找个地方歇息一晚上,第三日就能将剑送到富贵居,交到那王老爷手中。那王老爷和善好客,又逢大寿,必定会留我在那住个十天半个月,我便多听多看,规规矩矩。有空便上铁铺买些铸剑材料,顺便替爹买些零嘴什么的,然后平平安安回到小原村。”卫靖心不在焉地说着,这流程是卫文要他背诵下来,牢记在心里的。 “零嘴便不必了,海来市人口众多,龙蛇混杂,你要当心。”卫文提醒着。 卫靖嘿嘿一笑,揉揉鼻子:“老爹呀,原来你担心我让坏人欺负,你不知道我会功夫吗?” 卫靖呼哈一声,像个猴儿似地翻了好几个筋斗,还煞有其事地挥拳踢腿。 “这也叫功夫?”卫文苦笑摇了摇头,说:“要是真碰上了坏人,你便报上富贵居的名号,王老爷在海来市颇有名声,他几个养子个个身手不凡,且都带着好剑,你报出他们名号,一般的地痞混混是不敢造次的。等你领了酬劳,王老爷也会差遣几名随护护送你回小原村,这些琐事细节,我已替你安排好了。” 卫靖哼了几声,伸手晃晃,摸出腰间的八手,喀嚓一声,扳出了那柄乌钢材质的小刀,随意舞弄几番。 “老爹啊,我的乌钢刀虽然短了点,但碰上寻常兵刃,可一点也不会吃亏,况且我身上还带了四柄绝顶好剑,一手一柄,哪来的土匪恶霸敢找我麻烦,我要他们一个个全爬着回去。”卫靖哈哈一声,挥动八手,做出劈砍突刺的动作。 “阿靖!不准你在海来惹事,也不准你玩那些宝剑,咱们收了王老爷大笔酬劳替他打造庆贺七十大寿的宝剑,岂能随意玩弄?”卫文扳起了脸,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又说:“唉,我看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好啦,咳咳……” 卫文咳了起来,咳得弯下了腰,连连干呕。 “老爹!”卫靖见父亲动怒,赶紧上前将他扶进屋内床上,倒了杯热茶奉上,说:“我是开玩笑的,那四柄剑我当然不会乱玩,我会乖乖将剑送上富贵居,亲手交给王老爷,庆贺他老人家生辰快乐啊!” 卫靖出了门外,继续整修着他那大网架子,一直到了晚上,总算大功告成,将那大网架子,修改成了三个小网架子。 那些网架子都用好几条竹条结出外框,再将细网子绑在框架上,每只架子都像书本那样,能够合上,使用时将菜叶夹在中间,放在太阳底下晒,翻面时只要翻动整只网架子,便能一次将数十片菜叶一齐翻面,温于雪也不用每日给晒得满头大汗了。 卫靖见天色已晚,也不好再去打扰温于雪,只盼她能专心替自己缝制一只护身娃娃,上海来市时带在身边瞧,闻闻香便心满意足了。 □ 用过晚餐,父亲服了药,在床上歇息着,卫靖倚着门栏吹风,唤了老狗阿喜伏在他脚边,取出八手,扳出剪刀,剪修着阿喜的杂毛。 “乌钢呀乌钢,黑黝黝的闪闪发亮,可惜呀可惜,这天下第一的铸剑钢材却不是你呀。”卫靖喃喃自语着,又说:“连我爹爹、我大伯、我二伯都不知道,恐怕连我爷爷也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卫靖说到“只有我知道”时,露出了迷惘神情,也不知道为何“只有他知道”,但也没想太多,只当是自己与生俱来就知道的秘密,他继续喃喃念着,又好似随口说,又好似背诵些什么:“要造出世上最锐利、最坚实的兵刃,不是用乌钢,是用月儿铁。” “三成七的花铜、二成五的灰铁、一成六的红银、二成二的人骨金,用地心火烧三十日,掺入海星砂、猫儿血、山猪骨,便可炼出接近精纯的月儿铁。”卫靖一边看着月亮,一边修剪着阿喜的杂毛,一边哼着小曲,喃喃念着上头那串东西。 “又再发梦了,我问你,月儿铁要上哪里找?”卫文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摸了摸卫靖的头,手上还提着一捆长剑,长短不一,共是四柄。 卫靖有些讶异,连忙起身,说:“老爹,你出来干嘛,外头风大,你病情又要加重啦!” 卫文笑了笑,问:“铸剑第一材料是什么?” 卫靖想也不想地答:“乌钢。” 卫文点点头,问:“乌钢好在哪儿?” “各种材料之中,乌钢最是坚硬,且十分韧,不易碎,和其他材质兵刃相碰,可占了大便宜。 第4章 乌钢剑炼到极致,剑身韧性极大,重击之下也不震手,是最好用的剑。”卫靖快速应答着,这是他有记忆以来,在父亲卫文的教导下,所拥有的铸剑知识。 “是啊。”卫文抬起那捆着四柄长剑的绳结,四柄长剑剑鞘颜色不一,卫文抽出了那第二长的剑,剑身是闪亮的银色,在月光照射下,反映出一阵阵的银亮光芒。 这是柄乌钢剑,剑身上头涂上了银漆,使剑更美,尽管银漆会使乌钢剑减少那么一丁点的锋利和杀气,但王老爷终究不是剑客,向卫文购剑纯为收藏,以庆贺自己七十大寿。卫文混合了四种银漆,将这柄乌钢剑造得银白闪亮异常,是绝顶高超的技艺。 “那你一天到晚说的那月儿铁,又好在哪儿?”卫文将银白乌钢剑入了鞘,微笑看着卫靖。 卫靖怔了怔,耸耸肩:“我没见过,所以不知道好在哪儿。但我记得在那大棠国和印洲国边境的入云山的深处,藏着天然的月儿铁。” 卫文哈哈一笑:“你连海来市都只去过一次,还是在七岁的时候随我去的,又哪里知道大棠国和印洲国边境的山呢?我没听过有这座山哪。” “老爹啊——”卫靖不服气地反驳:“你没听过的事可多着呢!” 卫靖往前伸手,要去抽卫文手上其中一剑,卫文侧过身来,抢先抽出了四柄剑中最短的剑,那是柄红色剑鞘的长剑。 红剑剑身是深沉的酒红色,和月光的反光处,闪耀出鲜艳的红,有如珠宝玉石一般。 “哇——!”卫靖看得傻了,他从来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剑,他连连问着:“白日看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漂亮?爹爹,你给它涂上了漆吗?” 卫文笑了笑:“哪有这样好看的漆,我用在花铜熔液中掺入七种红花添色,这对剑本身没什么,还会减低一些韧性,但色泽非常好看,作为观赏剑最为适合。” 卫靖让这闪耀的花铜剑耀得目眩神迷,忍不住问:“老爹,这把剑有无名字?” “当然没有,这是要卖给王老爷的剑,名字当然是由他老人家来起,咱们只是乡下剑匠罢了,何必学人家附庸风雅?”卫文边说,又分别抽出了另外两把宝剑。 一柄宽剑朴实灰白,且十分厚实,一柄暗绿色长剑毫无光芒,上头还刻了些许纹路。 “纯钢跟绿铁,都是实战用剑,和乌钢剑差不多好用!纯钢耐打,怎么打都打不坏,打坏了也很好修复接合;绿铁韧性极大,适合打造薄剑,锋利无比,被刺被斩都不太疼,被斩断了手还得举起来看看才知道,这种剑刺客最爱用了!”卫靖张大了口,大声嚷嚷着,恨不得拿着那几柄剑,乱挥乱舞一番。 卫文见卫靖看得合不拢嘴,又从衣袍口袋中掏出四张封条,贴在剑柄和剑鞘的接合处。 “啊啊!”卫靖露出了失望的眼神,知道自己在途中是不可能拔剑来玩了。 “别嚷嚷,我不让你乱玩王老爷的剑,这是对客人的一种尊敬,你要明白,对一般客人尚且如此,何况王老爷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卫文再次叮咛着。 “是的,爹爹,我知道了。”卫靖随口应着,又掏出了八手,扳出乌钢小短刀,晃来晃去。 “别失望了,这次你回来,我便让你自个打一柄剑。”卫文这样说着。 “真的吗!”卫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又问了一次:“爹爹,你是说那种正式的宝剑,像是你打造给客人的宝剑那样?我可以用乌钢、花铜或是纯钢那些材料吗?” “王老爷给的酬劳很高,足以让咱们吃好几年啦,工房里还剩下一些材料,加上你这次上城采买回来的,你随意玩都可以,但是我要收到王老爷满意的答覆,才准你自个造剑。”卫文这样说着。 “说来说去,你还是担心我在海来市惹事!”卫靖大声抗议,却难掩心中高兴,毕竟乌钢、花铜这样等级的铸剑材料十分昂贵,加上这些宝剑十分锐利,都是厉害兵器,多年以来,卫靖始终没有一柄自己的宝剑。有如孩童玩物般的八手,已是父亲允许的最大极限了。 如今父亲答应让他自个打造一柄宝剑,可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卫靖又翻起筋斗,连连高声欢呼,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老爹啊,好久都没看你如此认真造剑了,这次四柄剑可造得真好,你不是说海来市人手一柄好剑?你手艺这么棒,我看不比两个伯伯差,何不等你病好了,用王老爷的酬劳在上海来市开家店铺,必定很快能打出名堂啊,哈哈!” “要名堂有何用?”卫文在四柄宝剑剑鞘轻轻抚摸着,神情淡然,抬头凝望月色,说:“你从小生长在这儿,十几年下来也长得健康活泼,小原村悠闲恬静,好山好水,无忧无虑,在这儿平静一生,岂不好吗?” “一生!”卫靖吐了吐舌头,摸摸鼻子:“那还真久……” “这地方或许闷了点,要你在这过一辈子,也是极难,阿靖,我当然知道你会厌倦,你个性便和你死去的娘一般,好玩、好生事、好打抱不平、最爱吵吵嚷嚷……”卫文看着月光,像是在忆着往事,淡淡笑了笑,静默半晌,深深地长叹口气,又突然连连咳嗽起来。 卫靖赶紧将父亲扶回了房里。 月儿圆亮,天上的流云水似地潺动,卫靖伏在房内窗边,怎么也睡不着觉,不时睁开眼睛四处看,看看窗外月亮,看看外头的阿喜,看看铸剑工房,又开始盘算起到底要造一柄黑黝黝的乌钢剑,还是造一柄像方才那样漂亮的花铜剑,实在难以取舍。 一夜过去,天渐渐亮了。 □ “于雪姊姊!我又将网架子重新修了一遍,非常好用!”卫靖扛着三只网架子,气喘吁吁地跑过了好几条巷子,跑到了温老医生的家来。 老狗阿喜紧跟在后,也不住地甩舌头喘气。 远远便见到温于雪和她母亲,在院子一角将晒干了的菜放入大罐子里,加入盐和各式调味料。 “是小卫来了。”温于雪见卫靖跑来,便也起身洗手,上前迎接,只见到卫靖背后左边背了个大包袱,是他前往海来市的行囊,背后右边背了个长条包裹,里头装的便是那四柄宝剑。 卫靖网架放下,连连喘气,跟着便向温于雪说明着这网架子的用法。 “多谢你啦,小卫!”温于雪从怀中掏出了个缝制精美的小人娃娃,递给卫靖。 “咦?”卫靖看了看,问:“于雪姊姊,这不是你啊!我要一个跟你一样的娃娃,带在路上看啊!” 温于雪苦笑了笑,说:“这本来就不是我,这是你啊。” “呃!”卫靖又仔细看了看那小娃娃,果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本来略显失望神情,登时又开心了起来,嚷着:“这倒也不错,于雪姊姊,我要上海来市了,你再作一个娃娃,做成你的样子,两个娃娃摆在一块儿,就是我们夫妻俩的样子啦!” “又再胡言乱语了!”温于雪苦笑说:“小卫,你别打我的主意啦,你模样生得好看,又是铸剑名家之后,数年之后你高了壮了,肯定是村子里的万人迷啦,到时候姊姊我都成了老太婆了,那时你还肯叫我一声于雪姊姊,我便心满意足了。” “哪有老得这么快的!”卫靖反驳着,说:“不管啦,我注定了就是要娶于雪姊姊你当老婆的。就这么说定了,我将剑送给王老爷,很快就会回来,回来之后,我要自个打造一把宝剑,世上最好的剑,到时候再拿给你看看,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卫靖大声说着,眯着眼睛看看日头,搭乘多马车的时间就要过了,他一面说一面走,温于雪叹了口气,微笑看着卫靖,目送他离去。 “要是那负心人,像小卫对我那样,要我死了也甘愿了。”温于雪用极低的声音喃喃念着。 温于雪口中的负心人,在七年前离开小原村,去海来市闯天下,至今未归,据他们家人说,那男人在海来市已另结新欢,做起小本生意,不打算回来了。 七年前于雪只有十六岁,和那男人是青梅竹马。 当时的卫靖只有八、九岁,自然对这经过不甚明白,只知道以前村子里有个哥哥和于雪姊姊十分要好,之后那哥哥离开了小原村,于雪姊姊也变得不太爱笑了。 □ “阿喜,你还撑得住吧!”卫靖吐着舌头,手上拿了只小草帽,遮着天上那毒辣太阳。 阿喜也热得瘫软无力,摇摇晃晃跟在卫靖身后。 “要是你是只大狗,我就造台小车,让你拉着我跑,可惜你是条瘦老狗,唉……去他老天个蛋,怎么会这样热呢?”卫靖喃喃念着,一边煽风,一边往前走着,他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到望春冈的马车站,才能搭上多马车,赶在富贵居王宝胜老爷七十大寿的前两天,进入海来市中心,再在王老爷七十大寿的前一天,将宝剑送进富贵居。 卫靖到了一处小溪旁,领着阿喜在树荫下休息了半晌,补足了竹水壶中的水,又掬着溪水往自己头颈上泼、往阿喜身上泼,这才领着阿喜继续前进,四周小坡上的花草芬芳,天气也不那样热了。 渐渐到了黄昏,卫靖终于抵达了望春冈,在一片长满翠绿青草的小坡下,有个马车站,有几个旅客或坐或站等着多马车。 “啊,来了!”卫靖见到一台由四匹马拉着的大车开来,那大车是用简单的木板构成,这种木材虽没有参天木来得坚韧,确十分轻巧,用来造马车最是适合,尽管车体造得十分大,也不会替马儿增加太大负担。 车上顶了个遮阳棚子,两排陈旧椅子互相对着,差不多是十人份的座位。 第5章 马车站上数名久候多时的旅客纷纷从车后阶梯上车,各自找了空位坐下。 卫靖付了车资,也抱着阿喜上车,阿喜瘫在卫靖身上,累得连叫都叫不出了。 “老阿喜,你好可怜,你该不会去一趟海来市就要死掉了吧。”卫靖揉着阿喜耳朵,喃喃自语说着。 “小伙子,你还带条狗上车呐!快将它扔下去,否则就多付一份车资!”那驾驶多马车的粗壮大汉回头这样说着,一条手臂全是结实肌肉,揪住了四匹马的缰绳。 “为什么啊,阿喜是条狗,又不是人,坐车还要多付钱吗?”卫靖大声抗议着。 “小鬼,你说什么,这是老子规矩,你要嘛付钱,要嘛下车!”驾驶大汉粗声说着。 “小弟啊,既然是条狗,干嘛学人坐车,你干脆扔下它,让它追着车子跑,岂不是更妙?别耽误了大家的行程。”坐在卫靖对面座位一个模样猥琐的男人这样说着。 卫靖更不服气地说:“我的阿喜趴在我脚下,又没占人家位子,我旁边这个大婶手上还提了两只鸡,那不是要多付两人的钱?那边那个大叔身子比我和阿喜加起来还大一倍,那不是要付四个人的车资?” 坐在卫靖身旁的提鸡大婶瞪了他一眼,呸了一声。 “小子!”驾驶大汉脾气火爆,转身站起,往车后走来,一副要将卫靖扔下车的模样。 “驾驶大哥,我替这孩子付车资吧。”坐在卫靖对面一个老妇呵呵笑着,自手上小包袱里掏出了几枚钱币。 驾驶大汉接过钱币,又瞪了卫靖一眼,这才转身回到驾驶座位上,挥动缰绳,驶动这多马车。 “为什么……”卫靖还想说话,但见老妇朝他笑笑,轻摇手指,指指多马车棚外逐渐昏黄的天。 卫靖点点头,知道这多马车上头的乘客大都赶着时间,为了这点车资拖延大家宝贵时间,那可是如何也不划算的了。 “你人真好,婆婆。”卫靖向老妇道了谢,只见那矮小老妇一身朴素黑袍,还不时从小包袱里掏出些蜜饯零嘴往嘴里搁。 “小弟,给你一个糖吃。”老妇将一个干果递给卫靖,卫靖接过吃下,只觉得香甜可口,说不出的好吃,正想伸手再要,突然见到对面坐在老妇身旁,那刚刚出言讽他的猥琐男子,睨着眼睛,贼呼呼地瞧着老妇怀中的小包袱。 卫靖同时也见着了老妇人的小包袱里,除了蜜饯果糖之外,竟还有一大叠的银票,大剌剌地和蜜饯果糖混杂成一块,有几张还露出在包袱外头。 “嗯嗯。”卫靖不再说话,用脚逗弄着阿喜,转头看着车外景色,却不时偷偷瞧那猥琐男子,看看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老妇吃了几颗糖后便打起瞌睡,怀中那包袱竟还没绑上。 猥琐男子双手交叉闭目小歇,却时常睁开一眼,打量着老妇的睡像和他怀中的包袱。 卫靖全看在眼里,又看了看车外,心想此时多马车行经荒郊,若那猥琐男子真有意要窃取老妇包袱,四周空旷,马车加鞭追赶,大伙儿一拥而上,男子很难逃脱,因此不会趁着当下动手,必然是等多马车驶到了大市镇,届时或偷或抢,随便跳下车拐进个小巷弄中一溜烟便逃不见了。 多马车持续前进着,又经过了两三个马车站,换了一批拉车马,乘客们则在停伫马车站的空档中,下车歇息一会儿,松松筋骨。 从深夜到了天明,多马车也已经驶进了海来市境内,却还没到达市中心,四周模样和郊外没有太大差别。 车上几个乘客和驾驶大汉全都疲累到了极点,卫靖更是一夜未曾合眼,尽管他判断那猥琐男子应当会在进入人潮较多的地方才动手行窃,但却也不敢打包票,就怕是个疯贼,见财失却理智。 卫靖伸手按着怀中的八手,他本便生气那男人先前出言讽刺他的阿喜,又加上见了那男人打量老妇装有大堆银票的包袱时的鬼祟眼神,卫靖也不理三七二十一,认定那男子必是坏人,心想要是那猥琐男子有什么坏心眼,就要扳出八手上的乌钢小刀教训教训他。 随着日头升起,多马车渐渐接近市区,道路愈渐宽阔,四周的楼宇越来越密集,人也越来越多了。卫靖见着前方一侧建筑之后隐隐有条大河,河上驶着些大小船只。 “呃!”卫靖又仔细看了看那小娃娃,果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本来略显失望神情,登时又开心了起来,嚷着:“这倒也不错,于雪姊姊,我要上海来市了,你再作一个娃娃,做成你的样子,两个娃娃摆在一块儿,就是我们夫妻俩的样子啦!” “又再胡言乱语了!”温于雪苦笑说:“小卫,你别打我的主意啦,你模样生得好看,又是铸剑名家之后,数年之后你高了壮了,肯定是村子里的万人迷啦,到时候姊姊我都成了老太婆了,那时你还肯叫我一声于雪姊姊,我便心满意足了。” “哪有老得这么快的!”卫靖反驳着,说:“不管啦,我注定了就是要娶于雪姊姊你当老婆的。就这么说定了,我将剑送给王老爷,很快就会回来,回来之后,我要自个打造一把宝剑,世上最好的剑,到时候再拿给你看看,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卫靖大声说着,眯着眼睛看看日头,搭乘多马车的时间就要过了,他一面说一面走,温于雪叹了口气,微笑看着卫靖,目送他离去。 “要是那负心人,像小卫对我那样,要我死了也甘愿了。”温于雪用极低的声音喃喃念着。 温于雪口中的负心人,在七年前离开小原村,去海来市闯天下,至今未归,据他们家人说,那男人在海来市已另结新欢,做起小本生意,不打算回来了。 七年前于雪只有十六岁,和那男人是青梅竹马。 当时的卫靖只有八、九岁,自然对这经过不甚明白,只知道以前村子里有个哥哥和于雪姊姊十分要好,之后那哥哥离开了小原村,于雪姊姊也变得不太爱笑了。 □ “阿喜,你还撑得住吧!”卫靖吐着舌头,手上拿了只小草帽,遮着天上那毒辣太阳。 阿喜也热得瘫软无力,摇摇晃晃跟在卫靖身后。 “要是你是只大狗,我就造台小车,让你拉着我跑,可惜你是条瘦老狗,唉……去他老天个蛋,怎么会这样热呢?”卫靖喃喃念着,一边煽风,一边往前走着,他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到望春冈的马车站,才能搭上多马车,赶在富贵居王宝胜老爷七十大寿的前两天,进入海来市中心,再在王老爷七十大寿的前一天,将宝剑送进富贵居。 卫靖到了一处小溪旁,领着阿喜在树荫下休息了半晌,补足了竹水壶中的水,又掬着溪水往自己头颈上泼、往阿喜身上泼,这才领着阿喜继续前进,四周小坡上的花草芬芳,天气也不那样热了。 渐渐到了黄昏,卫靖终于抵达了望春冈,在一片长满翠绿青草的小坡下,有个马车站,有几个旅客或坐或站等着多马车。 “啊,来了!”卫靖见到一台由四匹马拉着的大车开来,那大车是用简单的木板构成,这种木材虽没有参天木来得坚韧,确十分轻巧,用来造马车最是适合,尽管车体造得十分大,也不会替马儿增加太大负担。 车上顶了个遮阳棚子,两排陈旧椅子互相对着,差不多是十人份的座位。马车站上数名久候多时的旅客纷纷从车后阶梯上车,各自找了空位坐下。 卫靖付了车资,也抱着阿喜上车,阿喜瘫在卫靖身上,累得连叫都叫不出了。 “老阿喜,你好可怜,你该不会去一趟海来市就要死掉了吧。”卫靖揉着阿喜耳朵,喃喃自语说着。 “小伙子,你还带条狗上车呐!快将它扔下去,否则就多付一份车资!”那驾驶多马车的粗壮大汉回头这样说着,一条手臂全是结实肌肉,揪住了四匹马的缰绳。 “为什么啊,阿喜是条狗,又不是人,坐车还要多付钱吗?”卫靖大声抗议着。 “小鬼,你说什么,这是老子规矩,你要嘛付钱,要嘛下车!”驾驶大汉粗声说着。 “小弟啊,既然是条狗,干嘛学人坐车,你干脆扔下它,让它追着车子跑,岂不是更妙?别耽误了大家的行程。”坐在卫靖对面座位一个模样猥琐的男人这样说着。 卫靖更不服气地说:“我的阿喜趴在我脚下,又没占人家位子,我旁边这个大婶手上还提了两只鸡,那不是要多付两人的钱?那边那个大叔身子比我和阿喜加起来还大一倍,那不是要付四个人的车资?” 坐在卫靖身旁的提鸡大婶瞪了他一眼,呸了一声。 “小子!”驾驶大汉脾气火爆,转身站起,往车后走来,一副要将卫靖扔下车的模样。 “驾驶大哥,我替这孩子付车资吧。”坐在卫靖对面一个老妇呵呵笑着,自手上小包袱里掏出了几枚钱币。 驾驶大汉接过钱币,又瞪了卫靖一眼,这才转身回到驾驶座位上,挥动缰绳,驶动这多马车。 “为什么……”卫靖还想说话,但见老妇朝他笑笑,轻摇手指,指指多马车棚外逐渐昏黄的天。 卫靖点点头,知道这多马车上头的乘客大都赶着时间,为了这点车资拖延大家宝贵时间,那可是如何也不划算的了。 “你人真好,婆婆。”卫靖向老妇道了谢,只见那矮小老妇一身朴素黑袍,还不时从小包袱里掏出些蜜饯零嘴往嘴里搁。 “小弟,给你一个糖吃。”老妇将一个干果递给卫靖,卫靖接过吃下,只觉得香甜可口,说不出的好吃,正想伸手再要,突然见到对面坐在老妇身旁,那刚刚出言讽他的猥琐男子,睨着眼睛,贼呼呼地瞧着老妇怀中的小包袱。 第6章 卫靖同时也见着了老妇人的小包袱里,除了蜜饯果糖之外,竟还有一大叠的银票,大剌剌地和蜜饯果糖混杂成一块,有几张还露出在包袱外头。 “嗯嗯。”卫靖不再说话,用脚逗弄着阿喜,转头看着车外景色,却不时偷偷瞧那猥琐男子,看看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老妇吃了几颗糖后便打起瞌睡,怀中那包袱竟还没绑上。 猥琐男子双手交叉闭目小歇,却时常睁开一眼,打量着老妇的睡像和他怀中的包袱。 卫靖全看在眼里,又看了看车外,心想此时多马车行经荒郊,若那猥琐男子真有意要窃取老妇包袱,四周空旷,马车加鞭追赶,大伙儿一拥而上,男子很难逃脱,因此不会趁着当下动手,必然是等多马车驶到了大市镇,届时或偷或抢,随便跳下车拐进个小巷弄中一溜烟便逃不见了。 多马车持续前进着,又经过了两三个马车站,换了一批拉车马,乘客们则在停伫马车站的空档中,下车歇息一会儿,松松筋骨。 从深夜到了天明,多马车也已经驶进了海来市境内,却还没到达市中心,四周模样和郊外没有太大差别。 车上几个乘客和驾驶大汉全都疲累到了极点,卫靖更是一夜未曾合眼,尽管他判断那猥琐男子应当会在进入人潮较多的地方才动手行窃,但却也不敢打包票,就怕是个疯贼,见财失却理智。 卫靖伸手按着怀中的八手,他本便生气那男人先前出言讽刺他的阿喜,又加上见了那男人打量老妇装有大堆银票的包袱时的鬼祟眼神,卫靖也不理三七二十一,认定那男子必是坏人,心想要是那猥琐男子有什么坏心眼,就要扳出八手上的乌钢小刀教训教训他。 随着日头升起,多马车渐渐接近市区,道路愈渐宽阔,四周的楼宇越来越密集,人也越来越多了。卫靖见着前方一侧建筑之后隐隐有条大河,河上驶着些大小船只。“看,那是‘通天河’。”多马车上头两个乘客交谈着,卫靖怔怔听着,这才想起了父亲曾说过那条漂亮大河,自西到东贯穿了整个海来市。 他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在包袱中摸出地图。又瞥了前方猥琐男子一眼,男子仍闭眼歇息着。卫靖打了几个哈欠,对照着四周店家招牌,判断自个此时身在何处,富贵居又在哪个方向。 多马车顺着通天河走,一走又是两个时辰,卫靖更加地疲劳,仍不时盯着闭眼歇息的猥琐男子。 “嘿,大家,到啦!”驾驶大汉一声高呼,前方数间楼宇之后,又有个大型马车站,还有几辆多马车停在站外路旁,站里头的马棚子里也有着十数匹拉车马,供多马车替换。 几个乘客全都伸着懒腰,整理着随身行囊。 “小弟,吃糖吗?”老妇从容地伸手在包袱里头乱掏,多马车终于停下,乘客们都纷纷起身。 老妇捏了把糖递向卫靖,卫靖瞪大眼睛直视那猥琐男子。 猥琐男子也大大伸了个懒腰,第一个要下车。 卫靖怔了怔,原来全都是自己多想,那男人并没有什么意图,或许只是见了大把银票,多看个两眼过过瘾罢了。 提鸡大婶乱挤着,卫靖疲惫无神,正要伸手去接糖,便感到背后一阵抽动。 竟是身后那个胖壮大叔一把提去了他背上包着四柄宝剑的包袱。卫靖感到身子也跟着腾空,原来他在那包袱上结了绳结,绑在身上,绑得扎实,除非割断了绳结,否则凭蛮力是夺不走包袱的。 “你干嘛?”卫靖尖声大叫,还没来得及回头的同时,那提鸡大婶竟将手上的鸡朝天上一抛,本来死沉沈的鸡突然飞叫乱窜。 老妇递糖的手还直直伸着,没有来得及应变,提鸡大婶的手已经将老妇怀中包袱捞去。 卫靖只见提鸡大婶动作极为敏捷,这不是出于功夫高手的身手矫捷,而是出于演练了数千次的熟能生巧,这提鸡大婶正是个惯窃。 背后的胖壮大汉叫了一声,松开了手,卫靖落了地,反手抓住了大汉手腕,使劲一拉一推,使的是擒拿手法,本来那大汉的身形,凭卫靖是如何也推不倒的,但腿上插了一柄乌钢小刀,疼得哇哇大叫,随着卫靖的推拉往大车驾驶座倒去,卫靖也顺手拔出了插在大汉腿上的八手。 提鸡大婶拎着老妇的包袱却不是逃跑,而是顺手往多马车棚子外头抛去,在外头等着的,正是那猥琐男子,原来是惯窃三人组。 “你这家伙终于现形了!”卫靖怪叫一声,也扑出了棚外,猥琐男子本来已稳当接住了包袱,却让突然蹦出的卫靖给扑倒在地,突然腿上一疼,竟是阿喜不知什么时候也跳了出来,加入战局。 卫靖将那猥琐男子压在地上,给了他两拳,男子力气本便较卫靖大,也还了两拳,打得卫靖鼻血长流,同时一把掐着卫靖颈子,要将他推开。 “哇!”猥琐男子嚎叫一声,手臂袖子碎裂,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竟是卫靖拿着八手,扳出一柄叉子,在让猥琐男子抵住脖子推开的同时,也在男子的手臂上直直划下。 由于那叉子也是乌钢材质,坚利非凡,也使得男人手臂上的伤口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呃!”卫靖自己也让这大伤口吓着,他从来也没见着这么多的人血,也没料到乌钢叉子抓在男人手臂上造成的伤害如此恐怖。 卫靖连忙跳起,正不知所措,那猥琐男子挣扎起身,痛苦不堪地甩开了阿喜,嚎叫逃跑了。 “阿喜,别追啦!”卫靖喊住了阿喜,又见着八手叉子上头还勾着的血和皮屑,连忙抓了把地上的沙土擦拭,擦去了血迹。 “啊呀!”卫靖想起那老妇身边还有另两个窃匪,处境必然危险,赶紧捡起地上的包袱,也来不及去收拾那散落一地的银票和蜜饯果糖,便往马车后门绕。 只见到那提鸡大婶和胖壮大汉早已逃得老远,还不时回过头望,像是让鬼吓着了般。卫靖正觉得奇怪,老妇已经从容地下车,卫靖便也将包袱递还给老妇,还转身去捡那散落一地的银票。 老妇慈蔼笑着说:“小弟人很好啊,帮助我这老婆婆击退恶人。但是你忘了顾自己呀。” 卫靖还不明其意,见到老妇指了指自己背后,赶紧伸手一摸,只觉得那包着四柄宝剑的长包袱上竟多了条大破口,只剩下三把剑,登时吓得脸色惨白,赶紧七手八脚解着包袱上的绳结,要仔细检查。 “什么东西,打得乱七八糟!”驾驶大汉咒骂着,收拾着残局。 “那胖大叔!糟糕……他用刀割的……一定!”卫靖惊慌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打开了包袱,见到包袱中果真只剩下三把剑,那柔韧锐利的绿铁剑早已无踪,急得眼泪都要流下。 “别哭别哭!”老妇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赶来,一手抬起,握着的正是那绿铁剑。 卫靖惊喜交加,赶忙接了,见剑鞘外观便是那绿铁剑,只是贴在上头的封条却给撕破了,索性拔剑,只拔三吋,见那剑寒气逼人,正是父亲卫文打造的绿铁剑。 卫靖赶紧收了剑,就要跪下来和老妇磕头。 “别慌呀,我看你争斗之中,背上的剑掉在车上,便替你捡了起来,没那样伟大。小弟啊,看不出你还会功夫,跟谁学的?”老妇喃喃问着。 卫靖重新将藏剑包袱捆好背上,答:“是我妈妈教我的。” 老妇呵呵笑着:“那么你妈妈功夫还真不错,教得有模有样!” 卫靖笑了笑,说:“我妈妈在我小时候便去世了,那是她以前教我的。听说她也是个厉害剑客,我却记不清她的模样,只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她教了我些剑术和防身功夫,即使到了现在,我每隔三五日有空便练练,所以一直没忘,刚刚还是第一次用在真正恶人身上呐,吓死我了。” 卫靖边说,边替老妇将散落一地的银票拾起,还给了老妇。 “谢谢你了,善良的孩子,给你颗糖吃。”老妇呵呵笑着,从包袱里摸出了几颗没掉出去的蜜饯果糖,递给卫靖,跟着自己也吃了两三颗,随即转身走了。 卫靖拍衣裤,背上那重新捆实了的包袱,又从另一个行囊包袱中摸出几块干粮圆饼和一壶水,拉着阿喜到了巷弄边,配着蜜饯吃了起来,打量着那些在小原村绝对不会出现的高大而密集的建筑物。吃完干粮,继续着赶路的行程。 第三章飞飞的客栈 迈开大步走去,这大城市是如此的繁华,好多好多的人自他身旁经过。卫靖不时让路上一些有趣小摊和店家吸引。一会儿在卖着画糖小摊前看小摊老板将热糖液倒在铁板上画出小狗小兔;一会儿又伸手逗逗另一个小摊上那制作精美的草织螳螂。 时间很快地过去,夕阳西下,卫靖张大了口,四周的繁华商家门口,亮起了一盏一盏的大灯。 小原村家家户户用的都是油灯、蜡烛之类的照明器具,偶而有些人家会从外地城市带回一些“珠灯”,摆在家里供家人和邻居欣赏把玩,那珠灯里头的夜明珠,来自于海中一种独特大贝,一入夜晚,便能放出光亮。 卫靖曾在某个邻人家中见过这种珠灯,里头的夜明珠只有半节小拇指头大小,光芒也十分微弱。 此时海来市闹街上,处处可见一盏又一盏的珠灯,仔细一看,那珠灯里头的夜明珠,都有拳头般大小,绽放出的光芒明亮柔美,有些珠灯外头涂上了各种颜色的漆,发出来的光芒也是七彩缤纷。 除了珠灯之外,四周的一般灯饰也造得华美绝伦,有些烛台、油灯座上,都装上了磨得亮滑的金属片,使得那些烛火灯饰更为明亮耀眼。 第7章 卫靖看得目不转睛,兴致勃勃地胡乱逛着。他左手拿着地图,右手握着从小摊买来的糖葫芦,逢人便问那富贵居的方向,大多数的路人都不怎么理睬他,有些听了“富贵居”三个字,便吓得直摇手,要卫靖滚远点,好不容易碰上了个心地好些的大婶,问清卫靖的意图,知道他是替家里送货的孩子,便说富贵居这几天已经举家搬迁,不再招呼朋友了。 “搬了?”卫靖傻怔了怔,只当这位大婶开玩笑,随便应付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一口咬下了最后一颗糖葫芦,耸耸肩走了。 尽管夜已深沉,前头几条街仍然热闹非凡,一盏盏华丽夜明珠灯将几栋大楼房装饰得如同华丽皇宫一般,楼房门口热闹喧嚣,酒酣耳热的男人进进出出,门口的姑娘个个妖娆貌美,挥动着芬香小巾,不停抛撒着勾人媚眼,楼房上一扇扇小窗,也有些漂亮姑娘倚在窗边,有的煽风赏月,有的三三两两群聚闲聊,不时娇滴滴地唤着楼下街上经过的男人们。 那闹区当中最是绮丽绝伦的,当属耸立三条街口那悬着金红招牌的大楼房,楼房外墙枣红色的砖搭上参天木建成,大门口悬着的夜明灯闪亮迷人,金红招牌上“云来楼”三个字凤扬飞舞,气势非凡,就连门口伫着的姑娘们也硬是比其他楼房姑娘漂亮些。 卫靖伸着懒腰,打了几个哈欠,只觉得坐了一天一夜的多马车使他浑身僵硬酸疼,刚下车便和凶悍的偷儿打了场架,至今不知走了多远,尽管沿路上吃了干粮和自小摊贩上买来的零食糖果,肚子并不太饿,但身子疲惫不堪,双腿更是酸疼,只想早点找个落脚地方好好洗澡睡觉。他见那云来楼温柔舒畅,还传来香喷喷的味道,也没多想便凑了过去。 他在云来楼门口驻足许久,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觉得这云来楼和行程规划中的落脚客栈有些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只当是大城市果然先进热闹。 “小弟,你找人啊?”一个云来楼姑娘笑盈盈地送走了一个酒醉大哥,见到卫靖伫在门边朝里头望,随口问着。 卫靖见那姑娘模样比于雪姊姊还大了几岁,酥胸半露,香气逼人,不禁有些脸红,问:“请问,这里是吃饭睡觉的地方吗?” “哟,你这年纪也想在这儿吃饭睡觉啊?”那姑娘打着哈哈,挥了挥手说:“走吧,回家里睡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卫靖觉得奇怪:“年纪小就不能吃饭睡觉?大姊你小时候都不困也不饿吗?况且我也不是小孩啦,这里到底是不是睡觉的地方?” “算是吧!”那姑娘也不知该如何答他,随手招呼进来,问着:“你从家里偷了钱来睡觉?真是人小鬼大,你要和谁睡?” “我能和阿喜睡吗?要不要加钱呐?”卫靖跟进了门,转头见到阿喜还乖乖伏在门外,想起坐多马车时多条狗还得多付车资,不禁有些后悔带阿喜进城。 “阿喜?我们这儿可没有叫阿喜的姑娘啊。”那姑娘答着。 卫靖四处打量,云来楼里头布置得十分典雅,一张张桌子满满酒菜,大批客人搂着姑娘喝得兴高采烈。 卫靖耸了耸肩,也没解释,心想阿喜性情温和乖巧,自个在外头窝个一晚应当也不是问题。 “你会喝酒吗?”那姑娘将卫靖领到一张桌子前,上下打量他一番,有些犹豫问着:“小弟,别怪姊姊口直,你身上到底有没有带钱呐?” “你这什么意思?我当然有带钱!”卫靖拍了拍包袱里装钱的小袋,里头确实有些钱,这些钱少部分是卫靖这几年存着的零用钱,大部分则是这趟行程的旅费,和顺道要买些铸剑工具、材料和生活用品的钱,加起来倒还真不少。 “你看,还有这么大张的。”卫靖揭开小包一角,露出两张大面额的银票。 “呵,你可真是大手笔啦!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呢?还是直接睡觉?”那姑娘娇妖娆一笑,多了几分迎客语气,倒真像将卫靖当成客人一般招待。 “我其实吃得挺饱,这儿有洗澡的地方吗?我想睡觉,我明天还有事呢。”卫靖摸摸脸,脸上还挂着鼻血痕迹,那是和多马车上的窃贼打架打出来的。 “别装大老板啦,你要找谁睡啊,我帮你挑个年纪差不多的好了。”那姑娘呵呵笑着问。 卫靖问:“找谁睡?这是什么意思?这里睡觉是和别人一起睡的吗?” 那姑娘有些不耐:“我不懂你说什么,你要找谁服侍你啊,小大爷。” 卫靖更奇了:“服侍,你是指替我倒茶、铺床、刷背之类的事情吗?” 姑娘哼哼两声:“这些算是一部份吧……” “服务还真周到,就你好了!”卫靖觉得莫名其妙,抓了抓头,只想赶紧洗澡睡觉。 姑娘怔了怔,倒有些脸红,说:“小鬼,你寻我开心吗?还是姊妹们找来捉弄我的?我年纪大你十岁不只呀,我看你还是回家,过两年再来吧!” “啊呀!你怎么这么奇怪啊?”卫靖摊了摊手,生气说着:“我明天还要赶路,要将货送到人家府上啊,你别闹了大姊!” “走走!”那姑娘听了卫靖左一句送货,又一句赶路,又瞧了瞧他身上装扮,总算明白原来是个乡下来的小鬼,错把酒楼当作客栈,拉着他往外头走。 “怎么赶人啦?我做错了什么?我没说不给钱啊!”卫靖又惊又恼,只当是这大城市的姑娘看不起他,不屑做他的生意,气得胀红了脸,大声问着。 “土包子,要睡觉去客栈睡,这儿是酒楼,是大男人来的地方,不是给你这乡下小鬼来洗澡睡觉的!”那姑娘将卫靖拉到了门边,卫靖只觉得受到了轻视,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拉拉扯扯间,又惹来了其他姑娘们的注意。 “怎么,这里有说不许乡下土包子睡觉吗?我又不是不给钱!”卫靖大吵大嚷之际,二楼长廊边一个美丽女子,领着数个姊妹缓步走下,那女子年纪三十余岁,全身穿着艳红薄衫,脸色上了些淡薄素妆,却已显得明媚艳丽,嘴角一颗乌黑小痣,更添许多风韵。 “怎么回事?”美艳女子柔声问着,目光扫过卫靖,卫靖年纪虽小,但让那女子瞧了,也觉得飘飘然的。 “红姐!这小鬼搞不清楚这儿是什么地方,硬要在这儿过夜。”那起先招待卫靖的姑娘连连摇头,奔上楼去和那叫做“红姐”的女子解释着,一群姊妹都笑了起来。 “大城市了不起吗!”卫靖气得大叫大嚷,只当几个姑娘聚在一起取笑他。 “小弟弟,别气啦,我解释给你听好了。”一群姑娘嘻嘻笑着,其中一个朝卫靖招了招手,将他强拉过去。 “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你硬要在这儿睡觉也行,但就怕你不知道怎么睡呀!”那姑娘比先前招待卫靖的姑娘年轻几岁,狐眼下还生了颗痣,嘻嘻笑着说。 “你当我白痴吗!连睡觉都不会?”卫靖正要发飙,那姑娘将嘴巴凑上了他耳边,悄声说着:“其实这儿呢,过夜便是让一些大爷脱光衣服,和姑娘们一起睡,所以价钱也比一般的客栈贵,你如果硬要在这儿过夜,那让我来伺候你好啦,姊姊我可以算你便宜点。” “原来大城市里的人都这样睡觉?”卫靖怔了怔,总算发觉是自己来错了地方,只感到自己耳根发热,见到其他姑娘们都指着他笑,更是羞恼至极。 那狐眼姑娘又在卫靖耳边说了些古怪睡法,吓得卫靖哇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云来楼,还让门栏绊了一跤,扑倒在阿喜脚前。 “小弟弟,你现在吓得拔腿跑,再过两年用炼子锁着你,你都要来啦!”云来楼一票姑娘见了卫靖窘样,都哈哈大笑。 “放屁!要睡也是和于雪姊姊睡,谁要跟你们这些疯女人睡觉啊……”卫靖狼狈挣起,急着要跑,肩头突然和正要进入云来楼的客人撞了一下。 卫靖和那客人互望一眼,两人也都没说抱歉什么的,各自转身走,卫靖突然觉得那客人有些眼熟,又回头望去,只见到云来楼里的姑娘早忘了自己,又殷勤地招呼起新来的客人。而那刚刚进去,令他眼熟的男人,正在门口和那些姑娘调笑,那男人肩宽体阔,手中还晃着一大锭金元宝。 “那是陈大哥……”卫靖怔了怔,只见到那男人已经没入了云来楼,只剩下他爽朗的笑声,他想起了那个哥哥,许多年以前,曾一同住在小原村的哥哥,那时常往于雪姊姊家跑的大哥哥。 卫靖记性好,和陈大哥见了一眼,又听见他笑声,想起了这个邻居大哥哥,但终究自己从小童长成了少年,模样变化许多,那陈大哥却没有认出他来。 “我似乎记得,陈大哥以前和于雪姊姊似乎挺好……他来这儿做什么呢?也是和女人睡觉吗?”卫靖喃喃自语,领着阿喜走远。 夜更深了,卫靖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寻觅着落脚处,他这下学乖了,一见门口挂着漂亮灯饰,有姑娘挥小巾扇子的,便知道那不是一般客栈,他找了许久,问了不少人,总算在较为僻静的巷子里,见到了一间开门做生意的客栈。 “飞飞客栈”这是客栈的招牌,卫靖小心翼翼地在远处观察了一阵,确定没有穿着妖饶的姑娘和喧闹玩乐的客人,这才放心往客栈走去。 客栈外头伫着两个姑娘,一个年纪和卫靖相差不远,十五六岁,鹅蛋脸,大圆眼睛,右眉上方却生了个铜币大小的褐红色胎记;另一个姑娘大约十七八岁,眼睛细长些,虽没小姑娘可爱,却瞧得出来像是经过精心装扮,也称得上标致。 第8章 两个姑娘瞧卫靖走去,那年纪较大的姑娘先开了口:“小兄弟,天色晚了,我们打烊啦,没东西吃了。” “我不是要吃饭的,这儿不是客栈吗?我想在这儿过夜,我赶路呢。”卫靖说着。 “小兄弟,这儿房间都客满了,你上别处去吧。”年纪较大的姑娘叉着腰说。 年纪较小的姑娘拿着块破布,拭着客栈外头的门和窗,回头瞧了卫靖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说:“姊姊,咱们上等房许久没人住了,反正今晚也没人睡,何不算他一般客房的钱,让他住一晚算了?” “那怎么成,价钱定了还能说改便改,他要是说了出去,以后人人都等咱们店里打烊了再来嚷着说要住上房,那还得了?”姊姊看也不看卫靖一眼,对着妹妹说。 “爹爹都说了上房本来便少人住,不久后便要隔成两间,当作一般客房啦,就让他住一晚又如何,现在都大半夜了,客栈也大都打烊啦,没地方过夜挺辛苦的。”妹妹这样说着。 “你们别争啦,上房一间多少钱呐,我照原价付钱不就得了?”卫靖见那姊姊态度傲慢,不免有些恼火,方才在云来楼受的气一下子又冒了出来。 那姊姊瞧了卫靖一眼,说:“一晚上十银,餐点另外算。” “才十银,我还以为多贵。”卫靖倒吸了口冷气,从包袱里掏出了十块小银币,在手上抛了抛,递向那妹妹。 他第一次独自上海来市,对于这大城市物价不甚了解,只知道这儿的食物、零嘴,都比小原村贵上一大截,他硬子倔强,不愿让这傲慢姊姊瞧他不起,硬是装作不以为意,但住宿一晚上十银却也大大超出了他的预算,他带在身上,那存了几年的零用钱,一下子便少了一大半。 姊姊伸手抢着接了,数了数,向妹妹说:“带进去吧。” 卫靖见那姊姊难缠,也不想再问些能否带狗进去之类自讨没趣的话,将阿喜带到了一旁巷子里,掏出几块饼干,吩咐着:“乖阿喜,我在里头睡一晚上,你在这儿睡吧,有人欺负你就大叫,知道吗?” 阿喜咬去饼干,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挑了个干净地方趴下。 “你的狗儿还真听话。”妹妹朝卫靖笑笑,领着他进了飞飞客栈。客栈尽管老旧,但也整理得素雅洁净,客栈老板在柜台歪着头打算盘,结算着一天的收入,他便是两姊妹的父亲。 那妹妹向父亲打个招呼,领着卫靖上楼,客栈门口又传来说话声音,卫靖回头瞧瞧,只见到一个全身穿着华丽服饰、公子模样的少年,正和那姊姊交谈着,姊姊的态度和方才招待卫靖时判若两人,竟是温柔婉约,轻声细语。 妹妹领着卫靖步上二楼,来到长廊深处,推开一间房门,里头挺宽敞,床也十分大,便是这飞飞客栈最好的一间房间,尽管因为价格过高,很少人愿意住,但里头仍打理得一尘不染,被子也叠得整齐干净。 妹妹见卫靖脸上还沾着脏污血迹,便拿了毛巾水盆给他,又说:“我倒杯茶给你。” 妹妹才转身要去倒茶,姊姊便已推开了房门,对着卫靖说:“你出来吧,这房间有人订下了。” “什么?”卫靖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那姊姊又将话重复了一次,还对着妹妹说:“阿凤,去将那小弟的行囊拿出来,他坐过的地方用干净的布擦拭一遍,别怠慢了楼下客人。” “什么——”卫靖猛一起身,重重一拳打在茶几上,气得满脸通红。 “你发什么脾气,你以为我骗你钱?人家四个人付了四十银,咱要你这十银做什么?”那姊姊也不理睬卫靖,随手将方才收下的十银放在茶几上。 “你欺人太甚,明明是我先来的,他们多付三十银便将我赶出房,那我三更半夜拿一百银来,你要不要将他们赶出去?”卫靖大叫,不愿将那十银收回。 “你哪来的一百银?”那姊姊冷笑一声。 “谁说我没有!”卫靖哇哇大叫,登时拎起包袱,从钱袋里头掏出几张银票,面额便都是一百银币。 卫靖抽出一张银票重重拍在桌上,他气得胸口发疼,早忘了这几张大面额的银票,是父亲要他顺道购买些铸剑材料用的钱。 那姊姊没料到卫靖身上竟带着不少钱,竟真犹豫起来,见卫靖衣着朴素,背着的包袱也是粗布麻绳,和楼下几个客人举手投足尽是锦袍丝绸自然是差了一大截,更别提谈吐举止了,心中便也分出了高下,随口答着:“不只是十银和四十银的问题,我们不愿做你的生意也不成吗?难道你是土霸王?硬要强住人家客栈?” 那姊姊边说,便不时回头往长廊上看,只见到那四个客人已往这儿走来,说话语调也更柔顺了些。 卫靖探了头看,只见到外头长廊上一个华服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庄重长者,和两个作奴仆打扮的男子,往这儿走来,瞧了瞧那姊姊神色,大概也猜着了几分。 趋炎附势并不只发生在大城市里,卫靖自然也知道自己和外头几个客人之间,绝不是四十银、两百银的差别,见那姊姊连说话语调都不一样,自然是想要讨好富贵人家了。 摸清这点,卫靖更是有恃无恐,心想就算被用扫把打出去,也要在这飞飞客栈闹个鸡犬不宁。 “好啊!有钱了不起是吧,我这些钱是要替爹爹买打铁材料的,也没办法真给你,大不了我睡大马路,让狗儿咬死我好了!”卫靖见那外头的客人走近,便故意扯着喉咙大声说,起身收去了十银钱和银票,就要往外头走。 “这位姑娘,方才底下问你,你说有空房,咱们才来住,原来这房已经有了客人,先来后到,咱们可不愿仗势欺人!”那华服少年走到上房门口,听见了里头对话,连忙出声解释。 卫靖看这少年唇红齿白,生得俊朗,后头的老者满脸病容,由两个奴仆搀扶着。 那华服少年说到一半,又有些犹豫,转身看了看那老者,显然老者身体不适,亟需尽早休息。 那姊姊有些无措,赶紧唤妹妹:“老人家身子不适,快去备餐,备热茶,别怠慢了客人。” “这位公子,天色已晚,你爷爷身子不适,要是再操劳奔波,或者病情会更加重呢。”那姊姊柔声说着,同时连忙拿起方才那让卫靖洗脸的毛巾,拭着桌椅,扶着那老者坐下。 “好啊,好啊,我走便是了!”卫靖背起大小包袱,蹒跚走着,还大声地咳嗽:“有钱人家病了大家都疼,我们这种乡下土包子生了重病,也只能乖乖去睡大马路,让狗儿吃了吧。咳咳……咳咳,啊,都咳出血来了!” 卫靖故意拖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往外头走。那姊姊压抑着恼怒,问着:“你什么时候病重了?你方才说话不是挺大声的吗?哪里有吐血?何况店外头那条狗,根本就是你自个养的!” “姊姊你不知道,有钱人家吐出血来一堆人抢着照料,咱们穷人家吐血也没人理,何必自取其辱,所以都只能咽进肚子里。”卫靖夸张说着,出了门口还补一句:“而且姊姊你说话不也是见啥人摆啥谱,和有钱公子说话就像小新娘,和我这乡下穷人说话就像索命鬼。”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那姊姊气得满脸通红,全身发抖,却也无法发作,那华服少年一时也不知所措,见爷爷全身虚弱,也只得赶忙吩咐奴仆将他扶上床躺着,一面愧疚地目送卫靖离去。 卫靖走了几步,突然又跑回来,对着房里大声说:“老爷爷、小公子,你们可当心点,我想起方才碰上一群长相凶恶的大爷们也说要来这儿住宿,他们一出手就是几千几百银,先做好准备,你们只付四十银,被赶走也别太惊讶!” “你存心捣蛋!”那姊姊怒叱追了上去,卫靖喊完早已拔腿逃跑,跑出了飞飞客栈,转进暗巷,抱起阿喜,说:“阿喜呀阿喜,我够意思吧,放着上房不睡,来陪你了。” “这位客人,真对不起……”女孩声音自巷口响起,卫靖看去,原来是飞飞客栈那妹妹。 那妹妹歉然说着:“我姊姊这次的确过份,但那老爷爷当真病得重,也实在无法再赶路了,入夜天冷,我将柴房清理得十分干净,你干脆来柴房睡吧。” “是吗?柴房一晚要几银。”卫靖抱着阿喜,冷冷问着。 “当然不收你钱,我拿几样冷盘小菜给你做宵夜,方才做了你生意,却又将你赶出,实在对不起你,柴房暖和,你可以将狗儿带进来。”那妹妹歉然说着。 卫靖心想有柴房睡总比睡街上好,他尽管脾气拗,但却是吃软不吃硬,人家对他坏,他必定报复,但那妹妹心地善良,他便也不再刁难,起身领了阿喜,跟着那妹妹走去。 两人绕了个弯,从飞飞客栈后门走进,来到了柴房,柴房里摆了盏小油灯,果真干净,那妹妹还在地上铺满干草,又在干草上铺了张席子。 “小妹妹,你人倒挺好,和你姊姊完全不一样。我叫卫靖,你叫什么名字?”卫靖在席子上坐下,随口问着。 “你别这样说我姊姊,她平时对我很好,且我只是个子小,年龄不一定比你小,我姊姊叫梅文柔,我叫梅文凤,你叫我阿凤吧。”阿凤正色解释,也没多说什么,便去倒茶了。 “真的吗?你几岁呀?我再四个月满十六岁。”卫靖吃着阿凤端来的一盘小菜,随口问着。 “嘿嘿,那我还比你大了一个月,我再三个月就十六啦。”阿凤笑着说,指着一旁水缸,说:“那儿有水,你吃完可以拿毛巾擦擦嘴,但记得用小水瓢舀水,别将整缸水弄脏了,我先回去招呼客人啦。” 第9章 阿凤说完,便出了柴房。卫靖端着一盘小菜,在柴房中闲晃,晃到了水缸边,想起梅文柔的嘴脸,不禁又有些恼火,本想掀起水缸盖子,找些什么蟑螂小虫子之类的东西扔进水缸里报复,但想起这样恶作剧也只会造成阿凤困扰,便也只是想想罢了。 “小兄弟,打扰了!”柴房外头有人敲门。 卫靖狐疑地开门,却见是方才那华服少年,酸溜溜地问:“是你啊,你来干嘛?没见过穷人家睡觉,特地来观摩吗?” 那少年局促不安地说:“当真抱歉,若非我爷爷病重,否则我们绝不会这样仗势欺人的,我和那客栈小妹问了明白,知道你在这儿,特地来和你道歉,你也病了?” “是啊……”卫靖不知方才随口胡诌自己病了,那少年竟当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耸了耸肩,回到席子坐下,自个吃起了小菜。 “我也带了些菜,那是客栈姊妹俩备的,但爷爷吃不下,要我拿来给你。”少年走到席子旁边蹲下,摇了摇手中物事,是一只烧鸡。 “我有自己的东西吃,你要吃我倒可以分你。”卫靖说着,见那少年尽管衣着华丽,文质彬彬,却没有一点架子,更没有瞧自己不起的神色,不禁生出好感。 “那我先谢谢你了。”少年伸手在卫靖盘中抓了点猪耳朵,津津有味吃着。 “你蹲在地上干嘛?一同坐啊。”卫靖招了那少年到席上坐,闻到了少年拎着的烧鸡香味,忍不住撕了小块肉吃下。 两个少年人吃着烧鸡小菜,一下子热络许多,互相交换了姓名,那少年比卫靖大了一岁,复姓公孙,单名遥,也是生平第一次来到这海来市。 “但看你的模样,不像是乡下人。”卫靖啃着鸡腿,狐疑问着。 “我是从信县来的,那儿也挺繁华,只是和海来一比,自是小巫见大巫了。”公孙遥解释着,也问了卫靖家乡。 “卫兄弟,你只身来这海来市,为的是什么?”公孙遥问。 “嗯,你先说,我再和你说。”卫靖答着。 公孙遥怔了怔,突然不知如何应对,看着一旁说:“我带爷爷来看病的……” “那更巧,我也是来看病的……咳咳……”卫靖见公孙遥神情奇怪,显然说谎,不禁有些生气,便也不说真话。 “刚刚在房里听你说,说到了夜晚,会有一群凶恶大爷来这儿住宿,是真是假?你可知道他们是哪一路的人马?可是闯天门的人马?”公孙遥神秘地问。 卫靖哈哈一笑,这才晓得原来公孙遥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他说话,笑嘻嘻地回答:“我刚刚那话是故意说来气那大姊的,没有的事。况且,闯天门里都是英雄豪杰,又如何会蛮横地仗势欺人呢?” “是吗?”公孙遥剑眉一挑,神色露出怒意。 “你怪我欺骗那大姊?我告诉你,你知道她有多势利眼吗!”卫靖解释着。 公孙遥摇摇头说:“不……我不是介意这个,虽然说谎骗人也是不好,但卫兄弟刚刚言下之意,说闯天门里都是英雄豪杰,并不会仗势欺人,你对闯天门十分了解?” “不算很了解,都是我爹爹和我说的……”卫靖怔了怔,不明白公孙遥此问何故。闯天门是大棠国名扬四海的帮会,他自小便听父亲卫文说过闯天门的种种过往故事,邻居小孩间也流传着在那大城市里的闯天门,里头的英雄豪杰个个力大如牛,能飞天遁地。 卫靖见公孙遥神情严肃,不由得有些提心,问:“难道你是闯天门的人?” “当然不是,我岂会是闯天门!”公孙遥突然瞪了眼睛,手一用力,将一块鸡肉都给捏烂了。 “……原来你和他们有仇。”卫靖让公孙遥的样子吓着,不由得后退了些。 “这……这……爷爷吩咐,有些事情必须要保守秘密,便不能和你说了……”公孙遥歉然苦笑,将手中给捏烂了的鸡肉一口吃下。 “你提只鸡来假装和我作朋友,自己却要保守秘密,你想打探什么,直接问吧,我明天还要起个大早去找医生呐!”卫靖故意激公孙遥。 “我不是假装和你做朋友!我……的确是来打探一些消息,但我和爷爷在这儿人生地不熟,总得找人问些事情呐。要是你这朋友值得结交,我当然是真心真意和你做朋友!”公孙遥胀红了脸,认真说着。 “好吧,我交你这个朋友了,我对朋友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其实我说来这儿看病是骗你的,我是来替爹爹送货的。”卫靖伸手拍了拍一旁的包袱,却也没有提及宝剑的事。 “我……我……”公孙遥怔了怔,像是十分困扰,犹豫了好半晌,这才问:“卫兄弟,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卫靖不禁傻眼,答着:“你的问题可真有趣,我只知道我自小生在小原村,帮着爹爹工作,不偷不抢,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知道这算好人还是坏人。” “那就是好人了……”公孙遥深吸了口气,说:“爷爷要我保守秘密,为的只是求个谨慎,别招惹上是非,海来市是闯天门的地盘,既然你不是闯天门帮众,又只是个单纯少年,我便和你说好了……” 卫靖听公孙遥先是怀疑他是闯天门帮众,又称他作“单纯少年”,不禁有些好笑。正得意自己只凭三言两语,便让这个提只鸡来打探消息的公孙遥,反倒先将本来不能说的秘密全盘托出了。 公孙遥继续说着:“海来市有个古董商人王老爷,王老爷和我爷爷是至交,且对我公孙家有大恩情,我们此行前来,为的本是替他祝寿……” “等等!你是说富贵居王老爷?”卫靖不禁大叫,打断了公孙遥的话。 “是啊!你也认识王老爷?”公孙遥更惊。 卫靖拍了拍宝剑包袱,说:“我来海来市便是要送东西给王老爷的。” 公孙遥点了点头,说:“那么你应当还不知道,富贵居前两天出了事啦,说是给匪徒灭门,全家老小都无一幸免。” “什么?是谁干的!”卫靖瞪大了眼,当真傻楞了。 “我们也是今个才来到海来市,四处打探,才打探出的消息,那匪徒不是别的,就是你口中的英雄帮会闯天门!明日天明我得亲身上富贵居一探,看看消息是真是假,要是真的,我公孙家和闯天门,必定不共戴天。”公孙遥越说声音越低,神情却越是坚毅,竟像是要赴死的烈士一般。 “我明天和你一同去,或者是误会也说不定。”卫靖怔怔说着,脑袋轰隆隆一片混乱。此趟行程前父亲千叮万嘱的都是要自己别在海来市惹是生非,在王老爷家作客要礼貌,别乱花钱,该买的东西要记得买……但即便是当真惹是生非、调皮捣蛋加上乱花钱,却也都在自己,甚至是父亲的预期状况之中,顶多回去受一顿责罚便是了。但富贵居遭到灭门,可完全超出了事前的规划。卫靖更不敢相信自幼心目中的大英雄帮会,会干出灭门这等残戮血案。 卫靖心中的狐疑渐渐盖过了震惊,不管如何,明儿个亲自去确认一番,要是是假的,便将这公孙遥好好嘲弄一番,要是真的……卫靖摇了摇头,大口啃起烧鸡,连想也不愿去想。 两人静默不语,吃完了烧鸡,公孙遥和卫靖道别后离去。 卫靖一人躺在草席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了好半晌,又从包袱里拿出了那个于雪姊姊替他做的娃娃,抓在手里把玩,直到油灯逐渐熄灭,这才有些困了。 第四章闯天门 “你这小子,竟然躲在这儿!” 卫靖让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得弹起,一旁的阿喜也惊愕地缩进卫靖怀中。 梅文柔一手拿着扫把,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卫靖。 “姊姊,姊姊,他不是躲进来的,是我让他睡这儿的!”阿凤拉住了姊姊,连声劝阻着。 “什么!你让这小贼进咱们客栈过夜,他付钱了没有?”梅文柔怒不可抑,甩开了阿凤的手,举着扫把就往卫靖打去。 “啊啊,你打人,凶婆娘,臭妖怪!”卫靖哇哇大叫,抓了自己的包袱便往门外逃,逃出了客栈,只见到天已大亮,街上卖早餐的小贩都要收摊了。 “等等!等等!”阿凤急急忙忙跟在后头,手里还拿了个娃娃,大声唤着:“姓卫的客人,这是不是你的娃娃?” 卫靖转头,自阿凤的手中接过了那昨晚拿出来玩,却忘了收回包袱的娃娃,心中大是感激,连声道谢:“阿凤,谢谢你,你真是好心肠!啊呀,我想问你,昨晚来到的那对祖孙还在客栈里头吗?” 阿凤怔了怔:“他们又付了好几晚的钱,似乎还会住上几天,只是那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小兄弟一早便出去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你想干嘛?你可不能藉机去欺负他爷爷呐!” “我才不会那样卑鄙!”卫靖一听公孙遥竟没来找他,自个前往富贵居,急得跳脚,直问:“阿凤,阿凤,你知不知道那古董商人王老爷的富贵居所在何处呐?” 卫靖一边问,一边从包袱中掏出了那张小地图。 “富贵居?王老爷?”阿凤接过了地图,侧头想了想,捡了地上的土块,在卫靖那张地图上,多划上几道痕迹,大多是醒目街道的记号,又在数条大街外处一角,画了个圈圈,那便是富贵居的位置。 “这样我就看得懂啦,原来离这儿这么近!”卫靖接过了地图,经过阿凤加注的地图,要比原先的地图清楚许多。 阿凤:“别看只有几条路,那都是些大路,实际上还挺远啊,富贵居是知名古董商家,一年当中,有不少远道而来的客人,借宿在这附近大小客栈,都是要去富贵居的,附近商家大都认得,你一面走一面问,一定找得到的。” 第10章 “我的确是一面走一面问,只是没人愿意理我,这大城市的人可真无情。”卫靖喃喃自语地埋怨。 “或许是因为富贵居那儿最近发生了些事情,你去那儿做什么?”阿凤担心地问。 “富贵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卫靖心中像是被淋了桶凉水,昨夜公孙遥所言不假,富贵居发生了事情,便连阿凤也知道。 “听说那儿给插了‘闯旗’……”阿凤答着,见卫靖一脸茫然,便解释着:“海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给插了‘闯旗’的地方,就表示那儿有恶匪出没,闯天门那票英雄兄弟,便会召集伙伴痛惩恶匪……咱们老百姓也无法过问。你要上那儿去,可得千万小心,闯旗附近也总会有些闯天门帮众留守,有些多管闲事想救人还是什么的,下场多半很惨……” 卫靖呆怔听着,一时之间也无法理解,搔了搔头,掏出五银来,不等阿凤答话,塞进她手中,领着阿喜拔腿就跑,还回头大喊:“你们柴房十分舒服,我不要白住,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好心,我昨晚便到了富贵居!” “五银太多啦,姓卫的客人,我不能多收你的钱!”阿凤在后头追着。 卫靖头也不回地跑,大声应着:“那就当作……我先订下来的房钱吧,以后我又有事到这儿,再替我铺张席子吧!” 阿凤又追了几步,只见到卫靖早已跑远,这才停下,发了一会怔,听见后头姊姊的叫喊,这才又转头回去客栈。 卫靖快步跑着,阿喜紧跟在后,跑了好一会,卫靖看看地图,地涂上标记着离飞飞客栈最近的那条街,竟还没走到。 卫靖取出水壶,大口喝水,休息半晌,又继续赶路。 便这样,从清晨走到了大中午,卫靖疲惫不堪,一边啃着包袱里最后的几块干粮,一边走着。 一直到了午后,终于到了地图上那由阿凤划下的最后一条街,过了这条街,拐几个弯,便是富贵居了。 “我……我……我操他个大海来,那么大是要走死人吗?小原村路小房子近,那也挺好啊!”卫靖满身大汗,吐着舌头,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大城市的不便之处。 卫靖喝干了水壶,继续走着,拐过了几条街,总算远远见到了那富贵居。 远远看去,便见到富贵居满目疮痍,外墙给烧得炭黑一片,大门倾垮坍塌,墙边插了几支写着“闯”字的旗帜,便是阿凤口中的‘闯旗’。 “王老爷真是土匪?不会的!一定是出了误会。”卫靖喃喃自语,在他的认知中,王老爷是大善人、闯天门是英雄帮会,是不会错的,此时却有着明显矛盾。 卫靖吞了口口水,蹲在街角假装和阿喜玩,偷偷四处张望,果然见到有些男人伫在不远处交谈闲聊,腰间都悬着兵刃,不时望向富贵居。 卫靖不知所措,心想要是闯天门认定富贵居是贼窝,自己背着四把好剑来富贵居送货,要是让闯天门帮众知道了,要脱身也十分麻烦。 “哇!”卫靖正犹豫间,突然见到另一头的小巷子,转出了个白衣少年,正是公孙遥,公孙遥满头大汗,一手还提着一柄剑,气喘吁吁地往富贵居跑去。 “那家伙比我还晚到?”卫靖随即明白,必定是公孙遥一早动身,却不认得路,自己有阿凤画的地图,自然比公孙遥更快来到富贵居了。 “那家伙想做什么?”卫靖瞪大了眼,见到公孙遥直直朝富贵居奔去,还一手按着剑柄,十足地醒目。 “哪里来的家伙,站住!”附近几个男人果然注意到了公孙遥,大声喝问着,追了上去。 “别横冲直撞呐!”卫靖吸了口气,偷偷摸摸地往富贵居靠去,躲到离富贵居更近的一处巷子里,巷角边有大堆木板竹篓,卫靖侧身躲在竹篓后头,偷偷瞧着富贵居大门。 只见到那几个提刀男人将公孙遥团团围住,大声喝问着:“小子,你做什么?” 公孙遥神色慌张,答着:“我从信县来的。” “原来是外地人。”其中一个男人看了看同伴,又问:“这里给封了,你想进去?你和富贵居王老爷是什么关系?” 公孙遥答:“王老爷是我公孙家的大恩人,他这些天大寿,咱们来替他老人家祝寿的,你们又是谁?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哼,那王老爷交友倒挺广阔,这些天还真有不少自外地来的客人要替他拜大寿,哈哈!”那男人和三个同伴互看几眼,调侃着公孙遥:“小子,滚吧,什么大恩人,分明是个老贼头,这大贼窝前两天便已让咱闯天门给剿了,别拜寿了,过阵子那老贼头死了,再来替他上香吧,哈哈哈哈!” “闯天门——”公孙遥怒不可抑,双手抓着剑,连剑带鞘撞在那出言取笑的男人的下巴上。 “哗!这家伙不要命啦!”另外三个男人一齐大喝,纷纷拔出了兵刃,一个拿剑,另两个拿刀,鞘上都刻着闯字图样。 “哇!”一个举刀男人还没抬手,便捂着脸退开了。 公孙遥趁这空档,拔出长剑,长剑银亮耀眼,一剑刺进了另一个举刀男人的手腕,这举刀男人哇的一声,长刀脱手,按着手腕往头退。 “只是瞧着亮眼罢了!”卫靖瞧那公孙遥的长剑亮得吓人,但随即便从剑击声响听出那剑造工、材质,都只是普通货色。 卫靖虽然景仰闯天门,但也懂得树大有枯枝这个道理。他见几个帮众对王老爷出言不逊,心中有气,又见帮众们仗着人多围攻公孙遥,赶紧取出八手,扳出的工具是弹弓,在地上摸了石子搭上弹弓,将弹弓上的牛筋拉得又绷又紧。 卫靖瞄了个准,手一放,石子猛一射出,正中那举剑男人脑袋。 但在石子射中举剑男人前,公孙遥的长剑便已经刺中了举剑男人的右腿。 卫靖怔了怔,原来公孙遥是使剑好手,只见他步伐沉稳,剑招精炼巧妙,很快将四名闯天门帮众都打退了。 公孙遥拭了拭汗,迈开步子奔进给烧成废墟的富贵居。 卫靖看了看左右,挥手一招,也领着阿喜跟进。 大院里头景象惨烈,焦黑碎裂的树木凌乱散倒,四处可见一滩滩黑褐色的痕迹,那是血的痕迹。 富贵居大厅中也是漆黑一片,公孙遥伫在正中,神情茫然哀凄。 “一个人也没剩……当真给灭门了?”卫靖跟进了大厅,眼前见到满目疮痍,鼻端闻到焦味血味,不禁愕然。 公孙遥听了说话声音,转头见是卫靖,惊讶问着:“你怎么来了,还来得这么快?啊呀,方才便是你扔石子帮我?” 卫靖随口回答:“嗯,我骑着阿喜,阿喜腿力强健,所以比你更快来到,我还见你被人围攻,便用弹指功助你退敌。” “阿喜是条狗,狗怎能当马骑?你明明拿着弹弓,为何要说是弹指功,你很爱说玩笑话吗?”公孙遥有些恼火地说。 卫靖本便气公孙遥自个独行,见公孙遥发他脾气,也不禁恼了,大声说着:“是啊,我就爱说玩笑话,总比有人抛下朋友,不顾约定,独来独往,没头没脑,横冲直撞来得好吧。你功夫好,打退几个喽啰,了不起吗?要是你碰上了那些武功高强的头头,你打得过吗?你爷爷生了病,还在客栈休养,要是你出了事,你要他老人家如何是好?” 公孙遥听卫靖搬出“朋友”、“爷爷”这些名堂,连珠炮似地斥责,登时哑口无言,心想自己的确莽撞,语气便也软了:“卫兄弟,我昨晚并没有答应和你同行,为的只是不想让无关的人卷入是非,我直闯进来,的确十分莽撞,倒真要谢谢你射石子帮我了。” “你年纪也不大,说起话来怎么像个老头子似的?”卫靖嘿嘿两声,才要四处看看,大厅外头便已经传来窸窣步伐声音。 六名闯天门帮众挤进这大厅,带头那个矮胖男人,阔鼻大耳,便是当晚随着满全利烧掠富贵居的何闻。 “哪里来的两个小子?”何闻喝地一声就拔出了腰间长剑,那正是当晚自武裕夫手中夺来的乌钢剑,此时剑鞘上已经刻上了闯字图样。 公孙遥拔剑出鞘,眼中怒意勃发,冷冷问着:“恶贼,你们为何犯此惨案!” “你别那么冲动,说不定是误会,大家听我说说!”卫靖挥手大嚷,想阻止双方动手,但话还未歇,公孙遥已经挺剑出击,直刺何闻前胸。 “喝!你是哪条道上的?”何闻见公孙遥年纪虽小,但出剑凌厉,连忙打起了精神接战。 两人一阵交战,公孙遥忽而突刺何闻肩头,忽而点他手腕,不时还斩他小腿,公孙遥年纪虽轻,但剑招沉稳灵巧,像是自小苦练出来的一般。 何闻连连后退,身上虽没中剑,但闪得狼狈,心想对手只是个少年,绝不能在跟班前出了丑,牙一咬,乌钢剑大挥,硬和公孙遥的银亮长剑格了几剑。 “别和硬碰,他手上是柄好剑!”卫靖瞧出了何闻拿的是乌钢剑,此时见公孙遥手中只是柄寻常装饰配剑,和乌钢剑硬碰硬必然吃亏,才刚提醒,公孙遥的长剑已经出现了好几个缺口。 “这小子啰哩啰唆,将他拿下!”四周的帮众互相叫着,举着兵刃,一齐拥了上来。 “关我什么事?我是好人!”卫靖大嚷,但几个帮众张牙舞爪扑来,半点英雄气质都没有,有的说:“好人坏人不是你说了算,是咱们说了算!”有的说:“小子背上背着那大袋是什么?让我瞧瞧!” “袋子不能给你,这是我爹爹的东西!”卫靖吓得大叫,紧抓着背后的长剑包袱,绕着厅内柱子逃窜。 第11章 追逐之间,一个帮众抓住了卫靖后领,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将他打得撞在住上。 “我操!”卫靖痛极,哪里还管什么景不景仰,扳出八手小刀,转身乱挥乱划,一个帮众冲得太急,收不住势子,手臂让卫靖划了一刀,鲜血染红了整片袖子,卫靖顺势抓住他手腕,使出家传擒拿术,一拐脚将那帮众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小土匪拿武器!”、“将他手斩下来!”几个帮众一阵咆哮,纷纷拔出兵刃围来。 “你们讲不讲道理?我看你们才是土匪!”卫靖大骂,跟着躲入焦黑大柱子后头,两个帮众追了上去,互看一眼,都想卫靖刀短,并无威胁,一前一后绕向柱后,想来个左右包抄。 柱子后头突然一阵绿影突现,左边进去那帮众捂着脚跳出,四只脚指竟已没了。 右边的帮众却也从左边摔出,打了个滚,才要起身,卫靖便已跳出柱后,绿铁剑迅速刺进了那帮众大腿。 原来卫靖蹲在柱后,随即抽出了包袱中的绿铁剑,剑上的封条早在昨日多马车一架中毁坏了,此时情形危急,也顾不得那么多。 两个帮众都没料到卫靖能突然生出长剑,一点准备也无。 卫靖一见有个帮众抢来,一剑便斩在那帮众脚上,随即以八手乌钢刀挡下了第二个帮众斩下的一刀,同时以绿铁剑还击。 两个帮众痛得哇哇大叫,连滚带爬逃着,卫靖又绕回大厅,见到大厅也倒着一名帮众,是随着何闻围攻公孙遥时,让公孙遥刺倒的。 但此时公孙遥手臂也负了伤,以一敌三,连连败退。 突然听见何闻一声大叫,乌钢剑猛然斩下,公孙遥以长剑硬接,长剑应声折断。 “哈哈!”何闻趁胜追击,突然哇了一声,捂着脸退了好几步,额头上立时浮现一小块淤青,是卫靖用八手弹弓朝他射石子。 另两名帮众左右拥上,公孙遥以断剑硬格,连连后退,突然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卫靖连忙抢上,举着八手作势要扔,口里还大叫:“看我乌钢飞刀!” 两名帮众功夫平平,本便没有接飞刀的本事,让卫靖一吓,连忙停下举刀准备格挡卫靖的飞刀。 “我吓唬你们的,我怎么会乱扔我的宝贝!”卫靖朝两帮众做了个鬼脸,右肩一抖,包着三柄长剑的包袱便落在公孙遥身旁,卫靖大喊:“随便抽一把来用!” 两个帮众见卫靖竟没扔刀,便又杀上,其中一个突然哇的一声往后倒去,脸上鲜血淋漓。 另一名帮众怔了怔,瞧了清楚,原来伙伴是让公孙遥掷出的断剑打中脸。突然肩头剧痛,原来卫靖当真将八手扔来,乌钢小刀直直没入他的肩。 只一瞬间,闯天门的六名帮众便已伤了五名,何闻举剑杀来,公孙遥已经翻身跃起,手中提着的是卫靖包袱里那把纯钢剑。 两剑交击,当的一声,何闻退了好几步,公孙遥双手握剑,连连喘气。 只见何闻那柄乌钢剑中段,出现了一小块缺口,公孙遥手中的纯钢剑,也有着一个小缺口,却比何闻那乌钢剑的缺口来得小。 虽然乌钢材质强韧更胜纯钢,但一柄剑的好坏,却不全看材质好坏,铸剑技术也相当重要。卫家是大棠第一铸剑世家,卫文铸出的兵刃,自然不是一般铸剑师所比得上的。 “哇——这么硬碰可把爹爹的剑打坏了!”卫靖踩着那闯天门帮众肚子,一把拔出了插在他肩上的八手,见公孙遥和何闻连连互击,双剑发出响亮的碰撞声,不由得紧张起来,如此打法,剑身必然受损。尽管父亲千叮万嘱,不可玩那四剑,要将四剑妥妥当当地交到富贵居。此时剑是带来了,但富贵居已成了废墟,鸡犬皆无,又兼身陷险境,也别无办法,只得出动宝剑。 三个伤势较轻的闯天门帮众,重新提着兵刃杀来助阵。 “算了算了,打坏就算了!”卫靖一手绿铁剑,一手乌钢小刀,也加入战局,一边斗着帮众,一边扯着喉咙喊:“公孙兄弟,纯钢剑坚实,本便善于硬碰,加上是我爹爹亲自铸的剑,更是天下无敌,你尽情打吧,打翻这混蛋家伙!” 公孙遥杀红了眼,剑招越趋凌厉。何闻剑术本便不如公孙遥,原先占着兵刃上的便宜也没了,只得吃力接招,数招一过,两人两柄剑上都出现了大小缺口,何闻的乌钢剑受损程度,更超过了公孙遥手中那柄纯钢剑。 “哇!这小子手中的剑也厉害!”一个帮众手中的长剑,砍在卫靖的乌钢小刀上,竟啪嚓一声,裂成两段,不由得惊愕大喊。 此时大棠年间,四海皆崇尚武艺,小原村中的男孩子也和其他地方一样,崇敬武术高强的大侠客、喜好漂亮厉害的兵刃等等,卫靖也不时跟村子的孩子们在树下比划,拿树枝作剑、或打拳踢腿。 便因如此,从未认真习过剑术的卫靖,对于使剑基本的突刺、劈砍,并不陌生,至少挥弄起来倒真像那么一回事,又加双手持了利剑,倒逼得眼前两个年龄大了他十来岁的闯天门众不住后退。 这批闯天门众除了何闻有点真本事,其他几个跟班则是十足的酒囊饭袋。公孙遥和卫靖以二敌四,还占了上风。 何闻一个不留神,肩头登时给划破一道,这么一痛,昨天让卫靖以乌钢小刀划破的伤口也复发裂开。 何闻自知不敌,喘着大气退出战圈,转身逃了,另外三个闯天门帮众登时慌了手脚,一一让公孙遥刺伤了手臂或是大腿,倒卧在地哀嚎。 公孙遥提着剑要去追击何闻,卫靖收拾了包袱,领着阿喜跟在后头,喊着:“姓公孙的小子,你先把剑还我呐!” 公孙遥跳出了给烧成废墟的富贵居大厅,穿过了庭院,出了大门,只见到何闻踉跄逃着。 “你别跑!”公孙遥愤然大吼,提剑追去。 “别追啦,快将剑还我!闯天门人多势众,那臭家伙必然去找帮手啦,你以为你能打几个?”卫靖领着阿喜死命跑着,他剑术不如公孙遥,但脚力却不输他,扯上了公孙遥的手臂袖子,却拉不住他。 “等我擒了那恶贼,便将剑还你,别阻我!”公孙遥报仇心切,甩开了卫靖的手,继续追着。 何闻不时回头看,转入了一条闹街,突然欣喜大叫,像是遇上了救星一般。 公孙遥和卫靖一前一后赶上,只见到何闻不再逃跑,笑嘻嘻喘着气,在他身旁,站了十来个闯天门帮众,个个带着兵刃。 卫靖拍额大嚷:“你这蠢蛋,我就说他一定会有帮手!” 公孙遥本仗着一股蛮劲,定要为王老爷报仇,此时见了这大票敌人,也不禁有些害怕,只能恨恨地看着每一个帮众,紧握着卫靖借他的纯钢剑。 “满大哥,这两个小子硬是不听拦阻,闯进富贵居大闹,还使诈偷袭,杀伤了好几个弟兄,我死命抵挡,他们手中的剑好厉害,不知从哪儿偷来的,将我一柄乌钢剑都给打出了缺口!”何闻拔出了乌钢剑,指着上头和纯刚剑互击时打出的缺口。 那大票闯天门帮众当中的头头,正是满全利,满全利凹陷眼眶中的一对细长鹰眼,扫向公孙遥和卫靖手中的长剑,原本黯淡的眼神登时有些闪亮。 “你便让这两个小子打成这样?”满全利看了看何闻。 “不不,他们手中的兵刃真的厉害,真的……”何闻慌忙解释着。 卫靖大喊:“啊呀你这不要脸的家伙,分明是你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打不过就诬赖我们使诈、偷兵器!咱海来市大英雄帮会闯天门有你这下三滥的家伙,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老太婆,真是败坏了名声!” “你胆敢造谣谤我!”何闻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一干闯天门帮众听了,也起了不小骚动,有的大骂:“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有的则捧腹大笑:“何闻你当真调戏老太婆?” 公孙遥听卫靖如此说,也是一愣,转头正色瞧着卫靖:“卫兄弟,尽管他们人多势众,你又何必因此颠倒黑白?闯天门滥杀无辜,岂是英雄?何闻尽管蛮横,却也没调戏老太婆呀!” “……”卫靖张大了口,看着公孙遥,他本看出何闻对满全利说话恭谨,地位高地立判,本想随口挑拨,若那满全利是个英雄,便会阻止闯天门帮众以众凌寡,若他们是蛇鼠一窝,也可鬼扯拖延时间,或许可以找着机会逃跑。但公孙遥却不甚领情,还出言训他,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 满全利似乎没听见这些纷争,突然拔出腰间乌钢剑,速度奇快,剑尖直直窜向公孙遥喉部。 公孙遥连忙应变,长剑急转阻拦,头也同时偏向一旁。 满全利直刺而去的长剑,停在公孙遥脑袋和纯钢剑的中间,公孙遥耳朵给划破一道裂口,血潺潺流出。他速度不及满全利,手中长剑没有格挡到满全利的突刺,要不是脑袋也一同闪避,满全利这一剑便是刺在脸上了。 “反应很快,剑也不错。”满全利见公孙遥吓得呆了,便以手中乌钢剑轻碰公孙遥的纯钢剑,发出了沉实的金属碰撞声,满意地点了点头:“材料是好货,造工也是一流,似乎不输我这‘蛇咬’。” “你倒识货!”卫靖也辨出满全利手中,那称作“蛇咬”的乌钢剑,也是一等一的好剑,不由得也有些赞叹,更加上满全利出剑迅捷如电,仿佛真如灵蛇出击一般。卫靖伸手一拉,将公孙遥拉退了几步,低声说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走吧。” “兵刃留下,便可以走。” 第12章 满全利冷冷地说,又望向卫靖,说:“还有你,你手中那柄剑,和背上背的两柄剑,也留下吧。” 卫靖陡然一惊,摸摸背后,这才察觉背后的包袱早破了大口,两柄剑柄都露在外头,此时见到闯天门人多势众,头头功夫又如此之高,心中十分害怕。 “你们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公孙遥回了回神,愤怒说着,纯钢剑横摆,拦在卫靖前头,倒像是要保护他一般。 “你的剑叫什么?哪里来的?”满全利看了看公孙遥,问着。 “这剑叫什么?哪里来的?”公孙遥转头问卫靖。 “这剑……还没起名字,是我家的传家之宝……”卫靖答不上来,也不能明说是刚造好要送给王老爷的,只好含混乱答。 “传家宝剑岂会无名,分明是偷来的!”后头一干闯天门帮众开始叫嚣,大声喝着。 “我替它起个名字好了,‘白龙’,你俩觉得如何?”满全利手中蛇咬剑横摆,看着公孙遥和卫靖。 “剑又不是你的,你乱取什么名字,‘白龙’有够俗气!”卫靖气得大骂,拉着公孙遥要逃。公孙遥自知不敌满全利,只好也跟着退。 “想跑?大家追呀!”何闻怒吼,挥手招着大票帮众去追。 卫靖和公孙遥加上阿喜,两人一狗快步奔着,回头只见到闯天门帮众追得甚急,还分成了三路,从大街分支四面包围。 “这儿可有官府?我们去找官兵求救,闯天门当街行抢,简直目无王法!”公孙遥问着。 “我俩都是外地来的,你不认路我也不认路,又怎么会知道哪儿有官府,灭门杀人全家都无人过问了,我只怕官府也保不了咱们,还是逃吧!要不是你莽撞,我们也不会被追杀!”卫靖大声叫着。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公孙遥也后悔起自己的憨直鲁莽,连声道歉。 “往这儿跑!”卫靖拉着公孙遥的衣角,转进了一条狭小窄巷,阿喜紧跟在后,巷子里头摆了些凳子,有些妇人坐在凳上闲聊,也有小孩在一旁玩耍,巷里堆叠了许多杂物。 两人奔入巷子里,不停绕着,绕过了那些妇人小孩,巷弄的另一端,又有许多巷弄,两人在纷杂巷子绕了许久,在一处较为空旷的巷中停步歇息。 “哈哈……那些闯天门帮众叔叔伯伯,一个个都脑满肠肥,哪里追得上咱们年轻小孩。”卫靖哈哈笑着说。 “这……可不一定……”公孙遥连连喘气,只见到巷子另一端,满全利好整以暇地走来,身后倒无其他帮众。 “啊呀!阴魂不散,我们再逃!”卫靖见了满全利,又要拉着公孙遥逃。 “不!”公孙遥赶紧拔出纯钢剑,摆出架势,说着:“他脚力其实胜于我们,真要追,几步便追上了,我们要是逃跑,背对着他,那更不妙!” “这倒是……你会使双剑吗?”卫靖听公孙遥说的有理,只好也摆出架势,见满全利老神在在地走来,自知面临事关生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从背后又抽出一剑,是乌钢剑。 “没使过。”公孙遥摇头。 “他只有一剑,你挡下他一剑,另一剑便能抽空击他!”卫靖低声说着,将那柄乌钢剑抽出,递给公孙遥。 公孙遥却有些迟疑,没有接剑,说:“你不懂使剑,他会以鞘来挡。” 卫靖硬将乌钢剑塞入公孙遥手中,说:“你分不出好剑坏剑!这把剑能将他的鞘给斩断!” 满全利见了公孙遥手中又多了一柄好剑,神情更显兴奋,步伐跨得更大,大步走来。 卫靖接回了原先纯钢剑的鞘,放回包袱,蹲了下来,将绿铁剑横放地上,摸着阿喜的颈上的毛,说:“阿喜呀阿喜,你赶紧逃一边去,坏人要来啦,他大欺小不要脸,还说什么闯天门是英雄帮会,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卫靖抱着阿喜,胡乱大声说着,偷偷摸去了地上几颗石子,也同时扳出了八手弹弓。 “你做什么?”公孙遥看着卫靖,说着:“赶快站起来,那家伙很厉害!” “你啰唆。”卫靖一手搂着阿喜,利用阿喜的身子挡着弹弓,用更低的声音说:“你先上,我射石子使他分心,你逮机会斩伤他脚,我们便逃。” 公孙遥点点头,见满全利离他只剩几公尺,大喝一声冲了上去,喊着:“我和你拚了!” 满全利举剑相迎,和公孙遥过了几剑,似乎没使上全力,像是在试探这小子的功力和他手中双剑。 公孙遥左手使纯钢剑作盾挡格,右手使乌钢剑主攻,和满全利单剑一来一往地过招。 “小子,你步伐沉稳,剑招精实,苦练许多年了?你是外地来的?”满全利攻了一会儿,动作渐渐加快。 “信县公孙家!”公孙遥报出名号。 满全利怔了怔,问:“信县,公孙?公孙祖是你何人?” “公孙爷爷来啦,看我的乌钢石头射那恶贼!”卫靖突然朝空巷大喊一声,同时起身将弹弓对准满全利,射出一个东西。 满全利本来见到卫靖摸狗,只当他怕死,让同伴先上。却没料到他还藏有弹弓,且一句“公孙爷爷来啦”,倒也令人吃惊,情急之下撇头闪石,闪得极为惊险。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卫靖的“石子”飞势比估计来得更慢,满全利以为已经闪过,却又见到第二颗石子紧跟在后,速度更快,赶过了第一颗石子。 啪,石子正中满全利嘴角。 满全利只觉得嘴角一疼,一旁人影窜动,公孙遥双剑齐攻。 满全利歪斜着身子,千钧一发之际看准了公孙遥攻势,知道他要攻自己小腿,左手剑鞘迅速下沉护着小腿,右手蛇咬剑直直刺去,正中公孙遥左肩。 公孙遥咬牙之际,右手乌钢剑已经斩断了满全利护着左腿的剑鞘,深深砍入满全利小腿。 “喝!”满全利剑招一变,放了剑鞘,左手成掌打在公孙遥手上,将他打退了好远。 公孙遥只觉得脑袋一晕,突然胸前也中一脚,身子往后飞去,正让卫靖接着。 两人倒一地,挣扎起身时,公孙遥两手都是空着,两柄剑都落在满全利脚下。 满全利愤怒追来,卫靖急忙扶着公孙遥转身要逃,只觉得背后一紧,满全利已经拉住了他的包袱。 公孙遥抬腿后蹬,正好蹬在满全利负伤那腿上,满全利闷吭一声,向后跃去。 卫靖身子一晃,只觉得背后一轻,竟是包袱给满全利抓去了,包袱里头还有一把花铜剑。 卫靖也不回头,大声叫着阿喜,扶着公孙遥死命地逃,公孙遥回了回神,也发力奔着,只觉得胸口让满全利踢断了肋骨,闷痛至极,肩头的血也潺潺流出,创口极大。 满全利小腿中剑极深,怕伤及骨头,便停步不追。先前争斗声已经引来了同行的闯天门帮众,见了满全利负伤,都吃惊赶来救援,何闻领着七八个帮众继续追赶。 卫靖和公孙遥转进了小巷,回头见到闯天门帮众追赶甚急,只得卯足了全力逃跑。 “你怎么不用我的双剑战术?”卫靖边逃边问。 “他十分厉害……你的招数不管用,我甚至挡不了他一剑,只能一手换一腿。只是本来你必能逃掉,偏要拉着我,却拖慢了速度啦!”公孙遥苦笑答着。 “少臭美了,说得好像是你救了我似的!要不是我的连环飞石,你牺牲一手,只怕也伤不了他!”卫靖得意说着,亮了亮他的弹弓,弹弓上系着两条牛筋,是卫靖的得意杰作。 原来在小原村,卫靖有时和其他孩子玩弹弓互射,便常使用诡计,第一条牛筋拉着纸团,第二条牛筋拉着果核。先放纸团,再放果核,纸团较轻,飞势较慢,其他孩子时常中计,以为能够闪过,还没瞧见卫靖重新搭弓,飞势更快的果核便紧随在后地打来。 且拉射弹弓需将石子搭上牛筋,再放手射出,过程有一定的节奏,两条牛筋却破坏了这节奏,让人判断错误,抓不准第二发会何时射来。 再加上卫靖射石前的胡乱吹嘘、层层诡计、公孙遥以手换腿的拚命一剑,过于轻敌的满全利因而中招。 “好朋友,多亏你了!”公孙遥笑着,咳出几口血,脚步慢了些。 “才认识一晚上,谁跟你好朋友!”卫靖哭笑不得,将公孙遥拉进了一条阴暗小巷,这条小巷是几家大餐馆的防火后巷,狭窄脏乱,叠了一堆箱子、篓子。 卫靖将公孙遥推进篓子堆,取了个大篓子盖住了两人和阿喜。 “糟……”卫靖见公孙遥流血过多,意识逐渐模糊,心中急切,知道公孙遥已无力再逃,后头的闯天门帮众见了他们逃进巷子,必然会追进来isuu書网,很有可能发现躲藏在篓子里的两人。 “你这死脑筋的笨蛋,可把我害惨了……”卫靖苦叹一声,以小刀割下一截袖子替公孙遥包扎了肩头创口,又将绿铁剑放在公孙遥胸前,拧了拧他的手,低声说着:“笨蛋,你还听得见吗?我跟你说,这把剑留给你防身,我出去引开他们,成功的话我们便都能活,失败的话就各安天命,若你被发现而我逃了,你也别怪我,也是因为好几次你不听我劝,才落得如此下场。” 公孙遥点点头,却要将剑还给卫靖,说:“剑是你的……” “你受了伤,剑给你用,我有八手……”卫靖哼了哼,从篓子缝细向外看去,只见到几个闯天门帮众逼近小巷。 卫靖出了篓子,又取了几个篓子将公孙遥藏身处掩得更为隐密,这才蹑手蹑脚地往外头走。 第13章 这防火小巷中仍有其他条交错纷杂的窄巷,卫靖到了一处交叉口,对着通往别处的巷子张口大叫:“啊呀,公孙兄弟,他们就在外头,咱们快走!” 巷外何闻等人,见了卫靖朝着一旁巷子和人说话,边说还领着狗逃入那巷子,二话不说,互相招呼一声,都追入了卫靖逃去了的那条巷子。 “等等我,公孙兄弟,别跑那么快,别丢下我!”卫靖在弯弯曲曲的窄巷中,拨动着挡路的杂物前进,这巷子更窄,且更为拥挤,塞满了垃圾杂物。 少年体型的卫靖因而更快速地前进,还不时嚷着“别丢下我”、“等等”,让后头的闯天门帮众相信他们追的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 卫靖不时回头,见到何闻领着一大票人追逐自己,心想公孙遥应当安然无恙,便也放心地逃,渐渐将彼此距离拉大。 跑着跑着,卫靖渐渐感到腿软,再也跑不动了,看看四周,他已经跑出了窄巷,来到了闹区大街,后头追兵已不见踪影。 街上人潮不少,卫靖也松了口气,混入人群之中,随着人潮晃着,他本想回飞飞客栈,但一阵胡乱追逐之后却有些迷糊,不知往哪走才回得去,又怕途中撞着闯天门帮众,若将追兵引回飞飞客栈,那可要害苦阿凤一家了。 他走着走着,见到眼前一家药铺,他背剑的包袱虽然没了,但行囊包袱却还绑在背后,里头还有不少钱,他上那药铺,买了些伤药,心想晚一点回去探探,要是公孙遥还留在那破篓子堆中,便救他出来。 时间过得飞快,一下子已经到了黄昏。他小心翼翼地顺着原路往回走,经过了一条条巷子,巷子里有些摊贩,传出阵阵饭菜香味,卫靖逃了一日没吃东西,此时饿得头晕,正想上去吃碗面。 “啊呀!是你这臭小子!”一声怒吼,一只重重的手拍在卫靖肩上。 卫靖吓得急忙回头,见到一个猥琐男人、胖壮大汉和一个中年妇人。 卫靖尽管极度惊愕,但仍然立时认出了那男人,他是在昨日多马车上行窃的三人组的头头。 在多马车上,卫靖注意了他一整夜,那张猥琐的脸化成灰也认得,此时自然瞬间认出是他。卫靖反应也快,反手拨开那男人的手,奇qisuu.书二话不说朝着男人胸前打了一拳。 “可恶,这小子真凶恶,打死他!”男人恨恨骂着,回了一拳打在卫靖脸上。 卫靖吃痛,转身又要逃,惯窃三人组七手八脚地要追,卫靖踢翻了几张凳子,又逃进了窄巷中,心中无奈,心想这趟行程可全乱了套,自个像是逃犯一般,四处与人结怨,要是让父亲知道了,那可不得了,他又想到富贵居已给灭门,四柄剑全没了,更不知该如何解释起。 那惯窃三人追得死紧,比闯天门帮众更擅长在窄巷中乱窜,像是时常在窄巷中追逐一般。 卫靖早已精疲力竭,此时叫苦连天,尽力逃着,逃着逃着,又逃回了原先那摆着一堆篓子的小巷中,他突然心想不妙,要是将这三个恶棍引去公孙遥藏身处,那先前的追逐又全都白费了。 卫靖趁着惯窃三人组还没追进这巷子,赶紧也躲入了一堆篓子当中。 男人抢先追来,胖大汉、中年大婶,也气喘吁吁地跟上,恶狠狠四处找着。 卫靖将身子缩了缩,突然感到身旁软绵绵的,竟还躲着一个人。 “呃!”卫靖别头看去,那人双手抱膝,紧缩在一侧,像是早躲在这儿一般。卫靖又仔细一看,见那人身形娇小,竟是个小女孩。 卫靖还来不及惊讶,便听见外头传来了另一票人的骚动声。 “仔细搜搜,看看躲在哪儿?”一个蓝衫男人,气呼呼地领着一票家仆,个个手上持了长棍,将一个个篓子翻起,或用长棍在篓子堆中胡乱刺着。 “臭丫头,胆敢潜入我韦爷家里偷东西!”那带头男人骂着,面指挥着家仆乱找。和巷子里另一端的惯窃三人组打了照面,互相看不顺眼。 “你们三个挡在这儿干什么?”蓝衫男人骂着。 “路是你家开的?我们在这里找人不行吗?你哪里的?”猥琐男人答。 蓝衫男人挺了挺胸,说:“福禄街韦爷听过没?你又哪条道上的?” “海来市鼎鼎有名的‘天龙地虎’,你听过没?”猥琐男人哼了哼,指指自己:“天龙地虎帮帮主,霸王龙就是我。” “天龙地虎?哈哈,你们听过没?”蓝衫男人转头,向几个家仆问着。 “从来没听过。”家仆们哈哈笑着,都摇着头。 “龙哥,他们人多,别犯着他们。”胖壮大汉,拍了拍那自称“霸王龙”的猥琐男人。 霸王龙强忍怒气,不再和蓝衫男子争辩,自个也翻动着一旁的篓子。 卫靖一面惊愕于身旁的小姑娘,一面瞧着两头都有人在翻篓子,这下可逃不了了。 “小子,你打哪儿来的?”那小姑娘细声问着。 “关你屁事,我可真是倒楣,一天到晚碰上奇怪的家伙扯我后腿!”卫靖低声埋怨。 那小姑娘听卫靖损她,也不答话,伸手便往卫靖手臂拧去。 卫靖强忍疼痛,反手要打,却又怕发出声音,暴露行踪,刚想至此,那小姑娘又用力拧了他一下。 “你做什么?”卫靖愕然恼怒,那小姑娘却一记又一记地拧着他的手臂和腿,卫靖不敢发出声音,只得用手挡着,却觉得手上不时传来刺痛,原来小姑娘还以随身兵刃刺他,不知是什么来着。 卫靖惊恼至极,火冒三丈,正想豁出去揍她一顿,便听见外头天龙地虎帮的说话声。 “昨天要不是那臭小子捣蛋,我们早已摸去那老太婆的包袱了。”天龙地虎帮一边翻着篓子,当中的胖大汉一边抱怨着。 “那也不一定,那老太婆是飞雪山庄的当家,是个大贼头,我们功夫可还没到家,或者那小子出来插手,反而救了咱们一命也说不定。”中年大婶喃喃自语。 “放狗屁!”霸王龙恨恨骂着,他手上还裹了厚厚的绷带,那是昨日让卫靖八手尖叉剐出的伤。 “什么飞雪山庄,名气不小,我看不过就是个过气的老太婆,自从贝老头子死去,十年下来,也不见有他们什么干下重大买卖,只是空有名声罢了,你们两个窝囊废,昨日见了老太婆包袱里的信物,就吓得屁滚尿流,说不定根本便是假的,要是大胆点,将包袱抢来,现在咱们便发财啦!”霸王龙恨恨教训着两个手下。 “哼——”篓子里的小姑娘,发出了不屑的叱声。 卫靖愕然,想不到那小姑娘竟然自曝行踪,天龙地虎帮和那蓝衫男人一票,都因为这声叱声停下了动作,往这儿靠来。 卫靖眼见躲藏不住,索性便伸手过去,在那小姑娘的大腿上重重拧了一下。 “哇!”小姑娘痛得尖叫一声,天龙地虎帮和那蓝衫男人一票登时全往这儿冲来。 “韦大哥——”卫靖不等两路人马揭篓子,竟自个跳了出来,扯着蓝衫男人的衣袖大声喊着:“韦大哥,你来救我真好!” “你是?”那蓝衫男人登时傻了,没想到从篓子里跳出的竟是个少年,还直叫他“韦大哥”,连忙推开卫靖,愕然问着:“你……” 卫靖不等那蓝衫男人问,转身一拳打在霸王龙脸上,跟着又躲到蓝衫男人背后。 “霸王龙叔叔、婶婶!”那小姑娘也蹦了出来,扑向那大婶,叫着:“快来救我,韦家疯狗乱咬人!” “臭丫头果然躲在这儿,给我打!”那蓝衫男人见了那小姑娘,气得大吼,一票家仆立时冲上,不分青红皂白便追打着那小姑娘。 小姑娘身形灵巧,始终躲在天龙地虎帮三人后头,韦家家仆们粗鲁扯着天龙地虎帮三人,两方人马互相推挤着。 “上啊,别让那群臭贼瞧扁了咱韦家,以为咱韦家东西好偷,快打死那霸王龙跟那个臭丫头!”卫靖见那小姑娘反应也快,竟和他用同一招,不禁佩服,便顺水推舟地起哄。他们在篓子中听了两方人马互报名号,都记在心中,此时胡扯一通装熟,要使两方追兵互咬。 “你是韦爷家里人?”霸王龙惊愕莫名,大声问着卫靖,眼见家仆们棍棍往他身上招呼,也不禁气急,回了几拳。 小姑娘又叫:“霸王龙叔叔,快救救我!” “你是韦家人?你是谁啊?”蓝衫男人愕然看着卫靖问。 卫靖胡乱答着:“韦大哥,我是阿靖啊,霸王龙把我打得连你都认不出我来了,我好苦啊!” “我不是韦大哥!我是韦家管家,你这小子打哪来的,胡乱瞎缠什么?”蓝衫男人愤怒推开了卫靖,又怒骂那小姑娘:“臭丫头,你将咱韦夫人那珍贵夜明珠藏到哪儿了?快快交出来!” “夜明珠藏在霸王龙手上的绷带里,包那么厚,当大家瞎子?韦家弟兄,快将霸王龙手上的绷带拆了,替韦夫人抢回夜明珠啊!”卫靖死命大叫,还乱踢脚边篓子,故意制造混乱。 在前头推挤着的一票韦家家仆们,听了卫靖叫嚷,见着霸王龙手上裹着的厚重纱布,果然都伸手去抢。 “哪里来的一群疯狗!”霸王龙又惊又怒,昨日他手臂让卫靖的八手叉子剐得严重,裹得厚厚一层,至今仍痛得很,眼见一群韦家奴仆全朝着他手臂抓,又惊又恼,抽出随身短刀和那些家仆拚了起来。胖大汉和中年大婶见头头发飙,也只好和家仆们一阵混战。 卫靖掩嘴笑着,趁着混乱领着阿喜转进岔巷,却见到那小姑娘已经早一步进了这巷子,在前头奔着。 第14章 “等等!你别跑,你刚刚为什么一直拧我,痛死我了!”卫靖想起了刚刚那姑娘拧得他痛极,不由得又恼了起来,快步追着,心想他让人追了一天,总算立场互换,找着了个出气桶。 “我在篓子里躲得好好的,谁教你进来捣蛋?”那小姑娘陡然停下,转头问着卫靖。 卫靖怔了怔,也在小姑娘面前停下,见那小姑娘年纪只有十三、四岁,还是个小女孩,模样生得漂亮,还绑了两个麻花辫结在脑后,更添几分可爱,心中怒气不由得去了大半,说:“我也让人追杀,不得已才躲进篓子里,那里知道里头还有人……” “那你怪天啊,怪我干嘛?”那姑娘边说,一手突地伸起,快如闪电,一巴掌打在卫靖脸上,转身又奔,还咯咯笑着。 “贱丫头啊——”卫靖气得跳脚,领着阿喜狂追。 那姑娘奔得急,身形灵巧,踩在前头一个空篓子上,反弹回身挥了挥手,一条长影窜来,卷上卫靖的脚,是条金属长鞭。 卫靖让那金属长鞭卷了脚,摔了一大跤,跌得双手都磨破了皮,更是气得要炸,挣起身来只见那小姑娘又跑了,更是怒得大吼大叫:“贱丫头、臭丫头、臭三八、母猴子,刚刚躲在篓子里熏得我要吐,你是踩着了狗大便还是拉在裤子上?我看你是拉在裤子上,长这么大还随地乱大便,比我的阿喜还臭,你丢不丢人?” “信不信我扯烂你的嘴!”那姑娘听卫靖乱骂,又反身挥来长鞭,却没打着卫靖嘴巴,反倒卷上了卫靖抬起的八手小刀,原来卫靖眼见追不上,便故意乱骂一通,他见那姑娘高傲,必然会想要再打他,便早将八手小刀高举,让那长鞭卷上。 “你惨了!”卫靖大叫,一把抓住了那小姑娘的长鞭,又痛得大叫起来,这才见到长鞭像是蜈蚣一样,一截一截,每截上头都有些尖角,猛一抓,竟刺得他手掌破皮。 “可恶透顶!”卫靖怒极,便也不顾疼痛,紧拉着八手小刀猛扯,乌钢小刀坚韧,崁入了长鞭环节中,硬是割断了长鞭一截。 卫靖弄断了长鞭,向后倒去,摔在地上,那姑娘俏脸煞白,转为愤怒,一跃而来捡起那断了的一小节鞭头,转身猛踢着倒地的卫靖。 卫靖给踢中了鼻子,鼻血直流,正要起身和小姑娘拚命,突然后头又传来了霸王龙的叫骂声音,这下更是气恼至极,心想让小姑娘恶打一顿不说,还失了逃跑机会,又让那天龙地虎帮给追上了。 霸王龙等三个,毕竟身手好些,发了狠将韦家一票仆人打跑,循着卫靖的叫骂声音一路追来。 “贝儿,你做什么?”一个苍老声音自巷口传来。 小姑娘这才停下了踢,一个纵身跃到了巷口,停在一个老妇身边。卫靖挣扎起身,发觉背上的衣物行囊已让那小姑娘摸去,气得挥动八手,扑向小姑娘,突然愕然停下,那老妇人便是昨晚多马车上那赏他糖吃的老妇。 “咦,是你呀?”老妇也怔了怔,又看看卫靖身后那追来的天龙地虎帮。 “啊呀,又是那老太婆!”霸王龙等三个也吓得停下,都不敢继续追来。 “大哥,你不是说那老太婆言过其实,你上吧!”胖大汉吓得打起了哆嗦,躲到了霸王龙背后。 霸王龙哼了哼,强打起精神,只往前挪了两步,突然觉得右边脸颊刺痛,一摸去才发现竟脸上插了一柄小镖,吓得傻了眼。 只见那老妇手又一扬,动作飞快,霸王龙左颊上也多了柄小镖,痛得大叫,转身就逃,那胖大汉和中年大婶也拔腿逃跑。 “奶奶,他欺负我,您快拿镖射他臭嘴巴。”小姑娘拉着老妇的袖子,指着卫靖。 “她胡乱打我,还抢了我的包袱,快将包袱还我!”卫靖大叫着,一面抹着鼻血。 老妇苦笑了笑,看向那小姑娘:“你把人家踢得满脸是血,你当奶奶都没看见吗?包袱就在你手上,你还说人家欺负你?” 小姑娘嘟了嘟嘴,扬了扬手中那断了的鞭头:“他将我的长鞭给割断了,这还不是欺负我?” 老妇没说什么,伸出手来,小姑娘乖乖地将包袱递给老妇,又朝卫靖做了个鬼脸。 “这小兄弟心地很好,昨日仗义助我,才得罪那三个毛贼的。”老妇嘻嘻笑着,将包袱还给了卫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卫靖。”卫靖接下包袱,向老妇点了点头,鼻血还流个不停。 老妇向小姑娘招了招手:“贝儿,你将手帕给他,让他擦擦血好吗?” “我才不要!”小姑娘气呼呼说着,却见到老妇人已经将一只手帕递给卫靖,惊讶之余摸了摸腰间,悬在腰间的手帕竟不知何时让老妇摸走了。 “这是我那小孙女的手帕,让你擦擦鼻血,她让我这老太婆宠得太不像话,刁蛮过了头,得罪了小兄弟你,你可别见怪哪。”老妇人和蔼笑着。 卫靖接过了手帕,见到手帕柔软细滑,角落绣着几个字——“飞雪山庄贝小路”。 “贝小路,原来你叫贝小路,嘿嘿。”卫靖见贝小路在一旁气得咬牙切齿,心中有种出了气的畅快,故意夸张地擦着脸,擦去了脸上脏污,还将手帕揉成条状,塞进鼻子,说:“对不起,我鼻血流个不停,借你的手怕用用,等我止住了血就还你。” “贝儿,你瞧,人家多么大量,受了你一顿打,还对你客客气气的。”老妇说着。 “奶奶,他分明是故意气我!”贝小路手叉腰,指着卫靖喊:“卫靖,那条手帕你最好扔了,碰过你的脏脸,我可不要了!” 卫靖哼了哼,也不答话,老妇人却好奇问着:“咦,你昨天还背着四柄宝剑,怎么今个便没了?” 卫靖摸摸鼻子,不甘心地说:“让人抢了……” 老妇笑呵呵地说:“碰上地痞流氓了吗?你知道他是谁吗?和婆婆说,我叫贝儿去帮你偷回来便行了。” “奶奶,我为什么要替那小子夺剑?他又不是我朋友,看他那土样子!我瞧包准是得罪了闯天门,又打不过人家,这才给抢了剑啦,哈哈,活该!”贝小路嘻嘻笑着说,不停向卫靖做出幸灾乐祸的鬼脸。 老妇沉思半晌,点了点头:“要是惹上闯天门那干蛮不讲理的家伙,那可麻烦。” 卫靖见贝小路不停辱他,心中气恼,但看在那老妇面上,只得对贝小路不理不睬,又听婆婆说话,显然和闯天门也不对头,这才放心地吐了实,说:“以前大家都说闯天门是大英雄帮会,谁知道今日见了,跟土匪没有两样。我那四柄剑,本来是要送给富贵居王老爷的,来了这儿才听说,王老爷一家都让闯天门杀尽了。我被一个呆子拖累,无端惹上了个什么满大爷,他十分厉害,我和那个呆子合力杀伤他一腿,总算才逃了出来,他们人多势众,我逃了一天,好不容易逃离了他们追赶,却又碰上什么天龙地虎,就是刚刚让婆婆你吓跑的那三个家伙。” 老妇怔了怔,转头问贝小路:“贝儿,王老爷家让闯天门杀了?” 贝小路点点头,答:“是呀,奶奶,前几天你去乡下找老朋友叙旧,就是那时发生的,不过卫靖说错两点,听说富贵居没有给杀尽,有不少活口给抓回闯天门了。王老爷在不在其中,我便不知道了。唉,闯天门刑堂可是出了名的残暴,要是我是富贵居那些活口,我宁愿死去算了。” “小子李靡……他真以为他现在作了海来皇帝啦。”老妇厉声自语,眼中暴出一丝怒光。他口中的“李靡”,便是闯天门现任帮主。 卫靖吓得退了几步,却见到老妇眼中怒光一闪即逝,又恢复了和蔼神色。 老妇转头又问贝小路:“贝儿,你说卫靖小弟说错了两点,还有一点是什么?” 贝小路咯咯笑着答:“他吹牛,他说他和一个呆子,合力杀伤了闯天门满大爷,闯天门里姓满的不多,叫得出名堂的便只有一个满全利,满全利是闯天门无双堂四大副堂主之一,身手厉害得很,岂会被一个土包子加一个呆子杀伤一条腿?分明吹牛!” “你见着了吗?你没见着凭什么说我吹牛?”卫靖气上胸口,怒声说着。 “我见着啦,我见着你给那满全利杀得满地打滚,猴儿尿洒了一裤子,在我和奶奶面前又怕丢脸,只好吹牛啦!”贝小路笑得更大声了。 “我不跟你瞎扯了,我还要去看那呆子!”卫靖强忍怒气,转身要走。 老妇拉了拉卫靖的手,说:“卫小弟,婆婆要收回刚刚说的话啦,闯天门势力壮大,海来市有一半以上的帮会堂口,是他们的附庸鹰爪,我那贝儿尽管身手灵巧,恐怕也无法替你从满全利手中夺回长剑了。这儿不是你能够待的地方,回去你那纯朴的乡下去吧,” “哈哈!奶奶这才说对了,要这乡巴佬在海来市生存,像是将笨狗儿扔进了老虎堆里,吓都吓死啦,才来两天便将货品搞丢了,多住两天大概连小命都丢了!”贝小路哼哼说着,她记恨卫靖八手小刀割断了她的长鞭,还对她一番辱骂,此时逮着了机会还击,每句话都泼辣狠毒。 “婆婆,谢谢你的提醒。”卫靖大声说着:“我一定要夺回长剑,小原村离海来市也不过两天车程,要回去随时都能回去,我才不管那满全利是什么狗屁无双堂,他们全都是土匪恶霸,不配用我家的剑!” “还有,手帕还给您家孙女吧,她的手帕有股怪味,熏得我鼻子好痛,但我也不怪她。”卫靖将手帕交还给老妇,掉头就走。 第15章 “你才臭……”贝小路见卫靖这么说,又要反唇相激,见到奶奶瞪了她一眼,这才住口。 “卫小弟,听婆婆的劝,你想从闯天门手中夺回宝剑,是难如登天……”老妇见卫靖头也不回地走,甚至也不答话,知道他让贝小路一连串讥讽,肯定是气坏了,便也不再相劝,从包袱中掏出画眉笔,在那染血手帕上写了些字,又取出了只镖,将手帕绑在镳上,倏地朝卫靖射去。 那镖去势飞快,正中卫靖身前墙角一面木板。 卫靖一愣,只听见后头老妇的声音和缓沉稳:“卫小弟,你若受闯天门逼迫得紧,便躲去‘地下海来’,闯天门帮众平时不上那儿去的。你照着手帕上的地名找,问问路人也行。” “地下海来?”卫靖转头,巷子口空空荡荡,已不见那老妇和贝小路。 卫靖拔出了插在木板上的镖,摊开那手帕一看,上头写了三处地名——“老原客栈炉灶口”、“鸪水街枯井”、“黄梁巷口老屋”,卫靖不明所以,却也将手帕带在身上。 他怕天龙地虎躲在巷子里埋伏,便小心翼翼地前进,拐了几个弯,仔细地找,总算找着了今日公孙遥的躲藏处。 地上还留着干涸的血迹,和一块衣角布,上头有些血字,卫靖仔细一看,上头写着——“卫兄弟,好朋友,多谢相救,来日再见,必定奉还宝剑。信县公孙遥。” 卫靖怔怔地看着那布条,好半晌才出了巷子,夜色漆黑,卫靖在街上游荡,几条街上出现了闯天门帮众,有些白吃白喝,有些招摇走着。卫靖心中害怕,不敢上大街,只得在一条一条的小巷中漫无目的钻着。 这条狭窄的巷子两旁都是用参天木建造出的大楼,有好几层楼高,向上看去,隐约可以从窗户延伸出那交错堆叠的棚架的缝细间,见到一点星光。 卫靖想起在小原村时,每夜天上都是满满的星星。 第五章地下海来 一夜过去,天终于亮了。卫靖自离飞飞客栈数条街远的暗巷中探头出来,偷瞧客栈外头那对正忙着整备店面,准备做生意的梅家姊妹。 梅文柔脸色难看,对妹妹阿凤颐指气使,阿凤却笑眯眯地十分顺从,还不时拍拍姊姊的肩,像是安慰着她一般。 卫靖领着阿喜,慢慢地靠近,想趁姊姊梅文柔离开时,趁机和阿凤说些话。 他昨晚摸黑走了许久,总算走回飞飞客栈,当时客栈已经打烊,卫靖也不愿惹来梅文柔的注意,便在不远处的窄巷里找着了个干净角落,窝上一夜。 梅文柔自顾自地埋怨了一会儿,无精打采进了客栈,阿凤则还勤奋擦拭着客栈招牌。 “阿凤!阿凤!”卫靖压低了声音,远远向阿凤招手。 “咦?又是你呀!”阿凤见了卫靖,有些惊讶,放下水桶,碎步赶了过来。 “你昨天的钱给得多了,我不能收。”阿凤一本正经,摸摸身上,跟着就要转回客栈里拿钱。 “不不!”卫靖连忙将她拉住,问:“我有急事,前晚抢了我上房的那对祖孙还在吗?” 阿凤摇摇头:“他们昨天傍晚便走了,那少年回客栈时,身上受了伤,流了许多血,还向我问有没有见到你呢,难道是你将他打受伤的吗?” “这……解释起来倒挺费功夫,当然不是我打的,我和那小子成了朋友倒是真的。昨天我们在外头碰上了土匪恶霸,搞得灰头土脸。”卫靖听公孙遥祖孙已经离开飞飞客栈,一时不知所措,也不愿解释太多。 阿凤点了点头:“我想你应当不是坏人,公孙公子向我问及你时,也是一脸关切,只是我姊姊一口咬定是你打伤了他,不停提议要报官逮你,反倒惹得那公孙公子不高兴,斥了姊姊几句,之后他们便退房走了,我姊姊为此生气了一晚上,到刚刚气还没消呢。” “你姊姊这样势利,瞧人家生得俊朗漂亮,又是有钱大户,想讨好那小子,却碰得一鼻子灰,当然生气啦!”卫靖哈哈笑着。 阿凤连忙对他比了个手势,要他小声点,卫靖也赶紧压低声音,生怕又惹得那凶蛮姊姊出来骂街,可难缠了。 “你对我姊姊很有成见,她有时说话不留情面,但她总也家中大姊,要担着咱全家上下生计,和你立场不同罢了。你这样取笑我姊姊,我不想和你说话了。”阿凤叹了口气说。 “好好,是我的错!”卫靖耸耸肩,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本想若是公孙遥平安返回飞飞客栈,或许可以来讨回绿铁剑,但此时公孙遥祖孙已经离开,不知去向。 “对了,阿凤,你知不知道这些地方?”卫靖取出贝小路的手帕,说了上头三个地名。 “老原客栈我倒没听过,黄梁巷离这儿挺远,比昨日你去的富贵居还远许多,鸪水街倒离这儿不远……但那儿总有些奇怪的人聚集着,你上那儿要做什么呢?”阿凤边想边说,将鸪水街的位置说明了一遍,突然怔了怔,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说:“要是我没记错,这三个地方都是通往海来市地下街道的地方,你要去地下街道吗?” “地下街道?你是说海来市有藏在地下的街道?”卫靖狐疑问着。 阿凤歪着头想:“我不甚清楚,但听姊姊说,地下街道和地上街道一般,有商家,有民户,只是贫破许多便是了,姊姊说那儿都是些流浪落魄、没出息的家伙,或是犯了律法的坏人,才像只老鼠躲去地底的……” 阿凤性格耿直,此时只是将姊姊的形容转述,但见卫靖脸色有异,知道他或许也要前往那地下街道,姊姊的形容自然是伤人了,连忙住口。 “这样好了,我和姊姊说一声,我带你去吧!”阿凤歉然笑着。 “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我丢失了东西,还能再到处乱跑吗?我准备要回家受爹爹责罚了,唉……”卫靖苦笑,和阿凤道别,阿凤仍然要将多收的房钱退给卫靖,卫靖嘻嘻笑着,也不愿收下,领着阿喜转身快步跑了。 □ 清晨的阳光晒来舒畅,卫靖在早餐店铺买了烧饼豆浆,提在手中吃着,沿路向路人询问,去找寻有多马车站的地方,准备返回小原村,向父亲说明一切。 卫靖走着,一阵阵熟悉的敲打声传入耳中,那是打铁的声音,卫靖循着声音转入一条街,这条街里的店家,十之八九都是铁铺,有些贩卖着兵刃,有些贩卖的生铁钢材。 卫靖想起了此行还要替父亲添购铸剑钢材,一想至此,又叹了叹气,按照本来计画,本来可以在富贵居玩耍休息,一住十天半个月,每日将购来的材料安置,等到返家那天,王老爷会安排马车,将他和钢铁材料一并送回小原村。此时他只身一人,根本背负不了预定要购买的钢材数量。 尽管如此,卫靖还是转入了那打铁街,心想买些较轻的工具如磨石、绳结之类的东西,也算是聊胜于无,就算是开开眼界也好。 他接连逛了几间铁铺,像个行家似地对着店里的东西品头论足,一会儿嫌这家卖的钢铁条偷工减料,一会儿嫌那家墙上悬挂着的几柄长剑中看不中用。 “咦,这家铁铺倒是真材实料。”卫靖进了一家铁铺,四处摸摸看看,这铁铺不大不小,几样兵刃价钱不算便宜,但也不贵,不论材质还是造工,皆属一流。 门帘一掀,自铺子内房出来的男人却是何闻,卫靖瞪大了眼睛,连忙转身,伫在展示兵刃的小柜前,假装观赏物品。 何闻并未发觉卫靖,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手上拿着两柄剑,一柄是自武裕夫手中夺来的乌钢剑,一柄正是昨日富贵居中,卫靖借给公孙遥使用的纯钢剑。 卫靖一点也料不到会在这儿遇上何闻,本来趁着何闻与铁铺老板交谈之际,悄悄挪动身子,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跑得越远越好。正慢慢接近店铺门口之际,偷偷瞥头一看,见着了铁铺老板手中拿着的纯钢剑,不由得一怔。 只听那何闻正色地吩咐:“你可要好好用心,这两柄家伙其中一柄叫作‘白龙’可是满大哥的,他本来吩咐我去请长青爷修补,但长青爷忙,你是长青爷的高徒,和我又是旧识,我才找你帮忙,这价钱……” 那铁铺老板拍着胸脯说:“何大哥,你放心,我在长青老师门下学艺十年,要说到打造神兵利器可不敢和恩师比拟,但修补这寻常缺口,绝对包管何大哥与满大哥满意,至于这个价钱,意思意思便够了,只盼何大哥来日飞黄腾达,照料一下小弟便是了。” 铁铺老板边说,边含蓄地以手势比了个数字,何闻也满意地点点头,掏摸出钱付帐。 卫靖假装瞧着木架上展示的剑柄绳结,一面竖耳听着,心中先是一惊,那铁铺老板口中的“长青老师”,便是他的大伯父卫长青。 卫靖偷听着,很快明白,心想必定是满全利吩咐何闻将这柄打出缺口的纯钢剑交给卫长青修补,卫长青名扬海来,是城里著名的大铸剑师,这工钱自然不便宜。何闻阳奉阴违地找了卫长青一个学成开业的徒弟来做这买卖,自然是贪图这铸工价差了。 何闻又吩咐些事情,还吹嘘着自己在闯天门里头地位越来越高日后必定是个重要角色,那铁铺老板和何闻也是旧识,两人聊了一阵,这才将何闻送出了铁铺。 卫靖等何闻走远,这才拣了几串绳结拿到结帐柜台,和那顾店的伙计夹缠不清地问着:“老板,你这绳结做的真漂亮,但我不知道要如何绑到剑柄上头,你能不能教教我?” 那伙计摇摇头,答:“我不是老板,我是伙计,咱们开店便是卖东西,哪里还有时间教你手艺?” 第16章 卫靖偷瞥到那铁铺老板将纯钢剑放入内房后,又走出外铺,正在另一边招呼客人,便放开了嗓子,嚷得更大声:“大哥,你行行好,大强的伯父从外地回来,带了好多木头宝剑分给大家,就是少了绳结,我买了绳结,却不懂得绑,你教教我,我便再买十个!” 那伙计连连摇头,说:“别嚷嚷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走吧你。” 铁铺老板皱皱眉头,先是对卫靖笑笑,又将那伙计招来,在他耳边低声斥责:“咱们开店做生意,客人要买你难道还不卖?结个绳结又不是什么高明技术,你随便教他个简单的结法,便赚他十个绳结的钱,这还要我教?” “铺子上没有剑可以示范给他看,我进工房里拿柄短家伙……”那伙计应了几声,心有不甘,转身要往内房走。 铁铺老板还不忘吩咐:“顺便瞧瞧炉子,火候足了便叫我,我进去替何闻修剑。” 那伙计应了一声,瞪了卫靖一眼,拨开帘子进入内房,卫靖吐吐舌头,见到此时又有几个客人进来,铁铺老板正忙着招呼客人,心中一喜,抓起柜台上的绳结跟在那伙计后头,也进了内房,嚷着:“大哥,你要我跟你进去吗?你忘了带绳结怎么教我呐?” “小弟,你不能进去!”铁铺老板瞥到了卫靖跟入内房,本要出声阻止,但见到进来的几个客人衣着华贵,像是行家,便也不敢怠慢,心想快快让伙计教卫靖个简单结法,做了这笔生意便是。 卫靖跟入了内房,里头是铸剑工房,十分宽阔,一面壁上有好几张大木窗,以供通风,内房里头的器具设施他都十分熟悉,伙计正在一旁桌上挑着短剑,要当作道具来教卫靖结绳,一见卫靖进来,破口便要骂:“你怎能进来……” 卫靖赶忙对他比了个小声的手势,低声说:“外头来了大买家,你老板要我进里面和你学,大哥,你人好,教会了我,我另外付你十银当作学费!” 卫靖边说,一边傻笑,一边打开腰间钱袋,掏摸着里头的钱。 那伙计走向门边,瞧瞧外头,果然见到老板正和几个客人高谈阔论,他摸摸鼻子,向卫靖点点头:“好,老板要我交你个简单的结法,我想你对这玩意很有兴趣,和我是同好,我教你个漂亮的结法,这学费不会白收你的。” 伙计这么说,却已将手伸出,一副“先给我钱再说”的模样。 卫靖连声称谢,从钱袋中拿出十银,交给伙计。 伙计也随手取了柄短剑,接过卫靖递来的绳结,教他如何将绳结牢靠又美观地结在剑柄上。 卫靖心中暗暗好笑,这玩意儿他六岁便会了。他仰装认真地学,不时发问,一面四处观察,见到一面墙壁处那炉灶火生得旺盛,旁边一张木桌子上横摆着两柄常剑,便是何闻带来的那两柄剑。 卫靖心头随着那炉火炙热跳动,一面假装认真学着结绳,一面四处望望,见那几扇木窗都敞得极开,要是能找着机会夺了剑便跑,那丢失了的纯钢剑便又失而复得了,届时何闻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卫靖一想至此,忍不住要笑出声,他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又掏摸出三银钱,放入伙计手上,说:“大哥,这儿热得很,有没有茶,我向你买一杯来喝!” “茶?有,你等等,我倒给你!”那伙计接过了钱,正想着眼前这家伙呆愣得好笑,外铺老板正和顾客解说一柄宝剑,便再和这小子夹缠一会儿,说不定他还会掏钱,连忙推开另一间房门,进去倒水。 卫靖一见那伙计进去倒水,二话不说,拔腿冲到了那木桌前,抓了两柄剑便往木窗跑去,一翻身便跳出了木窗。 “哈哈,真想看看何闻得知剑没了的样子!”卫靖忍不住狂笑,也不管剑鞘还留在铁铺里头,随意自背后包袱取出一件衣服,将双剑包起,绕道自铁铺外头,要叫唤在店外等着他的阿喜。 卫靖绕到铁铺外头,已经听见了里头传来了伙计的叫嚷声,正要开口叫唤阿喜,突然如遭雷殛。 街道一边伫着三、四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何闻,另几个是他的跟班,身上大都负伤,都是在富贵居和卫靖、公孙遥一战时伤的。 阿喜让几个人围着,伏在地上不住哀嚎,一脚曲折,像是断了骨头一样。 “阿喜!”卫靖大叫,冲了上去。 “大哥,那小子来了!”何闻跟班见了卫靖冲来,连声大喝,原来何闻一行来这儿找铁铺修剑,何闻踏出铁铺,正要离去,几个跟班买了小菜好酒前来迎接,其中一个认出了富贵居一战时,跟在卫靖左右的阿喜,便窝在铁铺外头一角。 当卫靖在店里头纠缠之时,何闻一伙人便将阿喜抓到了一旁,打断了腿,等着卫靖来寻。 “啊呀,小子!你总算来了,让咱们等得这么久,你说,该当何罪?”何闻打了个哈欠,哈哈笑着,一旁的跟班也跟着起哄,叫嚷:“哈哈,你要留下一手还是一腿?”、“另一个家伙呢?上哪儿去了?” 其中一个跟班叫嚷着,还用脚踏了踏阿喜的断腿,阿喜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 此时铁铺里头也起了骚动,那伙计倒茶出来,遍寻不着卫靖,桌上双剑竟都没了,只得告诉老板,老板和伙计吓得魂都没了,听了外头卫靖叫嚷声,这才出来,见着了卫靖,双双大叫:“他在那儿,剑在他手上!”、“何大哥,他偷了你的剑!” 何闻一惊,果然见到卫靖手上抓着两柄剑,剑身用衣服裹着。 “别过来!”卫靖大叫一声,扯去裹着剑身的衣服,抓着两柄剑跑到路边一处水井旁,大喊:“何闻,你放了阿喜,我将剑还你!” “好小子……好小子!”何闻怒极,但见卫靖举着剑,作势要往井里丢,那井既深又窄,水也有五、六分满,剑给丢了下去,可得费好几天抽干井水,才能取回,那时早超出了满全利交代给他修剑的时限。 “好,我们将狗还你。”何闻恨恨说着,朝着跟班使个眼色,那跟班哼了两声抱起阿喜,他动作粗鲁,触动了阿喜断腿,阿喜连连嚎着,断腿不住发抖。 “其他人别来,一个人将阿喜抱来就行了,我把剑交给他!”卫靖大声喊着,他见阿喜痛苦,心中甚是难过,阿喜是他家中老狗,年纪只比他小了两三岁,卫靖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和阿喜玩耍在一起,如同家人一般。 “别刺激他,剑比臭狗重要太多。”何闻低声向那跟班吩咐,跟班应了几声,抱着阿喜朝卫靖走去。 卫靖也将双剑放在井上,一步一步远离,跟班见了,便也又上前几步。 “阿喜,咬他臭手!”卫靖见跟班离自己已然不远,陡然大叫,本来痛苦发抖的阿喜听了主人呼唤,果真发了狠劲,一口咬在那跟班手腕上。 那跟班本来凝神注意着卫靖,就怕他说话不算话,得了狗儿又将剑扔下井,但见卫靖一步步远离水井,这才渐渐放心,正打算接近井时一得了剑,将狗抛入井里,却忘了手中的阿喜却是活物,还懂得听主人号令,恶狠狠咬了他一口,手上突地剧痛,一个放松,阿喜已经跳落下地,尽管断了一腿,仍是拚足了老命用另外三只腿狂奔向卫靖。 卫靖在大喊的同时,也向前奔出,在何闻等惊觉情势生变的同时,抬腿一踢,将那放在井上的双剑,一齐踢入了井中,跟着抱起奔来的阿喜,转身就逃。 “好可恶的臭小子!”、“将他抓住,杀了他!”、“赶快将剑捞起!”一干帮众们大骂要追,何闻尽管怒极,但仍大声喝止,吩咐他们赶紧想法子抽水救剑。 □ 卫靖六神无主地逃着,怀中的阿喜随着卫靖的奔跑发出一阵一阵的哀嚎声。卫靖逃了好一阵,直到抱着阿喜的双臂酸极,连连转头去看,见无人追来,这才在一个老巷中将阿喜放下,在堆放在角落的杂物堆中找着了根小木片,用八手小刀割开一件衣服,替阿喜将断了的前腿包扎紧实,不时连连安慰着:“可怜的阿喜,那些恶人实在太可恶,将你的腿弄断了……” 卫靖又是难过,又是害怕,不时探头出老巷,瞧见有几个闯天门帮众走来,尽管那些闯天门帮众与何闻未必是同一挂的,但卫靖终究心虚害怕,抱起阿喜便逃,走了几条街,渐渐觉得双臂酸疼不已,只得又停下休息,只见到这小道前头后头不时也有两三个闯天门帮众走过。 他晓得闯天门是海来第一大帮派,闹区里四处都有闯天门帮众。本来在原先的行程计画中,在富贵居中住上十天半个月后,王老爷会安排马车将他送回小原村,卫靖压根没有仔细考虑返家的方式,尽管他依稀记得当初下车的多马车驿站,但东逃西窜之下,连自己所在位置都糊涂了,也不知还有哪儿有多马车驿站,又怕走上大街便碰上闯天门帮众,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卫靖连连抓头,正想硬着头皮去找路人问路,突然见着前方一条不起眼的巷口立着一块小小的路名板子,上头写着“鸪水街”。 卫靖突然想起昨晚那老妇一番话,赶紧在包袱里掏摸,摸出了贝小路的手帕,看看上头的字样,又看看巷口那块板子,原来自己在市区里乱逃乱绕,竟找着了那老妇所说,通往“地下海来”的入口之一。 事实上情势演变至今,就算不刚好碰着,他也迟早想起那手帕,阿喜腿伤得重,就算找着了多马车驿站,卫靖也绝不忍心让阿喜再忍上一日一夜的颠簸车程,然后再走个大半天的路程回到小原村。 第17章 卫靖叹了口气,对着怀中的阿喜说:“阿喜呀阿喜,我带你去躲藏几天,等你腿好些,再回小原村,咱们再也不要来这可怕的地方了。” 卫靖抱着阿喜,走入了鸪水街。鸪水街离闹区不甚远,却不同于其他街上那般繁华,街道两侧大都是些低矮的砖房,消沉死寂,像是废弃许久一般。 如同阿凤所说,鸪水街上的人看来的确有些不同,眼神较为犀利,大都背着行囊。卫靖想找些人问那枯井在哪儿,但一靠近那些人,就闻到一股特殊的臭味,像是霉味。 卫靖迟疑着,自顾自地逛了许久,随着那些从外头转入巷子的人走着,心想要是这儿是通往什么“地下海来”的通道,必然有进有出,随着人群找必然找得着。 果不其然,鸪水街街尾一处转角,那儿搭了个棚,棚底下正是一口枯井,说是枯井,但井上头盖着木板,堆叠了满满的杂物。四周有些戴着笠帽的小贩,在附近做着茶水小吃、杂货物品之类的生意。 卫靖默默地靠近,见到枯井两侧也有几间破屋,墙上的木板小门时开时关,不停有人进进出出。 卫靖口渴,向一个苍老小贩买了杯凉茶,刚喝入口就闻到重重的霉味,差点喷出口,但总算强咽了下去。 “外地来的?第一次下去?少年人打伤了有钱人家,要避难来着?”那小贩冷冷瞧着卫靖,用沙哑的声音问。 “嗯……和人结了仇,下去玩几天。”卫靖不愿耗时间和他解释,随口应着。 “要不要买些实用东西,底下用得着的。”苍老小贩在那枯井木板上头堆叠着的满满杂物中翻着,东西千奇百怪,有破损了的单筒望远镜、有漆黑的老旧扇子、有不知放了多久的零嘴干粮,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的古怪东西。 卫靖挑拣半晌,先是买了些干粮包入包袱,又买了几杯凉茶装满水壶,跟着挑了柄扇子,他心想这附近都弥漫着一股霉味,要是到了“地下”,可能更不透气,有把扇子也好煽煽风。 卫靖付足了钱,还傻怔怔地站在原地,那苍老摊贩迟疑问着:“还想买点什么?” 卫靖怯怯问着:“鸪水街枯井,指的便是这口井吗?可以请老先生你掀起木板,好让我‘下去’吗?” “当真是第一次来!”那苍老摊贩沙哑笑着,指向一旁的破屋说:“往那儿去!” 卫靖尴尬笑着,抱着阿喜推开木门,只见到小屋里头地板是空的,有一条大梯斜斜地深入地下。 “这可真是稀奇……”卫靖见那大梯深不见底,不禁有些害怕,犹豫了好一会儿,深吸了口气,踏下阶梯。 那阶梯阴暗漫长,两侧不时有些巨柱大梁,参天木是世上最坚实的木材,作为地底街道的梁柱最是稳固。 楼梯似乎有十数层楼那么高,卫靖走着走着,越来越是疲累,臂弯里的阿喜也因为难受而不停乱动,卫靖只得停下|奇-_-书^_^网|,靠坐在楼梯墙边歇息。 此时这漫长楼梯寂静暗沈,唯一的声音是些许渐远、渐近的脚步声,许久才有一两个人和卫靖错身而过。 卫靖心中害怕,包袱越抓越紧,忽然想到什么,打开包袱,胡乱摸着,突然大叫一声:“我的‘小卫’不见了!” “啊,一定是那贱丫头!”卫靖大叫,原来是温于雪送他的娃娃无故不见了,他想起昨夜巷弄追逐中,贝小路曾一度夺了他的包袱,还拿在手里打量玩弄。躲藏竹篓时,听那天龙地虎帮说起飞雪山庄当家是个大贼头,那大贼头指的应当便是那老妇,贝小路则是那老妇的孙女儿。 卫靖想起昨夜和贝小路初次相见时,贝小路也是偷了什么韦爷夫人的夜明珠,才受得韦家家仆的捉拿。贝小路显然是个厉害惯窃,定是自己在言语上得罪了她,她心中记恨,尽管听她奶奶的话,还了包袱,但还是暗中摸去了里头娃娃。 “可恶,好可恶,飞雪山庄贝小路!”卫靖怒骂着,心中的害怕倒减少了些,歇息了好半晌,这才抱起阿喜重新往下。 走走停停,许久之后,楼梯出现分道,有通往两侧同楼层的,也有继续向下的。 卫靖终于见到较为宽阔,且是平行的通道,低头见通往下方的楼梯更显阴暗,便不再往下,转向往前方的岔道走去。 那是条阴森晦暗的长道,两侧墙壁尽是泥石土砖,每隔一段也有些粗壮参天木柱作为基梁。 这通道里头两侧墙上,不时可见到一些漆黑的破窗子,和一些老旧招牌,倒真像是埋藏地底的街道。 长道漫长,似乎永无止尽,相隔十分远,墙上才会出现一盏油灯,勉强提供些微照明,且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出现通往两侧的岔道,走着走着,四周的人也多了起来。 卫靖见到有些流浪汉随地倒卧在墙角,便也有样学样,找了个较为干净的角落坐下,将阿喜放在身旁——他和阿喜,都没力气继续赶路了。 他不停煽着扇子,只觉得四周霉味重得要令他窒息,但扇子本身就带着厚重霉味,越是煽风,反而更臭。 他取出干粮和凉茶,和阿喜分着吃。他边吃,边伸手摸着石墙木柱,上头有些字迹,大都是些无意义的涂鸦字句,字迹陈旧久远,当中也夹杂了些看得懂意思的句子,诸如“张某某、田某某,某年某月在此刻下爱的誓约……”或是“第四队李队长,率全队兄弟一十六人,死守不退,歼敌六十余人……”等。 吃完了干粮,卫靖靠着墙发愣,抚摸着墙上斑驳痕迹,天马行空地幻想,不知不觉打起了盹儿,轻轻拂着阿喜的背,在这地下街道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 “今儿个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呢?这地底街道不见天日,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也不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卫靖拉拉裤子,他刚在这地下街道一间空房中的角落解决了大小便,顺手用角落的沙土埋了。 漫长的发呆之余,他也会耐不住性子,起来活动一下,发现街道两旁的空屋,是久未有人居住的,里头更为破烂、闷臭得令他将要窒息,且伸手不见五指,他这才明白为何沿着长道上见著有些流浪汉宁愿窝在悬着细微灯火的墙角边,也不愿住在屋里。那些灯火少而珍贵,底下总有较多的流浪汉盘据,谁也别想悄悄地将灯火偷去空屋独占。 他回到阿喜身边,阿喜经过了这两天还是三天的歇息,断腿处慢慢复原,至少已经能够以三只腿,一跛一跛地四处嗅闻。 卫靖瞧瞧包袱,干粮和凉茶都已经吃尽,自己和阿喜都饿得极了,此时他在这地下街道待了两三天,已经不那样害怕,反倒起了些好奇。便领着阿喜开始往深处走。 这一走,又走了许久,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漫长的通道两旁,人潮渐渐多了,也慢慢可见到些做着生意的商家,卖着牛肉馅饼、猪肉包子之类的食物。这儿街道的两侧的房间,多半有人居住,不像前头那区域的无主空屋。 卫靖饿得昏头,也顾不得那些馅饼、包子,是否如上头那苍老小贩的茶水一般臭,大步走去一间卖馅饼的店家,也不管那小店陈旧昏黄、四周肮脏油腻,掏出钱来买下几个牛肉馅饼,大口吃了起来。 “唔?”卫靖有些讶异,这馅饼虽然称不上美味,却没想像中的难以下咽,卫靖大口嚼着,一下子吃去好几个馅饼,还喂了阿喜两块,又和老板要了两碗水,和阿喜一人一碗,咕噜噜喝着。 吃饱喝足,卫靖抹抹嘴巴,觉得精神好了些,便继续往前走去。接下来两三条街更加热闹,流动的人潮更多,偶尔也可见到些小孩子四处游玩。 卫靖好奇逛着,只见两侧的店家千奇百怪,有卖着蛇汤蛇羹的店家;有卖着奇怪玩物的店家;也有些药铺,瓶瓶罐罐满是些奇异毒虫,光是蜈蚣便有好几柜。 卫靖吐了吐舌,心想这些蜈蚣,可能大都是从这四通八达的地下街各个角落抓来的吧。 卫靖注意到某些靠得近的店家甚至是民居,门外会悬着同一颜色或是图案的旗帜,表示他们归属于同一势力范围。 另一个令他觉得奇怪的现象,是家家户户不论势力范围,门里门外大都摆放了两三盆奇怪小草,他注意到整个地下街道的古怪味道,有一部分便是来自这一盆盆的奇怪小草,混合著整片地下海来积年累月的陈旧霉味。 前头一家店,装潢得倒挺华丽,虽然比不上地上市中心里热闹商家那样富丽,但在这老旧的地下城中,却也显得格外亮眼,至少那酒红漆木门外头那几盏夜明珠灯,便十分闪亮迷人。 店家的门口挂了面米色麻布旗子,上头的图案是两柄弯刀交叉。 几个挂着鼻涕的小孩聚在店外闲聊交谈,卫靖也凑了上去,店里头大都是卖些人偶娃娃,店里头的胖老板笑眯眯地坐在竹椅上,挥着扇子煽风。 令他感到好奇的是,店门口那两座木造小箱,像是精心设计的机关一般,上头摆着小招牌,一块写着“神兵”,一块写着“百畜”。 卫靖怔了怔,这才想起以往在小原村,曾经听过上过大城市的孩子说,这是大城市中最新的玩物,一座大箱子中藏着许多小罐子,孩子们投下铜币,便会掉落出小罐子,罐子里头装的都是些童玩饰品。 卫靖当时听得着迷,一心想见识这神妙的贩卖器具,又想瞧瞧罐子里头装着的漂亮玩物。 卫靖取出钱袋,数了数钱,这趟行程至今,父亲给他的旅费和自己的零用钱已所剩无几,剩下来几张大面额钞票,是要用来购买铸剑材料用的工钱。 第18章 卫靖摸着最后几枚铜板,捏着一枚投进那上头写着“神兵”的罐子机上头的小孔中,只听得喀啦几声机关转动声,木箱子下头果然滚出了个罐子,卫靖赶紧蹲下拿了,罐子只有半个手掌大,打开来一看,里头是柄雕工精美的木制月牙铲。 “哇!”卫靖高兴得合不拢嘴,拿在手上瞧了半晌,心想他在家里和父亲极少铸造刀剑以外的其他兵刃,街坊们耕作用的铁锄铲子倒是修理过不少,此时见了这柄月牙铲,不免盘算着这铲刃要如何铸造,长柄要用什么材质,柄尾是装个纯钢尖头好还是装个黄铜钝头好。 卫靖又投了枚铜币,这次落下的是双短戟,卫靖不免又把玩了好一会儿,他跟着又将一枚铜币投入一旁写着“百畜”的罐子机,掉落出来的是只木雕小狗,长得竟和阿喜有些相似。 卫靖对这两座罐子机可真是爱不释手,恨不得整座抱回家,好好研究把玩一番。 在这玩具店铺对面是间米铺,里头聚了许多驻足购米的地下住民,米铺四周则是些小吃店、杂货铺等等,光顾的客人也不少,店家外头都插了面双刀交叉的小旗。卫靖见到米铺外头一张凳子上,坐着一个中年大汉,捏着块米糕吃着,睨眼打量着四周。 卫靖瞧那大汉穿着长裤卷到膝盖上三吋,一双肌肉精壮的腿上满布伤痕,左腿肚上也纹着一块青色的双刀图样。 卫靖犹自猜测那大汉小腿肚上夸张突起的肌肉是否硬得过石头的当下,小吃店起了骚动。 几碗汤面、菜盘子飞砸而出,跟着桌椅也给撞出了好几张,吵闹声更加热烈。几声哀嚎,那小吃店的店老板、店小二一个个鼻青脸肿地跑了出来,大叫:“余大哥——余大哥!田鼠帮潘元那厮又来了,他带了个好厉害的家伙!” 米铺外头那粗腿大汉吞下米糕,有些口干,向米铺老板要杯水喝,看了朝这儿逃来的小吃店老板一眼。 小吃店里一群人大步走出,带头的那个一双小眼分得极开,脸上生了许多痣,腰间悬着一柄大刀和他的鼠辈模样极不相称。 “潘元,你又来捣乱!”、“上次你让咱余大哥打得还不过瘾?”小吃店附近几家悬着双刀旗帜的伙计们纷纷出来向,但见那一行被称作“田鼠帮”的十来个汉子们趾高气昂地往米铺走来。 带头的潘元拍拍腰间大刀,头仰得极高,向小吃店老板哈哈一笑说:“上次我便跟你说过,再来定砸你的店,你们这些‘双刀帮’的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次你们可有得受了,哈哈!” “潘元,你是被打上瘾了,还是脑袋给我打坏了。”凳子上的大汉懒洋洋地站起,冷冷瞧着潘元。周边店家大都是双刀帮,一些客人也是双刀帮的,听了大汉这样说,纷纷欢呼叫嚷:“余大哥打死这些家伙!”、“咱们老老实实地做生意,他们便只会耍流氓、欺负人。” 潘元让姓余的大汉一瞪,身子一抖,退了几步,却还是狠狠地说:“余二腿,我敬你是条汉子。这些平庸家伙和你有何干系,你护着他们干啥?这次我带了花剌街的擂台王来,识相的滚远一点,别什么都往身上拦!你自以为是英雄好汉?别装模作样了,李闯天都死了几十年了!现在哪里还有好汉?” “鼠辈!”那叫作“余二腿”的汉子怒眼一瞪,猛一抬脚,将凳子朝着潘元直直踢去。 “哇呜——”潘元尖叫一声,抱头闭眼,像只让猫吓着了的老鼠,连闪避都不会了。 凳子却没砸在潘元身上,是潘元斜后侧一人,伸出胳臂接住了那凳子。 “好!擂台王就是擂台王!”、“一出手就立了功,潘大哥定看重你了!”田鼠帮的一票汉子大声鼓噪,替己方这人欢呼助势,也有几个不屑地说:“我看也没什么,他靠潘大哥近,这才捡了这功劳,要是换做我,一拳便将那椅子打碎。” 潘元回过神来,又叫又跳,大力拍掌喊着:“好一个擂台王,好一个樊军,这余二腿交给你了!你接连替咱田鼠帮立下大功,我不会亏待你的!” 潘元边说,边将那替他接下凳子的“擂台王”拉到身旁,自个也挺了挺胸,扳回气势。 卫靖挤在众人之中看着热闹,只见那擂台王樊军剑眉鹰眼、皮肤黝黑、虎背狼腰,两条绳子在胸前交叉,绑着背后那棍形包袱,应当是他的随身兵刃。 “我听说这几日田鼠帮挺嚣张,四处拔别人的旗子,四街的大刀王义和三十六街的铁头王都败了,原来便是多了你这家伙。我余二又叫余二腿,你好好记着,以后想报仇尽管来找我。”余二腿大声说着,压根不将樊军放在眼里。 “我叫樊军,花剌街霸王客栈,你想报仇,可以来找我。”樊军哼了哼,同样这么回答,又瞧瞧余二腿的那双精壮的腿,说:“听说你腿上功夫不错。” 潘元抢着说:“这家伙又不使刀,搞了个双刀帮,却是自吹自擂他那双脚有如两柄刀子。你说说,是不是很会装模作样呐!” “这双装模作样的腿,上次将你踢得在地上求饶,一边拉屎一边打摆子,你忘了吗?”余二腿一脚微微向前,夹脚草拖鞋晃呀晃地说。 “今天便将你打成瘸子,樊军,上啊!”潘元大喝一声,拔出腰间大刀,亮晃晃地好不吓人。 余二腿瞧了瞧潘元那柄大刀,知道大刀王义向来宝爱自己配刀,刀不离身,此时大刀既在潘元身上,王义想来是遭逢巨厄,他和王义并无交情,却也听闻过他名号,此时豪气勃生,拍着自己大腿喊:“潘元,你抢了大刀王义的刀,有种也抢了我这两柄刀!” “好,我成全你!”潘元大声应着,樊军已经大步迈向余二腿,身形一矮,架出马步,随即便是直直几拳打去。 “好!”余二腿后跃闪开,猛一抬脚,往樊军脸上压去,去势威猛,当真如同开一柄山大刀。卫靖和围观众人一齐发出惊呼,都只能见着那草鞋的残影在空中画出弧形。 磅!樊军却不后退,而是握拳抬手硬格接下,余二腿但觉得樊军的手腕像是坚石一般,后足筋竟有些发疼,心想至此,身子却已经又接连发出三腿。 樊军或闪或格,往前逼近数步,要往余二腿怀里钻。樊军使的是结实威猛的近身拳术,只要能钻入余二腿身怀近处,余二腿那双腿便没了用处。 余二腿一面出脚,一面闪身,要和樊军保持距离,两人斗到了墙边,余二腿一个回旋重踢,踢在樊军脸上,将樊军头和半边肩膀都压砸在土墙上,登时土石飞扬。 “哗——”围观众人见余二腿这脚重得有如劈裂大山一般,都想大势已定,樊军定然给踢死了。双刀帮的伙伴正要欢呼,却听闻余二腿闷吭一声,身子摇晃后退,竟是乘胜追击的第二腿,让樊军抬肘正好顶着,便像是大腿踢击在坚石上一般。 余二腿只觉得一腿酸麻无力,才退两步,樊军已虎窜而来,几下踩踏在地上的脚步声如擂战鼓,钻入了余二腿身前。 “好厉害的硬气功!”余二腿猛喝一声,身子跃起,双腿像柄钳子,紧紧挟住樊军双臂,骑坐在樊军胸前。 “你以为靠得近了便能打着我,是吧!你以为余二腿便不会使拳了,是吧!”余二腿大声笑,展开双臂,或拳或掌、一记一记朝樊军头脸上打。 “是!”樊军大喝,身子一沉,双脚踏地发出巨响,将挟在身上的余二腿震得松了些。樊军突地也踢一脚,踢得高极,脚尖蹬在余二腿的后脑杓上。 “你不也以为我不会踢腿?”樊军刚这么说,余二腿已然落下,晕眩眩地捂摸着后脑,见樊军又已逼来,正要后退,樊军的拳头手肘已然纷纷顶撞在余二腿胸腹上,轰隆隆地好响。 余二腿口中鲜血飞洒,骨头不知断了几根,身子飞撞在土墙上,落下时凭借着蛮横狠劲,尽力跃起想奋力一搏,樊军却跃得比余二腿更高,几记连环踢腿全踢在余二腿身上,力道竟不输余二腿的腿劲。 余二腿摔落在地,再也无法爬起,那些店家老板、伙计、客人纷纷挤来,七手八脚地扶起余二腿,心痛喊着:“余大哥!”、“这帮鼠辈流氓,下手如此凶残!” 潘元哈哈大笑,大步走来,身旁一干田鼠帮众一拥而上,将双刀帮的店家伙计全拉起便是一阵痛打——双刀帮只是这地下海来普通住民,为了自保而立的名号,并不是逞凶斗狠之徒,为首的余二腿一倒,便远远敌不过形如恶匪的田鼠帮了。 “跟何闻那些家伙一般蛮横可恶!”卫靖本来见樊军威猛,心生钦佩,但见田鼠帮形迹凶恶,四处砸店打人,将好端端的货物粮食乱抛乱砸,不由得心生愤怒,四周有些围观的人,却都不敢作声。 潘元犹自笑着,举起大刀,往瘫倒在地上的余二腿双腿砍去。 “你做什么?”樊军手快,在潘元一刀斩下之际,捏住了大刀刀背。 “啊呀!”潘元叫喊一声,额头让一枚小石子打中,淤青了一小块。 “樊军,你又做什么?”、“你为何阻止潘大哥?”、“让潘大哥斩他双腿,断他双刀呀!”田鼠帮叫嚣着。 “谁扔石头打我?”潘元捂着额头大叫,又瞪着樊军:“你抓着我的刀干嘛?田鼠帮要壮大声势,当然要干得狠一点,让开,让我斩了这家伙一双臭脚!” “潘哥,我早便说明,这次随你来市区,便只是来练拳头。你们田鼠帮要壮大声势,那与我无关。我练拳头,也不是要取人性命,我将那使刀的大汉打昏,你捡去他刀,那便罢了,我打倒这余二腿,你却要斩他腿,这可过份了些。 第19章 你要斩他,便等他伤愈,自己打败他,届时要斩要剐,也和我无关。”樊军说完,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潘元瞪大眼睛,气得说不出话,一干帮众瞎起着哄,大声嚷嚷:“你这家伙,说什么大话!别忘了你欠潘大哥多少钱?”、“潘大哥要斩谁,就斩谁!知道吗?” 樊军听见了潘元手下提起自己的欠债,似乎让针刺了一下,转头冷冷瞧着那两个叫嚣跟班,说:“潘大哥替我扛下的债,我会还给他。我有我的做事方法,你够胆子,就将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樊军冷笑,将两只手搭在方才叫嚣的两个跟班肩上,那两个跟班登时泄了气,一个赔笑道歉,一个神情僵硬,以眼神向潘元求救。 “樊军……”潘元清咳两声,他替樊军扛了一笔债务,这才挖来了这厉害打手,替他打败地下海来不少强劲对手,势力扩展地极快。他知道樊军性格刚强,尽管有樊军欠他人情,却也不能逼绝,正要想些化来缓和气氛,那些米铺店家、小吃店家的老板伙计,也趁乱将余二腿救出,抬到不知哪儿去了。 “啊呀!”潘元话还没讲出口,又让石子射了一记,恼怒跳脚痛骂:“到底是谁偷打我?” 四周的帮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走入围观人群搜着。 卫靖摸摸鼻子,蹲低了身子,石子当然是他射的,他瞧那潘元不顺眼至极,在地上摸些碎石,以阿喜的身子作为掩护,趁乱偷袭。 “樊军,你眼快,有没有瞧见是谁扔石子?” “石子从那儿飞来的。”樊军随手一指,便指着卫靖那儿方向。 卫靖倒吸了口冷气,不安地挪动身子,几个田鼠帮众走来,拉扯着卫靖身旁的围观人群。 “我刚刚瞧见一个鬼鬼祟祟拿着弹弓的小鬼,跑入那边拐道了!”卫靖摸着阿喜身上的毛,和一名田鼠帮众大眼瞪小眼,胡乱说着。 “让开,让开!是谁朝我扔石子,有种出来说话?”潘元大叫大嚷,推开了人群走来,见了一旁卫靖蹲在地上摸狗,随口问着:“小鬼,你手上那是啥玩意儿?” “哥哥,这是梳子。”卫靖拿在手上的八手搬出来的正是柄梳子,随手替阿喜梳着毛。 “喝!小子,你脚边那堆是啥!”潘元大叫。 卫靖低头一看,脚边还有十来颗小石头,是他刚刚在地上摸来的,却忘了踢散,而是堆叠成一小堆。 “扔石头的分明便是你这臭小子!”潘元一把揪起卫靖领子,举起了手就要打他。 卫靖仍随口瞎扯:“大哥,我又不会弹指功,哪能扔疼你?那石头分明是弹弓射出的,射你石头的小鬼明明逃入了那儿,你又不信?” “你敢顶嘴!”潘元心中恼怒,根本也不理究竟是不是卫靖,举起巴掌就打了卫靖两个耳光。 卫靖本来还觉得有趣,但让潘元重重打了两巴掌,恼火至极,抓住潘元手腕一扭,使出家传擒拿术,脚一拐,将潘元摔倒在地。 潘元本也有练过两下子,但料想不到卫靖会使擒拿,一不留神给摔了一跤。 “我踩扁你!”卫靖既已动手,也不再多解释什么,顺手抱起阿喜,还狠狠一脚踩在潘元脸上,拔腿就跑。 “臭小子,给我追!追!”潘元的怒吼声远远发出,田鼠帮大叫大嚷地追赶。 卫靖脚快,在人潮中乱跑乱钻,趁乱转入了一条不甚热闹、暗沉沉的拐巷,回头看看,见田鼠帮没能追上,心中得意,呵呵笑了起来。 第六章二十三街四号支道 卫靖抱着阿喜转入一条岔道,注意到岔路口旁立了块小木板,上头写着——“二十三街四号支道”,原来整座地下市街繁复庞大,每一条街口都注明了编号,作为辨识。 卫靖在四号支道中闲逛着,这儿的人潮较少,民居似乎多些,有些家户破门外蹲着孩子戏耍。只有少许商家,冷淡经营着。 卫靖将阿喜放下,让它一拐一拐地走,卫靖有些歉疚,自个是为了躲避闯天门这才遁入地下海来,却又糊里糊涂地招惹是非,他见这四号支道挺静僻,心想不妨找间空屋,再躲上三日五日,等阿喜腿伤全然好了,便回小原村。 在弯曲长道一处,有间破旧凉茶店面,和前几条闹街一般,做生意的店家,靠着通道的石墙多半打空,余下两根梁柱顶着,好让路过的客人能瞧见店里头卖些什么。 只见到这小店里头几张桌子歪七斜八,少许人客或坐或站,手中都端了杯茶喝。 卫靖走了一阵,也觉得渴了,走进这凉茶店面,找了张角落桌子坐下,许久都不见有顾店伙计来招待,便向身旁桌子两个年长老汉问:“两位爷爷,这儿谁是老板?” “老板?”一个身形瘪瘦,满脸通红,带着六七分醉意的老汉横了卫靖一眼,说:“臭小子,咱在聊天,你少打岔,这儿没老板,人人都是老板!” 卫靖正觉得奇怪,这酒醉老汉身旁另一个样貌较为和蔼的老汉,打了个嗝,哈哈笑着说:“小伙子,你新来的是吧,这破歇脚屋没有老板,你口渴便自个去倒杯茶喝吧。” “这么稀奇?”卫靖见那两个老汉桌上还有两壶酒,一双筷子,一碟炒花生米,便问:“要是没有老板,两位爷爷桌上的酒菜是怎么来的?” 和蔼老汉答:“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两个老不死在这不用钱的小店聊天喝酒。” 卫靖点点头,走到那摆着好几只大茶壶的桌旁,见桌上摆着几只杯子都挺脏,便取出自己的水壶,装了些茶,回到桌边喝着。 “爷爷,这附近可还有空房间?”卫靖向那模样和蔼些的老汉问。 “叫你别打岔你没听见吗?”瘪瘦老汉重重拍桌,大声怒叱。 “你发什么酒疯,人家少年孩子第一次来这儿,不明白当然开口问。”和蔼老汉喊着,随口回答卫靖:“你往里头走,巷子尾还有几间空的。你要在这儿住?” “我只住几天罢了,我的狗儿脚跛了,我得让它养伤。”卫靖回答。 外头一群孩子起哄叫嚷,都说:“张大妈回来啦!张大妈回来啦!” 卫靖向外看去,只见到一名高壮妇人,扛着一条粗壮牛腿,进了歇脚屋斜对面那间房舍,里头灯火隐隐亮起,原来是一家肉铺。 那肉铺没打去外墙,倒是窗口改装,那孩子们口中的张大妈将一只只弯钩挂上窗口顶上横杆。卫靖觉得稀奇,脖子伸得极长,远远地往窗子里头瞧,只见张大妈伫在窗边,举着一柄厚重菜刀不停切砍,那只牛腿一下子便成了一块块肉,张大妈将肉一一挂上窗口铁钩,不一时便有孩童或是附近邻居拿钱来买,张大妈也随意接过钱,秤也不秤地将牛肉分出。 “大婶,你这牛肉怎么卖呀?”卫靖也凑了上去,开口询问,在昏黄小油灯的光线下,大概打量了张大妈,张大妈年约四、五十岁,近看更显得比许多男人还要壮硕,仔细一看,右眼眶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手上提着一柄剁肉菜刀,刀身墨黑,宽大、厚实到了夸张的地步。 张大妈懒洋洋地倚在窗边,无神拿着布擦拭油腻腻的手和菜刀,随口回答:“怎么卖?便这样卖呐。你要多少?” 卫靖掏了几枚铜币,搁在那突出的窗台上,说:“大婶,你替我秤足了这些钱的肉便行了,我的狗儿腿跛了,好几天都没吃好东西,我想让它补补。” 张大妈斜斜瞪了卫靖一眼,菜刀大力一剁,将卫靖吓了一跳。 卫靖回过神,见张大妈将一大块肉抛在窗台上,更显惊讶,那肉块十分大,足足够两个大男人饱餐痛饮一顿的份量。 “啊呀,太多了,我只要一些些就行了,阿喜吃不了这么多!”卫靖连连摇手。张大妈满脸疑惑,将肉取回切成一半,卫靖仍嫌太多,再切一半,卫靖这才满脸感激地取走了肉,回到歇脚屋大声招呼:“阿喜,阿喜!快来啊,碰上好心人了。” 阿喜随卫靖流浪多日,平日便和卫靖吃些剩饭、干粮,饿了许多天,连根肉骨头都没啃过,此时嗅了这大块牛肉,尾巴风车似地摇,咧着嘴巴乱啃,吃得好不痛快。 “啊呀,那臭小子果然在这儿!”一阵喧哗,卫靖抬头一看,歇脚屋外站着的竟是田鼠帮的潘元,身后还领着十来个汉子,将这歇脚屋堵了个水泄不通。 “糟!”卫靖一愣,这才想起进入这地下海来至今,还没见着一条狗。尽管卫靖跑得够快,但那田鼠帮便沿路逢人便问有无见着一个抱着狗的少年,当真给他们找进了这二十三街四号支道。 “你这小子可真大胆,敢戏弄老子!”潘元揉揉脸颊,还有些淤伤,是让卫靖一脚踩出来的,潘元揉呀揉地揉到了痛处,唉哟一声,随即怒骂:“还不给我打死他!” 几个田鼠帮众立时闯入了这歇脚屋,要去捉拿卫靖,卫靖在歇脚屋里左右闪避,绕着桌子打转,十分后悔自己尽管机伶有余,但总因为多言好事而惹上麻烦,这点倒和那公孙遥不遑多让,一想起公孙遥,卫靖又有些怀念,公孙遥总算是身手不错,惹上麻烦也能应付,不像自己只能逃跑。 卫靖绕了几个圈,陡然停下转身,背后一个帮众一下子倒有些无措,卫靖一拳头便打在那帮众脸上,这招突如其来回马枪,是自那夜贝小路身上偷师而来。 “哟,几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还要不要脸呐!”一旁两个老汉,那个模样和蔼些的,说起了话。 “要你多事!”一个田鼠帮众闻声,回头便是一个巴掌,朝那和蔼老汉脸上打去。 第20章 和蔼老汉对面那瘪瘦老汉尽管酒醉、尽管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在这当下,突然手一伸,手上筷子便刺在那动手打人的田鼠帮众巴掌上。 “啊呀!”那打人帮众一声怪叫,捂着手弹了开来,和蔼老汉脸色也是一变,伸手一拨一送,将身旁另一名帮众给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两个老家伙有两下子,樊军!樊军呢?”潘元大声惊叫。几个跟班回答:“樊军他还在几条街后头吃串烤鱿鱼,没有跟上咱们!” “快将他叫来,就说有厉害的家伙等他收拾!”潘元怒吼,指挥着其余帮众,大叫:“你们别愣着,一齐将他们收拾了!” 潘元这么一喊,身后余下的帮众全都挤进那不甚宽敞的歇脚屋。 卫靖见敌人迫到了眼前,大手抓来,本能性地使出家传擒拿,接连拐倒了两个帮众,那瘪瘦老汉咦了一声,筷子顺手刺在一个帮众腋窝上。 和蔼老汉也察觉卫靖身手,将瘪瘦老汉拉到了角落,又见卫靖在桌缘跳上跳下,推拉踢拐,将一个帮众放倒。 “老许,你瞧清楚小鬼那招没有?”瘪瘦老汉睁大了眼睛,推着身旁那叫作“老许”的老汉。 老许摊了摊手,抓抓头:“大概随处学的。” 一个帮众举起椅子要砸两个老汉,瘪瘦老汉眼明手快,射出手上筷子,正中那帮众手腕,那帮众一手登时软了,椅子砸在自己头上,摔个四脚朝天。 又是三个帮众扑向卫靖,又抓又打,阿喜混乱之中咬了一名帮众,在子底下乱窜,尾巴给踩了几下,躲入了小桌底下。 卫靖逃无可逃,很快地被几个帮众压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往歇脚屋外头拖行,歇脚屋虽无外墙,但和巷道当中有高低落差,卫靖拖行之中,脑袋撞了好几下,疼痛晕眩至极。 “这便是了,杨家擒拿哪里这么脓包?”那瘪瘦老汉不屑地讪笑。 “这些恶煞,放下孩子!”老许瞧不过去,几步追上,双手成爪,和帮众斗成一团。 “在他身上搜搜,看看有无值钱东西!”一名帮众喊着,伸手去抢卫靖的包袱,卫靖恍惚之中也发了狠劲,任凭那些帮众如何踢他,死命抓着腰间钱袋,钱袋里头还有几张大张银票,是父亲要他购买铸剑材料的费用。 潘元拔出大刀,高高举着,便要往卫靖手腕砍去,突地唉哟跳开,手腕上插了一根筷子,是那瘪瘦老汉扔的。 “一群大人欺负小孩便罢了,抢钱还想斩他双手,这哪成话!”瘪瘦老汉随手又摸了两支筷子,在手上抛呀抛的。 “你这老头是谁?报上你的名号!”潘元哇哇跳着,怒叱身边帮众:“樊军怎么还没来?他上哪儿去了?” “你这混帐,我水半天,四十年前便闯出名号,凭你这杂毛小子也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那瘪瘦老汉叫作水半天。 远远两个帮众跑来,向潘元报告:“潘大哥,樊军他说有笔买卖要做,说过几天便能还你钱,说完自个已经走了!” “什么!”潘元大惊失色,见老许一套虎形拳打得威风凛凛,将几个大汉纷纷掠倒,后头那瘪瘦老汉捏着筷子作剑,一筷便刺倒一名帮众,一时之间,十六、七个帮众,一下子便倒了八、九个。 一个手腕同样也中了筷子的帮众,退到潘元身边,唯唯诺诺地说:“潘大哥,刚刚没机会和你说,这儿便是先前我和你说过,那一直不服咱田鼠帮的四号支道!” 潘元急急问:“哪儿四号支道?” 帮众答:“二十三街四号,整条巷子都不悬旗,还有个肉贩大婶,蛮横得很,这两个老家伙我倒是第一次见过!” “什么肉贩大婶?在哪儿啊?”潘元举起大刀,左顾右看,突然身旁那报告的帮众啊地一声,身子飞出,撞在墙上,已经晕了。 潘元回头,见身后站着一个身形魁梧,比他高出半个头的中年妇人,手上还抓着那柄巨大菜刀,正是那肉贩张大妈。 “我想起来了,我上次打跑两个混帐,原来便和你们同一挂的。”张大妈冷冷地说,瞧了一旁卫靖一眼,卫靖伏在地上,身上满布淤伤,已然昏死,两三个帮众一面注意其余同伴和老许打斗,还不时出脚去踢踩卫靖的身子。 张大妈不说一句话,直直走去,挥手一巴掌将一个犹自踢踩卫靖的帮众打得跪倒在地。 “臭婆娘你……”一旁两个帮众大惊失色,正急着拔出腰间兵刃,潘元见张大妈背对着他,便也高举大刀,直直向张大妈后背劈去。 张大妈侧身闪过,提脚在潘元腿上一拐,拐得潘元撞上墙壁,脸颊上撞出了个瘀肿,正忍痛转身想要逃,就见到一柄厚重菜刀横横劈来,来势可比猛虎大熊,吓得连逃跑也忘了,只能本能性地举刀去格。 轰隆一声,大菜刀将那大刀劈在墙上,断成两截。 张大妈的菜刀还崁在墙上,潘元和几个帮众早已吓得齿颤胆寒,拔腿逃跑,连昏去的同伴都来不及救。 张大妈收起菜刀,看了看卫靖,上前用脚拨了拨他的脸,卫靖身上满是淤青,早已昏厥,不省人事。 老许和水半天拍拍衣服,也聚了过来,和张大妈交谈几句,像是商议着什么似地。半晌,张大妈叹了口气,一手提起卫靖的脚踝,将他挂在肩上,像扛着牛腿一般,走入了肉贩店铺。炉窑子的火势熊烈,一卷卷滚动翻腾,发出了狂涛大浪般的声响。 这年卫靖只有八、九岁,身矮力小,脑袋只及父亲卫文的胸口。见了火势旺盛,却一点也不觉得怕,反而十分兴奋,更为卖力地拉动鼓风箱的木杆子,一拉一送,将一阵一阵的风鼓进火炉窑中。 窑子里的石盆极耐高温,里头盛着的乌钢早已熔成了通红滚水,卫文以火钳夹出石盆,在那滚烫的铁水里头掺入一些金属粉末,又入炉烧了半晌才又取出。 卫靖停下了动作,看着父亲熟练地挟着石盆,里头的乌钢液兀自动跳着火泡泡,石盆微微一倾,热烫乌钢熔液泄入了长形石模范子中。 乌钢滚液逐渐冷却。 “爹爹!咱们有现成的钢块可用,为什么你还要自个烧炼呢?”卫靖抹着脸上的脏污问。 “‘老屋窑’的钢材缺货,这批‘汕口村’的钢材虽然坚硬,却少了些许韧性,易断。我将之熔了,加入其他金属材料粉末,会更好。”卫文答。 □ “磅、磅、磅!” 铁锤重击声坚实,父亲卫文左手包着沾湿的厚布,握着乌钢剑刃,乌钢剑剑身烧得通红炙热,卫文高举重锤,一记一记锤在那乌钢剑身上。 窄厚的剑身渐渐地给锤成了宽薄,卫文仍不停歇,巧妙地以重锤的边缘,将那给敲得宽薄的剑身,顺着剑脊位置,直直地敲折,形状又恢复成了窄厚。 这样的过程不知道经过了几个昼夜。 层层叠叠,千锤百炼。 卫靖满头大汗,在一旁奋力拉着鼓风箱杆子,使那炉火更旺,乌钢剑刃也烧得更为通红。 终于,卫文放下了锤,高举着通红剑刃,卫靖见此情形,赶紧停下了鼓风,跑到一旁将一缸水的石盖推开,那石缸厚重,铸剑房的高温并没有使水变热,水缸里头有股异香,那是掺入了传家配方药物的冷山泉水。 “动作快!”卫文急喊,不待卫靖将石盖子完全推开,转身迅速将烧得通红的乌钢剑身,插进了石缸山泉水中——淬火。 “喳——”,一阵白烟窜出石缸,乌钢剑和水相碰的瞬间,炸出了剧烈的声响,和四处乱溅的水花。 卫靖不但不怕,反而发出了欢呼,不停跳着拍掌,自小到大,他最爱看淬火这个过程,仿佛过程中的一切辛劳,都在冷水沸腾生烟的过程中,转化成了喜悦。 □ 画面不停跳跃着,卫靖接过了乌钢剑,这是要送去给海来市富贵居王老爷祝寿大礼。 卫靖蹦着跳着,父亲卫文似乎还在叮咛着些什么,卫靖早已迫不及待,将剑拔出。 断的,不,什么都没有,乌钢剑自手中凭空消失。 □ “哇——”卫靖自床上弹坐起身,阿喜扑上了他的身,不停舔着他的脸。卫靖看着四周,这是间小石室,自己躺在靠墙一张木板床上,床边还摆着一盆奇怪的草,他让恶梦惊醒。 “阿喜,阿喜,这儿是哪里?”卫靖喃喃自语,只觉得身上疼痛难当,好几处淤青都还清晰吓人。 阿喜不会回答,只是不停地吠叫,不停摇着尾巴。 石室木门给推了开,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粗壮高大的大婶进了里头,见卫靖醒着,冷冷地说:“哟,你醒啦。” 大婶便是张大妈,一说完,转身出去,再进来时手上拎着两个大碗,一个碗中是满满的药水,一个碗中是一大块厚厚的烤牛肉。 “小子,药是治你身上跌打伤势的,肉给你填饱肚子,吃吧。”张大妈边说,边从腰间袋子取出了那柄厚重大菜刀,和一只磨刀铁杵,不停交磨着。 卫靖愕然,这才记起当晚让田鼠帮众痛打昏厥时,依稀见到这肉贩大婶走来,一阵乱打,想来是这大婶救了他,外头传来浓浓的生肉味道,便是张大妈的肉铺。 “谢谢你,大婶。”卫靖感激地向张大妈道了谢,肚子咕噜叫着,便也不客气地抓起了那二指宽厚的烤牛肉吃了起来。 尽管牛肉只有经过火烤,撒上一些粗盐,但卫靖吃在口里仍然是十分满足,一下子便将整块牛肉给吃完了。 “吃完肉,喝药吧。”张大妈斜眼睨视着他,又问:“你让人打昏,我和街坊怕你死在街上,便带你回来,你昏了一天一夜。 第21章 我姓张,是个肉贩,街坊们都喊我张大妈。” 卫靖端起碗在鼻端嗅了嗅,皱着眉头说:“我叫卫靖,这药闻起来……不太好闻……” 张大妈说:“喝起来更是难喝,但你要是留下一口,我就要揍人了。” 卫靖怔了怔,还当张大妈在开玩笑,喝了一口,果真腥臭苦涩,卫靖瞪大眼睛,只觉得想呕,但看张大妈眼神凌厉,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好捏着鼻子,强忍着反胃感,将一大碗药全吞进了肚子里,方才大啖牛肉的满足感一下子全消去无踪。 “小子,你打哪儿来的?怎么会得罪那帮贼老鼠?”张大妈一面磨着菜刀,一面冷冷地问。 卫靖便将田鼠帮去踢双刀帮的情形,潘元嚣张跋扈地模样,描述了一遍,将自己偷射石子一事,说得像是行侠仗义的侠客行径一般。 “你倒真不知死活……起来走两步,看能不能走。”张大妈仍磨着刀,对卫靖说。 卫靖起身走了几步,只觉得脚仍疼痛,脚踝处扭伤得严重,是在被殴时让人踏伤的。 “你的脚扭得厉害,便在这儿养伤吧,这小房间是我儿子的房间,他已不在了。等你伤好了,滚回你的小原村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张大妈冷冷地说,提及儿子时,露出了些许哀凄神色。 卫靖点点头,道了谢。又过了几日,卫靖每日吃肉喝药,伤势逐渐好转,张大妈话不多,每日便是卖肉,没生意时便坐在窗口发呆。卫靖也主动替张大妈打杂帮忙,有时买些东西,有时洗碗打扫。 几日下来,卫靖也对这二十三街四号支道乃至于整个地下海来,有了些初步了解。 这二十三街四号支道本便僻静,民户加上商家也不过百来人口,大都是些大妈大婶,和少许男丁。 而这广阔的地下街道,原来是两百年前发生战争时,政府和百姓协力建造出来的地下甬道,供市民避难、躲藏、游击之用,两百年来,几经扩建,越来越大,且不断有住民迁入,变成了今日这地下城市的模样。 四处都可见到的奇怪野草,尽管发散着臭味,但却是这地下街城不可或缺的东西,由于这儿深埋地下不透风,人住久了会给闷死,这野草的作用便是能活通密室气脉,使人不至于闷死,缺点是有些难闻,但时日一久,便也习惯了。 □ “啧!”这晚卫靖吃完了肉,抱着阿喜玩,见张大妈坐在椅上磨刀,不由得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怎么了?你嫌我磨刀声吵?”张大妈问着。 “不是嫌你吵,张大妈,你那样磨法,磨上一年也不磨不利。”卫靖本便闲着发慌,找着了话题,这可停不下口,不停说着磨刀的窍门、使力的要诀、磨刀石与刀刃间的角度等等。 张大妈也任由他说,且照着他的方式改变磨刀动作。卫靖连连摇头,跑到了张大妈面前,就要接刀。 “让我来啦!”卫靖大声说着。 张大妈冷笑两声,将那厚实菜刀递去,还不忘叮咛:“这刀很重,小心别砸了脚。” 卫靖以两手去托这菜刀,却还是重得抓不住,幸亏张大妈即时抓住,这才没让这大菜刀掉落。 “这材料是黑重铁!”卫靖这才能够仔细打量这厚重菜刀,这才惊觉这菜刀的材质是好料,且竟有三指厚,三个手掌那样宽。 “哗!这哪里是菜刀?根本就是大斧头嘛,斧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卫靖夸张说着,这次用了全身之力,才勉强接下大菜刀,正由于那菜刀太厚,刀背足足有三指宽厚,便得以稳稳立在地上。 卫靖上厨房取了磨刀铁杵和一盆水回来,用双脚挟着菜刀,一面磨着,喃喃自语:“以黑重铁打造菜刀,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何止用来剁牛肉,用来杀大象都绰绰有余!” 张大妈见卫靖说得头头是道,好奇问着:“你两次提及‘黑重铁’,你识得这刀的由来?” 卫靖摇摇头,答:“我怎么会知道这大斧头的由来,但我认得这材质,这是黑重铁,特性是厚重,多作为斧头、大锤之类的兵器,让大力士使用,更是如虎添翼,缺点是质地较软,不适合做为利刃。” “吆喝,老许呀,这小子懂的比你还多!”水半天满通红,醉醺醺地走入肉铺,老许跟在后头。 这几日下来,卫靖也不时和老许、水半天打过照面,老许年纪七十有一,也是个打铁匠,老许的铁铺便位在四号支道最末端,和其余住户都隔了好几户远,门外悬着一些破刀短剑之类的装饰,和一块不起眼的小招牌——“许氏铁铺” 水半天则是个过气剑客,和老许差不多年纪,脾气古怪,时常提着酒壶上老许铁铺串门子,或是老许提着酒壶,上他家串门子。 “哟?你还懂得不少。”张大妈看了看卫靖,说:“我这真是柄斧头,很多年前用来杀土匪的,后来改行当肉贩,便用来剁肉,也挺趁手,磨刀只是无聊做做样子,并非嫌它不够锐利,刀这么重,更兼我力气大,要是刀刃太利,我倒怕将占板都给切成两半。” “这倒是……”卫靖又磨了磨,取了湿布在大菜刀两刃上抹去研磨污迹,说:“你现在试试,应当比较好用。” 张大妈听卫靖这么说,倒也好奇,取了刀到厨房去,缓缓切肉,果真锋利许多,大力剁肉,剁得更为干净顺畅,还真的斩入一块占板中半吋有余。 “瞧不出你还真有两下子,谁教你磨刀的?”老许问。 “等等,你先说说,那日和臭老鼠们相斗,你使的擒拿手法,却又是谁教你的?”水半天一面打着酒嗝,一面插口问。 “我的功夫,是我死去的妈妈交给我的;至于磨刀,是我从小和我爹爹学的,他是个铸剑师,剑以外的兵刃也大都会打。”卫靖答。 “孩子,张大妈说你姓卫,可是当真?”老许问。水半天又大声打岔:“等等,我先问!小子,你爹爹便是那卫家第三个儿子,卫文,是也不是?” “你认识我爹爹?”卫靖大吃一惊,陡然站起。 “你来到海来市,有无听过那第一大帮派,应当有听过来第一大帮派,闯天门的名堂。我、水半天、张大妈,曾经和闯天门有些纠葛,你们卫家又和闯天门关系匪浅,便因这层关系,我们对你卫家,是有些了解,我们猜了几日,不得要领,干脆直接来问你了。”老许淡淡地答。 卫靖怔了怔,问:“原来如此……那你们可认识富贵居王老爷,和那闯天门李闯天?” “小卫呀,你也知道阿胜和闯天王李大侠?”水半天以浓重的乡音嚷着:“啊,是了,自然是你爹爹和你说过的。” “阿……胜?”卫靖傻怔半晌,这才会意水半天说的“阿胜”,指的便是王宝胜老爷。他接着说:“我替我爹爹送货上王老爷家,哪里知道,到了海来市才听人说,王老爷一家子都给闯天门灭了。” “什么——”水半天手中的酒壶砸碎在地,陡然揪住卫靖双肩,十分用力之外还微微颤抖起来,眼神中满是不解和愤怒。“你再说一次,是谁告诉你的?”、“小卫,你这话是真是假?”老许和张大妈也露出错愕神情,一面拉开水半天,一面向卫靖追问。 卫靖苦笑,退了几步揉揉肩膀,指着上方:“王老爷是地方知名人士,这事闹得挺大,整座海来市都知道了。闯天门在富贵居插了闯旗,将王老爷一家给灭了,我起初也不相信,上了富贵居一看,已经成了废墟……” 只见水半天咬着手指,好半晌才对着老许说:“老许,我两年没上外头,现在闯天门还是李靡当家?” 老许无奈地答:“半年前我上外头玩时,的确还是李靡当家。” “李靡——”水半天恨恨地吼了一声,眼神中尽是愤怒。张大妈看着卫靖,问:“小卫,你又怎么会上富贵居去?” 卫靖静默半晌,他在四号支道让田鼠帮欺负,受了张大妈等搭救,本已将他们视为恩人朋友,加上从水半天等反应看来,多半也和闯天门有些过节。卫靖便也将自己此行目的,及途中遭到闯天门夺剑一事,说了个明明白白。 “好个闯天爷后人,李靡!我水半天剩下时日无多,却也要提着你的头颅去九泉之下见那闯天爷,听听他怎么说!”水半天听得哇哇大叫,不时连声斥骂着一些粗言秽语。 老许则是苦笑,拍了拍卫靖肩头说:“哈哈,这样看来,咱们倒都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和水半天,也是在三年前和闯天门闹翻,不得不逃入这地下海来,过不见天日的日子,张大妹子也差不多处境。唉,说来真令人难过,咱们以前可都是闯天门里头响当当的人物,当时闯天门,可不是现在这德行……” 张大妈上了厨房,端出一锅牛肉汤,将大伙赶到了桌前。水半天犹自喃喃自语,老许看着卫靖眼睛,和他述说往事。 □ 近四十年前,大棠国土匪横行,海来市地大富饶,是临海大城,早成了土匪眼中的肥羊肉。 土匪们互相串连集聚,十八路恶匪齐聚黑风冈,击溃了大棠国政府军,攻陷了海来市,奸淫掳掠,无恶不做。 当时的海来市本地的大小帮会,大都自顾不暇,躲的躲、逃的逃,甚至有些直接向土匪投诚,也成了土匪。 当时尚属弱小势力的闯天门,帮主却是个力拔山河的大豪杰,率领着一干帮众,四处游击那些土匪。 曾一个晚上,仅只一人,摸去了一路土匪头子范宗,和其两百一十几个手下的脑袋。 第22章 几次类似的壮举,李闯天的名号传遍四海,抗匪声势因而壮大,百姓们都相信李闯天是神仙下凡、英雄降世,大棠国各地的英雄好汉,纷纷慕名赶来海来市,一同协助剿匪。 老许越说,声音渐渐激昂,仿佛回到了过去一般。卫靖这才知道,包括王老爷、水半天、老许等,都是当年一同抗匪的英雄好汉,匪乱那年,张大妈才刚出生,父母在抗匪战役中战死,张大妈跟着大伙东奔西走,逐渐长大后,练得了一身好武艺,在之后二十年的几次剿匪战役中,凭着一柄大斧,也斩去不少土匪脑袋,时至今日,当年的豪杰英雄,成了酒醉老头,当年的“重斧”张玉,成了肉贩张大妈,一柄重斧也成了剁肉刀。 卫靖遥想着当年李闯天的雄伟壮举,和他那无人能敌的雄烈身手。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夜巷中飞雪山庄老妇人,贝小路的奶奶,听闻富贵居惨案时,同样露出了悲愤的神色,想来飞雪山庄,或许也是当年抗匪成员。 “这王老爷人缘好像不错……”卫靖喝着热呼呼的肉汤,这样问着。 “那是当然,他年轻时傻里傻气,却是个讲义气的大好人!”水半天痴呆半晌,突然开口说话:“宝胜他要是没人缘,天底下便没有‘有人缘’的家伙了!” 老许接着说:“我只记得有次,一干兄弟聚在某小村协议发难,宝胜身手不行,便当传令,往返四处据点,通报讯息,却让土匪给抓了,消息一传出,大伙都吓傻了,以为形迹败露。要知道,那时我们各处据点可不是都作攻势,也有许多后勤据点,要是土匪得知了咱们分布情形,各个击破,那后果可不得了。但土匪始终没有发动攻势。直到十天后,闯天爷领着一票高手,杀进了土匪巢穴,救出了宝胜,大伙这才知道,尽管恶匪们加诸酷刑,宝胜他每每熬得大哭大叫、撒尿拉屎,却一个弟兄都没供出,大伙这可爱死他了。抗匪之后,宝胜仍是个老好人,他家世本来便好,堪称家财万贯,却没有进入闯天门居高位做英雄,平时更没有一丝有钱人的跋扈样子,反倒专心经营他那些祖产家业,还搞了间富贵居买卖古董名物,得来的钱四处赈济贫困,有些抗匪弟兄日后没了出路,他也会尽力照应安排,这样的好人,实在没有话说。” 卫靖听老许娓娓道来,这才不禁佩服起富贵居王老爷,心想父亲卫文对王老爷如此敬重,自然也是景仰王老爷善心和义举。又想到当夜贝小路曾说过富贵居有些活口让闯天门抓了,闯天门的刑堂残暴可怖,不禁打了个冷战,心想要是闯天门要是再在年迈的王老爷身上加诸酷刑,那是情何以堪。 卫靖跟着又想起了公孙遥不止一次提及,王老爷可是他家的大恩人,当时只觉得公孙遥迂腐莽撞得夸张,但要是王老爷如此恩情,是加诸在自己家族身上,听闻王老爷遭此不幸,自己必定也是怒急攻心了。 “小卫呐,你回小原村去……要你……爹爹替我打一把好剑……”水半天醉得厉害,眯着眼睛抓着卫靖的手说:“这样我才能……杀了李靡……替宝胜报仇呀……” 水半天说完,瘫倒在桌上睡着了,老许苦笑,费了许多力气,这才将水半天抬出了肉店。 第七章来来富 又过了几日,卫靖和阿喜皆已痊愈,只是阿喜断骨虽以愈合,但走起路来,仍是一跛一跛的。卫靖有时上老许铁铺里头帮忙,有时也替水半天跑腿买酒,再不然便替张大妈磨刀烧水。 这日天气阴冷,老原客栈里外都是空空荡荡,满布灰尘的厨房里一座灶上头的木板动了动,落到地上,探出头来的是卫靖。 此时距离卫靖离开小原村已有十余天之久。他准备妥当要返回小原村,和张大妈等道别之余,也大致问清了方向,在地下海来通往地上的各个出入口里,挑了个最近的地方,便是荒废了的老原客栈。 卫靖步出客栈,走了一阵,来到大街上,向路人问明多马车驿站的所在位置,走着走着,突然见到左边一家铁铺外头贴了张大报,周围也有三两个人驻足围观。 卫靖好奇,凑上去瞧,只见那大报上头写着八个标题大字——“三年一度神兵大会”,下头还有些副标小字——“初春时节,通天河畔大扬府,广宴四方英雄豪杰,评剑论武,胜者重赏。” 卫靖这可看出了兴趣,再仔细看看内文,才知道这“神兵大会”竟是闯天门举办的,目的是选出当年最好的神兵利器和厉害的武者。 “大哥,兵器要如何比?拿着两柄剑互砍?”卫靖拍了拍一旁那专注凝神的汉子肩膀,汉子模样看来也是个打铁匠,肩上还背着一捆钢材。 “小鬼,你懂什么?别乱插嘴!”那汉子一点也不想理睬卫靖,自顾自地和身边伙伴聊着,猜测在这神兵大会上,哪些铸剑大家能够胜出。 卫靖便也厚着脸皮,凑在一旁听,听了几家名堂大都不认得,但听着听着听到了“卫家”,不免眼睛一亮,只听那汉子说:“我瞧这次神兵大会的‘第一神兵’,大概又是卫家拿下了,这神兵之首,十年下来卫家已经拿下三次啦。就算咱两兄弟费力打造,恐怕第一关便过不了,闯天们邀集的几个老头眼光好利,淘汰了一堆瞧来亮眼的好刀好剑。” 卫靖又是惊喜又是疑惑,不知父亲卫文什么时候参加过这比赛了,但随即醒悟,这“卫家”所指的必然是他那两个伯伯了,便开口问:“两位英雄大哥,那赢得‘第一神兵’头衔的卫家,是兄长卫长青?还是二弟卫开来?” “咱哥俩在聊天,你小兄弟硬要凑上来瞎扯做啥?卫家便那两兄弟,还分什么‘二弟’?难道有老三吗?”两个汉子当中那哥哥显得不耐,挥了挥手说。 “不对呀哥哥,我倒听说过卫家是有个老三,只是名堂气没他那两个哥哥大。”弟弟插口说。 “我也不管他家几个兄弟姊妹,总之三次‘第一神兵’,弟弟卫开来拿去两次,哥哥卫长青拿去一次,就是这样了。”哥哥不耐说着。 卫靖点头答谢,又问:“刚听你们说,十年之内卫家拿了三次第一神兵头衔,那么其余的神兵头衔,是谁拿去了呢?啊呀……小弟我不是有心要偷听你们说话,实在是小弟见识浅薄,对这玩意儿又颇有兴趣,老天开眼让小弟我碰上两位行家大哥,见多识广,就算厚着脸皮也要问一下啦!” 卫靖生性机灵,但有一副拗脾气,平时要逼他说这些马屁话,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但他想要主动套话,便也不当自己是在吹捧,还自觉得脑袋机灵,是在戏弄这些憨大叔了。 “什么其余的神兵头衔!你这小孩见识当真浅薄,让我教教你,闯天门这神兵大,是脱胎于往年英雄大会的花样,三年举办一次,举办至今已过了三届,明年春天是第四届,十年下来,卫家拿下三次‘第一神兵’,再没有其他对手了。”哥哥听了卫靖奉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原来闯天门当年邀众抗匪,举办英雄大会,为的是商讨抗匪战情,比剑论武只是英雄会上酒酣耳热之际的余兴节目。闯天门第二代当家李晟去世前,四方已无悍匪,再无借口可以举办英雄会,便也换了个名堂,改成了神兵大会,会上一方面缅怀闯天门的过往事迹、一方面耀武扬威现在的风光势力。 李晟这神兵大会只办了一次,不久后便去世了。李靡继位,又续办了两次,都搞得风风光光,会上那些参赛的神兵利器、高强武者,也都顺理成章地让闯天门收编纳入本门,可说是一举数得。 卫长青、卫开来两家海来市大剑铺,也都和闯天门保持着密切关系,定时献上名贵兵刃供李靡把玩。 卫靖这趟行程下来,闯天门在他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他本来只知两位伯伯名气很盛,但此时得知两位伯伯和状如土匪的闯天门如此亲近,心中不免生了些许嫌恶之感。“这神兵大会便只有两道手续,一是鉴赏,二是比试。鉴赏席上百家竞出,一个个各地来的师傅向评审贵宾展示他们费尽巧思打造的心血结晶,或者解说,或者示范刀剑套路,那些贵宾大爷在席上吃吃喝喝,看到了好刀好剑不免赞扬一番,碰上了低劣东西,自然也是一顿羞辱,他们身旁都站了些手持厉害兵器的侍从,使个眼神后头的人立时上场,二话不说将那些参赛者吹嘘得天花乱坠的兵刃一下斩断,或是连人带刀扔出场外,大伙轰笑一阵,也当真有趣。闯天门当家的便颇好此道,三届下来给扔出场或是羞辱得抬不起头的铸剑师傅当真不少,但便冲着那高额的入围赏金,每届的参赛师傅仍然很多。鉴赏之后,脱颖而出的兵刃,便排划顺序,两个两个比划,最后胜出的便是第一神兵啦。”大哥认真讲着。 卫靖有些疑惑,问:“这我可不明白啦,要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好手,拿了柄破铜烂铁,胜过了拿着绝世好剑的脓包,那第一神兵,便要颁给那破铜烂铁了吗?” “大伙都这样想过,但实际上三次神兵大会上,却没发生这情形。”弟弟也插口解释起来:“第一、破铜烂铁便过不了鉴赏那关,会给扔出场。第二、兵器本便是让人使的,否则大伙儿集资用八百斤黑重铁造柄大斧头,一般长刀长剑也斩它不断,但那能称做第一神兵吗?无人能使,便只是一块废铁罢了。第三、三届评剑大会,两个卫家的兵刃,都请了闯天门里头的好手来使,便也无争议了。” 卫靖又问:“如此比剑,兵刃这般互击碰撞,那最后胜出的,也难免有所损伤啦,第一神兵打得满是缺口,岂不是煞风景吗?” 第23章 “那又无妨,神兵大会本便是办来让闯天门当家开心的把戏,过程中刀剑有所损伤,赛场上也早备好了上好钢材、大鼓风炉、一间间工作房让大伙修修补补,敲敲打打。一趟参赛下来,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每过一轮还有赏金,最后那些铸剑师父当然对闯天门服服贴贴了,使剑武者有些还会被收编纳入闯天门堂口里,从此平步青云。像那个无双堂满全利,便是李晟那届神兵大会上被闯天门瞧上的角色,那次他持的剑虽让卫弟弟的大刀打断,但之后两届神兵大会,满全利便是持卫家的兵刃上场比划啦。”哥哥回答。 “原来是这样,也有道理。”卫靖总算明白,又和那两兄弟闲聊一阵,这才离开,他此时脑筋转个不停,瞬间有了好几个想法,他先是想到,那让满全利夺去的三柄长剑,或许便会在神兵大会上,以“护法剑”的姿态登场,打断那些参赛者的兵刃,若是如此,要夺回父亲宝剑,便非得要参加这神兵大会了;再者,那公孙遥对闯天门深恶痛绝,一心要替王老爷报仇,比起位于市区,那戒备森严的闯天门总坛,通天河畔的大扬府更像是一场宴会,要逮李靡,在那儿可要好下手的多,若公孙遥真有心,那必定会去了。 “我爹爹那柄绿铁剑还在他手上,不晓得他那时会不会将剑还我?”卫靖胡思乱想着,竟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参赛了,他生性喜好热闹,更加对爹爹一手传授的铸剑技艺十分自负,当真想在神兵大会上出出风头,至少,他想亲眼瞧瞧“另两个卫家”造出来的好刀好剑,究竟和爹爹铸造的剑哪个好些?再者,他可一心想将被满全利夺去了的三柄好剑夺回,明年初春这神兵大会,自是一次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啊呀,对了!我得快点找到那臭小子,邀他一块去啊!”卫靖想起了神兵会上通过了鉴赏之外,还得过招比划,届时需要一个使剑好手,方能得胜,卫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公孙遥。 “可是人海茫茫,我上哪儿去找他呢?再说,我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小原村陪于雪姊姊,又何必去参加那王八羔子帮派举办的什么神兵赛?岂不是自找麻烦……不过话也不能这样说,阿喜呀,你要知道,男儿志在四方,我今年也只十五岁,要是我活到一百岁,那便是说我还要在小原村待上八十五年。那样人生有什么意思呢?太无趣啦!”卫靖先是喃喃自语,又变成了和阿喜说话。 “但话说回来,爹爹待我回去了,知道了海来市这些纷争经过,又怎么会让我再上海来,卷入纷争呢?”卫靖胡乱想着,突然想起若要参加神兵大会,也得要打把好刀好剑,那需要上好钢材,他的零用钱早已用尽。这几日在张大妈那儿打杂,临走前虽然得了张大妈和老许一些零钱做为盘缠,但自是买不起那些昂贵钢材,也不可能动用爹爹的钱来购买钢材。事实上他还得担心再度碰上闯天门的纠缠,也无法带着大批钢材四处走动。 “还是乖乖回家罢了!”卫靖摇着头,叹了口气,突然见到前头一个身穿华丽锦袍的小女孩,身旁两个黑衣奴仆在后头跟着。 卫靖瞧那小女孩的后脑杓两只辫子越瞧越是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只见那小女孩转入了一间馆子,隐约闪过了侧脸,卫靖这才认出,那是贝小路。此时模样倒像有钱人家的千金女娃 “啊呀,真是冤家路窄!”卫靖瞪大了眼睛,想起自己的“小卫”娃娃让贝小路偷了,一直没有机会讨回来,这时便偷偷摸摸跟入了那馆子。那馆子门前一个红纸黑字的大招牌——“来来富”,里头人声喧闹,原来是个赌档。 赌客们进进出出,个人脸上都是不同神色,有的狂喜叫嚣,有的愁眉苦楚,有的呆滞漠然,有的兴奋握拳。 他和那些人群错肩而过,进了赌档馆子,里头倒也不小,灯光昏黄,烟雾缭绕,里头不少赌客都抽着大烟。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挤在一桌桌赌桌前,吆喝着下注。卫靖看了半晌,大都是些麻将、天九、花牌之类的玩意,他大都不懂,只想赶紧找着贝小路,要回娃娃,最好狠狠踩她一脚。 卫靖晃着晃着,果然见到贝小路在两个黑衣奴仆开路下,在一张大赌桌前坐上位置,锦袍袖口一抖,抖出好几锭大黄金元宝和几颗闪耀的夜明珠,可把附近的赌客吓得傻了。 “果然是个贼啊,全都是偷来的!”卫靖见贝小路随手便是这么大笔钱,心中不免有些妒忌,加上旧恨作祟,更是暗暗赌咒她待会输得精光。 但见贝小路那桌赌的是一种自海外传入的花牌,一副牌有几十张,牌上画着不同的花样,花样成组成套,能生衍出千种玩法。那桌似乎有个客人手气甚好,一赢又赢,气氛才这样热烈的。西方传入的牌,但见贝小路十分熟练地接牌、打牌。 “哼,我可要亲眼看你输!”卫靖心想自己在小原村时,逢年过节便和邻居孩子们掷骰子赌钱,由于自己脑袋较好,计算得精,总是赢多输少,此时见贝小路信心满满的模样,自己便也不想示弱,找了张骰子摊位,凑上去瞧瞧,只见庄家神情冷淡,只顾望着一旁贝小路那张输赢较大的大桌,都忘记要开碗了。 几个客人催促,庄家这才开了碗,算算骰子点数,杀的杀,赔的赔。卫靖凑在人堆中瞧了一会儿,试探性地下了些注,输了两把,赢了两把,跟着输了一把,赢了两把,信心增大了些,下的注也渐渐加大。 只听得一旁贝小路那赌桌骚动更大,轰轰地叫喊声几乎要掀翻了整个赌档,卫靖看了看,只见那贝小路连赢两把,几锭黄金一下子便翻了一倍回来,几乎整个赌档的目光,都集中到那桌去了。 卫靖心中好生羡慕,回头自己这摊一眼,心一横,抓了十枚钱押“小”。 庄家开碗,通杀。 卫靖哼了一声,又押了小,赢了。松了口气,算算手中全部的钱,还小赢了些,他继续赌着,一面算着骰子,一面继续瞧贝小路那瘫热烈赌桌,赌桌旁的客人不时发出怒吼,输了钱走人,后头的人又补上。贝小路连得胜,杀得庄家冷汗直流,瞧得周遭赌客或者钦羡不已,或者嫉妒赌咒。 卫靖是嫉妒赌咒的那些赌客之一,他哼了一声,暗暗骂着:“哇!这臭丫头,庄家加油呀,让她输得脱裤!” “么、二、四,七点小,杀!”骰子庄家一声喝,将卫靖注意力拉了回来。卫靖冒出一身汗,方才押下的十五枚钱,瞬间便给杀了。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下注越来越大,这十五枚钱,已经是张大妈等给他的全部盘缠了。 “老天爷呀!我是说让那臭丫头输得脱裤,不是让我输得脱裤!”卫靖气得咬牙,见骰子已经一连出了四次“小”,这次应当来个“大”了,哼了一声,抽出一张大面额的银票,押在那张泛黄纸上的“大”字正中,一心只想要是赢了,可怜先前输去的钱便全捞回来之外,还能大赚一笔。四周赌客大都和卫靖一样想法,纷纷将钱落在“大”上。 骰子庄家精神仍然飘移,似乎在为另一桌被贝小路杀得惨烈的伙伴担心,但一双手却更加老练沉稳,一把抓起了骰子搁入巴掌大的碗里,摇晃一阵,俐落地将碗盖上桌。 “快开!快开!”卫靖和一旁的赌客一同起哄大叫,却被一阵更大的喧闹声压下,转头一看,贝小路又赢了,连赢了二十四把,桌上的黄金元宝堆叠成了一堆,那花牌庄家一张脸从青白憋成了酱紫,双手连连发颤,快要连洗牌都不会了。 “么、二、二,五点小,这几位客人真好手气!”这头骰子庄家笑眯眯地将桌上的钱分了部分,赔那些押“小”的赌客。 连同卫靖在内,绝大多数押大的赌客,都发出了哀嚎。 “啊啊——”卫靖抱头大叫,又一回头,只见贝小路远远也瞧见了他,嘴角还扬起不屑的冷笑。 “气死我了!”卫靖又窘又恼,只见贝小路赢了一堆金元宝,自己却输得兵败如山倒,登时失去理智,重重将最后三张银票子拍在骰子摊上那个“大”字上。 “接连五次小,我便不相信第六次也是小!”卫靖大叫大嚷,四周的赌客却有了不同看法,一注注钱币票子纷纷落下,有的买大、有的押小。 “下好离手,下好离手!”骰子庄家见这注赌金下得热络,眼睛发亮,精神回到自己桌上,将那骰子摇得匡啷作响。 “五、五、五,豹子,通杀!”庄家开碗,笑得合不拢嘴。 “这没天理啊!”卫靖一声大叫,跳了起来,摸摸腰间钱袋,心中一冷,打了个寒颤,方才那注他竟将爹爹要他购买铸剑材料的钱全下了,此时钱袋里只剩下几枚铜钱。 “那个……那个……”卫靖牙齿打颤,微微伸手,似乎想要将桌上的银票取回,手还离得老远,骰子摊庄家便已将钱全捞去了。 卫靖还发着愣,一旁的赌客已经推挤叫嚣,又下起了注,还骂着卫靖:“小子,你下不下,不下别挡着位置!” 卫靖让赌客们推了开来,转身想走,见到贝小路拿了个大包袱,将金元宝全包进了包袱,也不赌了。 卫靖脑袋轰隆作响,又见贝小路吃力地将装了满满金元宝的包袱交给身旁两个奴仆。自己却两手空空,输得精光,登时气恼得红了眼眶,眼泪都要落下了。 “呜,阿喜,我完了……”卫靖出了赌档,头也不回地走,正想和脚边的阿喜倾诉些苦楚,突然发觉背后还跟着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一看,竟是贝小路独自一人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不由得又惊又气,便站定脚步,等贝小路走近了,斥问着:“你跟着我做什么? 第24章 见老子我赢了钱,想要我分红啊?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滚滚滚!” “咦?这可奇了!”贝小路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 卫靖见贝小路露齿一笑,睫毛眼眸转动,可爱至极,不免有些心荡,但听了她说话,可是和模样天差地远的尖酸毒辣了。 “我早就瞧见你啦,只见你拨了一叠钱去,又拨了一叠钱去,跟着像只猴儿似地跳,砸下几张票子,全都没啦!这叫赢钱吗?这是猴儿国的骰子赌法吗?怎么跟人不一样啊?”贝小路笑得两只辫子不住颤动,见到卫靖眼睛发红,这才掩住了口,不再笑了。 “好,你笑够了,我可以走了吧!”卫靖气得头皮发麻,胸口窒闷,只想赶紧离开,再也不要见着这损人不留余地的丫头。 “别走,我要向你借个东西!”贝小路一把抓住了卫靖胳臂。 卫靖先是一愣,又想起还没向贝小路讨娃娃,连忙转身喝问:“我的娃娃是你偷走的吧,快还给我!”又突然觉得奇怪,问:“你刚刚说什么?要向我借什么?” 贝小路拨拨辫子,说:“你那柄小刀,我要你那柄小刀,有没有带在身上?快拿出来给我!” “你说八手?”卫靖摸摸腰间,掏出八手,在贝小路眼前晃了晃,说:“你要我的八手干嘛?我为什么要借你?你快点将于雪姊姊做的娃娃还给我!” 贝小路笑嘻嘻地叉手说:“你这乡巴佬懂什么?我要干一件大买卖,欠把称手工具,你弄坏了我的‘龙骨鞭’,我瞧你那小刀挺利落的,想借来用用,快给我呀,土蛋!” 卫靖怒极反笑,骂着:“你没睡醒呀,还是脑袋长虫?你都是这样向人借东西的?你这个臭贼,可以用偷的啊,何必向我借!”卫靖边骂,大剌剌地将八手插在腰间钱袋里,露出了大半截。 “因为我瞧你这只泼猴发怒的样子好笑得很,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去,你还当作是粗心搞丢了,当然要先和你打声招呼,偷去小刀,你才会气坏吧。”贝小路冷冷笑着,这么说。 “好!我便不信挂在腰间的八手你能摸去,你靠近我就打你!”卫靖握紧拳头,在贝小路面前晃荡两下,哼了一声,双手交叉,转身就走,腰间装着八手的钱袋还随着步伐摇摆。 贝小路盈盈一笑,大步跟在卫靖身后,走没两步,突地身子闪电般飞纵,已到了卫靖身后,卫靖连忙回身,腰间的钱袋早已经给摸去了。 “唉哟!”贝小路正得意地要举起手上的钱袋,突然尖叫,张开了手,钱袋却没落下,而是晃呀晃地在贝小路的手指上摆动。 只见到贝小路食指上夹了个铁夹子,那铁夹子是缝在钱袋上的,还连结着一条细长的铁炼。 拉着铁炼另一端的,便是咧开了嘴笑的卫靖。原来这些时日,卫靖有时闲来无事,在老许铁铺里东摸摸西瞧瞧,向老许讨了些不要有用处的材料,东拚西凑,做了个小机关。 他记得那日被潘元打得晕头转向,钱袋差一点给抢走,又想海来市到处都是土匪恶霸,便将这机关逢缝在钱袋上。 卫靖听贝小路向他借八手,便顺着话语将八手放入钱袋里,再出言激她来偷钱袋。这才让贝小路中计,手指给缝在袋口上的铁夹子夹得正着。 “痛呀,好痛呀!这是什么,快拿下来!”贝小路只觉得手指痛极,眼泪都落了下来,伸手就要扯下铁夹子,只轻轻一扯,更觉得指尖刺痛难耐。 “别傻了,丫头。你没钓过鱼吗?夹子上有尖刺,尖刺上有倒勾,你胡乱扯,小心将手指扯烂了。”卫靖哈哈笑着说。 贝小路可吓坏了,气得哭骂:“你竟然在铁夹上安了鱼钩,骗我来偷,你好狠毒啊,啊呀,好痛啊!” “你还不还我娃娃?”卫靖冷冷说着,将锁炼倒转,那锁炼另一端竟是个小手铐。 “那个破烂娃娃有什么好希罕的,我还你就是了……快取下夹子,呜呜……”贝小路呜咽哭着,十指连心,指头上给刺了尖刺,痛得六神无主,先前在赌档中大杀四方的模样,调侃卫靖时的得意神情,一下子全飞到九霄云外,此时的她,便如同寻常女娃被人欺负时,胡乱哭叫着。 “快将娃娃拿出来啊!”卫靖催促着,这机关是他造的,知道那弹簧劲道强,且夹子上头有尖刺,见贝小路疼得哭叫,不免有些心软。 “娃娃在我家里,我去取了还你!”贝小路喊叫。 “你别乱动,不然肉会被扯烂呐。”卫靖掏出八手,抓过贝小路的手,只觉得贝小路的手柔若无骨,滑嫩可爱,食指处夹了个夹子,边缘红了一圈,卫靖扳出了八手尖锥,在铁夹子中央挑拨一阵,将夹子连结弹簧的横杆推出,夹子这才解体落下,只见到贝小路的食指淤青,上头还有一个破洞,淌出血来,其实夹子上有尖刺是真的,但是却没有倒勾,不过夹子设计狠毒,尾端全然没有出力扳动之处,非得将夹子解体才会松脱落手。 “这又是什么?”贝小路拭去眼泪,这才发觉左手上锁了个小铐,想必是卫靖趁着替她解夹子时,趁机铐上的,气得大骂:“你又玩什么花样?” 卫靖嘻嘻笑着,说:“我怕你说话不算话,用手铐锁着你,晚上咱们便在前头的多马车驿站见。你带娃娃来,我帮你解开手铐。我知道你是飞贼,开锁难不倒你,所以我特地在铐子里头埋藏机关,要用专用的钥匙来开。否则开锁时出了差错,十几支尖刺会刺进你手腕里,刚刚很疼吧,要学着教训!”卫靖得意说着,手上还晃动着一柄奇形怪状的“钥匙”,方才输钱的一股怨气,总算都发泄出来了。他想想又说:“嗯,你来时顺便带几个大馒头,啊……算了,还是不要……”他想起自己输光了钱,便连乘坐多马车的车钱都没了,向贝小路要些馒头或许能够一路走回小原村,但又想贝小路必定要在馒头里动手脚,那便算了。 贝小路看看手铐,只见上头还悬着块小牌,上头写着“我是臭贼”四个字,气得俏脸通红,但听卫靖说手铐上还有十几支尖刺,方才椎心刺痛的感觉还余悸猷存,也不敢反驳什么,只是嘟起嘴说:“今晚不成,娃娃在飞雪山庄,离这里挺远。现下我还要赶去蛇守村办一件事,需要一柄锐利小刀,你将小刀借我,我便回去取娃娃还你。” “还跟我谈条件,你不想解开手铐了吗?”卫靖怒叱,转念一想,有了主意,说:“这样好了,我可以借你八手。条件是你借我赌本,帮我赌钱,替我将输的钱赢回来,如何?” 卫靖本来宝爱八手,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才能将爹爹的钱给赢回来。 “可以,但我不想带着这玩意儿去玩牌,你替我取下,我去替你赢钱。” “你这个贼,我取下手铐你便逃了!” “我又怎么知道替你赢回钱,你会不会直接跑了!” 两人僵持一阵,总算各自让步,做出了结论。 “好吧,你和我一同去蛇守村,我当场向你借小刀用,事成之后,我便替你将钱赢回来。回到市中心之后,我便带你上飞雪山庄外头,要奶奶亲自将你的娃娃带出来还你,你便替我解开手铐,这样没问题了吧。” 卫靖想了想,只觉得这办法是最稳固的了,自己此时连搭乘多马车的钱都没有,用走的可不知要走上几天。若是能将钱赢回来,便跟贝小路走一趟也无妨,贝小路的奶奶为人和蔼,且公正,要是让老奶奶做最后裁决,那也安心,便答:“这样最好,从这儿到蛇守村有多远?” “蛇守村是个渔港小村,在海来市的海岸边,得先过通天河到南岸去,加加减减起码两日车程。”贝小路无奈答着,往前头驿站走,还补了一句:“一想到这趟行程还得带只猴儿去,就心烦得很。” “是啊,还有条狗呢!”卫靖哼了哼,领着阿喜跟在后头。 两人到了多马车驿站,等了许久都等不着顺路的马车,贝小路心急,在巷脚随手招了辆小车,也不理那车既小又破,车夫又是个年迈老头。 两人推推挤挤地上车,说明了方向,往目的地前进,贝小路倚在车边看着外头景色,卫靖用手臂枕着头,手臂不小心压着了贝小路麻花辫子,两人又斗了斗嘴。卫靖鼻端不停闻到贝小路衣服头发上那花露香水,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有些对不起那小原村的于雪姊姊。 马车车夫是个年纪甚大的老头,一会儿出声劝阻两人吵嘴,一会儿说起自己往日故事。天色渐渐昏黄,马车逐渐向东。 第二集第八章霸王客栈 马车小小的,老旧肮脏,几根竹竿拉起一张泛黄发黑的帆布作顶,车体行进时不停地发出喀啦啦的声响。甚至那拉车的也不是马,而是一头瘦弱老驴。这“老驴车”驾驶是个老得连声音都听不清楚的老头。 “小妹妹,你方才说,你要上哪儿去呐?”老头连连咳嗽,刚刚他卖力指著小车外头那条金色耀眼的大河——通天河,不停地向卫靖和贝小路诉说这河的绮丽风光,周边的风情种种,有些是陈年故事,大都是老头年轻时的故事。 卫靖抱著阿喜,无神地玩弄阿喜背上的狗毛,贝小路倒对这老头的故事很感兴趣,不时发问,和老车夫一搭一唱。 “傻爷爷,我说过七十几次啦,我要乘船渡河,你循著河往前去,随便找个渡船处将我放下罢!” “刚刚讲到哪儿啦?”老车夫咳了几声,咳出口浓痰撇头吐去,问著。 “你说那大英雄李闯天的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武功过人,神勇无敌啊。” 第25章 贝小路答。 “对对!是了,是闯天爷那二儿子李岳,这孩子可厉害啦,身体壮的像是山里头的大野熊,力大无穷。那一天,街上出现了一条大黄牛,那大黄牛喂养的好,活泼精壮,在街上一阵胡冲,可闹得天翻地覆啦。那时李岳随众上街,正好便碰上这情景,大黄牛朝著他那头撞去,他几个随从都拔出兵刃相迎,李岳却摩拳擦掌,竟冲上前伸手扭住了大黄牛的颈子,肩头抵在它颈下,大黄牛发了狂,猛力要冲,竟挣脱不得,李岳脚下好像生了根一样,像块大岩石挡著大黄牛。大黄牛扭了一阵,喀嚓一声,颈子骨头竟硬生生让李岳双臂给扼断了!” “真厉害,真精彩,说得像是你亲眼见著一样。”卫靖打了个哈欠。 “本来便是我亲眼见著啊,那大黄牛是我养的!”老车夫笑得合不拢嘴,继续说:“我牵著大黄要去卖给肉贩,大黄大概知道自己要被宰了,这才乱糟糟地闹,却碰上了李岳这大英雄。” 卫靖不以为然地问:“坏闯天门胡乱逞英雄,打死了你的牛,你还当他是大英雄吗?” “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李岳那一下子,街上那么多人,还有许多孩子,随便让大黄顶个一下,可要出人命了。”老车夫摇头晃脑地说:“大黄本便要牵去卖的,我将它养得又壮又好,让屠夫宰杀,可能白受更多苦。李岳一记便拧断它颈子,死得倒痛快。且他得知我是黄牛主人,不但没怪我没牵好牛,还赔了我一笔钱,那笔钱可真不小,我赔了附近商家,又雇了车,将死大黄卖给肉贩,加加减减反而还赚了一笔。闯天门并不坏啊,至少当年不坏……说到当年啊,我可比你俊得多啦。那时我和阿娇,在通天河畔一片草皮上……” “等等!等等!”卫靖赶紧打断了老车夫的话,知道他又要将话头转到通天河草皮上,他和情人月下看河,看出了个儿子的陈年往事,这段子老车夫已说了三遍了。 “这么说来,李岳其实为人不错,闯天门沉沦,应当是李闯天的孙子不好。”卫靖扯东扯西地说。 “闯天爷的孙子,那是……是谁来著?”老车夫歪著头想。 “李闯天的孙子是李靡,现任闯天门当家的,但闯天门在李靡的爹爹李晟那时,便已经沉沦堕落啦!”贝小路岔口,滔滔不绝地说:“李晟便是李闯天的大儿子,李岳的哥哥。” 卫靖白了贝小路一眼:“听你这口气,说得好像和李闯天很熟是的。” 贝小路答:“我和李闯天不熟,但我爷爷和他却挺熟。小子,谅你也没听过我爷爷的名号,乡下穷孩子,听人说这些大人物,你觉得像是听故事是吧。” “你爷爷叫贝绿,你这母猴子学人说话,能不能学像点,说点人话,别尽说些猴话,乡下孩子不是人吗?要你来这样污辱?”卫靖大声答著。 “我爷爷大名鼎鼎,你听过也不稀奇。”贝小路不甘示弱:“乡下孩子当然是人,你是乡下猴子,只有最没有教养的猴子,才会将我的龙骨鞭给弄坏了,你要如何赔我?” 两人吵著吵著,又吵到了那晚躲藏在暗巷,和天龙地虎帮追逐之时,卫靖用八手小刀将贝小路的龙骨鞭子割断一事。 卫靖早在地下海来,平日和老许、水半天瞎聊扯淡之时,便趁机打听过贝小路的来头,也听了些飞雪山庄的过往事迹。 飞雪山庄是大飞贼贝绿的地盘,位在通天河云湖中央一座叫做“醉生岛”的孤岛上。当年,贝绿是个豪迈的大飞贼,最喜欢窃取那些贪官污吏家中宝物,因而在百姓口中,飞雪山庄名声其实不坏,算得上是义贼。贝绿和李闯天颇有交情,抗匪之时,便窃去了不少匪子脑袋。 贝绿死去许多年,飞雪山庄现时当家的,是那贝绿的结发妻子,大家不清楚她的名字,数十年前都只管叫她贝夫人,数十年后的现在,大家也是叫她贝老太太,这贝老太太是什么来历,谁也不晓得,只知道她以贝绿亲传的一手飞刀绝技,捍卫了飞雪山庄十数个年头。贝绿刚死的前几年,还有些不识相的小贼小盗,认定了飞雪山庄当中藏了许多贝绿窃来的名贵珍物,这些小盗小贼摸入了醉生岛,或是明抢、或是暗夺,一个子儿都没能夺到,大都手断脚残地逃出飞雪山庄。 一些曾经吃了贝绿闷亏的奸商,勾结了官府,要以捉拿盗匪的名义攻打醉生岛,下场是八艘官船才出河岸,便发现船底全给凿破了洞,跟著当夜几个奸商,每人给窃走一撮头发,挂在其他奸商床头边缘,还贴了张红纸条,上头黑字写著「这是某某大爷的一撮头发。猜猜,再有下次,起床时瞧个清楚,是谁家的脑袋被窃啦?” 窃发事件之后,不论是官府还是寻常盗匪,谁也不敢去打飞雪山庄的主意了,但近十年来,飞雪山庄几乎再没有作为,也渐渐地被人遗忘。 那夜以飞刀射退天龙地虎帮的老妇,便是贝老太太,贝小路的奶奶。 “别吵别吵,你叫他猴儿,他叫你猴儿,两只小猴儿乖乖听爷爷我讲话呐!”老车夫竟不理两人吵闹,硬是将他与情人的甜蜜往事,又讲述了一次,还不停呵呵笑著。 “对了,两只小猴儿,你们要上哪去啊?”老车夫总算讲完,突然怔了怔,又开口问著。 “……已经到啦,老爷爷你靠边停吧。”卫靖已然见到前头河岸,大大小小的渡船口,渡河乘客络绎不绝。 此时是黄昏天际,那通天河被落日光辉映得满江金黄,顺著河边堤防向前方看,闪耀的金黄色大河当真有如直通天际一般。 卫靖抱著阿喜下车,贝小路付了车资,见老车夫有些茫然,便叮咛他:“你掉转回头,从大街拐回原先的路上,别走小路,不认路可以问人,可别迷了路啦!” 老车夫点点头,拉转驴头,看著夕阳西下,哼起了小调。 卫靖看著老驴车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些同情那老车夫,车程中听说他那情人早已死去多年,他也没再娶,只是日夜记挂著,日子一晃便是这么多年。 卫靖看著河岸,天水连成一片金亮澄黄,映得他微微闭眼,只觉得这番风景,美丽是美丽,但自己独赏总是缺了什么滋味,要是能和于雪姊姊坐在河岸草皮上一同观看那可好了,到了夜晚看月亮,说不定还能像那老车夫一样…… “你发什么楞,快上船呐,乡下毛孩子连船都没乘过吗?”贝小路已经跃上一艘小船,向卫靖喊著。她左手腕上还铐著小手铐,此时用丝巾裹了一圈,摇晃起来那些铁炼会发出啷啷响声,贝小路神情一变,赶紧放下手来,想必对这手铐恨极,在卫靖上船之际,还用力摇晃了船身,想吓吓他好来取笑。 “小贼还敢大声嚷嚷,也不怕人笑。”卫靖没搭过船,心中害怕,上船时又让贝小路摇船吓唬,却强装没事,还出言反讥。 船夫划桨拨水,小船渐渐远离河岸,天色转暗,自通天河面抬头看去,天空从澄黄转为黑紫,一颗颗星星闪亮亮地冒出头来,又是另一番动人风景。 许久,小舟终于来到河的对岸,两人下了船,往北方瞧去,远远仍见到一座座华丽大楼,日落后灯火皆起,彷若不夜;相形之下,南岸这头便不那样富饶,建筑明显低矮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民居和老旧市集。 两人走过好几条街,此时天色已晚,四周店家大都打烊,贝小路拿著手巾拭了拭额头的汗,向拉几个路人问了路,领著卫靖左弯右拐地转入了纷杂旧巷里。 只见到窄巷末端一间三层大屋门外悬著灯笼,还立了面招牌——“霸王客栈”。 卫靖觉得奇怪,便问:“外头街上便有些干净的客栈,你为何偏偏要绕这些路来这儿,霸王客栈有比较稀奇吗?” “没见过市面的穷孩子乖乖当个跟班行了,别问东问西的,这花剌街的霸王客栈,行家才知晓其中门道,待会儿有你瞧的了。”贝小路咯咯笑著。 一路上卫靖和贝小路吵嘴吵得多了,贝小路开口便是“土包子、穷孩子、野猴子”卫靖听著听著也习惯了,反应不若先前那般大;事实上他反讥时的话语也好听不到哪儿去,多半是“贱丫头、臭小贼、母猴”等。 “你的目的地便是这儿?”卫靖随口问著,他肚子饿得发昏,再没兴致和贝小路吵嘴。 贝小路摇摇头,说:“这儿只是姑娘我今晚的落脚处,蛇守村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 两人走向霸王客栈,老远便听见自客栈里头传出来的喧闹声响。两人进了客栈,卫靖四顾打量,只见这客栈内部十分宽大,十来张桌子凌乱摆著,二十来个客人多半是赤胸裸背的汉子,大都醉得面红耳赤,划拳的划拳、拚酒的拚酒,更有些人嚷著向店小二要碗来掷骰子,那店小二眯著眼睛,像是见惯了这些场面,二话不说挑了个脏碗扔去,那些汉子接著便吆喝著赌了起来。 卫靖在来来富输得好惨,此时又见著了人家赌钱,不由得心生嫌恶,但又有些好奇,很想凑上去瞧瞧,不晓得能不能瞧出些法门,他想起贝小路在来来富桌前呼风唤雨,赢了那大堆黄金,省著点花用,可让他父子俩在小原村吃好多年了。 “嗯,要是我有那大堆黄金,可要将海来市最好的钢材全给买下,再买下一间片大店铺……”卫靖喃喃自语,又摇起头来,心想只要贝小路说话算话,事成之后替他将输去的钱赢回,那便心满意足了。 尽管贝小路和卫靖两人和店里头其他客人模样格格不入,店小二也只是多看了两眼,立时将他俩领到一张角落桌子,也不介意卫靖还带了只狗进来。 第26章 卫靖好奇地坐下,想瞧瞧这客栈究竟有什么新奇古怪的地方,倒是贝小路皱著眉头,捏著手巾用力地擦拭那脏污椅子。 店小二倒了两杯茶上来,贝小路掏了一锭银子付给店小二。店小二扬了扬眉,说:“只有一人份的饭钱,你俩个哪位想吃霸王餐?” 贝小路嘻嘻笑地答:“我付我自己的钱,你问那个没付钱的去呀。” 店小二闻言,立时看向卫靖。卫靖啊的一声,连连摇手,解释著:“我并没有要吃霸王餐,你……你们这儿一碗白饭多少钱?” “他乡下土包子,什么规矩都不懂,你解释给他听吧。”贝小路取笑说著。 店小二倒没有轻视卫靖的样子,反而搔搔头,清了清嗓子说:“这儿呢,叫作‘霸王客栈’,来这儿的大都是熟客,都知道这儿规矩,每人都是一锭银子,当晚有什么酒菜便上什么酒菜,没得挑拣,吃不饱有白馒头任你吃。既然叫作‘霸王客栈’,便不怕人吃霸王餐,要吃的,等会儿上去兜一圈便是了。” 卫靖听店小二接连说著霸王客栈这名号,只觉得好似在哪儿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朝店小二指著方向看去,是店里中央几张桌子,座位上的客人却也没什么稀奇,自顾自地吃喝著酒菜。 “在那儿兜一圈?这样便可以白吃一顿饭?”卫靖惊奇问著。 “兜一圈的意思就是……”店小二正要解释,贝小路立时摇手说:“还是不要了,乡下来的土包子,他有什么胆子,你看他吓得快尿裤子了,有什么胆子在霸王客栈吃霸王餐呐?” 店小抿了抿嘴,神情有些不悦:“乡下孩子便如何?我以前也是乡下来的。” “是啊!乡下孩子便没胆子吗?吃就吃,我怕什么?”卫靖恼火贝小路在别人面前讥讽他,猛一拍桌子,大声说著。 “好。”店小二也没多说什么,随即转身,扯开喉咙大喊:“弟兄们,有人来吃霸王餐啦!” 四周一下子静默下来,十数张桌子上的大汉都转身看向卫靖,一时之间,卫靖突然不知所措,向那店小二喊著:“等等,等等,你不是说什么兜一圈,我不是来白吃白喝的!” “马上便让你上去……”店小二还没说完,中央位置几张桌子的汉子们一声哄闹,都跳下了桌子,将桌上的酒菜全搬到别张桌子上,又一拉一推,拉动数张大桌,卫靖听著了拉动桌子时发出的巨大声响,这才发觉这些大木桌的桌面有一掌厚,桌脚和大腿一般粗,竟是参天木材造成的桌子。 “我还没问,你要吃完了上去,还是下来再吃?”店小二摸摸鼻子,斜眼睨视卫靖。 “这……有差别吗?”卫靖一愣,转头看向贝小路,见到贝小路不怀好意地笑,心中打了个突,知道自然没有那样容易让他轻松地上桌兜一圈下来,便答:“我肚子饿得紧,吃完了再上去吧,白馒头替我多拿几个。” 卫靖这么一说,四周的汉子一齐发出了喊声,嚷嚷著:“真是麻烦,小鬼回家喝奶去!”、“位子都替你挪出来啦,小弟!”也有些持著不同声音:“让他吃,吃越饱,待会越好看,哈哈!” 卫靖强忍著不安,坐回位置,和贝小路大眼瞪著小眼,店小二很快将两人份的酒菜上桌,倒挺丰盛。卫靖静静吃著,刻意吃得慢些,心想随机应变。 此时那些汉子的喧哗声更大了,纷纷鼓噪,互相推挤著:“好了好了,场子都清出来啦,快开始吧,掌柜的出来作庄呐!”、“老子等不及啦,我来我来!” 只见那汉子当中,一个醉得晕头转向的光头大汉摇摇摆摆地爬上桌去,在桌上跳了两跳,大喊著:“各位,今晚儿哥哥我便是大热门,尽情押我吧,包管各位赢钱。” 下头的汉子立时鼓噪:“下来吧,大光头,你醉得站都站不稳,别吹牛啦!”也有些人不同意:“谁说的,霸王客栈的兄弟哪个不喝酒?哪个喝酒便不能打了?越醉越猛呐!” 大伙鼓噪著,一个瘦高男人也跃上桌子,拍拍肚子,也是醉眼惺忪,两个大汉在数张大桌并成的台上,分立两边,摆起对打架势。一个矮胖男人已然在另一旁桌子,清了桌子,摆了两只碗,吆喝著让大伙下注。 “我明白了。”卫靖吞了口口水,心中突然想起那日在地下海来,见著田鼠帮潘元纠众去砸双刀帮时,带著的那厉害角色,便是什么霸王客栈的擂台王。想来擂台便是指这赌斗赛了。 “哼哼,你的心肠挺恶毒的……”卫靖瞪了贝小路一眼。 “我怎么恶毒?你害怕了吗?”贝小路瞅著卫靖咯咯笑著。 “你既然要我帮忙,却还这样设计我,要我让人打断了手脚,你瞧著也开心,你心肠这样恶毒,还不承认?”卫靖气呼呼地说。 “谁教你处处顶撞我?打断手脚便不必了,你哪有胆子上去?这样好了,你乖乖向我磕头认错,取出钥匙替我解下手铐,再将你那小刀给我,我便有法子让你逃出这客栈。你在外头躲藏几日,等姑娘我办完事,看你模样乖不乖,赏你几枚钱,也比你今日输去的多。至于那丑娃娃,便再看我心情,了解了吗?”贝小路连珠炮似地说,像是一切都安排好了一般。 卫靖瞪大了眼睛,原来贝小路让自己铐了手铐后,看似妥协做出约定,却又设计了这圈套,硬是要将情势扳转到对她有利的一面。 “你这臭贼,死性不改,这算盘算得可真精!可棋差一著就是小看了我卫靖。”卫靖拍桌大骂,此时四周都是喧闹声,也没人理会卫靖这儿的吵闹。 “我小看你什么?”贝小路问。 “小看了我的本事,和我的臭脾气!”卫靖怪叫一声,掏出那怪模怪样的钥匙,用力一扳便散成好几段,大嚷:“我告诉你——这钥匙呢,是假的,是我用剩下来的铁材胡乱黏上的!你那手铐非得由我亲自以工具撬开不可。再来,打断腿就打断腿,阿喜也断了腿,还不是好端端的,你这家伙坏透了,我不想和你坐,会沾著你身上的臭气!” “好,那你滚远点,野猴子不受教,让人打死算了!”贝小路恼怒拍桌骂著。 卫靖哼地一声,端起自己的酒菜,走到另一处桌边坐下,见著几个汉子不约而同望著他,晓得这霸王客栈既然让客人选择先吃后吃,必定便有不少家伙先要饱餐一顿,然后藉机偷溜,客栈里的熟客自然也必定有处理这种情形的手段,想溜出去可不容易,便也乖乖坐下,强作镇定,翘著腿吃肉,还分了不少给桌子底下的阿喜吃。 “哼哼。”卫靖见到台上那瘦高男人和高头大汉已然分出了高下,瘦高男人肚子上捱了一拳,忍不住哇哇呕吐起来,将一肚子酒菜全呕了出来,逗得底下瞧著的汉子们全捧腹大笑。 卫靖总算明白方才店小二问他要先吃还是后吃的缘故——先上场捱一顿打,下来还是有得吃;先吃饱喝足的也讨不到好处,打赢了固然光采,打输了可能便要吐得一桌子都是,等于白吃了。 此时这票赌斗客人倒不是来吃霸王餐的,而是店里头的熟客,饭后赌斗便是这霸王客栈的惯见节目,客栈老板兼作赌斗庄家,店里头的熟客不是赌徒便是练家子,那些练家子十分乐意上场和人过招练练身手,且赢了都有赏金。 卫靖啃著馒头,冒了一额头汗,突然觉得裤角让人拉了两下,低头一看,只见到脚边伏了个乞丐,身子又瘦又脏,全身全脸都是脏泥,衣服破烂发臭,皮肤上满是烂疮,眼歪嘴斜,不住向他磕著头,一旁还摆了个小钵。 卫靖怔了怔,只当这乞丐肚子饿了,便将那吃剩的牛肉端去他面前,那乞丐男人伏在地上,抓了牛肉就吃,吃得满嘴油腻,露齿向卫靖笑著,模样很是感激,卫靖也笑了笑,却见他仍然不走,继续磕头,又伸指指了指自己腰间钱袋,指指自己头上、脸上的烂疮,嘴里咿咿啊啊喊著。 “原来是个哑巴。”卫靖瞧他可怜,尽管腰间钱袋里头早输的只剩下五枚铜币,却还是掏出了三枚,放入他钵里,还瞪了贝小路一眼,嘴里哼著:“哼,我才不像那臭丫头毒蝎心肠。” 哪知道乞丐却仍拉著他裤角不放,双手乱挥,又是拜托,又不停比著「十”。 卫靖有些傻眼,摇摇头说:“不行,我身上没那么多钱……没办法给你那么多……” “你肚子饿了的话,我这儿还有些菜,你渴了吗?要不要喝点酒?”卫靖将鸡肉和酒壶都端向乞丐,那乞丐又夹缠一会儿,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接下了卫靖的酒,却不要其他小菜,喉咙一转,竟咳出一口浓痰,吐在卫靖脚边,瞪了卫靖几眼,又爬向别的客人。 卫靖满脸错愕,一点也没有帮助人后的欣慰之感,反倒觉得十分委屈。只见那乞丐不停纠缠其他客人,有些朝他破口大骂,有些给缠得烦了,便也扔了些钱,其中一个客人方才赌赢不少,出手较阔,扔进钵里的钱匡啷啷响个不停,那乞丐也呜呜啊啊地磕头道谢。店小二瞧见了这乞丐,皱著眉头将他往店外头赶,那乞丐爬到了客栈门口,回头嘟嘟囔囔地和店小二纠缠起来。卫靖一愣,愕然地喊著问:“怎么你会说话呐?” 乞丐见到卫靖远远地瞧著他,便大骂:“穷酸的臭小子,你看什么看,去你妈的!” “喝——”卫靖只觉得一股火气便要从肚子爆上脑袋,心中的惧意倒减低了些,转头见到另一桌的贝小路笑得东倒西歪,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太可恶,太可恶了!” 第27章 卫靖捏紧拳头,突然肩头让人重重拍了一记,回过头看,不敢置信。樊军提著壶酒,在卫靖身旁大剌剌地坐了下来,一手还搭在卫靖肩上说:“哟,竟然是你,顾店的说今儿个有个小子来吃霸王餐,我还当是谁呐。” “你是那天那个家伙,你怎认得我?”卫靖吓出一身冷汗,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樊军,心念一转,当时便听潘元说樊军是这儿的擂台王,在这儿撞见他,也并不稀奇了。 樊军大大喝了一口酒,四周来往的客人,有些见了樊军,都和他打招呼,樊军也摆手回应。 “那天你向潘元射石子,你以为没人见著?”樊军哈哈大笑。 卫靖却觉得樊军压在他肩上那手臂又重又沈,肩头逐渐酸疼,他本来已经想著了几个逃脱方法,却见此时店里更加热闹,赌斗一开,更多的汉子进来,逃脱机会更小,此时樊军现身,那田鼠帮或许也来了,潘元和他有仇,在这儿见了,可还有什么好话说。 卫靖越想越恨,当下冷笑两声说:“我认了,今天是我卫靖大难之日,一堆人联手欺负我,你这擂台王要逞威风、欺负小孩子,就趁现在吧,我年纪小,打不过你,又能如何?潘元也来了吧……躲著干嘛,臭老鼠就是臭老鼠,叫他出来啊!” 樊军哈哈两声,说:“瞧你骨气倒不小,你放心吧,潘元没来。这儿不是田鼠帮的地盘,我和田鼠帮也没太大干系。欺负你?你有什么好欺负的?”樊军说著,挥手招来店小二,要了酒菜,自顾自地吃喝起来,又瞧瞧卫靖,淡淡地说:“不过呢,想在这儿吃霸王餐,可跟我有干系了,你不会不晓得吧。待会儿上台有你受的。别耍嘴皮子推托自己年纪小,在这儿混的,多的是十来岁便离乡背井出外闯荡,我就是这样。” 樊军正说著,店外又进来几个汉子,其中一个比其他人高了半个头,虎背熊腰,脸上还画上了红色纹路。 但见四周客人鼓噪起来,说:“主戏来了,跑龙套的可以滚下来了!”、“樊兄,我赌你赢!”、“虎哥,别泄了气啦!” 台上两个汉子正打得热烈,哪里理会台下叫嚣,其中一个还骂著:“吵什么?要老子下台,便上来打,打胜了我自然下去!” 那汉子还没说完,方才进门的那高大、纹面、被称作“虎哥”的大汉,二话不说,随手在桌上抓了瓶酒,咕噜噜喝了好大一口,跟著脱去上衣,三两步抢上木桌擂台。 “等等,等等,你……”两个相斗的汉子还没反应过来,便让虎哥扔下台去了。 虎哥拍了拍胸膛,圆眼朝擂台下扫了一圈,目光盯住了樊军。 樊军扭扭脖子,站起身来,重重拍了卫靖脑袋一下,说:“上这儿怎不喝酒?” “你打我干嘛?”卫靖尽管害怕,但他个性倔强,头上吃痛,心中不服,反手顶了樊军腰间一下,只觉得樊军腰部肌肉坚实,像是顶在饱满沙包上一般,手肘反而有些疼痛。 樊军哈哈一笑,一手勒住卫靖脖子,抓起酒壶就灌他酒。 卫靖给灌了两口酒,只觉得呛人难受,连连咳嗽,心中怒火陡升,使力挣脱,摸出腰间八手就要和樊军拚命,吼叫著:“你再烦我,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这家伙不识好歹,你那天射潘元石子,挺合我胃口,我教你个乖,多喝几口酒,待会儿上台好受些。”樊军哈哈笑著,大步向擂台走去。 卫靖吁著气,只觉得那酒辣极,呛得他反胃欲呕,一瞥头见贝小路瞅著自己连连摇头,像是怜悯路边小狗一般,不由得又是一阵愤怒,但想起潘元原来没来,心中的大石也落下了些,深深吐了口气,又盘算起如何才能脱身,且不能让贝小路瞧扁了。 “来喔来喔,快押!”客栈老板脸色红润、身材五短,比卫靖还矮了半个头,顶著个圆滚肚子,笑嘻嘻地吆喝大伙儿下注,汉子们的情绪高张到了最高点,有的大喊“樊军”,有的高叫“虎哥”。 卫靖牙一咬,心想事到如今,也只能豁出去了,他不想露出惨兮兮的神情让贝小路笑,索性一拍桌,跟著叫喊起来,又摸摸钱袋,将最后的两枚铜币也拿去押樊军。 “吃霸王餐的小子,你也来玩呐?”、“待会就轮到你了!”大伙儿调侃著卫靖。 “是啊!我输了一屁股,便只剩下两枚钱,给不给我玩呐?”卫靖不怒反笑,大声嚷著。 “玩、玩,你开心便行!”客栈老板摇摇手打了圆场,也让卫靖下了注,却不忘叮咛一句:“小子,可别忘记你吃了咱们一顿霸王饭哟,这是规矩。” “我知道。”卫靖盯著客栈老板眼睛说,那老板搓搓手,又笑了起来,招呼大伙儿下注。 那头樊军和虎哥已经拳头碰了拳头,各自后退几步,要开打了。 虎哥身材比樊军高壮,两手大张,一步步往前推进,樊军则一弹腿,重重在桌面一跺,发出好大一声巨响,扎了个结实的马步。 虎哥又往前几步,伸手去构樊军颈子,樊军身子一矮,突然前低身前窜,一双拳头凶猛朝虎哥面门击去。 虎哥闪避不及,脸上吃了一记,鼻血登然泄下,却也抓住了樊军手臂,顺势转到樊军背后,抱住他的腰,猛一用力就要往后仰摔,原来虎哥使的是摔角路子。 樊军让虎哥一抬,在两脚腾空的瞬间闭气发力,便又沉下。虎哥这一摔没摔成,更加聚力紧箍著樊军腰间,又将樊军身子抬起。 樊军喝了一声,硬是将虎哥双手扳开,身子落下,随即快速回身跃起,连环腿蹬蹬踢出,踢在虎哥胸前。虎哥吃了这记连环腿,尽管他身材厚实,也连退几步,鼻孔喷气,疯牛似地再冲上来,要擒抱樊军腰间。 樊军扎实了马步,双手一推,顶住虎哥的手,两人双掌互抓,比拚起力气,突然听得脚下木桌发出喀喀声响,各人脚下踩的木桌却因这推力而向外推去。 “哈哈,台分开了,快推回去!”汉子们起哄喧闹,一群人分成了两边,抵著木桌擂台两边一齐推,将让樊军和虎哥拚力撑开来的木桌擂台,又并了回去。 “喝呀!”樊军一声虎吼,一身硬朗气功勃发,双脚猛一踱,脚下那参天木桌给踱出了两个凹坑,擂台周边的汉子们都给震得一退。然后便见到樊军推著虎哥连连后退。 虎哥退了几步正要还击,樊军身子一低便进了虎哥身前,使出那他套狠辣的近身格打,手肘、膝撞连连撞击在虎哥肩颈胸腹上。 卫靖只看得热血沸腾,几乎要跳了起来吆喝,樊军却突然中断了攻击,往后迅速退了几步,向那客栈老板拱了拱手。 虎哥早摇摇晃晃摔下擂台,瘫倒在地上连连喘气,一票汉子鼓闹叫嚣著:“我就说樊军厉害吧!”、“原来虎哥中看不中用呐!” 虎哥的伙伴们抢上前去,将虎哥拉到了边角,又是扇风又是拍脸,见虎哥仍喘气咳嗽,不由得恼火埋怨著樊军:“兄弟,你出手未免太重!” 樊军漫不在意地说:“我只出了五分力,要是真打,他已经起不来啦。” “我也没使出全力,明儿个雷员外家府上那场才要你好看……”虎哥恼怒说著,推开众人,摇摇晃晃地领著伙伴们走出客栈。 客栈老板从杀来的钱里取出一小叠钱,对樊军摇晃两下,又指了指那张让他踩烂了的木桌。 “我知道,你桌子贵得很。今晚大伙玩玩,明儿个我上雷员外府上去打,赢了便多买几张桌子还你,你多开几坛酒让大伙喝吧!”樊军大笑地答,观战的汉子们一阵喧哗,纷纷欢呼。 “我明明押中了不是吗?”卫靖自客栈老板手上接回赌金,一看还是两枚铜币,气愤地问。 客栈老板哼了哼:“樊军是擂台王,赔率只有赌金一半,这儿规矩是赢了也得扣三成下来作手续费,不然大家都押樊军,我拿什么赔你们,还别说这些汉子吃喝的酒菜了。你只押两枚铜钱,赢了一枚,缴回来当作手续费,难不成我还得将这枚铜钱取走三分吗?” “喝!那我怎么赢也是两枚钱,还赌个屁啊!”卫靖大叫。 “这倒也是,那这场手续费我便饶了你啦,你从三枚钱开始玩吧。”客栈老板呵呵一笑,将一枚铜币赏了卫靖。 “其实你也可以不押樊军,赔率高些,不过输面稍大便是了。”贝小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卫靖背后,低声说著。卫靖则将头别过,不理睬她。 此时又有两三人跳上木桌擂台要打,大伙儿都喝了酒,也不理顺序如何,有的要和樊军打,有的要捉对单挑,有的直嚷嚷要大家押住在自己身上。 客栈老板灵机一动,拍掌吆喝喊著:“别吵别吵!四个乱斗如何?最后站著的算赢!” 有些客人吆喝著:“这怎么成?要是三个打一个,那便不公平啦!” 客栈老板哈哈大笑说:“平常大家打得还不够多吗?明晚雷员外府上那场才是重头戏,一年不过两三次,比起这小客栈热闹不只十倍,我受了邀请,去当作贵宾,可不想将参赛好手赔在自己这小客栈里,那可对不起雷员外呐,今晚大家便看看热闹,开开心罢了。小毛,去多开几坛酒给大家喝!” 汉子们听了大都叫好,纷纷下注,卫靖又将三枚铜钱,全押在樊军身上。 大伙儿起著哄,将更多木桌子并往中央,将擂台扩得更大,台上四人也得以向后挪出了些空间,个个摩拳擦掌,瞪视著其他三人。 除了樊军之外,三个打手之中,一个是黑瘦矮小,手臂却长,活像只野猴,大伙儿称他“黑猴王陈块”;一个和樊军一般高,却瘦了些,两脚一前一后,架势摆得挺大,后脚站得扎实,前脚却微微抬著晃动,是“快腿张三龙”;第三个年纪大些,留了些胡子,两只手前伸,模样像只大螳螂,被称作“螳螂手常安”。 第28章 随著四周男人鼓噪喊打,快腿张三龙率先动身,回身一脚便往螳螂大叔常安扫去,常安脸给踢中,翻了个筋斗便倒,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我还没倒,这小子腿不中用!”常安挣扎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喊著,另外三人已经斗得凶猛。 黑猴王陈块四处乱蹦,长手忽抓忽刺,连攻樊军脑袋、腰间,樊军双手守御坚实,像是铜墙铁壁,张三龙一双腿轮流对著眼前两个对手挥扫突刺,和枪棍一般,又快又狠。 螳螂大叔常安又跳回战圈,一套螳螂拳发狠乱打,突然脸上一疼,让陈块打了一巴掌,还来不及还手,右腿一软,是张三龙踩在他腿弯处,跟著只觉得侧边一古怪力推来,是樊军双臂格来,轰隆一声将他撞飞出了战圈,摔在人堆里,爬也爬不起了。 “大叔你别逞强啦!”、“别丢人现眼了!”、“瞧你正经八百,原来是纸扎的!”大伙们鼓噪著,尽管那螳螂手常安恼怒至极,却也不敢再上去打了,客栈老板已经开始算钱,将大伙押在这螳螂大叔身上的注码都给杀了。 场子上打得更热烈了,张三龙中了陈块两记猴儿拳后,也发起了狠,一双腿疾风似地踢,陈块不停跳跃闪躲,却渐渐让快腿逼得连连后退,一脚踩到擂台边缘,退无可退,一下慌张缓了注意力,才见到张三龙抬脚,便感到下巴猛一受力,登时天旋地转。 张三龙这脚结结实实踢在陈块下巴上,一脚便将他踢下了桌,陈块已然晕去,让其他人给拉到一旁扇风,和虎哥下场一样。 “好个快腿张!可我前些日子在地下海来碰上一个李二腿,他的腿比你重得多,你便只是快罢了,不怎么中用。”樊军伸伸拳头,等张三龙准备妥当,便也扎了结实马步,一步步进逼。 “是吗?”张三龙声音陡然高拔,他是出了名的快腿,一套家传武术里头,腿招便占了九分,一双腿练得又快又准。 樊军前进几步,身形已进入张三龙的腿攻范围,只见到张三龙立时出腿,一记快过一记,或是横扫、或是直蹬,力道比方才踢击螳螂手和黑猴王都要大得多,便是不服气樊军说地下海来有个李二腿腿力胜过他。 樊军用手臂硬格,挡下好几记踢击,便无法继续进逼,腰间接连中脚,有些恼了,突然喝了一声,沉稳身形突然转为快捷,也举脚和张三龙互踢。 “和我比踢脚?”张三龙先是一怔,跟著发出不屑的笑声,腿功更催上了劲。登时战圈里腿来脚去,两人踢得好似杂耍,一票观战赌钱的男人鼓噪得要掀翻了客栈屋顶。 张三龙腿快,起先占了上风,两人双腿不时交碰之余,还能抽空朝樊军腰间踹一下,但数十脚过后,却觉得和樊军一双腿互格相撞之时,像是踢在树干上一般,双腿渐渐发疼。 樊军呼哈几声,出脚更重,张三龙不敢再用脚硬接,而是连连闪避,这么一来,快腿登时转落下风,本来他使一双快腿,腿本较手长,踢得对手无法近身,但此时惧怕樊军和他硬碰,不再主动出腿,樊军身形随即一矮,钻入了张三龙怀前。 张三龙大惊,近距离下腿功不好发挥,正想后退拉开距离,樊军又使出了近身硬招,双腿猛一跺,又踩坏了一张参天木桌,轰出来的一记顶肘像是重锤一般,将张三龙轰出了好几步外,摔落下台,滚倒在地。张三龙捂著小腹站不起来,痛得连连干呕。 “还是樊军胜了!”、“擂台王就是擂台王!”大伙又是一阵鼓噪,客栈老板将桌上的钱杀的杀,赔的赔,算算其实没赚多少,原来大部分的赌客都押樊军,老板又多开了几坛酒,还让樊军踩坏两张造价昂贵的参天木桌。 樊军跳下擂台,伸伸懒腰,自客栈老板手上接过几锭银子,那是他打胜的赏金,他将银子拿在手上抛呀抛地,和大伙儿互干了几杯酒,步出霸王客栈。 “今晚到此为止,大伙养足精神,明儿个上雷员外家里好好斗他一斗。先说好,咱店里酒多馒头多,却都是劣酒,明儿个谁打赢了,得了钜额赏金,请买几坛好酒请兄弟们尝尝便是了。”老板挥挥手,招呼伙计收拾木桌。 汉子们大都喝得饱了,叫也叫过瘾了,有些开始四散,有些帮忙收拾,有些三五成群聊著明日雷员外家里那活动。 贝小路歪著头想了想,低声向卫靖说:“你去向那些汉子问问,他们口中的‘雷员外’,是否便是大地主雷南。” “雷南?雷南是谁?” “海来市多的是名声显赫的大户人家,大都有财有势,通天河以北,富贵居王宝胜老爷无人不知,通天河以南,则以雷南声名最响。”贝小路有记忆以来便随著贝老太太四处溜达,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江湖八卦听得可多了,见识可要比寻常十三、四岁的丫头多上太多。 这两年贝小路到了发育年纪,身子长高,贝老太太也开始传授贝小路些许飞雪山庄的独门武艺,贝小路机灵聪颖,学来极快,仗著学了些本事,一年前开始独身闯荡,哪儿有趣便上哪儿玩,瞧瞧那些江湖传闻中的稀奇人事物。 贝小路自幼娇惯,有不少奴仆供其驱使,只身在外时事事都得自个儿动手难免觉得麻烦,这次有卫靖作陪,便也理所当然地将卫靖当成了自个手下。 “你愣著做什么?还不快去替我问问!”贝小路催促著。 “你好奇不会自己去问?我为什么要听你唆使?”卫靖双手交叉,对贝小路摆出了极难看的鬼脸。 “几个老兄,先别收拾桌子,你们忘了有个小子吃了一顿霸王餐吗?”贝小路嘴一鼓,转身向前头正忙著拉开木桌的汉子们嚷嚷。 “对啊。”、“你不说咱都忘了。”、“这小妹妹打哪儿来的?”一群汉子这才将目光转到卫靖和贝小路身上,有些还互相问著:“是谁家的妹子还是女儿?” 几个汉子又将木桌并拢,卫靖后退两步,背后立时挡了两个男人,前头左右也围了人来,模样大都不怀好意。 原来这霸王客栈立这规矩原是客栈老板觉得好玩,有些豪客为了结交朋友、引人注目,吃顿霸王餐找人打打架也挺有趣,但数年下来也总有更多的家伙混水摸鱼,纯粹图个酒菜吃喝,更别提还有些远道而来的蛮横练家子,听闻霸王客栈赌斗风气,刻意踢馆闹事。 便是如此,卫靖模样自然不像是来交朋友的,大伙对他便也不甚客气。 “我看这位小兄弟,其实不太清楚这儿的规矩,大伙意思意思行了。”方才招待卫靖的店小二,心地倒不坏,瞧出卫靖模样窘迫,和贝小路之间有些古怪纷争,便出言调解。 “让我来好了,我的拳头今晚还没见红,这刀未开锋,明儿个杀气不大够!”一个醉眼惺忪的胖大汉打著酒嗝,一双拳头皮粗肉厚,不停用拳头碰著手掌,上前用肚子顶了卫靖一下,卫靖让那胖大汉顶退了好几步,贝小路在后头脚一伸,正好绊著卫靖脚跟,卫靖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脚边的阿喜立时拦在卫靖身前,对著胖大汉狂吠。 “哈哈,杀气!你们看著没,我的杀气透了出来,让狗儿嗅著了。”那胖大汉又打了好几个嗝,得意说著。 本来准备离去的汉子们见了热闹,又围了回来,对卫靖指指点点,还有不少好事的,都争著要上来和卫靖“玩玩”。 “算我倒楣!”卫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将阿喜赶到远处桌下,自个往前走去,猛力撞了那胖大汉一下,跟著跳上木桌擂台,双手大张,喊著:“我进了黑店,还能怪谁?一顿饭换我一条小命,来吧,你们一齐上,将我打死吧!” “哈,看不出这小子这么凶猛!”、“好一个初生之犊不畏虎,我从前也是这样!”、“胡闹什么,什么黑店,规矩都说给你听了!”底下的汉子们骚动起来,有的拍掌大赞、有的朝台上扔东西、有的出言反驳。 “哈哈,你们别上他当,他最狡猾不过了,各位大哥都是豪气汉子,他便投其所好,为的便是想讨个喜,盼望待会哪位大哥手下留情;再来,他说什么“进了黑店”云云,用意是引你们和他辩,辩著辩著便忘了揍他,这猴子要变什么把戏,我会不知道?”贝小路咯咯笑地指著卫靖大声说。 “臭丫头只会搬弄是非,废话少说,要打的上来啊!”卫靖气得咬牙切齿,又有三分心虚,他的确因为气恼而冲上木桌,但一番话也在肚里滚了许久,的确是针对这些汉子性格想出来的话语,要不是身后让人挡了退路,遇上这情形他便溜之大吉了,此时让贝小路说破了手脚,更加气愤,只觉得贝小路存心要害死他。 “好了好了,我不管你有什么委屈,就当你进了黑店吧。我姓吴,名不修,是这儿老板,这儿规矩便是——你吃了霸王餐,便上台来,咱们也派个弟兄跟你过两手,是输是赢都无所谓,打完了大伙作个朋友也行!”客栈老板吴不修一席话内容甚是豪迈,说话时的模样却始终嘻皮笑脸,像是开玩笑似的。 “我妈妈是剑客,我使传家宝剑可以吧!”卫靖也不等众人回答,掏出八手小刀,摆了个金鸡独立的夸张架势,目光横扫了底下一圈,指著一个腰间悬著木剑的灰袍男人骂:“山羊胡子你看什么看,你那柄木剑也配和我斗?滚一旁去吃大便,哪个带著宝剑的,上来和我比剑法!” 那让卫靖一阵暴骂的灰袍男人登时愕然,瞪大了眼,四周汉子爆出一阵轰笑:“哈哈哈,臭小子竟这样好玩!”、“小短刀也叫作传家宝剑,别逗大家笑了。” 第29章 “静一静,你们又中计了——”贝小路手叉著腰,朗声说著:“他那把不知哪从儿偷来的小刀,锋利异常,他瞧那位大叔持著木剑,故意出言相激,将刀称作剑,学猴儿唱戏八五八书房,装作什么都不懂,都是假的,他想骗那位大叔上台和他打,仗著小刀锋利削你的木剑,他便占了便宜啦!别上他当,叫刚刚那个大拳头叔叔上去,揍扁这个自作聪明的毛孩子!” 贝小路这么一说,一票汉子有些恍然大悟,有些却不相信,七嘴八舌,大笑起著哄,有些称卫靖机智,有些便抢著要上去揍卫靖。 平日霸王客栈打斗不动兵刃,但此时大伙本便不将这少年放在眼里,都觉得好玩罢了,也没人开口阻止卫靖亮刀子。 方才那大拳头大汉拉下两个想爬上桌的汉子,拍拍胸膛,说:“我不是说了这小子让我收拾。放心,我那么善良,怎么会打死他?我只要他将吃下肚的饭吐出来便行了。” “我来吧。”一声朗笑伴著说话声音,方才那让卫靖大骂的灰袍男人一跃而起,抢先跳上了木桌擂台。 “王道士,你做什么,我都说我来啦!”大拳头汉子不服气,大吵大嚷就要上去打人,让一票汉子拉著制服在地,骂著:“你这家伙醉得严重,上去真会打死人!” “小子,你想我陪你玩,我便上来陪陪你。这儿大伙只有我使剑,你妈妈是个剑客,她叫什么?你手上的小刀当真是锋利宝物?我倒真想见识见识。”灰袍王道士留了两撇胡子,举起木剑,指著卫靖八手小刀说:“来,看你能不能斩断我这木剑。” “我还会放流星弹,你接不接得住?”卫靖手一掏摸,自口袋摸出几枚小石头,晃了两晃,突地朝王道士抛出一枚。 “放心,你尽管放,我接得住。”王道士这么说时,已经捏著了卫靖扔来的小石子。 “哈哈哈,这小王八蛋还会放暗器!。”、“不愧是杀人不眨眼的流星弹!”底下的汉子们笑声更大,贝小路则大喊:“小心,他这样做作一定有诈!” 王道士一跃上前,木剑便往卫靖腿上削去。卫靖知道王道士自信满满,必然有把握夺去自己八手,便用双手握刀,紧紧握著,仗著八手锐利胡乱挥砍。 王道士身形飘逸,笑嘻嘻地和卫靖过了几招,卫靖心下渐定,知道这王道士尽管剑术胜过自己许多,但比起满全利可差了一截,加上此时场面,王道士自然不会尽全力和自己拚斗,便更加放心,随手扔了两枚石子,都让王道士接著。 王道士接著了那些石子,还会向卫靖虚刺几剑,再夸张地转身向底下汉子们做出嬉闹表情,将石子抛给他们,笑说:“小心,这是小兄弟的无敌暗器流星弹。” 卫靖突然哇地一声,转身往后跑。 “小弟,你想逃?”王道士大步一跨,灵巧追上,却见卫靖陡然转身,手上小刀却是倒著向下,朝上那端,竟无端端生出一截。 当王道士瞬间意会那多出的一截是弹弓之时,卫靖已然松开牛筋,石子飞射而来。 飞石子也不甚快,眼明手快的王道士在这千均片刻之下,仍然一把抓住了石子。 但卫靖的弹弓有两条牛筋,在放出第一枚石子的同时,第二条牛筋又猛往后拉了一截,再放! 第二没石子射去的速度更快,正中王道士那酒槽鼻子。 “哇!”王道士向后一跃,捂著鼻子,怒瞪著卫靖,他总算明白卫靖先前用手掷石,是为了让自己以为“流星弹”便只这样速度,接惯了这程度石子,突然要接住用弹弓射出的强劲石子,便困难许多,然而王道士仍接住了第一枚,但两条牛筋连环飞石,第二枚石子飞势更快,这便超出了自己能耐。 “噫!”贝小路跳了起来,指著卫靖的八手叫:“原来你那把家伙有这么多古怪,好奸诈的小子!” “没错,奸诈的小子。”王道士微微发怒,身子向卫靖猛一窜去,长剑直刺卫靖右手腕。 “你要抢我八手,送给你好了。”卫靖边说,竟将八手直直往上一抛。 “呃!”王道士已然窜到卫靖身前,见卫靖这般举动,又是一惊。本能性地去看八手往哪儿落,会不会落在自个头顶上,看准了八手落势,木剑扫去,将八手扫开。 卫靖两手握住了道士一手,一推一拿。 “小子会擒拿手!”王道士脚下一浮,心头一凛,一甩肘打在卫靖脸上。 卫靖尽管痛得眼冒金星,但早已打定主意,死也不放,硬是将这手擒拿动作做得全了,一脚勾在王道士腿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拉扯,两人双双跌下桌去。 王道士跌了两步随即站定,卫靖则跌了个四脚朝天,但他自地上翻起,立时挣起,上前拉了一脸愕然的王道士,和他握手,说:“朋友,你的剑招高过我太多!” “竟打成平手了!”、“比想像中精彩不少!”、“不算不算,重新打过,换我来!”四周汉子爆出一阵叫声。 “奸巧小子!”王道士见卫靖笑容中带著几丝狡狯,恼怒地反手一巴掌扫去,却在卫靖脸旁陡然止住。 “嗯,应当说你很机智。”王道士长长嘘了口气,只轻拍了卫靖脑袋一下。他本恼怒卫靖手段百出,但终究想到卫靖身手本便不如自己,不使手段便只能白白捱打。 贝小路大叫:“赖皮、赖皮,你明明说比剑,又用弹弓、又动拳脚,这不是赖皮是什么?” 卫靖大声反驳:“谁说剑上头不能装一些刀呀弹弓的,我事先就说我会放石子,用手放两枚再用弹弓放两枚呐!王道士身手一流,边打架还可以边和底下朋友说笑,我尽全力和他打罢了,剑客便不会用拳脚吗?若今天我是个恶匪、大盗、臭贼什么的,放的不是石子而是毒镖,王道士还能活吗?各位朋友们觉得这招不入流可以不对别人用,但瞧过一次便知道怎么提防,难道不好吗?” “啰哩巴嗦些什么,谁说贼儿便会下毒!”贝小路抗议。 “小弟这话倒说得挺有道理。”王道士摸摸鼻子,以木剑挑起落在桌上的八手,拿在手上瞧了几眼,递还给卫靖。 二三十个汉子们登时静下许多,彼此看了看对方,有些会心一笑,都晓得卫靖一言是有道理,明儿个便是雷员外举办的大擂台赛,霸王客栈里的朋友谁强些谁弱些,大伙儿心照不宣,但也难保有人会出奇招,更别提其他不同道上的参赛打手了,卫靖这两下子,倒让大伙心下多打了层底。 卫靖呵呵一笑,接回八手,将小刀弹弓都扳入木壳当中,大伙儿这才知道这八手是这样使用。 “好!你这臭小子诡计多端,霸王客栈认你这个朋友!”胖老板吴不修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卫靖肩头,大喊:“大伙儿要不要再喝一阵?” “不了,吴老,你自己都说了,明天才是重头戏,咱们得歇息了。”一票汉子抓著脑袋,纷纷离去,不时交头接耳,原来卫靖一阵诡计,硬和身手比他好上许多的王道士打成平手,反倒让大伙儿生出希望,都想自己身手不如樊军、张三龙、虎哥等,但便不能出奇制胜吗? 大伙儿纷纷离去,有些还和卫靖攀谈两句,将卫靖认作是朋友了。 “一下子清静许多,野猴子福大命大,逃过一劫。”贝小路伸伸懒腰,吁了口气,向吴不修招招手,笑著说:“胖老板,替我准备间房间,打扫干净点,姑娘我远道而来,好辛苦呀。” “嘿嘿,小妹子,没问题,你俩是住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吴不修摆出一贯的笑脸模样,自贝小路手中接过银子,一面吩咐店小二备房。 “当然是两间房,一人一间。”贝小路哼了一声。 “真稀奇,你还替我付房钱,良心发现了吗?你不是想害我被打断腿吗?”卫靖冷冷讥讽著。 “我本来便很好心,我都说你向我认错,便替你解决这事,你自个儿发神经,怪不得我。”贝小路答,又指著卫靖,转头向吴不修说:“这是我从乡下抓来的野猴儿,泼皮顽劣,给您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吴不修哈哈笑著,拍拍卫靖的肩说:“小弟小妹妹,咱霸王客栈什么怪胚子都见过,你俩这对儿也真是绝了,哈哈!” □ 闹了大半个晚上,卫靖和贝小路都已累得极了,简单梳洗一番,随著店小二步上二楼,各自进了自己房间,是相邻著的两间房,里头陈设简陋。 卫靖将阿喜赶入床下,自个躺上木床,回想方才事情,不由得得意地笑了。 “臭猴子,是你在笑吗?”贝小路的声音自木板隔墙那端传来。 “咦?不是我在笑,我没听见笑声,可是倒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声,哭得好惨,你听见了吗?”卫靖这样回答,还佯作惊惧状。 “哈哈哈!别白费心机了,你那些下三滥的招数,只能骗骗傻大个们,你以为我怕黑、怕鬼?你忘了飞贼都是半夜活动的吗?”贝小路咯咯笑著,又说:“这次你的卑鄙狡猾救了你,下次我会整到你的。” “你这贱丫头和我有仇吗?顺顺利利办好你的事情,再遵守约定替我将钱赢回来,娃娃还给我,我替你解开手铐,咱们一拍两散,你开开心心继续作贼,我回小原村陪我的于雪姊姊,那不挺好吗?”卫靖打了个哈欠。 “于雪姊姊是谁?” “关你屁事?嗯……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总之就是仙女就对了。人漂亮又温柔,而且不会偷东西。” “那丑娃娃是鲑鱼姊姊做给你的吗?” 第30章 “她姓温,名字叫于雪,不是鲑鱼!你耳朵坏了吗?另外那不是丑娃娃,她做的是我!” “这样说来鲑鱼姊姊手艺倒好,那个丑娃娃做得维妙维肖。” “我去你的蛋,你到底要不要睡觉?” 贝小路呵呵笑了两声,答:“你好好睡吧,计画改变了,明儿个绕路去雷南府上一趟,后天转往蛇守村。” “咦?”卫靖坐起身来,皱著眉头,敲木板问:“为什么呢?” “本来我的计画里头有个难处,明儿个上雷南家走一趟,可以解决这难处,一加一减,不会耽误到你回乡下陪鲑鱼姊姊,你安心听我的指示吧。”贝小路接著又说:“况且,明儿个的大擂台赛可想而知,必定是热闹非凡,你难道不想去见识见识?” “我懒得管你这么多,快睡觉吧,你怎么说怎么是,赶快把事情办完……你到底要办什么事?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卫靖埋怨著。 “总之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猴儿别这么多事,睡吧。”贝小路也发出了哈欠,两人不再说话,很快地睡了。 第九章花开富贵 卫靖一觉醒来,其时已至中午,他摇摇晃晃地下床。 推开了门,外头走道地板上摆了套素净衣裤,上头一锭小银子压著张字条。字头写著「臭猴儿,瞌睡虫,姑娘我起得早,先去雷府周边瞧瞧热闹,黄昏之时你再来,在雷府大门等我,雷南府上在这儿无人不知,你多向人问问,便知道地方了。衣服供你更换,你多久没换衣服了,想臭死本姑娘吗?银子赏你吃饭,替姑娘我打杂跑腿,是有好处的,知道吗?” “哼!”卫靖做了个鬼脸,随即将字条揉去。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确实脏了,他的行囊之中虽然有带换洗衣物,但这些时日轮流穿替,大都肮脏不堪。卫靖将干净衣服换上,打了几个哈欠,领著阿喜下楼。和顾店的伙计打声招呼后便离开了霸王客栈。 卫靖向几个路人问明了雷府的大致方向,悠闲地走著。一条小道间多是民居,有些树枝伸出砖墙外,卫靖沿著墙走,手指划过著墙砖,脑中胡乱转著,一副心思又全溜到闯天门神兵大赛上头了。 他在海来市这些时日受了不少恶气、遭逢数次险难,晓得这大城市比起纯朴的小原村要险恶许多,但心底终究又隐隐不甘,只觉得自己岂会比其他人差,要是认真起来,必定能在海来市闯出一番名堂,男子汉大丈夫,一辈子窝在乡下逗狗儿有何滋味? 他又想著明年春天通天河畔大扬府上的神兵大会,必是刀光华烁、剑影曜曜。四方各地的铸兵好手提著五花八门的心血之作上台比拚,光是两个伯伯出赛的兵刃,便必定能博得满堂彩了,那是多么精彩有趣的一场盛事。 神兵大赛对于卫靖而言,就像是狗儿眼中的鲜牛肉块一样,令他心痒极了。 他幻想著倘若是自己参赛,自个儿那柄参赛家伙不晓得能有如何成绩,他尽管对自己的手艺甚有信心,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自己的铸剑手艺全经父亲传授,自己便远不如父亲。在海来市风光名扬的卫开来、卫青文两个伯伯,手艺自然不会输给父亲卫文。再者,刀剑之类的兵器,除了所用钢材、铸造技艺之外,耗费时程也有差别,一柄好刀好剑需要经过长时间反覆折叠锻打,剑身才会渐渐坚韧。两个伯伯历经数届神兵大赛,每一次自然都是准备充分,说不定上一届刚分出胜负,不论胜败,便已开始筹备下一届神兵赛了,自己此时却连购买铸兵钢材的钱都没有,自然吃了大亏。 “或许回小原村时,和老爹说说,要他亲自出马,再不然……要老爹让我在工房里取一柄剑身……这两点老爹应当都不会答应吧。我想老爹根本不会让咱们再上海来了,你说是吧,阿喜。”卫靖知道小原村家中铸剑工房里,还有几柄剑身,都是上好钢材锻打而出,未经开刃,卫文也未曾间断地持续锻打,一日一日更加坚韧。送给王老爷的四柄剑的剑身,便是在这些剑身当中挑选出来的。 出了这小道,卫靖沿著大街店家走了一段,只见到前头路口叉处,一个乞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对著来往的行人们喃喃念著。 卫靖见著这附近商家稀疏,行人也不甚多,路过那乞丐身边的行人,有些不理不睬,有些便会扔几枚钱币到那乞丐面前的破碗中。 卫靖伸手按了按腰间钱袋,钱袋里是寥寥数枚铜币,和贝小路赏他的一锭银子。经过乞丐身边之时,卫靖轻瞥一眼,见那乞丐全身肮脏,穿著破烂短裤,一旁摆著两支柺杖,原来他那双腿自膝盖以下便没了,断处肿胀发黑,还有些脓包,甚至流了些脓血。 乞丐不住地朝著卫靖磕头,身子一起一拜之际,断处挤压,也淌出更多脓血。卫靖甚至闻到了那脓血的腥臭味道,眼睛瞥见乞丐身边地上用木炭写著字——“逢恶匪劫掠,亲人惨亡,求大爷相助,凑钱葬亲人。” 卫靖瞧他可怜得很,便也伸手自腰间掏钱,捏了两枚钱币要放进乞丐的破碗,突然停下动作,又收回手来,缓步走开。 那乞丐先是张大了口,跟著不住磕头向他拜,见他渐渐走远,神情变得凶恶,像是在诅咒他一般。 卫靖也不理睬,转了个弯走入岔道,和阿喜一人一狗悄悄探出头来,远远地瞧那乞丐。原来他正要投钱之际,觉得有些不对劲,心想那乞丐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没了,便是拿著柺杖,又如何能走?又见他身子瘦弱,短裤里一双大腿却粗大异常,十分古怪。即便他有天生神力,单凭双手撑柺杖走来行乞,膝处脓血也必然会低落下地,留下血迹,但那乞丐便只有双膝著地处淌了不少脓血,周遭其他地方却没血污。 “难道是亲朋好友将他抬来讨钱,那也真奇怪。”卫靖远远瞧去,此时离黄昏与贝小路相约之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便也不急著赶路,便逗留在拐巷处,静悄悄地偷瞧那乞丐,想看看这乞丐究竟是如何行走。 过了老半晌,乞丐仍维持著同样动作,卫靖渐感不耐,便走出巷子,装作没事一样,阿喜跟在他身后摇著尾巴。 一人一狗又走近乞丐,乞丐似乎还记得方才卫靖赏钱到一半却收回,也不朝他磕头,只是凶狠狠地瞧著他。 卫靖走过乞丐身边,腰间钱袋却落了下来,滚落到了离乞丐十来步外的墙角,发出喀啦啦的声音。卫靖吹著口哨,不停往前走,竟像是没有发现钱袋遗失一般。 乞丐闷不吭声,卫靖转进了另一边巷子里。乞丐瞧著那巷子口,观望半晌,突然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原来两只脚压在腿下,破烂短裤子开著叉,双腿便藏在裤里,膝盖的伤处自然也是假的了。 一旁的店家路人见那断腿乞丐站起,有的惊愕、有的不屑地啐著,像是司空见惯一般。那乞丐也不理会旁人目光,嘴里冷冷咒骂著不知是什么的话语,提起破碗、柺杖及一些随身物事,歪歪扭扭地走去捡那钱袋。 突然几声狗吠,阿喜奔出巷子,一口衔了那钱袋,往巷子里头跑。 “哪里来的臭狗,给我停下,将老子的钱给吐出!”那乞丐见阿喜咬去了钱袋,恼怒地拔腿追赶。 阿喜虽跛了一脚,但伤处已好,跑起来并不太慢,而那乞丐却因久跪双腿酸麻无力,阿喜衔著钱袋跑向巷脚,卫靖突然又探出头来,自阿喜口中接过钱袋,系回腰上。 “哟!怎么你长出脚来啦?”卫靖抬头一见那乞丐站在他面前不远,故意佯做讶异问著,原来他方才仔细打量之后,发现乞丐全身瘦弱,便只跪在地上的一双大腿甚粗,早便瞧出了破绽。其实这破绽十分明显,只是乞丐全身脏臭,一般行人根本不会细看,有些瞧出来的,也多半觉得事不干己,更不会特意找麻烦,自寻晦气。只是卫靖生性好事,又兼爱恨分明,他心地善良,但终究是小孩子脾胃,度量不大,对他好他固然感激,但对他坏,他可也咽不下一口气,昨晚在霸王客栈赏了乞丐几枚钱,却遭来乞丐一顿咒骂,可让卫靖气得头皮发麻。 此时见著了这假装断腿的乞丐,便想捉弄他一番,故意丢失钱袋,引那乞丐去捡,再使阿喜去衔回,好当面揭穿那乞丐的伎俩。 乞丐一脸错愕,恼羞成怒,竟举起柺杖追来要打卫靖,卫靖哈哈两声拔腿便跑,乞丐本来便跑不过卫靖,更因双腿麻痒难耐,只能连连咒骂著,目送卫靖跑远,附近的店家瞧了,有些哑然失笑,有些连连摇头。 □ 烈日炎炎,一人一狗缓缓地赶路。 “阿喜,你又累了吗?是了,这两天你都没吃好,等贝小路替我赢回了钱,我买块大牛肉给你吃!”卫靖停下脚步,让阿喜歇息,轻摸著阿喜的背,阿喜已是条十多岁的老母狗,这些日子陪著卫靖四处奔波,比起在小原村悠闲窝著,也更显出老态。 卫靖转进一条人潮较多的大街,找著了小吃摊,用昨晚赢得的铜币,点了两碗猪油拌饭,扒了一碗在地上让阿喜吃。 卫靖边吃著饭,见到对街巷口又有两个乞丐并肩坐著,一个是哑巴,不停比手划脚,又向路过的行人不住地磕头,一个眼睛瞎了,翻著一对大白眼,眼皮颤呀颤的。 卫靖吃完了饭,付了饭钱,刻意牵著阿喜到了那两个乞丐身旁晃晃,已经瞧出花样。 原来那两个乞丐身上也都有不少脓包,淌著脓液,但这些脓包和脓液,不论是色泽还是气味,都和先前那假装断腿乞丐断腿处的脓伤如出一彻,那必然是同一种化妆技和材料了。 第31章 “乞讨便乞讨,何必这样装神弄鬼呢?”卫靖低声自语,继续朝著花剌街前进。一路上便只见到一个又一个的乞丐,或蹲或坐地盘踞著好几条街,卫靖注意到这些乞丐年纪并不太大,有些乞丐带著残疾,却大都是装出来的。在某些较为冷清的街上,那儿乞丐便不若闹街上的乞丐可怜兮兮,反倒是三五成群,伸长了手,向每一个路过的客人招手。 这条街窄,前头三个乞丐鬼鬼祟祟地蹲在巷弄阴暗处,一等行人走来,立时拦路,抓著了行人衣角,或是大声嚷嚷纠缠,或是哭闹哀求,非得行人掏出钱来才要放手。 “太莫名其妙了!”卫靖站定身子,瞧著前头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大叔,受不了乞丐纠缠,赏了几枚钱花钱消灾。那些乞丐讨得了钱,又缩回原先的阴暗处,朝巷子两端看著。 一个少妇牵著五岁大的娃儿自卫靖身边经过,朝著伫有乞丐那方向走去。 “这位大姊,前头有乞丐会缠人不放!”卫靖大声提醒,那少妇怔了怔,也注意到前头躲在阴暗处的三个乞丐,赶紧转向,和卫靖点了点头,绕道而去。 三个乞丐瞪大了眼睛,纷纷站起,不怀好意地瞧著卫靖。卫靖昂了昂头,领著阿喜迈开大步往前走。他见这几个乞丐尽管衣著破烂、身子肮脏,但年纪大都称不上老迈,甚至无病无痛,却尽使些欺瞒诈骗、纠缠拦路的方式行乞。卫靖打从心底瞧不起这些家伙。 卫靖经过乞丐身边时,还故意仰高了头,露出得意神情。一个乞丐指著卫靖腰间,低声一喊:“唉哟!就是这个小王八蛋呀!” “你骂谁?”卫靖听了乞丐骂人,火冒三丈地停下脚步,却见那三个乞丐朝著他的背后衣角处指指点点。 “这什么玩意儿?”卫靖也觉得奇怪,拉著衣角,扭头一看,却见到衣角处绣著一只颜色较浅的小虎图样。 “就是你这臭小王八蛋处处和咱捣蛋!”一个乞丐破口大骂起来,还推了卫靖一把。“你这小子哪条道上的?”、“你知不知道咱们花开富贵?”另两个乞丐也鼓噪起来,揪著卫靖衣服拉扯,不让他走。 “什么花开富贵,根本没听过,滚一旁去,拉著我衣服做什么?”卫靖怪叫一声,抓著了一个乞丐手腕,将他摔倒在地。跟著拔腿跑出了这小巷,心中大骇,惊讶这乞丐帮派消息竟然灵通至此,他不过捉弄了一个骗子乞丐,其他的乞丐立时便知道了。 巷道外头连接著一条大道,又有些小吃摊子,行人多,乞丐也多。 三个乞丐追著卫靖来到大街,纷纷吹起口哨,扯著破锣嗓子大吼:“花开富贵的哥儿们,找著这臭小子了!”三个乞丐这么一招呼,不但惹得大街上的行人注意,附近数条街的乞丐,竟全围了上来,一个比一个脏臭,手里大都持著木杖棍子等家伙,嚷嚷著:“找著了?在哪儿啊,敢找咱们花开富贵的麻烦,快把他好打一顿!” 卫靖让十来个乞丐持著木棍围著,这才知道原来这几条街的乞丐不但行乞招数相似,且都是一路的,俨然自成一个帮派,名堂便叫做“花开富贵帮”。 “我去你个花开富贵!你们是乞丐还是强盗?好手好脚的不去工作,装聋子、扮瘸子的很好玩吗?”他不愿示弱,和那些乞丐斗起了嘴,脚边的阿喜让乞丐们这阵仗吓得发起了抖,却还是护主心切地朝著乞丐吠了起来。 “咱们怎样你管得著吗?”、“你以为你是英雄大侠?”、“快将你摸去的钱交还出来!”、“交还出来!”十来个乞丐大声吆喝,有些举起木杖去戳刺卫靖的身子。 “什么钱?我摸了谁的钱?”卫靖怔了怔,见到一个乞丐伸手要抓他腰间钱袋,只当这些乞丐仗著人多诬陷他,还要硬抢,想也不想便出手还击,抓著了那乞丐手腕,将他拐倒在地。 “臭小子敢动手!”、“打死他!”乞丐们见卫靖放倒己方一个同伴,全都怒骂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著,你们想怎样?”卫靖捏紧拳头,大声质问。 围观路人当中,有个大叔看不过去,仗义说话:“你们这些乞丐做什么欺负孩子?” 围著卫靖的乞丐们,纷纷转身,指著那出头大叔,大声骂:“这小子好可恶,自早上起便一直找咱们麻烦,用石子扔咱们不说,还抓了咱们碗里的钱便跑,追都追不上!” 那大叔气势登时泄了许多,却还是说:“你们可有凭据?” “当然有!他便是穿著这身灰衣,后头还缝了只小虎头,化成灰我也认得!”好几个乞丐大声鼓噪,以木杖敲地。 “王八蛋你啰唆什么!这儿谁不知道咱们花开富贵?你要和咱作对是吧?”一个高大乞丐大步跨出,一巴掌打在那出头大叔脸上,又将那大叔推倒在地,那大叔咬牙切齿,却再也不敢回话了。 这乞丐这么一动手,一群围观路人登时散了大半,大都不想招惹这“花开富贵”。 “八手……我的八手呢!”卫靖早见苗头不对,伸手自行囊中掏摸八手要作为防身之用,一摸之下出了一身冷汗,行囊里的八手不知上哪儿去了,一听有乞丐说认得他的衣服,一怔,低头看看这身素净新衣,心中一凛,怒吼一声:“贝小路——” 卫靖这才恍然大悟,贝小路好心地送上新衣供他替换,竟然包藏著这等恶毒伎俩,这些乞丐口口声声说有个穿著和他一样的小子找乞丐麻烦,摸了钱就跑,必然是贝小路穿了同样的衣服捣蛋,然后嫁祸给卫靖。 尽管两人身高样貌不同,但乞丐之间口耳相传,也根本无心细查,全只记著一个灰衣孩子,衣角上有只小虎。最重要的是,巷弄中三个乞丐,确确实实地见了卫靖和他们捣蛋,自是一口咬定了。 “咦?又是这小子!”远处的小吃摊上,樊军正痛快吃完了两碗炸酱面,起身付面钱,瞧见巷子那端卫靖和一票乞丐起了冲突,心中好奇,更兼幸灾乐祸,挤过人群去看。 “啊呀,是樊军,朋友、朋友!帮帮我!”卫靖见著樊军,也觉得惊讶,连忙扯了喉咙大叫。 “你是他朋友?你要替他出头?”那推打大叔的高大乞丐瞪视著樊军。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朋友了?”樊军一怔,笑问著,他昨晚打赢了擂台早早走了,没有瞧见之后卫靖对上王道士的场面,向那乞丐摇摇手,说:“我和他不熟,你想怎样请便,我等著看好戏。” “阿喜你躲远点,看我一个人对付这些恶徒!”卫靖见樊军不但无意搭救他,反而落井下石,气得卷起袖子,伸脚推著阿喜屁股,将阿喜赶到了老远。 两个乞丐伸手要去抓卫靖胸口,都让卫靖抬手拨开,后头一个乞丐要抓卫靖腰间钱袋,让卫靖扭了手腕,拐脚绊倒。 “这小子学过几手擒拿。”樊军咦了一声,看著卫靖和几个乞丐你推我挤。 乞丐当中倒有两、三个也有点本事,没让卫靖摔倒,其中一个身材较壮,身手也灵活些,赏了卫靖好几下巴掌。其余的乞丐举著木杖助威,不时偷捅卫靖两下。 卫靖哪里敌得过这么多人,一下子便给打倒在地,让两个乞丐架住双肩抬了起来,其余的乞丐纷纷抡拳打来。卫靖鼻子、嘴角都流了血,双腿乱踢乱蹬,破口大骂,瞧见一旁围观行人不但没有相助之意,反而大都兴致勃勃地看著热闹,其中樊军更是双手叉腰,看得津津有味,心中更是气恼。 “死樊军、臭樊军,好不要脸!”卫靖扯著喉咙大喊。 “你无故骂我干啥?”樊军本来瞧得有趣,突然听卫靖骂他,不禁愕然。 “你一定是受了潘元指使,找来一堆乞丐为难我。你在霸王客栈充英雄,在地下海来作潘元的小狗,你是两面人,你是潘元的走狗!”卫靖胡乱大叫。 “你放什么屁?我和这帮乞丐压根不认识!”樊军瞪大了眼吼。 “你敢做不敢当!”卫靖仰头一撞,将架著他的乞丐撞得鼻血长流,举手抓著前头一个乞丐手腕使劲一摔,将这乞丐摔倒。大步一跨冲到樊军身前,指著他鼻子骂:“潘元呢?他躲在哪儿奇qisuu.书?你欠他多少钱?叫潘元出来我要揍死他!你作潘元的走狗,难道不怕霸王客栈里的兄弟们知道了要取笑你?” “你这顽劣小子瞎扯什么?我不是说过我早和田鼠帮再无瓜葛了!”樊军怒极,一把揪住卫靖衣领,将他拎了起来,后头乞丐还不停拉拉扯扯,卫靖也不停蹬脚,喊著:“啊——你还说不是一伙,露出真面目了吧!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你分明就是花开富贵田鼠帮!还偏偏混在霸王客栈骗吃骗喝,难怪李二腿说你没本事!” “什么?李二腿?他不是让我给打伤了吗,他背后说我什么?”樊军恼怒地质问。两旁乞丐仍不停拉扯,有些手脚还招呼到樊军身上,樊军大力挥手将几个乞丐推开,叱骂:“乞丐滚一旁去!” “你又是哪条道上的?”、“你没听过花开富贵?”乞丐们仗著人多,一点也不将樊军放在眼里。 “李二腿说我什么?”樊军也不理那些乞丐,怒眼瞪视著卫靖。 “李二腿嘴上没说,但我猜他心中这样想!”卫靖大声地答:“他年近中年,孤家寡人一个,搞个双刀帮便只是为了保护地下海来一群落魄商人不受臭老鼠欺负;你年轻力壮,武功高强,替那下流的潘元欺压好人,却不理自己朋友让人欺负!李二腿是真英雄,樊军是假好汉!” “我什么时候跟你成了朋友?” 第32章 樊军大吼。 “我昨晚和王道士打成平手,吴老板便当我是朋友。你尽管帮花开富贵欺负我,让所有人都知道樊军帮著花开富贵田鼠帮,欺负霸王客栈的朋友!” “你这家伙到底哪里冒出来的?在这儿夹缠不休做什么,还不给我滚——”那高大乞丐见樊军挤在他们当中霸著卫靖,抡起拳头一拳打在樊军脸上,发出了磅的一声。 樊军怒眼圆瞪,缓缓回头,瞧了那动手打他的高大乞丐一眼,一把扔下了卫靖,还顺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个爆栗。 “哇!”卫靖抱著头在地上打滚,樊军这记爆栗敲得可不轻,卫靖头上登时肿了个大包。 “你这臭家伙……”高大乞丐指著樊军正要开骂,樊军已然一拳擂来,将他轰退了好几步远,随即晕倒在地。 其余的乞丐又惊又怒,举著木杖、棍棒打来,大声问著:“你哪一路的!” “在下霸王客栈樊军!”樊军大喝,拳脚齐发、肘顶膝撞,将一根根木杖尽皆打断,将一个个乞丐打倒在地。 只一瞬间,十来个乞丐晕的晕、逃的逃,有些吓得连尿都喷出来了。 樊军双手交叉,转身要向卫靖兴师问罪,见卫靖揉著脑袋,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这才豁然明白,冷笑了笑:“贼小子,原来你故意激我替你打跑那些乞丐。” “你不是想要练拳头,我是给你好处……”卫靖后退两步,摸摸鼻子,说:“我真的和王道士打成平手,吴不修老板真的认我这个朋友!” 卫靖正说著,突然脚下啪的一声,吓了一跳,还不知是什么,背后突然一下刺痛,不晓得让什么打中。 樊军咦了一声,大步一跨,拦在卫靖身前,右手虚空两抓,摊开手一看,是两枚小石子。 “我操——贝小路出来!给我出来——”卫靖瞧见樊军手上石子,随即会意必然是贝小路躲在暗处玩那八手弹弓,一股怒火像是要从七窍中喷出一样,暴怒喊著。 “她在树上,啊呀,跳下树了。”樊军指著不远处民居围墙后头一株茂密大树。 “臭丫头、贱丫头!将我的八手还来!”卫靖暴躁跳著,冲向那大树墙边大叫。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算你狗运好,你听著,约定照旧,黄昏之时在雷府门外大树下等我,姑娘还有事吩咐。”贝小路的声音自墙壁那头喊出,随即再无声息。 “你放屁!你是全天下最恶毒的臭娘们,你奸诈狡猾卑鄙下流无耻龌龊肮脏恶心——”卫靖将嗓子都喊哑了。 “你冷静点,她早跑远了。”樊军哈哈笑著,问:“你当真和王道士打成平手。那牛鼻子喝太多了吗?”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卫靖咬牙切齿,陡然脱下自己身上绣著小虎的新衣,想要撕碎但力气不够,只好扔在地上乱踩一通,从行囊中抓出脏臭旧衣胡乱套上。他总算还记得这儿是大马路,便没换裤子。又摸到腰间钱袋突起一块,想起是贝小路赏他的银子,气得将银子取出,砸在地上弹了两下。还不停哼哼喘气。 “……”樊军哭笑不得,伸手捡起地上银子,拍了拍卫靖的肩头说:“现在天色还早,咱们去喝两杯,给你压压惊……” □ “原来如此,你倒诡计多端。”樊军点点头嗯了一声,他领著卫靖上了一家时常光顾的小店,叫了酒菜茶水。待卫靖怒火平息,两人渐渐聊开,说起和贝小路之间的纠缠,听得樊军一愣一愣,啧啧称奇,说到昨晚樊军离去之后的情形,樊军也乐得开心,说:“你使这些招数,牛鼻子必定要发怒了。” “我管他发不发怒,我待会找著了贝小路,要将她撕成两半!”卫靖哼了一声,吃下一块牛肉。探头看看樊军背后背著的那对短铁棍,好奇地问:“三次见到你,你背上都背著这玩意儿,那到底是什么?是兵器吗?” “这叫拐子,见过没有?”樊军解开胸前绳子,取下背上那双黑短棍其中一只。 卫靖从没见过拐子这种兵器,见这短棒外头包覆著一层铁皮,比半截手臂略长,看不出什么稀奇之处,但见笔直的短棒四分之一处,莫名横出一截与棍身成直角的短柄。 “短的这节是握柄,这样子用。”樊军握住那四吋长的短柄,棍身便平行抵著手臂外侧。 樊军随意舞弄了几下,只见那拐子在樊军手上,灵巧有如蛇游,像是从他手臂长出来似的。 卫靖看著看著,渐渐瞧出了门路,原来拐子能以握柄作为轴心随意转动,棍身长端指内、抵著手肘时,手臂便如同铜墙铁壁,能当做盾挡格兵刃;长端指向外,便好似手臂伸长一般,点击敌人身上要害;也能握著棍棒本身,当作一般短棒作突刺、敲击。 卫靖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奇,突然拍了拍手,说:“拐子……对了!若是拐子的话,便无须长时间锻打,铁棍这样粗,寻常刀剑本便斩它不断,你是打拳的,拿著这对拐子在手上,威力更大数倍!神兵大赛可没规定一定得使刀剑呐,哈哈!公孙遥无声无息,自然是你最适合了。” “你说的是明年初春,闯天门举办的神兵赛。”樊军怔了怔。 “是呀,就是这个,你也知道这比赛?” “那些宣传大报贴得处都是,路边大婶都知道了,咱们靠拳脚兵刃混饭吃的会不知道?你知道第一名的赏金有多少吗?”樊军反问著卫靖。 “我不知道,招募的纸上没写。” “足足三十万银。”樊军叹息地看著手上那只拐子,左翻右翻,说:“可惜我这对拐子卖相差,样貌比不上那些名贵刀剑,鉴赏那关便过不去……” “这倒是,这拐子的模样当真不怎么起眼,鉴赏那关会很吃亏……但若是花点心思设计些花样,涂上银漆,银亮亮的便好看许多,再结些红线花绳,舞弄起来红影闪呀闪的,未必比不上刀剑。且使刀剑的人多,拐子便占了个新奇的便宜。”卫靖侧著头想。 樊军嘿嘿一笑:“看不出你懂得倒不少,我还当你是个学过两手功夫的好玩小子罢了。” 卫靖哼了哼说:“功夫我反倒不行,铸剑才是我的强项,我见了那闯天门神兵赛的告示,便一直想著这事儿,日也想夜也想。前些日子我遇上了个傻不隆咚的小子,叫作公孙遥,他年纪大我两、三岁,剑术却是一流,但不知上哪去了。要是和他搭档,应该可以在神兵赛上过足瘾了。” “公孙?海来市西南的信县有个公孙氏族,剑术造诣极高。”樊军细细尝了口酒,他晚上便要上雷府打擂台,慎重起见,便连酒也浅尝即止。 “对对对!公孙遥是信县人,但他不知上哪儿去了。所以我才想,若是咱们联手,应该也有些看头,你比公孙遥那小子更能打,只要过了鉴赏那关,便是你的天下了,你拿著拐子大杀四方,说不定连满全利也打不过你,那咱们便得第一了!第一神兵的头衔、三十万银,都是咱们的了。三十万银对半分也有十五万,应当可以在海来市开一间最顶级的打铁剑铺了。”卫靖边想边说,说得眼睛都发亮了。 “瞧你乐的,我有说要和你联手吗?不过……要是咱们当真联手,拿下那第一神兵,赏金可以让你分多些。我的目标便只是鉴赏那关之后,在第二轮上和一些高手过招,哼哼!”樊军不但没有反对卫靖这合作想法,且轮到他眼睛发亮了。 “我也不是为了赏金。闯天门有一个叫作满全利的家伙,抢了我的东西,我想趁那时夺回,就算夺不回来,我也要给他点苦头吃!”卫靖握著拳头说。 “那姓满的名头挺响亮,怎么你惹上了他?”樊军有些诧异地问。 卫靖便将满全利是如何蛮横,抢他的剑还要赶尽杀绝的经过,说了个大概。 “原来你是这样来到海来市的,你丢失了剑,怕回去给你父亲骂,哈!”樊军随口说。 “啊呀!”卫靖听樊军提到他父亲,便像是给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半晌不说话,樊军连连催问,卫靖才说:“我爹爹恐怕不会答应我再上海来。” 樊军怔了怔,说:“原来如此,你家里管得严。不像我从小就是个混混,我父母不太管我,四处闯惯了,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你现在还小,再等个两三年,你爹爹便管不动你了。” “两三年,那便是再隔一届了,那要等好久啊……” “是啊,还真久……” 卫靖身子陡然一震,跳上椅子大力拍掌,笑著说:“哇哈哈,我真是笨透了,早该想到这办法!” 卫靖还不等樊军开口问,便急急忙忙地说:“你和我一起回小原村,向我爹爹下订单,打造一把高级拐子,你别提神兵赛,便说是留做传家之用,我爹爹必定会替你打造。造好之时,我再以送货之名,将拐子带来给你,这计画天衣无缝呐!” “噫!聪明。”樊军一拍掌,也兴奋起来,又犹豫地问:“你这么有信心你爹爹一定会替我造拐子?这铸造工钱又怎么个算法?” “哈哈!这你别担心。”卫靖胸有成竹地说:“我俩一同回去,事先串好说词,我便说在海来市让坏人欺负,你仗义相助,打退坏人救我一命,因而损坏了拐子。我爹爹心地好,知道你是为了救我而损坏兵刃,又怎么会收你的钱?” “嗯嗯,这样想还当真是天衣无缝……”樊军连连点头,兴奋之余一口将杯中酒喝尽,又叫了三盘小菜上桌,樊军还向店小二点了壶清茶解酒,扬了扬眉说:“小哥,照旧,先赊著,加上前两次的帐,过两天结清。” 第33章 这间小店离雷府只有几条街距离,此时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两人聊著神兵赛的琐事,越聊越是起劲,仿佛那第一神兵头衔、三十万银已然到手了一般。 “要是得了三十万银,你便能还清潘元的欠债了!”卫靖笑著说。 “我还等到那时候?”樊军瞪了卫靖一眼,说:“今晚擂台王我拿下第一,赏金还了潘元后还剩下不少,还能够请霸王客栈的兄弟们好好吃上一顿。” “你口气真大!”卫靖好奇地问:“你究竟是怎么欠潘元的钱呐?” 樊军本不想答,但卫靖连连逼问,又使计相激,一会儿猜是赌债、一会儿猜他是缺钱买酒、一会儿又说他想上酒楼找姑娘吃饭睡觉需要用钱,将樊军激得恼了,这才住口。 “根本不是什么丑事,我那小弟成亲,需要些钱。”樊军叹了口气。原来潘元为了在地下海来扩张势力,四处寻觅厉害打手。但田鼠帮没没无名,厉害打手大都兴趣缺缺。樊军便拒绝了潘元数次邀约。 樊军的家乡也在外地,是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他上海来市闯荡多年,便只在霸王客栈这样的小场合里靠著拳脚打出小小名气。樊军偶而返家之时,见家中依然穷困,弟弟将要成婚,连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心中痛苦,这才向潘元借了笔钱返家张罗。 “说这些干啥,聊聊你吧!”樊军摇了摇手,不想再谈自己家里。 “刚刚便已说过我的事啦,还是说些拳脚兵刃上的趣事吧。”卫靖点点头,两人又聊了许久,天色也渐渐昏黄。 第十章大擂台赛 雷府门前人如潮水,自各地而来,都要参加这雷员外举办的大擂台赛的武术好手们,聚集在外墙大门入口处,在雷家奴仆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往院里而去。 樊军顺著人潮走,不时也碰上霸王客栈的朋友。 “哼,那个贱丫头说话像放屁一样,怎么还没到呐?”卫靖倚著雷府外头一株大树低声咒骂。 “我早就到啦,等你好久呐,你为啥将衣服换了,嫌我替你准备的衣服不好看吗?”贝小路的声音自卫靖头顶上传下。 卫靖抬头看去,只见贝小路自茂密树叶里探出头来,朝著他做鬼脸。 贝小路一个翻身,跃了下来,拍拍身上的树叶,身上装扮果然和卫靖先前那套灰色衣裤一模一样,衣角上绣了只小老虎,头发还刻意以方巾裹住,像个小男孩似地。 “你为什么这么王八蛋?为什么三番两次故意捉弄我?”卫靖卷起袖子,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我替你准备衣服,赏你银子吃饭,我哪里捉弄你了?说话可要凭良心呐!”贝小路摊著手说。 “你故意和我作一样打扮,去偷那些乞丐的钱,不就是想要嫁祸给我吗?你还偷去我的八手,让我在受到乞丐们欺负时连防身家伙都没有,你说你恶不恶毒?”卫靖气鼓鼓地说。 “我哪有故意嫁祸,那些乞丐全贼得很,装神弄鬼地骗人,我不过是教训教训他们罢了,他们自己认错人,我有什么办法。你的八手我借来用用,紧张什么,小气鬼,呐!还你就是啦。”贝小路边说,边将八手抛还给卫靖。 卫靖接回八手,检查一遍,就怕贝小路在上头动些手脚,他注意到贝小路手上的铁炼声没了,但裹著手腕的丝巾后头还隐约可见那手铐,想必是贝小路窃去八手,想试著自行解开手铐,但因为不懂得其中构造,仅能以乌钢小刀切断铁炼。 “我说过很多遍,那手铐只有我会解,你要去请铁匠撬开也行,一来让大家都知道飞雪山庄的贝小路是个没用的笨贼,让人铐上了锁;再来触动里头机关,十几枚钩子伸出将你手上皮肉撕得稀烂。”卫靖嘿嘿笑著。 贝小路脸色一变,冷冷盯著卫靖说:“要是让我奶奶知道,有人这样欺负她的孙女儿,她必然会摘了那人脑袋,你好自为之。” “哼哼,我还真冤枉,从头到尾都是你自个找上门来,要偷我的八手,带我来这地方不说,还使尽诡计陷害我,你这恶毒娘们,我见到你奶奶一定向她告状,要她打烂你的屁股。” “我奶奶向来疼我,她才不会打我。”、“难怪教出这么一个没教养的贱丫头!”、“你嘴巴放干净点!” 两人随著人潮进入雷府,仍不住斗著嘴。 雷府幅地辽阔,比富贵居更为华丽宽阔,大院子里种满奇花异草,布置得高雅堂皇。 大厅里头人声鼎沸,几十张长桌上摆满别致小菜和香醇美酒,奴仆们一一地招待那些拳术武师们上座用膳。卫靖暗暗地估算,这偌大的厅堂当中聚了近两百位的拳术家,其中二十来个,是来自霸王客栈的朋友,大都聚在一块闲聊,樊军、虎哥、王道士、猴拳陈块、快腿张三龙等都在其中。他虽然也想去和他们坐在一起闲聊,但又怕贝小路在后头捣蛋瞎扯,讲一些令他丢脸的丑话。 大厅中央靠墙处,一张更为华贵的长桌上,坐的都是雷南邀请而来的观拳贵宾,其中霸王客栈的吴不修也在座上,后头还有个“寿”字。 “这雷南好没见识,打擂台前摆这酒席,是要让待会台子上满是呕吐秽物不成?”、“擂台呢?怎没见到有擂台?”那些蓄势待发的练家子们,大都不怎么动桌上的酒菜,狐疑地交头接耳。 “两位也是来打擂台的?”雷家奴仆见了卫靖和贝小路,狐疑问著。 “是呀,不行吗?”卫靖和贝小路斗嘴,脾气不大好。那奴仆笑嘻嘻地替两人找了位置,还替卫靖将阿喜迁到院子外头,又拿了好大一块肉给阿喜吃,卫靖这才满意。 雷南满心欢喜地走出内厅,走向长桌和所有的拳术家一一寒暄,这一来又花了不少时间,有些耐不住性子的拳师,当场便埋怨起来:“到底是来喝喜酒还是打拳啊?” “在下招呼不周,张师傅可别见怪呐!”雷南轻拍著那出言埋怨的拳师们的肩头说。 卫靖瞧雷南五十来岁,脸色红润,十足的大富豪的样子,此时态度却谦和地十分怪异,对每一个拳术家都出奇地恭谨。 只见雷南站直身子,对仆奴使了个眼色,奴仆们即刻在大厅中央立起四根木柱,用绳子结成一个方形场子。 “各位大英雄,今儿个是我雷南生辰喜庆,办这武术大赛,纯粹便是技艺交流,咱们不见红、不伤身子、不伤和气!”雷南身旁跟著一个六十来岁驼背老头,是雷南的得力助手兼管家,大声说著。 “拳脚无眼,不见血怎么打?”众拳师们正讶异间,两个年轻人已经翻身跃入了比斗场子,虎跃龙腾地比划起来。 只见那两个年轻人面貌相似,年纪大都二十上下,拳脚路子也相差不大,招势大开大阖,大都是虚招。长桌上的汉子们瞧他俩比斗,有些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这两个是在下小犬——雷风、雷宇夏,顽劣小子学艺不精,替各位师傅暖个场面,让大家见笑了。”雷南朗声笑著,自个也入了上座,陪著长桌上的贵宾们敬酒吃菜。 贝小路推了推卫靖,说:“你既然自认聪明,我便考考你。你不觉得这场面有些奇怪吗?你瞧瞧,这像打擂台吗?你猜猜,这雷南肚子里在滚些什么主意?” “是不大像,太温和了些,吃得酒足饭饱,打中肚子岂不是要吐出来了,怪不得大家都不吃东西。”卫靖瞧著四周,果然大多数来参赛的汉子们都不动筷子,酒杯也是虚举几下,微沾嘴唇便止。 “但我怎么会知道他想什么?”卫靖并没有打算参加擂台比赛,便也不顾忌这些,大口吃著这丰盛美味的菜肴。 贝小路说:“我从小便听奶奶说著江湖上一些事,这两年反倒是我到处游玩,将见闻听闻告知奶奶。海来市有不少富豪仕绅……” “你就会想吹嘘自个儿见多识广,通天河以北以王老爷名声最响,以南便属雷南势力最大,你说过了。”卫靖打断了贝小路的话。 “王老爷为人和善,广结良缘,所有人都对他服气。这雷家则是以武出名,他虽然坐拥许多土地,收受租金,但也经营许多生意,光是武馆便开了十来家。雷南领著一票武师打手势力庞大,他性子暴烈,平时没人敢得罪他。以他脾胃,在寿辰之日,举办擂台大赛瞧瞧热闹,发个赏金,本没什么。你瞧大伙觉得奇怪,一方面也是奇这擂台赛未免太娘气,另一方面,便是奇这雷大员外怎么转了性,变了这么温文和气。你知道为什么吗?”贝小路滔滔不绝地讲,话末还问了卫靖一句。 “我只是个乡下孩子,见识比不上大都市里的贼。这雷南以往我听都没听过,又怎么知道他转什么性?”卫靖懒洋洋地答,只觉得这大擂台赛没他想像中精彩,场子里两个雷南儿子已经下场,换上雷家武馆里的拳师上场比斗,后头排了一排候战武师,全都是雷家武馆自己人。 “通天河以北有个王老爷,大伙儿听说过没?”老管家朗声说著。 “还好。”、“是个老实人。”底下等著参赛的打手拳师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著。 “是好极了,王宝胜老爷家财丰厚,却有副菩萨心肠,那一年我……”长桌上突然站起一个大汉,大声颂扬著富贵居王老爷的善举,但一席话讲得却不甚流畅,像是背诵著台词一般,述说一段他以往遭逢劫难,王老爷是如何仗义相助的经过。 那老管家连连点头,不时出言附和,和那大汉一搭一唱地讲著王老爷的好。 王老爷声名远播,长桌上的江湖好汉大都听过,也纷纷应和,但也不免觉得奇怪,许多人低声交谈著:“怪了,不是听说雷员外和富贵居王老爷不对盘吗? 第34章 怎地他那老管家和人讲起双簧,一味地称赞王老爷呢?”、“听说王老爷一家,近来让闯天门抄了!” 贝小路嘻嘻一笑,低声向卫靖解释:“海来市的闯天门,势力一天比一天壮大,许多帮会不是依附了闯天门,便是离得远远的,尽可能别和他们冲突上。那些大地主、大富豪们,大都有一套自保的方法。雷南员外性格刚毅,要他向闯天门低头,可是极难,十数年来开设十几家武馆聘雇武师、招收学生,以壮大己身势力,便是图个自保。但王老爷人缘极好、交结甚广,都遭逢了闯天门的荼毒,你想想,其他的富豪仕绅听到了这消息,可有多震惊,心头儿跳得最厉害的,莫过于这与王老爷齐名的雷南了吧。” “然后呢,所以雷南吓得傻了吗?”卫靖随口应著,突然瞧见十数个奴仆毕恭毕敬地替大汉们斟茶倒酒,心中动了一动。 老管家又一招手,十几名奴仆们各自端著一个银色盘子,上头摆著一整叠的红包袋,奴仆们走近长桌,到了每一个参赛武师前,发给一个红包袋。 卫靖和贝小路也各自拿了一个,欢欢喜喜地打开,里头是三张票子,面额竟十分大。卫靖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又是惊讶又是欢喜,这些钱虽然比不上他在来来富输掉的铸剑材料费用,却也相去不远。转头看了贝小路一眼,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怎么,有了钱了,便想自个儿回家,不顾和我的约定了吗?你这猴子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别忘了是我带你来这儿的。”贝小路哼著说。 “是樊军带我来的,路上我还差点让你害死。”卫靖让贝小路看破了心思,有些心虚地反驳:“只要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我,我为何不守约定?你要与人合作,也得拿出点诚意出来。” “各位英雄好汉,这是我雷南的一点心意,大擂台赛人数太多,再加上我雷家拳馆那些师傅学生,大伙儿不急著上场,今日轮不上的,便明日打,明日轮不上的,便后日上场,我雷府每日供应美食美酒,大伙尽管开心。”雷南起身,举起酒杯,向底下的参赛群豪们敬了杯酒。 “我明白了……”卫靖眼睛一亮,这才知道雷南举办这擂台赛,为的不是当真要邀请各地拳术好手打一场擂台选出擂台王,而是要收买人心,便如同闯天门那神兵大赛一般。 雷南打的如意算盘,便是提供场地让这两百个武术好手“切磋”个十天半月,再供食宿银两,打好关系,若能将这一干好手尽皆纳入雷府,即便仍无法与闯天门抗衡,但至少三年五载之内,足以自保了。 长桌上等著打拳的汉子们有些开了红包,一见是钱,都十分惊讶,有些闷不吭声地放进了怀中,有些却不敢收,摆在桌上。也有些汉子们拍掌叫好,欢呼助势:“雷先生豪气干云,李河我先干为敬!”、“陈大胜拿了雷府的钱,便是雷府的人,以后有何差遣,姓陈的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迟。” “哈哈。”贝小路咯咯一笑,拍著卫靖,低声说:“有几个一看便是雷南事先安排的家伙,他们演技太差,反而帮了倒忙,有些人听他们那样说,反而不敢收钱了。” 卫靖怔了一怔,问:“我也拿了钱,我也成了雷府人吗?”他虽然机灵,但对这些江湖规矩却完全没有概念,又问:“你说要来这儿办点事,便是来这儿拿这红包吗?现在拿到手,可以走了吗?” “不!好戏还没开始呢。”贝小路嘻嘻笑著,挟著菜吃,又说:“雷南平时精明,王老爷一出事,反而真吓得傻了,行事不免躁进。他应该想到,这样堂而皇之地招兵买马,闯天门如何会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岂会任由他坐大呐?” 贝小路平时四处游玩,总爱探听一些稀奇古怪的情报回去讲给贝老太太听,贝老太太也会像说故事一般,分析这些听来的奇闻八卦,飞雪山庄多年不插手外界纷争,旁观者清,眼光也格外精准,贝小路自小受此薰陶,此时自个儿分析起来也头头是道。 “我从早上便四处玩耍,一面偷偷观察,有家客店里头,来了许多闯天门的家伙,谈的便是此事。若我估算的没错,他们应当已经来到门外了吧……”贝小路低声向卫靖说著,此时四周的汉子们大都也自顾自地交头接耳,都在暗暗讨论著这雷南打的是什么主意,便也没人注意两人在讲些什么。 长桌当中,也有些纯为好斗而来的汉子们,耐不住这枯燥活动,抢入了场子,将两个跳来跳去的武师扔出了场,自个儿互斗起来。 一个虬髯大汉操著外地口音,接连胜了三场,他酒喝得较多,口气不免犯狂,拍著胸脯朗声叫喊:“来了这么多些人,一个像样的都没有。都是来骗吃骗喝的窝囊废!老子将你们全收拾了,一起上吧,来啊!” 这大汉这么一说,其他来参加比斗的练家子如何受得了,当下便一个大汉二话不说冲进场子里拚斗起来,长桌上叫嚣声四起,气氛逐渐热烈。那虬髯大汉当真有本事,身材不高却极壮,粗壮双腿笨拙地前后移动,但一双拳头坚如铁石,大开大合地抡动直击,将上来两个挑战者又打出了场。 雷南接连对著老管家使眼色,老管家指挥著奴仆们奉茶倒酒,又怕这些好斗男人酒喝过多会乱了场面,便吩咐奴仆,将酒调淡,又扯著嗓子喊:“刚刚说到那王老爷,近来听说他无端端地遭了横祸,真是替他老人家难过,这么好的一个人,那下手凶徒的居心……”老管家这么一喊,鼓噪大汉们又纷纷静下,尽管席间都是些好勇斗狠的汉子,但在雷府里,总是得给雷南一点面子。 贝小路低声在卫靖耳边说:“雷南其实瞧不起王老爷,说他假慈悲、傻脓包,现在突然捧起王老爷,无非便是藉著王老爷的声名,名正言顺地挑拨,将矛头引到闯天门的恶行之上……” 老管家清了清喉咙,正要继续说下去。突然一个尖拔嗓音自门外传来:“雷府这么大的活动,怎没发帖子让咱们也来参加呐?” 只见到大厅门口一群人浩浩荡荡进来,腰间都悬了兵刃,上头有著「闯”字记号。 带头那个细眼睛男人一袭深紫色长袍,声音尖拔,皮笑肉不笑地环顾四周。 “好戏上场了,这是闯天门无双堂的副堂主之一,叫作秦孟先。”贝小路细声对卫靖说:“等下场面乱起来,我可要开始动手了,你紧紧跟著我,别问东问西的,知道吗?” 卫靖却不怎么理睬贝小路,怔怔看著那叫作秦孟先的家伙,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满全利好像也是无双堂的,他是堂主吗?” “是副堂主。”贝小路答:“无双堂是闯天门最大一个堂口,堂主死了三年,四个副堂主明争暗斗,至今都还没人抢得头功,没能登上堂主的位置。” 秦孟先领著三十来个闯天门众进来,雷府上下脸色皆变,雷南陡然立起,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雷南两个儿子一跃而出,哥哥雷风开口:“原来是闯天门的弟兄,今儿个咱父亲生辰,举办个小地方的余兴节目,筹备时间不多,便也没有特意通知各位弟兄。但即便是闯天门的弟兄,既然不是观战贵宾,那便是参赛选手,请问你们……” 秦孟先仰头笑了两声,说:“那好,咱们便是来打擂台的,开始了没?” 老管家迎著笑脸招待:“正刚开打,还有空位,各位英雄请坐。” 长桌席间开始有人嚷嚷起来:“方才不是有发钱吗?又来了新朋友,也当补上呐。”、“刚刚讲到富贵居老王,怎不继续讲下去了?你说下手的凶徒怎么了……?”原来参赛打手当中早已有秦孟先安排的眼线,掺杂在众人之间,此时将方才老管家的话嚷嚷出来,便是想瞧瞧雷南如何解释。 长桌间有些见识广的,大都也猜出雷南这饭局、擂台赛的用意,自是不想招惹上闯天门,自怀间取出红包放回桌上。 “啰哩巴嗦个什么劲,到底打不打呐!一群脓包,还不上来,雷南,那便是我胜了,快将擂台王的名号颁给我,赏金也快拿来!”方才那连胜五场的鲁莽大汉在场子里等得不耐烦了,大声嚷嚷著。 “这规矩是怎么个打法,这赏金又是多少?”秦孟先问。 雷南强耐著怒气,沉声说著:“雷某人办这小小擂台赛,为的只是在生辰之日,与各位好手畅饮论武,好玩而已。规矩未定,赏金倒准备好了,足足五千银。”实则上雷南早已准备好了一套啰唆打法,本要在自家武师暖场过后公布,能让这些参赛打手一打便打上十天半个月,赏金也足有三万银。但此时闯天门前来搅局,便只好随口应对,压低赏金,是自贬身价,让人相信这便是“小小的余兴节目”罢了。 “这两百多人没个规矩,要打上什么时候?雷兄,不妨我替你出个主意如何?”秦孟先嘻嘻笑著。 “秦孟先,你说。”雷南深吸了口气,他对闯天门恭敬原是无可奈何,但秦孟先不过便是个堂口副堂主,却称呼他“雷兄”,倒似和他平起平坐一般。 秦孟先对雷南拱了拱手,朗朗说来:“场子这样小,也只能如此,一个一个上去挑,输的便下场,不得再上;赢的可以下来喘口气,决定是否再上场,也可以待在场子里继续接受挑战。场子下的都是评判,自一数到五,没人上场,那么最后一个胜的,便是擂台王了。” “最重要的是,为了公平起见,每赢一场,咱闯天门便赏千银,即便早上,也绝不吃亏。”秦孟先拍了拍手,大厅外头又是一阵骚动,六个闯天门帮众扛著一大木箱自院外进来,将木箱重重放下,揭开一看,是满满的银票。 第35章 此举一出,群豪全讶异惊呼,有些窃窃私语著,都觉得这样打法好过了头,赢的那个有选择权,不会因疲累而出亏,且每赢一场都有千银重赏,赢个五场便和擂台王一样了,原先的不耐无趣一下子一扫而空,一时之间每个汉子眼睛都发起了光,有的摩拳擦掌,有的扭头揉颈子,像是就要上场一般。 “闯天门豪气万千,可真令人佩服!”、“闯天门才是真正的大气度啊!”长桌上的参赛豪杰们当中发出了这样的吆喝叫嚣,是闯天门早先安排的眼线带头起哄,语音刻意地僵硬,倒像是讽刺先前那些吹捧雷南发红包之时带头吹嘘的雷府人马了。 “什么跟什么,喧宾夺主啦!这儿是谁的地盘?”、“闯天门是如何,上哪儿都当是自己家吗?”雷府那十数家武馆的武师,纷纷发出怒吼。 “休得无礼——”雷南一声闷沈怒吼,显示出他的武术修为也不在众参赛打手之下,他气若猛狮的一吼,反倒比之刚刚那“不过便是钱多”的土财主模样,要赢得长桌群豪的敬意。 “雷某寿辰,能邀得各地英雄参与已是万幸,海来第一大帮派闯天门也前来庆贺,雷某高兴都来不及了,大家喝酒、吃菜,看好戏吧。”雷南语毕,缓缓坐下,不多言语,静静地喝酒。 “好!好!”秦孟先笑著,拍拍手,招呼手下取来一叠银票,数出一叠,拿在手上扬了扬,大步朝比斗场子走去,哈哈笑著:“足足五千银,便赏给方才连胜五场的英雄好汉。恭喜你,鲁副堂主。” 秦孟先此话一出,群雄又是一阵讶异,原来这连赢数场比斗的粗鲁汉子,竟是闯天门无双堂另一位副堂主——鲁雄。 雷南举著酒杯刚沾上唇,不由得又是一惊,原来这次活动在这地方上办得声名大噪,乍看是面子十足,但自然逃不过闯天门的耳目了。 “你方才怎么没认出那是闯天门副堂主。”卫靖问贝小路。 贝小路耸耸肩:“无双堂四个副堂主,满全利、秦孟先、鲁雄、马天敬,这些大名我都听过,样貌却并未瞧过,早先我经过客店,偷听了一会,才认得了秦孟先的样子。” 鲁雄倚在场子木柱边角,瞅著朝他走来的秦孟先发笑,一把接下这叠银票,抡起拳头笑著要打秦孟先,说:“好你个龟孙子,老子我来这儿凑热闹,你也要来掺一脚?” “小弟我是来助大哥的,全都为闯天门好。”秦孟先呵呵一笑,避开这拳。 “来助我?是来抢功的吧,嘿嘿!”鲁雄哼了一声。 “不不不,富贵居那场让满全利抢去功劳,可得意了,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三把好剑,成天悬在腰间炫耀,瞧得我眼睛都疼了。这次咱哥儿俩合作,别让满全利那厮得意太久。”秦孟先笑嘻嘻地说。 “说那么多,打是不打?”场子下仍有些鲁莽汉子不理这些大号人物,加上喝了些酒,闹起哄来。 鲁雄打了个酒嗝,步出场子,拉拉裤头说:“咱小老弟定下的规矩还挺公道,我酒喝多了撒尿去,你们先玩玩。” 鲁雄这么一离场,四周待著参赛的汉子们先是一怔,跟著纷纷起身,就想上台打。雷府大厅里一下子热闹了不只十倍,一个个打手轮流进场比斗,有输有赢,闯天门帮众几个负责发钱的更是手忙脚乱。 突然一声闷吭,一个武师翻进场里,将两个比斗到一半的打手全给踢出了场,向雷南抱了抱拳,朗声说:“大家玩得热烈,雷府武馆自然也不能缺席,我是武馆师傅梁开,闯天门那个谁,你上来陪我玩!” 梁开是雷府武馆首席武师,年纪超过七十,白须白发,一身肌肉却甚是结实,他指著的“那个谁”,便是秦孟先。 “梁老,好朋友过招动手,得有风度,下手留情些。”雷南淡淡地说。 秦孟先哈哈一声,足轻点地,跃入场子中,拍了拍腰间那双弯勾,说:“十几场拳打脚踢大伙儿也看得腻了,雷家武馆闻名海来,十八番武艺样样精通。不晓得梁老师傅懂不懂使刀?听闻雷府上有柄传家宝刀,不知在下今日有无福气开开眼界?” “没有!”梁开单手一张,后头一干徒弟立时拉来两排兵刃,上头整整齐齐地摆了长刀、花枪等长兵器。“拿来——”梁开大喝一声,后头的徒弟纷纷挑出花枪,其中一个将一柄花枪往场子里一抛,梁开单手接了,抖了簇花光,闪电一般地刺向秦孟先胸膛。 “喝——”秦孟先猛地后退,那花枪只穿破了他胸前衣襟,秦孟先脸上微笑,心底打了个突,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要是这梁开再年轻个几岁,腿力健些,这一枪便刺进肉里了。 梁开一枪不中,脚步连连进逼,花枪一记追著一记,再无二招,全是照著秦孟先胸口突刺,这是梁开的家传的梁家枪法当中,最强横毒辣的杀招——雷府并非全无准备,早也经过沙盘推演,在任何时候,若闯天门的前来生事,情势许可便虚以尾蛇,拖延时间;情势紧急时雷府上下便拚死全力一搏;其余状况,几个得利心腹,也会在收到雷南暗号之时,负责执行推演许久的行动。 当下情形,秦孟先虽然无理狂妄,却也并未逼绝,雷南自然也不会下达雷府上下一齐围杀秦孟先和鲁雄这样的指示,那样既会吓跑一干豪杰,也落人口实,等同向闯天门全面宣战。 然秦孟先几句话,大大浇熄雷府威风,高涨了闯天门气焰,眼见这干豪杰都要让闯天门收买去了,雷南必须所行动。 梁开负责的任务便是尽全力使出杀招格杀敌人。 这等任务此时使来,时机再佳不过——武者比武,刀剑不长眼儿,何况是秦孟先提议动兵刃的,两百多个各路好汉都是证人。即便闯天门要计较什么,也是迟早的事。若能一举击杀秦孟先,不但在“理”字上站得住脚,气势上也大大扳回一城,至少还能让这两百来个练家子知道,雷府并非那样子孱弱。 秦孟先连退数步,已退到擂台边缘,梁开丝毫不放松,一枪刺来,秦孟先向后一仰,花枪在离他小腹、胸口、面颊上空三吋处刺过。 秦孟先后仰同时,右手搭著左腰,左手搭著右腰,拔起双勾向上一抵,一左一右地挟住梁开花枪,双勾刃面有铁钩机关,相扣之后便如同一柄大剪。 喀嚓一声,梁开的花枪已给剪去了枪头。 “哗!好厉害的家伙!”卫靖原先瞧那双勾不过便只是两柄很弯的弯刀,不能作突刺,劈砍威力也不如大刀,岂知扣在一起竟能当剪刀用,这可看傻了眼,怎么也没料到世上有这等古怪兵器。 “也没什么,飞刀便挟不住。”贝小路也看得出奇,但口上却不服输。 卫靖一怔,心想也对,这双勾肯定是长柄兵刃的克星,寻常长剑给挟上了,肯定也给剪断,但飞刀如何能挟得住? 只一瞬间,卫靖的心头飞掠过无数想法,只觉得这兵刃之道的繁浩复杂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不仅一物克一物,且跟使用的人本身功夫息息相关,其学问千变万化,绝非造得锋利坚硬便是好。 “我要去问问樊军!”卫靖心头热血上涌,脑袋不停转动,便想去问樊军他那一双拐子打不打得过秦孟先这双勾。 贝小路一把抓住了卫靖后领,低声说著:“别乱跑啊,越来越热闹了,再等一会咱们就可以行动了!” “你到底要我做啥?”卫靖不耐斥著,此时场子斗争更烈,秦孟先剪断了梁开的长枪,反守为攻,两柄双勾花翻挑动,招招凶烈。 梁开连退数步,身上已开了三条口子,双手紧紧握著断柄,还没缓过气来,秦孟先已经如鬼魅般窜来,一勾将他拿著的断柄一斩为二,另一勾,横著自他双眼划过。 “喝!”卫靖猛然一惊,只感觉这一瞬间四周好汉都屏住了气息,静悄悄地瞧那场子里梁开的双眼射出了血花,沙哑吼叫,疯了似地胡乱抡著两截断柄要和秦孟先拚命。 下一瞬间,四周的呐喊声轰叫开来,汉子们鼓噪叫嚣,有的批秦孟先出手太重,有的讽梁开不自量力,雷府武馆的武师徒弟们一个个额爆青筋,就等雷南一声令下,一拥而上做了秦孟先,但看雷南神色虽既惊且怒,但并无动静,只好抢进场里,将这老师傅拉回内厅医治。 “按照规矩,我也不和大家争斗,你们继续玩!”秦孟先嘻嘻一笑,翻出比斗场子。 雷府大厅里的练家子们谁没见过血腥,拳脚刀刃比斗之下,受伤成残也是难免,为了赚那赏金,又有两三个汉子争著抢上台去,乱斗起来。场子四角木柱给比武汉子们撞得东倒西歪,绳索也撒了一地。 卫靖虽然也经过几次拚斗,但也是第一次亲眼看人给斩瞎眼睛,心情一时还无法平复,正呆怔著,贝小路又揪著他的后领往后头拉。 “好了,现在大家闹成一团,是动手的时候了。”贝小路机灵地看著四周,将卫靖往一处吵嚷却离内厅较近的方向拉去。 卫靖吞咽下几口口水,跟著贝小路挤过人群,往内厅摸去。 贝小路在前头开路,巧妙地避开那些雷府奴仆,有时躲避不及,撞上了自转角冒出的雷家人,便装傻说两人想找茅厕而迷了路,要他们带路,走没两步又故意落后,绕道而去。 “你想干嘛?想偷东西?”卫靖跟在贝小路身后,不安问著。 贝小路也不理睬卫靖,两人绕转一阵,中途穿过中庭一处小花园,经过几间小屋,偷瞧见赤条条的男仆和小丫鬟在房里卿卿我我、调笑嬉闹,贝小路自腰间摸出一只小小的镖,射灭了房里蜡烛。 第36章 只听得房里丫鬟和男仆吓得尖叫,贝小路扶在窗边,吐著舌头,摇头晃脑装出奇怪的声音:“噫——噫——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这一来可吓坏了心虚的男仆和小丫鬟,就当是雷家祖宗显灵,教训他们来了。 “你这丧心病狂的贱丫头,你有毛病吗?”卫靖压低声音骂著,拉著贝小路脑袋上那包巾,包巾松开,长发泄下,受了夜空月光,将影子映在纸窗上,随著贝小路摇晃著的脑袋飞扬乱颤,更加吓得里头的男仆和丫鬟尖叫连连。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玩这把戏?”卫靖愕然问著。 “当然不是。”贝小路跃开了窗,转向另一边的小庭院。 小庭院里有栋三层小楼,那是雷府收藏书籍经典的小楼,这儿本有看守的奴仆,但此时大厅骚乱,奴仆们收到通报,全赶往大厅帮忙,就怕闯天门耍蛮。 贝小路推开那小楼木门,领著卫靖进去,却不上楼,而是在通往楼上的楼梯角落摸索半晌,拉著一圈拉环,打开一道暗门。 “你怎么知道这儿地方?你来过吗?”卫靖惊讶问著。 “我没来过,但我偏偏知道,怎么样,你佩服我吧。”贝小路神秘地笑,身子闪入暗门,卫靖也随即跟上。 原来贝小路的爷爷贝绿在世之时,仗著一身天下无双的绝顶轻功,和飞雪山庄独门的飞贼技术,想去哪儿都没有人能拦著他。当时贝绿的兴趣之一,便是潜入大户人家,将庭院设施、暗道密室都摸个一清二楚,绘制成图,带回家里收藏。 直到贝绿去世,飞雪山庄里收藏著超过两百余户、超过千页的宅户地图。贝小路便时常研究那些地图,潜入一些有钱人家中玩耍,瞧见哪个大老爷在折腾下人,便在那大老爷的茶水里放些泻药,或是趁著打扮得漂亮堂皇的千金小姐上茅厕时,将四处觅得的毛虫儿朝里头扔。她时常夜间活动,扮鬼吓人更是一绝,便如同方才吓唬那小男女一般。 这暗道竟然不小,闪著橙黄色的黯淡光芒,墙上悬著小小的夜明珠灯,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下摸去,来到较宽阔的一块地方,前头是一扇门,上头有个大锁。 “卫靖,用你的小刀将锁给割断。”贝小路颐指气使地说。 “我才不做贼,怎么你连锁都不会开?” “奶奶怕我乱偷贵重东西会惹上麻烦,要我先将武艺和轻功学全,才教我最高明的开锁技术。快将你那柄小刀拿出来,我要将锁割断!” “看来你从来都不将你奶奶的苦心放在心上。”卫靖哼了一声,取出八手,扳出小刀。 贝小路抢过八手,用力切割那锁,发出喀喀喀的声音。 “哇!你怎能这样用?”卫靖恼怒地抢回八手,趁著夜明珠灯光下一瞧,小刀都给磨得有些钝了,再凑上那锁一看,虽然指头粗的锁头上有些割痕,但离割断仍差太远。 “这锁也是以乌钢造的,小刀怎么割得断?你是笨蛋吗?”卫靖斥责著。 “原来你这小刀这么不堪用,我找错人了。”贝小路捂著额头,不屑地说。 “不是八手不堪用,也不是你找错人,是你太笨!” “我哪里笨了,你行你来开啊,笨猴子!” 卫靖哼了一声,扳出八手刨刀,却不动那锁,而是去刨那锁周围的木门门板,刨下一片片卷曲木屑片,那刨刀也是乌钢材质,刨起木头像切豆腐一般,不一会儿便将那锁周边给刨空了一大块,锁也渐渐松动。 “这才是人脑和猴脑的差别,你总算知道自己才是猴子了吧。”卫靖调侃著贝小路。 贝小路嘻嘻笑著反击:“狗儿看门、马儿拉车,人都是在后头指挥的,有只猴儿乖乖替我开门,还洋洋得意呢!” 卫靖又刨了几刀,锁头周围的门板已让他刨空,自里头透出了淡淡的光芒,卫靖好奇,大力一推,将门推开。 那是间藏宝室,里头空间不大,三面墙全是多宝格样式的枣红色木柜,每一格中都摆著华美的珍奇宝物、雕像,有些瓷瓶大罐里,也插著一卷卷字画。 “真是莫名其妙,这些漂亮东西摆在大厅里当装饰不是挺好?藏在这阴暗暗的方给鬼看吗?”卫靖搔搔头,不解地问。 贝小路噗嗤一笑说:“许多有钱人家里都有一两间藏宝室,藏著一些名贵东西,不定时拿出几样炫耀展示便满足了,岂会全端上桌,摆得到处都是,别说遇上大盗小偷,便是家中出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小仆,趁夜摸去,再不然是让愚笨小仆摔破了,岂不是亏大了。嗯,你家里只有些破铜烂铁,不明白这道理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些玩意儿漂亮是漂亮,除了看还能做啥?我家里多的是宝贵的刀剑,谁希罕这个。”卫靖见到一只木台上有个用紫金丝布盖著的玩意儿,掀开一看,是一尊翠玉菩萨。卫靖端起,拿在手上左翻右翻,向贝小路翻个白眼说:“不过就是个神像,有什么稀奇。” “你没见识,这尊菩萨雕得美极了,是好有名的宝物。你拿稳点,别给我打破了,你这条贫贱小命死一千次都赔不起。”贝小路叉著腰说,一边转头四顾这藏宝室,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哼!你生得不难看,怎地一张嘴巴恶毒成这样呐?”卫靖将那尊菩萨高高举起,做个要往地下砸的姿势,看著贝小路:“信不信我将它给砸了?” 贝小路见卫靖拿著那尊菩萨摇摇晃晃,气得俏脸胀红,指著卫靖说:“你敢砸我的东西,我就取你狗命。” “这菩萨明明就是雷府的东西,怎地又变成你的东西了?”卫靖哼了一声。 “何止这菩萨,这整间藏宝室里的东西,都是我的。”贝小路神情自傲地答。 卫靖冷笑,将菩萨放回桌上,盖回紫金布,说:“我不像你,我至少知道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玩意儿如果是你的,我拚一条命也砸了它,但这是雷南的,我跟他无冤无仇,顶多弄坏他一扇门,可不像有些贼一样,尽拿些别人的东西,当作是自己的。” “谁说我要拿了?都说这藏宝室是我的了。不只雷南家这间,海来市上下的有钱人家里的藏宝室,全都是我的。我兴致来时便来瞧瞧,摸它两把,谁会在自己家里偷自己的东西?”贝小路这样说时,一面指著三面墙上的多宝格,身子转了一圈,一双水灵眼瞳子净是充满自信的神气,又咯咯一笑,补了一句:“我爷爷以前都是这么说的。” 卫靖一愣,不知怎地突然有些惭愧,觉得自己一下子让贝小路豪气的一席话给比了下去,偷偷幻想著当年贼王贝绿畅述此言之时,是如何一番动人傲气。 “咱飞雪山庄绝不取不义之财。没做亏心事的家伙,绝不怕咱们偷他东西,贪官污吏、江洋大盗什么的,便最怕咱们飞雪山庄,怕咱们偷了他家珍藏宝贝,更怕咱们偷去它脑袋瓜子,嘻嘻!”贝小路手叉著腰说。 “听你在这儿自吹自擂,怎地闯天门不怕你们?他们那样蛮横,你怎不去窃他们脑袋?他们现在便在外头啊!”卫靖质问。 贝小路头一仰,说:“闯天门富可敌国,狗爪子全加起来,比许多小国家的军队还要多,便是海来市政府、整个大棠国,都要瞧他脸色。飞雪山庄势力不比当年,我爷爷去世得早,我奶奶不爱出风头,继承人便只我一个,庄中高手也日渐老去。你这没出息的小子让人抢了剑不甘心是吧,你要飞雪山庄替你报仇,行!跪下头向我贝小路磕三百个响头,说三百声‘贝娘娘,卫靖是您养的小狗!’,等我学成所有飞贼技术之后,必定替你取了李靡项上人头。” “我操……”卫靖瞪大眼睛,霹哩啪啦爆骂一大串脏话之后,恨恨地说:“我和满全利的恩怨,我自己会解决,谁要你帮忙……你这贱嘴巴……”之后又接著一串脏话。 “唉,猴子勉强学人讲话,一生气又讲起畜生话来了。”贝小路也不理卫靖,自顾自地瞧那些宝物,突然眼睛一亮,见到多宝格柜其中一格里,那木盒子盒盖缝闪著淡淡光芒,伸手取下打开盒盖一看,惊喜地叫喊一声:“果然在这儿!” 只见贝小路双手捧著的是一颗大碗公大小的球状雕饰,上头雕刻著精美图饰,有几处大面积的空洞能够向里头透去,里头竟有七层,有如大球包覆著小球一般,层层分离能够拨动。 “这雕工未免太神奇了!”卫靖也不禁发出了赞叹:“咦,还会发亮,这是用夜明珠雕出来的吗?” “是啊。这是世上最大的夜明珠,生这种珠的大蚌极难见到。好几十年才能捞到一两只。”贝小路边说,边将这夜明珠雕饰放回木盒,仔细地整理木盒中的棉布,盖上盒盖后又取出棉布将木盒包扎紧实,绑在后背上。 “你刚刚不是说不会偷取自家东西?又说不取不义之财,你讲话和放屁有什么不同?”卫靖愕然质问。 “大大不同。”贝小路拍拍手便往外头走,边说:“这颗漂亮的玩意儿叫作‘玄武七十载’,本来不属于雷南所有,而是一个沿海帮派的镇帮之宝。说起那帮派的故事,可得说上三天三夜。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帮派现下却不是什么好东西,行迹和海盗没有两样。这玩意儿是他们某次在海上打劫,劫到雷南的船,让一整船的保镖武师们打得落花流水,一路打到他们贼窟,那帮派头头献出这宝贝儿,才保全了一条性命。” “沿海……”卫靖想到了什么,说:“便是你说的蛇守村?你的目的便是偷了这宝物,归还给你口中的海盗帮派?” 第37章 “我的目的是从那群海盗手中取另一样东西,但有这玩意儿,过程会顺利些。”贝小路向卫靖招了招手,要他跟上。 两人步出这藏宝室,将门掩上,一路回到庭院,循著原路返回大厅。 场子里酣斗愈烈,虎哥接连打倒两个好手,断了一根骨头,得了两千银,连连咳嗽,还想斗第三场。 张三龙翻腾入场,将虎哥踢出场外,他一双快腿踢翻了好几个家伙,收赏金收得乐得合不拢嘴。却让闯天门无双堂的鲁雄抢入场内,扔掷出场。鲁雄好斗,也不要自家人给的赏金,也霸著场子不下来,上去挑战的是霸王客栈猴拳陈块,陈块身手本便不如张三龙,一阵拚斗,让鲁雄一拳打倒,竟抱著鲁雄大腿不放。 “你这狗娘养的恶煞,我今儿个跟你拚了!”陈块红了眼眶,双手手指紧紧箍著鲁雄膝盖上的穴道。 “痛死我了——你找死!你已经输了,滚下场去!”鲁雄一怒,重重一脚踏在陈块肚子上。 陈块呕了一口血,却硬是不放手,愤恨骂著:“闯天门鲁雄,你可记得三年前,在张家村那卖菜的小贩,他是老实人,你可记得你将他怎么了?” “我怎么会记得!”鲁雄喝的一声,又踏了陈块胸腹一脚,几声骨头断裂声响起,陈块喷了口血,双手垂下。 几滴血溅上鲁雄的脸,鲁雄嘿嘿一笑地说:“那多半是你的爸爸哥哥什么来著,让我打死了吧,我一年不知打死多少个这样的家伙,又怎么会记得?哈哈!” 鲁雄这话一出,大厅内一票汉子都发出了惊讶愤怒的声音。 秦孟先在旁观战,听了大厅里众汉子的嘘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暗暗和亲近手下说:“我便说这姓鲁的成事不足,咱们是来收买人心的,我斩瞎雷府武馆师傅的眼睛还可说是比武之时刀剑无眼,他一张口却口无遮拦,自曝丑事,岂不坏事?” 鲁雄嘿嘿地笑,抹去脸上血点,又高举了脚,正要踏下,突地好几声怒吼乍起,一个人影抢来,一拳打来。 鲁雄猛吸口气,双掌去接,只觉得这人拳头重极,不由得连退了好几步。 “樊军——打死闯天门这狗娘养的王八蛋!”卫靖随著贝小路刚回到大厅,听著了鲁雄一席话,不由得怒火沸腾。 在那当下,霸王客栈的好手们发出怒吼,有数人向鲁雄攻去,樊军冲得最急,一拳打退了鲁雄,朗声说著:“我来对付这家伙!” 螳螂手常安和王道士互看了一眼,将陈块拖回,本来端坐贵宾席上的霸王客栈老板吴不修本来笑嘻嘻地看戏,却见到鲁雄如此霸道言行,他曾听说过陈块相依为命的叔叔在市场卖菜让坏蛋打死,至此才知道便是闯天门鲁雄干的好事,老油条的吴不修也不禁动了火气,抓著酒杯想扔鲁雄,见樊军出手,这才没有将手中杯子扔出。 “好家伙……”鲁雄揉揉手掌,扭扭颈子,看著樊军,突然转头又问:“方才是谁嚷嚷著要打死闯天门狗娘养的王八蛋?有种便站出来说话。” 卫靖深吸了口气,突然想起自己和满全利、何闻之间的纠纷,想到要是在此时和闯天门摊牌,那可麻烦得很,便不答腔。当时场面骚动,有不少人同时发出了嘘声,也没人注意这句特别大声的话是谁骂的。 樊军哈哈一笑,他认得是卫靖的声音,却也不回头瞧,不说破,而是大声喊:“我听见了,我会打死他的!” 贝小路用力敲了卫靖脑袋一记,低声斥骂:“你发什么疯,东西已经到手,快走吧,别让人发现了。 卫靖不愿离去,抗拒说著:“等等,让我亲眼瞧瞧樊军痛打他!” 贝小路拉不动卫靖,便不敢硬拉,生怕争吵之余,让人注意她背上那个用丝巾包覆著的大木盒子。 只听得鲁雄猛喝一声,一双斗大的拳头向樊军擂去。 樊军也沉声呼喝,结出扎实马步,以双臂招拦格挡,却觉得鲁雄的拳头可比李二腿、张三龙之流的家伙要威猛太多。只得后退闪避,无法硬接。 “你的拳脚和我路子相近,我这双拳头认真起来,一般人用手臂挡,骨头早断了,你能接下几拳,已不错了,哈哈!”鲁雄嚣张大笑,粗壮的双拳抡得好似风车,一双短腿一步一步向樊军逼近。 “咱俩路子不太一样!”樊军大喝一声,在鲁雄拳头挥抡过的缝隙之下,左脚一步踩踏在鲁雄那大肚子上,像爬楼梯般使力往上,右腿膝盖结结实实顶上鲁雄面门。 鲁雄受了这记膝撞,身子后仰,一抬起头来又见到樊军已跃在空中,蹬蹬蹬地胸腹之间又中了三脚,给这连环腿踢得不住后退。 “你腿短,不会腿功,但我会!”樊军腿功也好,加上人高腿长,既然无法以拳头和鲁雄硬碰,便出腿踢击,腿比手长上太多,远远地攻击鲁雄身子和腿。 “喝!”鲁雄怒喝几声,朝著樊军踢来的腿挥拳。 樊军连忙收腿,知道让他拳头打中小腿、脚踝等地方,可能会断了骨头。 樊军又变招,三记回旋高踢后紧接著的是一记俯身扫腿,樊军身子俯得极低,一腿扫在鲁雄脚弯处,果然将鲁雄扫得单膝跪地。 樊军大喝一声,几步重脚踏得轰隆发响,使出强横近身拳术,拳头手肘全往鲁雄头脸上招呼。 鲁雄身子过于胖壮,跪在地上又逢樊军抢攻,一时之间站不起身,挥拳力道也不若站著时沉重。樊军趁此时机,几记拳头轰在鲁雄脸上,小腹却也中了鲁雄两拳,只觉得脾胃翻腾,疼痛得很。 鲁雄哇地一声向后倒去,一手抹去满脸血迹,一手抄起倒在一旁的木柱……挣起身子,举著大木柱瞧清了樊军位置,轰隆地砸去。 樊军闪开木柱,腹部还疼痛得很,双手朝背后一摸,抽出那双铁拐。 “好啊——”卫靖见樊军抄出拐子,忍不住大吼一声,又让贝小路踢了一脚,气得转身和她拉扯起来。 鲁雄大吼,单手举木柱扫来。樊军双眼大瞪,马步扎实,扭身运气,双臂上架著铁拐,硬生生接下这记轰击,交砸的声响将观战的练家子们都吓得退了半步。 木柱虽重,但因为太粗,鲁雄单手握不牢,力道不若瞧起来那么大,经樊军硬气功这么一震荡,脱手飞出。 鲁雄一愣,樊军迅速欺近他身边,鲁雄抡动拳头攻击,但此时樊军手臂上有铁拐子,威力大增,和鲁雄硬碰硬接了几记,反倒是鲁雄痛得多,樊军痛得少。樊军将拐子灵巧使动,拐子以握柄为轴心转动,长柄向外之时便似手臂身长一般,一记点中鲁雄咽喉。 鲁雄捂著咽喉,连连咳嗽,另一手一巴掌朝著樊军打去,只听得樊军怒吼一声,硬气功爆发,左臂一格将鲁雄巴掌弹开,右手自下钩上,手肘抵著拐子,击在鲁雄下巴。 鲁雄只觉得下巴猛地剧痛,想来骨头碎了,眼前一花,身子一软便倒下,嘴角满是鲜血。 “哗——”大厅内爆出喝采,好大半的汉子欢呼叫嚣,雷府武馆的武师们大喊鼓掌,将手掌都拍得红了,他们的首席武师梁开让秦孟先划瞎了眼睛,樊军虽不是雷家人,但打昏了闯天门另一个副堂主,便等于是替雷府上下出了一口恶气。 “好啊,樊军好厉害!”卫靖哈哈大笑,胡乱蹦跳,吼叫著:“打死闯天门的那群恶霸!” 贝小路这次顾不得卫靖反对,硬是抓著卫靖头发往外头拖拉,说:“戏看完啦,大快人心,走吧!” 卫靖疼得大叫:“贱丫头,你抓得我好疼,快放手,啊呀,秦孟先要和樊军打!快放手,我要看呐!” 贝小路气恼,摸出一枚飞镖,架在卫靖颈子上,刺入皮肤一丁点,斥骂:“臭小子,你别坏了我的大事!” “我还没和樊军道别,我和他还有事情要做!”卫靖气得大骂,但飞镖十分尖锐,他头上颈上都痛,便也不敢用力挣扎,让贝小路拉出了厅外,但听得大厅里轰隆隆的叫喊声震天响起,不知是樊军一双拐子占了先机,还是秦孟先的双勾厉害。 “等咱们的事办完了你再上霸王客栈找他不便成了!”贝小路骂著,将卫靖押出了雷府。 卫靖出了雷府,让清凉夜风一吹,脑袋登时冷静许多,心想里头闯天门还有不少帮众,或许外头也有埋伏,加上他和贝小路上雷府偷宝物,多待一刻也是增多一分危险,便也不再嚷著要回去,只是叫唤几声,招来阿喜,跟著贝小路走了。 第十一章灵龟与神蛇 两人在一家偏僻客栈住宿一晚,翌日天还未明,贝小路便唤醒还在睡梦中的卫靖。两人买了些食粮饮水,雇了辆小马车,继续向东赶路,时至中午,渐渐接近沿海区域。 卫靖和贝小路下了马车,徒步而行,两人一狗越过几座小丘,在其中一座较高的小丘上,卫靖瞧见了大海,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海,只觉得好长好长的一条线划开了海水和天空,一阵带著浓厚盐味的海风吹来,卫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往前方看去,果然有个小村落,村落附近还有些盐田。 “那儿就是蛇守村,里头窝藏了个‘神蛇帮’,咱们此行,便是去见这神蛇帮的帮主窦西,用咱们在雷南家里窃来的玄武七十载,向他换取一件物事。”贝小路扭扭头,昨夜长发又已结成了两条麻花辫子,她挑了棵小树,在树旁坐下,解下背上装著「玄武七十载”的木盒,小心翼翼地将这宝珠取出,放在垫有棉布的柔嫩草皮上。 “卫靖,你替我将这木盒的底板揭下,我要动些手脚。” 第38章 贝小路这样说。 “啊?”卫靖没有睡饱,一路上哈欠连连,就连贝小路不停挑衅找他吵架,他也兴趣缺缺。此时又打了个哈欠,自贝小路手中接过木盒,翻来覆去看了看,很快以八手小刀揭下了木盒底板,将剩下四面的木盒拿在手中看,问:“拿下底板做啥?” “挺俐落的,再将它黏回去吧。”贝小路一边把玩著辫子,一边吩咐。 “你耍我吗?”卫靖有些恼火。 贝小路咯咯一笑,说:“我要造个机关,想让那神蛇帮帮主窦西接过木盒之际,底板松脱,里头的玄武七十载摔落下来,砸个粉碎。你说那窦西表情会变成如何?” 卫靖瞪大眼睛问:“你长途跋涉,千辛万苦,便是为了瞧那窦什么玩意儿的家伙的惊吓表情?” “当然不是!”贝小路嘟著嘴巴说:“你先听我说,这机关有个难处,就是怕不黏得太牢,珠子落不下来,又怕黏得不够牢,还没交到他手中便摔破了,你想想法子吧。我将这始末经过,说给你听。” 卫靖哼了一声,又打了个哈欠,取回木盒拿在手上翻看一下,登时就想出了两三种方法,他在小原村之时,最喜欢做些古里古怪的小玩意儿、小机关陷阱什么的。他扳出小刀,割起小树树皮,搓起绳子。 贝小路滔滔不绝地讲著这神蛇帮的由来始末。 原来八十余年前,这儿沿海一带,有个玄武帮,势力不大不小,也算小有名声。帮派成员大多是沿海一带的渔民,为了抵抗海盗而组成的帮派势力。 在老帮主带领之下,玄武帮虽然称不上至义至勇,却也安分守己,绝不会干些劫掠、欺压百姓的丑事,每年或有渔货大好的时节,有会分送给附近村里的穷苦人家。 在玄武帮成立七十年之时,又逢老帮主七十大寿,帮派成员奉上这打捞而来的大夜明珠,作为老帮主的寿礼,老帮主不愿独占这珍奇宝物,便聘请了巧手珠宝工匠,花了一年的时间,造出这颗“玄武七十载”,作为镇帮之宝。 这大夜明珠上共分七层,一层包覆著一层,每一层上头的图案花样,都是玄武帮各个十年里发生的大事,一共七层,便是玄武帮创立至当时,一共七十年的历史。只需轻摇宝珠,自图样上的缝隙向里头瞧,七层球体上雕琢的每个十年,都会缓缓地转动,夜间观赏,可是绝伦美景。 玄武七十载造成之时,举帮欢腾,联合了附近几个村落的村长大户们,举办盛大宴席,当年渔货大好,也是玄武帮名声最好的时候。 又过了两年,老帮主去世。当时年轻的副帮主窦西继位。窦西气度窄小,心肠子也远不如老帮主,继位初两年还没出什么纰漏,之后渐渐地大小乱子不断,一会儿仗势欺压乡里,一会儿又是调戏哪儿的年幼村姑,加上窦西管理无方,玄武帮那票帮众纪律散乱,渔货量一年不如一年,玄武帮的形象也一落千丈。 窦西海上的船队,也自“抵御海盗”,变成了“抢海盗的东西来用”,自然而然地总有些无辜的商船,莫名其妙地让窦西以“海盗”之名,强行攻打劫掠,到此之时,玄武帮已经声名狼籍,老帮众纷纷出走,倒是吸收了不少新的流氓地痞加入。 某次海上“攻打海盗”的行动,窦西威风凛凛地领著数艘竹筏游击一艘巨大商船,本来满怀信心的窦西,领著数十帮众抢上商船,这才发现碰上了不好惹的家伙,这是海来市大地主雷南的商船。 雷南这艘船上,光是保镖、武师,便有百来人,其中不乏厉害好手,乌合之众的玄武帮如何能敌?给一路追打到了贼窟,一窝子海盗都给擒了,头头窦西为求自保,下跪求饶,献出镇帮之宝。雷南对这沿海帮派的印象,还停留在老帮主那时,只当是继任帮主一时糊涂做出蠢事,便放过窦西一马。 窦西虽然保住一条小命,却引来帮众间的斗争,副帮主章海领了一票亲近帮众带头反抗窦西,两方人马内斗不休,分裂成两个帮派——神蛇帮和灵龟帮。 贝小路叙述半晌,顿了顿,解释著:“玄武是远古时期的天上星宿神仙,形貌是龟和蛇,神蛇帮和灵龟帮的由来便于此。” 卫靖点点头,又问:“你想用漂亮珠子,和那窦西换什么来著?” 贝小路答:“另一颗夜明珠。” 原来窦西和章海当初激烈争斗,决议各立门户之时,曾在两派帮众面前,立过重誓,谁要是取回了那玄武七十载,便能得到玄武帮正主的身份,另一派也必须乖乖纳入其下,不得再有异议。 数年以来,虽然两帮都曾企图潜入雷府,夺回宝珠,但终究势力和雷府相差太大,始终不敢真正行动。 而窦西的小船队在数月前的海上,补到了另一只大蚌,得到这难得一见的巨大夜明珠。若他能够请得工匠,重新雕制一只一模一样的宝珠,便可以宣称自己达成了誓约中的条件,重立玄武帮,即便灵龟帮拒绝遵守誓约,这新玄武帮至少在招募新血时的气势上头有著事半功倍的效果,且将来若碰上灵龟帮,可少不了一顿大大的羞辱了。 贝小路向来对华美的夜明珠有兴趣,且早知晓神蛇帮和灵龟帮这段恩怨经过,收到了飞雪山庄探子的回报,得知窦西得了大夜明珠,便开始计画占为己有。 “既然你要和窦西换珠,又何必设计砸碎他的宝珠?这么漂亮的珠子,砸碎了岂不是可惜?”卫靖不解地问。 “这宝贝漂亮是漂亮,但砸碎了它有些好处!”贝小路自信满满地说:“我这法子,一来可以换得大夜明珠,且更重要的是,能让这两派恶海盗自相残杀。” “两个窝囊帮派势力渐微,人手渐渐不足,便连出海劫掠的力量也弱了,窦西和章海这两票臭家伙,竟从海盗改行当起地痞恶霸,将矛头转向沿海的那些穷苦村落。那些村子里都是些傻楞楞的大叔大婶,毫无反抗之力。”贝小路述说至此,呼了口气,又说:“我以玄武七十载向窦西换夜明珠,他必定会换,毕竟要雕造出一模一样的宝贝出来,可不简单,要是造到第三、四层,一个不小心雕坏了一层,那可前功尽弃啦。” “我换得大夜明珠,又砸碎了他刚到手的玄武七十载,我只需故意卖个圈圈,讲两句话什么的,让他将我当作是灵龟帮的爪牙,故意来骗他的夜明珠,他必定发怒要和灵龟帮大战,咱们看这两个痞子帮派自相残杀,多好玩呐!我回了海来市,还要向雷府报信,将玄武七十载失窃的罪名,栽在窦西头上,要是窦西聪明点,将玄武七十载的碎片埋了那也罢了,要是他妄想想找人修复那宝贝而保留在窝里,等雷府的人来问罪,我再暗中寻出,哈哈,非得让他赔上一条性命不可!”贝小路比手划脚地说,得意的不得了。 卫靖听得入神,不禁有些佩服贝小路,本来他只当贝小路干这些怪事,纯粹为了贪玩,却料想不到她为的却是和两派欺压百姓的帮派作对,一点也不像是寻常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 “这是你奶奶吩咐你做的吗?”卫靖摸摸鼻子问。 “哼!我奶奶知晓这当中经过,却不想插手,她最怕事了,平常在外头出手教训些地痞混混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举动,一点也没有爷爷的豪气!”贝小路哼了哼,埋怨起贝老太太。 卫靖这才知道,贝小路这性格原来是受了爷爷绿的影响,不禁对贝绿既是向往,又是折服,有些不甘愿地说:“果然是阴险毒辣的丫头……你要为民除害是最好,只盼你以后别冤枉了好人,像我就是个好人,你却千方百计陷害我。” “啰唆什么,你到底造好了没?” “好啦!”卫靖捧起那木盒,木盒身上缠了用树皮搓成的绳结,乍看之下只是寻常装饰,但那绳结固定住了底板,且是个活结,只需一拉,绳结松开,底板连同里头的玄武七十载,便要摔落下来了。 “这办法倒好,可以由我控制何时落下,但木盒子交到他手上,我如何去拉?”贝小路瞪著卫靖问。 “那是什么啊?”卫靖突地指向远处,见贝小路转头,一把抓住了贝小路辫子,以八手小刀,划断了她麻花辫子上近头皮处一小撮,嘻嘻笑著说:“借几根你的头发用用……” “你做什么!”贝小路惊讶大喊,伸手一摸,断了一些头发,随即知道卫靖想以她的头发来拉动绳结,虽然恼怒,却还是解开了辫子,取下这些断发,还恨恨骂著:“你为啥不和我讲,自己胡乱动手,割下这么多来!” 卫靖哈哈笑著,以这些断发结出了又细又长的一条线,试了试韧度,要拉动绳结不是问题。在小原村之时,他曾经以这办法,将一些孩子诱骗到树下,偷偷拉动头发细绳,那树枝上几片叶子盛著少许狗大便,便会落到那些孩子的脑袋瓜上。 两人见机关造成,二话不说,开始练习起来,试著在木盒里放进石头,贝小路练习以头发拉动绳结,贝小路本便手巧,练习了许久,手法逐渐纯熟。 为了让底板快速崩开,卫靖还在木盒里放了些石子,覆上丝巾,最后放入玄武七十载。 一切准备就绪,卫靖担心跛了腿的阿喜跑不快,可能让待会骚动时的追兵追上,便要它乖乖待树下歇息,等候自己回来接它。 两人步下小丘,进了蛇守村。 蛇守村在玄武帮老帮主在位时,远比现下热闹,此时显得静僻冷清,村民大都是些老弱妇孺,做些处理渔货、管理盐田之类的工作。 三岔路口一户人家,一个老妇带著两个小娃,正清理著一小篓鲜鱼,远远三个汉子走来,一把抢过老妇手中的刀,抓了一尾鱼起来,胡乱刮去鳞片,用刀削下两块鱼肉入口嚼著,点点头说:“还过得去。” 第39章 说完竟随手将刀和鱼都扔在地上,跟著用手指戳了戳老妇脑袋,恶狠狠地说:“今儿个既然轮到你们这户,便好好地干,手脚快一点,别惹窦哥生气,知道吗?” 老妇不敢直视汉子眼睛,连连点了点头。三个汉子扬长而去,老妇捡起了那尾让带头汉子扔下的鱼,鱼身上头沾满泥沙,老妇将那鱼递给身旁的七岁小娃儿,说:“小乖乖,将鱼洗洗,洗干净点,咱们今晚喝鱼汤。” 小娃儿转著圆圆的大眼睛,取了个小盆装了些水,一边洗鱼,不解地问:“奶奶,为什么要把爷爷抓的鱼给他们吃?” 老妇默默无语,直到小娃又问了两次,才说:“他们保护咱们一家……咱们便供他们吃鱼……” 附近还有几户人家,有些年老妇人呆坐门外发怔,或是清理著渔货,或是瞧著这户交谈的祖孙,神情大都漠然,像是丢失了希望,无力抗拒、改变什么一般。 卫靖和贝小路经过这岔道,瞧见了这情景,想说些什么,却说不上来,只得继续跟著那三个汉子。 卫靖突然朝著前头一户人家门前那中年男人喊著:“大叔——大叔——你可知道这儿有个玄武帮?” 卫靖这么一叫喊,走在前头那三个神蛇帮的家伙立时停下了脚步,转头盯视著卫靖。 那中年男人不知该如何回答卫靖,支支吾吾地躲入了房里。 “两个小鬼,找玄武帮干嘛?”那三个神蛇帮的汉子大步走来,将卫靖和贝小路围在当中,他们从两人的衣著看出两人是外地人,便也不主动说明玄武帮已然分成两半,这毕竟是件丑事,而是试探性地问:“你俩个打哪儿来的。” “你们便是玄武帮吗?”卫靖大声问。 带头汉子神情狐疑,一手按上卫靖肩头,说:“臭小子,你先回答我……” 那汉子还没说完,卫靖已经扭住了他的手,一拐脚将他摔了个狗吃屎,大声地说:“别动手动脚!” 另两个汉子见卫靖莫名其妙地动手,既惊且怒,突然又听贝小路喊:“小八,别和他们啰唆,快快打听,延误了时间,小心待会让雷老爷责罚!”卫靖应答:“闭嘴,阿喜。谁要你多话,我岂会不知!” 三个汉子听这对话,突地全身汗毛倒竖,让卫靖拐倒在地的那个嚷嚷著问:“你……你……你们两个,是那雷南……大老爷府上的人?雷老爷要来?” “你怎么知道?你们三个到底是不是玄武帮的?”贝小路佯装惊讶地问。 那三个汉子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得卫靖不住催促地问:“是或不是?那么难回答?咱家老爷要找玄武帮窦西窦帮主谈些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呐?” “窦……窦大哥便在前头,咱带你们去找他!”三个脓包牙齿打著颤抖,领著卫靖和贝小路往海岸边一处矮林走去。 几间小屋外头有几个剽悍男人或坐或站地聚在门外饮酒作乐。当中一个穿著皮短衫的中年男人,脸上有几道疤,躺在长椅上,手里搂了个妖饶女子,正抽著大烟。 “窦哥——”领著卫靖和贝小路的三个家伙,来到这蛇守帮的根据地,朝那抽著大烟的男人喊,急急忙忙地走去他身边。 蛇守帮一干男人听了声音,都朝著卫靖和贝小路瞧,那窦西睨著一双鲇鱼眼睛,目光贼呼呼地在贝小路身上溜转。 “窦哥,他俩是……”那报信汉子在窦西耳边低声说话。 窦西眼珠子上吊,贼兮兮地盯著贝小路脸蛋,将大烟凑近嘴巴,舌头恶心地卷动一圈才含住大烟烟管,突然听了报信汉子的话,眼睛陡然圆瞪,猛然吸进好大一口烟,爆地呛咳摔落长椅,呛得眼泪口水都流了满脸,慌慌张张挣起身子,满脸笑意地朝卫靖和贝小路走来,搓著手问:“雷大老爷近来身子安好?他老人家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还没到呐,嗯,算算时间,咱老爷的船应当接近通天河出海口了,正欣赏著水景,和一群朋友聊天呢。他晚点想来和窦帮主叙叙旧。”贝小路流畅地答。 “找我叙……叙……叙旧呐!”窦西笑著搓手,一双腿不停地打颤。 “嗯,其实是想和你做笔交易,但怕帮主你不答应,使他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便派咱俩先来探探你的意愿。”卫靖接口说。 窦西怔了怔,答:“雷老爷想和咱做什么交易呐……这……我怎么敢不答应呐?只要不是太困难的……” 卫靖打断了窦西的话,说:“别耽误时间,我单刀直入,咱家大少爷娶亲,雷老爷想送亲家一份大礼,近来听闻窦帮主得了颗又大又美的夜明宝珠,可有这回事儿?” 窦西愕然,不晓得雷南怎会知道自己得了那巨大夜明珠,但想想人家财大势大,许多小道消息用钱买也买得著,便不那样惊奇了。 “那……那玩意儿对咱神……神……玄武帮十分重要……这个……有些……”窦西青了一张脸,支支吾吾地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少啰唆了。”贝小路解开手中木盒上的包巾,说:“咱老爷想以这个和你交换,你考虑考虑,但别想太久,老爷催得急。” “啊!这是……”窦西一双鲇鱼眼睛瞪得更加地大,连嘴都合不拢了,他还认得那木盒,上下牙齿不停喀喀作响。 “你亲眼瞧瞧吧。”贝小路露出不耐神情,将木盒盖子揭了开来,木盒里泛著微微柔光。 窦西哇地一声喊了出来:“玄武七十载!玄武七十载!” 附近的神蛇帮众们听了窦西叫喊,也惊愕地拥了过来,互相推挤著,要看这失去许多年的镇帮之宝。 “你考虑得如何,你换不换?还是你觉得咱老爷拿假货骗你?”贝小路右手木盒,左手抓出盒中那玄武七十载,轻轻摇晃,发出微微的喀啦声响。 “小心,小心,千真万确,这是真的!我换,我换!”窦西狂喜,赶紧转身朝著手下大呼小叫,两三个手下冲进一间房里,骚动半天,端出一个木盒,里头著的果然便是一只晶莹大珠,比玄武七十载还大了一些。 卫靖抢上去嚷著要验货,几个神蛇帮帮众笑眯眯地招呼著卫靖,以一块黑布盖著木盒,让卫靖揭开一角朝里头看,果然是彩光闪烁,确是夜明珠中的至高极品。 “好极好极!顶宝中的顶宝!”卫靖竖起大拇指,没来头地迸出这句话——“顶宝”是玄武帮以往的惯用切口,意思是指最高级的货物,神蛇帮和灵龟帮的帮众们,自然都听得懂。 “呐,这玩意儿便交还给你啰!”贝小路容不得窦西多想,一把将木盒子推到他怀里。 “哇——”窦西嘴巴越张越开,口水都要滴到宝珠上头了,在这鬼迷心窍之际,又如何会注意到木盒底下的绳结,连结著一根细细的发绳,捆绕在贝小路一根指头上。 贝小路发怒催促,窦西回了回神,赶紧吩咐手下:“还不将宝珠交给小八兄弟!”他记性倒好,还记得手下向他通报时,提过两人的称呼。却也因为记性好,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咦?那雷大公子不是早已成过婚了吗?” “人家有钱,你管他娶几个?”贝小路见卫靖已安然接过大夜明珠,三步并做两步朝她跑来,竟随口这样回答。 “哈哈,海老大这下可乐了!”卫靖大喊——“海老大”是神蛇帮那死对头灵龟帮帮众对帮主章海的惯用称呼。 “你找死,别说溜了嘴!”贝小路夸张地朝卫靖使了个眼色,说:“咱们走吧!” 卫靖嘻嘻笑著,捧著木盒拔腿就跑,还大声喊:“现下便只咱们有这玩意儿了!” 窦西犹自丈二金刚的一瞬间,贝小路也转身要走,突然回头朝窦西抛了个东西,是个小纸卷,窦西本能性地空出一手接下。 窦西还没法腾出手揭开纸卷看里头写些什么,只见贝小路双腿微弯,一蹦就蹦出好远,他手上喀拉一声响,木盒一个晃动,登时轻了。 玄武七十载摔落下地,啪啦一声,七层宝珠尽皆碎成裂片。 原来卫靖担心宝珠里层层之间有著缝隙,摔落之时只会撞破外头几层,效果不好,便在每一层当中,塞入细碎的小石子,一摔下地,每一层都同时受到尖锐小石的菱角撞击,同时碎裂。 “他们……他们……”窦西大叫起来,看了看手上纸卷,上头写著—— “窦老哥,许久不见。听闻你近来得了大夜明珠,小弟羡煞得很,亲自替你觅得巧手老匠。我请他以坊间假珠造了个模型,可真维妙维肖。惹得小弟更想试试造个真品,便使人以假珠模型向窦老哥你换大夜明珠来玩玩,您真大方,真换给我。小弟在此谢过,为了感谢窦老哥,即日小弟重任帮主之时,必任你为突击队长。玄武帮第三十七任帮主,章海。” “章海——”窦西双眼喷火,将那纸条撕了个碎裂,方才卫靖和贝小路言谈中刻意露出的尾巴还犹言在耳,盛怒之下,一时也没细查脚下那堆碎片究竟是真是假,冲进房里抓出大刀,疯狗乱叫似地冲,大喊著:“章海,全是那章海捏造的把戏,咱们都让他骗了!大伙将他那臭龟帮碎尸万段,将夜明珠抢回来!” 一票神蛇帮帮众手忙脚乱地抄起兵器,随著窦西杀出,卫靖和贝小路却早已不见影踪。 □ “哈哈哈!太好玩了!”卫靖捧著肚子大笑,一边说:“可惜我跑得太急,没能仔细瞧他的表情。” 贝小路骗得了这大夜明珠,也十分高兴,玄武七十载虽然华美绝伦,但上头雕刻著的图样,终究是其他帮派的历史。 第40章 贝小路捧著木盒,心想回到海来市闹区,也找个巧手工匠,雕个飞雪山庄数十载,在奶奶大寿之日献上,奶奶见了里头雕著年轻时的爷爷奶奶,手牵著手的模样,一定高兴极了。 两人并肩走著,彼此之间的嫌恶之气减少了些,多了几分“伙伴”的感觉,两人一边笑著,一边嚷著窦西这家伙是如何地好笑愚笨。 突然前头一群汉子迎面而来,带头那个一把揪住了卫靖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知道神蛇帮窦西?他们在哪儿?” 卫靖一愣,一手按住那汉子手掌虎口,拇指硬压,一翻一转,那粗汉子手掌疼痛,唉呀一声放下卫靖,却一脚踢在卫靖胸前,叱骂:“臭小子!” 卫靖让那汉子踢倒在地,火冒三丈地跳起,正要冲上去和他拚命,贝小路已经一把拉著卫靖,转身逃跑,边说:“那是灵龟帮的!没料到他们此时竟会出现!” “那小妞手上捧著的是什么!”、“必定是要拿去给老师傅!”、“说不定已造好了,大家抢啊,绝不能落到窦西那王八手上!”灵龟帮的帮众一声叫喊,全追了上来,原来他们也获知神蛇帮寻得大夜明珠一事,就怕窦西拿去造个“新玄武七十载”,便差手下时常来蛇守村暗中查探,方才得知村里来了两个外地人,二话不说便领著灵龟帮帮众杀来拦截。 灵龟帮帮众追得甚急,贝小路捧了个木盒,又怕摔著里头的大夜明珠,加上对这村落道路不熟,始终无法摆脱灵龟帮这票地头蛇。 卫靖更是好几度差点让灵龟帮帮众抓著,两人拚命逃著,本来埋伏在四周的灵龟帮帮众纷纷赶来,竟有三四十个,通往神蛇帮朝巢穴那几条路又去不得。两人逃入了海岸礁石堆上。 “不应该逃向这边!”卫靖大喊,前头就是大海,海浪轰隆隆地冲击礁石,他从没见过大海,加上不会游水,第一次见了便是这情形,不由得双腿发软。 “胆小鬼,快跟上,躲进洞里他们便找不著了!”贝小路大步在礁石上奔著,她自幼生长在醉生岛,醉生岛虽是在通天河里,但迎著上游那一面岛岸,便也时常可见浪涛,她也见过大海,懂得游水,加上飞贼身手,一点也不将这些礁石放在眼里,一步快过一步,回头一瞧,却见卫靖仍在前几块礁石上缓缓移动,不由得恼怒催促,尖酸毒辣的话又脱口而出,讥讽著:“你这笨猴子、臭猴子,见著了水就要尿裤子!胆小鬼,你不是男生,你是母猴子!” “贱丫头就只一张贱嘴!”卫靖给骂得火冒三丈,两人大声吵著,继续在礁石上移动,一个不停埋怨逃错了方向,一个竭尽所能地讥讽。 贝小路又一次回头,见到灵龟帮的帮众已然追上礁石,且见到了自己和卫靖。更是气愤地骂:“啊呀!都是你这笨蛋,动作这么慢,让他们发现了,这下咱们不论躲在哪儿,都让他们瞧见啦!” 卫靖只听得轰隆隆的怒涛浪声,双腿不停发著抖,却仍奋力跳跃奔跑,熟悉了这礁石构造,速度也逐渐加快,回头看看,却见到灵龟帮的帮众动作更快,越来越逼近他,心中一急,脚下打滑,摔了一跤,两只手臂摔得全是血痕,挣起身来一看,跑在前头的贝小路不但没来救他,反而越跑越快,还一个翻身跃下了礁石,跃上一个小滩。 卫靖拚命追去,只听得背后的叫喊声越来越近,他也跳上了小滩,只见到小滩前头停了几张用绳索捆著竹竿制成的简陋竹筏。贝小路在船前大声叫喊:“卫靖,破坏其他竹筏!” 卫靖一怔,心想没错,追兵杀来,若只有己方有筏而追兵没有,那他们便追不上了。赶紧取出八手小刀,冲上那堆竹筏,奋力将绳索割断,竹竿散落,一回头,见到灵龟帮的帮众纷纷跳下礁石,朝他追来。 卫靖又转头,见到贝小路已经将一只竹筏推上了海面,朝海中推著。 卫靖向贝小路奔去,大叫著:“等等我!等等我!” 贝小路却不理他,继续推著竹筏出海,脚已离地,游了起来。 “等等我!等等我!”卫靖惊怒交加,此时是在沙滩上,并非礁岩上头,卫靖奋力奔跑,又将灵龟帮的帮众甩脱远了,踩进海水里,向贝小路追去,前头几个大浪打来,将贝小路的竹筏冲了回来。卫靖哇哇大叫,硬是抵住了大浪,继续往前跨。总算抓著了贝小路的麻花辫子。 “你好狠心!为什么抛下我?”卫靖吞了几口水,愤怒大叫。 “笨猴子,浪这么大,竹筏若不推远点,如何划得出去,快帮忙推!”贝小路也回骂。 卫靖一手抓著贝小路辫子,一手抓著竹筏,只觉得前进了些,脚已离地,胡乱蹬著。 灵龟帮的一干帮众追到了岸边,见著两人上了竹筏,不但没有放弃,还纷纷拿起滩上散落著的竹竿,一个一个跳入水里,游了起来。 “哗!他们游水来追!”贝小路回头见了这情形,大叫不妙,此时竹筏已经推得远了,她反手推开了卫靖揪住她辫子的那只手,一撑一荡已翻上了竹筏。又一伸手,握住了卫靖的搭在竹筏上的那手,抹了抹脸,却不拉他,而是笑嘻嘻地说:“小猴儿,乖乖地求我,我便拉你上来。” “贝小路你做什么!这时候还玩?快拉我上去!”卫靖呛了几口水,又惊又怒地骂,只觉得身子在海水中上下起伏,眼前的暗沈海浪不停打来,十分恐怖。 “求我呀,你说‘贝小路娘娘,小猴儿卫靖知道错了,求您原谅,小猴儿卫靖甘愿做贝小路娘娘的小狗!’然后你再汪汪叫个几声,我就拉你上来,不然,我就将你抛下水!”贝小路哈哈大笑地说。 “你试试看!”卫靖奋力一蹬,本来拖在水里的那手突然伸出,抓住了贝小路的手腕。 贝小路吓了一跳,瞧瞧自己左手腕,上头竟又多了一个手铐,是卫靖刚刚这么一抓铐上去的,手铐上连著一条铁炼,锁著卫靖右手腕。 “你好卑鄙无耻,将自己和我锁在一起!”贝小路又惊又怒,一反手便甩了卫靖一巴掌。 卫靖吃痛,又呛了一口水,双手松开,就要向下沉去。 贝小路猛一惊,一把抓住卫靖头发,又将他拉了起来,贝小路拉著卫靖双臂,死拉活拖,总算将他拉上了舟,见到那干灵龟帮众仍不死心,且还越游越近,忿忿地摸摸身上,摸出几枚飞镖,这才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拾起划桨,划起水来,还踩了卫靖一脚,骂:“你将我手锁著,这样怎么划水!快替我解开,一群臭乌龟要游过来了!” 卫靖狼狈起身,摸摸身上,陡然大惊,大叫:“我的包袱没了,沉下去了!” 贝小路一怔,瞧瞧卫靖,只见他全身湿透,那只随身包袱不见了,心中一惊,问著:“那你钥匙……” 卫靖喘著气,看著身后海水,又看看手铐,又看看贝小路,叹了口气说:“我不是说过那钥匙是假的了吗?手铐上头的钥匙孔也是假的,要解开手铐,需要以坚硬极细的东西,好比八手上的尖锥,挑开手铐上的几处铁杆,才能解开手铐。” 贝小路尖叫:“你的八手掉进水里了,那你怎么解开手铐?我不管,你给我用牙齿咬开来!” 卫靖爆出大吼:“你这个贱丫头,若不是你无聊贪玩,将我泡在水里,我又何必铐你?我的包袱又怎会落水?你差点杀死我,你知不知道?” 贝小路让卫靖这么大声一吼,吓得后退一步,哭了两声,抹去眼泪,愤怒转身,摸出飞镖朝著离竹筏最近的一个灵龟帮众射去,正中他肩头。 那帮众哇哇大喊,其他一票灵龟帮帮众见贝小路会放镖,大伙儿飘在海上可难以闪避,全都吓得不敢再追,只救了那中镖帮众,不再游去,眼睁睁地瞧著小竹筏越飘越远。 天际飘动著橙黄云朵,此时已是黄昏,竹筏上的两人背对坐著,身上衣服已给晒得半干。两人默默无语,都不和对方说话。 竹筏上仍可远远见著海岸,前头一座孤岛越来越近。 “为何要去那孤岛?为何不往岸上划!”卫靖按捺不住,抢过桨来,划了几下,但他没划过船,不懂得窍门。 “蠢猪,一点常识也没有。风向著那岛,浪将我们往那岛上推,这舟这么小……挤了两个人,又只有一支桨,根本划不回去!”贝小路冷冷地答。 “哼哼。”卫靖瞪了贝小路一眼,说:“原来如此,是我拖累你了,要是我不铐著你,你便能将我推下水去,自个划桨、游水脱身了。哼哼,你不早说,我也不用将所有的筏都弄坏了,去和你抢竹筏,再让你杀死,我大可以替自己留下一张。” “你有竹筏有啥用?你会划吗……”贝小路气愤回嘴,静了半晌,又说:“我没那样坏心,我站稳身子觉得心安了,只想和你开开玩笑,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拉你上来……” 两人不再说话,待竹筏渐渐靠近沙岸,便跳入水,拖著竹筏上岸。 沙岸后不远便是树林,天色渐渐暗去,贝小路捧著夜明珠,卫靖拖著竹筏,两人在树林里走了一阵,都觉得疲累至极,只得在一处大岩旁边歇息。 贝小路翻掏包袱,里头的东西仍是湿的,但以油布包著的打火器具却还能用,两人便在四周捡了些枯枝,生起火来。 由于卫靖和贝小路的手让手铐锁著,铁炼大约和手臂一般长,卫靖抓了石头猛敲,却敲不断铁炼,只得放弃。 两人又用尽吃奶的力气,将竹筏立起,斜斜地倚著大岩,搬了几块大石,抵著竹筏底部,跟著,又在四周取了许多芋头叶子,用石子压在竹筏上头,好歹造出了个能遮雨水的小棚。 第41章 夜里,两人吃著自四周寻来的可食用的果实,看著火堆发呆。贝小路身上还剩下三支飞镖,卫靖向她要了一支,割下树皮搓成细绳,将小镖绑在一支短木棍上,勉强当作小匕首来使用。 贝小路揭开那木盒盖子,大夜明珠发出了七彩光芒,映上四周树梢,树叶随著风摆动,不停变幻著颜色。 “我还是想不透,你为何要向我借八手啊……若那时没碰上你,我用零钱买几个馒头,走路都走回小原村了……” “我身上没有好用工具,干这些事不方便,见你小刀好用,便想借来用用。是你自己喜爱作怪,动不动便铐人手铐,再开条件,无聊至极的土包子。” “唉……阿喜现在不知在做什么……”卫靖看著星空叹气,不一会儿,渐渐睡著了。 星坠月沈,一夜过去,两人都起得早,表情却十分窘困。又忍耐了半晌,互看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走得远些,在地上挖了个坑,当作茅厕,用几片大芋叶遮著,背对著背轮流使用。 “我操!你在拉屎吗?臭成这样!”卫靖啊啊大叫,只觉得背后刺痛,是窘迫发怒的贝小路捡起树枝向后乱刺。 两人来到沙岸,观察著风,两人对这气候风向全无研究,看了看天也看不出个头绪,只得在岸边捡了些海菜吃。 “卫靖,海星可以吃吗?”贝小路用树枝戳刺著一只鲜红色的海星。 “你吃吃看,好吃的话留一角给我……”卫靖哪里知道海星能不能吃,饿得发晕,又渴,捧了海水就喝,喝了两口就咸得反胃呕吐。 “笨蛋,海水不能喝!”贝小路也渴得难受,两人在沙岸上晃了半晌一无所成,只得回到树林,拔了些沾满清晨露水的嫩叶吃。 吃完了嫩叶,轮到卫靖想拉屎。好不容易捱到正午,那太阳毒辣,两人身上都是海水风干后的盐垢,难受到了极点。只得搬换安身地方,贝小路捧著装有夜明珠的木盒,此时这大珠虽然沉重,但夜里作用倒真不小,卫靖见贝小路捧著木盒,虽瞧著碍眼,却便是看在那大珠能当灯来用的份上,没说什么,不时也会接过木盒,轮流捧著。 “阿喜……阿喜……我要是死了……你回去告诉我爹,要他好好保重身体……”卫靖走著走著,渴得昏了,喃喃自语起来。 “土包子你在梦游呐,我叫贝小路,不叫阿喜!” “他妈的谁跟你说话,我在跟我的狗说话!我好想它,它要是死了这笔帐得算在你头上!” “放心吧……那是个渔村,随处都有些死鱼海鲜,你的狗在那儿流浪,说不定吃得比我们还好……”贝小路叹气答著。 “这倒是……”卫靖唉唉叫著,两人往树林深处走去,走了好远,由于先前吃了叶子果实和海菜,这一路上便轮流挖掘著坑,忍受著腹痛如绞。由于已经狼狈至极,加上两人都是孩子,便也不再觉得有什么丢脸,听到对方唉唉叫,便知道又得一个挖坑,一个捏住鼻子了。 到了下午,在两人体力到达极限之际,眼前出现了一条细小溪流。 两人高兴地奔去,俯下身子痛快喝水,正奇怪这小岛怎会有溪流,便顺著溪流向上,原来这岛上地势较高处,有一个大水潭,地形是个凹坑,每逢下雨便会蓄水。 两人身上让盐垢沾得难受,见了这水潭,二话不说跳了进去,大潭甚浅,只到两人小腹,卫靖和贝小路高兴地欢呼,洗脸洗头胡乱泼水。 “哇!鱼,有鱼!”卫靖大喊一声,两人仔细看去,这潭里果然有些鱼,有些鱼甚至挺大,却不知是从哪儿生出来的。 卫靖和贝小路手锁著手,在潭子里捉了半天,一尾鱼也没捉到,失望地上岸。此时阳光晴朗,潭边一块大石给晒得热烫,两人捡了些大芋头叶,爬上大石,拧挤著衣服。卫靖脱下上衣拧干,摆在大石上晒著,又取了大叶遮住屁股,将裤子也脱下拧干才穿上,让太阳晒了晒,果然舒服许多。 贝小路终究是女孩,不方便光著身子,只得拿了卫靖上衣套上,自内解下上衣,又以大芋叶子盖著双腿,解下裙子,这才得以将衣服上的水给拧去。 “卫靖,若让我看到你的脑袋瓜子有一丁点儿偏向我这方向,我会用飞镖射瞎你的眼睛。”贝小路一边将衣服摊在大石上晒,一边威胁著卫靖,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和这大石一样。 “哈哈,你不看我,怎会知道我看你呐;你若看我,又凭什么不让我看你啊?”卫靖打著哈欠,闭目养神享受日晒,尽情耍著嘴皮子说:“不过你大可放心。要是将你换成于雪姊姊,那我拚著瞎眼也要转头去看;你啊,哼哼,一路上就只会拉屎,臭都臭死我了。” “你一张狗嘴不会讲人话是吧,我就不信你那鲑鱼姊姊,拉的屎都是香的!除非她是妖怪、女鬼!” “她叫温于雪,她是仙女,你这个贼不要中伤人家。啊,我的小卫娃娃,你可要记得还我。” “我一回飞雪山庄,马上便叫下人将娃娃烧了,再派庄里的高手出来,割了你这条狗舌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吵著,待得衣服干了,双双换回穿上,两人下了大石,继续探路。 他们在小潭附近找著了个岩洞,贝小路捧著夜明珠木盒,卫靖握著自制匕首,一前一后地进了这岩洞。在夜明珠辉光照映之下,两人周边瞧得十分清楚,这岩洞开口狭长,深处却逐渐宽敞,当中还有几条岔道。 “这里有人来过!”卫靖惊声喊著,他沿著墙走,见到脚边有滩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蜡油,再抬头看,岩壁上竟装了个小烛台。 两人又是惊讶又是害怕,心想不知这里头若是有人,那是好人还是海盗?好人住在这儿做什么呢? 继续走了一会儿,已来到了其中一条岔道的尽头,这儿有如一间宽敞的密室,角落摆了些不少杂乱东西,还有好几面大旗垂著。两人翻动检视一会儿,贝小路惊呼:“这儿应当是以往玄武帮的海上集会圣地!”她拉起一面大旗,瞧见了一龟蛇缠绕的图案,又在一只箱中,翻到了老旧泛黄的纸,上头写著密密麻麻的玄武帮帮规。 卫靖一声欢呼,将一只木箱推倒,散落出来的是一柄柄刀刃斧头,卫靖找著了一柄铁锥子,和贝小路相视一眼,两人高兴地互相拍了掌。 卫靖以那铁锥,将手铐几处关节的连接杆给戳出抽去,这才终于解开了手铐。 贝小路松了口气,看著自己手腕上两处明显的手铐痕迹,发了半晌呆,又拿起手铐检视一番,好奇问著:“你说的尖刺在哪儿呢?怎样才会伸出来?” “哪有什么尖刺,我哪里会做这么高明的东西,是胆小鬼自己吓自己!”卫靖哈哈笑著。 贝小路瞪了卫靖几眼,摔下手铐。两人解下了手铐之后,又研究起这密室里的玩意儿,不时交谈几句,又不时吵嘴,突然都是一怔,这才想起既然手铐已经解开,便也没有必要挤在一起行动了,便当下离得远些,各找各的。由于玄武帮的帮众都是渔民出身,这集会圣地里,也象征性地摆了几张渔网。当卫靖自一个木箱中翻出渔网之际,两个人都乐得疯了,一人抓著那渔网一角奔跑,冲出了岩洞,各自卷起裤管和裙角,跳进那大潭里。 大潭水浅,一人拉著网子一角走了一阵,已经有好多鱼给网住逃不出去了,贝小路返回岩洞,取了里头的鼎和几柄刀子出来,和卫靖兴高采烈地挑拣了几条鱼上来。贝小路生火烧水,卫靖杀鱼。 两人用小鼎煮了锅鱼汤,又将其余几条鱼插在刀尖上,生火烤来吃。痛快地饱餐了一顿。悠闲休息了整个下午。 这晚,两人在大石上一面吃鱼,一面看著星星,都同意那潭子里的鱼,必定是以往玄武帮带著鱼苗放入潭子里的。入夜后两人返回那密室,各自拣了个地方睡觉。 翌日一早,贝小路在杂物堆中翻出一张地图,图上画著的是这整座岛的形貌,仔细推敲研究一番后,向卫靖说:“咱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离另一端的海岸很近呐!” 两人讨论半晌,各自挑拣称手的防身兵器,出了石洞,循著地图走,绕过大岩石山,到了背后,竟便是海岸。 卫靖指著靠近海岸的树林子里头那一小片竹子,高兴地大喊:“看到没有,有竹子!咱们别回去找那不吉利的臭筏了,在这儿造新竹筏,很快就可以回家啦!” 本来两人一想起要走回原路,去将那竹筏扛回岸边,便觉得辛苦。此时都打从心底高兴,只觉得苦尽甘来。 便这样,忙了整整两天,卫靖和贝小路以密室里的刀斧砍竹,拆散渔网捆绑竹子,加上切割树皮搓绳补强,造出了一张大筏,竹筏上还摆了两支桨,也是从密室中拿出来的。卫靖又在筏上立了根竹竿,用密室里的旗帜做了面大帆,有了帆后,只要在顺风时扬起,行进速度便快得多了。 卫靖还将竹子切割成一根根的小管,捆绑串成一件简陋的竹管甲胄,功用是穿戴在身上之后,能够浮在水面上。 这晚,两人将所有东西准备妥当,只待明儿天一亮,便动身返回陆上。 睡到下半夜,卫靖突然让一阵脚步声吓醒,心中一惊,却见到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正要大喊,便让贝小路捂住了嘴巴。原来贝小路更早便让这脚步声惊醒,急忙掩上夜明珠的木盒盖子。此时两人蹑手蹑脚地躲入杂物箱子后头。 只听得外头甬道传来窦西和章海的交谈声音:“那两个臭小鬼躲哪儿去了?” 第42章 、“赶快将他俩给找出来!”语毕,应答的手下却十分少,像是只有四、五个。 “他们怎么会找著这里?”卫靖和贝小路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随即想到那些家伙熟悉海况,当时见了风向,便料得卫靖和贝小路必定流落到这“龟王岛”来了。 而这儿岩洞外既是他们玄武帮集会之处,逐渐往这儿搜来也是合情合理,况且…… “况且你这丫头,一路上不停挖坑拉屎,他们嗅著你的臭味找上来啦!”卫靖夸张地说。 “你再说我拉屎什么的,我撕烂你的嘴巴,那些屎有一半是你拉的,可恶的家伙!”贝小路气愤地顶了卫靖后背一肘,这几日她最恨便是卫靖提这臭丑事取笑她,偏偏卫靖也察觉这点,时常便嚷嚷说她哪次挖了多么大一个坑如何如何的,照三餐以这话题取笑她。 外头的窦西和章海听了里头细碎声音,大声吆喝著,冲了进来。 卫靖和贝小路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此时身子靠得接近,不由得都想起了一件事,低声提醒对方:“还记得吗?那夜的霸王龙和韦家。”、“咱们便使用这招!” 窦西和章海一伙闯入了密室,只见到密室里有些凌乱,卫靖笑嘻嘻地双手叉腰,握著一柄刀,说:“两位帮主久违了,雷老爷吩咐,大夜明珠交给你二位其中一位,哪位想要呢?”卫靖边说,边用脚尖轻轻将脚下木盒盖子推开几许,七彩光芒自缝隙映出盒外。 此时窦西身后跟著两个手下,章海身后跟著一个手下,加起来只有五个,在昏暗光火中隐约见著,他们身上都带著新伤。原来当时窦西盛怒之下,见了章海灵龟帮,二话不说便杀,这章海一行,追逐贝小路失利,在村里遇上了窦西,也只当窦西是救兵来著,两造在蛇守村展开巷战,对峙了好久,这才从交战时互相叫骂的喊话中,发觉两方人都中计了。又花了许久时间,协议暂时停战,总算才解释清楚,联合起来找上这龟王岛,先是找著了遗落在树林中的小竹筏,跟著的的确确便循著两人挖的粪坑一路追来,早早猜到两个家伙必是逃入这岛上唯一能够过得舒服的地方——他们旧时的集会密穴。 窦西此时却见卫靖老神在在,又重提雷南名号,不免觉得迷惑,见了地上木盒发光,便说:“我的那颗夜明珠果然在这儿!这光芒错不了!” “咦?怎说是你的?”卫靖啊呀一声,指著窦西说:“不是说这夜明珠是给你们其中一个的吗!” “是啊,不是已经说好,届时寻得这两个小贼,小子杀了,女娃让给你,这夜明珠,咱们都有分吗?”直肠子的章海倒和著卫靖的话头质问窦西。 卫靖知道他们既然同行,必然已经达成协议,便尽量去找这中间的矛盾和麻烦,突然说:“章海,雷老爷本来说这夜明珠要给窦西,我瞧你比窦西英俊,自作主张将夜明珠给你,你别杀我行吗?” “你还在假冒雷府家人!臭小子还不快快老实招认,你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有什么目的?”窦西哼了一声,大声斥骂。 “章海,你趁我此时帮你,快打死窦西他们,你没瞧他带两人,你只带一人,现在不下手,他必以多欺少,在这儿杀你灭口,自个拿著夜明珠出洞!”卫靖这样说。 “我外头还有两个手下,他不敢对我动手。你快快投降,招出你此行目的。还有,那女娃躲在哪儿?”章海这样回答,但心中有些不安,他和窦西的仇恨不小,要是窦西当真仗著一时人多欺他,并非没有可能。 “你还冥顽不灵?窦西这家伙一点本事也没有,就会拍老帮主马屁,你武功明明高过他许多,为何当他的狗,雷老爷都替你不值!你快动手打他,有我帮你,咱们还占了上风,否则他先杀我,再三个打你两个,你死定啦!”卫靖大叫大嚷。 “闭嘴,挑拨离间的贱小子!”两帮家伙指著卫靖骂,突然章海身后那个手下唉哟一声,摔倒在地,手上的火把也跌落一旁,一摸大腿,上头插了支飞镖。 “窦西,你果然出手!章海,你还不动手,他们三个要打你一个半啦!”卫靖大叫一声,一脚将木盒踢翻,里头的夜明珠陡然大亮,滚出木盒。卫靖又一踢,将夜明珠踢向章海。 “保护珠子!”窦西大声下令,两个手下立时去抢那珠子,而他自个本来要去搀扶章海那倒下的手下,表示己方诚意,但见卫靖满脸惊恐地指著他喊:“窦西,你想趁人之危,取人性命吗?” 章海那倒下的手下在闪烁火光当中见了窦西拿著刀刃向他走来,又听得卫靖大喊,吓得挥弄手中单刀,喝著:“别过来!海大哥,救我!” 章海那浑脑袋一时转动不了这么多东西,只见到那华美绝伦的夜明珠滚到了他脚边,反射性地就要去捡,两个窦西手下围来,也要抢那珠子。一下子撞成一团,章海脾气暴躁,感到窦西手下想和他争,本能性地动手推人,叱著:“滚!” 便是趁这一瞬间的混乱,卫靖拔腿便跑,贝小路则自木箱后头站起,手上最后一支镖直直射去,正中窦西左腿。 “哇——”窦西痛得大叫,见到贝小路和卫靖朝往外头逃,本举刀要拦,但一腿中镖反应不及,贝小路手上握著自这密室捡来的一柄软剑,手一抖那软剑颤了个光花,在窦西手上割了一道口子。卫靖也狠狠推了窦西一把,将他撞倒在地,两人头也不回地往外头逃,卫靖还大叫:“窦西中剑,受了重伤!” 窦西正撑起身子,突然一瞥见到章海将他两个手下都打倒在地,而章海一瞬间听见了卫靖说话,眼光扫向窦西,杀气陡升。 卫靖和贝小路奔跑得急,已听不见后头争吵,洞口外头三个家伙守著,两个是章海手下,一个是窦西手下。 贝小路本身武艺高出卫靖一截,但惯用的龙骨鞭没了,将手上软剑勉强作为鞭用,此时两人不再畏惧洞外三个手下,二话不说便打。卫靖摔倒了一个家伙,贝小路也将另两个家伙刺倒在地。 此时远方水线已微微泛白,两人头也不回地往山后海岸狂奔。 来到了岸边,两人七手八脚地将木筏推落下海,卫靖也穿戴上他那竹筒甲胄,两人推著竹筏踢了好一阵水,这才上了竹筏,大风吹拂,两人全身湿透,只得背靠著背呵手取暖。 突地风向一转,卫靖又冷又是惊喜,哇哇喊著,这才拉起船帆竹竿,张开大帆,帆布上还有一只玄武帮的龟蛇图案,只见那龟蛇交缠,却不知此时章海和窦西两人情形如何。 小竹筏快速向前驶去,远方的海平面闪出金橙光芒,远处隐隐可见一群海豚跳跃著,两人高兴地欢呼起来,那陆地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第十二章回家 时至中午,两人终于抵达岸边,回到了蛇守村,贝小路摸了摸随身包袱,里头的丝巾杂物虽尽皆湿透,但她那装钱的小布袋却是防水的油布,里头还有不少银票和一大堆碎银子。 贝小路拿著几枚碎银子和附近人家换了两套干净衣服换上,在蛇守村走了半晌,心中有些欣慰,都想这次龟蛇互斗,即便头头没死,这帮派也是元气大伤了,这些可怜村民,至少有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受到那些恶霸欺压了。 “阿喜——阿喜——”卫靖边走边喊,就盼阿喜在哪个转角偷啃死鱼,找了许久都没找著,一路往先前那小丘走去,却见到阿喜仍站在那小丘附近,四周还有好几只野狗在阿喜周边打转,互相嗅闻。 阿喜见了主人,一拐一拐地奔去,不时停下和后头野狗吠了几声,好似道别一样。 “原来你交了朋友啊!这几天你吃什么呢?”卫靖高兴地抱著阿喜,乱摸一阵。 两人循著原路,来到了人潮较多的地方,顾了辆马车,回到霸王客栈。霸王客栈却是紧闭著门,没有营业,卫靖在四周瞧了一会儿,也没见到熟人,也不知樊军上哪儿去了,失望之余,两人往渡河口去。 便这样又赶了一日路程,两人终于回到通天河北岸,海来市最是热闹的地方。途中两人买了新衣换上,又在客栈好好歇息了一晚,都觉得精神大好。 这日天明,他们依著先前约定,前往那改变了卫靖既定行程,惹出这么些麻烦的地方——来来富。 时至正午,两人行经某条热闹街道,街道里头摆著一摊摊美食小吃,两人肚子都饿了,让那香味吸引,越靠越近,一处地方十几摊美食小摊前,大都挂了写著「味”字的小旗帜。整条美食街,就属这些挂著「味”字旗帜的小摊地方最是热闹,人客络绎不绝。 在那些小摊中央的一个大摊位,摆了十来张竹桌,人客挤得水泄不通,许多人甚至没有座位,只能端著一大碗面,或蹲或站,吸哩呼噜地吃著热烫面条。 “牛贰!面不够啦!”那大摊子负责煮面的汉子,年约五、六十岁,瘦小精壮,皮肤粗糙黝黑,伸手抹去额上让滚烫热汤的蒸汽熏烘出的汗滴,再抹了抹拭手巾布,跟著快速地将袋中最后几团面扔进汤锅中,拿著一柄大杓,激昂搅动翻滚著汤锅。 随著那瘦小汉子的叫嚷,摊位另一张料理桌子上的中年男人,比起煮面汉子小了十余岁,眉毛甚细,举止娘气,一只蒜头大鼻子却和精瘦汉子十分相似,他尖声应了一声:“好!”低了低身从摊下拖出一袋面粉打开,用瓢子舀出十几斤,在桌上堆出了个面粉堆。 “牛贰哥哥,加……加料啦!”这料理桌子旁站著另一个极其高胖壮硕的大汉,年纪又比那娘气男人小上五、六岁。 第43章 这汉子像一头胖壮的熊,同样有个大蒜头鼻子。 牛贰挑挑眉,伸手不停交替拿著调味瓶罐,每一瓶罐都拿捏得精准刚好,少许少许的调味粉末均匀落在那面粉塔上。 “各位客倌,加水啦!”大胖汉轰叫一声,提起一只大铁壶,那大铁壶竟有大汉肚子那么大,却见那大胖汉一点也不费力地单手拎起那大铁壶,拎起时铁壶沉淀淀地没发出半点声响,却见到壶口尖嘴不小心淌出些许水滴,竟是满满的一整壶水。 “哗——那有多重啊!”卫靖张大了口,只见那大铁壶黑沉厚实,再加上满满的水,可能要比自己加上贝小路还要重了。 “呵呵,各位官倌你们好,我是牛参……”大胖汉自我介绍了起来。 四周的客人登时爆出震天掌声和欢呼,那些正滴著汗,大口吸面的客人,也以更热烈的吸面声来对牛参表示敬意。 “倒!”牛贰嘴角一噘,突地伸手自那一尺高的面粉塔顶端,直直按入面粉塔底,再瞬间抽出,那面粉塔的顶部立时出现了个直达桌板的凹坑。 牛参提著铁壶,壶嘴低了低,壶里的水细细流出,灌入那面粉堆凹洞中。 “哼!哼哼!”牛贰不停发出尖锐的哼气鼻音,一双手在开始倾塌的面粉塔四周不停往上轻拍著,将那些塌下的面粉又拍上了塔堆。 卫靖和贝小路见这牛贰竟如此快手,本来几乎要瘫垮的面粉塔竟在牛贰快手无数的挑拍之下始终维持著塔状,不由得又是钦佩又是惊异。 随著铁壶的水不停倒下,牛贰的拍击转成了揉按,人客们这才惊觉,那塔状的面粉堆,竟不知不觉地成了一大块面团。 “停哟——”牛贰娇喝一声,牛参赶紧稍稍抬手,壶口微微地上扬,水不再流下。 牛贰猛一吸气,抓著面团扔上空中,牛贰的手更快了,凌空拍击著那大面团,只见那面团在空中有如一团水球般,柔嫩弹动著,始终离不开牛贰的双臂范围。 四周客人们看得如痴如醉,掌声欢呼声吸引了更多客人驻足围观。那水球般的大面团突然变长,原来是牛贰抓著了面团两端,一拉即刻变长,牛贰将面团拉得极开,成了蟒蛇般粗的条状面团。同时,牛贰再将将左手端的面团头递到了右手,又是一拉,一条面成了两条,两条拉出四条,四条拉出八条。 只一瞬间,原先那蟒蛇般粗的面团,竟已成了无数条细长面条。 卫靖和众人客又发出一阵欢呼,牛贰停下动作,将那密麻麻的面条重新放在桌上,取出刀切著,每一份都切得丝毫不差,还俏皮念著:“我切切切!” “还不来,就顾著耍,出风头!”那煮面精瘦汉子喊了一声,方才最后几份面早已端出,空锅里的热汤还翻腾滚著,摊位一侧的客人也排成了长长一队。 “牛大哥哥,别骂,面就来啦!”牛参赶紧捏起著两把牛贰切出的面条,朝牛大扔去,牛大以汤杓接面,放入滚锅中。 牛大以筷子和杓子快速搅动著汤锅,翻翻腾腾,很快地将面捞起,均匀地分在好几个碗中,又倒入了香醇热汤、葱花和好几片大块牛肉。交由打杂小弟送上客人的手上。 “哗,这不吃不行啊!”卫靖和贝小路见这牛家三兄弟功夫如此高明,又闻到了那牛肉面的热汤浓郁香味,肚子都饿了,连阿喜嗅到了牛肉香,也流下了口水。 两人凑了上去,贝小路付了面钱,两人接过牛肉面。 “好烫,好烫!”卫靖哇哇叫著,端著碗吹著,只觉得附近人客又多又挤,便和贝小路退远了些,走到街边角落蹲下,挟些牛肉分给阿喜吃。 “好吃,面有嚼劲,汤真好喝,牛肉又大块,比小原村里陈老妈煮的面还要好吃许多。”陈老妈是小原村中最会做菜的大婶,时常炖煮大锅汤分给街坊邻居。卫靖大声称赞这牛家面,两人呼噜噜吃著,远远见到对面走来一大群汉子,挤进了这悬著味字旗的摊贩阵中。 “噫!是那个狗娘养的家伙——”卫靖瞪大了眼睛,只见那群汉子之中,带头那个正是和他有大过节的何闻。 “哪来的臭家伙,挡著大爷的路啦,吃这牛家臭面?那还不如去吃屎!”何闻身旁的跟班,不停推挤著聚集在这味字摊贩阵中的客人,许多客人给挤得面碗都砸落在地。 一个跟班嚣张地向那身材五短、大耳阔鼻的何闻报告:“何大哥,这两天又有几摊拔了臭旗,再过不久,这街上的臭旗子,便全清光啦,哈哈哈!” 何闻哈哈一笑,拍了拍腰间那柄漆黑肃穆的剑,神情得意至极。 “他真将剑从井里打捞起来了!”卫靖认得那剑,那剑何闻自是富贵居武裕夫手中夺来的剑,剑鞘刻上了一个亮眼的闯字图样。 原来当日卫靖将双剑踢入井中,何闻盛怒之下又惊惧至极,生怕让满全利责难,重利加上威逼之下,一大票狗爪子手下聚在井边苦思,一个家伙想出了个办法,找来几颗夜明珠扔下井去,照亮那暗沉水井,果然见到两柄剑倚靠著水井墙边。这水井虽窄,无法垂人下去打捞,但窄有窄的好处,便是两柄剑落下后无法平躺,这下子便有办法了。 一票人吆喝著,找来了铁钩绳索,垂钓下去,不停勾著,试了无数次,总算勾著长剑护手,将两柄剑都拉了上来。 □ 卫靖抹抹滴落胸前的油滑汤汁,看了看牛家三兄弟,只见到牛家三兄弟都默默地不吭声,牛肉面摊的人客更加仓促地吸著面,四周那些挂著「味”字样旗帜的小摊位附近的客人,纷纷挪动身子,尽量靠近摊子,似乎深怕挡著了闯天门大爷们的路。 何闻双手交叉胸前,大步走向牛家面摊,摊子附近的客人登时散出一条宽道让他通过。 何闻走到牛大那面摊前,吸了口气,头后仰著,瞪视著牛大。 牛大默默无语,专心翻煮著面,又盛出两碗,但方才点面的客人,已不敢来接了。 “呸!”何闻咳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入一旁熬煮的牛肉汤锅里。 牛大缓缓抬头,看著何闻。 “你不买面就算了,却又何必糟蹋呢?你会遭天谴的!”娘气牛贰忿忿地尖喊。 “我好生气,你们欺人太甚——”胖壮牛参啊了一声,举起那大铁水壶朝何闻走来。 何闻一票家伙见牛参扛著的那水壶如此巨大,都吓得连连后退,不住叫骂著:“大笨牛,你敢扔试试看!” “小牛!放下!”牛大猛一爆喝,将何闻吓退了好几步远,牛参也乖乖放下铁水壶,却还是朝著何闻怒眼圆瞪。 牛大缓缓地说:“何兄弟,咱牛家不过是做个小本生意罢了,您高抬贵手,别来为难咱们吧。” “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呐,给钱就行啦!”何闻摊了摊手,脸上好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来来来,付钱好办事,这条路归咱们何大哥管,你们按时缴钱,保你们平平安安,生意兴隆,那些没给钱的,咱们便不保证哪天会出事啦!”何闻几个跟班大声叫嚣著,附近那些没有挂著「味”字旗帜的小摊,纷纷拿出铜钱银票,乖乖奉给那几个小跟班。 何闻向前走了几步,笑嘻嘻地悄声对牛大说:“不过……唯独你牛家三兄弟,付钱也不成。这是满大哥吩咐的,嘻嘻。以后你想卖面,行,离开海来市,上别的地方去卖,总之别让闯天门瞧见……” “不过……瞧在以往都是大家都是好兄弟的份上,今儿个卖你个面子,你端三碗牛肉面,三兄弟一人一碗,吃得精光,我便让你多几天生意,哈哈!” 牛大没有答话,双手按在摊上,看著牛肉汤锅让何闻吐入的那口浓痰,犹自在锅中打转。 “别急著回答,等会我再来听你的答案!”何闻咧著嘴笑,领著弟兄大剌剌地转向在“味”字摊贩群其中一家小摊前,纷纷坐下,那小摊老板卖的也是面,见了一票闯天门大爷们坐下,赶紧上前服侍。 何闻一伙互看了看,点了小菜面条等,那小摊老板苦著脸,也将一碗碗面盛好端上。 “我说老板呐,你说是你家面条好吃,还是那臭牛家面条好吃?”何闻吃了两口,嘿嘿笑地问。 面摊老板为难苦笑地说:“牛家牛肉面是绝顶美味,我这老头只是混口饭吃,和牛家可差得远了……” 何闻点点头,不再吃面,只是静静看著汤碗,挑动碗里的大块牛肉,说:“我倒觉得牛家那面不怎么顺口,你说你的面还比不上那臭牛,岂不是难吃极了?” “是……是……小的厨艺不精……”面摊老板低下了头,怔怔答著。 “厨艺不精还敢出来摆摊卖面,要是吃坏咱海来百姓的肚子那如何是好?”何闻冷冷地说。 小面摊老板再也答不上话,只能连声“是是是……”地答著。 两个客人走来,正要向这面摊老板点面,让闯天门帮众一瞪,全都吓得跑了。 “我也不怪你们,那臭牛最会挑播离间,还是咱闯天门最是照顾大伙,你们识相的,就扔了他们的臭旗,让咱们闯天门照顾,包你们生意兴隆,平平安安!”何闻手下几个跟班,大声对著那些插著「味”字旗帜的小吃摊贩说著。 十来个小吃摊个个愁眉苦脸,互相望著,跟著都朝牛家三兄弟看去,牛大犹自闷不吭声,四周的客人见苗头不对,大都匆匆吃完面条,放下晚便走了。新逛进这条街的客人,也都不敢接近那些插著「味”字旗帜的小摊,一下子冷清许多。 何闻几个跟班,大摇大摆走向另一摊小贩,在那摊前东摸西摸,恶狠狠瞧著那摊贩大婶,大婶背上还背了两个娃儿,满身大汗卖著烧饼包子。 第44章 一个跟班时而看看大婶摊前的“味”字旗,时而看看大婶,大婶让他瞧得受不了,苦叹一声,远远向著牛家三兄弟鞠了个躬,说:“牛大哥,我家还有好几个娃儿要养,我……我……” 烧饼大婶边说,边将那小摊“味”字旗给拔了,跟著就要伸手掏出铜钱银票,交给何闻跟班。 “好说好说!”何闻跟班起著哄,哈哈大笑,没有收下大婶的钱,反而大声说著:“大家都是好街坊,好邻居,这位大妈弃暗投明,不和那三只臭牛为伍,我们怎么能要你的钱呢?迟些给行了,你还得养你家娃儿呢!咱闯天门保你这小摊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其他人呢?” 几家“味”字旗小摊见了烧饼大婶拔旗,闯天门帮众便转移目标,向他们走来,也纷纷拔去味字旗,有的向牛家三兄弟连声抱歉,有的则低声埋怨:“老牛还说保护咱们,怎地一点用儿也没!” 牛大仍静默著,看著何闻一举一动;牛贰玩著指头,噘著嘴巴不知道在念些什么,怔怔发著呆;牛参气呼呼地不停踱步,但见大哥二哥不说话,自己也不敢说些什么。 “老板,我要一碗牛肉面!”贝小路跑到了那承认厨艺不精的面摊前,大声地点面。 “小丫头,你没听他说自己厨艺不精,煮的面你敢吃吗?”何闻身旁几个跟班,大声朝卫靖吼著。 贝小路回答:“为什么不敢吃?厨艺精不精,我吃了才知道,真那么难吃,我下次不来这家吃就好啦!马路是你家铺的吗?” “臭丫头来凑什么热闹?”、“滚!”、“马路本便是咱闯天门铺的,这儿谁不怕咱闯天们!”何闻身旁几个跟班大声吼著。 那面摊老板也为难瞧著何闻,又瞧瞧贝小路,说:“小妹妹,我今天打烊啦,我做的面不好吃……不好吃……” “老板,这位小丫头要吃你的面,你便做给她吃,就看她吃不吃得下。”何闻笑著说,同时向几个跟班使了个眼色。 面摊老板还有些犹豫,其中一个跟班大步走来,一掌拍在摊上,喝著:“要你做就做!” 面摊老板赶紧煮了碗面,不知是心中不服还是怎地,这碗面做来特别用心,捞了更多牛肉,葱末也切得均匀。 贝小路付钱接过了面,自个端到一张桌前,挟了块牛肉吃,大声称赞:“唉呀,我觉得挺好吃啊,虽没有几个牛大哥的面好吃,但也不差啦,有人舌头有问题。” “是吗?”何闻微微一笑,探头过去咳了一声,一口痰吐进贝小路碗里,笑嘻嘻地说:“你现在尝尝,有没有更好吃呐……” 卫靖举著汤碗,走到何闻背后,见他又吐痰,二话不说,举著碗重重砸在他头上,骂著:“我叫你成天吐痰!” “哇!”何闻感到脑袋一阵剧痛,还没回过神来。 “打爆你脑袋瓜子!”贝小路也端起那让何闻吐了痰的面,砸在他的脸上,咯咯笑著:“你自个尝尝就知道好不好吃啦。” “啊!”何闻捂著脸弯下腰来,热汤油面洒了满脸都是,气得大吼:“谁——是谁?” 卫靖不待四周闯天们帮手围来,一把抽出了何闻腰间配剑,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剑。”随即架上何闻脖子,哈哈笑著说:“你这乌龟王八蛋,还真将剑给打捞上来,混蛋满全利夺了我的剑,我只好拿你的剑来抵偿了。” “啊呀,是你这臭小子!”何闻又惊又怒。 “你才是臭王八羔子!”卫靖用剑架著何闻颈子,抡著拳头狠狠打了何闻脑袋好几拳,先前受的闯天门一口恶气这下子全发泄出来。 何闻知道自己那剑的锋利,颈子上已冒出血痕,虽然愤怒,但一动也不敢动,四周的何闻爪牙,全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骂著。此时四周摆摊的小贩,皆已收拾起东西,赶紧推著小摊跑了,谁也不想卷入其中。 何闻其中一个跟班瞧见角落的阿喜,大叫:“那是臭小子的狗,去抓过来,要胁那臭小子放了何大哥!”他边说,当真和几个跟班冲上去,抢著要抓阿喜。 “啊——亏你想得出来,你还真孝敬你大哥!你敢动我阿喜一根毛,我便剁去你大哥一根手指!”卫靖哈哈大笑,一面敲著何闻脑袋,每敲一下便骂一句:“怎么你们,闯他妈的天门,里头的小杂碎,一个比一个,笨呢?回答我!” “啊啊,我的手好痛……”卫靖甩了甩手,打到自己手都痛了。 贝小路在地上捡了个碗,递给卫靖,卫靖啊了一声,接过碗来,哈哈笑著:“我第一次想称赞你!”随即又敲了何闻脑袋一记,笑说:“很顺手呢!” 何闻的眼泪都给卫靖敲出来了,四周手下纷纷痛骂,却也无计可施,那几个抓狗的手下当真傻笨,竟没想到老大已让人拿剑抵著,还当真以为抓著了阿喜,便能威胁卫靖放开何闻。 阿喜左蹦右逃,逃到了牛参身后。几个何闻跟班追去,阿喜绕著牛参身子逃,其中一个跟班,举起手来便打牛参一巴掌,大骂:“傻大个,怔在这儿干嘛,帮忙把狗给抓了!” 磅地一声响,那打牛参耳光的何闻跟班,身子飞了出去,砸在远远的杂物角落堆中。 “忍忍忍……大哥,我忍无可忍!”牛参哇地一声吼叫,又一巴掌将另一名跟班打飞。 “小牛,你造反啦!”另一端牛贰尖叱一声,一个翻身跃来,一巴掌也打倒一个何闻跟班,还踩在脚下。 “大哥叫你不要动手,你没听见吗?爹是不是叫你一定要听大哥的话!”牛贰尖声斥责。 “二哥……你踩著他了……”牛参指著牛贰脚下,那跟班啊呀啊呀地乱叫。 “什么?”牛贰手叉著腰,气鼓鼓地说起他们牛家祖训。 “二哥!你右脚下面有个人!”牛参大喊。 牛贰叽哩咕噜,气鼓鼓地继续说著牛家祖训。 这头,卫靖感到何闻身子软绵绵的,吓了一跳,松开了手,将他放下,不由得一惊,伸手探向何闻鼻息,喃喃问著:“啊呀!我打死他了吗?” “小心!”贝小路见何闻陡然伸手摸向地上一只碎碗片,出声提醒,已来不及。 何闻猛一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蹲在身边的卫靖扯倒在地,自个翻身坐上卫靖身子,愤怒举著那碎碗片,往卫靖脸上插下。 “唔!”何闻突然一弹,弹离了卫靖身子,一抹脸上,是条滚烫的面条。 “大家快帮忙!”十数名帮众一拥而上,有的要抢卫靖长剑,有的要去救何闻,突然纷纷哇哇大叫,乱抹著脸蹦跳,他们脸上都给扔了热烫的面条。 “大哥动手啦!咱们——打!”牛贰惊喜尖叫一声,身子翻腾好似发疯鸭子,落在一堆跟班阵中。 “哈哈!终于可以不用忍耐了!”牛参抹了抹汗,转身去搬那大铁水壶。 只见牛贰双手快如闪电,或戳或点,一个个跟班让牛贰摸著了,登时倒下,捂著给打到的地方哀嚎。 牛大跨步走出面摊,一手还握著杆面棍,几个跟班拔出兵刃围上。牛大一声虎吼,全身肌肉隆起,摆了个威武架势,轰隆隆将几个跟班全给格倒在地,isuu書网这是和樊军类似的硬身功夫。 这头何闻让贝小路以飞镖手法扔掷破碗碎片,打得摔倒在地,卫靖翻起身来,举著长剑,又将何闻制服了。 “气死我了,原来你还会假死!”卫靖呼著气,但见何闻已经血流满面,再也打不下手,只是压坐他身上,数落著闯天门的不是。 牛参扛著铁水壶转身,正要参战,却见到何闻一票爪牙,已经没一个站著的了,只得气呼呼地叫了两声,将水壶放下,大骂:“大哥二哥,年纪大的都不会让小牛吗!” 牛大默然不语,走向让卫靖压著的何闻。 卫靖赶紧起身,和贝小路退到了一旁,牛大看了他俩一眼,朝他俩点了点头。 “放过我……牛大哥……放我一马……求求你……”何闻软弱无力地说。 牛大却突然跪下,朝何闻磅磅磅地磕了三个响头,朗声说:“是我牛大管教无方,我向你磕头认错。请何兄回去转告李大帮主、八长老、各大堂口,和你的满副堂主,以后牛家三兄弟,不会再在街上卖面,但也绝不会和闯天门沾上干系,请高抬贵手,放过咱三兄弟。这怨仇若当真解不了,向我说一句,我牛大任你处置,但请放过我两个弟弟,否则,牛大便是拚了一条性命,也要摘去几个闯天门大角色的脑袋。” “大哥,你何苦如此!”、“他们没人性的,定会骗你先死,再来欺负我和小牛!”牛参、牛贰纷纷抢上,拉起牛大,三兄弟转身走了。 “是……是……”何闻还不住磕著头,终于晕了过去。 “走吧……”卫靖和贝小路相望一眼,都摇摇头,继续转往来来富,卫靖手上还拿著何闻的长剑,他已经打算将其据为己有了。 到了下午,两人终于再度来到来来富,卫靖将长剑悬在腰间,搓了搓手,深吸口气,揭开来来富门外帘子,大步走入。 贝小路让卫靖的模样逗得笑了,也跟进去,拍了拍卫靖肩头:“你要赌什么?” 卫靖摊摊手说:“赌什么都行,只要替我将上次输掉的钱赢回来便成了。上次你玩花牌不是把把皆赢吗?这次便也玩花牌吧。” 贝小路摇摇头,在卫靖耳边轻声说:“上次我自个带了副牌来,和来来富一模一样的牌,但在海上都给海水泡烂了,没办法要什么来什么了,得赌别的。” 第45章 “什么……”卫靖这才知道,原来贝小路上次在花牌桌上大杀四方,原来是诈赌,以巧妙手法偷天换日地换牌。 两人挑了半晌,贝小路挑中了个骰子摊,这是让赌客和庄家互掷骰子,比较大小的赌法。 贝小路排著队,趁一个大叔叹气离开之时,挤到了摊前,取出钱袋中的银两钱币,拿在手上向卫靖得意地笑了笑:“好好看著本姑娘变魔术!” 赌客们纷纷下注,贝小路也押下小注。跟著赌客纷纷掷骰子,最后是庄家掷。 贝小路接连掷出五把,都大过了庄家,桌上已经堆满了银两钱币,喊来了赌摊小弟,将银两换成了票子,又全押下,这么一来,又震惊了附近的客人。 “小妹妹真是阔气!难道你想掷几点就几点?”庄家微微笑著,拭著额头渗出的冷汗。 “对啊!来个五点豹子。”贝小路随口说完便掷,轰声雷动,果真是五点豹子。 庄家倒吸了口冷气,发著抖捏起骰子,发著抖掷出,勉强掷出了个六、六、五,仅能杀光贝小路以外的赌客,但那些钱全加起来,也不够陪贝小路一个人赢的。 “啊呀,够了够了,我只要将购买材料的钱赢回来便行了。”卫靖不由自主地摇头,此时桌面上贝小路的钱已经是当时他输去的两倍了。他从不敢想像这么大的一笔钱会是自己的。 “你上次不是见过我赌钱了吗?那时随便一锭大金元宝,都比现在这多呐!这只是开胃小菜而已,我一路上供你吃穿,难道不用钱吗?”贝小路咯咯笑著,又掷出四点豹子。 和上次一个模样,所有赌客的目光又集中到这骰子摊上来了,庄家腿一发软,压力更大,掷出了个三、五、六,脸色发青地数了一叠银票,赔给贝小路,贝小路又一招手,将这些银票,换成了三锭元宝。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在雷府密室里,你说过什么话吗?”贝小路问。 “我说过什么话?”卫靖怔了怔。 “你说我生的不难看,但是嘴巴恶毒。”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儿。” “你说的不难看,是怎么个不难看法?”贝小路接过换来的三锭金元宝,又全押出,掷出骰子,三点豹子,接回六锭元宝,又补充说:“那是漂亮还是不漂亮?” “你问这个做啥?”卫靖一副心思都放在赌桌上的元宝,又是惊喜又是心虚,只想叫贝小路别赌了,取出一锭元宝换成银票,将他输去的钱还他便行了。既是心不在焉,便也随口回答:“算是漂亮吧。” 随即将六锭元宝押下的贝小路听了,嘻嘻一笑,掷出了个五点豹子。突然又听卫靖补了一句:“凭良心说,你是比阿喜漂亮些。”脸色登时垮了下来,闷不吭声地接回十二锭黄金元宝。庄家已经觉得口干舌燥,快晕倒了。 “你认真的回答啊!”贝小路骂。 “我很认真呐,漂不漂亮是比较出来的,一路上便只有我和你再加上一只阿喜,我是男的,阿喜跟你一样是母的,我只好拿它和你比啦!”卫靖虽然心不在焉,但是他本来便善于口舌争辩,这次碰上了贝小路这难得的斗嘴对手,几日下来,功力又更深了一层,无论何时,都能和贝小路针锋相对,即便是在心不在焉的情形之下,也可以对答如流。 “好,我问你,若是和你那鲑鱼姊姊比起来,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当然是于雪姊姊漂亮。还有你为何非要改人家名字呐?” “好,她年纪长,我年纪小,你倒说说我差她多少?”贝小路歪著头,瞪视著卫靖,竟忘了下注。 这下可乐了庄家,赶紧加快催促,自个也掷骰子,快杀快赔,加快赌局进行。 “差多少这怎么说,大概是从这儿到龟王岛,再回来,再过去一趟,又赶回来的距离吧!”卫靖虽然察觉贝小路神色有异,但几日下来两人都是如此斗嘴,更恶毒十倍的话也说出口过,此时见贝小路不再下注,以为赢得够了,心情乐得轻松,嘴巴也更肆无忌惮了。 “你说什么狗屁,这样是差的远还是差的少啊!”贝小路骂著。 “你若觉得这段距离短,便照著跑一趟,你若不想再跑一趟,那是远是短,你心里有数啰!”卫靖哈哈笑著。 “卫靖!”贝小路一怒,捏著骰子捶了桌子,将十二锭元宝全推出押了,将那庄家吓得抖出几滴尿来。 “你大声说:‘贝小路比鲑鱼姊姊漂亮,小猴子卫靖有眼无珠!’不然我掷个一二三给你!”贝小路大声说著。 “你发疯了吗?这么多眼睛看著!”卫靖惊慌不知所措。 “你快说,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贝小路逼问。 庄家竟不催促贝小路掷骰子,反倒瞧著卫靖,露出一副“你要坚强,你是男人呐”的神情。附近的赌客都看向卫靖。 卫靖本来斗嘴只是为了好玩,但此时让贝小路一逼,却下不了台,他本便倔强,即使是私底下贝小路这样逼他,他也不可能乖乖照著说上一遍,何况是此时这么多只眼睛看著。 卫靖心中又是奇怪又有些恼火,想不透贝小路怎在这节骨眼上如此认真,和他僵持,正发觉贝小路右眼眶里有些泛红之时,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于雪姊姊是仙女下凡,你怎能和她比,你在龟王岛上走没几步就要拉屎,臭得我都要晕倒了……别啰哩啰唆,快掷骰子,别玩了,咱们走吧!” “好,我掷骰子!”贝小路转过头去,掷下骰子。 “么、二、三!哇——”庄家哇地叫了出来,随即才想到这是贝小路掷的,不是他掷的,赶紧掷了个二、三、四,赔了几个赌客的钱,深吸了口气后将贝小路的十二锭黄金全杀去后,腿一软便晕倒了。 整间来来富尽皆哗然,贝小转身走出来来富,卫靖愕然地跟在背后,叱问:“臭丫头,你又是在整我吗?便因为我不照你话说?还是你一开始就没想到要替我赢钱,想看看我失望的表情?” 贝小路也不回头,从包袱里掏出最后几张银票,那是在雷府家时,得来的红包,她将银票往后头一抛,又掏摸著小钱包里的碎银子。 “贝小路,你又在玩什么把戏?”卫靖捡起地上的银票,要追上去还给她,抢到了她面前,只见到贝小路眼泪正落下,抓著一把银子铜板朝他一砸。 卫靖让贝小路扔钱,本来必然气恼,但见贝小路无端端地哭了,却又不知是为了什么,还以为她突然身子不适,咿咿唔唔地却又讲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这些钱和你输去的差不多了,看你可怜赏你吃饭!”贝小路猛一跺脚,骂了一声:“滚回你的乡下去吧,死穷酸土包子。我现在就回飞雪山庄,将你臭鱼姊姊做的娃娃烧成灰烬,扔到通天河里!” 贝小路才一骂完,身子飞奔,翻过了墙,跑不见了,留下一脸错愕的卫靖。 卫靖回过了神,恼火起来,大喊:“臭丫头——你生来富裕,没什么了不起,别瞧不起人——”卫靖骂完,扔去了手中银票,只捡起几枚铜币,刚好是多马车驶回小原村的车钱。 四周的路人待得卫靖走去,纷纷抢去捡钱,交谈著这对古怪小男女。 □ 卫靖抱著阿喜,乘在多马车上,仍想不透贝小路的举动,想起她在雷府装鬼吓人,有时讲话又尖酸刻薄,只当她生性古怪刁蛮,被贝老太太宠坏了|奇-_-书^_^网|,一不如意便要发怒。 夕阳西下,斗转星移,到了次日清晨,卫靖已在望春冈下了车,唱著小调,领著阿喜悠闲地往小原村走,一想起要向父亲述说这么长一段经过,还要解释材料钱为什么全没了,便感到头疼,他想了半晌,只好打算将材料钱这笔帐,推到窦西和章海的头上。 “我让那群海盗追得好紧,跌落水去,包袱沉入水里,八手和钱包全没了……”卫靖喃喃练习著口供,不禁有些得意:“嗯,这理由真是无懈可击呐!” 卫靖走进了小原村,和邻居朋友打了招呼,几个同龄小孩跑来,卫靖高举双手,接受英雄式的欢呼。 “卫靖!阿喜怎么瘸了?”卫靖隔壁的小杂毛只有九岁,好奇地拍著阿喜屁股追问。 “这段经过……还真是一言难尽,让我先回家睡一觉,改天再和你们说我在那儿发生的故事!”卫靖苦笑著说。 卫靖本来打算先去瞧瞧于雪姊姊,突然见到前头一个满身烂衣,狼狈至极的汉子,朝著他家的方向走去,正觉得奇怪,跟在后头,便见那怪人进入了自己家院子。 卫文身体已经康复,正在院子外头喝茶歇息,见了那怪人,赶紧起身相迎。 卫靖在海来市几经险难,对这些古怪举动十分敏感,就怕那怪人对父亲不利,拔腿冲了上去,大喊:“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却见那怪人跪了下来,磕了两个头后让卫文拉起。 “爹爹!爹爹!”卫靖跳著大叫,跑进了院子,大喊:“我回来了,阿喜的脚跛了,我这段遭遇说出来你都不信,实在……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阿靖!”卫文同时见著这狼狈怪人和儿子返家,又惊又喜,再一瞧那怪人,一张脸全是烂皮,露在烂衣之外的手足,全是伤痕。 “你是什么家伙,快放开我爹!”卫靖来到卫文身边,一见那怪人模样,吓得跳了起来,挥拳就要朝那怪人打去。 “阿靖,你做什么,不可无礼!”卫文一声叱喝。 那怪人身子瘫软,眼泪夺眶而出,艰难说著:“富贵居……武……裕夫……” “什么!” 第46章 卫文惊愕至极,紧紧抓著武裕夫双臂,使他不致摔倒,见武裕夫已然昏厥,急急转头喝叱卫靖:“阿靖,你在富贵居干了什么好事!武兄弟怎会变成这样?” “爹爹,我不认识他!”卫靖听这怪人说“富贵居”三个字,也当真惊愕,见父亲神情严厉,慌忙摇手解释:“富贵居让闯天门烧了,我抵达当时,王老爷一家子便已不在,是闯天门无双堂的满全利抓了他们!” “什么?”卫文急急忙忙地要将武裕夫搀扶回房,听卫靖这么说,登时傻了,连问数次:“是谁告诉你的?” “这……让我从头说起好了。”卫靖摊了摊手,和卫文一同将武裕夫抬进了屋内。 □ 正午时分,陈老妈提著一锅鸡汤和几样小菜,和卫文换了一柄亮晃晃的菜刀。 卫靖狼吞虎咽吃著,一面述说著他在海来市发生的种种。一个上午下来,卫靖将自己在多马车上遇上天龙地虎,夜宿飞飞客栈的小柴房,抵达富贵居之时遭受满全利抢他宝剑,躲入地下海来,又受田鼠帮潘元欺负,张大妈等相助解围,一直到阿喜伤愈准备返家之时,却又让贝小路给拐到了沿海一带…… 卫文静静听著,不时摇头叹息,手指焦虑地在桌上轻叩。 房内门帘掀起,温老医生缓步走出,温老太太脸色苍白,嘴唇犹自发著抖,喃喃念著:“造孽呀……” “温老先生,武兄弟他情形如何?”卫文赶紧起身上前询问。 “他暂时性命无碍……只是……”温老医生咽了几口口水,喝了卫文递来的一杯茶,这才接续著说:“你这朋友并非染上疾病,而是身受苦毒酷刑……这下手的人当真狠心,他身上没有一处好皮,五脏六腑都受了内伤,静养数月或许能够复原,但往后身子必然大受影响。” 卫文掀起门帘朝里头看了几眼,武裕夫经过温老医生夫妇包扎施药,全身给裹得密不透风,正昏睡著。 卫靖送温老夫妇出门,问:“温爷爷,于雪姊姊怎么没来?” 温老医生摇了摇头,温夫人答:“于雪她有事情,也上了海来市。” “什么?”卫靖惊讶地问:“于雪姊姊上海来市做什么?她去找我吗?” “不是,不是,她……唉……这孩子就是死心眼……唉……”温夫人连连摇头,欲言又止。温老医生挥了挥手,低声斥著温夫人:“你和阿靖说这些做什么?也不怕丢人!” 卫靖正觉得奇怪,还想追问,温夫人只是连连叹气,跟著温老医生走了。 “阿靖!”卫文在屋子里头急切地喊,将卫靖唤了回来,问:“你刚刚说你本来要回来了,又碰上飞雪山庄的一名女子,将你骗去沿海小渔村?你如何会勾搭上飞雪山庄的人?” 卫靖拍拍肚子,和卫文收拾餐桌,一面说:“她叫作贝小路,是个疯丫头,一见到我就用鞭子打我,我举小刀这么一挡,便割断了她的鞭子。她便以此威胁我,亮出招牌,说她爷爷当年是如何威风,恐吓我若不将八手借她,她就要偷去我全家人的脑袋……爹爹,我岂能让她偷去了你的脑袋!之后一段路程,她每日辱骂我,一直到了一个叫作蛇守村的村落……”卫靖一路叙述而来,多半将自己惹事打架的片段省略,大都是别人欺负他,他逃。而在来来富赌钱、在霸王客栈吃霸王餐、在雷员外府上偷宝珠等情事,自然是只字未提。 但卫文又岂会不知道自个儿子性情,发怒斥责:“阿靖,你凭良心说话,人家为何会一见面就拿鞭子打你?她一路上骂你,你会乖乖让她骂?飞雪山庄十数年来风评大好,贝绿后人岂是蛮不讲理之途?” “贝绿的后人很稀奇吗?李闯天的后人都能如此丧心病狂了,贝绿的后人为何不会蛮不讲理?”卫靖吐吐舌头,察觉自己叙述过于夸张,便收敛了些,承认自己也有回嘴,两人一路吵架到了蛇守村,去解救村里那群让龟、蛇两帮欺压的渔民百姓,他认定了这是件好事,便也未加隐瞒,只是将自个在来来富输光材料费这件祸事,说成是在漂流海上之时,随著包袱一同沈进了海底。 卫文听完卫靖叙述,也并未加以追问,只是神情忧愁,来回地踱步。 “爹爹,您别那么担心。那怪人自称富贵居的武……什么来著,温老医生说他身受酷刑,想必是自闯天门逃脱出来,既然如此,王老爷或许也一并逃脱出来,被安置在某处安全地方。”卫靖自作聪明地说。 卫文叹了口气,说:“他不是怪人,他姓武,名裕夫,是王老爷收养的义子之一。武兄弟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什么?”卫靖张大眼睛,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自己有个救命恩人。 “你年幼之时,曾经让人掳上深山,王老爷出动了许多朋友在山中搜寻,大伙瞧见你给装在一只篮子里挂在树梢,那树枝甚细,横伸出山谷,摇摇晃晃,随时都像是要掉下山谷。那时武兄弟可只有十一二岁,仅只是个孩子,他身手矫捷,仗著自己年幼体轻,攀爬上树,这才将你救下。唉,若你此趟行程顺遂,想来本也应该是他将你送回,却没想到……唉……”卫文说到这里,不停叹气。 “怎么爹爹你从没对我说这段经过?”卫靖愕然不已,心想原来自己年幼之时,发生过这么一桩奇事,又问:“是谁这样恶毒,想害死我?这个混蛋家伙……” “阿靖!”卫文突然严厉一喝,阻住卫靖说话,见卫靖吓了一跳,这才放轻语调,叹了口气说:“那人不是坏人,只是和我卫家有些误会。你往后无论如何,也不可出言侮他……”卫文说到这里,听见房内传出些微声响,赶紧进房探视。 卫靖咽了口口水,还不明白父亲卫文听他骂那将自己挂在树上的家伙之时,竟是如此反应。本来他生性好奇,必然要追问到底,但见父亲如此认真,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卫靖随著卫文进了房里,武裕夫正勉力想要坐起,卫文连忙上前搀扶,将他扶成坐姿,卫靖知道了武裕夫于他救命之恩,态度也恭谨起来,赶紧上厨房舀了碗鸡汤回来。 武裕夫当真饥饿至极,也不理身上伤口,转眼间便将鸡汤喝尽,卫文又要卫靖去端来饭菜鸡汤,武裕夫吃了个饱,这才感到身上疼痛,倚靠在床头木板,瞅著卫靖瞧了半晌,这才开口:“你长这么大了……” 卫靖连连点头,却不知道要回答些什么。 卫文急切地问:“武兄弟,阿靖和我说富贵居受了闯天门迫害,可有此事?王老爷现下情形如何?” “原来卫先生已经得知了这消息……”武裕夫满脸烂皮都已裹上了纱布,也看不出神情是悲是喜,但一双眼睛却是通红。他沙哑说著:“那闯天门头头李靡为了觅得一样物事,便将我整个富贵居给灭了,将老爷和我们一干孩子奴仆们全掳至闯天门刑堂,要向老爷逼问那东西一些细节。便只如此,他使手下将我几个弟弟手足斩断,将许多奴仆孩子刺瞎割舌……” “太过份了!”卫靖不敢置信,忍不住吼叫出声。 “老爷不愿他的孩子家人们受苦,早已将所知情事全盘说出,但那杀千刀的李靡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当著老爷面,将酷刑一一加诸在咱们身上……老爷受不了这样刺激,呕血昏厥。当天晚上悠悠醒转,老泪纵横,说不了几句话,便已辞世……”武裕夫述说至此,已泣不成声。 “可恨,可恨……”卫靖从没听过这般无道惨事,脑袋轰隆隆想著,却怎么也想不透天底下竟会有如此恶毒之人。 平时性情温吞的卫文听说王老爷死得如此不堪,也不禁动了真怒,重重在桌上一拍,骂著:“李闯天和王老爷是拜把兄弟,便是李晟在位之时,也对王老爷敬畏有加,李靡如何能够干出此等事情?” 卫靖也问:“武……武大哥,你是如何逃脱出来的?李靡要找那东西,那东西又是什么?” 武裕夫缓缓地说:“老爷死去,咱几个手脚还能活动的兄弟们已经做出决定,谎称在老爷身上摸出了那物事的真本,大声呼唤,引了闯天门爪牙进来,抢去牢房钥匙,开了牢门,夺得几件兵器,第一件事,却是将咱们那些不能走动的兄弟们、犹自绑在刑台上的兄弟、奴仆们杀了……” 卫靖啊了一声,一下子还想不透为何武裕夫等逃脱牢房,却要先杀自己人,卫文叹了一声,点点头,似乎明白。 “咱们本便是为了拚死,不是求生……”武裕夫哽咽几声,说:“我杀了两个闯天门爪牙。外头已经聚了数十个刑堂帮众。我几个力气放尽的兄弟们都引刀割喉,我尚有些余力,提著刀去和闯天门那帮爪牙拚命。刑堂堂主陈师聪将我击倒在地,我才回了神,后悔自己应当和弟弟一样,割喉赴死,要是再被擒下,想死便难了……” 卫靖这才明白,他们身处闯天门刑堂,受尽苦刑,若不能逃,便只有寻死一途。 武裕夫接著说:“但那刑堂堂主却没杀我,只是将我击昏。我醒来之时,是在偏僻的暗巷中,身旁放著老爷的尸身,用白布裹了一圈。” 卫靖又觉得奇怪,要问,卫文开口:“陈堂主还算有些人性。” 武裕夫点点头,说:“陈师聪是看在老爷过去于帮有恩的份上,留我一命,要我将老爷葬了。我将老爷葬于山郊,想起李靡那畜生处心积虑要寻的东西,终究和卫先生有些干系,我便赶往这儿,将这事告诉你,好让你有个提防……” “怎么会和我爹有干系? 第47章 那到底是什么?”卫靖问。 卫文也有些惊讶,不解地看著武裕夫。 武裕夫解释著:“本来我也不知道那东西,老爷一直没和我们说过。但在刑堂之时,老爷原原本本地向李靡说了,我也听到了些许……那是本铸兵书……叫作《六十四兵》,上头有六十四件绝顶兵器的所需材料和铸造方法。李靡手上拿著那书,却说是假的。他说真品不止六十四件,有一百件,叫作《百兵》。他对咱们用刑,便是逼问这《百兵》的下落……” 卫文听得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问:“武兄弟,你说的这兵器书,可是在李晟那第二次英雄大会上,那……那……” 武裕夫点了点头,答:“我所知的,都是在刑堂之时,听老爷向李靡所述,但那李靡……那畜生,便是不信……他硬说当年亲耳听闻杨爷曾说要铸绝世百兵,流传千年。” 卫文摇了摇头,说:“便只如此?杨……杨老爷子最是嗜酒,酒后豪语,如何能够当真。何况李靡当年不过是个孩童,童年印象如何作准?” 武裕夫眼神空洞,喃喃地说:“是呀……当年他是个孩子,如今他贵为天下第一大帮派的头头,想怎样便怎样,便是一番童言童语,牺牲个数十条人命让他瞧瞧热闹,你我又能如何……” “这王八羔子,简直无法无天了!”卫靖在后头听了,哪里耐得住性子,不住暗暗骂著。 “我此番来找你,便是要向你提醒一声,若李靡所言之百兵真本,当真在你身上,便将之烧毁,千万不能落于李靡之手……那畜生尽管昏庸淫靡,胸无大志,但闯天门八长老却不可轻忽,在刑堂之时,李靡曾随口说道,那八长老之一的一个家伙,向他叙述百兵当中几样兵器之神妙,让他心痒难耐,非得瞧瞧不可。卫先生,你看闯天门八长老如此急切地哄骗李靡,要寻那百兵,必然有所图谋……” 卫文大摇了摇头,说:“武兄弟,那次英雄大会之后,杨爷与我卫家已再无往来,他若当真著作这神妙兵器书,也不会摆在我卫家……” “是啊,我可曾来没听爹爹说过有什么百兵,若真有这玩意儿,我倒想见识一下!”卫靖突然插口,又见卫文和武裕夫都没接话,便自个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不过就是一本兵器书嘛,我家也有许多兵器书,有我爷爷写的《卫家剑》、《十八绝顶》,我爹爹写的《卫家剑补述》,还有我去年写的《卫靖兵器之八手图解》,里头多的是独门兵器,岂会比那《百兵》差?随便拿一本让李靡瞧瞧,他到底识不识货?天下第一铸剑世家,是卫家,不是什么牛羊马家来著的。大伯二伯不是和闯天门关系密切吗?李靡怎么这么没见识呢?” “阿靖!”卫文皱了皱眉,喝叱:“我刚刚不是说过,不许你出言侮他吗!怎地刚说过你就忘了?” “呃?爹,我是说那……”卫靖愕然反驳,突然一惊,喊:“啊呀,那将我绑在树上的家伙,便是著这《百兵》的杨爷?” 卫文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失言,皱了皱眉不再多说。武裕夫却有些奇怪,说:“阿靖,你怎这样说?那杨爷,他……是你的外祖父。” “什么?”卫靖瞪大了眼睛,突然之间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卫文。 “大人讨论事情,小孩子别插口。”卫文深吸口气,将卫靖推出房门,重重将门关上。 卫靖楞在门外,百思不得其解,等了半晌也不见父亲出来,便自己一个人上了院子陪阿喜玩。 直至天色晚了,卫文神色肃然地出来,热了鸡汤饭菜,端了一盘进房供武裕夫食用。重出房门,招呼卫靖到了桌边坐下,倒了碗汤给他,眉心纠结,总算将话说出口:“阿靖,爹爹很少和你提及你妈妈的事……” 卫靖觉得父亲声音苦涩,神情也十分不自在,觉得奇怪,便问:“老爹,你怎么了。” “先说正经的吧,阿靖,这两日你便好好在家里休息,过几天后,回到海来市去,投靠你大伯,向他拜师学艺,我会写一封信让你带去,要他收你为义子……从此而后,你我不再以父子相称……”卫文笑容苦涩地说。 “什么!”卫靖陡然站起,他本来听到父亲要他重回海来,心中高兴了那么一瞬间,但待听得后续几句话,惊愕地大叫:“爹爹,你让先前一场病,搞得神智不清了吗?” “坐下!”卫文重重拍了桌子,见卫靖瞠目结舌的样子,自个也觉得这话说得过头了些,便又缓了语气,说:“你想不想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 “妈妈……”卫靖怔了怔,他本有一肚子话要问,但听了父亲这么一言,便又乖乖坐下。 黑夜流云滚滚,阿喜攀在门栏上吐著舌头,瞧见卫靖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便凑了上去,蹭了蹭卫靖的腿。 第三集第十三章英雄会 在李闯天辞世的二十多年后,闯天门在通天河畔的大扬府上,举办了一场惊动四海的英雄大会,为的是征讨卷土重来、日渐嚣张的土匪势力。 十数日的英雄大会当中,白日便讨论剿匪事宜,到了晚上,便是盛大的宴席,席间进行著各式各样的武斗过招、兵器鉴赏之类的余兴节目。 大铸剑师卫云五名满天下,领著三个学艺有成的儿子,和百余名学生,一同赴会。是那年英雄大会上最耀眼的人物之一,卫家剑在十数日间的兵器比斗场子里,每战皆捷,无一兵器是其对手。 其时卫文年仅十八,握著一柄金亮长剑,宝剑名号“无二”,刃长四尺,剑刃两面各自上了一层明耀闪亮的金银漆,是他花了一年时光打造而成的宝剑。 无二剑身上也有些缺口,但卫文脚下却是一圈断刃,共是七柄乌钢好剑的断骸,多半是在三招之内让无二斩断的。 卫文学艺十年,初展锋芒,对自己的铸剑技艺十分自负,加上席间喝了些酒,此时双颊红通通地霸著场子不愿下。 此时周遭的好汉们早已见识了卫家剑的厉害,一边饮酒,一边猜测著卫文手上这名号“无二”的乌钢剑,还能够击断多少名家好剑。 “真是浪费!咱们千里迢迢赶来赴会,便是瞧这卫家糟蹋兵刃吗?打了数个晚上了,谁不知道卫家剑已无对手?好好一些宝剑打成这副模样,也不心疼?过些日子拿来杀土匪不好吗?”有些人士看不过眼,瞧了瞧卫文脚下那堆剑尸,连连摇头。 “你先别叹气,闯天门里早准备好了顶级的打铁工房,有大铸剑师卫云五在闯天门坐镇监工,这一干破铜烂铁、断剑残骸等送入工房重修铸造,投胎成了宝剑,怎会可惜呢?”有人则这么说。 其他铸剑名家们听了,脸上都是一阵青,却也不敢反驳些什么,他们带来与会的十余柄心血兵刃,大都断在卫家剑上,但闯天门头头之一的李晟倒是看得兴致高昂,不住敬酒鼓噪,嚷著哪家名师“换你上去如何”,大伙儿也不好推辞,只能眼睁睁地招呼门下弟子,提著自家兵器上去送死,再给送入工房“投胎轮回”,还得听其余看热闹的铸剑师父、各路汉子们冷嘲热讽,尽是些“这柄东西不济事儿”、“材料不好”、“铸工简直不像样子”、“那家伙徒有虚名”之类的话语。 “自大狂,爹爹说你可以滚下去了。”一个娇声自卫文背后扬起,一干看热闹的人士们正交头接耳猜测卫文手上这柄“无二”能够打断几柄剑,台子上已多了个黄衣女子,年纪和卫文相仿,握著柄三尺薄剑,比“无二”短上一大截。 “唔?”卫文打了个嗝,他酒力不行,只饮了三杯酒,说起话来便不甚清楚了。 “报上名号来。你这是第七……不,是第八柄剑了。”卫文不屑地扬了扬手中无二,只想快点超过二哥卫开来那柄“秋枫剑”击断十一柄好剑的纪录。 “大言不惭,滚下去吧。”那黄衣女子一声娇叱,一步上前,出手快如闪电,三尺软剑削在无二的护手处,削去了那黑檀木包著白银的护手一角。 卫文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黄衣女子另一手揪住了他领口,略一使力,自个儿身子便天旋地转起来,跟著便是剧烈撞击,摔得结结实实,五脏六腑都要翻出来似地。 “啊呀!这娃儿有没有搞错,这是比拚兵器,得照著剑招套路来玩,怎地胡乱摔人呐!”底下的好汉们大声嚷著。却也有不少早瞧卫家不顺眼的,见了卫文摔跤,又见那黄衣女子年轻美貌,纷纷鼓噪,喊著:“这么些天来都这样比,早瞧得厌了,换换花样也好呐!” “要打架去另一边比斗场子和小霸王李岳比去,在这里搅和干啥?”、“啰唆,要你多话!”众汉子们酒酣耳热,意见不合的便互相拍桌子叫嚣。 卫文挣扎起身,见自己差一点便摔到那堆断剑上,吓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一半,这才瞧清楚眼前这黄衣女子,模样秀丽。 本来这比剑两方使的应当都是同一套路,让双剑互击以分出好坏。但黄衣女子不按规矩出剑,出手快如闪电,剑剑都削向卫文那柄无二剑的护手处。卫文剑术平平,只懂得当时几套最寻常的剑术套路,只得狼狈地胡乱举剑格挡。 不出一会儿,卫文这柄无二剑上的护手处几乎给削没了,握柄和剑身间空出了一截,十分滑稽。 “你没胆子和我比剑!就只会这些卑鄙招数?”卫文心中恼怒,但剑术完全不是黄衣女子的敌手,已经退到了场子边,退无可退,手背让黄衣女子的软剑点中,手背一麻,无二剑飞脱出手。 第48章 黄衣女子连刺数剑,将荡在空中的无二剑挑呀挑地,便是不让它落地,还嘻嘻笑著说:“哟,原来这剑一面金色,一面银色,可真俗气得让人瞧了火大。” 底下的铸剑师父、豪杰汉子们爆出喝采,却也有许多不服气的,骂著:“现在便是如何?耍起猴戏来了?”、“哪家的野丫头?滚下场去!” 无二剑在空中打了个转后落下,黄衣女子挺剑顺势一压,将无二剑插在地板上。 “现在你便如何?”卫文吸了口气,强忍心头怒气,双手交叉胸前,瞪视著黄衣女子,说:“我的剑还是好端端的,你不将它击断,便不算赢。” 黄衣女子哈哈笑了两声,笑声未歇已然出手,几剑将无二剑那漂亮的的木质握柄也给打碎,说:“这样的剑还不算输吗?你睁大眼睛瞧瞧。” 黄衣女子这么说的同时,一剑斩在竖立场子上的无二剑身上,发出了当的一声。 黄衣女子使的软剑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卷口,无二剑身上也出现一个明显的缺口。 “你这剑也不错……”卫文一愣,心知软剑通常刃薄,大都作刺击之用,最顶级的软剑虽亦能斩手断足,但体肤血肉的硬度自不能与乌钢相比。这黄衣女子手上那柄软剑的斩击威力,竟不比厚剑逊色,在无二剑身上,斩出了个明显的口子来。 “你别得意,软剑较韧,不易断,但威力自然比不上厚剑,你看是你的剑受损大,还是我的剑受损大?”卫文不服输地说,黄衣女子软剑上头的卷口的确较大。 “是吗?”黄衣女子娇笑几声,身形缓缓挪动,握剑那手翻腾挥舞,电光石火,连环十数剑斩在无二剑上,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你再看看。”黄衣女子停下动作,指著无二剑,似笑非笑地看著卫文说。 卫文咦了一声,连同场下桌边的大哥卫长青、二哥卫开来都有些惊愕。 那无二剑身上有著一个明显的大缺口,周边还隐隐有些裂痕,而黄衣女子的软剑身上,却是十数个卷口,原来黄衣女子每一剑都斩在无二剑上同样的缺口上,以软剑十数个卷口,换取一个无二剑上一个大口。 “你打了这么久,只在我的剑上打出一口,你的剑快烂了,认输了吗?”卫文自是不服气,知道这般打法,全凭剑术高绝,却和铸剑功夫本身无关了。 “哈哈!”黄衣女子身形飘动,一剑刺向卫文腰间,割断了卫文腰间的剑鞘绳子,软剑一挑,将无二剑鞘给夺了过来,反手持著剑鞘,盖在无二剑柄上。 无二木质剑柄已没了,只剩下一截薄薄的乌钢片,顺势插入剑鞘当中。 卫文一凛,知道黄衣女子的企图,连忙要去抢剑,但他武艺平凡,让黄衣女子一脚绊倒在地,鼻血都给摔出来了。 只见到黄衣女子双手扳动套在无二剑柄上的长剑鞘,一脚抵在无二剑身上那大裂口处,猛一使力,便将无二剑给折断了。 哗的一声,场子下的群豪们都大声惊呼,这是英雄会上,卫家剑第一次断裂。 “你怎能这样打!”卫文指著黄衣女子,恨恨骂著:“你用这等方法扳断我的无二剑,那和铸剑功夫有何干系?倘若是一流的武术高手上场,将对方打倒,夺剑入手再折断,那便如何?那是武艺高低,不是兵器本身好坏使然!”他本来性情温吞,但此时有些酒意,觉得这黄衣女子胜之不武,发起脾气来。 “你输了不服气吗?拳脚也可以视为兵刃,一双肉掌便打得你趴下,还有什么好说的,兵刃是给人使用,不是耐打耐撞的便好,否则我说那通天河是第一神兵,你卫家哪把剑能斩得断通天河?”黄衣女子叉著腰说。 “这是什么歪理?哼……我瞧你的剑也不错,但为人可蛮横多了,你倒说说,你师传门下可有能够斩得断通天河的宝剑?”卫文反驳。 “通天河这第一神兵是对你们这般凡夫俗子而言,我杨家可不放在眼里,何必出动杨家兵器?找把寻常的铁铲子来,一铲一铲将沙土掘了拦住支流,不就将河斩断了吗?”黄衣女子歪著头说。 “强词夺理!强词夺理!”卫文本便不擅口辩,虽然听那黄衣女子一席话说得十分牵强,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辩驳的话。 “那丫头是剑王杨仇飞的宝贝女儿!”、“杨大侠也来啦!”一时之间,大扬府上大厅堂,一下子轰闹了不只十倍。 人称“剑王”的杨仇飞五十出头,混杂在人桌阵中喝酒吃肉,他戴了顶大大的兽皮帽子,蓄了长胡须,在这阵骚动之中,让几个眼尖的旧识发觉,便也不以为意地摘下帽子,和大伙敬了杯酒。 主桌上正和卫云五交谈的李晟,听了大伙儿骚动,又惊又喜地起身,恭敬地来到杨仇飞身旁向他敬酒。 剑王杨仇飞在抗匪之时,和李闯天有著过命的交情,当时人称“天下第二”,意思是除了李闯天之外,再没有人能胜得了他。 “连杨大侠也来了,这次剿匪可多了个大大的助力了!”李晟眉开眼笑地说,又指著自己那桌的卫云五,向杨仇飞说:“杨叔叔,我带你过去,和你介绍那海来……不,大棠国的第一铸剑师卫先生。” “哈!免了,我和他认识。”杨仇飞哈哈一笑,向远处的卫云五举了举杯,卫云五也向他点了点头。 “大棠国第一铸剑师,碰上了百国四方的第一铸剑师,应当是他来向我打声招呼,怎么要我去向他打招呼呢?”杨仇飞斜眼睨视著卫云五,又瞧瞧李晟,李晟嗯了几声,神情尴尬,一向机敏多智的他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干笑数声,含糊说著:“两位都是最顶级的铸剑师。这次剿匪大计,能得两位前辈相助,可真是大伙的荣幸!” 杨仇飞仍不满意,大声说:“最顶级也有高下之分,我不在大棠,姓卫的方可称第一;有我在,他便是第二。其实第二也不简单了,我服他是天下第二。” 这大厅堂上的群豪们听了杨仇飞说话,大都面露惊愕,不知该说些什么,大伙都知道这“剑王”称号,指的是他剑术精绝,却没几个人知道杨仇飞还会铸剑,只当他一向狂妄,酒喝多了,发起狂性来。 杨仇飞尽管辈份崇高,但在抗匪之后,便隐身匿迹,甚少在江湖上露面,一年当中只有些流言斐语,传闻他与大盗贝绿在湖畔饮酒,或是在某座山上刺死了一群杀人狒狒,自然而然的,和他交好的江湖人士便也不多,论起名声辈份,卫云五却也不比杨仇飞来得低,在抗匪之时曾和王宝胜,在战线后方提供大量兵刃供前线的弟兄们使用。此时在海来市也有数家大店,打造最顶级的刀剑兵刃,是公认的天下第一铸剑师。 群豪们见杨仇飞姿态甚高,出言失礼,大都替卫云五抱不平。有些和卫家关系好的人士听了杨仇飞说话,更是不以为然地说:“当年闯天爷在世时,杨大侠人称天下第二,想必是闷得紧了。现下闯天爷已不在人世已久,杨大侠当了十几年的天下第一剑还不过瘾,便连铸剑技艺,也要和卫家争第一啦。” 又有人说:“谁说闯天爷不在,闯天门这武功天下第一便让出了?小霸王李岳一身铜皮铁骨、力拔山河,俨然便是闯天爷再世,剑王和霸王谁高谁低孰不可知,我便看好李岳兄。”、“大伙儿闹得热烈,不妨请杨大侠和李岳过过招,赏大家个眼福瞧如何?”、“是啊!杨大侠上去将李岳踢下来吧,他连胜三十场,霸著台子不下来呐。” 杨仇飞摇摇头,瞥向另一边那热闹台子上,威风凛凛的李岳,正站著让三个大汉出拳踢脚击打全身,三个大汉都是闯天门中自家人,受了命令上去打他的。这是因为李岳喝了三坛子酒,出手已不分轻重,打翻了好多练家子,没人再敢上场和他“玩”,便唤了自个儿手下上场出拳打他,一方面发泄心中情绪,一方面说是给那些让他打伤的好汉们赔罪。 “二弟,别再闹了!下来见见杨叔叔!”李晟大喊著。 “我不和他打。”杨仇飞自言自语,也算是回答那些鼓噪著要他去和李岳比斗的人士,他瞧著台上,淡淡说著:“我刚刚看他打了许久,李岳果真是像闯天,一个模子压出来似的,论拳脚我自是打不过他,倘若出剑便要见血,都不成。” “所以杨大侠便不甘,要抢了卫先生的第一铸剑师的招牌吗?”有人夹杂在人堆里起哄喊。 杨仇飞淡淡一笑,也不答话。此时李岳闷哼一声,身子一绷,三个大汉全给震退数步。李岳跃下了台,大步走到杨仇飞面前,说:“杨叔叔,我心情不好,不想和大家说话,有失礼数,自罚一坛酒。”李岳说完,随手拍破了桌上一坛酒,举起便喝。 “哈哈!连喝酒都像闯天,哈哈!”杨仇飞大笑,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斟一杯饮尽,自言自语地说:“我这趟来,能见你一面,心愿足矣!” 李岳将整坛酒喝干,向大伙抱了抱拳,领著手下自个走了。李晟赶紧陪笑说著:“杨叔叔,我这李二弟性情便是如此,说也不听,您可别见怪!” 杨仇飞却不理李晟,站了起来,向远处上桌的卫云五又敬了一杯酒,说:“老卫!当年我贪练剑术,铸剑技艺便不如你,但这十多年来,也没什么家伙让我杀,我终于专心学习铸剑,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一样中规中矩地让人生厌,刻苦谨慎却不知变通,你造的兵刃已不如我了。” 卫云五摇了摇头,笑说:“这么多年不见,你这狂妄性子还是不变。” 第49章 “你也是百年如一日的穷酸书生模样,闷死了!”杨仇飞哈哈说著。 比剑台子附近又是一阵骚动,四个卫家铸剑学生跃上台,将台上那些断剑全给扫下了台。随即抽出背上所背双剑,在台上舞起剑舞,一共八柄长剑飘飘起舞,刹时台上银光闪耀。 卫开来潇洒翻身上台,朗声说:“我三弟功夫还没到家,剑身略脆。杨小妹子可别便小觑了我卫家。”卫开来边说,边抽出手上宝剑,那剑剑身赤红,宽阔厚实。 “秋枫飘飘,夏阳如火……我这柄剑叫作‘夏阳剑’。”卫开来话语未歇,双袖挥扬,配合起四个卫家学生身形动作挥剑,和那四名学生一一对剑,接连斩断四柄长剑,跟著那四学生一齐挥剑,卫开来一剑劈下,四剑齐断。 “卫家二公子这夏阳剑更胜之前他那柄秋枫剑!”、“四剑齐断,好锋利的剑!”底下各路铸剑师父将手掌都拍得红了。武术好手却暗自窃笑,卫家剑虽是锋利,但卫开来这套剑舞瞧在武术行家眼中,自是平庸而做作了。 卫文仍伫在台边,胀红了脸,捧著他那柄断了的无二剑,忿忿不平地瞪著那黄衣女子,杨仇飞的女儿——杨瑛。 “肉麻死了,先是秋枫、再来夏阳,你这打铁匠还真会学人附庸风雅。”杨瑛哈哈笑著拍掌,向台下席间的杨仇飞喊:“爹爹,我受不了这家伙,快给我‘兵三’,让他吓破胆!” “和爹爹说话,要礼貌点!”杨仇飞咳了两声,随手将身旁那只立著的大长箱子揭开竹盖,附近的人看去,箱子里头有数条长形黑布包裹,上头贴著「兵三”、“兵七”、“兵十二”等小纸条。 杨仇飞取出那“兵三”,揭开黑布,是一柄怪模怪样的长柄钳子。大钳支轴上端的钳头约莫手掌长短,有如螃蟹大螯一般,支轴下端两支长杆甚是粗厚,长杆外侧却打磨得锋利如刃,整支钳子合起时,便如同一柄利剑。 杨仇飞扬手一抛,那大钳在空中翻腾激烈,去势快极,眼见就要砸中自己女儿。杨瑛却一点也不以为意,随手一抬便接著了大钳握柄,顺势挥了个剑花。台子下的一干好汉都哗了好大一声。瞧出杨瑛接这大钳瞬间,使的是能以四两卸力的厉害手法。大伙见这剑王不但自个武术高绝,便连女儿杨瑛,也是一流好手。 一干铸剑师父则皱著眉头,交头接耳,讨论著杨瑛手上那柄奇怪家伙。 “咱们比剑,杨姑娘你却拿柄剪刀钳子上来,岂不奇怪?”卫开来不屑地说。 “这是我爹爹造的‘兵三’,叫作‘断兵剑’。”杨瑛哼了一声,瞧瞧卫文,说:“哈,你还怔在那儿做作啥?下去把鼻血擦擦吧!” 卫文此趟行程带著唯一的一柄无二剑让杨瑛不按排里出牌地折断了。他生性敦厚,举止不若二哥卫开来潇洒,加上喝了些酒激出拗脾气,心中甚是不甘,却又不知如何应变,又不愿认输下台。 “三弟,你快下去吧!”卫开来微微一笑,心知若是杨瑛仍不照比剑套路来打,尽管手中宝剑锋利,也难以取胜,便抢先出剑,他倒是将这比剑套路练得熟稔,剑势凌厉。 “开来,不可无礼!”卫云五远远地喊了一声。他心地宽厚,当真怕卫开来伤了人家姑娘。 “你别插嘴,啰哩啰唆,咱家阿瑛自个儿有主张!我本不想来的,便宜了你这死老头子!今儿个我不将你们自吹自擂的卫家剑全给断了,我便不姓杨!”杨仇飞咧了嘴巴,大声向卫云五骂著。李晟和其他群豪听杨仇飞出言如此不逊,都感到十分惊愕,他们都知杨仇飞向来狂妄,但此时也未免过了头,倒好似和卫云五有深仇大恨一般。有些偏向卫家的豪杰们,都感到忿忿不平。但见卫云五仰头笑得合不拢嘴,又觉得卫云五未免心地宽厚地夸张了些,甚是奇怪。 只听得台上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突然听得一声喀啦声响,杨瑛已使断兵剑那钳头,挟住了夏阳剑的剑身,钳头状似蟹螯,上头有些倒角,牢牢将夏阳剑挟住。 卫开来一怔,紧握长剑,杨瑛也牢牢双手抓著断兵剑一双握柄,和卫开来僵持不下,尽管男女力气有别,但杨瑛武艺高上许多,她身子向前推去,翻转一圈,有如江河里的鳄鱼翻身,卫开来只觉得手腕疼痛,夏阳剑已给夺了过去。 杨瑛沉声一哼,挥动断兵剑挟著夏阳剑狠狠朝地上一砸,夏阳剑已断成了两截。 卫开来张大了口,不知开说些什么,底下有些铸剑师父已看不过去,鼓噪起来:“胡闹什么,两次都这样打,比铸剑技艺,怎能以钢铁钳子挟剑,再好的剑都会给剪断!” 杨瑛向台子底下的铸剑师父们喊:“我手中这把本便是剑!剑能当作钳子用,是我杨家本事,不服气的上来打啊!一群鳖三!” 底下群豪瞪大了眼睛,纷纷鼓噪起来,铸剑师父们此时同仇敌慨,纷纷解下身上宝剑要上去比拚,有些铸剑师父也身怀武艺,挥舞著刀剑倒是有模有样,一下子将比诺大的剑台挤得水泄不通。 “三弟,去将我的春雷剑和冬雪剑取来!”卫开来大声说著,卫文应了一声,赶紧去取剑。 又一个人影拦在卫开来身前,是卫长青,卫长青抽出腰间宝剑,微笑地向弟弟说:“二弟,你的夏阳剑已断,退下吧,让大哥我这柄‘神王剑’和她过过招。” 卫开来却不愿退,说:“我和杨小妹子还未分出高下,大哥,你晚点上来,别砸自家招牌。” 卫长青脸色怫然,说:“二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的剑好过我?让我和杨小妹妹玩玩!” “恶心!”杨瑛啐了一口,怒骂:“谁跟你们杨小妹妹,你们的嘴脸让人瞧了反胃!” 台子上乱糟糟的,突地黄影窜动,台子上那一干铸剑师父、凑热闹的汉子们,人人手上的兵刃纷纷落下,或是断碎。跟著那些家伙一个个身形翻动,一个一个给扔下了台。 杨仇飞身形快绝,右手出一剑,左手扔一人,一下子台子上只剩下卫家两兄弟,和满地的断剑残骸。 “敢在我面前胡闹?”杨仇飞哼了一声,来到卫长青面前,卫长青怔了怔,手中的神王剑还拔至一半,赶紧还剑入鞘,向杨仇飞恭恭谨谨地打了个揖。 “长青、开来!不可对杨英雄无礼!”卫云五见杨仇飞发怒,便也起身喊。 卫开来抢在卫长青身前说:“杨英雄武艺盖世,豪气干云,卫家向来佩服得紧,方才只是小孩子玩闹。杨瑛妹子将门虎女,开来甚是钦佩!”卫长青也说:“杨小妹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不愧是剑王之后。” 杨瑛翻了翻白眼说:“恶心!” 杨仇飞仰了仰头,瞧瞧卫长青,又瞧瞧卫开来:“卫家还有什么剑,通通拿出来让我瞧瞧。” 此时卫文已捧著卫开来的春雷和冬雪上台,他本已微醺,加上数次听闻杨仇飞出言不逊,心中愤慨,下台拿剑时觉得口干,又喝了一大杯酒,此时酒力发作,脸涨了个通红,将春雷剑递给二哥,自个抽出冬雪剑,喃喃地说:“大哥、二哥!要怎么打?三个打一个这样不行……我先来……别让人瞧扁了我卫家!”语毕就大步向杨仇飞走去,还说:“杨老爷子……我敬你是英雄,但你辱及家父……这……” 卫长青和卫开来都是一怔,要去拦他已来不及。卫文已将剑拔出,杨仇飞冷笑一声,一手搭上了卫文手腕。 “可不行……”卫文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天旋地转,跟著轰隆摔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他咿咿啊啊地嚷著,双手乱挥,但觉得冬雪剑和剑鞘都不见了。他隐约见到眼前一个鹅黄东西,只当是冬雪剑的剑柄,连忙伸手去去抓,只听得娇笑一声,那东西已抬了起来,还跺了他的手背一下。 卫文一痛,抬头看,这才瞧了清楚,那鹅黄东西是杨瑛的脚,穿著一双鹅黄绣花鞋子。杨瑛踩著卫文的手背不放,卫文吃痛,伸另一手想拨开杨瑛的脚,杨瑛也抬另一脚去踢,连连将卫文的手给踢开。 “卫家第三公子可真逗!”杨瑛哈哈笑著,突地听得卫文打了个大大的嗝,脸色变得酱紫,身子一抖已经呕了出来。 杨瑛呀了一声,要避已来不及,左脚让卫文吐了满满秽物。 “混蛋!”杨瑛大骂一声,一脚将卫文踢倒,跃下了台去找水洗脚。惹得底下汉子们一阵大笑。 卫长青和卫开来互视一眼,又是尴尬又是好笑。 杨仇飞也不理台边发生的事,自个儿举著方才自卫文手中夺下的冬雪剑,拿在手上仔细端倪,忽而以指轻敲听其声响,忽而放在鼻端嗅闻,或是高举,或是挥动,总算瞧了卫开来一眼,说:“这剑是你自个儿打造?你爹爹没有出手帮你?” 卫开来面有喜色,连连点头说:“是。杨英雄,这次英雄会上,我的春夏秋冬四柄剑,全是独力造成。当然我卫家三兄弟的铸剑技艺,都是爹爹教的。” 杨仇飞点了点头,向卫开来说:“你那春什么的也拔出来让我瞧瞧。” 卫开来恭谨地将春雷剑抽出,双手奉上。 杨仇飞右手还握著自己的剑,便已左手去接,他左手握著春、冬两剑,左瞧瞧右瞧瞧。 卫长青插口说:“杨老英雄,我这神王剑也是一绝,您瞧瞧。” 杨仇飞冷冷瞪了他一眼,说:“‘一绝’是自己说的吗?你以为你是我吗?我有向你要剑吗!” 卫长青赶紧低头解释:“不!不!长青出言无状,杨老英雄可别见怪!” 第50章 卫开来微微一笑,潇洒地说:“杨老英雄,我大哥他性情朴实,有时不懂礼数,您别见怪。” 杨仇飞点点头,说:“你们三兄弟,开来你是机灵些。既然你最是机灵,那么我问你,是你卫家铸剑技艺好,还是我杨家铸剑技艺好?” 卫开来本听杨仇飞赞他,心中雀跃,但接著听了这问题,一下子却答不出话,只得说:“杨……杨英雄剑术盖世绝伦,便连铸剑技艺也是一绝,这次英雄会上,卫家剑从未断过。唯一便断在杨小妹子的剑下……杨老英雄这剑王称号,可是当之无愧!”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自个儿瞧吧!”杨仇飞哼了一声,右手一扬,左手一压,春、冬两剑和杨仇飞自个儿的剑猛一交击,春冬两剑刹时断成两截。 台子下众人这才爆出惊呼,注意到杨仇飞自个儿那柄不起眼的长剑,是寻常的灰白色中带著微微斑驳的暗红色,剑身窄细而长,竟一举将两柄卫家剑击断。 卫开来退了几步,脸上是满满的惊愕之意,他本以为杨瑛两次击断卫家剑,便是仗著自身武艺,以钳子钳断夏阳剑,也和铸剑技艺没有太大干系,但此时见了自己两剑俱断,委实看傻了眼。 “好了,现下轮到你了。”杨仇飞瞧瞧卫长青手上那柄神王剑,淡淡地说。 “杨老英雄……”卫长青面有难色,正要开口。杨仇飞已经一剑刺出,正中卫长青神王剑的剑鞘,将整柄剑挑上了半空中,杨仇飞喝了一声,身子跃起,凌空连斩四剑。 “哗——”大扬府大厅里的群豪们全忍不住喊了出来,只见到杨仇飞飘飘落下,那神王剑连剑带鞘竟成了五截,锵啷锵啷地落下! “阿仇!”卫云五三步并作两步地赶来,脸上也是惊讶不已,连连喊著:“阿仇,你那东西当真厉害,能不能借我看看?” 大伙儿见了卫云五如此神态,也是一惊,但见卫云五已经上了台,双眼盯著杨仇飞手中的长剑不放。 “好,借你瞧瞧可以,但将你最好的剑拿来!”杨仇飞将长剑递给卫云五,冷冷地说:“今儿个我可要让你心服口服了!” “开来、长青,去将我的剑取来。”卫云五吩咐著儿子,捧著杨仇飞的长剑左看右看,指著上头淡淡的红色斑纹问:“这红红的是什么?” “我干嘛和你说?”杨仇飞仰头笑了好几声,却又说:“这是‘猫儿血’,是我在出云山采得的神妙仙草,熔在铁汁当中,大大提升兵刃的强度,以前你便不相信这些偏方玩意,只把前人的配方材料视为唯一绝对,全心专注在千锤百炼,我没你这耐性,却比你多了百倍的好奇心,这些年四处游山玩水,可发现了好多种神妙材料,都能使剑更好。” 卫云五问:“是什么材料?”杨仇飞哈哈笑著:“我偏不和你说!”杨仇飞笑完,却又在卫云五耳边将那些材料告诉他。 底下连同李晟等群豪,见这两个名满天下的大人物像个孩子似地霸著台子聊天,也没人赶出言阻止,尤其方才杨仇飞一出手,轻描淡写地便将一群练家子给扔下台。大伙而交头接耳,有不少都认为,这昔日李闯天的拜把兄弟,剑王杨仇飞的身手,或许还在小霸王李岳之上。 卫开来脸色铁青地偕同几个卫家学生,端重地捧著一柄长剑上台。 众群豪们凝气瞧著,那剑是黑鞘覆著白银装饰,外观庄重清雅。卫云五接过长剑,抹了抹胡子,手有些抖地将剑抽出,出鞘之时那声响亮的音色,让杨仇飞也不禁赞叹:“小卫,这把剑该当是你绝顶之作了!” 卫云五双手握剑,喃喃地说:“绝世好剑该当让绝顶剑客使用,若非这剑是我为了纪念妻子所铸,我必定要送给你了。 杨仇飞一怔,说:“你这么说,我待会怎下得了手,将它击断?” “你说什么!”卫文本让卫家学生们扶下了台,替他清理衣上秽物,喂他清茶解酒,但他醉得严重,听闻杨仇飞如此说,愤慨地吼。 卫长青、卫开来两兄弟,尽管有意讨好杨仇飞,但听他此言,也不禁脸上变色,他们都知道卫云五对此柄纪念母亲的剑是极端地宝爱重视,这柄剑也是卫云五的绝顶之作,宝剑造完之时,卫云五便以此剑一举斩断自己所铸的其他宝剑,之后入炉重炼三次,再无和其他剑比试,却是每日取出以布擦拭,数年如一日。 “这剑叫作什么?”杨仇飞问。卫云五答:“没替它取名字,但我持此剑之时,心中都以亡妻之名唤之。” 杨仇飞点点头,举了举手中的剑,沉吟说著:“唔……嗯,其实我这剑也是为了纪念亡妻,杨瑛的妈妈……” 卫云五朗声一笑,说:“哈哈,阿仇,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别担心打坏我的剑,你知我嗜剑如命,见了好剑心头便痒。当真打坏了,重铸便行啦。” “好!”杨仇飞倒转长剑,递给卫长青,说:“你拿此剑,另一个拿你爹的剑,别说我仗著力大欺负他。” 卫长青接过长剑,甚是愕然,卫云五已将自己的剑递给了卫开来,说:“照杨叔叔的话,你俩比试一下。” 卫长青和卫开来面有难色,但父亲如此吩咐,也只得照作,两人各持长剑,依照比剑套路,互相比划起来,但他们终究心有挂念,又怕得罪了杨仇飞,又怕打坏了父亲的剑,出力便小了许多,软手软脚的。 杨仇飞瞧得不耐,有些恼火地说:“你们两个兔崽子没吃饭吗?不想娶我女儿了吗?” 卫长青、卫开来两人听了,身子都是一颤。卫云五拂掌大笑,转身向底下群豪说:“我和杨英雄是年幼时的好友,曾经有个约定,将来同生男孩,我孩儿向他拜师学剑术,他孩儿向我拜师学铸剑;若同生女孩,便结为姊妹;若有男有女,便结为亲家。大伙现在知道,方才这剑王为何如此不悦了吧,他要将唯一的宝贝女儿过门进我卫家了。”卫云五朗笑地说,总算恢复了宗师神态。 群豪们这才大约知道了情形,都热烈欢呼著,大称恭喜。 “什么!”卫文正头晕地紧,听了父亲这么说,惊讶喊叫出声,瞧了瞧远处犹自生气的杨瑛。 杨瑛瞪了他一眼,怒叱:“你看什么看?当然不会是嫁给你!”杨瑛这么说完,突然觉得口误,便补了一句:“其他俩个也是一样,恶心!什么狗屁约定,我才不理!”杨瑛如此说时,台子上的卫家两兄弟已经将剑舞得虎虎有威,互相交击,台子下的群豪们欢呼骚动地声响几乎要掀翻了大扬府的厅堂,也没人理会杨瑛说些什么了。 只听得一声闷响,卫开来和卫长青的长剑猛一互击,竟崁在一起。两兄弟都是一惊,同时停住了动作,不知是杨仇飞的剑砍进了卫云五的剑里,还是卫云五的剑砍进了杨仇飞的剑里。 “慢!”杨仇飞身形飘动,抢入两人战圈,点了点两人的手,两兄弟都觉得手背一酸,长剑已给夺走。 杨仇飞拿著双剑,仍是交崁于一处,他吸了口气,突然觉得自个儿狂妄地近乎欺负人了,若是他输,必然脸皮挂不住,但若他胜了,也觉得没啥滋味,让这卫云五受了委屈,他不敢仔细去瞧双剑接合处,转头向卫云五看去。卫云五心中五味杂陈,又是兴奋又是感伤,也十分好奇究竟是谁胜。 “卫兄!我刚刚是骗你的,我这剑是无聊好玩所铸,并非是感念亡妻。我可不敢打坏你的剑。”杨仇飞这么说,微微施力,将长剑分离吋许,果然瞧见双方的剑都有一个大大的口子,心头大石落下许多,朗声说:“卫家剑还是天下第一,杨仇飞又成了天下第二了。”甫一说完,将自个儿的长剑插入台上,猛一施力折成两段。 卫云五接过剑,瞧著自个儿剑上口子,急切地说:“你干嘛折断?我还没看你剑上的裂口!” “你看吧。”杨仇飞耸了耸肩,将手上半截断剑接给卫云五,说:“我的口子较大,本来便是你胜了。” 卫云五抢过断剑,仔细端倪半晌,他自然分得清楚,剑斩痕迹和外力掰断的痕迹间的不同处,果然是自己的剑的口子微微小了些,他喃喃地说:“是……是……” 李晟也在此时跃上了台子,携起杨仇飞和卫云五的手,朗朗说著:“这次讨匪行动,既有大铸剑师卫先生的卫家剑助阵,又得剑王杨英雄相助,这可是咱们闯天门,不,是整个海来市之万幸呐。”台下的群豪们爆出热烈的欢呼,一扫之前杨仇飞口出狂妄之言时,大厅里人人尴尬窘迫的情形。 □ 十数天之后,四方齐聚而来的英雄豪杰们兵分三路远征,连同各个县市的官兵或是帮会势力,向邻近的山贼土匪发动攻击。 这一年,大棠国境内七个名声响亮的土匪帮派尽皆覆灭,此后的二十余年间,海来市及其周边的武尧市、信县、孙眉县、山全县等十数个县市中,再无盗匪踪迹。 在剿匪行动结束之后,杨、卫两家也结成亲家,杨瑛嫁给了卫文。 而剿匪旅途之中,杨仇飞和卫云五总是无时无刻谈论著兵刃之道,两人有时开怀相谈,有时争执,卫家三兄弟乃至于和卫云五熟识之人,从未见过卫云五那样认真地与人争辩,一点也没有一代宗师的风范,更像是专注至极于某件趣事之上的孩童。 卫家剑能得天下第一之誉,在于刻苦扎实。卫云五自小精研自古以来的铸剑冶兵的学问,将之去芜存菁,得成了独一无二的铸剑法门。绝顶知识辅以苦练于至巧的技术,千锤百炼,便造得卫家剑。 第51章 而杨仇飞铸剑之道,却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有时兴之所至,便云游四海,四处搜集著奇钢怪岩,许许多多的偏方配料。这当中自然有些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却也有些当真发挥了作用,添入炉火之中,使炉火旺盛;加入铁水里,让兵刃更为坚实;或是哪座山上的丑石头,却是打磨利刃的绝佳工具等等。 卫云五一生精研炼剑极致,老来碰上故友,畅谈铸兵之道,犹如拨开云雾,见到全新天地一般,时而心痒难耐,时而大大不服。他跃跃欲试,约定三年之后的英雄宴上好好比试一番。卫云五一行回到了卫家剑庄,便闭关铸剑,然而他年岁已高,又不像杨仇飞有一身武艺得以强身健体,日夜苦炼之下,迷了心窍,终于在一场大病之后辞世。 其时杨瑛已经怀了孩子,便是卫靖。卫家上上下下,都将矛头指向杨瑛,说是杨仇飞编造奇怪谎话,故意迷惑卫云五,害他老人家鬼迷心窍。 卫文在万般责难之下,和杨瑛离开了卫家剑庄,闭居于小原村。在温老医生一家的照料之下,卫靖出生。破旧屋子后头同时也有母狗生产,一只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狗抢不著奶水,钻呀钻地却挤进了墙缝,卫文夫妻俩瞧了可怜,便收养了这小东西,取名阿喜。 一年之后,闯天门举办了第二次英雄大会,卫文携著杨瑛和卫靖同去。 杨仇飞依约而到,卫开来、卫长青早已准备万全,联合著许多偏向卫家的各方人士,一同抵制指责杨仇飞。杨仇飞豪情狂妄,得知老友辞世已是心情坏极,眼前一群人个个给他脸色瞧,偏向卫家的人有上百,他便只孤身一人扛了一大木箱子的兵刃前来,一怒之下,将那些向他叫阵的卫家学生们全打了个满地找牙。也正式展开了英雄宴上的兵刃比赛。这一次杨仇飞的独门兵器大获全胜,打断了四十余柄卫家剑,和其他名家的神兵利器,共计百余柄。 杨仇飞夸下海口,说世上最好的一百柄武器,全是杨仇飞之作,卫家剑连一百名都排不上。《百兵》的传说便自此流传开来。 □ “当时你外公气仍未消,竟要你妈妈和我断绝关系,随他而去。你妈妈不愿意,他一怒之下,便将未满一岁的你劫去,说是要杀了你,让你妈妈死心。说完便走,当时闯天门李岳已经不在,谁也拦不住这剑王,只能任由他离去。 “王老爷出动了许多人搜山,足足找了三个月,终于将你从深山树梢尖救下,你手脚上都给铐上大锁,连至一处山洞里头。你外公正在山洞里饮酒吃烤鹿肉,冷冷地向外头瞧,大伙都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敢出言相劝,只能差人下山买了好酒好菜,带进洞里陪他吃喝。王老爷亲自出马,苦言相劝,你外公和他也是有著过命交情的老友,总算卖他个人情,替你解开手脚上的铁铐,放你下山。 “在那之后,我和你妈妈因此事大吵了一架,之后我俩都闭口不提这些恩怨,在小原村又过了数年,你也渐渐长大。但我隐隐觉得,你妈妈心中有所牵挂,一日一日地闷闷不乐。我知道她想什么,她想念你外公,但她绝口不提,我也不问。直到她得了一场大病,在病危之时,才向我透露,很想见你外公一面。那时我才后悔莫及。在这数年之中,我大可以带著她去寻你外公,将误会冰释,但便因我心中不服那剑王出言辱我卫家,唉……这赌气可赌得太大了……你妈妈病故之后,我万念俱灰,更没脸和你说这些往事了。” 卫靖听到至此,暗暗拭泪,又问:“那你为何要我去大伯那儿呢?” 卫文正色回答:“你想想,既然那李靡为了那《百兵》,都能灭了富贵居,或许便疑心于我身上,毕竟我可是剑王女婿。这段期间,咱们静观其变。李靡必然急切地想试试那本《六十四兵》是否便是他以为的《百兵》,或者他会找铸剑师父,按照著铸兵书上打造兵器,自个儿在神兵大赛里过过瘾,若那本铸兵书为真,神兵大赛上头必然大显威风。李靡或许会打消寻我父子俩麻烦的念头,以为你外公便只造出六十四兵罢了……” 卫靖听到这里,也无话可说,只深深觉得这闯天门头子为未免不讲理得过了头,全凭自个喜好,便要害人全家。他又问:“但若是李靡仍执意要找咱们麻烦呢?” 卫文苦笑回答:“所以我要你上大伯那儿,做他义子,便是要藉著你大伯和闯天门的亲近关系,使你不受波及。我和这老哥哥,也好几年没有联络了,若你到了他那儿,便替我说几句好话,或许他念著旧情,还保得了我。” 第十四章卫家剑庄 这日风和日朗,卫靖肩上背著一个大包袱,站在自家的铸剑工房前,向里头喊著:“爹爹,我要走了!” 卫文手上卷著旧布,握著一柄烧得通红的剑身,在炉火中烧得通红,反覆检视。 卫靖见父亲没有回答,又喊了一声。卫文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向他挥了挥手,喊著:“阿靖,别哭丧著脸,又不是多久儿的事,你不是一直想出去闯闯吗?” 卫靖又和父亲说了些话,这才转头而去,经过院子,摸著阿喜的头说:“阿喜呀阿喜,这次我没办法带你上海来市了,你断了一腿,年纪也大了,乖乖待在家里,等过了明年春天,爹爹和武大哥的事情解决了,我便回来瞧瞧你。”卫靖说完,将阿喜赶回狗窝。 “阿靖,你来……”武裕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门边,微弱地喊。 卫靖转头见了,赶紧上去搀扶,说:“武大哥,你伤还没好,别起身走动呐!” “我不要紧,是我拖累了你们……”武裕夫将一个用布折叠而成的方块交给卫靖,说:“卫家长兄名声鼎盛,门徒众多,又有闯天门做为靠山,你此行应当平安顺遂。但若当真有了万一,惹上了什么难缠角色,带著我这块染血布,去向闯天门铁角堂求援。铁角堂堂主和我有交情,也曾受过王老爷的恩惠,他们三兄弟为人忠义,定会保护你。” 卫靖奇问:“咦,武大哥,你既然和闯天门有深仇大恨,为何又有闯天门里头的好友?” 武裕夫答:“这有何稀奇,我富贵居过去本便和闯天门有深切关系,闯天门之中也有些好家伙。你记住,闯天门里的无双堂、豹子堂这两堂口,爪牙最多,品行最劣,千万别惹上;铁角堂、月临堂的堂主为人都好,因而手下也不至于胡作非为,但势力便小上许多。” “那我该如何去找铁角堂的堂主呢?他叫什么?”卫靖点点头问,他本不甘愿父亲安排他去投靠大伯,隐隐觉得此行必不平静,就算平静,肚子里也压了一股“非要闹个天翻地覆才行”的气。 “铁角堂三个堂主是亲兄弟,姓牛,名字倒逗趣,大哥便叫牛大,老二便叫牛贰,老三叫牛参……”武裕夫笑著说,捂著胸口咳了两声。 “啊!是卖牛肉面的那三个!”卫靖愕然地说,将那日回程中和贝小路在牛家三兄弟面摊吃面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武裕夫沉思半晌,说:“闯天门各个堂口明争暗斗,同属闯天门内的帮众互有恩怨,甚至出手拚斗也实属平常。但无双堂人多势众,其他堂口多半不愿得罪无双堂。总之你千万小心,非到必要关头,别轻举妄动。” 卫靖叹了口气说:“其实既然武大哥你身手这样好,何不养好了伤,带我一同去那神兵大赛,岂不热闹!你偏偏要独自去……” 武裕夫仰头一笑,摸摸卫靖的头说:“我不是要去耍猴戏给李靡瞧。届时我去,是要杀他。你爹爹是好人,他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替我打造上好神兵,此等恩情,武裕夫永生难忘……”武裕夫话说至此,竟便要向卫靖下跪。 卫靖愕然,连忙扶起武裕夫,和他话别,跟著转身跑,跑出了家,心中隐隐不安了起来。 温老夫人伫在巷角四顾张望,瞧见卫靖出门,急急忙忙地赶来,像是等候许久一般,她手上握著一封信,外头用丝绸布包著,十分慎重地交给卫靖,说:“阿靖呐,这次你上海来市,要是见了阿雪,将这封信给她看,无论如何要将她带回来……” 卫靖接过信,拍著胸脯保证说:“温妈妈,你放心吧,我会把于雪姊姊带回来的。” 原来温于雪在卫靖离开后不久,得了一封自海来市寄来的信。那信是多年前离乡而去的陈大哥寄来的,似乎在海来市闯出了一番名堂,想见温于雪一面。 温于雪看过陈大哥的信,游魂似地过了两日,在深夜自行打包了行囊,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开了小原村。温于雪留下的书信当中,言明见过陈大哥一面后便返家,但至今却音讯全无。 温老夫人感激地握著卫靖手臂,将一篮热腾腾的馒头和小菜递给卫靖,说:“这是给你路上吃的,里头还有点心,这次真的拜托你了……” “好香呐!”卫靖接过了小笼,和温老夫人道别,朝万春冈而去。走了半日,又在万春冈久候多时,终于搭上一辆多马车,卫靖还认得那个要他多付阿喜车钱的司机。 上了车,卫靖掀开篮子上的布,抓了里头的馒头和小菜便吃,看著窗外天色丕变,只见那天上浓云卷动,随时像是要下雨一般。卫靖回想起数日之前,刚回到小原村那晚父亲所述,那段英雄大会上,和他妈妈相遇,乃至于杨卫两家交恶的因由……想著想著,突然一阵寒风扑面,卫靖心头一震,不安的情绪更强烈了,他想起父亲那晚要向他述说过往情由之时,曾说要他将大伯当作父亲,但之后却绝口不提。 第52章 只说捱过了神兵大赛,便一切完好如初。 但若捱不过呢? 卫靖突然想起武裕夫和他道别之时,曾要向他下跪,此时想来,必然是深深觉得愧疚。 “爹爹要替武大哥打造兵刃,让武大哥去刺杀李靡,这事情若是让李靡知道了……那便和什么几十几兵的东西无关了,王八羔子李靡定要迁怒爹爹了……”卫靖总算明白,父亲也是下定了决心一搏,以报故人恩情。 卫靖吃完了馒头小菜,将头埋在臂弯里,脑中一片混乱。多马车喀拉喀拉地前进,深夜来临,又过去,他又来到了这热闹的大城市——海来市。 他在车站换了小马车继续赶路,天空仍是密密浓云,不时飘下细雨。时至中午,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卫家剑庄。 在卫云五辞世、卫文避居小原村之后,卫长青和卫开来也分了家,各携著和自己亲近的卫家学生,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卫家剑庄。 大伯这儿的卫家剑庄,外墙是肃穆的白,偌大的院子里有些学生各自交谈著。一名小仆替卫靖向内堂里头通报,卫靖在大院子里四处张望,只见到好几处古朴幽雅的木造房舍,是教导铸剑知识的学堂,和接待宾客的大厅等等。远处一排低矮的房舍,有著烟囱,传出一记记的打铁声响,想必便是这卫家剑庄的铸剑工房了。 “卫靖在哪?”清朗的话声响起,一个身穿灰袍、身形高瘦、面貌斯文庄重的长者,随著小仆快步而出,急切地四顾看著。 “你便是卫靖?”那人瞧见了卫靖,快步走来,后头还跟著几个随从,和两名少女。 “你……”卫靖一时不知所措,连连点头。 “我是你大伯呐!”卫长青朗朗一笑,双手按在卫靖肩上,左右看了看,连连说著:“好……好!阿文他……你爹爹他怎么没来?你父子俩儿在那乡下过得可好?” “过得还不错,无忧无虑,爹爹也有些想念两个伯伯。”卫靖边说,边将背包里那封书信取出,信封里头还挟著一块古玉。卫长青匆忙拆信来看,连连摇头叹气,语带哽咽地说:“我这弟弟便是太过拘谨、太死脑筋,亲兄弟何必这样客气?唉唉……” “他叫作卫靖,是你们的堂弟。”卫长青转身拉来那两个少女介绍著。年长那个约大卫靖三岁,她明目皓齿,身材高挑,比卫靖还高了半个头。她摸摸卫靖脑袋,说:“真好,多了个弟弟!”另一个面貌不如姊姊漂亮,脸蛋儿也浑圆些,一双眼睛却水灵闪亮,笑嘻嘻地指著卫靖:“你年纪多大?是我堂哥还是堂弟呀?” 卫靖还没回答,卫长青便说:“卫靖晚你半年出生,是你堂弟。你们是他的堂姊……不!中芸、芷芊……以后,要将他当作亲弟弟一般看待,从今天起,卫靖便是我的义子,我看待他,便如同看待自己儿子一般!” “什么!”卫中芸、卫芷芊都惊讶地喊,便连卫靖也没料到这几乎没见过面的大伯,只是看了卫文书信,便爽快地收了自己为义子。 “爹爹,你想儿子想疯了?”、“我不能接受突然多了个弟弟!”两个女孩连珠炮似地喊。卫靖只能尴尬地伫在一旁,时而搔搔头,时而摸摸鼻子。 “今天真是好日子,收了一些新入门的学生,又多了个儿子,你们两个,赶快去要你妈准备准备,晚上摆宴席好好庆祝一番。”卫长青爽朗笑著。 卫靖赶忙说:“大伯父,我不是来白吃白喝的,我能够帮你做事。你有什么工作,便交代我去做,我很能吃苦的!” “阿靖,今儿个我收了一批新学生,你和他们一同学艺,平时便以师徒相称,自家人在一起时,你便叫我义父吧。总之,你这义子我是收定了。过些日子,咱们去接你爹爹,要他来和我一起同住,岂不是好事一桩,这么多年,他应当也想开了,我好想见见这老弟弟!”卫长青这么说时,一面挽著卫靖的胳臂走向内堂,一面拍著卫靖肩膀。卫靖心中暖孜孜的,有股说不出的感动。 内堂古幽雅致,隐隐发亮的黑褐色木质地板铺满了整个厅堂,白墙上悬挂著各式长短刀剑。两个小僮正在中央木桌上一只黑玉石台上点燃了清雅熏香。 卫靖边走,眼睛便盯著那些刀剑兵刃不放,一柄一柄地瞧,经过一柄银亮弯刀之旁,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多看几眼。 “这是我一个学生造的,中上水准。”卫长青微笑地说,主动伸手取下了那柄弯刀递给卫靖,补充说:“那些新同学还在听师兄向他们讲述这儿的规矩,我去瞧瞧,你在这儿别客气,这儿的刀剑你瞧了喜欢,可以取下来把玩。” 卫靖点点头,捧著那弯刀仔细打量,弯刀只有一尺长短,刀刃明亮如镜,卫靖盯著刀面映射出的自己,入神呢喃著:“白玄铜铁,比黄金白银更加珍贵,是最上等的观赏用兵刃钢材……”跟著他用指轻敲,侧耳听那清脆声响,又低声称赞:“造工好,应该打了半月以上,白玄铜铁经苦炼后,坚韧不下那些实战钢材……” 卫长青本要转身走,听见卫靖喃喃自语,缓步倾听,随即朗笑:“果然是我卫家男孩。大伯考考你,卫家剑庄这柄白玄刀,可不是一般剑铺里那些绣花宝剑只能挂著让人瞧。如你所说,这刀能斩石断铁,却不仅仅是千锤百炼之工……” “银花石粉、青山铁粉,应该还要掺些……”卫靖边说,用手秤著那柄白玄刀重量,用拇指食指捏了个刻度大小,歪著头说:“大概这么多的黑明石灰,便能和纯钢刀互砍了。” “好!好!”卫长青先是一怔,而后大笑,说:“但黑明石灰加得多了些,只约一半即可……阿靖,你是如何知悉这等高明手法?你爹爹教过你?” 卫靖点点头:“我五、六岁大时,便在自家工房里帮忙爹爹打铁了,这白玄铜铁的钢材,却只见过一次……爷爷写的《卫家剑》、《十八绝顶》,我背得滚瓜烂熟啦。” “是呀!我就想阿文他纵使隐居多年,必然没将咱卫家铸剑技艺搁下了。”卫长青竖起拇指称赞:“等我差人将剑庄整整,整出个大地方来,作为你爹爹的专属工房,咱兄弟俩肩并肩,必要大大打响卫家剑庄的名号!” 卫长青这么说时,掩不住那满满的欣喜,语调都拔高了许多,他顿了顿问:“对了阿靖,你爹爹平日除了刀剑,有无打造些……特别的家伙?” “特别的家伙?”卫靖有些不解。 “便如同这对月轮。”卫长青拉著他向前走了几步,墙上挂著一对状如圆月,又似车轮的刀刃,在一圈亮晃晃的利刃圈中,有一截是华贵珠宝覆成的握柄,若人持了这对兵刃,便好似握著两个美艳圈圈一般。 “哇!好漂亮的刀!”卫靖看傻了眼,不自禁想伸手碰碰,却又畏惧那上头泛著光芒的美玉珠宝,深怕碰落了几颗,连忙说:“我们在小原村,接的都是老客户的单子,一年之中偶而才卖出几柄剑,其他时候,都是替街坊邻居打些菜刀、锄头什么的,生意并不好,因为咱们东西太耐用了,一柄菜刀用三年也不坏……” “这便是纯粹的观赏玩物,拿来打斗,可浪费了……”卫长青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岔开了话题,摸摸卫靖的脑袋,说要去招呼那些新学生,便转身出了这厅堂。 卫靖自顾自地在这大厅中逛著,在每一把兵刃前停下,细细品味一番,他在梁柱角落瞧见一根长柄大戟,驻足看了好久,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忽而听见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转头去看,原来是他那两个堂姊来了。 “弟弟你做什么,别乱碰我家东西呐!”那年纪小的少女这么说。 卫靖笑嘻嘻地问:“两位堂姊,你们哪一个是中芸,哪一个是芷芊呢?我怕以后叫错了。” “大姊姊叫中芸,小姊姊叫芷芊,记清楚啦,不然姊姊可不疼你啦!”卫芷芊俏皮地说,她便是那小姊姊。 卫中芸呵呵笑著,扯了扯卫芷芊的衣角说:“突然之间多出了个弟弟,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你叫得那么亲热也不怕羞吗?”卫芷芊答:“爹爹都这样说了,难道爹爹会错认自家兄弟的孩子吗?”卫中芸说:“这也难说。” “千真万确!错不了的。两位姊姊往后吩咐什么,我都听呐。”卫靖陪笑点头,本来这两个堂姊言谈之间算不上温柔客气,甚至有些微微轻视,但和贝小路动辄以恶毒言语讽骂相比,此时卫靖倒觉得多了两个青春可爱的堂姊,十分的幸福。 “爹爹正在更衣,准备面见那些新同学。你跟著咱们来吧,你在卫家剑庄,可要守这儿的规矩……”卫中芸边说,便招呼著卫靖往外头走。 卫芷芊在一旁跟著,也不时插口说些卫家剑庄的规矩,多半是些学生们几时起床,几时就寝,负责什么清扫工作之类的。 卫靖也仔细听著,记在心中。随著两个堂姊来到一间小堂外,向里头看去,堂里摆了数十张张小桌,九成的座位都坐了人。年纪有老有少,少的便如卫靖这般大小,老的竟有四、五十岁。 卫中芸向卫靖解释:“这儿是初级学生的课堂,学习五年,便升至中级学堂学习,且能参与剑庄铸刀剑,剑上都能挂上卫家剑庄的印记,习得五年,便能升至高级学堂,成为剑庄里独当一面的铸剑师父,接受我爹爹每日亲传最顶级的铸剑秘诀,待三年后爹爹考核通过,便能独自在外开设卫家剑庄的分铺了。” 卫靖连连点头,问:“那么从初级学生一路学到自立门户,起码也要十三年了。” 第53章 “这也未必,有些资质好的,或是本便是铸剑铁匠有经验的,也能很快跳级,或者是升至了高级学生,但始终通不过爹爹审核,一磨数年也是有的。”卫芷芊插口说。 “那两位姊姊现在应当是中级学生了吧?”卫靖问。 卫芷芊摇头:“我和姊姊没在打剑,爹不教我们。”卫中芸笑了笑,补充说:“应当说,我和芷芊懂得不少,鉴赏目光也是一流,但拿起铁锤子便有些吃亏了。所以咱们不打铁,只帮忙传授些知识。” “好吧,既然你是咱们弟弟,便让你坐前头的位置吧。我去叫那个臭小子让位。”卫芷芊边说,便要往里头去。 “不不……别这样!”卫靖连忙摇手,阻止卫芷芊去赶人,指著后头的座位说:“我坐后头的位置就行了。” 卫中芸也叉著腰说:“是啊,芷芊,卫家剑庄极重辈份,你可别坏了规矩。卫靖,这儿虽是初级学堂,但学生资历也有差别,位置靠前头的,大都学艺三、四年了,后头的资历便浅,最后头几个便是今儿个新来的同学,和你平辈,照规矩你和他们晚上便是同寝,但看爹爹对你疼爱有加,必然要替你安排较好的房间了。” 卫靖摊手说:“别这样,替我和大伯说,卫家孩子靠的是自己本事,若我学的好,跳级自是跳得快,免得落人口实,说卫家偏袒自己人!” “这倒是!”卫芷芊耸了耸肩。 卫中芸神情有些赞许,拍拍卫靖的肩说:“那你进去吧,我和爹爹说去。” 卫靖进了课堂,挑了张后头角落桌子坐下,将行囊放在脚边。 这时卫长青更衣完毕,身著白衣,领著资深铸剑师父出来,说了些场面话,说著说著便要说到今儿个自己收了个义子的事儿。卫中芸已抢在前头,在卫长青耳边悄声说:“爹爹,我那新弟弟不想出风头,说卫家孩子要靠自己实力学艺。你若特别给他好处,只让人说咱卫家偏袒自己人。且要是让黄家、李家、郎家那些公子哥儿知道了,可要抗议了。” 卫长青先是一怔,连连点头:“说的对,说的好,好卫靖!我和卫文十数年不见,欢喜过了头,规矩都给忘了。” 卫长青清了清喉咙,挥手招了这批新同学到前头介绍一番,第一个便介绍卫靖,只说:“这孩子来自小原村,是个好孩子。” “各位同学好,以后叫我阿靖行了。”卫靖也表现自然,咧嘴笑了笑,站去一边。卫长青依序介绍著新同学,一共七个,最后一个年轻人身穿素衣,头低低的,两眼勾勾瞧著地上,双手还紧握拳头,竟微微发抖。 “咦!”卫靖瞧那年轻人,只觉得有些眼熟。 “叫你呐!快自我介绍!”卫芷芊在后头推了那年轻人一把,那年轻人身子一抖,这才抬起头来,大声说:“我是来自信县的张遥!” “哈!”卫靖瞪大了双眼,那年轻人便是公孙遥,却不知为何来到了这儿,做了卫家学生。但听他自称“张遥”,神情紧张,连姓都改了,猜想有意隐瞒,便也未说破,只是忍不住好笑地抿著嘴巴。 介绍完毕,新同学们回到自个儿的座位上。一个小僮仆进来,替卫靖将行囊拿入寝室。卫芷芊则分发课本给他们,里头大都是铸剑的基础知识,说第一要事,便是将这本书读透。 “你们好好读,以后我会随时抽考。”卫芷芊叉著手说。 自以前卫云五主持的卫家剑庄,学生们进庄学艺,便是以这本基础知识作为开端,至今不变。卫靖翻了翻书,随即合上。这书他家里也有一本,是他儿时习字的书,早就倒背如流了。他远远地瞧著公孙遥,但只见公孙遥连连吞著口水,紧张兮兮地翻著书,还不时做著笔记,十分用功。 便这样到了下午,卫靖早已哈欠连连,他身旁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也是铸剑师父,但觉得学艺不精,剑铺生意也差,便自备学费前来拜师。这些基础知识,他也是早便知道了,和卫靖聊了起来,聊些家乡琐事。 “咳!新来的家伙们,不做功课闲聊什么?”一群学生走了过来,和新同学们说著话。 卫靖怔了怔,看看四周,学生们纷纷离席,这才知道已经下课。打了个哈欠要起身,几个男孩拦下了他。 “以后你跟我,知道吗?”一个十八、九岁的同学,以拇指指了指自己,得意地瞧著卫靖说:“海来郎家听说过没?我叫郎仲齐。” “我听过通天河北的王家、通天河南的雷家,却没听过郎家。”卫靖咧嘴笑著答。 “郎家可是海来大户,你果真是乡下来的!”郎仲齐有些尴尬,伸手掏了掏怀里口袋,掏出两枚银钱,豪气地摆在卫靖桌上,伸手胡乱摸著卫靖脑袋:“哥哥请你吃东西,以后跟我,知道吗,有不懂的,来问我。” 卫靖有些不快,将银钱塞回郎仲齐怀中,说:“我是来学艺的,不是来跟大哥的,钱你留著用吧,卫家剑庄又不会将学生饿死。” 一听卫靖这么说,其他几个新同学也尴尬地将已经收下的银钱还给郎仲齐,郎仲齐几个跟班神情狼狈,都恶狠狠地瞪著卫靖。 “无功不受禄,钱我不能拿。”另一端的公孙遥犹自坐著笔记,浑然没发现卫靖,也将银钱推还给了郎仲齐一个跟班。 “下课了下课了,大家休息!新同学千万别上当哟,有人喜欢装阔少,别理那些家伙。”卫芷芊一面大声嚷嚷,叉腰走了进来。 “芷芊妹妹,我将你吩咐的功课背得滚瓜烂熟,你来考考我。”郎仲齐一见卫芷芊进来,马上换了副脸,抢著和卫芷芊说话。许多做公子哥儿模样打扮的学生,也围了上去,抢著要卫芷芊考他们功课。 卫靖见公孙遥仍专心背书,只觉得好笑,绕了一圈来到他后头,伸手拍了拍他肩头,公孙遥回头对他点头微笑,又转回去背书。突然身子一颤,回过头来看著卫靖:“卫兄弟!” “是呀!是我。有没有大吃一惊。”卫靖哈哈笑著,伸出手来说:“你可以将绿铁剑还我了吧。” 公孙遥神情尴尬,看著四周:“咱们到外头说!” □ 一株大树下落满了枯叶,这儿是偌大的卫家剑庄庭院之中,较为僻静的角落。 公孙遥摊手解释,原来那日卫靖替公孙遥引开了追兵,公孙遥略为清醒,等了许久都不见卫靖,只得留下血书后离开,此后养了好一阵子伤,另做图谋。 “你的剑我保管得很妥当,过阵子便差人取来还你。”公孙遥说。 “你还没回答我,怎么会突然想来向我大伯学剑?”卫靖笑著说。 “卫长青是你大伯!你是卫家剑庄的人?”公孙遥神情愕然。 “我和这大伯是第一次见面,我爹爹要我向他拜师学艺。”卫靖这么说,只见公孙遥神色慌张,似乎对他产生了敌意,也猜到了几分,便说:“让我来猜猜,你公孙家既是信县当地大户,隐瞒姓氏到这儿学铸剑,绝对不会是为了十几年之后在海来市开间剑铺这么无聊吧。” “是是!我爷爷身子不好,我只想找份正经工作,好好养他。”公孙遥胡乱说著。 “什么事情需要突然扯上打铁铸剑呢?”卫靖扳著手指说:“一、你看我的剑被满全利抢了,十分同情,便来学铸剑想要打剑给我。哈!这当然不可能。二、你弄坏了我的绿铁剑,想学铸剑自己来修。这可能性也几乎是零。” “三、明年初春,通天河畔,大扬府上……”卫靖似笑非笑地瞧著公孙遥。 “你别乱讲,其实我是真的想学铸剑,想学就想学,还有什么理由?”公孙遥连连摇手,著急地说。 “你放心,我不会和人说的,我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学艺那么简单!”卫靖见公孙遥惊慌失措,便安抚著他,继续说:“你参加神兵大会自然不是为了赏金,以你个性,也不像那刀疤铁拳头只为了找人打架……想去生事?” “卫兄弟,你真的不会说出去?”公孙遥搓著手,看著四周。 卫靖拍著胸口:“这个自然,我也有秘密,在这儿都是生人,害怕得很,能碰上你,咱们互相帮忙,岂不是挺好!” 公孙遥深深吐了口气,讲述自己伤势养好之际,也得知闯天门明年初春的神兵大会。和爷爷几经考虑策划之后,前来卫家剑庄学剑,目的便是参加闯天门那神兵大会。 “卫家和闯天门亲近,卫家剑是神兵大会上的重头戏。我擅使剑,混入这儿学铸剑,便是为了找个机会,让卫长青见识我的剑术,或许他会派我在神兵会上上场比拚。闯天门办这神兵会一方面是好大喜功,一方面也是寻觅好手。只要我能击败其他好手,便会让闯天门的探子瞧上眼,拉拢我入闯天门。”公孙遥缓缓说著。 “不会吧。你想加入闯天门?”卫靖吃惊地问。 “不。”公孙遥一字一字地说:“我?要?刺?杀?李?靡。” “喝!”卫靖愕然,原来公孙遥和爷爷本来计画以此计谋混入神兵大会上,大展身手,受得李靡赏识,若能在酒酣耳热的宴席当中近面攀谈上一两句,便有机会擒他,挟持李靡以逼迫闯天门释放王老爷。但之后公孙遥祖孙便已从探子口中得知王老爷已死于闯天门刑堂之中。公孙遥因此意志更坚,只是将计画中的“挟持”变更成了“刺杀”。 “你疯了,这何尝容易?”卫靖低声说,连连转头向四周张望,终于明白公孙遥神色紧张的原因了。 “唉,我当然知道这不容易,但这比独身杀入闯天门总坛容易多了,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第54章 公孙遥摊了摊手说,突然咬牙切齿地抓著卫靖肩头,说:“卫兄弟,你千万不可以将这事说出去,不然我只得……只得杀了你!” 卫靖让公孙遥的模样吓著,急急低声说著:“我都说了不会讲的,对了,你认不认识武裕夫武大哥?王老爷的义子之一!” “武大哥?他怎么了?”公孙遥怔了怔问。 “他和你一样,也要杀李靡。”卫靖扳开了公孙遥的手,也将武裕夫逃脱刑堂,逃至他家,为了要他爹爹打造一柄好剑,前往刺杀李靡的事,简单述说了一遍。 公孙遥确定了卫靖和他站在一边,这才有些心安。 远远地听了卫芷芊的呼喊,卫靖这才拉著公孙遥走出这僻静角落,此时天色已晚,卫家摆出盛宴,说是要欢迎新同学,卫家剑庄上下连奴仆一百余人,吃喝得好不热闹。 卫长青的妻子何氏,对卫靖也疼爱有加,不时挟菜给他,瞧得其他学生心生妒忌,充满敌意地瞧著卫靖,都不晓得这乡下来的新学生,怎会如此得宠。 入夜,卫芷芊领著新同学们上寝室,还多嘴说著:“我跟你们讲,你们同学之中,有个叫郎仲齐的,十分讨厌,最喜欢吹嘘自个家中有钱,动不动便要发钱要人捧他,又一天到晚像只苍蝇似地缠著我和我姊姊,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们,便和我说,我想找个机会教训教训他。” “不过是有几个臭钱罢了,希罕吗!咱们凭自个一双手,也能打出一片天!”新同学当中一个三十出头的高瘦男子,当先附和。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都说起那郎仲齐的不是。公孙遥却颇为尴尬,他公孙家在信县是第一大户,比起郎家也是富有许多,论起公子哥儿的等级,可比郎仲齐还要高上一截,此时穿著简单的衣服,混杂在一群穷人家当中,一同数落著有钱人家的不是,卫靖瞧他发窘,只觉得好笑,故意逗他,要他也骂几句来听听,闹了好半晌,一群初次见面的新同学,这才熟络了些。 □ “哈!你这有钱少爷连打水都不会!”十数日后的清晨,卫靖和公孙遥被吩咐至院后几座深井旁打水,卫靖见公孙遥拿著桶子朝水井发楞,便取笑他。公孙遥神情茫然,怔了好半晌才说:“小卫,今儿个晚上卫中芸姑娘要口试咱们七个,你那本冶铸基础背得如何了?”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发楞?”卫靖耸耸肩,将水桶自井里拉起,将水倒入大桶,说:“那本东西我小时候就会背了。你平时不是挺认真吗?怎么,还是你像那些少爷一样,平时便只想著我那两个堂姊姊,读了什么全忘光了?” 公孙遥哼了哼说:“当然不是,这十几日我每日苦读。但一到夜里,梦见王老爷身受酷刑,恨意一来,早上起床,便什么也忘了,大恩未报、大仇未报,怎会将心思放在女子身上?” “老兄,你真夸张。”卫靖哈哈一笑,吐出一口雾气,此时已经近冬,一日冷过一日。他虽然也对闯天门那李靡深恶痛绝,但仍觉得公孙遥认真地过了头。 “我本是这样的人。我爷爷得知王老爷死于闯天门刑堂之中,每日叹气流泪,我能不认真吗?”公孙遥叹著气说。 “公孙遥,你都没有喜欢的姑娘吗?” “没呐,你有吗?” “我只爱于雪姊姊一个,可是她却无故来了海来市,不知在哪儿……唉这十几天我总睡不好,就怕她出了事,越想越是担心……可是又找不著机会出去!”卫靖也沾染上了公孙遥的感伤气息,连连叹气,夸张地描述于雪姊姊是如何地温柔美丽,还补充著:“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孩,和仙女一样,不像我之前碰上一个家伙,对了,我还没跟你讲这事儿,你知道飞雪山庄吗?” “听过,在醉生岛上,那是大盗贝绿的地盘,怎么了?”公孙遥问。 “喂!小原村来的那个,还有信县那个。”郎仲齐领著几个同学,远远地喊著,大步奔跑而来,打断两人交谈,满脸嫌恶地瞪著卫靖半晌,这才说:“芷芊妹子要我叫你俩去她房里替她搬床,她养的小鼠儿钻入床底下不出来了。” 卫靖点点头说:“好,等我俩打完水,便去搬床。” “不了……芷芊妹子要我们替你们打水……”郎仲齐这么说时,更是一脸忿忿不平。卫靖和公孙遥相视一眼,便将水桶递给郎仲齐等,郎仲齐接水桶时,硬是以肩头顶了公孙遥一下。 原来这十几日上课下来,大伙都见卫长青、卫夫人对卫靖宠爱有加,卫中芸、卫芷芊也时常主动和他说话。瞧得一干成日围著卫家姊妹的公子哥们,欣羡到了极点,他们平时有时会仗著家世好,欺压些没有背景的同学,但见卫靖得宠,心中狐疑,却也不敢给卫靖什么脸色瞧,只能背地里讲些坏话。 “卫靖!你和芷芊、中芸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要找你帮忙?”郎仲齐身旁一个叫作沉河的喽啰开口问著,这姓沈的家世其实也不小,但天生一副狗腿性子,来到这儿学艺两年,知道郎仲齐家里比他还要富有,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头号喽啰,他吞了口口水说:“咱们都来好几年了,芷芊从没给咱们好脸色瞧过,为什么你才来几日,便和她们这么熟络?” “她们是我堂姊,我去姊姊房里,有何不可?”卫靖耸耸肩说。 “我就知道,平白无辜来了个姓卫的小子,原来是自家亲戚,难怪得天独厚!”郎仲齐插嘴问:“那张遥呢?他也是她们的堂兄弟?” “他是我好朋友,跟我一起去,有何不可?”卫靖挥了挥手,领著公孙遥离去,留下这票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家伙干吞口水。 □ “你们快点!天气这么冷,小皮躲在床底下要冻死了!”卫芷芊红了眼眶,在门外喊著,将卫靖和公孙遥拉进了房里,指著自己那张竹床。 卫靖俯在地上朝床底看,公孙遥却红了脸伫在门外,他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女孩闺房。卫靖在乡下长大,乡下孩子倒没这些顾忌,甚至也少有自个儿的房间,大都和兄弟姊妹一同玩、一同睡。卫靖便时常往温老医生家里跑,去温于雪房里找她说话。 “我没看见小皮啊?”卫靖俯著看了半晌,没有见到平日卫芷芊捧在手上的小鼠,那小鼠也和他在乡下时常见过那黑黝黝的大老鼠不同,体型小了不少,温驯可爱得多,平时便养在小笼子里,但不知怎地溜了出来,跑不见了。 “你们来帮忙呐,我一个人怎抬得动这大床铺!”卫靖嚷嚷著,卫芷芊便也帮忙抓了一角,却仍难以将这张大竹床抬起,他俩出力虽能推动床铺,但又怕将鼠儿碾了,非得将床直直抬起不可。 卫芷芊也出声催促:“快呀,张遥,帮忙抬床!” “是,是!”公孙遥这才过来,抬了另一端,三人合力,总算将床抬起,卫芷芊俯下身去看,但见床底下空空如也,沮丧地说:“小皮逃不见了,它会给冷死的!”她瞧瞧房里还有大衣柜和好几只大书柜,底下都有空隙,但要搬动可不容易。 “小堂姊,我和你打个商量,我替你找回小鼠,以后的外差都让我去好吗?”卫靖将竹床放下后,摸著鼻子问。 “你有办法能替我找回小皮?你为什么要出外差?那是下人做的事,你在这儿过得厌了,想出去透透气吗?”卫芷芊问。卫家剑庄每日会将差遣家中仆人,将铸好的刀剑,送至海来市的卫家店铺里,或是一些订货的大户手中,有时该日要送的东西多了,便也会找些学生帮忙。 “其实我这次来城里,还得替街坊找个人,她来到城里便没回家,她妈妈著急得很。且课本上的东西我当真都会了,也不会碍了进度,我没付学费,在这儿白吃白喝,心中过意不去,替剑庄跑跑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卫靖说得诚恳。卫芷芊听来也觉得有理,加上心急小鼠安危,便答应了。 “我教你,你找个光滑桶子,在里头摆块蕃薯,桶子外头摆个小梯子,每隔几阶放粒瓜子,你的小鼠夜里出来找东西吃,闻到了瓜子香味,边吃边往上爬,最后为了吃蕃薯,便跌入桶子里啦,桶子内面光滑,它下去便出不来了,你在桶子里放些棉花供它取暖,早上起床将它抓回笼子里便行了。”卫靖说明著,他在小原村时,有时会以这种方法活捉些大老鼠,去捉弄和他吵架的街坊丫头。 “这方法行吗?”卫芷芊问。卫靖连连点头,说:“行!一定行。只盼到时候小堂姊你要说话算话,放我出去外差,我要公……张遥陪我同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若捉不著,你自个儿去,也不给你工钱!”卫芷芊瞪了卫靖一眼,外差虽然辛苦,剑庄却也会给些小钱,供学生在外头吃点东西。在某些人眼中,算是受欢迎的差事,郎仲齐这些公子哥儿们通常会找几个伙伴同去,却让别人送货,自个玩上一天。 卫靖和公孙遥出了卫芷芊房门,上了学堂,又开始一天的课程,下了课,却发现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卫哥,这是我爹爹给我补身的老参茶,你尝尝。”沉河捧了一杯茶,递给卫靖。四周还有几个资深同学,都围了上来,有些还是平日跋扈惯了的公子哥,都对他好声好气,“卫哥”前“卫哥”后地叫个不停。卫靖有些受宠若惊,接过参茶来喝了两口,皱了皱眉说:“苦苦的,不是很好喝……” “这是好参,可不便宜。”沉河笑呵呵地问:“卫哥,大伙儿知道你是中芸、芷芊的堂弟,可羡慕得很,都想知道,千金闺房,生得什么样子。” 第55章 卫靖有些不解地说:“女孩房间,还能长怎样?不过是挺漂亮的,床铺和衣柜、书柜,都是青竹材料,还有一些鹅黄色、淡红色的布缦、蚊幛什么的。” “那芷芊闺房香不香呢?”一干公子哥儿们兴奋问著,郎仲齐站得远远的,竖著耳朵听,却又碍著面子不愿来凑热闹,他见到平时专拍他马屁的沉河转向去捧起卫靖,心中老大不是滋味。 “很香,香得我鼻子都痒了。”卫靖摊摊手回答。一群人都深深吸了口气,竭尽所能地发挥自己的想像力,沉河陪笑说:“卫哥,下次在两个堂姊面前,替我说些好话,小弟我可对你服服贴贴,有什么吩咐,赴汤蹈火!若还有今儿个这等差事,便找我吧,要我搬床、搬柜子的什么都可以。” “这么勤劳呐,那尿壶什么的你搬不搬呐?”卫靖开玩笑地说。 “小弟我在所不辞!”沉河大声应著,脸颊发红,眼睛都发出了光亮。 “找我!找我!”其他男孩子们都起了哄,指著自己。 “你们先自个决定吧,总不能一次一大票去,我堂姊会生气的。”卫靖苦笑地说,和公孙遥出了课堂。 □ 这晚,卫靖给小童仆领进了卫长青的书房,只见卫长青端坐书房桌前,正写著字。卫靖怔了怔,还以为今日和一干男孩说些歪话,走漏了消息,让芷芊听见了,向大伯告状,正在想如何解释,便见到卫芷芊笑嘻嘻地捧著小鼠在门边探头说:“卫靖,你的方法当真有效,小皮它肚子饿得很,等不到晚上,便跌入桶子里了!真要谢谢你。” “芷芊,你爹爹有正经事要和阿靖说,你快去睡吧。”伯母端著碗鸡汤入房,支开卫芷芊,掩上房门,将鸡汤递给卫靖,说:“这几天冷了,你喝碗鸡汤,补补身子。” 卫靖见芷芊笑吟吟地不像恼火的样子,伯母也和蔼可亲,心中大石落了一半。大口喝起鸡汤。 伯母问:“卫靖呐,你爹爹身子如何?” “前些日子生了病,但现在好了。” 伯母笑吟吟地问:“那你外公呢?他老人家身子如何?” “我外公?”卫靖摇摇头说:“我从来没见过他。” 卫长青叹了口气说:“阿靖,我还是见了你爹爹写的书信,才知道你母亲在你小时后便去世了。这么些年,没去乡下见你们一面,是我太固执了。我对不起你爹爹,也对不起你妈妈。” 卫靖答不上话,只能静静听著。 卫长青又问:“阿靖,你爹爹可曾和你说过你外祖父的事?” “好像有吧,我记不太清楚了。” “唉,都是我那二弟不好,你可也别怪他,他那性子没人受得了。”卫长青叹了一声,将杨瑛和他父亲结识的经过,简单讲述一遍。这事儿卫靖在出发前便听卫文说过,记忆犹新。大伯一番叙述,和卫靖所知也相去不远,但唯一不同的是,在大伯口中,当时对母亲责难、对杨仇飞挑衅的,便只有二伯卫开来一人,大伯反倒是站在处处维护杨瑛的立场上了。 “阿靖,你说你从未见过杨老英雄,可是千真万确?还是说他曾去过你家,但你却不知是他?你爹爹有没有提过,你外公写了本……一本书?和兵器相关的书。”卫长青微笑地问。 “从来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外公呐!大伯,你有事找他吗?”卫靖佯装天真地问,心中却微微发冷,心想原来大伯对他如此好,原来也是看在他外公份上,自然不是出于尊敬,而是在打那本百兵的主意。 卫靖心中却有些不服,对他而言,杨仇飞是个突然钻入他脑袋里的角色,即便是人人口中的剑王,即便是自己外公,却终究生疏许多。相较之下,卫家铸剑技艺之精湛,可是他自小便确信不疑的事实,是他的信仰。此时便连大铸剑师卫云五长子,提及百兵,都是双眼发亮,可让卫靖心痒难耐,好奇那杨仇飞写那百兵,究竟有何神妙之处。他想起爹爹曾说过第二次英雄会上,外公以所铸兵器,痛击了卫家剑,或许便是如此,让大伯印象深刻。 卫靖自然不会将这段经过提出,免得戳了大伯痛脚,无端造成尴尬。 “杨老英雄来去无踪,前几年还听说他周游列国回来,手上又多了柄奇怪兵器,这几年又不知上那个国家去了。”卫长青悠悠一叹,转了话题:“阿靖,芷芊说你自告奋勇,要出外差,你可是缺钱来著?” “不!不!我想替多年街坊找个人!”卫靖比手划脚,将于雪姊姊失踪这事,简单叙述一遍,但在大伯和伯母面前,也不好意思说那是他的爱人,只能推说是邻居好姊姊,卫靖补充说:“温老夫人想著女儿,每天都以泪洗面,街坊邻居瞧了都好不忍心呐!” 伯母叹了口气说:“海来市这么大,这么一个人要从何找起呢?要不……长青,咱们将消息发出,让闯天门的弟兄们帮忙寻找。” 卫长青点点头说:“好,我改天碰了闯天门的弟兄,和他们说一声。阿靖,你说那大姊姊,叫什么名字?” “她叫温于雪。”卫靖听大伯和伯母要请闯天门的帮众帮忙,心中有些惊慌,他实不愿让闯天门帮他找人,但伯母话也有理,海来市这么大,要找于雪姊姊,如同大海捞针,若当真有闯天门一干帮众帮忙,或许反倒找得著。 “这样好了,阿靖,我知道你在家乡,也和爹爹学艺多年,现下这些基础东西,你大概早读得透了,强要你和新同学一同习课,也难为你,平时你若闲著无聊,也可以和那些资深同学一起来瞧工房铸剑,你想四处溜达也成,我会另外差人替你送货,你可以随意走走。”卫长青和颜悦色地说。 “大伯,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你。”卫靖诚恳地说。 “千万别这么说,我欠你父子俩太多了。光是你妈妈当年在卫家剑庄受的委屈,我一想起便觉得愧疚。我待你如子,你知道为什么吗?”卫长青这么说时,眼眶泛红,和妻子相视一笑,握起卫靖的说:“你那两个堂姊尽管聪颖,但终究是女孩子家,打铁这等苦事,她们却是学不来。尽管我几个弟子跟随我多年,但说来也是我存著私心,终究还是奢望我这卫家剑庄,能由卫家子弟主持。我年岁渐长,每每想起此事,总是有些挂念。如今得你这义子,这问题也解决了。阿靖,大伯先前说的可不是玩笑话,我说咱们过些时日,去探你父亲,便是要和他谈谈此事,咱们兄弟俩将卫家剑庄发扬光大,再让你继承。你比你父亲小时更加聪颖,我相信你不会辜负了义父我一番苦心呐!” “大伯……嗯……义……义父……”卫靖吸了口气,脑中乱糟糟的,一下子还想不出该找什么借口要让大伯别去寻他父亲。他知道父亲此时正忙著替武裕夫铸剑,武裕夫是要去杀李靡的。要是让大伯得知了这等情事,那可麻烦得很。但他听卫长青一番话说得如此恳切,也挺有道理,不由得有些感动。他喃喃地说:“大伯,我能叫你大伯吗?比较顺口。” “能,这当然没问题。”卫长青朗声一笑,说:“你大伯刚刚讲的这些话,你也别和那些师兄弟说,否则让人在背后说我卫家心胸狭隘、私相授受,也不好听。过阵子会有考试,你拿出本事让师兄弟们瞧瞧,大伙儿自然便心服口服了。” “是,大伯。”卫靖点点头答。 卫长青不再提及杨仇飞,只琐碎地问了些家常话,而卫靖先前既已起了戒心,便也更加小心翼翼地答,表面上却仍装著乡下孩子的天真模样,偶而打岔问些无关紧要的打铁问题。 第十五章风飞云舞 这日一早,卫靖漫步在海来市街上,他出剑庄不久便送完外差东西。卫长青派了些距离较近的差事给他,给他一整天的时间,还给他钱雇用马车,让他自由玩耍。他本要找公孙遥同行,但公孙遥说要背书,不和他去。 天气尽管寒冷,但几朵白云却是赏脸,没遮住天上太阳,这么一晒倒也挺舒适。卫靖吹著口哨,悠闲走著,心想要是将阿喜带在身边,这么溜达也十分惬意,想著想著,便怀念起阿喜。 他又想起前些时日那段地下海来的生活,想念起老许、水半天、张大妈等人,心想现下时间挺早,手头钱还有许多,便招了辆马车,往地下海来的入口方向而去。 马车驶呀驶的,来到那眼熟地方,是那酒楼闹区,此时只是早上,云来楼外却人流川息,果真客似云来。卫靖多瞧上几眼,认出门口那个扭腰摆臀的姑娘,便是那晚和他夹缠不清的大姊。卫靖想起这段经过,呵呵笑了两声。马车车夫见卫靖勾勾地瞧那云来楼姑娘笑,便也发噱说著:“小兄弟,你也喜欢这些玩意儿啊?” “不,我只是瞧那儿热闹,多看两眼罢了。我以为这种地方都是到了晚上才热闹的,一大早便这么热闹,那些姑娘都不用睡觉吗?”卫靖随口答著。 “自然也不是每天早上都这样热闹,云来楼最近来了个漂亮的乡下姑娘,没有经验。那些男人没尝过这味儿,人人都争著去看,那云来楼的女主人可会做生意了。今日只让那姑娘唱唱首小曲儿,明日只让她说说话,将那些大爷们勾得魂都飞了,果然是放长线钓大鱼呐,届时那初夜价钱不知要抬得多高了,可惜我这车夫,无论如何是没法儿一亲芳泽了!”车夫一口气说了一堆。 “车夫先生,听你说来,好像你也进去瞧过那姑娘似的。” “我哪有那些闲钱!”车夫哈哈笑著:“这几日我每日都会赶好几趟车,客人都是要来这云来楼瞧瞧热闹,我偶而也在外头瞧见里头那姑娘,看不清楚模样,但想来应当是好极了,我那些客人也会和我聊,听著听著便像是自己去了一般,我要是有钱呐,还真想去去,听那温姑娘唱个乡下小调,也是不错!” 第56章 “什么!”卫靖一怔,大声问著:“你刚刚说,那姑娘姓什么?” “她姓温,名儿叫什么我不知道。云来楼女主人还没替她取芳名,这也是手段,让第一个客人替她取个名儿,可威风得紧,届时定有一堆富豪要来挣这面子了。”车夫这么说。 “乡下来的姓温的姑娘!是不是从小原村来的?”卫靖大声问,急忙地喊:“车夫先生,快快回头,我得去看看!” “哈哈,你这小鬼!听我说了半天,对上你的味儿了吗?”车夫哑然失笑,拉了僵绳让马车转头。卫靖惊急而矛盾,他迫不及待想找到于雪姊姊,却又希望车夫所言,云来楼那个“乡下来的温姑娘”绝不是于雪姊姊。 不出半刻,马车又回到云来楼前,卫靖付了车资,挤过人堆往里头去,却听得里头闹哄哄的,不知在吵些什么。 “咱们千里迢迢赶来,你却说她今儿个不见客,这不是耍咱们吗?”一个大叔叉著腰,气呼呼地说。 负责招呼客人的云来楼姑娘陪笑说:“人家黄花闺女本便还没正式做起这行,这些时日都是和里头的姊妹学些小舞小调,是你们自个儿一传十,十传百的瞎起哄了,再过个几天等人家正式开工再来瞧,不是挺好吗!” 那些客人们闹了一会儿,见那温姑娘始终未出,便也一哄而散。云来楼里头静了许多,便只有些熟客坐著喝酒,听几个姑娘轮流唱曲。 卫靖在门旁驻足一会儿,见招待的姑娘总算有了空闲,凑上去问:“请问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姓温的姑娘?” “咦?又是你这小子!”那姑娘便是那晚赶卫靖出门的那大姊,认出卫靖,皱起了眉头说:“你消息倒是灵通呐,也来凑热闹吗?走走走,等你存够了钱,再来看人家。” “我是来找人的,让我见见她,看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卫靖大嚷著。 “臭小子这招还真妙,但我可不是傻瓜。”那姑娘叉著腰,便是不让卫靖进去。 “求求你去和她讲,她妈妈想她想得好苦。我只想见她一面,好歹也要带个话回去。姊姊,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若是你妈妈这样找你,你不心疼吗?便只是见一面,确认一下而已!”卫靖苦苦哀求著。 那姑娘神情犹豫,和一旁的姊妹商量著:“你信他说的话吗?”、“见一面不吃亏,但就怕这小子胡吹,得了便宜又声张出去,惹来一堆臭男人有样学样,咱们可难以宁静。”、“但若是真的,吃亏的也是那新来的妹妹。” “好,咱给你去问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姑娘和姊妹讨论了几句话,瞪著卫靖,问了名字,就要进去,突又转头向他说:“我妈妈却不会来找我,便是她将我卖去作这行的。”说完凄然一笑,转身而去。 卫靖默然,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另一个陌生姑娘到了门外,将卫靖带入,领著他上了二楼。 卫靖鼻子让云来楼里的浓郁香气熏得好不习惯,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二楼是隔成一间一间的雅致小房。其中一间门敞开著,那那上楼替他传话的姑娘,便在门外,里头还有一男一女。 “于雪姊姊……”卫靖远远地便停下脚步,跟著跨步跑去,那房里头一身雪白衣裳的姑娘,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于雪姊姊,他边跑一边大喊:“于雪姊姊,你为何要离开小原村?” 站在温于雪身旁的那男人,正是当年离乡背井的陈裕陈大哥。 “小卫,你怎么来了呢?”温于雪见了卫靖,又是急切,又是羞惭,急急地问:“你来便是找我吗?我妈妈叫你来的?” “是啊!”卫靖到了温于雪面前,比手划脚地述说温老医生和温老夫人的焦急模样。 “阿雪,你们既然有话要说,我先走,明天再来见你。”一旁的陈裕摸摸鼻子,就要离开。 卫靖伸手拉住了陈裕,说:“陈大哥,你也帮忙劝劝于雪姊姊,要她快回去小原村吧!” “咦,你是小卫靖呐,长这么大了。”陈裕摸了摸卫靖脑袋,转身便走。 “阿裕!”温于雪唤住陈裕,上前紧握他的手,颤抖著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努力……你要努力……” “阿雪,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一定接你出去。给我一点时间。”陈裕挤出了个微笑,搂搂温于雪,便下楼离去。 温于雪看著一脸错愕的卫靖,拭拭微红的眼眶,轻轻地说:“小卫,你回去替我和爹爹妈妈说,便说我决定要在海来市,帮阿裕一段时间,过阵子便回去接他们来城里住。要他们别担心挂念,好好照顾自个儿身子。” 卫靖不解地问:“帮陈大哥……帮他什么?是他……是他要你来云来楼的吗……” 温于雪摇摇头说:“是我自愿帮他的,他做生意受人欺骗,欠了些钱,三餐不继,瘦了好多。我在这儿……帮忙……和他一起将债还清,然后一起回小原村,和他过一辈子……” “和他过一辈子……”卫靖神情愕然,脑袋轰隆隆响著,什么都听不清楚。恍恍惚惚地又应对了些“多保重身子”之类的话,便让门外的姑娘拉了出去,往楼下带,他心神不定,一脚踏空,滚下了楼,摔得轰隆作响,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门外一个大白影儿朗笑著跨进来,是个身材肥壮、肚腩突出,身穿白袍,留了满腮卷曲胡子的中年男人,后头跟著四个白衣随从,都作厨师打扮。 “啊呀,胡大厨子来了!”、“快去告诉红姐!”云来楼里头的姑娘一见那“胡大厨子”,个个都更加勤劳地做起事来,有些拿布擦拭著一尘不染的桌几,有些赶紧将云来楼的大门给关了上,将一些死缠烂打的客人全给请了出去。 卫靖还摊在地上,那领他进来的姑娘怎么也拖不动他,还以为他摔得晕了。卫靖忽然抬起头来,怔怔地问:“姊姊,刚刚于雪姊姊是说要和我过一辈子吗?是不是?” 那姑娘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将他拖拉到角落,想赶他出去,但卫靖却是不走,只是呆怔怔地问些琐事:“云来楼的工作是什么?当真是陪客人睡觉吗?于雪姊姊她……” “你摔昏脑袋了吗?”那姑娘见卫靖手掌摔破了皮,拿了手巾给他擦,又替他倒了杯水,说:“你乖乖地坐在这儿,别开口说话。等会回了魂,赶紧滚吧。你现下装著痴情,过两年又是一个样子,男人都是这样,老娘我见得多了,哼!”那姑娘说完,便到了别处忙去。 胡大厨子朗笑声不绝于耳,走到面对著大厅空敞地方的一处矮桌旁坐下,四个随从分立他身后。 几个姑娘们端了一壶茶,几碟小菜上来。那胡大厨子挟著小菜吃,连饮三杯茶,一面吃一面笑。 突然楼上脚步声轻响,是云来楼的女主人,那被称做“红姐”的红舞云,听了姑娘通报,缓步走下楼。她一身艳红衣裳,裙角飘飘,朝那胡大厨子走去。 红舞云嘴角挂著淡淡地笑,瞧著胡大厨子,胡大厨子也笑。两人嘴上没说话,两双眼睛却像是在说话。红舞云走近那矮桌,抬手一挥,红袖袍子丝带飞扬,划过那胡大厨子的鼻端。胡大厨子微微闭眼,深深吸著那阵香气。 大厅两侧的姑娘已准备妥当,拿起擅长乐器,奏起乐曲。 红舞云一句话也没说,身子随著乐曲微微摆动,翩然起舞。 卫靖在角落看著,只觉得乐曲动人,红舞云的舞姿绝美,人和红衣合为了一体,清扬飘逸,像是红蝶起舞,又似凤凰飞翔,时间像是停住了般。 卫靖瞧著,越是感伤,慢慢咀嚼著温于雪说的那句话,喃喃自语:“于雪姊姊要和陈大哥过一辈子,不是和我过一辈子……” 卫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往门外头冲。乐曲嘎然而止,红舞云站定身子,一身红裳似火,渐渐止息。 “怎么了?”、“那小子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群姑娘愕然低声问,那胡大厨子却不以为意,哈哈笑了出来,大力鼓掌赞道:“好!好!红舞云就是红舞云,舞艺一年更胜一年,毛孩子躲著偷瞧,都感动得哭了!”胡大厨子这样说,倒是化解了尴尬。红舞云也微微一笑,却不再舞了,亲自替胡大厨子斟了杯茶,向几个姑娘问了些话,便独自上楼,换过几个姑娘来到胡大厨子前,跳起另一出舞。胡大厨子一面看、一面吃、一面饮茶,连连点头。 “怎么你这小子又来啦!每天瞧咱温妹妹两眼也过瘾吗?”小缦笑著将卫靖拦下。 “我喜欢,不行吗?我又不是不给钱!每次你都拦著我,烦不烦呐!”卫靖瞪著她,这几日卫靖每天迫不及待接下外差,一早便出了剑庄,将剑庄派的饭钱,拿来搭乘马车,到这云来楼,只为了见温于雪一面。至于这云来楼里的酒菜饭钱,便是卫文交给卫靖的旅费了。云来楼上下大都知道了卫靖这小子,因此便也只酌收他一银,以免害他连回小原村,替温于雪报信的车费都没了。这天他出门较晚,来到云来楼时已是黄昏。 “小原村痴情弟弟又来了,姊妹们快别怠慢,他一生气就会骂人!”小缦便是那最初和卫靖鸡同鸭讲,又替他向温于雪传话那大姊,这几日每天都见到卫靖上门,也有些熟了,(奇*书*网^.^整*理*提*供)她哈哈笑著,向里头喊,只听得里头一堆姑娘起哄应著:“知道了!”、“他又来啦?” “你干嘛这样声张,真讨人厌!”卫靖又羞又恼,恨恨地埋怨小缦两句,挤了进去,走到一张桌前,掏出一银放在桌上。 第57章 “你就是‘小原村痴情弟弟’?”红舞云飘然而来,挥袖卷去了那一银,有趣地瞧著卫靖。 卫靖怔了怔,见那云来楼的女主人亲自接待,有些受宠若惊。回过神来,又恨恨地问:“谁是‘小原村痴情弟弟’?到底是谁这样讲我?” 红舞云掩嘴一笑,点点头:“不错,天底下像你这种男人多些,也是不错。希望你别变。” “你说什么?”卫靖还不明所以,红舞云已经离去。突然一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浑厚男人声音传来:“终于让我找著了,妈的,‘小原村痴情弟弟’果然就是你!” “樊军!”卫靖回头见那男人,便是樊军,又见他脸上多了条长长的疤,自右眉划下,爬过高挺鼻子,直到左下颚。卫靖惊讶地问:“你的脸……” “嗯,这样好看多了吧,妈的。”樊军冷笑数声,招来一个姑娘吩咐了几句话,将自己在别桌的酒菜,并上卫靖的桌,他坐下吃几口菜,拉了卫靖坐下,这才说:“咦?那晚你没瞧见吗?” 卫靖这才答:“那晚我只见你将鲁雄打倒在地,便让那臭丫头拉走了,后头的事都不知道。” “好锐利的双勾。”樊军手指沿著脸上刀疤划下,说:“便是那秦孟先砍的。” “你和他谁打赢了?”卫靖迫不及待地问。 “他斩了我一刀,我用拐子打断他右手骨。却没分出胜负。”樊军耸耸肩,挟了几颗花生配酒。 “没分胜负?怎么会没分胜负?” “雷南员外出来制止了,他连刀都拿出来了,气势可强盛啦,不像是你先前瞧著那一副土财主的模样。他的身手绝不在无双堂的副堂主之下。或许是无双堂太过喧宾夺主,惹怒了他吧。”樊军述说著当时经过,雷南见场面愈发激烈,生怕再打下去,要变成群殴乱斗,只得亲自压阵。 当时无双堂本来豪气万千地来,但无端杀出樊军这头拦路虎,一个副堂主给打得倒地不起,另一个副堂主给打断了手骨,气势已然覆灭。雷南终于出手,现出他那传家紫金刀,势若猛虎,再也没人敢吭一声,群豪们也纷纷倒向雷南。 秦孟先尽管断了手骨,心中怨恨,却也是个识相的家伙,连忙打著圆场,反倒替雷南安抚起群豪,指挥著手下发钱,笑眯眯地将一堆银票奉给樊军手上。 “你没瞧见秦孟先发钱给我的样子,好似厉鬼在笑一样。”樊军呵呵笑著说:“他悄声和我说话,要我在神兵大赛之时,再和他打一场。这人绝不是好武,他是嗜杀、嗜血。我还真有点害怕。” “什么?那神兵大赛你去是不去?”卫靖好奇地问。 “当然去!”樊军砰一声拍自己胸膛一下,朗朗说著:“我便不信他杀得了我。” “这才是英雄好汉!届时我也会去,只是……应当是没法和你合作了……”卫靖拍手说,解释自己投靠大伯,届时只能以卫家剑庄学生的身份观战。 “呿,真是扫兴!”樊军哼了哼:“无妨,反正找著个对手,届时我便找他私下约战吧。” 小缦端著卫靖的菜肴上桌,说:“小原村痴情弟弟,红姐说一银吃不饱,吩咐咱们替你加菜,你慢慢吃,别太痴情了。” “这绰号一定是你替我取的!我操……”卫靖气恼得要起身理论,小缦已经笑著走开了。 樊军一把将他拉回座位,哈哈大笑地说:“你别嫌这外号难听,要不是她们这样叫你,我还真找不著你!” 原来当时擂台赛结束之后,吴不修担心闯天门私下寻仇,霸王客栈也停歇了数日。领著樊军、张三龙、虎哥等一干在擂台赛上得了赏金元宝的汉子,呼朋引伴,上了别处酒家玩闹。 樊军脸上那条可怖伤口虽然经过包扎医治,却时时崩裂淌血,玩乐的兴致减低许多,他分了些红给霸王客栈的兄弟们,便渡河来到通天河北岸,到了地下海来,寻得潘元,还清债务。他仅知卫靖家乡是小原村,除此之外,毫无所知。 他记起和卫靖闲聊时得知的那家飞飞客栈,赶往那儿也找不著卫靖,一路上他的伤势时好时坏,一条淌血大疤也吓坏了不少行人,樊军便在飞飞客栈住了下来,一面养伤,一面暗暗打听神兵大赛的消息。 他伤势好转,脸上的疤不再崩裂之后,这才觉得在客栈里憋得烦了,酒要得多了,便会遭来梅文柔的白眼,十分不是滋味。他身上的元宝还有不少,手头宽阔,酒瘾一来,索性便外出找些酒家痛饮,每日换地方喝,自然没漏了海来市名声最盛的云来楼。 云来楼终究是市里最好的酒楼,樊军不像对待其他酒楼,喝过一次便不去了,仍然时常往云来楼跑,某天晚上酒酣耳热之际,突然听得一个姑娘笑著和其他姊妹聊起这“小原村痴情弟弟”的事儿。 “我认识的小原村人虽然便只你一个。但那时一听这名堂,不知怎地,脑袋里立刻浮现出你的脸。”樊军哈哈一笑,对著卫靖说:“我向姑娘们聊了两句,问她们那‘小原村痴情弟弟’,是不是一个‘会莫名激动起来的少年人’,她们答是,我心想这便八九不离十了,果然今日便逮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擂台赛那天我还担心你曾和闯天门有过节,是否让他们掳了。妈的,原来你自个儿回家,做你爹爹的乖儿子,真是不讲义气的混蛋!” “我有什么办法,你根本不知道我当时处境!”卫靖大声辩解,突然气愤地说:“什么叫‘会莫名激动起来……’,到底是谁在背后说我?气死我了!” “别激动了,你的于雪姊姊出来了!”樊军拍拍卫靖,指著楼上:“这几日我也时常见她跳舞、唱曲,是不错,你对她痴情也不是什么丑事。” 温于雪跟著一票姑娘下楼,跳著新学得的舞步,轮流唱著些小调,每每轮到温于雪之时,卫靖便站起鼓掌,逗得其他姑娘暗暗窃笑,朝著他指指点点。 温于雪却也有些尴尬,缓缓唱起一首家乡曲子,曲调活泼清扬,卫靖听得入神,喃喃地问樊军:“樊军,我的于雪姊姊果然是仙女吧。唉……” 樊军也不答话,和卫靖一样,凝神地看著温于雪。 姑娘们轮流唱歌舞蹈,没轮到的便忙著替客人斟酒挟菜。 小缦等几个姑娘簇拥著温于雪,来到卫靖和樊军桌前,温柔地挟菜喂给附近客人吃。温于雪今天还是第一次学这工作。 “啊——”卫靖张大了口。数日下来,他也吃了不少其他姑娘喂他的菜,就等著今日温于雪喂他,哪知几个姑娘使个眼色,小缦立时将一块鸡肉塞入卫靖口中。 温于雪挟著一小块白菜,本要喂卫靖吃,一见让小缦抢了,一时不知所措。小缦笑著催促:“快快,别停下动作,痴情弟弟已经饱了,有人还没吃。” 温于雪自然而然地将筷子转向,挟向樊军,樊军怔了怔,也老实不客气地咬去那白菜。 卫靖嘴里还塞著鸡,愕然半晌,将鸡吐出,那干姑娘却已推著温于雪走到其他桌去,伺候其他客人。 “嘻嘻,你们看,痴情弟弟要哭了。”小缦等远远瞧著卫靖,都乐不可支,温于雪苦笑地说:“你们别一直欺负他!” 卫靖见温于雪在别桌前挟菜喂客人,气得说不出话,看了樊军一眼,见樊军还在咀嚼那块白菜,气得去掰他的嘴,忿忿地说:“给我吐出来!”樊军哈哈地笑,推开卫靖,一口吞下白菜,点点头说:“真是好吃,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白菜。” 卫靖一股火冲上心头,却又不敢大吵大闹,生怕造成温于雪的麻烦,便只呆怔怔地瞧她好半晌,喃喃地问著樊军:“于雪姊姊以后每日都要像这样喂其他男人吃菜吗?” 樊军也怔怔看著温于雪:“我不知道……” “我不想她这样……”卫靖呜咽地说,揉揉眼睛,不让眼泪落下。 樊军嗯了一声,自顾自地痛饮三杯烈酒。 这日正午,胡大厨子又领著随从上了云来楼。和往常一样,云来楼里的姑娘更加忙碌起来,将一干客人赶了出去,跟著便是打扫、上菜、斟茶。然后是准备乐器。云来楼里的熟客似乎都知道这规矩,便是生客人,似乎也认得那胡大厨子的身份非凡,而不至于起哄生事。 红舞云总会等一切备妥了,在楼上看个几眼,然后下楼,舞上一出。有时会和胡大厨子说上一两句话,有时却一句话也不说,两人只是相视微笑。 卫靖这次是第二次见红舞云跳舞,他在二楼向下头瞧,樊军也倚著木栏往下头看。本来云来楼从无男仆,便连厨子都是女的,但不知是红舞云瞧卫靖顺眼还是因为他和温于雪是街坊的关系,既然红舞云没有意见,一群姊妹也不特别赶他,一见他来,还多了个取笑对象,卫靖尽管气恼,却仍每天登门捧场,扔个一银,混上一天,直到黄昏才乘上多马车回剑庄,自他得知温于雪在此,已过了二十余天。 樊军则是时常和卫靖同进同出,多了这层关系,樊军也和云来楼里的姑娘们混得熟稔,前些时候云来楼里那厨子大婶回乡探亲,厨房里那些活鸡活鸭没人敢宰,多亏了樊军帮忙,手一拧便死一只鸡,拳头一挥便死一只猪,那些鸡牛猪鸭死在樊军拳头下,倒也好过让煞白了脸的姊妹们轮番上阵,一手蒙眼、一手拿著尖刀,胡杀乱刺。 便是这样,这次胡大厨子来观舞,樊军和卫靖便被赶上了楼,在温于雪的房门外等著。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吗?我怎地都看不懂?”樊军低声地问。 第58章 卫靖摇摇头,吞下一块凤梨酥,拍拍落在胸口的饼渣,低声地答:“我这是第二次看,我也不明白。” “喂,你们别吵著底下,来房里,我和你们说。”小缦这日脚拐著了,没法跳舞,便在温于雪房里闲聊,见卫靖和樊军倚在栏上吃凤梨酥,碎渣随处乱飘,便将他们赶进了房,说起那胡大厨子和红舞云的往事。 胡大厨子本名“胡白”,是海来市最知名的餐馆——“食胜天”的当家头头。食胜天楼高十七层,员工数百,胡白财大势大,名声也大,不但厨艺精绝,也身怀家传武艺,称得上是一方之霸,也是海来市中,少数诸如雷府这般,并未成为闯天门附庸的一方势力。 胡白为人豪爽,好食、好酒,更喜好女色。十余年前某晚酒后出外闲晃,和一批赶路汉子起了冲突,掀翻那干汉子所乘的多马车,这才无意间救出车上数只大箱子里囚著的一票女子。全是自外地卖进海来市的年轻舞女,红舞云便是其一,当时只十八岁,自此跟了胡白。 胡白为了红舞云,赏下一大笔钱,将一票虚情假意的爱人女友全赶跑了。红舞云当时还来不及嫁给胡白,便怀了他的孩子。这怀胎十月之间,胡白却耐不住瘾头,又和其他年轻女子勾搭玩乐上了。 红舞云性情刚烈,从丫环口中套问出消息,顶著怀胎七月大的肚子前去抓奸,人赃俱获,气得发起狂,当下便拿了刀便往肚子刺去。 胡白吓得魂都飞了天,却也后悔莫及。尽管他找来群医,救回了红舞云,但却救不回那未出世的孩子了。 红舞云清醒之后,知道一怒之下杀了腹中孩子,自己却还活著,万念俱灰,任凭胡白如何恳求,却也不和他回食胜天了,凭著舞艺精绝,先上酒楼当了小舞女,这一舞便舞出了名,成为楼中红牌,后来便顶下整间酒楼,自个当起女主人,这便是云来楼的由来。 红舞云善于经营,十年下来,四处挖角,尽纳四方名妓,也将一块云来楼的招牌打得响亮。 胡白每隔三天五日,便上云来楼捧场。起初几年,红舞云一见胡白来,便差遣几个姑娘,将他带入房间,衣裳褪尽,要伺候他。 胡白自然知道红舞云是在讽刺他好色,便任由姑娘脱光了衣裳,却不让姑娘碰他,以示自己决心。十年下来,他不再碰女色,连酒都戒了,尽情将酒色这瘾头全由食欲弥补,越吃身子越是宽阔。数年下来,便连性子也变了,总是眉开眼笑,像尊弥勒佛似的。 红舞云看在眼里,哪便是她心肠硬如钢铁,也终会软下。她自然知道云来楼一日好过一日,胡白背地里相助的功劳可不小,包括在红舞云做舞女之时,每日领著大批人马捧场;花费大笔银两,让那酒楼主人眉开眼笑地要红舞云接手等等。云来楼上下没有一个男人工仆,四周都是竞争酒楼,十年下来却甚少有人胆敢前来闹事,便是背后有食胜天这块招牌镇著了。 数年之前,红舞云不再差遣姑娘捉弄胡白,任由他在楼里点菜吃喝,又过了两年,偶而开始会亲自服侍胡白。胡白时常拍著大肚腩,从此云来楼便总是奉上清茶小菜;胡白说好久没瞧红舞云跳舞了,心中怀念。红舞云便特地为他跳了出舞。 姑娘们都瞧在眼里,便开始在胡白来时,不让新客人进门,一直到将客人请出,红舞云既未阻止,姑娘们也越是这么做,渐渐地便成了云来楼一则不成文的规矩。 一票姑娘们对红舞云可是死心塌地,她们在云来楼的待遇可比其他酒楼好上太多,自然希望这女主人能和旧情人言归于好。 “红姐会对你通融,让你在云来楼里四处溜达,大概便是瞧在你这‘小原村痴情弟弟’头衔的份上吧。以前的胡大厨子便像你这样死缠烂打。”小缦经过卫靖身边,嘻嘻笑著提醒。 “你可不可以别那样叫我?”卫靖对那外号仍然讨厌得紧,每每一有姑娘这样叫他,他就要生气。 温于雪默默照著镜子,心中感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自然知道卫靖对她的心意,也不是现在才知,在小原村之时便知了,但终究仅只将卫靖当作她的弟弟,却不是情郎,这等事情自然也勉强不来,只能夜深一人时,默默地叹气流泪,盼那陈裕早日前来接她。 “小卫,我不方便出去,你能否替我送个饭盒给陈大哥?这几日都没见他,我怕他闷在家里没东西吃。”温于雪将梳子放下,苦笑地看著卫靖。 小缦冷笑一声,没说些什么。卫靖怔了怔,心中不愿,但又不想违逆了于雪姊姊的心意,转念一想,干脆便去问问那陈大哥究竟何时才来赎回温于雪,便点点头说:“好吧。” 温于雪写下陈裕家中住址,将一个早已准备好了的饭盒,递给卫靖,上头还有一个信封,里头装著是这些时日温于雪在云来楼工作的薪水。 卫靖和樊军待得胡白离去,提著饭盒下楼。小缦一跛一跛地在后头跟著,送他们出了云来楼,抢过卫靖手上的饭盒,朝里头吐了口唾液。 “你做什么?”卫靖愕然质问。 小缦冷笑数声说:“你以为你那陈大哥是什么好玩意儿?以前他便常来咱们云来楼寻欢作乐,有时赌赢了几个钱,嚣张的嘴脸令人作呕。他什么丑态咱们没见过,这种料能发达,母猪都会飞了,他便当真发达,也绝舍不得花钱替温小妹子赎身。” “什么?”卫靖又气又急地问:“你们都知道,又为何不告诉于雪姊姊?” “怎么和她讲?”小缦翻了翻白眼说:“难道和她说:‘其实你那男人,和咱们姊妹都睡过啦’?你是痴情弟弟,她是痴情姊姊,你没瞧见她刚来时那副愁云惨雾的样子,要是让她知道真相,她大概要上吊啦。她若上吊,她家里的老父老母也要跟著上吊了,这算是一尸几命呐?” “呸呸呸,乌鸦嘴!”卫靖瞪大眼睛,说不出话,突地又将饭盒抢回,将小缦吐的那口口水拨掉,气愤地说:“小缦姊可也算是云来楼里的红牌了,怎能便宜那家伙。” “樊军,你的嘴巴臭,你来!”卫靖恨恨地将饭盒递向樊军。 “呿!”樊军哼了一声,将头撇开,骂著:“小孩子气!” 卫靖便自个吐了三口口水在饭盒里,用肉片盖上,这才心满意足地盖上盒盖,便要出发,忽而听到背后传来温于雪的呼唤。 “小卫,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温于雪脸色煞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樊军不解地问:“温姑娘,你不是说不方便出来?” 温于雪吸了吸鼻子答:“我刚跟红姐问过了,她同意我给阿裕送饭,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小缦向卫靖招了招手,指指二楼方向,那便是温于雪的窗,卫靖会意,知道小缦方才是故意大声说的,佯装和两人抱怨,实则是说给温于雪听,要信不信,便由她了。 “痴情弟弟,一路上你便见机行事,她若伤心难过,你便多提提她家人。”小缦拍了拍卫靖肩头。卫靖点点头,提著饭盒,和樊军、温于雪一同出发,送饭给陈大哥。 □ 三人默默地走,走过了好几条街。街上不像云来楼里有火炉暖气,温于雪身上白衣单薄,让寒风一吹,微微发起抖来。 卫靖见了,便脱下卫长青给他的厚毛棉袄让温于雪披上,转头向樊军说:“樊军,将你身上那张皮扒下!” 樊军倒不怕冷,冬天也仅只穿一件鹿皮背心,听卫靖这么说,随手便摘了,扔在卫靖头上。用手提著一双拐子,原来那拐子是纯铁打造,在寒冬时像根冰棍似的,直接背著贴在肉上却也难受。 卫靖怔了怔,将毛皮扔了回去,叱道:“下流,原来你里头没穿!在于雪姊姊面前打赤膊,你眼中还有王法?” 樊军哼了一声,将毛皮披在温于雪肩上,随口说:“我自小练功,本不怕冷。你一个姑娘,冻著了可不好。” “放屁!”卫靖盯著樊军胸口黑压压一片胸毛,伸手捏了一撮便拔,大喊:“明明是人,胸前却长一堆毛。你不怕冷是因为这缘故吧!” 樊军啊呀一声,痛得抖了一下。见卫靖还要拔他胸毛,恼得一手抓住卫靖两手,将一双冰冻铁拐,塞入卫靖领口,冻得卫靖哇啊啊地喊叫,也不放手。 温于雪让两人逗得噗吃一笑,指著前头那小房说:“别打闹了,阿裕便住那儿。他现下应当还在睡吧,他夜里烦心他生意上的事儿,总睡不好。” 卫靖挣脱开来,揍了樊军胸口一拳,便要朝那屋跑去:“我去叫醒他,要他洗脸刷牙,才配和于雪姊姊说话。” “别这样!”温于雪苦笑,拉住了卫靖,自个接回饭盒,向两人说:“我去便行了,我还有些话想和他说。”说完便自个转身,向那屋走去。 卫靖正想跟上,樊军已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边说:“让她亲口问问那家伙不也好。你去凑什么热闹?” 两人便隔著一条小巷,默默地看著温于雪提著饭盒走近那屋,瞧著她缓步到了门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静悄悄地将饭盒放在门外。捡了颗石子压住那装钱信封,便回来了。 “他不在,大概一早便出门做生意了。”温于雪咧开嘴笑说,拨拨头发,拉著樊军和卫靖到了一旁小店,买了三枝冰冻糖葫芦,分给二人,自个捏著一枝,大口吃著,笑著说:“咱们回去吧。”边说,轻摆起袖口,学著小女孩似地挥动数下,又似模仿红舞云跳舞一般,微微抬头,看著天空,几片雪花落下,她伸手接了,放在嘴边吹散。 第59章 “又下起雪了。”樊军看看天,又看著前头温于雪走得甚快,正觉得有些奇怪。卫靖早已按捺不住,转身奔向那屋,想瞧个清楚,只听得里头传出娇声调笑。 他矮著身子自窗口看去,屋子里空荡荡的,便只一张大床、一张木桌和一个大火炉。床上的陈裕赤裸上身,搂著一个美艳女子。那女子笑嘻嘻地捏著一粒翠绿葡萄,俏媚地在陈裕眼前晃动,说:“裕哥,你现下发了。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陈裕咬了三口,咬去葡萄,呵呵地笑说:“别逗,我哪有发了。只便是突发奇想,找来了棵摇钱树罢了。一万银,便只是头金。初夜价,我可再抽两成,这还不包括她每月薪水、客人赏金。早知这么好赚,我还会这般落魄吗?哈哈,等过阵子,我再找几个妞。让我算算,一个妞一万银,十个妞我便能开间大馆子了,哈!” 那美艳女子媚笑著说:“你真以为你成了情圣?便会如此顺利?” 陈裕乐不可支:“以前我也怀疑,这阵子却信心十足,老天可埋没不了我的天才。” “臭美!”美艳女子嘻嘻笑著,便要作势去打陈裕。 “开门!开门!混蛋开门!”门外传来怒吼,是卫靖将门擂得震天价响。陈裕和那女子都是一惊,手忙脚乱地穿衣。 樊军瞧出不对劲,也跟了上去,看了看窗口,立时扎实马步,双拳一出,将那木门轰得四裂。 卫靖捡起饭盒,冲了进去,往陈裕脸上一砸,骑在他身上便是一阵痛打,愤恨吼著:“你这个畜生王八,我揍死你,我回小原村要告诉陈大婶!”陈裕体格虽有看头,但却是个空架子,加上心虚,让卫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鼻血流了满嘴,甚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啊呀!于雪姊姊,于雪姊姊!”卫靖哇地一声站起,冲出门外,喊声渐远。 樊军还怔在屋里,瞪著惊慌失措的陈裕好半晌,一拳砸在桌上,将那桌砸得垮下,恨恨地转身走了。 温于雪走得极快,眼泪流了满脸,听得卫靖自后头叫喊著追来,连忙将泪擦去,只是淡淡地说:“天色晚了,你回剑庄用功吧,让你大伯伯知道了你每天来酒楼瞎混,可要责罚你了。” 卫靖也不知该回些什么,只是说:“我大伯对我很好,他不会罚我。” 三人回到云来楼,雪下得更大了。 □ 这天剑庄有场笔试,卫靖便也未出外差,和同学们一同低头写著考卷。卫靖等新同学的考题都是从基础课本上挑出来的。卫靖接过考卷,想也不想便一路写完,只花了半刻时间,他伏在桌上,看著木制铅笔的笔尖发楞。这几日卫靖总是心神不宁,温于雪病了,几天都不见客,便连他也不见,卫靖尽管著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叮咛小缦要多多照顾温于雪。 “你不写考卷在干嘛呀?”卫芷芊负责监考,走至卫靖身边,轻拍他后背一下,咦了一声说:“你写完了?” 卫靖懒洋洋地点点头,卫芷芊狐疑地收去他的考卷,看了几眼,将他赶出了课堂,拉到一角说:“将你藏在衣服里的课本拿出来。” “堂姊,我的棉袄里头是布衫,再里头还有一件内衣,更里头就是肚皮,你瞧。”卫靖拉起衣服让卫芷芊检查,又说:“还是你要瞧我裤子里?” “别耍嘴皮子!”卫芷芊啐了一口说:“你一连二十几日,每日都出外差,直到黄昏才回来。你别跟我说你在外头背书!” “不信你考考我呀。”卫靖打了个哈欠。 “基础课本里第十七页背来听听!”卫芷芊便是不服,叉著腰说。 卫靖一怔,那课本他自是背得甚熟,但指定某一页要他背诵,却是刁难了。他灵机一动,便说:“十七页!那应当是《考工之章》,我将那章从头背给你听。咳咳,听好——金之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卫靖虽不能照著指定页数来背,但却记得哪一页大致上归属哪一章节,自该章节从头背起,便难不倒他了。 卫芷芊听卫靖背诵,一字无误,也不好再多刁难,便问:“你当真在出外差的时候用功?” “当然不是。”卫靖耸耸肩说:“我不是说过了,这些书我家也有,不要说这基础课本,爷爷的《十八绝顶》、《卫家剑》,我都会背呀。” 卫靖又说:“我可以去工房瞧瞧吗?我从没见过卫家剑庄的铸剑工房,不知和我家比起来,哪边比较大。” “那当然是这儿的工房大!”卫芷芊嘻嘻一笑,便领著卫靖穿过庭院,往工房方向去。 卫靖突然问:“小堂姊,你有心上人吗?” 卫芷芊一怔,俏脸发红,说:“你问这个干嘛?” “我心中有个难题!倘若你十分爱一个人,爱他爱到要死,却发现他背著你和别的女人相好。背后将你说得如猪如狗,一文不值,你心情会如何?”卫靖喃喃地问。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就算有,我也没碰上过。”卫芷芊摊了摊手,说:“这种问题,你去问姊姊吧。她或许比我了解。”卫芷芊这么说时,专注玩弄著手上一片青竹叶,突而抬起头说:“卫靖,你知道吗,你不在这几天,你那朋友孤伶伶地都让郎仲齐联合其他人欺负排挤呢!” “我哪一个朋友?”卫靖咦了一声,随口问:“是公孙遥吗?” “你叫他公孙遥?”卫芷芊怔了怔。 卫靖连连摇手:“狗儿的狗,猢狲的狲,狗狲遥,那是他的难听外号,有一次他尿急忍不到厕所,便学狗儿撒在土墙上,我才取笑他。这是男孩子间的笑话,你可别和他讲,他非常介意人家这样讲他,会哭会想死!” “有这么严重吗?”卫芷芊吐吐舌头,喃喃地说:“其实这样倒便宜了他,姊姊瞧他可怜,反倒对他很好,哼,还不是瞧他长得英俊。” “嗯嗯,原来是这样。”卫靖点点头,看著卫芷芊失魂样子,咦了一声,问:“小堂姊,你也喜欢我那兄弟呐?”卫靖在云来楼混了这么些日子,听著那票姑娘讲述风花雪月,再加上亲身经历,眼光俐落许多,瞧别人倒是瞧得挺准。自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和于雪姊姊有关的又另当别论了。 “什么?没有,你别乱说!”卫芷芊勃然发怒,挥手就要打卫靖嘴巴。 “我没说话,我没说话!”卫靖连连闪躲,拔腿奔了数步,跳上工房台阶,看看四周,两旁数间工房都有学生在打铁,眼前这间则是空的。卫芷芊缓步跟了上来,抬脚踢在卫靖屁股上,冷冷地说:“你再乱说,我要告诉爹爹。” “我绝不会说,我发重誓!我若胡乱说话,陈裕陈大哥死于非命,让狗儿咬成碎片!”卫靖吐了吐舌头,举手发誓。 “陈大哥是谁?” “他是我一个小原村的街坊邻居,是我很尊敬的一个大哥哥,死了当真可惜。”卫靖举手,诚恳地发誓。 卫靖进了工房,四处瞧著,这卫家剑庄工房果然气派许多,窑炉子的鼓风机关连结著外头的风车、水车,竟是半自动式的,可不像他家工房那窑炉,老旧的鼓风箱子让他拉得双手发软。 他四处摸摸,向卫芷芊看了看,卫芷芊大方地说:“你可以随意用,是爹爹准你用的。” “太好了!”卫靖欢呼一声,倒将先前烦心琐事忘了大半,跑到摆放钢材铁条的木箱子翻了翻,挑出一根手臂长的乌钢条,横看竖看,听听敲打声音,满意地以火钳子挟住,放入火炉里烧。 卫靖又挑了柄称手锤子,挥了两下,便等那乌钢条烧红。 “卫靖,你还知道那张遥什么事呐?”卫芷芊蹲在一旁,怔怔地问。 “你问这个干嘛?” “也没什么,便只是觉得奇怪。”卫芷芊捏著竹叶在地上虚写,喃喃地说:“他说他家乡是偏远乡下,但我看他谈吐举止,怎么也不像乡下人,倒像个少爷,一些粗活大都不会,挺斯文的。你还比较像乡下孩子。” “哼,我本便是乡下孩子。”卫靖本想胡乱编些瞎话,逗逗这堂姊,但又想到公孙遥身怀重要目的,可不能使人起疑,反害了他,便正经说:“乡下人便不能斯文吗?你怎这样说话。” “你这么认真做啥?我便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卫芷芊嘟著嘴说。 卫靖挟出那红通的乌钢条,熟练地敲打起来。 他在小原村之时,卫文怕他拿了刀剑会惹出麻烦,因而不允许他打造属于自己的兵器,但仍会在替客户铸造刀剑之时,让他练习锻打,铁锄、菜刀什么的更是自小打到大,因而卫靖此时这番敲打动作,熟练得不能再熟了。他锤子连落数次,停下检视,放入火炉中加热,再取出锻打,反覆不止,浑然出神,渐渐忘却了周遭情景。 “阿靖,原来你在这儿。”卫长青微笑进了工房。 “大伯。”卫靖连忙停下动作,见大伯示意他继续,便才重新锻打起那乌钢条。 卫芷芊起身说:“爹爹,他想来打铁,我便看著他,免得他将手给烤了。” “你可别小觑了你堂弟,你抱著娃娃玩耍的时候,他便跟在他爹爹身旁学打铁了。”卫长青凝神看著卫靖锻打力道、手法、节奏、角度、入炉时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微微点头说:“是了……这便是咱卫家剑的打法。” “爹爹,我瞧这也没啥稀奇?却是你不教我罢了,否则我也是自小在剑庄长大,又岂会输给男孩子?”卫芷芊不服气地说。 第60章 “你妈妈怎舍得你进工房打铁?”卫长青叹了口气:“且你瞧阿靖手上那柄大铁锤子有多重,你能挥动几下?” “那又怎样?”卫芷芊哼了哼,抖了抖卫靖那张试卷说:“可他终究还是差我一点。便只能拿九十八分。我十岁之时,这等题目便绝不会错了。” “不会吧?”卫靖停下打铁动作,不解地问:“是哪一题写错了?” “我瞧。”卫长青接过试卷,静静瞧著,忽而脸色惊变。 卫芷芊抢著说:“世上最坚韧、顶级的铸剑钢材是什么?” 卫靖想也不想便答:“不就是乌钢吗?” 卫芷芊惊讶地说:“你在试卷上却不是写乌钢呀!什么‘月儿铁’,那是什么?” “我不小心写错了。”卫靖默然半晌,摊手解释著。 他自小便知乌钢是世上最顶级的铸剑材料。但不知怎地,一直有个印象在他脑中萦绕不去,似乎在提醒著他,这世上最顶级的钢材,其实是月儿铁。至于为什么是月儿铁,月儿铁长什么样子,他也不知,只是心中便一直记著这些片段句子、月儿铁的配方什么的。 卫长青缓缓抬头,静静看著卫靖,问:“阿靖,上次我问过你外公那本兵器书的事,你答你并不知道。” “是啊……” “但你却能写下这月儿铁三个字,却是为何?”卫长青面无表情地问。 “我不知道……可能是一不注意,便写下了,我知道答案是乌钢。”卫靖手心发汗,却又不想向大伯讲述他心中所知的那些词句、配方。 卫芷芊忍不住问:“爹爹,到底什么是月儿铁?” 卫长青不答,只是说:“我知道了,其实阿靖你这样写,也不算错。世上如此宽阔,乌钢未必是天下第一,或许是天下第二也说不定。”卫长青说完,将试卷递还给卫靖,微微一笑,便转身出去。 □ “张遥!去替我拿桶水来,我想洗洗手。”郎仲齐和一票跟班喽啰在树下闲聊,见了公孙遥拿著扫把经过,便唤著他。 公孙遥点点头,回答:“好的,师兄。” 几个学生见公孙遥乖乖去打水,还不满意,低声骂著:“去,看他那副恶心样子!装乖巧,便只会讨中芸的开心。”、“是呀,浑然天成的小白脸、小狼犬、伪君子!” 卫靖便从工房回来,远远地瞧见这情形,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大声唱著临时编出的歪歌:“小白脸好过不要脸哟,小狼犬好过臭嘴狗哟,伪君子好过烂小人哟——” “你不就是那一天到晚出外差的小子吗?你和那伪君子是一国的,你多什么嘴?”郎仲齐早已看卫靖、公孙遥十分不顺眼,公孙遥对他恭谨那便罢了,卫靖这次主动挑衅,便再也按捺不住。郎仲齐大步走来,推了卫靖肩头一把,仰著头瞪著卫靖说:“你也配开我玩笑?你知不知道我郎家?你知不知道我家有多大的地,多少的人?乡下来的便只会攀亲带故吗?你真当你是卫家剑庄的红人?” 郎仲齐这么说时,沉河还跟在一旁打圆场,一面替郎仲齐补注:“郎哥家里的确大,上下加起来有四、五十人,每个郎家人都有一个专属奴仆,可羡慕死人了!” 卫靖嘿嘿一笑,突然兴奋起来,只觉得和贝小路相别之后,嘴巴痒得难受,冷笑数声,说:“你说张遥虚伪,你揭穿他呀,揪出他的丑样子让大家笑呀,可别只会瞎猜中伤,你自个儿不是当君子的料那便算了,可也别洋洋得意地当小人,只会欺负好欺负的,眼红的比你好的!一副狗儿样,摇个尾巴乖。” “你说什么……”郎仲齐气极,想要回嘴,卫靖却不让他说话,换了口气立即接上:“没见过世面的井底蛙,我真服了你。你爹爹姓郎,叫作什么?闯天门李帮主、富贵居王老爷、雷南员外、食胜天胡大厨子、飞雪山庄贝老太太和小母猴贝小路,这些名堂你听过吗?你家里大过这些地方?我爷爷是大铸剑师卫云五,我大伯是你老师,够不够瞧啊?我还没提我外公呐,说出来怕你尿裤子。哼,瞧你神情就知道不服我攀亲带故,行呀,咱们便单单来比卫靖和郎仲齐,看是去工房比打铁,还是就在这儿比吵架、比打架都行呐!” 卫靖一口气讲完,朝郎仲齐摊了摊手,说:“轮到你了,讲吧。” “你……你!”郎仲齐气得发抖,却不知该回些什么。 “想不到要讲什么吗?那等想好了再来找我吧。”卫靖轻咳两声,摇头晃脑地走了。留下涨红了脸的郎仲齐,和一票面面相觑的跟班。 公孙遥听了吵声,早已赶来,将水桶放在郎仲齐脚边,转身追上卫靖,苦笑地说:“卫兄弟,我很感激你这样帮我说话。老实说,和我此行目的相比,郎公子怎样待我,我根本不可能会介意。” “这倒是……其实是我自己心情不好,想找个家伙出出气罢了。”卫靖拉著公孙遥走到偏僻地方,又讲起于雪姊姊的事儿。 “真有这等男人?那可真是猪狗不如。”公孙遥性情本便耿直,越听越是皱眉,颇替温于雪不值。 “就是这样,我的故事讲完了,该你啦!”卫靖伸伸懒腰,似笑非笑地瞧著公孙遥。 “我?我有什么好讲的?” “你还真会装。”卫靖哼了一声,双手捏著公孙遥的脸,笑骂著说:“你这小白脸、小狼犬,我当你是朋友,你竟打起我堂姊姊的主意,看我怎么教训你!” “你胡说什么?”公孙遥将卫靖推开,一张脸胀得通红,说:“我才没有。” 卫靖也不理他,自顾自地问:“你觉得我的大堂姊比较漂亮,还是我的小堂姊比较漂亮?” “我并没注意这些琐事。”公孙遥摸摸鼻子,却又说:“中芸年纪较长,较注重打扮……” “你前后话便矛盾了!”卫靖哼了一声说:“我不是无端端糗你,我自己的事情也不少,不能时时看照著你。我跟你说,你要作戏,便要作得像些。我那小堂姊已经怀疑你乡下人的身份啦。” “是吗?她怎么看出来的?”公孙遥有些惊讶。 “你连打水都不会,瞎子都看得出来你不是乡下人。”卫靖夸张地说。 “我已经学会打水啦。” “你要学的可多著了!首先说话便差得远啦,你说句脏话骂我。”卫靖笑著说。 公孙遥为难地想了半晌,说:“你这个恬不知耻的龌龊小人!” “这是脏话吗?”卫靖笑弯了腰,随即将他在小原村和那些癞皮孩儿对骂的难听话,极其顺口地骂了一遍。 “这是人说的话吗?”公孙遥皱著眉头,咕哝了两句,怎么也学不来。 卫靖想了想,来到一株树下,蹲了个马步,解开裤子,转头向公孙遥说:“你瞧什么,照著做呀,乡下地大树木多,有时尿急,便只能这样,你得学得像点,才不会惹人怀疑!” “我不太相信你,我觉得你只是在戏弄我。”公孙遥虽这样说,却还是学著卫靖的姿势,面对著树。两人便在树下用这怪模样撒了泡尿。 “啊,你没有天分,教也教不会。”卫靖看著天上飞雪,伸手接了几片,学著温于雪用嘴吹散,说:“老实说,我根本不相信你能杀得了李靡,我觉得你只是去送死。” “便是送死,那也罢了……”公孙遥悠悠地说:“和故人之恩相比,一条性命又有几两儿重?” 卫靖怔了怔,哈哈笑著说:“真是可惜!若你生得丑些,讲起这话,人家才说你是英雄好汉,你却生得一副小白脸样,讲这种话,只会让人讲你是伪君子!” “若公孙遥无愧天地良心,旁人说什么,与我何干?”公孙遥正色说著,说完也觉得有些造作,尴尬笑了笑:“在我家里,我父亲、我爷爷,自小便是这样教我,我觉得没什么不对。” “就是这样,不做坏事,不去欺压好人,愧对起自己良心,管旁人说些什么?全是废话!今儿个晚上,我还要去瞧瞧于雪姊姊,听说她风寒好了。”卫靖哈哈一笑,跳上大石,喊著:“海来市呀海来市,为什么你这么大呐——”这些时日他虽然在云来楼玩得悠闲,但一想到于雪姊姊的处境便要掉泪,回到剑庄,更不敢和人说他每日都去酒楼和一些妓女厮混,心情大起大落,十分煎熬。 “卫兄弟,谢谢你提点我。”公孙遥也不再像刚来剑庄之时,紧张兮兮,带著一股肃杀气息。 “公孙遥,我本心情难受,和你说了些话,好过了些。” “我也是,卫兄弟,谢了。” “别净说些客套话,若有机会,我介绍个朋友给你。是个大块头,脸上有道疤,人还算不错。” “好。” 这晚大雪纷飞,云来楼下仍挤满了人,都争著要看那温于雪。 “你们烦不烦呐!便说要明晚才标初夜,全挤在门口,有什么好看的?”小缦气呼呼地赶人,见到卫靖搓著手赶来,便将他拉进了云来楼,端了碗热汤给他。 “小缦姊,于雪姊姊病好了吗?明儿晚上当真要将于雪姊姊卖给其他男人吗?”卫靖著急地问。 “是啊。”小缦也无可奈何地说:“咱们这儿是酒楼、是妓院,不是你的小花园。咱都是这样过来的,有什么稀奇呢?” “我不管,我不准你们卖她。”卫靖气恼地说:“樊军来了吗?于雪姊姊呢?” “樊军黄昏时来过了。”小缦回答:“温妹子还在房里不出来呢,你不一定能见著她。唉,天气这么冷,你喝完汤快快回家睡觉吧,别让人说咱骗你小孩子。” 第61章 “不要呀,我要和于雪姊姊说些话,啧,你们敢让于雪姊姊受苦,我便拆了你们云来楼!”卫靖威胁著说。 “你算哪根葱?”小缦哈哈一笑说:“你不怕胡大厨子将你宰了做包子?” “拿大胡子压我?”卫靖气愤地说:“你不是说云来楼的姑娘都是挖角来的?再不便是自愿的?于雪姊姊愿意陪陌生男人睡觉吗?” “她是自愿的啊,你那陈大哥跪著求她,说是没这笔初夜分红,他过不了这关,会让人砍断手脚,你那痴情姊姊哪里舍得呐?” “什么?我现在就去斩了他的手脚!”卫靖气愤吼叫。 “樊军下午才去找了他一趟,找不著,早溜了。谁叫你们打草惊蛇,揍了人家,人家可机伶得很。” “混蛋!”卫靖冲上楼,也不理小缦在后头喊,便往温于雪的房间跑去,推开了两个姑娘,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卫小弟你怎能硬闯咱姑娘房间!”几个姑娘都挤了进去,要将卫靖拉出。 卫靖对著正在梳发的温于雪大喊:“于雪姊姊,你傻了吗?你干嘛还帮那混蛋?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去宰……我去和他聊聊!” 温于雪淡淡一笑,笑里尽是苦涩,回头说:“姊姊们,我和小卫说些话,你们别拉他啦。” 那些姑娘便也放手,全到了外头,将门掩上。 “小卫,将门锁上。”温于雪发著抖说。 “是……”卫靖遵照温于雪的指示,将门上了锁,突然觉得房中暗了些,转头看去,却是温于雪将三枝烛火都吹灭了,又将一块薄纱紫巾,附上桌上一盏小小的珠灯,刹时房间里只余下微微光芒。 “小卫,能帮姊姊我一个忙吗?”温于雪语音发颤,极其哀伤,向卫靖招了招手。用极低的声音说著:“你应该知道了,明儿个我便要卖出初夜,便是和男人睡……得来一笔分红,会给他,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了……之后再也不会理睬他了……” “于雪姊姊……”卫靖难过地走去,昏暗之中,只见到温于雪勉强挤出笑容。 “我实在不想将……初夜……给陌生男人……”温于雪牵起卫靖的手,抚了抚自己面颊,将他拉至床边,哀伤地说:“小卫,我……只得这样了……你做我第一个男人,好吗?” “什么?”卫靖惊慌失措,温于雪软馥身子已靠了上来,身上薄纱褪至肩头。 “于雪姊姊,怎你会找我?你不是……你不是……爱那陈大哥吗?”卫靖浑身火烫发颤,不解地问。 “他……他不要我……”温于雪说到这时,已语不成声,眼泪落下:“我的身子,是要卖钱的……他说碰了我,便不值钱了……我没有办法了……” “你……你……”卫靖只觉得温于雪的泪水不停滴落在他脸上,跟著便是以往卫靖日思夜想,温于雪轻轻地一吻,吻在他嘴上。滋味不怎么甜也不怎么酸,是和山一样重的哀伤。 “谁说没有办法!是你太笨太傻了!”卫靖哇地一哭,发狂挣起,将温于雪甩脱在床上,哭喊吼著,开门跑了。 “怎么了?怎么了?”小缦等一群姑娘都不解地上前要问,卫靖谁也不理,奔出了云来楼。 外头天寒地冻,雪花飘飘,卫靖跌了一跤,天旋地转,满嘴吃了都是雪。 他流著眼泪,拚命地跑,只觉得跑得再快些,心中的伤痛便追不上他了。 第十六章竞标晚宴 云来楼匾额两端挂起了两盏新的夜明珠灯,灯罩上贴著五彩透光亮片,那灯罩下吊著纸花缀饰,随风一吹,灯罩也跟著转,映出一阵一阵艳丽醉人的彩光。 大门外头人多成海,一大票看热闹的年轻男人乃至于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子,都挤在外头,便想瞧瞧热闹,见识见识那即将登场的初夜竞标。 “你昨夜不是哭著跑了吗?怎么今天还来!”小缦见这些热闹人潮之中,卫靖便夹杂其中,拨开人群要往里头挤,惊奇问著。 “不行吗?”卫靖哼哼几声,冷冷笑著:“你不是叫我‘小原村痴情弟弟’吗,我便是打不死的蟑螂。你奈我何?” “唉,我是怕你今儿个要哭断肠啦。”小缦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小缦见卫靖模样镇定,像是胸有成竹一般,又见他腰间悬著一根家伙,用布包覆,像是棍子,却略微宽扁。小缦想起他的脾气,不安地问:“小卫,瞧你这模样,该不会是要来闹事吧。” “当然不是!我肚子饿,来看看热闹,吃些东西,便这样而已。”卫靖掏出几银,塞给小缦,自个儿挑了张桌子坐下,左顾右盼,见到樊军已经到了,倚著一旁木梁柱怔怔地发呆,一会儿瞧瞧大厅中央那布置得漂亮雅致的小花台,一会儿搓搓手掌,十指忽张忽握。 “原来如此,樊军也有自个打算了……”卫靖默然瞧著,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喃喃自语:“樊军应当也喜欢上于雪姊姊了吧……” 小缦替卫靖送上饭菜,还不忘提醒卫靖:“你可别乱来,今儿个胡大厨子也要来瞧热闹。食胜天不是你这小子惹得起的,以前偶而有个醉汉在这儿掀桌,打了咱一个姑娘一巴掌。隔日,他掀桌打人的一双手骨便给折断了。” “那不错啊。”卫靖自顾自地吃菜,抬头看了看二楼,木栏处一处桌子,坐的正是红舞云和胡白,背后站了一堆白衣男人,全是食胜天的人马,便正朝这儿看。卫靖哼哼几声,翻翻白眼说:“我也想试试用脚拿筷子吃饭,有种便将我的脚也打断,那我便学阿喜趴著吃!呐,像这样,好不好玩?汪!”卫靖边说便用下巴在盘子里搅和,用嘴咬菜,吃得满嘴淋漓菜汁。 “呿!”小缦叱了一声,转身离去,上了二楼,悄悄来到红舞云身旁。 红舞云问:“他怎么了?” 小缦笑了笑答:“他豁出去了,红姐,别和小孩子计较,待会将他扔出去便是了。” 红舞云淡淡一笑,看了看胡白,问:“你说呢?” 胡白笑得合不拢嘴,喝了口清茶,说:“你怎么说怎么好,小红。” 小缦也不知道胡白这样笑,是喜还是怒,赶紧下楼,和几个姊妹讨论,犹豫著是否要联手将卫靖赶出去,却又怕卫靖发起拗来,大吵大闹,反而坏事。 人潮越来越多,忽然楼上乐曲响起。温于雪一身雪白袍子,套了一件羽毛领皮袄背心,脸上略施素妆,面无表情,在几个姑娘的扶持下,缓缓步下台阶。 “好啊!”、“果然是上等好货!”一楼厅堂座无虚席,许多有钱阔少、大户员外,乃至于进来买壶酒凑热闹的汉子,将云来楼大厅挤得喧闹非凡。 几个姑娘将温于雪牵至小花台上,七嘴八舌地讲了些她的好处,温于雪也唱了首小曲儿算是开场。 有些阔少已耐不住性子,碍在上头胡白的面上,只能暗暗招来姑娘,催促她们快些。 “底价一千银,大家出吧。”小缦拿了个细长木槌上了花台,她后头还有面锣,要是谁出的价钱最高,敲响了锣,这笔生意便成交了。楼上早已备妥了上等房间。 “一千一百!”、“一千两百!”、“一千五百!”富商大户们纷纷举手出价,没钱出价的家伙便在一旁扇风点火,要他们大方点。 “一群穷酸家伙,我出两千!”卖盐起家的王商人喊。 “老王,别丢人现眼,两千很多吗?”年轻的洪姓阔少朗笑一声站起,盯著花台上的温于雪,说:“一万银!” 大伙儿一阵骚动,都没料到价钱一下子便抬高至此。那洪姓阔少二十来岁,一喊便是万银,无非是想在这许多富商面前大出锋头。 小缦扬了扬细木槌,问:“有没有大爷要出的价钱高过一万银的?” “有!”卫靖跳上了桌,喊:“小原村的卫大爷,一万两千八百五十二银!” 温于雪咦了一声,似乎没有料到卫靖也在这儿。 小缦愕然,呆怔半晌。几个姑娘要去拉他,但见他站在桌上,又不敢来硬的,生怕一闹起来,打坏了各方大爷们的兴致。 “干嘛停下,快敲锣呀!没人比我的价钱更高了吗?”卫靖鼓噪大喊。 “有没有人比这小原村卫大爷出的价更高?一万两千……”小缦无可奈何地主持,又转头看向卫靖,恼怒地问:“你刚刚出多少?” “一万两千八百五十二银!”卫靖大声答。 “和他胡闹什么?一万五!”那洪姓阔少有些不悦,但他要装阔气,便硬是豪气地喊价。 “一万六千二百四十么!” 小缦大声问:“什么?” “一万六千二百四十么,么就是一,你快敲锣!”卫靖双手高举,两手都抓著鸡腿。 “两万!”那洪姓阔少这下火了,握紧拳头,向随从们使使眼色,两个随从挤过人群,往卫靖走去。 樊军双手交叉,一步跨出,拦在那两个随从面前,随从向左他便向左,随从往右他便往右,随从发怒,揪了他的领子,樊军面无表情,两手按著两个随从脑袋,磅的一声撞在一起,两个随从登时晕倒。 小缦呀了一声,一见樊军也进来搅和,心想这下可要大乱了。 “两万六千四百七十八银,外加四百八十么个铜板!没人高过我了,快敲锣呀!”卫靖扯开喉咙对著温于雪喊:“于雪姊姊,人对你好,你对他好,天公地道!然则你对他好,他却对你坏,你还要对他好,天底下可没这个道理!” “你这臭小子瞎搅和什么?你滚下去!” 第62章 洪姓阔少的随从们纷纷叫嚣,那洪姓阔少下不了台,他若不再下标,等卫靖付不出钱,也能以第二高价得标,但这气势便弱上太多,实在称不上风光。但想继续加码,卫靖又会捣乱,价码只会更高。正犹豫间,另一边已经喊了价:“十万!” 一时之间,云来楼厅堂之上的富商阔少、看热闹的人们,尽皆哗然。有人暗暗交谈起来:“这温姑娘是好,但有没有值十万银那么多呐?” 大伙儿目光向那喊出十万银的方向看去,几张桌子后头坐著一个剽悍男人,身著铁皮覆竹片制成的护甲,顶著个大光头,细长眼睛下还生了颗痣。身旁数十个随从全都站著,便只那光头男人坐著,大口饮酒,吃著菜肴。 “是闯天门豹子堂唐彪!”、“闯天门的人也来啦!”所有的富商阔少们都是一惊,再也没有人敢出价,谁也不想得罪闯天门。本来要强装豪气的洪阔少,这时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坐下,偷偷瞧了温于雪几眼,干吞口水。 “锣收了吧,你们继续吃,没打扰到大家吧。”唐彪扭扭脖子站起,潇洒一笑,跨开大步朝温于雪走去,向小缦问:“房间准备好了吗?备个水好吗,谢谢!” “谢你妈!锣响了吗?你给我滚回去坐!”卫靖大喊:“十万三千五百七十二银!” “哗——”大厅堂里所有人更是惊愕,都想这小子在云来楼里乱闹一气,可要让胡白打断腿了,却没料到他连闯天门豹子堂的唐彪都照样这么玩,这便不是断手断脚的问题,而是怎么死的问题了。 “哪儿来的小子?”唐彪转身,侧著头,冷冷看著卫靖。 “啰唆!你要不便出价,要不便投降。我哪儿来的关你屁事,你又不是买我初夜?”卫靖大声喊,这时一票云来楼和他混得熟稔的姑娘再也看不下去,一拥而上要将他拉下,又气又急地喊:“小卫,你疯了吗?”、“快下来,豹子堂的人会吃了你!”。卫靖在桌上蹦跳,用脚踢开那些姑娘的手。 “小卫,搞清楚这儿是什么地方,你别胡闹!快回家去!”温于雪也站起身来,扳起脸叱责,泪水又在眼眶里转了起来。 “你到底出不出价?光头?你没钱了吗?要不要我借你!”卫靖怪叫著,声音接近嘶吼。 “二……”唐彪脸色一沉,抬手比了个二,嘴巴正要喊价。卫靖已经叫起:“二十么万么千么百么十么!光头,喊个价这么慢,要不要我替你喊?” “快将他赶出去呀!”小缦尖叫。 “小卫,快出去!”温于雪哭叫著。 “嘿!”唐彪眼瞳子一缩,身形一窜,速度快绝,撞开几个人,手一拨便倒了一片姑娘,翻腾跃上木桌,一把掐住卫靖颈子,扬起拳头,照著卫靖眼睛打去。 磅!那拳头打在樊军掌上,樊军手掌横挡在卫靖眼睛前。 “呀!”卫靖喉咙让唐彪掐得剧痛,双手抓住唐彪手腕,使出擒拿,忽前忽后地甩动。 唐彪左手让卫靖抓了,右手朝著樊军连出数拳,都让樊军出手架开,他一抬腿,踢在卫靖腹上,将卫靖踢下了桌。 卫靖在地上爬起,捂著肚子,痛得呕了起来。 木桌上菜盘子飞落一地,樊军和唐彪过了几招,双双跳落下地。唐彪手按腰间大刀,樊军则自背后抽出铁拐,马步一沉,手背青筋纠结,将拐子握得死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狮。 豹子堂的人一声令下,全围了上去。四周的富豪阔少再也不敢看戏,纷纷拔腿逃出云来楼。 “使铁拐,脸上有疤……”唐彪眯著细长眼睛,冷冷瞧著樊军,说:“无双堂秦孟先,前阵子让人打断了手……” 樊军抬起右手拐子,沉沉地说:“便断在这家伙上头。” “断得好。”唐彪哈哈一笑,自背后抽出大刀,风雷卷动地劈来。 樊军舞动拐子迎架,两人一对上便战得风火激烈。唐彪刀势大开大合,切风都有声,他脚步也跨得大,忽而还伸手做爪突抓,当真像头饥饿豹子。樊军以守为攻,以拐子作盾,连连格开刀劈,趁隙出拳回击。 一阵恶斗下来,樊军那铁拐子给砍出好多缺口,唐彪那柄宽阔宝刀却无恙,兵刃好坏,高下立判。 樊军的肩头给抓出几道指痕,鲜血流下,唐彪的手臂也给捶了一拳,犹自发麻。 这头卫靖让豹子堂的人架起,拳头雨点似地砸在他身上。 “快住手!”、“打死人啦!”姑娘们尖叫著。 “快停下手!”温于雪慌乱地摘去头上装饰,跳下了花台,想去救出卫靖,一干姑娘见场面失控,七手八脚拉著温于雪,全都躲上了二楼。 温于雪被带到了红舞云身旁,忽而跪了下来,向红舞云和胡白连连磕头,泪流满面,哭著说:“红姐、胡大哥,你们出面讲讲话,让他们别打了……要我做牛做马都成……” 红舞云和胡白都不答话,只是咦了一声,见到下头架著卫靖的豹子堂人马忽然一个个软倒。绿光倏倏闪起,纷纷点在那些汉子的腿上,是公孙遥来了。 公孙遥一手持著卫靖那把绿铁剑,一手拎著个沉重的大包袱,气喘吁吁地拦在卫靖身旁,看看脚下卫靖,朗声喊著:“别打了,咱们不是没钱付!” “卫兄弟,我替你带钱来啦,你开多少价?”公孙遥边说,边蹲下扶起卫靖,将那沉重包袱解开,里头是一堆黄金条块。 “二十么万么千么百么十么……”卫靖头昏眼花,耳朵嗡嗡蜂响,只觉得身上无处不痛。 “什么?”公孙遥一惊,在卫靖耳边低声说:“我……我只带了十万银左右的金条来!” 卫靖呸了口血,总算回神,瞪著那唐彪说:“都是那死光头,无端将价钱提那么高……我操,神兵大赛胜了也只三十万银而已……” 原来卫靖昨夜大哭而回,到了寝室仍抽噎不止,公孙遥见了,将他强拉到外头,盘问至深夜,这才了解全盘情形。 公孙家为了刺杀李靡,几乎全家出动,年轻力壮的数十名家仆,全都自信县来到了海来市暂居,埋伏于各处,公孙遥的爷爷公孙祖打定主意,若是公孙遥刺杀李靡失败,公孙家便和闯天门全面开战。这样计画之下,自然也带来了大批家当,区区十万银,于公孙家自是九牛一毛。 公孙遥和卫靖于是兵分两路,一个上云来楼喊价,一个便去取钱。只是公孙遥又如何知道这黄花闺女的初夜行情,也不能问爷爷,只得能拿多少拿多少。其实便是知道行情的人,也没料到这价码被喊至这么高,足足可以顶下一间小酒楼了。 卫靖伸手在一旁桌上抓起一支鸡腿,咬了一口,朝著花台抛出,砸在那面大锣上,击出当的一声,大喊:“成交了!” 卫靖擦擦嘴,伸手往腰间一探,将腰间那长布条揭开,抽出一柄二尺长短的乌钢片,那是他昨日敲打半晌的乌钢片,连兵刃的形状都未造出,便只是一片钢片而已,仅以布绑住尾端作柄来握。 卫靖拉著公孙遥来到樊军背后,面向三方,数十名豹子堂的人马,纷纷抽出兵刃围上。 “这位大哥,你可是姓樊?你便是卫兄弟口中的刀疤铁拳头?”公孙遥不失礼数,转头向樊军打了声招呼。 “刀疤铁拳头?”樊军手肘向后伸,顶了卫靖后腰一下,怒叱:“别替我取这么难听的浑名儿!”说完也看看公孙遥,说:“我便是樊军,你叫什么?” “在下……张遥。”公孙遥本不用对樊军隐瞒身份,但闯天门豹子堂便在眼前,便也不敢提及自己的公孙姓氏。 唐彪呼了口气,扭扭脖子,大刀一举,豹子堂数十人马跨前一步,那圈子立时小了一半,眼看就要大开杀戒。 “哈哈,哈哈,哈哈!”一声朗笑自空降下。 庞大白影儿落在厅堂木地板上,竟没踏坏一块地板。胡白拍拍肚子,说:“各位玩得太过火了。胡白在上头不说话、不出声,只盼你们心中还存著我食胜天这块招牌,赏我一点面子,结果不是。哈哈,哈哈!” 唐彪自然知道食胜天的名号,站定身子,向胡白拱了拱手,说:“胡大厨子开口,谁不敢给面子。不过,方才情形你应当也见到了。大伙儿好端端地出价,偏这家伙净是捣蛋,乱开价钱。” “谁说我捣蛋来啦,咱们不都将钱带来啦!”卫靖大嚷。公孙遥也摇摇手中那大包黄金条块,附和著说:“是啊,咱们都照著规矩来,并不是捣蛋。” 豹子堂一票帮众立时大骂:“放屁!臭小子开价乱开一气,胡说一通,还跳上桌子,岂不是捣乱?” 卫靖大声反驳:“今晚有规定出价一定得出整数吗?有规定不能站上桌子出价吗?是你们那光头先出手打人,才将客人全吓跑了,他才捣乱!” 胡白点点头说:“我在楼上看得清楚,小原村痴情弟弟尽管吵闹,但他便光是喊价而已。唐彪,倒是你一出手便要夺他眼睛……这未免过份了吧?” 公孙遥听得有些模糊,低声问卫靖:“他口中的‘小原村痴情弟弟’,是指你吗?”卫靖尴尬还未接话,樊军已替他说:“是啊,便是他。” “拿来!”唐彪打了个手势,豹子堂几个帮众,立时拿出一个小箱,里头便是价值二十万银的黄金元宝。本来唐彪带了二十万银,以为不可能有人出价高得过他,事实上他只要一开场出个五千银,也无人敢跟他争了,但他便在气氛高昂之际,一口气喊出十万,来个震惊全场。哪里知道卫靖不买他帐,硬是和他拚,可激怒了这头骄傲的豹子。 第63章 “揭开你那布袋,看有没有你喊的价钱,若没有,不是捣蛋是啥?”唐彪冷冷地说。 公孙遥怔了怔,老实地将布袋揭开,将金条倒在地上,说:“这儿大约十万,余下十万我随即取来。” “还有这等规矩?我闯天门金山银山,可否明天取来?”豹子堂帮众鼓噪著。 “行呐!等下次吧,这次已成交啦!”卫靖喊著。 “放屁,锣是你自个儿敲的。”帮众大骂。 樊军掏摸腰间口袋,里头还有几个小元宝,是他剩余的擂台赛赏金,但和这次价码等级相比,却相差太远,扔出来也是自取其辱罢了,哼了一声,朝著唐彪怒喊:“别啰唆了,今儿个便是成交了,钱咱们一定付得出,便是付不出,也是咱们和云来楼的纠纷,与你闯天门何干?人人都怕闯天门,我樊军便不怕!你不服气,明年神兵赛时,等我打完秦孟先,便轮到你!” “樊军说的好!”卫靖早已豁了出去,早忘了自个这趟海来之行是为了避祸保身,对著唐彪吼:“别以为闯天门当真大过天!我操你个闯天门!” 公孙遥听身旁卫靖和樊军这么说,只觉得热血沸腾,心想天底下便不止他公孙家敢对抗闯天门,低声呢喃:“我也不怕……且我要去杀你们帮主……” “好!好!”唐彪不怒反笑,拍了拍手,转头看著胡白,说:“这些好家伙都不将闯天门放在眼里。胡大厨子你怎么看?大家都知在云来楼背后撑腰的便是你食胜天胡白。那姑娘我买下了,你说句话,我便领人离去。” “不论如何,你都得离去。”胡白摊了摊手,淡淡地说:“这痴情弟弟最后喊价之时,你去打他,却不加价,本便是放弃了。他付不付的出来,那是他和云来楼的事,你请吧。” 胡白这么说时,二楼上的食胜天人马都挤到了栏杆旁,往下头瞧,数来也有四、五十个,不在豹子堂之下。 唐彪冷冷地瞧了胡白一眼,将刀收去。豹子堂帮众立时也将兵刃收了。唐彪走过胡白身旁之际,略停了停,说:“食胜天果然气势不凡,名声远播,财力雄厚,还有一批武厨子,可称得上是地方一霸了。” 胡白抿著嘴笑眯眯地不答话。 “但和闯天门比起来如何?”唐彪冷冷地问。 “食胜天便像猫儿,闯天门是狮子,猫儿和狮子,没有得比。”胡白微笑地说。 “你知道便好。”唐彪点点头,领著豹子堂人马离去。 “太好了!我买下于雪姊姊了!”卫靖见所有的竞争者都已不在,大喊了一声,左顾右瞧都找不著温于雪,望了望她在二楼,便要上去。小缦等一票姑娘贼兮兮地笑,纷纷推将温于雪往楼梯口儿推去,和卫靖碰上,小缦便说:“恭喜你啦,痴情弟弟,你这于雪姊姊,今晚只服侍你一个人,你满意了吧。” “今晚……”卫靖一怔,问:“怎我不是已经买下她了吗?于雪姊姊应当属于我的了吧,我要将她带回小原村去。” 红舞云领著姑娘在后头跟上,听了卫靖说话,叱骂:“你将你那温姊姊当作猪牛一般,买了扛回家宰杀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卫靖连连摇手。 小缦又说:“小卫,你只标得她的初夜,不是买下她的人!就算你要买她的人,也已晚了一步……” “什么?岂有此理!”卫靖忿忿不平,却见到温于雪眼眶虽然红润带泪,但神情却有些欣喜,不再是先前的愁苦冷漠了。 “哈哈,哈哈!”胡白拍了拍肚子,也走上楼来说:“你那于雪姊姊,现下是我的人啦。你求求我,我便将她赏给你。” 小缦抢著说:“胡大厨子方才替温妹子赎了身,你便求求他,叫他一声胡老爷子。才能将你朝思暮想的情人带回家啦。” 红舞云见卫靖鼓胀著脸,神情僵硬,知道他性子倔强,哈哈一笑,转头却叱著胡白:“胡大厨子,你来咱云来楼这么多年,却还不知我的脾气吗?刚刚你开口,便犯了我的大忌,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胡白抬起巴掌,在自己脸颊上轻拍两下,说:“我只是和这弟弟开个玩笑罢了。温姑娘只属于她自己,不属于任何一个男人,哈哈!” 原来红舞云早知道温于雪心有苦衷,并不是当真愿意在这酒楼工作,倒和云来楼多年来的经营之道不相符了。红舞云嘴上却没提,只是冷冷旁观,瞧这痴情姑娘能不能看透她那相好,自个有所觉悟,加上有个小原村痴情弟弟无刻不来凑这热闹,当真也像是当年的胡白,只是当年胡白已经财大势大,每日上她所属酒楼包场时,自是气概万千,潇洒得多了。 红舞云并未阻止这初夜出卖,只是想瞧瞧在这最后一刻,那些自以为痴情的家伙,能变出什么花样。她邀了胡白前来看戏,稍微提点一下,胡白便知其意,早准备好大笔银两,若温于雪即将给卖出,胡白便出价压场。 “反正我和小红相熟,喊喊价也不吃亏,替这温姑娘赎身,这功劳应当归属小红才是。”胡白见卫靖一双眼睛滚著泪水,感激地瞧著他,便这样解释。 红舞云冷笑一声,说:“我不敢居功,是你自个儿逞英雄,要扛下的,赎身一万银,连同这温姑娘的初夜价应当也是你出,一共是二十二万么千么百么十么。” “好,我出,我出!这点钱算得了什么?”胡白摸摸肚子,埋怨了卫靖两句:“都是你,将价码喊这么高干嘛?” 天寒地冻,云来楼里头却是暖呼呼、喜气洋洋似的。 大伙儿起了一阵哄,温于雪打算明日儿启程,和卫靖一同返回小原村。 樊军拍拍皮裘背心,不再理睬大伙儿,自顾自地往外头走。温于雪赶紧上去,恭谨地向他道谢:“樊大哥,真的很感激你。” 樊军点点头,淡淡地说:“行走江湖,助人急难,本没什么。你以后张大眼睛对人,别再看走眼便是了。” “好汉子,咱们聊聊!”胡白见樊军要走,赶紧追了上去,他也是个武痴,方才见樊军突然杀出,竟能和豹子堂二当家杀了个不分轩轾,早已有意结识。 “卫兄弟,时候不早了,咱们快回去吧!”公孙遥喊著,由于胡白已扛下了这笔数,他便也将那堆黄金条块重新包起,拉著卫靖要回剑庄,此时已经入夜。卫靖尽管得宠,但许多日来将剑庄门禁视若无误,早已让一票资深学长们在背后指指点点。 卫靖还拉著温于雪说著话,温于雪想起什么,回房拿了个娃娃给他,是个女娃娃,和先前卫靖那男娃娃正好凑成一对儿。卫靖拿著那娃娃,这才心满意足地和公孙遥离去,还埋怨地说:“都是那臭丫头,偷了我另一只娃娃,不然现下两个娃娃摆在一块,那多好看呐!” □ 两人回到了卫家剑庄,翻墙进了院子,公孙遥带著黄金和绿铁剑,怕让人见了不好解释,便偷偷摸摸地埋进院子里的树下,还担心著不知该如何与其他人说明他俩这们晚才回来,卫靖还带了一身伤。 “大伯!大伯!我被人打得好惨!”卫靖拉著公孙遥大声大嚷,闯入了卫长青书房。 卫长青身旁站了两个男人,身上还背著行囊,像是刚从外地赶路回来的差使一般。卫长青听了卫靖喊声,向那两个差使挥了挥手,要他们出去。 卫靖不等卫长青说话,便先声夺人地说:“大伯!我找著家乡那姑娘了,原来她在城里迷了路,碰上坏家伙,要将她卖给酒楼,我和张遥出外差时正好碰上,这才救了她!” “是吗?”卫长青静静地瞧著卫靖,听他说完,也没过问当中矛盾,甚至没过问卫靖身上的伤。 “大伯,那姊姊今晚在客栈里过夜。你放我几天假,明儿个我得送那姊姊回去,她母亲想煞她了,要是再见不到她,恐怕要苦出病来了。”卫靖夸张地说。 “正好……”卫长青静默半晌,点了点头说:“我正有些话想和你爹爹说,晚点我写封书信,你明儿一并带回去交给你爹爹。” 卫靖没料到大伯这么容易便答应了他的要求,和公孙遥出了书房,在大院里一连翻了十来个筋斗,只觉得前些日子的苦闷阴霾,一下子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十七章夜探月 这日卫靖起了个大早,仔细梳洗一番,换上崭新衣裳,随身行囊早已备妥,昨晚那二尺长短的乌钢片也用布包裹妥当,准备回家之时,仍能随手敲打锻造。除此之外,卫长青还将亲自打造的一双长短剑,托卫靖一同带回小原村,一柄赠与卫文,一把便是卫靖的,也算是他此趟归乡路途上的防身之物。 卫靖拔剑出鞘,只见那长短双剑光亮耀眼,虽只是观赏用剑,造材并非乌钢、纯钢这类实战兵用材,但在卫长青的巧工之下,坚韧锋利程度却也极好,便是真打,也绝不吃亏。 “阿靖,我本想与你一同前去,但剑庄这些时日还有些琐事缠身,这封书信你带回去交给你爹爹。便说你大伯想煞了他这老弟弟,请他务必要和你再次同来,将我卫家剑庄发扬光大。”卫长青微笑地将书信交给卫靖,摸摸他的头。 “大伯,谢谢你,我一定会照您的吩咐和我爹爹说的!”卫靖拍著胸脯保证,提起行囊,大步出了卫家剑庄。 郎仲齐这票公子哥儿远远地偷瞧,都暗暗叫苦,只觉得卫靖这么一去,再回来时将他爸爸都带回来了,那时他在剑庄更是不可一世了。却也有沉河此流家伙,开始盘算届时要如何弄些狗腿花样,盛大欢迎卫靖归来,好夺得卫靖的赏识宠爱。 第64章 卫靖乘著马车,来到云来楼,里头的姑娘忙进忙出,便是没见到温于雪,连小缦也不在。他缠著云来楼姑娘问了好半晌,却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都说她俩出门购买在回程中吃的零食水果和随身物事。 卫靖便赖在楼里等待,等了许久,还张口吃了两个姑娘喂的饺子,始终等不到温于雪,樊军倒是来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竟已到了下午,卫靖渐感不耐,毛躁地来回走动,不停抓头,还跑出去找了数次,始终没有找著温于雪。此时楼里头的姑娘也担心起来,这才通报红舞云。红舞云下楼,问明情况,也无可奈何,正要分派姑娘四处去寻。其中一个姑娘终于老实招了供:“红姐,唉……本来我答应温姑娘不说的……现下她却不知上了哪儿,便连小缦也没了消息,我可老实说了……温姑娘她……她去找她那没良心的冤家了。” “什么!”卫靖惊讶大喊:“你怎么现在才说!” 那姑娘有些委屈,解释著:“你们难道忘了,温姑娘待在这儿,便是想替那家伙挣些钱,替他还清欠债。昨夜的竞标一下子标上二十二万银,红姐你便也赏了两成,也就是四万银给温姑娘。她分了些红给咱们姊妹,却又想起那家伙,犹豫了一个晚上,今儿个一大早,还是决定将这笔钱给他。我和小缦苦劝了好久,她答应留下一半带回家里,另一半仍执意要给那家伙,说是还清最后一分人情,从此再不见他。小缦怕她这么一去,让那家伙说上几句好话,便将她所有的钱都吃了,便跟著她去。她临行前,千叮万嘱要我别和其他人说,免得无故惹得大家不悦,我想想也有道理,只当她俩去去就回,哪晓得一等便等到了现在……” 卫靖听到中途,便已忿忿难平,气得冲出了云来楼,便要去打那陈裕,却想起陈裕已不在原先住处,恨得连连跺脚,用脚踢著地上积雪。 樊军倒没那样气愤,只是怔怔地说:“要是温姑娘真有决心,从此和他一刀两断,这也无可厚非。只是,人怎会平白无故地没了消息?上哪儿去了?” 卫靖正激动地踢雪之时,远远地传来了小缦的喊声:“小卫!小卫!快去叫红姐!” 小缦模样狼狈,衣服上有些淤泥,脸上有好几块擦伤。 “小缦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于雪姊姊呢?”卫靖大惊失色,连忙拉著小缦进了云来楼。 “温小妹……温小妹让那贱胚给掳走啦!”小缦喘了口气,自姊妹手上接过热茶,大口喝著。 卫靖、樊军等惊愕不已,红舞云突然冷冷地问:“小缦,你再想想,他俩可是私奔?” “不!不是这样!是给掳去了!”小缦连连摇头,她知道红舞云一直盼著温于雪看透那陈裕嘴脸,彻底觉悟,要是温于雪拿得了钱,便再重回陈裕怀抱,甚至抛下卫靖,也不回家乡见父母,那可要糟蹋大家一番苦心了。 小缦将茶饮尽,喘了口气说:“我一去那儿,便知不对劲,那贱胚窝的地方,还有别的男人。温于雪和他讲了半晌,似乎起了争执,我要将她拉走,那贱胚已经翻了脸,和他那些朋友将咱们绑了,说要押去献给唐彪!原来他上次让小卫打了一顿,竟跑去入了豹子堂,想抢个头功呐!我和温姑娘给押上了马车,行了一段路,我趁著一旁男人不注意,跳下了车,死命逃著,好不容易才逃回这儿……” 卫靖气得炸了,哇哇大叫了好一会儿,听得小缦说完,扑上抓著她的肩,猛力摇动,愤怒地问:“他们将于雪姊姊抓去哪儿了?我要去扒了那家伙的皮!” 小缦连连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马车顺著子午大道往南边跑……” “探月楼。”红舞云随即接话:“豹子堂的据点之一,那是那唐彪风流快活的行馆。” 卫靖听了,惊愤交杂,转身便要往外头冲。樊军一把将他拉住,大声地说:“你不能打,去了也没用。你大伯不是和闯天门关系密切吗?你现下要做的事,是赶紧回剑庄求援,知道了吗!” “我要去救于雪姊姊!”卫靖六神无主地吼叫。樊军一把将他提出云来楼,招来一辆马车,将卫靖扔上了车,又在地上抓起两把雪,一把塞进卫靖嘴巴,一把抹在他脸上,对车夫说:“将他载回卫家剑庄。” 车夫问:“哪个卫家剑庄?” “卫家大哥那个!”樊军掏出一锭小金子,赏给那车夫,吩咐:“用最快的速度载他去!” 那车夫大声言谢,快马加鞭跑起了马车。 “我去探月楼一趟,向那唐彪要人。”红舞云套上毛皮袍子,吩咐几个姑娘:“你们快去找大厨子求救。”红舞云说完,便领著几个姑娘,连同樊军,一同赶往探月楼。 □ 那车夫将马车驶得极快,颠簸晃颤,卫靖在车上紧握著拳头,脑袋一片空白,直到抵达剑庄之时,还是车夫出声提醒,他才赶紧下了车。 卫靖发足快奔,穿过了庭院小林,直直便往卫长青书房跑,只盼大伯能替他出头,透过关系要唐彪放人。 他奔得激烈,大口吸气,一道道寒风皮鞭似地抽著他的胸肺,好不容易奔到了卫长青书房前头小花园,脚下一滑便扑倒在院子积雪地上。他挣起身子,只觉得头昏眼花,一口气换不上来。全是因由他心情过于激动,加上气候严寒,狂奔之时激烈呼吸所致。 卫靖拍拍脸上的雪,冷静了些,扶著栏杆步上提台阶,开始盘算如何将这原由说给大伯听。 “你说什么?那逃出闯天门刑堂的武裕夫当真在你那三弟家中!”伯母的声音自书房当中传出:“那两个探子却没见过武裕夫,可是认错了人?” 卫靖一怔,将脚步放缓,竖耳倾听。 “他们听武裕夫以这此三字自称,三弟便称他“武兄弟”,三弟隐居多年,交友不多,哪来这么多姓武的和他称兄道弟?哪还有错?”卫长青解释。 “既然如此,你何不知会闯天门李帮主,便要他下令抓人呐?这可是立了件头功!”伯母的声音既惊且喜。 卫靖听闻至此,身子剧烈发抖,一阵寒意自脚底钻了心肺,他望望左右,蹑手蹑脚地更靠近窗边,偷偷听著。 卫长青笑骂:“你懂得什么?让人传了出去,便说我为了讨好李靡,连自己亲生兄弟都要出卖,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况且,李靡那脓包喜怒无常,他这样对待富贵居,无非便是觊觎那本百兵神妙,三弟是杨老爷子女婿,倘若那本百兵当真在三弟手中,届时他顺水推舟地献出,再加上一番解释叙述,反倒因此得宠,我不就是无端端又替自己立了个对手吗?” 伯母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便是你最行,那么你又为何放卫靖回去小原村,便将他押在这儿,你三弟不来也不行呐!” “唉……你这脑袋……”卫长青摇头地说:“我派探子去探我三弟,为的是瞧瞧这卫靖是真是假,可别中了卫老二的计,派个假侄子在我这儿卧底,将我这次神兵大赛的压箱技艺给瞧了个饱,或是胡搞坏事什么的。卫靖要回乡,正好可以证实他是真是假,若他是假,早早滚了好,要他是真,我在捎给三弟的信中说我病得重了,想煞了他这老弟弟,求他无论如何,来见我一面。等他来了,我便留他长住,将卫老二一番坏处全说给他听,老三以往便向著我,自会信我,和我一齐对付卫老二,而我也自当全心全意地照顾我这苦命的弟弟,你说不是吗?” “是呀,但他便和闯天门的头号要犯武裕夫勾搭在一块儿,这又该当如何?”伯母问。 “这倒是个麻烦,我也不知他是如何与那武裕夫勾搭上了。但他们本便相识,武裕夫逃出刑堂,无所依靠,找著了昔日朋友住处避祸,也不稀奇,多半是我这三弟心肠软,又怎会不收留他?”卫长青胸有成竹地答:“总之等他来了,一切便全在我掌握之中。” “我真怕他将那逃犯也给带来了。” “带来更好。”卫长青答:“明年初春大扬府上,由我亲自献上大礼,可比只是通风报信,威风得太多了。” “这一次,我必雪前耻。”卫长青说出这句话时,语音颤抖,兴奋不已。三次神兵大赛当中,他只胜了第一次,之后两次,都败给了弟弟卫开来。而卫长青和卫开来,早在当初分家之时,便已闹得水火不容了,卫文当时已先一步离开卫家剑庄,对此一节了解甚少。 “你不怕养虎为患?”伯母的声音尖锐刺耳:“你那晚说得可诚恳了,你当真要将这卫家剑庄和你弟弟同享,让他儿子接手?” 卫长青哈哈一笑:“同享个三年五载又有何难?等到我将卫老二搞倒,这老三又有何难对付?将我基业给他儿子?你当我傻了吗?哈哈!” 书房里传出阵阵笑声,卫靖铁青著脸,转身离去,他本以为大伯对百兵感兴趣,终究只是出于铸剑师的本能,想瞧瞧那玩意儿究竟有何稀奇。却没料到大伯计画绵密,便是为了对付他两个亲生兄弟。 他激愤之意渐减,心寒之意充满了全身,倒使他静下了心,他既已知道卫长青和闯天门的关系,近乎一种“仆与主”、“犬与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乡下姑娘得罪闯天门。 既然如此,他开口去求也是无用,平白拖延时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剑庄大院的偏僻处,在行囊中掏摸一阵,找出了武裕夫那块染血布,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此时天色渐渐暗去,卫靖耐著酷寒换下新衣,换回平日上课制服,将行囊都藏在草堆中,只带著那双剑和那二尺钢片,低头快步走著,生怕让剑庄里的人发现,他找了好半晌,见公孙遥正准备回寝室作功课,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去,将他拉到没人的角落。 第65章 “咦!卫……”公孙遥惊讶要问,让卫靖捂住了嘴。 “公孙遥,你先别吭声,你公孙家既然全家出动要对付闯天门,这情报功夫应当作得足了。你可知道铁角堂的牛家三兄弟?”卫靖低声地问。 公孙遥惊讶地答:“你也知道铁角堂?咱们公孙家以前便和他们相识呐。我这次行程之前,还费了一番功夫,找了他们碰面,让牛大哥撵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卫靖深吸口气,用最简单明了的方法,向公孙遥说明温于雪此时处境,和武裕夫这块染血布的意义。 “你想找牛家三兄弟帮忙?”公孙遥怔了怔,说:“找他们没用,牛大哥意志消沉,又担心他俩个弟弟安危,想来不会替你冒这险……” “我没有其他办法了……你告诉我他们在哪儿,我跪下来求他……”卫靖一想起温于雪情形,又慌乱起来,语音颤抖,又要哭了,他抓著公孙遥的肩头说:“要不,你能不能出动你公孙家的势力,救出于雪姊姊……我……我卫靖替你做牛做马……” “卫兄弟……你别这样……”公孙遥为难地说:“我公孙家势力本便不能和闯天门相比,这次不计一切代价,为的是杀李靡……无论如何,决不能在此时轻举妄动,那可是前功尽弃了……卫兄弟……我知道你重视那温姑娘,但我公孙家上下人的性命安危,也并非不值一文……” “我知道了……”卫靖茫然失措,转身要走,却又回头地说:“那……你可以告诉我……牛大哥在哪儿吗?” 公孙遥瞧著卫靖,叹了口气,看看左右,拉著他来到墙边,说:“趴下!” 卫靖还不明其意,已让公孙遥按在地上,踩著他的背,爬上了墙,伸下手来,说:“我带你去找牛家兄弟,若他不帮你救人,我去帮你去救人。” 卫靖惊喜交加,拉著公孙遥的手攀过了墙,两人落到地面,卫靖感激地说:“你不是说……” 公孙遥苦笑了笑:“我公孙家有重要大计,而我公孙遥自个儿的事,自行负责,我一个人去帮你,应当不至于太招摇才是!” 卫靖瞪大眼睛,一哽咽便跪了下来,便要磕头。 “你做什么?”公孙遥惊讶地将他拽起,却见卫靖满脸鼻涕眼泪地说:“你真是好朋友!” “对朋友要讲义气,我爷爷一直是这样教我的。”公孙遥带著他跑过几条街,来到一个偏僻巷子,有户破烂小屋。 那户有个小院子,屋里头有些人,公孙遥上那屋旁,透过窗子向里头的人打了几个暗号。便带著卫靖来到一旁另一间小房,里头有一匹马,那马鬃黑体白,色泽刚烈分明,一见公孙遥,便站了起来,亲密地以头颈磨蹭著他。 “‘千里’是我的动物朋友,我爷爷通知家乡举家出动之时,便将它也带来了。这小子腿健,若届时我能一举击杀李靡,只要能乘上千里,或许能保住一命。现下让它暖暖身也好。”公孙遥看了卫靖一眼说:“你则是我上海来市时,第一个结识的朋友!” 卫靖怔了怔,看著公孙遥眼睛,突然觉得他此时言行,便和公孙祖对王宝胜之义一般,祖孙俩一个模样。 他虽然尚不了解大恩不言谢这个道理,却也觉得此时若再流著眼泪道谢,也实在多余。便说:“兄弟,我会记住今日!” 公孙遥骑上千里,将卫靖也拉上了马,轻甩僵绳,千里一叫也不叫,灵巧地奔出小屋,奔上大道,速度如飞一般。不一时,已在距离卫家剑庄甚远的一处巷子当中停下。 卫靖正觉得这儿眼熟,四处瞧了瞧,竟是那日他逃入地下海来的鸪水街。两人下了马,公孙遥拍拍马颈说:“乖乖地在这儿等我。”说完便领著卫靖,往前走去。 卫靖回头看那千里,见它乖巧地靠在墙边,可羡慕不已,喃喃地说:“你的千里可比我的阿喜有用太多了啊!” 鸪水街此时静悄悄地漫无人迹,两旁矮屋大都无人居住,只偶有几间亮著微微烛光。 公孙遥在其中一间门上敲了数次,里头沉沉的声音问:“谁?” “信县公孙遥,另有要事拜访。”公孙遥恭谨地答。 “滚。”那声音低沉而坚决。 里头却传出争执声音,一个娘声娘气的男人声音说:“大哥,你便不想见他,也得要有礼貌呐。”又一个声音粗犷语意却似童言的家伙说:“大哥,公孙祖是大好人,他孙子也是好人,你好坏不分,不怕死后下了九泉,让爹爹打断你的腿吗?” 那娘声娘气的家伙是牛贰,言似孩童的便是牛参了。 突地一声拍桌声响,是牛大发怒喝叱:“闭口,牛参!” 卫靖按捺不住,推开了门,双手将那染血布抖开,直直跪在地下,大声喊:“三位牛大哥,我是武裕夫的朋友,我现下有难,求你们相助,卫靖他日定会报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孙遥跟进屋里,只见屋内陈设简陋,几张破烂桌椅和和三张草席,三张破烂棉被,这些时日,牛家三兄弟便避居于此。原来牛家三兄弟本是闯天门铁角堂的三位堂主,尽管闯天门门风日渐低落,牛大管理堂众仍十分严格,严禁他们其他堂口一般欺压良善,甚至因此和其他堂口起过不少争执。 富贵居这事儿本应当落于铁角堂之上,但牛家和王宝胜也有旧情,铁角堂堂主牛大坚持不接这任务,闯天门总坛便将这任务,派给了无双堂满全利去干。牛大自知李靡必要怪罪于他,加上富贵居惨案传得满城风雨,牛大心灰意冷,再不愿为虎作伥,自行解散铁角堂,领著三位弟弟卖起了牛肉面。 但闯天门自然不会放过这牛家三兄弟,曾经数次与铁角堂闹过纷争的无双堂,更是逮著了这机会,无时无刻去刁难他,牛家三兄弟也尽力忍耐,只盼远离江湖是非。 大牛那日和何闻闹翻,自知这生意不可能再做得下去,便领著牛贰牛参,来到了通往地下海来的鸪水街,心想先避避风头,观望一阵子,闯天门逼迫得紧,他们也可逃入地下海来。 公孙家全族出动之后,试图暗中联系各方反闯天门势力,便也寻得了这牛家三兄弟。公孙遥曾亲自前来游说牛大,希望与其合作,但牛大决心退隐,更不愿两个弟弟牵连上祸害,说什么也不答应,几句话说得僵了,便将公孙遥给撵了出去。 “牛大哥!我给你磕头!”卫靖大力磕著头,心想或许现在樊军已杀到了探月楼,和豹子堂展开恶斗,想他便只一个,如何能敌一整个豹子堂?更加温于雪应当早已被掳至探月楼,现下情形如何,卫靖早已不敢想像,只能大力磕头,急得眼泪都要落下。 公孙遥则解释著这纠葛情形,述说昨晚唐彪那恶形恶状。 “小兄弟,别磕了!武弟是咱们干弟弟,你是他好朋友,自然也是咱的好朋友!”牛贰一把拉起了卫靖,卫靖只觉得他出手秀气飘逸,但后劲却大得无可抗拒,一抬手便将他整个身子都拉了起来。 牛参一把夺下染血布横看竖看,说:“我不认字,看不懂!”他又瞧瞧卫靖,突然大叫地说:“咦,你不便就是那日痛打何闻的好小子吗!原来还是武弟的朋友,真是好小子呀你!” 牛贰将染血布抢过,瞧著上头那些血字,嚷嚷念出:“王老爷死于闯天门刑堂之上,武裕夫无能,只能保住自身,避居乡野养身,他日返回海来,以身殉死。望三位哥哥,念昔日王老爷之恩,保我卫靖小弟海来一行,平安顺遂。不才弟武裕夫跪拜。” 牛大闭上眼睛,似在挣扎,他喃喃地说:“老爹爹临终前,曾托付我……要照顾两个弟弟,千万不能让他们受苦受难……我不是为了自己平安,却是为了你俩啊……” 牛贰酸酸地说:“大哥!你可真体贴,只护我和牛参这亲弟弟,不顾武裕夫那干弟弟!你忘了武弟也和咱们喝过结义酒吗?” 牛参猛一拍掌,说:“大哥,那你甭去了,我和好小子去,只你有弟弟,我却没有弟弟!没有这层顾虑,唉呀,我怎么这么聪明,嘻嘻,呵呵!” 牛大坐在椅上,一语不发,仍在挣扎。 公孙遥不愿强人所难,和卫靖说:“卫兄弟,我先去吧,我也能打上几个,樊兄以一敌上整个豹子堂,终究要吃亏。” 卫靖心中慌乱,听了公孙遥这么说,连连点头,又看了牛大一眼,不知他还要想上多久,叹了口气说:“公孙遥,咱们一同去,死便死吧,唉……” “好小子!等等我!”牛参再不理牛大,追了出门。见两人上了马,大叫大嚷著:“我也要骑,将我也带去!我也好想揍豹子堂的人,他们和无双堂一样可恶!” “牛参,哥哥得随你去,好保护著你!”牛贰也跟了出来,扭腰摆臀地说。 “小牛!别拉扯人家的马!”牛大缓步出门,见著牛参起哄,拉著千里的僵绳不放,便怒吼责骂。 “啊啊啊,我偏不听你话!”牛参回头大喊:“小牛我就是要去探月楼揍唐彪,要是碰上了他老子唐经虎,我也一并揍!” 牛贰在一旁煽风点火地说:“是呀,大哥,你要是心疼你小牛,便去保护他,或者打死他,不让他去,两个你选一个!” “别胡闹!”牛大双眼圆瞪,气势如虎,倒将牛参吓得放开了手。 牛大大步走来,沉沉地说:“你那么大一个人,骑得上马吗,滚上街去,拦多马车!” 公孙遥和卫靖听牛大这么说,知他要相助了,连声称谢,说:“牛大哥,咱们马快,先去救急。” 第66章 “等等!”牛大一步上前,自卫靖手上夺下那染血布,紧握在手拜了几拜,随即撕了个碎,说:“回去和武裕夫说,我没负他。” “谢牛大哥!”卫靖大声道谢,公孙遥拉动僵绳,千里前蹄高扬,随即似箭奔出。 “啊呀,我忘了将你爹爹的绿铁剑掘出土来了,手上没有剑!”公孙遥突然想起这事儿。 “这不成问题,我大伯给了我一双宝剑,咱一人使一支,杀他个鸡飞狗跳!”卫靖大声地答。 “哇!好快马!比牛快太多了!”牛参看傻了眼,又怔怔地问牛大:“大哥,武弟又没死,你拜他干嘛?” “关你屁事!快去叫马车,迟了没机会揍唐彪了!”牛大愤恨地吼,重重敲了牛参脑袋一下。 □ 探月楼古森幽静,高楼外是广阔庭园,一面向著小湖,那小湖虽是人工砌造,却造得极美,一年之中,大部分的时节都是波光粼粼的好看景色,此时却已冻成了一块小冰原。小湖之旁是一片石板广场,有几处小亭,有专人负责扫去那些积雪。 红舞云衣袖轻飘,踏在积著薄雪的石板走去,艳红裙摆滚滚飘动,好似火在雪上跑。 几个姑娘忐忑不安地跟著,樊军在最后头,冷冷地瞧著小亭上那翘著二郎腿,任由两个姑娘喂葡萄吃著的唐彪。唐彪身后站了满满的人,个个持著兵器。 “哟,这是云来楼女主人来啦,失敬失敬!”唐彪吐出两颗葡萄子儿,捏起牙签剔牙,见了红舞云,笑著调侃。 红舞云走至唐彪面前,冷冷地说:“听说温姑娘在你这儿,可有此事?” 小缦不等唐彪回答,便指著他背后一人,说:“便是在这,我认得这家伙,就是他将我擒上车的,可别赖!” “没人不承认呐,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唐彪哈哈一笑,伸了个懒腰,向身旁喽啰要来了白羽毬袍,裹在身上,说:“越来越冷了,啧啧,你们一堆姑娘不冷吗?来取取暖吧!” 红舞云不答话,小缦抢著说:“你们将温妹子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唐彪夸张笑著,和喽啰们一同起哄著说:“咱们这些坏男人将她带来探月楼,还能做什么好事?你这云来楼的红牌姑娘,怎地突然装起清纯来啦!” “你这杀千刀的!温姑娘是乡下姑娘,她并不是自愿来咱云来楼的!”小缦恼怒,吼著唐彪。 “好好,是我不对。那你这自愿的,过来陪陪我吧!”唐彪摊了摊手,摇头说:“期待越高,失望越大,值二十万的姑娘,也不怎么样、不怎么样!” 樊军吸了口气,胸膛鼓胀,往唐彪走去。 “樊军。”红舞云伸手拦住樊军,说:“别和他闹,你现下上去,将温姑娘带下来。” 红舞云边说,边瞧著唐彪,冷冷地说:“唐彪,卖我个面子,让他上去将人带下。你和你身后的人别拦他,若闲著无聊,我陪你聊聊天,如何?还是跳支舞给你瞧?” 唐彪拍拍手,连连点头说:“正好,正好!我还愁著要派兄弟送她回家,也挺麻烦,这么天寒地冻的,你们说是吧!快上去接她,上头那些家伙,可饥得像是什么似的!” 樊军瞪眼,全身发抖,也不答话,转身往探月楼冲去,到了门边,一抡拳便将两个看门的家伙给掠倒了。 “你说要跳舞,跳吧!”唐彪打了个哈欠,仍将双腿翘在桌上,手上端著美酒,他又说:“一出跳不够,多跳几出,等那大厨子来,替我烧个几道菜下酒。” “你知道我为得等他来。但我也晓得你心思,你岂会将大厨子放在眼里,闯天门势大,和天一样大。”红舞云淡淡说著,仰头望雪,双袖飞扬,轻逸起舞。 大雪泼洒而下,唐彪眯著眼睛,一面喊冷,一面饮酒,一面和喽啰们一搭一唱,对著红舞云的舞蹈品头论足。 “在那儿!在那儿!”卫靖和公孙遥乘著千里,终于赶来,远远见到红舞云一行,立时奔去,卫靖跳下马匹,大声喝问:“死光头……” 小缦捂住了卫靖的嘴,在他耳边说:“温姑娘在上头,樊军已经去了,你俩快去帮他!” “快快!在楼上!”卫靖听了,和公孙遥相视一眼,双双跑进了楼里。 唐彪瞧也不瞧卫靖一眼,只是凝神看著大雪中漫舞的红舞云。 探月楼有九层楼高,面积也宽阔,每一层楼都有一个大厅,十数间小房。许多豹子堂的人四处走动,或是盘据交谈,或是搂著姑娘调笑。 樊军向上直闯,喽啰们拦他不住,只能招呼伙伴持兵器围他,樊军身手矫健,或是翻过大桌,或是攀跳上楼,一连冲了四楼,来到五楼,大厅里聚了二十来个豹子堂喽啰,个个持著刀斧棍棒。 樊军取出拐子,拐子已有些残破,是昨日让唐彪砍的。几个豹子堂的人一拥而上,樊军向前一跨,双拳打出,立时将两个迎面而来的喽啰,轰出好远。樊军忽而抡拳,忽而踢腿,大杀四方。 楼下也是一阵吵杂传上,鸡飞狗跳的。 樊军打得性起,背上中了一勾,将他那皮毬背心划破,在他背上画出一道长长口子,他索性将皮毬脱了,暴怒狂吼,将拐子使得如天雷大火,靠得近的喽啰全给打得头破血流。 他马步一绷,飞身弹起,连环腿发出,又将数名喽啰踢晕。 突而感到背后杀气陡升,他回身一甩臂,却给一个大汉牢牢握住。 那大汉一头金发,不像大棠国人,个头比樊军还高出不少,身材更是壮硕。他单手将樊军手臂,连同拐子一齐抓著,足见手掌之大。 樊军出力去抗,却无法挣脱这大汉手握,知道他怪力不下无双堂鲁熊,一面绷身发力,一面连出拳脚,施以突袭。 那巨汉抬手格挡,挡不住樊军的连击,一不注意,握著樊军的手给崩开,樊军一个顶膝撞在巨汉小腹之上,将他击退。 眼前一道银亮闪光卷来,樊军低头避过,一个矮小男人自楼梯口翻下,手里抓著一条银鞭,那鞭子状似蜈蚣,每节都镶著小刀片,矮小男人呀呀地叫,挥动著那银鞭,一鞭一鞭地朝樊军脑袋上卷。 樊军专注闪避,那矮小男人一鞭快过一鞭,突起一鞭快若飞雷,樊军避无可避,陡然双拳举起,拐子向外,让银鞭缠住。 樊军也不理银鞭上的刀片划破了他手臂,仗著拐子保护手骨,身子一沉,发出震天巨吼,硬功爆发,双臂一撑,将那银鞭撑得断成好几截。 那矮小男人怒眼圆瞪,哇哇叫著,又从长裤绑腿上的小袋中摸出一双小刀冲上去斗,但这刀势便不如银鞭犀利了。 又一个高瘦汉子自后窜来,拿著一根长棍,长棍一端,还以锁炼,连著一截短棍,那短棍上头,满是钢钉。 “好毒辣的子母棍!”樊军怒骂,转身和他斗起,那矮小男人也不愿居后,持著双刀夹击。 高瘦男人的子母棍,长棍锁著短棍,用意在其这么一棍砸下,敌手若以兵刃挡格,挡下长棍,仍会被顺势甩下的短棍打中脑袋。而这高瘦男人持著的子母棍,短棍上头满是钢钉,凶狠可想而知。 樊军左右迎敌,倍感吃力,身上让那短棍甩出好几处伤痕,他后退两步,乎将拐子倒转,握著拐子长端那截,将拐子当作小锄头一般拿握。 高瘦男人大喝一声,一棍子照著樊军脑袋劈下,却也听得樊军一喝,双拐向上一勾,以一双拐子的握柄处抵住长棍,满是利钉的短棍当头甩下,却因樊军将拐子倒握,更加上他手长,短棍向下甩时,他仅略偏了偏头,便避开短棍这击。 短棍旋绕数圈,锁炼在一双拐子握柄交叉处缠绕得动弹不得。 高瘦男人惊愕之时,已来不及,樊军力气大过他,一个拧扭已将他那子母棍拉脱了手,一手抓著长棍一端,膝盖抬起一撞,将那子母棍折成了两半。 “这家伙好厉害!”又一个虬髯汉子挺剑刺来,一剑一剑刺向樊军要害,樊军吸气闪避,重整阵脚迎战,和虬髯汉子酣斗半晌,渐渐占了上风,一双拐子格挡下所有剑砍刺击,又忽起长腿不时突袭,虬髯汉子中了好几脚,恼怒吼著:“好家伙,咱们豹子堂四豹子车轮斗你一个,竟还斗不倒你!” “滚开!”樊军恨恨吼著,一拐子砸下,那大豹子虬髯汉陈宾不敢以剑挡架,只得向后一跃,向三个伙伴吼:“看什么!一起上呐!” 那二豹子金发壮汉蒙哥、三豹子子母棍黄喜、四豹子矮个儿薛瑁听了号令,立时将樊军团团围住,一齐发出攻势。 尽管三豹子、四豹子的擅长武器让樊军打坏了,但四个打一个,仍大大占了优势,尽管樊军杀红了眼,怒吼连声,拐子攻势剽悍,却仍难敌这四豹子联手,身上的伤痕快速增加,腰间中了二豹子蒙哥一拳,呕出好几口血,滚至楼梯边缘。 大豹子陈宾挺剑追上,忽地樊军背后银光乍起,挡下了这剑。 公孙遥挺剑跃上接战,长剑凌厉,加上是卫长青打造的宝剑,和陈宾一过数剑,便将陈宾那剑击断了。 卫靖也跟上楼,右手握著锐利短剑,左手握著二尺钢片,连连喘气,将樊军扶起,关心地问:“啊呀,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樊军呸地一声,将嘴中残血吐出,大声说:“打架受伤,早习惯了!再来!” “好!”卫靖大喝一声,跟在公孙遥之后,大战那四豹子,樊军随即也加入战局,情势立即扭转。 本来这四豹子联手,未必会输樊军加公孙遥和一个卫靖,但陈宾断了剑只得使著喽啰递上的斧头;黄喜没了子母棍,也向喽啰要了一柄弯刀;薛瑁使著威力不大的小短刀,武器用不惯手,这四豹子便落了下风,公孙遥长剑连击,挡住陈宾和黄喜,卫靖手上两柄家伙,都比薛瑁手上短刀长,便连个头也比薛瑁高出不少,他仗著剑利,乱挥乱砍,就想让薛瑁以刀硬格,将他刀削断。 第67章 薛瑁并不上当,后退几步,手一挥便扔出飞刀。 卫靖身手自是无法避过这飞刀,公孙遥挺剑来拨,打落了飞刀,左臂却中了黄喜一刀。 “小子,你以为你能一敌三!”薛瑁指著公孙遥怒骂,翻滚一圈先是绊倒卫靖,反握小刀就要刺他胸口。 公孙遥使剑挡开陈宾和黄喜的攻势,又出剑来救卫靖,再次逼退薛瑁,腿上却又中了黄喜一刀。 陈宾见公孙遥单膝跪上,便大步跨去,要以斧头斩他。突然手臂一紧,竟是让樊军抓住,那头的二豹子壮汉蒙哥,已经倒地不起。原来樊军趁著公孙遥以一抵三之际,全力解决了二豹子。 他抓住了陈宾手腕,不等陈宾反应,一肘撞在陈宾后脑之上,这一肘可用上了十成力,陈宾甚至没有吭声,已经软绵绵地倒下。 四豹子败了两豹子,黄喜若以子母棍,还能勉力斗公孙遥,但他用弯刀,所学功夫施展不出,单对单完全不是公孙遥的对手。本来退在后头看热闹的喽啰们,此时瞧出苗头不对,有的开始替四豹子找起称手兵器,有的推挤著要上来帮忙,一下子哄乱成一团。 樊军一个膝盖顶在薛瑁脸上,将他鼻梁踢断,还不等他倒地,回身一脚将他踢飞下楼,一路滚了下去。 黄喜也让公孙遥刺中三剑,倒地不起。 卫靖三人又继续往上找寻,和一票喽啰且战且走,到了八楼,一间房里传出陈裕的说话声音:“阿雪,事已至此,你便别闹倔了,豹子堂势力庞大,跟著咱们绝不吃亏,唐大哥英雄豪杰,他爹唐经虎,是闯天门的大元老,深受闯天门李帮主信任,在这儿,包你吃好的穿好的!有我罩著你,堂里兄弟不会对你不规矩的!刚刚的事,你便忘了吧!” “你别过来——”温于雪的叫声凄厉,一头乱发披肩,脸上有伤,衣裳不整,流著眼泪以一只发髻抵著自己咽喉,发髻已经刺入咽喉些许,滴落出血。 陈裕气愤大吼:“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冰清玉洁,有什么好希罕的!让唐大哥碰过,是你的荣幸!你再他妈的发疯,我便叫外头兄弟出来,轮流著上,到时候你便想死也难啦!” 陈裕趁著温于雪痛哭失声之际,一把拉住了他手臂,抢下她手上发髻,赏了她几个巴掌,伸手便要去扯她衣裳。 “哇!”陈裕猛一大吼,脸让温于雪咬了一口,鲜血淋漓,他愤然大怒,扯著温于雪的头发,往房门外走,一面怒骂:“贱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外头的弟兄们,做兄弟的我……” 陈裕开了门,却见到门外十几个闯天门喽啰围著樊军、公孙遥和卫靖对峙,还有一半已倒地不起。 “于雪姊姊!”卫靖见温于雪一身狼狈,让陈裕揪著,怒不可抑,发狂似地扑了上去。 陈裕知道樊军骁勇,心中害怕,以他夺来的发髻抵著温于雪颈子,将她往九楼拉,一面大喊:“铁哥,铁哥!他们上来啦!” 卫靖等三人追上了楼,九楼楼梯上去,是一圆形小厅,一半通著厅堂房舍,另一半有一长长窄道,通往陈设别致的探月天台。 厅堂那端出来一个剽悍男人,手上搂著个姑娘,背后还跟著一票手下,犹自问著:“谁在嚷嚷,没瞧见我正风流快活吗!”这男人是唐彪的弟弟,唐铁。 “铁哥!有几个家伙打上来啦,彪哥这在楼下主事,没空管呐!”陈裕大喊,拉著温于雪往探月天台奔去。 “什么?谁那么大胆子敢闯咱们豹子堂?”唐铁怔了怔,挥手一招,身后一票手下,和自楼下赶上来帮忙的喽啰,全围了上去。 卫靖三人追著陈裕,樊军见背后的追兵甚急,突然停下,回身几拳砸倒几个喽啰。唐铁狂啸一声,挺著一柄长戟刺来,樊军抖擞精神,一人守住长道,狂战唐铁和一票喽啰,总算也拜这长道狭窄,唐铁顶多只能同时率领二人围攻樊军,无法一拥而上。 卫靖和公孙遥一路追上,出了长道,来到探月楼天台,见到陈裕挟持著温于雪,奔到楼台边缘,还逼迫温于雪和他一同翻过了栏杆。卫靖愤恨地大吼:“你这王八羔子,快将于雪姊姊放了!” “你再过来,我将她扔下去!”陈裕扯了扯温于雪的身子,温于雪脸色煞白,嘴唇发颤,看著天空飘雪。 “姓卫的!我到底得罪了你哪一点?咱们不是同乡吗?明明井水不犯河水,你三番两次找我麻烦,却是为何?”陈裕也愤怒地吼。 “你还好意思说!你还好意思说!”卫靖大怒,胡乱挥著短剑,却不赶上前一步,生怕他当真将温于雪推下。 “陈裕……”温于雪突地一声呼唤,语音冷如冰雪。 陈裕怔了一怔,温于雪突地挣扎起来,也不顾陈裕手上那发髻插入了她颈子数分。 “你疯了吗!”陈裕哇哇大叫,温于雪死命和他拉扯。两人同时一个不稳,向后倒去。 卫靖在温于雪挣扎之际,便吼叫冲上,此时一把拉住温于雪的手臂,将她扯了回来。 只听得陈裕落下时的嘶吼声凄厉吓人,跟著便是磅的一声,再没动静了。 公孙遥也即时赶上,但看温于雪衣裳不整,赶紧转过头去,说:“卫兄弟,快将温姑娘拉回来。” 温于雪和卫靖隔著栏杆互拥,卫靖只觉得温于雪身子冰冷,像是抱著一块冰一般。他连连安慰:“于雪姊姊,你不要怕,没事了,没事了……” 温于雪哽咽一声,流下了泪,捧著卫靖的脸,连连亲吻,说著:“我好后悔,小卫你对我好,我却只将你当作弟弟,我好后悔……” 卫靖又是欣喜又是难过,拉著温于雪的手,说:“我抓紧你,你翻过来!就像于雪姊姊你以前带我爬树一样!” 温于雪凄然一笑,拨开了卫靖的手,身子向后仰去,喃喃地说:“但我已不能活了……” “啊!啊——”卫靖大惊,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构著。温于雪的身子已落了下去。 那声闷沉声响,像木柱敲钟,重重击在卫靖的胸口深处。卫靖猛一颤抖,发狂似地叫喊开来。 公孙遥愕然回身,见卫靖正攀著栏杆,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卫靖后领,死命拉著他,将他往后拖拉。 卫靖哭著吼著,伸手乱抓,只能抓得一片片自天空落下来的雪。 □ 陈裕尖叫坠落之时,红舞云的舞步突而停止,小缦等姑娘全都愕然看他落下,吓得别过了头。 随著卫靖一声尖叫,温于雪的身子跟著落下,小缦等惊讶至极,却仍只能眼睁睁地瞧著温于雪的身子摔落在雪地上,鲜血漫出,染红了一片雪。 随即便是探月楼顶上那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唐彪笑嘻嘻地站起,看著庭院大门入口一堆人举著火把前来,他身形一晃,已来到红舞云身旁。 红舞云猛一怒喝,翻手打向唐彪,唐彪一把抓住了红舞云的手,见她手上还捏著一枚锐利发髻,嘿嘿一笑。 红舞云汗流一身,止不住胸口起伏,她本也身怀武艺,但为了拖延时间,硬是在大雪之下起舞许久,早已力竭,否则她这一招即使伤不了唐彪,也绝不会这样轻易让他挡下。 “胡大厨子来啦!”、“食胜天的人来啦!”云来楼跟来的几个姑娘们见温于雪坠楼,心中惊骇莫名,又见唐彪出手,一票姑娘全然不知所措,此时回头见到食胜天人马终于赶来,全都欣喜地大呼小叫:“胡大厨子快来,臭豹子欺负咱们红姐!” “哈哈……唐……彪——”胡白远远地瞧见唐彪一手抓著红舞云双手,一手扣著她咽喉,哪里按捺得住,只笑了半声,便爆出虎啸狮吼,狂步奔来,怒眼圆瞪,弥勒佛的样貌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如猛牛大熊一般的威猛,他大声一吼:“放开她!” 食胜天的人马来了百余人,个个手上持著菜刀锅铲,一齐怒吼:“放人!” 唐彪哈哈一声,嘟起嘴巴,在红舞云冻得发青的脸蛋上一吻,松开一手摆在耳边作势,说:“听不见!” 红舞云挥动巴掌要赏他耳光,又让唐彪抓住了手。 豹子堂的人马也全拔出兵刃,跟上唐彪身后,也有一百来人,齐声怒骂:“食胜天的臭厨子嚣张啥!”、“你们人有咱们多吗?”、“咱们还有一半在楼里头玩呢!” “胡白。昨晚你不给我面子,又怎么怪我今夜不通情达理呢?”唐彪哈了口气,说:“天气好冷,废话便不多说了,一、将你所有身家给我,二、将那栋十七层楼食胜天让给我。你多说一句,我就吃她一口!” “我答应你!”胡白朗声说:“钱和楼都给你,你将小红放了!” 唐彪一怔,怎么也想不到胡白全然没有第二句话,一口便答应。他歪著头想了想,又在红舞云脸上亲了一下,说:“你可真大方,但我却怕你呀。” 胡白愤怒地浑身发颤,缓缓地说:“你怕什么,你放了小红,我将所有身家给你,绝不报复。” “人人都知道胡大厨子一双铁砂掌精练多年,强横无匹,你看看你一双手,多凶多恶呐,要是打在我身上,可难捱了……”唐彪哈哈一笑,指著胡白左手喊:“你将左手打断。” “好。”胡白一点也没迟疑,右手一挥,打在左臂上,喀擦一声,骨头立断。 “好汉子!”唐彪大声赞叹,将脸凑在红舞云脸上嗅闻,只觉得鼻端湿漉漉的,是红舞云流下了眼泪。 “你虽自断一手,但你瞧瞧,你背后那么多些凶悍家伙……”唐彪伸长脖子,看了看胡白身后那票义愤填膺的食胜天人马。 第68章 “将手上武器扔了!”胡白大喊,叮当声响不绝于耳,所有的食胜天人马全将菜刀锅铲扔了一地。 “这怎么成,你会铁砂掌,你的厨子们难保也会,这样吧……你去将他们每人都打断一臂,然后……然后……等我想想。”唐彪哈哈笑著说。 胡白脸色铁青,转而深红,他已恼怒至了极点,要他自断手臂,他立即便照著做了,但要他将自个儿的手下的手臂都打断,这却著实令他为难。 “你打断了手下手臂,然后再将自个双脚也打断了,如此一来,我才安心!”唐彪瞪大眼睛,笑著说。 “那你先杀了我吧。”红舞云猛一抬腿,那腿踢得又直又高,成了一字马,脚尖眼看便要蹬中倚在她肩上的唐彪。 唐彪千钧一发之际,歪头闪开,他身手了得,还不等红舞云逃脱,又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直嚷:“好险,好险!” 红舞云没了发髻,这么一拉一扯,长发飞扬,唐彪拗住红舞云双臂,连连称赞:“好美的头发!”唐彪知道胡白离他挺远,加上对自己身手自负,闪了红舞云一脚,仍开口说笑。 一根筷子倏地飞来,红舞云的长发尚未落下,唐彪发现黑发之后那飞来筷子,愕然撇头要闪,却闪避不及,还是让筷子刺中他脸颊。 “喝!”唐彪拔出脸上筷子,惊怒交加,只见到又有三支筷子打来,飞势快绝,他以手上那支筷子格开了那三支飞筷。 食胜天的人马之中发出了骚动,一阵推挤,挤出两个大汉,汗流浃背地四处张望,正是牛贰和牛参喊:“大哥呢?跑那么快!”、“喘死我了,呼!” 大伙儿这才瞧了清楚,食胜天一行当中站得很前头一个,正是牛大,手上还抓著几支筷子。 牛家三兄弟不像卫靖和公孙遥骑著神驹快马,只得在街上拦起马车,好半晌总算拦得一台,但牛参身子胖重,拖慢了速度,腿力强健的牛大和牛贰,只得轮流在车后推,好不容易才抵达这儿。 刚好食胜天也在此时赶来,牛家三兄弟便混杂其后一同进来,牛大远远地瞧了唐彪挟持著一名女子,以为那便是卫靖要救的人。摸了几根筷子便推开人往前挤,抓准了时机射筷子救人,他还不知卫靖要救的温于雪,已坠楼身亡。 唐彪这么一惊,红舞云已挣脱了他手。唐彪要追,牛大一扬手,又是三支飞筷子射来,唐彪惊愕拨开筷子之时,红舞云却陡然转身,似飞似舞,右手猛一挥扫,指甲划过唐彪右眼,血花溅洒上天。 “哇——”唐彪捂著右眼,惊怒大吼,红舞云则用尽全力,朝胡白奔去。 “嘶——”胡白深吸口气,却没去迎接红舞云,而是双眼爆射精光,断了的一手低垂,另一手抬手指著天,大喊:“食胜天的弟兄们,会做包子不会?” “会!”上百名食胜天人马纷纷自地上拾起兵刃,爆出巨吼应答。 “做过豹肉包子没有?”胡白吼声更烈,一人之吼压过百人之声。 “不曾做过!” “想不想学学?” “想——” 胡白高举的那手猛一挥下,指向唐彪,气若雄狮地巨喝:“那?还?不?上——”他大吼之际,身子当先狂奔猛扑而去,一臂高举,一张大掌好似土墙,呼呼几声照著唐彪脸上打。 “喝!”唐彪捂著右眼,惊骇地闪避,或举臂横架,或出脚踢击,想腾手拔刀,却苦于胡白攻势太烈,过了十数招,肩头给打了一掌,向给一担子砖砸中一般,双腿一软晃荡几步。 “喝啊——”食胜天的百来个剽悍厨子、伙计,全都杀气腾腾,喊声震天,冲入豹子堂阵中,杀成一团,食胜天一方个个怒眼圆瞪,咬牙切齿,便因那唐彪言行,使得一票他们个个愤慨激昂。 相形之下,豹子堂这厢人马气势便显得弱了不少,让食胜天一冲,登时倒了一半,全都是受了刀砍棍砸,抱著伤处,倒在地上嚎叫呻吟。 此时牛参也吼叫出声,以拳击胸,挥动双拳闯入战圈,一阵乱打,先前他便认清穿白衣的是食胜天一方,一阵乱打之下,便只误伤了几个食胜天的人马,倒是将豹子堂的打倒一片。牛贰见情势并没想像中险恶,便也只是笑眯眯地,在一旁掠阵,随手拍倒几个豹子堂手下。 唐彪一眼瞎了,一臂酸软无力,胡白则气势正盛,狂烈追击,一张大掌或拍或抓,总算逮著唐彪一步踏得浅了,当著他胸口按了那么一下,唐彪啊的一声,口喷鲜血,身子倒下。 胡白抬起一脚,缓缓踏上唐彪胸膛,正要发力。红舞云已经赶来,大喊:“脚下留人!” 胡白一怔,转头问:“小红,你不让我杀这混蛋?” 红舞云叹了口气说:“唐彪是豹子堂堂主唐经虎的爱子,唐经虎不算太老,武名猷在,且是闯天门的大人物,你若杀他,这笔帐便不知要如何了结了!” 胡白看著唐彪,恨恨骂著:“我岂会害怕唐经虎,我和他打架不一定输!” 红舞云说:“食胜天若让闯天门给剿了,我怎么办?” “他如此对你,若不杀这家伙,我怎咽得下这口气!”胡白仍难忍怒气,他修身养性多年,今儿个让唐彪气得要炸,一时也难以平复。 红舞云突然怒叱一声,用力打了胡白一耳光,说:“这家伙要你家产,要你自断手臂,你想也不想便照做,而我要你饶他一条狗命,却是为了你好,你竟怎么也不听,看来你爱他还比爱我多些!” 胡白听红舞云这么说,登时哑然失笑,想想也对,便将脚收回,携著红舞云缓步走回。此时豹子堂的人马已经一败涂地,让食胜天的人打得四处逃窜,胡白一声令下,召回所有人马,转向往楼上打。 唐彪摇摇晃晃地站起,见情势已然逆转,自己受伤不轻,便也不敢再耍狠,招来几个手下,护著他往外头逃了。 □ 公孙遥拖著哭疯了的卫靖,硬是将他拉回长道,见樊军肩头中了一戟,连连败退。 卫靖却仍死命地要往天台上冲,公孙遥只得在卫靖脸上打了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指著樊军那条长道怒叱:“你瞧清楚,路在那边,你从天台上跳,便见不到你想见的人啦!” “对……对!”卫靖心神大乱,他自然知道自九层楼高的地方跌下去是什么情形,但此时一心只想著赶紧下楼,便能见著温于雪了,他挣起身来,接过公孙遥递给他的短剑和钢片,大喊一声,冲了上去。 樊军浴血苦战,拐子虽能作盾挡架拦格,但对上枪、戟这类突刺长兵,便吃了亏,加上长道狭窄,无法游击寻找空隙。 所幸唐铁见樊军一拳便能掠倒一个喽啰,也不急著抢攻,指挥著手下逐步进逼。 这时卫靖发狂地冲来乱杀一阵,樊军惊愕,一面掩护卫靖,还回头看了看公孙遥,公孙遥挺剑助阵,向樊军摇了摇头说:“没能救得温姑娘……” 樊军咬了咬牙,无言以对,眼中也隐隐可见泪水,将愤恨全灌在一双拐子上,挡下了几记劈砍,突然猛力一奔,双臂架著拐子撞上唐铁那方,脚下劲道爆发,推著他们后退。 唐铁和樊军身子贴得极近,长戟发挥不了作用,只觉得樊军力大如牛,如何也拦不住,和身旁喽啰一堆脚互相绊挤,有些摔倒了的便让其他人踩著身子踏过。 公孙遥在后头掩护,看哪个将手拿著兵刃挤出想砍杀樊军,便挺剑刺去。 卫靖吼叫著,和樊军一同推,一面还拿剑乱刺,也捅倒了不少家伙。 余下的七八个人给推回圆形小厅,立时四散,唐铁让樊军扛了起来,照著楼梯扔了下去,卫靖仍发狂往下冲,此时食胜天的人马已经杀了上来,也拦阻不住卫靖。 卫靖和樊军先后奔出探月楼。卫靖远远地瞧著温于雪瘫在雪堆中的身子,只觉得浑身发寒,害怕到了极点,突而犹豫了起来,脚步缓慢向前走去。几个云来楼的姑娘哭著奔来,拉著卫靖,说:“小卫,算了……别看……别看……” 卫靖全身发软,又往前走了几步,远远只瞧见温于雪袖口外头露出一截扭曲染血的手臂,啊地一声,倒抽了寒冷冻气,胸口一紧,天旋地转,便瘫软倒下了。 “啊呀,他撑不住啦!”小缦等姑娘们,七手八脚地将卫靖抬起,奔向红舞云。 胡白叹了口气,指挥著食胜天的人马,将温于雪的尸身收去,以便安葬。 樊军双眼通红,一语不发,左顾右盼却已见不著唐彪。他呼了口气,抬头看看天,飞雪飘下,在空中旋出缤纷花样,好似在哭。 □ 数日之后的云来楼热闹依旧,每人脸上却都挂著淡淡哀伤。 卫靖那夜昏厥之后,被大伙儿带回了云来楼救治。当夜樊军便不见影踪,公孙遥自行敷药,趁夜回了卫家剑庄。 卫靖第二日醒来之后,不饮不食,不回剑庄也不回小原村,只是反覆地哭,哭累了便睡。 到了第三日中午,不知怎地,牛家三兄弟倒是来了,牛大一把抓起卫靖,便赏了他两巴掌,将带来的面饼强塞入卫靖嘴巴,直到他反胃欲呕,这才离去。 牛贰临行之前略有歉意地向看傻了眼的小缦等姑娘解释:“咱们义弟以血书求咱们保这小子在海来市平安顺利,要是他自个饿死自个,那如何说得过去?” 这日傍晚,牛大又来了一次,同样将卫靖打了一顿,塞了他一顿饱。 隔日,牛大又来,卫靖却又叫又跳的地和牛大打了一架,他自然打不过牛大,又让牛大捏住嘴巴,却还不认输地猛吐口水,突然大叫:“我不要再吃饼了! 第69章 你这臭牛,这么有本事去煮牛肉面给我吃!别只会欺负我!” 牛大怔了怔,哈哈一笑,转身出去,向云来楼借了厨房,不久之后,便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卫靖吃完,发了好半晌怔,偷偷流了些眼泪,不愿让牛家兄弟看到,便躲进被子里,嚷著说要睡觉,要他们滚蛋。 又过两日,公孙遥藉著出外差的机会,带著卫靖的行囊,上了云来楼。 卫靖本来失魂落魄,听闻小缦告诉他公孙遥来了,不知怎地,突然觉得羞愧莫名,赶紧要了水盆洗脸,换了干净衣服,跨著大步下楼。 “咦?卫兄弟!你精神好些了吗?”公孙遥见卫靖动作敏捷,不由得替他高兴。 “你这小子!你在我卫家剑庄,有没有对我堂姊乱来呀?小心我揍你!”卫靖咳了两声,大声说著:“难怪你这么帮我,原来是良心不安来著!” 公孙遥胀红了脸,连连摇头解释:“不不!我只是教中芸一些剑术,教芷芊画画国画……全都规规矩矩,绝无二心!且我将你当成好兄弟,这才帮你。” “操!你一心二用,又说绝无二心!”卫靖大叫,接了公孙遥带来的行囊背上,便要往外走。突然怔了怔,转身扔下行囊,跑去向每个姑娘喊:“云来楼的漂亮小姐、美丽姑娘们!小原村的卫大爷要走了,谢谢你们的照顾,后会有期,等我再过两年,回来和你们每一个人睡觉,小缦姊姊,红姊姊,再见!再见——” 卫靖大叫大嚷,红著眼眶和云来楼的姑娘们道了别,拉著公孙遥出了云来楼。和公孙遥走了一阵,突然看著天空,哇地大叫:“海来市呀海来市,为什么你这么大呀——哪儿有卖饼呐?” 公孙遥不明所以,指著一旁饼店说:“那儿便有卖饼。你肚子饿了吗?” 卫靖说:“你去买一个,尝尝味道如何?” 公孙遥便去买了一个饼,咬了一口,说:“饼皮香脆,内馅柔嫩,好吃!” “什么?这么好吃,还有馅儿!这怎么成?”卫靖皱了皱眉头,拉著公孙遥又上了另外几家饼店买饼试吃,挑了一家口味最差的饼店,买了一袋又干又涩的圆饼,这才满意了,自己啃著一个,又分给公孙遥一个。 “公孙遥,我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卫靖边吃,静静地说。 “你但说无妨。”公孙遥爽快地答。 “我不回剑庄了,嗯,也不回小原村,你能否差遣个人,替我送封家书,我有要事和爹爹说。” “哈,我还当是什么事,这有何难?骑乘快马,加鞭赶路,一日便能往返小原村,今儿个我差人去,明早你家便能收到了。”公孙遥哈哈一笑,咬了口饼,皱起眉头,问:“但你为何故意挑难吃的饼买呢?” “我高兴。呐,信给你。”卫靖自行囊当中,掏出两封书信,笔迹凌乱,是他在云来楼哭得累时,要来笔墨,写的两封信,一封要给父亲,一封要给温老医生家。 公孙遥会意,知道要他亲口向温家告知温于雪的死讯,可也是艰难痛苦。便收下信件,又说了一遍:“我待会便差人送去,保证明儿……不,今夜便能收到。” “啊,也别太赶……温老医生和温老夫人年纪也大了,别让他们在夜里知道消息……”卫靖看著天空,呆怔怔地说,探月楼那夜的冰冻寒气,钻入他心肺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好,我会叮咛信差。公孙遥答,跟著卫靖走,却不知他要走去哪儿,正要出口询问,便见到卫靖转入一条巷子,里头一间客栈,招牌写著——“飞飞客栈”。 “公孙遥,我还要你帮个忙!这倒有点难……” “是什么事?” “我要进去打醒一个家伙,塞他饼吃,但是我打不过他……只得要你帮忙……” “什么!”公孙遥怔了怔,见卫靖已经进了飞飞客栈,正觉得奇怪,也发足追去,说:“卫兄弟,我能助你急难,但不能帮你无故欺侮人,这点你须知道!” 卫靖向阿凤打声招呼,问:“是不是有个刀疤人在这儿?他吃不吃饭?” “咦!你是卫……你怎么来了?”阿凤惊讶地问:“啊呀!你怎么知道有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在咱们这儿?他在这儿住了好久,这几天不知怎地,每日都不吃东西,便只喝酒,一瓶接著一瓶,我怎么劝他,都不理我!这几日他付不出住宿钱,仍每日出去赊酒,买回来喝。姊姊气炸了,正要找官兵来赶他!” “官兵?海来市还有官兵吗?”卫靖哼了哼,大步走上楼,回头对阿凤说:“别担心,我替你收拾他。” 卫靖上了楼,闻著酒气踢开一间房门,果然见到樊军伏在桌上睡著,酒瓶堆了满桌满床满地都是。 “哈!老天助我,趁他醉,要他命!”卫靖大喝一声,扑了上去,将樊军压倒在地,取了被单,将樊军的手和床柱绑在一起,重重打著他耳光,将他打得清醒了些,大喊:“你这混蛋,你瞧瞧我,我都醒了,你还在醉!你以为你是霸王客栈痴情弟弟吗?我操!拿饼来——” 卫靖自公孙遥手中接过几块难吃的饼,一鼓作气往樊军嘴巴塞。 樊军莫名其妙地给塞了满嘴饼,一开眼见是卫靖和公孙遥两人,恼怒交加,双手给被单绑住,嘴巴又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卫兄弟!你要让他吃东西,也得让他喘口气,这样要噎死他啦!”公孙遥连忙向阿凤要了杯茶,拿去给樊军喝。 “放屁!”卫靖抢过了水杯,却淋在樊军脑袋上,怒骂:“给这家伙喝茶?给他喝尿差不多!” 卫靖又拿了两块饼往樊军嘴里硬塞,笑著说:“他怎么会噎死?他在噎死之前,应当还有力气将这被单挣破吧……” 卫靖还没说完,便听得嘶嘶两声,绑著樊军双手的被单果然给扯裂了。樊军满脸涨红,一巴掌将卫靖打倒在地。 樊军挣扎起身,只觉得嘴里的饼已给塞到咽喉,难受至极,一张口便呕了出来,这么一呕便停不了,连同胃里头的酒水全呕了出来。 阿凤在外头怔怔看著,骚动声引来了梅文柔注意,惊讶大喊著:“这是做什么呀,啊,你不是那臭小子吗?你们拆我家房子呐!” 公孙遥连忙取出大笔银两,说:“这大哥是我们朋友,我们是来带他走的!” 梅文柔一见是公孙遥,又见他出手阔绰,这才闭口,吩咐阿凤:“待会记得打扫干净。” “卫靖!你做什么?你欠揍是不是!”樊军呕得头晕眼花,见到卫靖嘴角流血,坐在一旁冷笑,更加气恼,挥起巴掌又要打他。 “樊兄!”公孙遥连忙阻拦,大声说:“卫兄弟是要让你吃东西,故意激你,他是为你好,你自个想想,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樊军一怔,摸摸鼻子,说:“我肚子不饿,吃什么东西,我要吃会自个去吃,哪轮得到你们喂我。” □ 三人出了飞飞客栈,来到大街,公孙遥请客,三人在小摊上吃了个饱,樊军又点了瓶酒,却只是小酌。 “我还得出外差送东西给张大爷。”公孙遥拍了拍背上货品,苦笑了笑。 卫靖点点头,向他摆了摆手,又说:“等等。你身上有多少钱?” 公孙遥一怔,看了看钱袋,说:“还有一百多银。” 卫靖手一伸,说:“给我,我没钱花用,怎么过日子?” 公孙遥便将钱袋解下,交给卫靖:“你有需要,便给你吧。” 樊军有些惊愕,拍了卫靖脑袋一下,骂:“你怎么回事?你怎能这样?” 卫靖接了钱袋,在手上秤了秤,满意地说:“行了,你可以滚了。” “……”公孙遥不解地看著卫靖,却还是向他俩拱了拱手,说:“公孙遥告辞。” “卫靖,你……”樊军站了起来,不满地瞪著卫靖。 卫靖也陡然站起,大喊:“等等!” 公孙遥回过头来,不知所措。卫靖一把抓了桌上樊军的酒,一口喝干,连连咳嗽,冲了上去照著公孙遥胸口便是一拳。樊军愕然,不晓得卫靖又为何闹起情绪,连忙赶上前想要插手。 卫靖紧握公孙遥的双手,喊:“你竖起耳朵听好!明年春天,通天河畔大扬府,我卫靖一定到!假使……假使……那时我死掉了,那也没什么好说,我若没死,必会帮你到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是小原村卫大爷许下的誓言!” “卫……”公孙遥瞪大了眼睛,突然一阵哽咽,说不出话。 卫靖踢了他屁股一脚,喊著:“快去送货吧,别再调戏我两个堂姊了!” “我才没有……”公孙遥哈哈大笑,用衣袖拭了拭脸,大步奔跑走了。 “死小白脸……”卫靖哼了哼,转身用公孙遥的钱袋,付了这顿饭钱。喊了喊樊军:“跟我走吧。” 樊军跟在后头,茫然问著:“你真闲情逸致,上哪儿去?” “你的拐子都给打烂了吧,不替你造一副,明年你怎么保护我啊?”卫靖看著流云说。 “保护你什么?” “保护我去保护公孙遥啊……”卫靖摊了摊手,边走,边将公孙遥的事由,全说给樊军听了。 “什么,他要杀李靡!”樊军虽不畏惧闯天门,却也从没想过刺杀李靡这等事情。他摊了摊手说:“这……刺杀李靡又甘我什么事?你欠公孙遥恩情,我可不欠他!” “你欠我啊,我要花费心神替你打造拐子!”卫靖大喊。 “……妈的!”樊军推了卫靖肩头一把。 第70章 卫靖站定身子,略微顿了顿,转头笑著说:“神兵大会是闯天门好重要的活动,那家伙应当也会去,你不想找那个家伙吗?” 樊军一时还没会意,问:“哪个家伙?” “唐彪。”卫靖咧嘴笑著,哈出一口雾气,跟著抬脚一踢,将地上那堆积雪踢散,重重哼了一声。 “嘿……那我去定了。”樊军捏了捏拳头,又问:“但你不回家,能在哪儿替我打造拐子呢?” “你并不陌生的地方呐……”卫靖指著前头那鸪水街招牌,说:“咱们去地底下吧。” 第四集第十八章又下来了 推开鸪水街水井旁的老屋门板,里头便是那通往地下海来的漫长阶梯,熟悉的霉味钻进鼻端。卫靖拍拍脸,擤起鼻子;樊军呸的一声,重重朝脚边啐了一口。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下走,长梯漫漫深不见底,卫靖百无聊赖,向樊军要来那双满是劈砍痕迹的铁拐子。 “这拐子是便宜货,碰上了唐彪宝刀,给砍成这样!”卫靖指著上头几道深深的大缺口。他看看樊军的手臂,吐了吐舌头说:“你将拐子抵在手臂上,当作铁胳臂打人,倘若碰上对手的刀更利些,或是力气再大点儿,岂不是一刀将你的胳臂连拐子都给劈断了!” 樊军自是不服,却也想不出辩驳的话,只好随口答:“这拐子是我花十银钱向我家乡那老铁匠买来的家伙,怎能跟财大气粗的豹子堂那些珍奇宝物相比。” “大刀宽厚,本便善于劈砍,你将拐子当盾来用,怎么瞧都是吃亏。”卫靖拿著拐子在手上把玩,学著樊军的抓法舞弄,灵机一动,指著拐子两端说:“樊军,你这拐子打在人身上,顶多淤青断骨,但若是将两端磨尖,直直打出,可要刺入对手胸膛里了,岂不是威力大增!” 卫靖刚讲完,又拍手说:“还有,上头挂几支铁钩,你觉得如何?” 樊军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哼!这主意亏你想得出来。你造得出,我还没脸用!” “我知道你不屑,我只是随口说说。”卫靖晓得樊军自认拳路硬朗霸气,要是拿著带钩儿的尖头拐子张牙舞爪,可显得不够磊落了。 “一刀!”樊军抢回拐子,抵在手上,说:“你只需要造出能够挡住大刀劈砍的拐子,那怕只能挡住一刀,让我能一步踏进对手面前,那便是我的天下。” 樊军这么说时,转身面对楼梯墙边木柱,猛地双手高抬,身形压低,当作挡下一记重刀,同时连踏几步,双手向前挺出,一高一低,微微抵在那参天木柱上。从卫靖视线角度看去,樊军的双手便像是抵著敌人的咽喉与胸口上,如此情况,不论敌人的剑有多利,刀有多重,都不好施展,这种近身距离的确便是樊军的天下。 “但若是短兵刃,例如弯刀……”卫靖一面往下走,歪著头想,说:“像爪子一样,便可以勾你背、刺你肚子;枪、矛之类的长兵器在远处戳刺,你也难防;要是像那臭丫头的什么龙骨鞭,上头带刺儿,你用拐子可挡不了,鞭子会卷上你的手。” “那便是兵器互相克制,临敌之时全凭应变。雷南府上那场,我抢了先机欺近秦孟先身怀,他便如此倒勾我脑袋。我可没让他钩著,只给他划一下脸罢了,我下一著便打断他的手。长枪、鞭子这些玩意儿探月楼之时都碰上过,也没什么。”樊军跟在后头,洋洋得意地说。 便这样,两人一路往下,一面讨论著如何打造一柄更好的拐子,还不时商情战术,聊著要是碰上其他兵刃得如何应付云云。不知不觉已来到地下海来甬道之中,走过一段静僻长道之后,人渐渐地多了。 卫靖凭著记忆,领著樊军往二十三街去,只见到沿途的店家门外,田鼠帮的旗帜插得更多更密集,便连原先的双刀帮那票店家,门外也插起田鼠帮的旗帜,那余二腿,已不知上哪儿去了,人人脸上都显得漠然麻木。 两人在漫长的地下海来逛著,沿途不时在些古怪店家前停下观看,卫靖见到一家杂货小铺外头摆著几座转罐子机,便自公孙遥的钱袋里摸出一银,换了些铜币,一连转出十几个罐子,乐不可支,樊军却毫无兴趣,催促著要他快走。 这么一逛不知走了多久,渐渐地接近二十三街,卫靖觉得口干腿酸,樊军倒是又饿了,将第三度蹲在罐子机前的卫靖一把拎起,拎进一处面店用餐。 “你不是吃过了,还吃吗?”卫靖尽管这么说,见那光头老板笑起来,倒有点像牛参,便点了碗牛肉面加一颗卤蛋;樊军则叫了几张面饼、切肉拼盘和一壶酒,豪吞狂饮起来。 突而面店外头传来追打声,纷纷叫喊著:“老小子,你再逃呀!”、“今儿个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可不将咱田鼠帮放在眼里。” “是田鼠帮呐!”卫靖好奇心起,端起碗来大口喝汤,想赶紧吃完出去瞧个热闹。 “小卫,你别忘了咱们下来的目的,可别惹出其他麻烦。”樊军咬了口面饼,配著酒吞下。 “田鼠帮有什么好怕的?”卫靖哼了几声。 “那潘元家里也挺有钱,只是他这两年在上头得罪了其他更为有财有势的家伙,逼不得已才躲入地下海来,避避风头,却又不安分,想在地底称王。以他家产,花费银两请些厉害打手,不是什么难事。”樊军缓缓地说。 卫靖已将碗吃了个空,掏出钱来拍在桌上,抹抹嘴正要反驳,便听得隔壁同是食堂的店家一阵翻桌子、摔碗筷的声响甚是激烈。店家老板出声想要缓颊,却让人扔了出去。想来是那让田鼠帮追逐的家伙,逃入隔壁,田鼠帮的人也追赶进去,一阵乱打。 “田鼠帮了不起吗?怎么追打一个老头子?”那给扔出店的老板,捂著脸颊,气呼呼地指著店里说。 一个田鼠帮众跃了出来,一脚踢在那老板腿弯上,将他踢得跪下,得意地说:“你不服气?花剌街霸王客栈擂台王你听过没?快过来给他磕个头!”边说又一把揪住那老板头发,将他拉回了店里。 樊军听了“霸王客栈擂台王”几个子,猛而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卫靖已经奔出外头,只见到附近店家和行人,都隔著远远地往那食堂瞧。食堂里头乱糟糟地,一个男人身披斗蓬,背后背著一对拐子,坐在当中一张还没给掀翻的桌前,另外五六个田鼠帮众,将一个老头压在地上,那老头龇牙咧嘴地骂,他手上握著一件三尺来长的物事,用破布包得密不透风,让一个帮众连连踩踏,发出金属声响,似乎是兵刃。 “水半天!”卫靖只听得那老头连连怒骂,正觉得声音耳熟,仔细一看他脸,竟是先前在二十三街四号支道里结识的老酒鬼水半天。 “你们做啥欺负老人!”卫靖一怒便抽出腰间短剑,闯进食堂里头。 一干田鼠帮众见卫靖持剑而来,纷纷松开手,退后几步,也自腰间抽拔出兵刃。 “咦?又是你呀!”这批田鼠帮众当中一个帮众,曾经随著潘元一同追逐卫靖,还记得他的样子,此时张口大嚷:“这小子得罪过潘哥,抓回去领赏!” 卫靖也不理睬他们,连忙上前将水半天扶起,又看了看一旁那坐著的汉子,只见他皮肤也黑,体型神态倒和樊军有些相识,却因为穿著套头斗蓬,看不清面貌。汉子身旁一个猥琐小子,正摇著一面旗,上头是田鼠帮的号志,底下连著「霸王客栈擂台王”七个字。 “霸王客栈有几个擂台王?”卫靖正觉得奇怪,两个帮众已经挥刀砍来。 “小子搅什么局!”水半天一把推开卫靖,举起手上那只包覆著破布的家伙,往其中一个田鼠帮众小腹点去,不知怎地,去势却偏了,只点中那帮众大腿。 那帮众唉哟一声,倒在地上翻了个滚,捂著大腿,指缝间染出红晕。 卫靖挺剑格去,竟将另一个帮众手中薄刃弯刀,一削成了两半。那田鼠帮众吓了一跳,倒回伙伴堆里,看著自己手上半截弯刀。 “大伯的剑果然厉害!”卫靖看著自己手上这柄大伯送他的短剑,也微微吃惊。他另一柄长剑和那二尺乌钢片,则都藏在面店座位旁的包袱里。 水半天哼地一声,扯去他那长家伙上的破布,是一柄约三尺来长的铁剑,铁剑有些弯曲,剑身上也有些铁锈,样子十分丑陋。 水半天挺起这铁剑,剑尖不却住地颤抖,他有些恼怒,左手重重在持剑右手上拧了好几下,忿忿骂著:“没用的身子,没用的手!”水半天边说,费力挺剑刺出,刺在另一个逼来的田鼠帮众肩上。 后头数个田鼠帮众举起手中刀械,纷纷围上,其中一个和水半天过了两下,一刀将水半天的剑击脱了手,水半天啊呀一声,侧身避过那帮众一记劈砍,扑在一张桌前,抓了桌上筷子,回身一点,正中那持刀帮众手腕,单刀立时脱手。 “咦!”卫靖和另一个帮众互格了几剑,将那帮众的单刀砍出好几个大裂口,看了看水半天情形,不禁怪叫:“水爷爷,怎么你拿筷子,比拿剑还厉害呐?” “放屁!放屁!”水半天胀红了脸,又以筷子刺进一个帮众臂弯里,那帮众像是触电一般,疼得四处乱弹乱撞。 原来水半天昔日剑术甚高,但远离江湖多年,许久不曾练武健身,再加上长年饮酒,年岁已高,手抖得严重,钢铁兵刃已经拿捏不住,倒是筷子轻巧,使来刺人要穴,击倒几个小混混,还算顺手。 这批田鼠帮众不过八、九个,一时竟擒不下这一老一少。 第71章 那本来静静坐著的黝黑汉子,终于站起,一把拎起卫靖后领,将他提起。 卫靖反身顶肘,撞击在那汉子脸颊上。那汉子吃痛,将卫靖扔在地上,踢了他一脚,抄起脚边一张小蹬,便要往卫靖身上砸。 卫靖双手握短剑,往上一格,削断那小凳两只木脚,没给砸中。 那汉子扔去手中一小截木脚,更显恼怒,反手抽出背上的铁拐子,竟和樊军那双有些相似。 “啊呀!樊军,你这混蛋现在才出手!”卫靖怒叫。 “你说什么?”那汉子举著拐子,却不是握在握柄上,而是握著拐子长端,像是拿著小锄、短戈一般,有些滑稽。他将拐子举高过顶,作势要往卫靖脑袋上砸。突然觉得拐子给人抓住了,回头一看,是一个和他同样高大黝黑的年轻人,正是樊军。 汉子又气又恼,却觉得樊军握力甚大,他使足了劲儿都无法将拐子抢回,惊慌地问:“阁下又是何许人?” 樊军不答,只是冷冷地问:“那你呢?你又是谁?拐子是这样用的吗?” “霸王客栈擂台王,樊军便是我。”那汉子砰砰拍了胸膛两下,昂起头说:“大刀王义、双刀帮余二腿,都败在我手上。” 此时其余人已经停下了争斗,卫靖瞪大眼睛,忍俊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水半天还不明所以,边喘著气,自地下捡起那铁剑,以左手费力握著,右手挺著筷子。 其余田鼠帮众个个合不拢嘴,见到樊军像是见了鬼一般。 “嗯……”樊军啧啧两声,仍抓著那汉子的铁拐,冷冷地说:“你是樊军,那我是谁?” 那汉子咬牙切齿,抽出背后另一支拐子,当头就往樊军脑袋上砸,怒骂:“我管你是谁!” 樊军伸手一抓,将这支拐子也给抓在手上,和那汉子像是拔河一样,两双手抢著一对拐子,谁也不放手。 突地听樊军沉声暴喝,双臂使力,抓著两支拐子交撞,那汉子双手一阵麻疼,给震退数步,一双拐子都让樊军给夺去了。 “樊军最擅长的便是这铁拐子,怎么你这擂台王这么容易便让人将拐子给抢去了?”樊军将一双铁拐子拿在手上,随手舞弄几番。 那汉子尽管害怕,却仍要强辩:“你不怕我擂台王……” 樊军听他又自称擂台王,猛一抬脚重重踹中这汉子小腹,那汉子“呕”地一声,身子弓起。樊军右肘一顶,撞在汉子下巴上,汉子吭都没吭一声,倒地晕厥。 “小卫你怎么会在这儿?这擂台王不怎么样。”水半天还不甚明白,一会儿看看卫靖,一会儿瞧瞧地上的“假樊军”。 “哈哈!田鼠帮真有一套,找个家伙打著樊军的招牌来吓唬人。”卫靖笑弯了腰,指著那晕死过去的汉子。 几个田鼠帮已退出了店外,见苗头不对,转身便逃。樊军快步追去,不一时提回两个跑得慢的帮众。 这时面店老板正苦著一张脸,招呼伙计收拾残破店面,卫靖见那老板曾出言替水半天讲话,便掏出些钱补贴面店老板这些损坏的桌椅。 “樊军,你吃里扒外!”两个田鼠帮众,一个吓得全身颤抖,一个强装怒色,大声指责著。 “我既已将债还清,和你们田鼠帮再无瓜葛,如何吃里扒外?”樊军摇了摇那帮众领口。 “你……你只将本金还清,利息还有不少!” “潘元借我钱时,可没说有利息。” “当然有利息!潘大哥只是……只是忘了提。” “是吗?这些时日,利滚利,可又滚出不少欠债吧?我还欠你们多少?”樊军嗯了一声,将那吓得发抖的帮众扔下,却还拎著那出言斥责的帮众。 “一共是五……”那帮众举起一手,五指才要张开,樊军一只碗口大的拳头已贯在他肚子上,问:“这样够不够?” 那帮众哀嚎一声,连连干呕,还没回答,樊军又补上一拳,转头瞪向倒坐地上的帮众,大喝一声:“还不给我说,那假东西是谁找来的!你们想玩什么花样?” 那倒坐地上发抖的帮众让樊军一吓,什么都招了。 原来自从田鼠帮找来了樊军这擂台王,接连打倒几条街的领头之后,一下子名声大噪,地下海来本便龙蛇混杂,无所事事的无赖混混本便不少,见田鼠帮当红,纷纷投靠,田鼠帮势力一下子增大许多,但其时樊军已经离开,潘元担心少了个真材实料的打手,难以服众,也怕那些败在樊军手下的好手,伤愈之后向他寻仇,便灵机一动,找来了一个和樊军身形相当的外地汉子,假扮这擂台王,平时穿著套头斗蓬,地下海来本便昏暗,平日潘元领著假擂台王大摇大摆地收取保护费时,也没人敢怀疑什么。 樊军听到这里,见手上拎著那帮众挣扎起来,再补上重重一拳,那帮众两眼翻白,脾胃翻腾,哇地一声就要呕吐,樊军将他一把扔下,冷冷地说:“回去告诉潘元,他要利息,自个来向我收。” “好呀!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擂台王!”卫靖欢呼一声,也不顾四周商家住民们指指点点,拉著水半天上隔壁食堂歇息半晌,跟著,三人并肩而行,往二十三街走去。 水半天紧抓著他那柄铁剑,见卫靖不住打量他那剑,忍不住骂:“臭小子,瞧瞧瞧,有什么好瞧的?你在上头发达了,弄了柄宝剑,便瞧不起老头子这破剑是吧,来来来,咱们斗斗,看是你的宝剑好,还是我的破剑妙!” 卫靖摊手苦笑,说:“水爷爷,我这次下来,便是来打铁的,你想要柄剑,我替你造便是了。” “真的吗?”水半天听卫靖说要替他铸剑,有些惊喜,连问几声,突然发觉自己挺剑的手又发起抖来,连忙垂下剑,有些怅然:“剑能新铸,人却不行,要是四十年前的水半天,岂容得下那些杂碎嚣张跋扈?” “这位小兄弟又是……?”水半天见樊军不吭声地跟在后头听他俩说话,颇不自在,捏了捏卫靖耳朵,问:“你怎地不替我介绍?你这小子,在上头干了什么好事,又下来避难啦?” 卫靖叹了口气说:“水爷爷,你这问题我可要答上三天三夜,真是一言难尽,咱们回去再说吧,倒是你怎地会惹上田鼠帮?又去哪儿弄了一柄这样的破剑,要做啥啊?” 水半天听卫靖取笑他的剑,一恼又不说话,取了破布将剑包起,加快脚步走在前头。卫靖哄了许久,这才问明细由。 原来田鼠帮势力扩张之际,潘元更是将这始终不赏脸的二十三街四号支道视为眼中钉,恨不得将之铲平。潘元仗著人多,三不五时上四号支道捣乱,时常去找那些落了单的街坊们麻烦。尽管张大妈、老许、水半天等是昔日抗匪悍将,都不将潘元放在眼里,却也无法应付潘元这批野老鼠游击捣乱的玩法。水半天脾气火爆,见田鼠帮时常找麻烦,气的要杀他们几个人,杀鸡儆猴。但他没有长剑,老许也不替他打造。他牛脾气一起,自个儿找著旧货摊子,用所剩无几的钱,买了一柄破剑,却撞上田鼠帮众,几句话讲不投机,惹来一阵追逐。 卫靖问明细由,拍了拍胸膛说:“水爷爷,你放心吧,有我小原村卫靖大侠,领著霸王客栈杀人王樊军,一同镇守二十三街四号支道,教那批田鼠帮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好!”水半天本是一副烈脾气,听卫靖说得豪气,也不由得扬扬手上铁剑,说:“我便等著那些贼老鼠来!” □ 四号支道巷口,多了几片木板,两个男人扛著木棍,楞楞地倚在墙边,一见水半天等回来,连忙上前去问:“老水,你上哪儿去了,老许正准备要去找你!” “我去买家伙,宰老鼠用的。”水半天随意挥了挥手,拨开木板隔成的小栅栏,和卫靖说:“他们是站哨的。” 卫靖和那两个男人点点头,四号支道街坊大都是老人妇孺,只有少数几个年轻男子,此时轮流负起在巷口站岗,腰间悬著个摇铃,要是见到田鼠帮前来,便大声呼喊,招呼张大妈。 “卫靖!你怎么又来啦,正好,加入咱们,一齐打那些臭老鼠,他们好可恶呐!”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有男有女,聚在巷口转角处,手上都拿著木棒,一见卫靖来,都嚷嚷起来。 卫靖性情活泼,先前在这四号支道虽然只是短暂住了一阵子,却已和附近街坊混得熟稔,那些孩子知道卫靖会打铁铸剑,纷纷为围了上来,都说要一把剑。 “小毛头玩什么剑,滚滚滚!”水半天赶开孩子,领著卫靖和樊军继续走。远远地瞧著张大妈那肉铺暗沉沉的,并没有做生意。 “老许、老许!快滚出来,瞧瞧是谁来啦!”水半天扯著喉咙喊,又轻敲了敲张大妈肉铺的木板门,说:“张妹子,咱们来瞧瞧你啦!你病好点没?” “张大妈病了吗?”卫靖急切地问。 水半天推开了门,领著卫靖等进了张大妈肉铺,张大妈正从床上坐起,一旁有个妇人赶紧递了杯水上去,张大妈大口喝了,迷迷糊糊地问:“李嫂!是不是那臭老鼠又来啦,让我去打他们!” 张大妈这样说,便要起身下床,李嫂赶紧阻拦,说:“张大妈,是老水,你歇歇吧,这些时日,你可是太辛苦了。 原来那些田鼠帮众,时常来四号支道生事,见四号支道架起冈哨,便三不五时派几个人骚扰一阵,等张大妈提著剁肉刀赶来,又赶紧溜了,一日十数次,让张大妈疲于奔命,终于累出病来。 “张大妈,你怎么样了!”卫靖见张大妈茫然坐著,和先前那剽悍模样大大不同,心中难过,上前拉了拉她手臂。 第72章 张大妈眯著眼睛看了卫靖两眼,突然抓著卫靖肩膀,喊叫起来:“小六子,是你呀!原来你还活著!你上哪里去了?” “谁是小六子?我是卫靖呀,张大妈!”卫靖惊愕大喊,只觉得肩膀给掐得疼痛难当。 “原来是你啊……”张大妈怔了怔,失魂落魄地看了卫靖几眼,又躺下了,不再说话。 “你这老酒鬼上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让田鼠帮给绑了,正要去救你!”老许自门外闯入,见了水半天便骂,又见到卫靖,惊讶地说:“唉呀,小卫,是你呀!你的狗呢?” “你这家伙,你不替我打剑,我还是弄得著,怎样!”水半天龇牙咧嘴地举著手中铁剑,和老许争执起来。 “我不替你打剑,是不想让你去送死,你自个凭良心说,你还能使剑吗?”老许反驳。 水半天一听更怒了,破口大骂,两个老头将小小的房间吵得翻了。 卫靖退了两步,揉著肩膀,不解地看著一声不吭的张大妈,李嫂低声在卫靖耳边解释:“张大妈以前有个儿子,后来生病死了……便是那小六子,小六子死去之时,和你一般年纪。她病得迷糊,将你看作他了……” 卫靖点点头,只见张大妈微微睁眼,也不理睬老许和水半天的争执,只是默默看著天花板,一语不发,偶而伸手拭了拭眼角。 □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水半天看了看手中空杯,频频舔舐著嘴唇,说:“我说那公孙祖,果然是重义气的好汉!” 这晚,大伙儿聚在老许屋里,听卫靖说起这段时间的经过。张大妈喝下一大碗药,精神好了些,在李嫂搀扶之下,也一齐来听卫靖说故事。 卫靖从离开地下海来之后,和贝小路相约去捉弄龟蛇两帮说起,说到霸王客栈住宿之时,便也正式地和大伙儿介绍樊军这货真价实的擂台王。跟著讲起回到小原村之时,遇上武裕夫,父亲卫文的打算,这才又回到海来市。 水半天本为得想使剑,酒刻意喝少了些,正感到嘴馋得难耐,脾气便要爆发,一听到卫靖说起那富贵居上下惨遭毒刑,王老爷死于黑牢,更是气得双眼发红,提著铁剑大呼小叫说要杀了闯天门当家。 老许耐著性子听卫靖再说到卫家剑庄、云来楼,乃至于豹子堂唐彪蛮横抢人之事,也摇头叹气说:“这闯天门太大,大过了天,当家的不管事,底下当然腐了。” 李嫂听卫靖说到温于雪让唐彪押去之后,含糊带过,便插口问:“小卫,你说的那温姑娘,后来怎了?” 卫靖支吾其词,半晌答不出话,突地发起楞来,像是回忆什么,眼眶登时红了一片。 “都过去了,往前头看。”樊军敲了卫靖脑袋一下,塞了块面饼在卫靖口里。见李嫂还好奇著,便只是淡淡地说:“那姓唐的畜生,使些禽兽不如的手段,逼死了温姑娘。神兵大赛之时,我便要去摘他脑袋。” 李嫂、老许都啊了一声。水半天自顾自地大喊:“好!擂台王,水半天陪你去!” 这一晚大伙吃得尽兴,入夜之后,卫靖和樊军分别往四号支道深处逛去,四号支道的住户略少,空屋较多。卫靖第一次下来之时,平时都在张大妈的肉铺养伤,或是窝在老许铁铺玩耍,这一次他打算自个挑拣一间空房,作为他的根据地。他见一间无门空房里头还算整洁,除了灰尘之外也无其他垃圾脏污,便将行囊放下,向老许要了笔和破布,在门口立了面旗,上头写著——“大侠卫靖家,闲杂人等勿入”的字样。 樊军运气差些,见附近几处空屋都没门,便只一处空屋还有面干净门板,伸手一推,里头竟是一个老妇蹲著正在解手,房里还有好几盆臭草——这便是地下海来的公用厕所,里头除了通风换气的臭草之外,还备有沙土,住民使用之后,便以沙土掩盖秽物,营养丰富的沙土则用来种植臭草。 老妇见了樊军进来,大呼小叫。樊军便是猛汉一条,此时也像是受惊小狗一般,落荒而逃,奔入卫靖家埋怨诉苦一番。 第十九章地底三层 “来了吗?来了吗?”两个十岁大的孩子碎声交谈著,其中一个忍不住笑出声音,让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拧了耳朵,低声骂:“安静,别坏事!” 两个孩子吐了吐舌头,还是忍不住笑闹玩耍。 四号支道巷口的冈哨犹在,却没人看守,田鼠帮三个小子在外头观望许久,贼兮兮地摸了进来,腰间都悬著单刀。 三个家伙鱼贯前行,见两边住户都紧闭著门,不由得觉得好笑,其中一个提起一桶脏臭秽物,便要往门上泼洒。个帮众拉住了他,说:“你傻啦,泼这儿干啥?去泼那牛肉大妈店铺,看不活活气死她!” 另一个帮众答腔说:“是呀,那凶蛮大妈听说病了好几天,咱们加把劲,狠狠闹她一闹,将她活活气死,或者是长病不起,这四号支道,便再没人敢强出头,和咱们作对了。” 三个帮众商量完毕,又继续向前,在窄道之中转了个弯,前头竟多了面木板墙拦住去路。这木板墙模样也甚是奇特,是用三张损坏了的旧木门钉成一面墙,墙上还挂著几只纸折小兽。 木墙前方一户住屋,木门半掩,两扇窗后有些人影晃动,屋里暗沉沉地看不清楚,只能隐约听得有些孩子笑声。 “这啥玩意儿?”一个田鼠帮众忍不住摘下木板墙上一只纸折小狗,拿在手上端看把玩。 “啊!臭老鼠买下了,快拿钱来!”一个孩子忍不住叫嚷起来,那黑沈屋子里头登时吵杂纷乱,两扇窗子射出一枚枚飞石子,打在三个田鼠帮众身上。 “哇,是一些小孩!”一个田鼠帮众让一枚石子射中鼻梁,痛得怪叫,见到窗边几个小鬼脑袋起起伏伏,持著弹弓轮流向外头射石,气得粗口不断,操起单刀便踹开半掩的门,杀入屋内。 只听得这帮众怪叫数声,翻滚出门,按著自己手臂,噫呀怪叫。 屋里亮起微微灯光,水半天探出头来,悠闲地倚在门边,手上还摇晃著一支“细剑”。 那细剑剑身是一支长藤条,头端削尖,包覆铁皮,成为尖锥状,末端绑上护手,扎成剑柄。这是卫靖特地为水半天做出的临时兵器,藤条自是比钢铁轻盈,水半天虽不喜这细剑模样,但却比筷子好用多了。 那滚出门的帮众见著了是老酒鬼水半天,犹自不服气,捡起单刀又要杀上,水半天细剑一挑,点在那帮众手腕上,这帮众哎了一声,单刀脱手,连连后退,绊在自个带来的那桶秽物上,摔倒翻了一地。 水半天睨眼盯著那帮众,哼哼地笑,甚是得意。屋里的孩子们闻到秽物臭味,纷纷怪叫起来。 另两个帮众还没搞清楚状况,木板墙上一扇门竟然开了,卫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捏著鼻子扇风说:“好臭,好臭!” 卫靖边扇风,边装模作样地查看木板墙,发觉少了只纸折小狗,啧啧地说:“三位客人好眼力,咱卫家纸庄的纸阿喜可是至宝,挂在胸前能医治百病,摆在床头则延年益寿,我给你打个对折,卖你三千银一只好了!” “胡说八道什么!”一个帮众大喝一声,提刀便往卫靖头上劈。 卫靖噫呀一声又躲回门内,那帮众一刀斩在门沿上,正要抽刀再砍,突地一手自门后伸出,握住了这帮众手腕。 张大妈圆眼怒瞪,重重踏过门栏,还紧抓著那帮众手腕,将他推得连连后退。那帮众一见是张大妈,吓得魂都飞了,单刀落地,双膝发软。 另一个帮众拔腿便跑,跑没两步,只见到来时通道当中拦了个虎背狼腰的家伙,正是樊军。 这帮众突受惊吓,脑袋没来得及反应,身子还本能地朝著前方奔去。樊军二话不说,身躯微侧,手臂横起,磅的一声,粗壮臂膀轰然勾撂在那奔来的帮众胸颈之间,将他硬生生撂翻了一整圈,扑倒在地,摔得晕死。 张大妈大手抓著持刀砍门的那帮众手腕,将他提著走,来到让樊军打晕的那帮众前,将手上的家伙一扔,两人撞成一块,昏的那个也醒了,水半天则将第三个帮众赶来,三人挤成一堆,窸窸窣窣地发抖。 “这几柄便宜东西,连五银都不值,还差两千九百九十五银,你们三个,想买霸王纸折狗吗?不知道霸王客栈的擂台王就在咱‘二三四帮’吗!”卫靖跟在后头,沿路捡起田鼠帮众落下的三柄单刀,踢了其中一个田鼠帮众屁股一脚,大声吼叫著:“还不快付钱!” 那三个帮众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想也不想便在身上掏掏摸摸,摸出一些银子,都抛在地上。卫靖一枚枚捡起,数了数说:“操!你们用三十二银钱加三柄破刀,便想买我的纸折阿喜,瞧不起人呐!” “好了,别瞎缠了。”张大妈拎起卫靖后领,将他扔去一旁,向著三个帮众说:“回去告诉你们头头,他要干啥丰功伟业是他的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别来欺压咱们四号支道的乡亲街坊。” 三个帮众点头如捣蒜,一句话也不敢驳斥。其中一个还看了看樊军,樊军嘿嘿一笑,补充说:“别忘了和潘元说,樊军以后也是这儿的人,惹他们便是惹我樊军。” 田鼠帮众连连答应,起身想走,让张大妈赶跑的卫靖又提了几支扫把水桶,扔在帮众脚前,怒斥:“今儿个我卫大爷大人有大量,钱不够没关系,去将你们洒倒的那滩臭东西给清干净!” 田鼠帮众尽管心中既怨又恨,但形势逼人,也只好拿起扫把,乖乖地将木板门前那滩秽物清扫干净,在一票孩子们的讪笑之下,夹著尾巴逃了。 第73章 只见卫靖叉著腰,洋洋得意地让一票孩子们奉为天神,他来到这儿已经第五天,平时打铁之余,便造了些弹弓,分发给街坊孩子,要他们练习射石。 卫靖见到田鼠帮每日在巷口伺机捣乱,便提议设下陷阱,捉几只野老鼠玩玩。老许的铁铺让卫靖占了,无所事事,水半天戒酒戒得怒气无处发泄,两老听了卫靖提议,都乐得一起玩。老许负责钉木板墙,水半天则是每日练习卫靖替他造的细剑。 张大妈和樊军对这些孩童花样没有兴趣,便也只在关键时刻出来逮人。张大妈这几日多了卫靖陪她说话,加上樊军坐镇四号支道,身子康复得极快,已能够剁肉打人了。 “好了,队长我还有正事,大家自行练习!”卫靖一声令下,抛下一票孩子,又奔向老许铁铺。他每日和张大妈闲话家常,率领孩子们排整队型、练习弹弓之余,便窝在老许铁铺里敲敲摸摸,画些兵刃设计草图。 “我去送货啦,你自个儿玩吧!”老许正将几柄菜刀打包好,和卫靖打了声招呼,便要送去其他街道,交给那些商家订户。 卫靖捧著三柄自田鼠帮众手中夺来的单刀,放在一张小木桌上,木桌上除了那三柄刀,还有卫靖带来的二尺乌钢片、长短卫家剑、樊军的两柄破拐子,和夺自假樊军的一双拐子,这些便是他要用来铸造兵器的材料。 一旁的炉窑子仍燃著火,周围摆放了几盆臭草——老许这间铁铺,摆著比其他店铺民居更多的臭草,足足有十来盆。这地下海来独有的臭草,有通风净气之用,能将污浊气息、呛人烟雾等等,转化成为带著霉臭味的无害气息。 “这火不够旺,要将那些破铜烂铁烧成铁水,很费功夫呐!”卫靖自言自语著,捧了一堆黑碳扔进炉窑,拿起一旁的大扇子,在风口尽力地扇,老许铁铺设备简陋,并没有鼓风箱,得用大扇子扇火。 “樊军——樊军——”卫靖大叫大嚷,唤来了樊军,也给他一面扇子,两个人在炉窑子旁扇动老半晌,又不停添炭,火势虽然渐渐转大,但两面扇子终究不比鼓风设备,炉窑里的炭烧不全,一阵阵烟雾滚滚窜出。 卫靖连连咳嗽,将樊军一双破拐子,置于长杆耐火石盆子中,放入炉窑,但眼前已雾茫茫一片,呛得他眼泪鼻涕挂了满脸。 “哇!这臭草怎地不管用啊?”卫靖和樊军再也忍受不了,先后夺门而出,两人在门外等候许久,待火势转小,只见到烟雾终于渐渐消散,一株株臭草发挥了作用,将呛人的烟雾吸尽。 卫靖捏著鼻子又进铁铺,见拐子只烧熔一些,火势已弱,想要添炭又会冒出浓烟,这才明白这铁铺一则位在地底,二来炉窑子设备老旧,想生出大火,伴随而出的烟雾会呛死人,老许铁铺尽管已经摆放了比寻常民居更多十数倍的臭草,但所能维持住的火势,仅能锻打修补些现有的刀剑铁器,想要烧熔铁水重炼钢材,却是无可奈何的了。 “臭草不够用,得再多一点才行!”卫靖做出了这样的结论,但自铁铺冒出的浓烟,已经引来街坊关切,也惹了张大妈一顿骂。 老许送货回来,见卫靖失魂落魄地在铁铺外头发楞,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炉窑无法生出大火。老许苦笑地说:“小卫呐,这臭草是花钱买来的,倒不便宜呐。” “花钱买?上哪儿买?自个儿种成不成?” 老许耸耸肩,说了其他街道几间贩卖臭草的店铺号名,补充说:“那些铺子卖的臭草也是摘来的。” “上哪儿摘啊?我也去摘些回来!” “这可不是闹著玩的!臭草生长在地下海来最底层,那儿地形险峻得多,许多地方都没打通,卖臭草的店铺都有聘顾受过训练的采草人,尽管那些采草人身手敏捷,经验老道,却偶也会受些伤害,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不是谁都能去采的。臭草卖的贵些,不是没有道理。”老许正色说著。 “有什么危险,不就是采草吗?”卫靖哼了一声。 老许扳起了脸说:“小卫,这地下海来里呀,啥怪事都不稀奇,啥怪人都有。咱们居住的这一层呀,还算正常,顶多贫苦了些。再底下的却不一样,到处都是毒虫,还有些奇异猛兽,更有些恶人不是你能想像。你想要臭草,我替你张罗张罗,你说什么也别想自个儿去采,否则我告诉张大妈,要她打你屁股!” “许爷爷您别紧张,我这么谨慎,怎么会胡乱行事呢?”卫靖咧嘴笑著,乖乖地替老许捶起背来。 这天晚上,樊军躺在铺著干草的地上,翘著二郎腿,双眼直勾勾地瞪著天花板,这小室里除了他的包裹行囊和身下杂草,再无其他物事。樊军这间房也没有门板,倒因而能让外头微弱昏黄的光线透入。只见到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趋近门边,发出嘘嘘的叫声。 “卫靖,别装神弄鬼!”樊军哼了一声,坐起身来。 探头入屋的果然是卫靖,他背著包袱,腰间还悬著长短双剑,手上提著自假樊军手中夺来的那副完好铁拐子。 “走吧。”樊军二话不说,起身便要出门,自卫靖手上接过那对拐子。 卫靖怔了怔,问:“怎我还没说话,你好像知道我要干嘛一般?” “还不就是去采草?”樊军瞪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不知你想什么,你像是听话的孩子吗?” “哼!”卫靖也不反驳,早先他口上虽答应老许不会乱来,但心里压根不将“采草”当成什么艰难事情,待得入夜,才来找樊军作伴成行。他经过老许铁铺门前,顺手将一封书信放入门缝,信上只说自个另有要事,和樊军出去游玩几天。 “不过你知道往哪儿去?”樊军问。 “不就是更底下?”卫靖掏摸出小地图,是他在一处旧货铺花了三枚铜币买来的,上头详载了地下海来一层的所有通道,和各处出入口的位置。大多数出入口,都能直通地下二层。 “只要到第二层,四处问问,不便成了。”卫靖胸有成竹地说。 两人静悄悄地溜出四号支道,趁著深夜人少时赶路,途中大多店家已经打烊。 漫长甬道前方,有个老妇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抽噎哭著,手上紧抓著柄竹竿,一面抹著泪,一见到卫靖和樊军向这儿来,立时站起,恶狠狠地盯著两人瞧。 卫靖见那老妇神情凶恶,同时,注意到这条街附近几间住户商家,门前都插著田鼠帮的旗帜,独独这老妇背后这户人家没旗,低头一瞧,原来一张小旗已被扯得稀烂,弃置地上,那旗竿便是老妇手中的竹竿。 “你们来啦……终于来啦!”老妇红通一双眼睛,低声啐骂,激动地跨前两步,像是要和两人拚命一般。 樊军觉得奇怪,尽量离老妇远些,生怕招惹上她,卫靖好奇心重,反倒上前关切:“老婆婆,这么晚了,你怎不睡觉?”不料卫靖这么一问,那老妇答也不答,当头便给卫靖一棒,口中不停啐骂著:“你们这些恶人,休想再欺负我老太婆!” “哎呀……死老太婆!”卫靖给打得抱头乱窜,又气又急,见地上那张破烂的田鼠帮旗帜,心中一动,连忙嚷嚷:“老太婆,你打错人了,我不是田鼠帮的人。” 那老妇却不停手,还连连啐骂著:“你放屁,想骗我,臭老鼠害得我好惨,害死了我老伴,又想来害我!” 卫靖拔腿跑远,回头只见那老妇弯著腰喘气,还指著他骂:“滚!臭老鼠,下次再来,看我打断你的腿!” 卫靖见樊军瞅著他笑,心中羞恼,却找不著理由发作,只能踢著街角石子出气,一会儿又悠悠地自言自语:“我也不是生那老太婆的气,跟老人家计较做啥?想来她应当也是受了田鼠帮的欺压,这才变得疯疯癫癫的。” 樊军嗯了一声,也没回答。卫靖继续说:“刚刚她说田鼠帮逼死了她老伴,也真可怜……喂!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樊军随口应著。 “我说,刚刚那老太婆,力气还真不小。”卫靖哼了一声说:“想也奇怪,田鼠帮人手不是挺多,能打的也没几个,怎地大家这样怕他们呢?要是人人都像那老太婆拿著竹竿,恶狠狠地吓人,我不信田鼠帮便占得到便宜。” “人不就这样。”樊军总算答腔:“一般的街坊百姓,好似一盘散沙,散沙再多,又如何能和硬梆梆的石子作对?” “哼哼,这么说起来,你这家伙得负最大的责任。”卫靖瞪著樊军。 “又关我啥事了?” “要不是你作潘元打手,也不会替他将名号打响,让他在这地下横行霸道。” “哼!”樊军知道卫靖嘴刁,和他在这话题上争辩可没什么滋味,便不再答话,任由卫靖大发议论。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抵达一处出入口的岔道,向上那条长道通往老原客栈,向下则通往地下二层。 卫靖未曾去过地下一层以外的区域,此时见那向下的深邃长道乌黑一片,不由得有些害怕,自行囊中取出一盏破旧小油灯,将其点亮。 樊军抢过油灯,当先走去,卫靖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许久,脚下路势已不再是阶梯,而是平坦甬道,卫靖打量著甬道四周,只觉得地下二层的甬道狭窄许多,且漫长通道里头不像一层那样有著许多隔间房舍,而是结结实实的土墙石壁。 两人又赶了许久路,途中经过许多看不见尽头的阴暗岔道,终于见到前方通道中出现了些微微灯火,两侧壁上总算出现了门窗,是些店家住户。 第74章 其中一间店家的顾店伙计伸著懒腰,将招牌旗帜搬出门外,是间歇脚客栈。卫靖和樊军不约而同地打了呵欠,此时已是白昼,两人赶了一夜的路,疲累得很,便上那客栈歇息。 客栈里头用布帘子隔出一张张床铺大小的小空位,底下铺著草席子,生意倒挺不错,十来张床位睡满了七八成。 卫靖注意到这客栈里头弥漫著浓厚的臭草气息,见到客栈里头一角,摆放了一捆捆的臭草,用麻布覆住根部,晓得这客栈是专门供采草人歇息的地方,心中安稳不少,心想只要在这儿打探打探,便也能探出些受用情报。 卫靖和樊军喝了杯水,各自挑选床位,一睡到了午后。醒来之时,客栈里只剩下两三个采草人,卫靖用过午饭,向那些采草人套问些话,诸如哪儿采得著新鲜臭草之类的情报,却只得到些冷言冷语:“不会自己找去?” 樊军拱拱手,向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说:“兄弟,咱们第一次下来,想摘些草自个家里用,你帮帮忙,和咱们说说摘臭草要往哪儿去?” 那汉子哼了一声说:“呿,要是让你自个采回家去,那咱店里头的臭草还卖给谁?滚滚,别烦我,不怕死便自个找去!” “就是!哪来这么些不识好歹的家伙?”“最好让他们自个去闯闯,死了正好,将尸首拖上去吓吓那些蠢蛋。”“还嫌咱臭草卖得贵,以为这行好干吗?”其他几个采草人也出言讪笑著卫靖和樊军二人。 樊军心中有气,掉头便走。卫靖也觉得不是滋味,本来正在钱袋掏动几枚银钱,想作为情报酬劳,听了那些采草人的话,心中一冷,也不出言反激,背起行囊追上樊军,口中埋怨:“这些人小家子气,难怪见不了天日,只能躲在地底采臭草儿。” 两人继续赶路,附近的商家住户十分稀少,沿路走下去,只见到前头几家商家驻足了些采草人,背上都背著大篓子。 “他们篓子是空的,便是要去采草。咱跟著他们!”卫靖和樊军心中一喜,跟了上去,只见那三间店家各自卖著不同的货物,其中一家贩卖著麻布、铲子、跟一些不知名的器具。卫靖检视了自个行囊,在店里补齐了缺漏的工具和一瓶灯油。 第二间店泛著青森森的光芒,靠近一看,店内深处一只柜上摆了个大蚌,蚌壳敞著,里头几粒夜明珠亮晃晃地发光,由于大蚌壳上是银亮的青色,因而映出的光芒也是青的。这家店卖的是饮水和干粮,两人在这儿添购了些咸饼、凉茶和腌肉干。 第三间店闪著殷红的光,店里头挂几只红灯笼,是间药店。只见几个采草人驻足其中,围著一个矮小枯瘦的药店老板攀谈,药店老板一只眼睛瞎了,左手只有三指,右手萎缩成奇形异状,但他配药动作却精娴熟练,快速地在背后药柜中抓出各式药材,或是捣磨成粉,包成数包,或是掺些水和成膏状装入小盒。数个采草人都买去同样一套药材。 卫靖咳了两声,装出老练的样子,向那药店老板招了招手:“哎,还有咱们,咱们也来一份。” “来一份啥?” “就是方才那些兄弟的药包呐,什么防虫咬呀,驱赶毒蛇什么的。”卫靖随口回答。 “你俩个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药店老板上下打量著卫靖。 “是啊,咱们才入行三天,今儿个下来采草。” “嘿嘿,胆子可真大。”那老板呵呵一笑,向那几个已经走远的采草人大声喊:“喂,有两个新来的,你们可得看照看照他们!” 卫靖咦了一声,正要向这老板道谢,却没料到那老板接下去说:“他们要是死了,替我将尸首拖回来,有几味药缺得很!” 卫靖和樊军不由得打了个颤,卫靖拍桌说:“老板,你咒咱们死啊?若你的药有效,毒虫不敢靠近,咱们又怎么会死呢?” “?!听好,这套药共分五种,每种有不同功效,可别混了。”那老板却不理睬卫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抓药捣粉,向樊军一一说明其中效用。 只见一套药里共有五份东西,其中三根树根状的东西,约指头长短粗细,点燃之后能使虫蚁不敢近身;五包药粉内服用,能解数种毒虫之毒;一小盒药膏有止血之效;另一小瓶药酒是在受了毒蛇咬伤时内服,能保住一条性命;最后还有一小包药丸子,味道清香冷冽,有提神之效。 卫靖怕樊军记不住,便在一旁帮忙记著,一口气买了两套药,心想应当足够了。 “记得啊,若你俩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还活著,便将尸首拖回来给我,我会开个好价钱!”老板最后仍这样吩咐。 “你干嘛摆一副咱们死定了的模样?你要人尸首做啥啦?” “你别小看这副臭皮囊,很多东西都可以作成药!用不完的还能卖到隔壁,不然你以为你俩刚刚买的盐饼哪儿来的?” “喝!”卫靖愕然,不自主地看了看手上拎著的小包,里头装著咸饼、凉茶等食物。 突然听得一声大喝,隔壁卖饼的老板提著扫把气呼呼地赶来大骂:“药老鸡,又在胡说八道,想将我的客人全给吓走是不是?”粮食店老板边骂,又对卫靖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咱卖的食物都是正常材料,好吃又营养!” 樊军在江湖上打混得久,感受得到这其貌不扬的药店老板流露出的自信神气,知道他必有些本事,便上前向那药店老板拱了拱手:“在下樊军,我和这臭小子都是外地人,若有失礼之处,请前辈多多包涵,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卫靖嘿嘿冷笑,低声嘲讽著:“哼哼,这野蛮铁拳头怎地学起公孙遥说话啦,学得不三不四,要拍马屁怎不说神医呐?以他人尸首做药,不会良心不安吗?” “我药三鸡可不是什么神医,只是个卖药的。以人尸首做药想来是不高尚,但若能救得人一命,不高尚便又如何?”那自称‘药三鸡’的药店老板冷冷瞧著卫靖,又向樊军冷笑数声:“你们在底下若是小伤小痛,用我的药便成,要是伤得重了,拖回来找我还有得救,有什么马屁到时候再拍也不迟。要是我治不好,也会花钱买你尸首,连棺材本也省了,哈哈!” 卫靖听那药三鸡所言,像是有些道理,这地底下资源有限,若真能以尸制药,且有妙效,何尝不是功德一件。但卫靖嘴上便是不服,反问:“呿,要是咱们不伤不痛,生龙活虎地回来,你又如何?” 药三鸡冷冷地说:“如何什么?了不起说声恭喜。记得时药瓶子别乱丢,用完了退还给我,下次打你九折。” 卫靖还想说些什么,让樊军一把揪住后领,提著往前走。 地下二层弥漫著死寂气息,偶然出现的民居商家,脸上神情都冷冰冰的,没什么生气,几声孩童笑著奔来,其中一个手上抓了只五色斑斓的大蜘蛛,跑在最前头,后头几个叫著:“是我发现的!”“是我先发现的!”“去卖给三鸡叔!” 卫靖在小原村时虽也善于捕虫捉鼠,但可从未见过这么大只的蜘蛛,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地下二层的的岔道,不似地下一层那般繁复,两人加快脚步找了一阵,又跟上前头几个采草人。 两人心想既然这些同行排挤外人,便也不再主动去问些话,只是默默在后头跟著。又过半晌,在一处弯道出现一处出入口,不但有往下的长道,也有往上的通道。 “这儿能通往地下一层呐!地图上怎没有?”卫靖将地图抓出,横竖看了半晌,心想届时上来可要在地图上做个记号。 几个采草人鱼贯下楼,卫靖和樊军也跟在后头,经过许久,终于来到地下三层。 地下三层再无民户商家,许多通道尚未完工,有些长道的尽头还堆积著一捆捆参天木柱。 两人远远跟著采草人行走许久,转入一条幽暗通道,这通道扭曲弯拐,不像其他人工挖凿的长道那般笔直平坦。 一行人渐渐往前,两侧通道壁上出现些苔,泛著萤萤光芒。卫靖伸指在那苔上一抹,抹下一层晶莹青苔细看几眼,在鼻端闻嗅一番。他见樊军走在前头,便用那沾著青苔的手指在樊军背后写个“王八”。 樊军懒得理睬卫靖,自顾自地四处瞧看,只见这蜿蜒小道逐渐宽广,四面八方都有不同天然通道,交错繁杂如同蚁穴,一丛丛的臭草便生长在各个角落,浓厚的臭草气息令卫靖忍不住掩鼻。 约莫十几个采草人,各自盘据在自己的地盘,检视著四周臭草,将生长得茂盛的摘下,留下较小株的任其继续生长。 卫靖在樊军后背上的“王”字只写了一划,指上青苔已尽,想再去沾点,远远见壁上青苔忽明忽灭,且团团蠕动,正觉得奇怪,靠近一看,可吓得头皮发麻,低呼怪叫,惹得樊军提著油灯跟过来瞧,也不由得深吸口气,虎目大张。 数尺以内的土壁上挤满了奇形怪状的黑色虫子,有的小如蚊蚁,有的大如巴掌。那些虫子或是在啃噬著墙上的青苔,或是自相残杀著。 卫靖连吞口水,惊愕得全身皮肉都在发麻,在小原村之时他最喜爱抓些怪虫吓唬女孩子,但眼前这片虫海数量之多、形状之异,早已超乎孩童戏耍的范畴,到达恶心恐怖的境界了。 他和樊军后退数步,远离墙边,瞧著自己脚下。脚下没长青苔,虫子便也少些。 “你背上有一只!”卫靖猛一见到樊军背后竟也伏了只怪模怪样的大黑虫,正大口吃食樊军后背上的青苔。樊军怔了怔,想反手去打。 第75章 “别用手打!说不定有毒……”卫靖随地捡了块小石,想挑去樊军背上大黑虫。但那大黑虫六足钩得死紧,卫靖也不敢大力,生怕弄烂了挤出汁水,更加恶心。 “操!这黑家伙马步扎得比你还稳。”卫靖突然想到什么,取出向药三鸡买来的驱虫药材,凑上灯火点燃,再对著大黑虫鼓嘴一吹,药味袭去,那大黑虫瞬间落下,砸在地上弹了两弹,不住地抖动。 “这药有用!”卫靖捏著驱虫药材,在自己和樊军周身熏了数遍,见那药材燃烧极慢,几乎不曾变短,心想还有五枝应当足够,这才放心了些。 两人摸索一阵,开始靠近那些臭草。一个采草汉子瞧了,气冲冲地吆喝起来,挥手赶人:“喂!喂!你们打哪儿来的?这是我的地盘,滚到别的地方去!” 卫靖指著那几株臭草说:“怎么,这草又没有主人,谁来采都行不是吗?” “别的没有,我这几株便有。”那汉子捏起一片叶子,将油灯提近,说:“你自个瞧瞧。” 卫靖凑上去瞧,果然见到叶子上刻著「郭店铺”三个字,无话可说,心想这些草或许便是这汉子照料长大,摊了摊手说:“好吧,我新来的,不明白这些规矩,大叔你能否教教我?” “教你个屁,赶快滚远点!”那汉子推了卫靖一把。 一旁还有个年纪长些的汉子,背上已经背著一篓臭草,拍拍樊军肩头说:“兄弟,这儿的草都有势力范围之分,小心别惹上麻烦,我当初便是不知规矩,可吃足了苦头。” “哪儿还能采呢?”樊军问。 那汉子指著身后那曲折弯拐的辽阔深穴说:“自然越往里头,人便越少,也草越多,但虫子、蛇什么的怪东西也越多,得当心点。”那汉子说完,又拍拍樊军的肩,便挑著臭草走了。 卫靖和樊军莫可奈何,便继续深入这蜿蜒洞穴,拐过了几个弯,前头出现两条岔道,一个狭窄阴暗,一个宽大明亮,里头有好几盏灯火晃动,两人进了那宽阔洞穴,里头有更多的臭草,但大都以绳索围住,上头还标著名号。有的地方一两个采草人便占去了好大一堆臭草,在其中拣出漂亮茂盛的臭草。 “这是什么规矩?”卫靖让几个采草人赶开之后,气愤吼著。突然背后给人拍了一记,回头见是个小兄弟,年纪和他一般大小,理著个光头。 “你好,我王二,叫我小二吧。”王二苦笑了笑,低声和卫靖说:“你新来的吧,这儿的草大都有主人了,再里头也一样。” “哼,可真霸道,这可是他们自个种的不成?”卫靖怒气未消。 “这些臭草不会开花,全凭那些虫子不知从哪儿叼来种子,四处散布,才生长出来,臭草不好养,采上去约莫一年便枯死了,在这儿却活得久。这些采草汉子分划地盘,照料幼草,未必是坏事儿,你想想,要是任人胡乱摘采,要是全采光了,一下子难以复原,上头的人可都要闷死了。”王二解释著。 樊军开口说:“小兄弟,你说的是。不过咱们急需一批臭草,另有要事,并非要和你们抢生意。这儿可有无人所属的草能采?” 那王二看看左右,神秘地将卫靖和樊军拉得远了,低声说:“我发现一处地方,有许多无人臭草,不过有些险峻,因而无人。咱们去探探,或许能够合作采草,若是顺利,或许能划出自个的草圈来,那可不得了了。” 卫靖和樊军半信半疑地跟在王二身后,绕著原路而回,到了原先那岔道前,往那条狭窄而阴暗的小道进去,几经弯折,来到一条死路,这儿空气闷浊,也不见有什么臭草,却见王二在角落摸索,搬开几块大石,揭开大石后头一块厚木板,露出一个小洞,大小有如狗洞。 王二当先钻入,又探头出来向二人招手。卫靖和樊军跟著也钻过那洞,窄洞只一个身子长,另一端又是宽阔黑暗的大穴。 卫靖和王二都是少年身形,轻易地钻过洞穴,樊军个头高大,只得先将油灯、行囊等物事用脚尖抵到另一端,跟著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好不容易才钻过洞,狼狈地拍去身上沙土。 卫靖提著油灯,四处探照,深怕毒虫飞来。 “别担心,这儿没啥毒虫。”王二边说,边掏摸出两罐药瓶,递给卫靖一瓶,说:“因为虫儿都让蛇给吃了。” 卫靖还不明其意,王二已经打开其中一瓶药,将里头药水倒在手上,拍在身上,一边说:“你们也快将驱蛇药水拍上身,这儿有一窝蛇,臭草在蛇窝之后,咱们得穿过蛇窝。” 樊军和卫靖一愣,果然听得前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提著油灯照去,隐约见到黑沉沉的地道那端,有十几尾蛇影在地上蠕动,两人赶紧照著王二的话,将那驱蛇药水倒在手上,拍打上身,只觉得那药水刺鼻难闻。 王二领著樊军和卫靖往前走去,油灯光火所及之处,只见更多的毒蛇围来,但都让三人身上散发出的刺鼻药味逼著,不敢近身。 “啧啧,保险起见……”王二又摸出三瓶药水,递给卫靖和樊军一人一瓶,吩咐:“多用点药,这些蛇不好惹。” 卫靖和樊军接过药瓶,立时沾了往身上拍,却觉得嗅入鼻端的味道和先前那药水大不相同,倒是芬香好闻。 “等等,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取火把。”王二边说,转身而去。 只听得四周窸窣之声更甚,眼前团团蛇影高张,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卫靖心中警觉,拉著樊军要去追王二,嚷嚷著:“我们和你去!” “不了,我自个去便行了。”王二回头咧著嘴笑,脚下却奔得更急。 “药水味道怎不一样?”卫靖大声问,王二却不回答,奔至墙洞边,钻了进去。 “等等!”卫靖拔腿追去,也跟著钻入洞里,但洞的那头黑沉沉的,王二竟将木板给挡上了,且搬动石头抵住木板,卫靖死命敲打,那头再无动静。 “他把洞口堵上了!”卫靖爬出洞,气急败坏地叫。 樊军愕然,提著油灯在洞口张望,那端果然已经挡住了木板,且还隐约听得细微的石头碰撞声,好似王二正搬动更多石头一般。 “蛇!蛇来了——”卫靖惊慌叫嚷著,只见前方一片黑压压的蛇窜爬而来,心中一动,将手中空药瓶甩抛而去,砸在蛇堆中,只见药瓶尚未落地,数条蛇便以弹起去噬,争咬成一团。 “那混蛋让咱们擦抹的第二瓶药是要诱蛇咬咱们!”卫靖惊愕怒吼。 “喝!”樊军惊恼至极,也将空药瓶抛远,怒叱:“好毒辣的小子,我们可没得罪他呀!” 樊军边说,边将手上行囊油灯都放下,钻入那洞,但洞穴狭窄,他挤在里头,连挪动身子都十分困难,更别提发力出拳,根本推不动抵了几块大石的厚木板,只得无奈地退出。 卫靖见毒蛇逼得更近,将手上驱虫药材晃了晃,毒蛇却一点也不怕驱虫药材。卫靖又点燃一张麻布扔去,那些蛇见了火光,发出嘶嘶声响,身子扭动翻腾,这才开始后退。 麻布燃烧一阵,火势渐小,毒蛇再度逼近,卫靖抽出长剑,樊军将拐子作为棍拿,两人打死了几只绕过火堆而来的毒蛇。 卫靖四处张望,见到洞口落了只小瓶,是方才王二掏出的三只药瓶之一,王二佯装自己要用,却没有拍上身,钻洞逃跑时落在地上。 卫靖伸手捡起小瓶,打开瓶盖闻嗅,只盼是驱蛇药水,但味道却是一阵芳香,仍是那诱蛇怪药。卫靖气的要将瓶砸碎,突然脑袋一转,自行囊中取出一件布衫,淋上诱蛇药水,又用打火器具点燃布衫一角。浸湿布衫的诱蛇药水受火气一逼,香味猛然发散,只见那些蛇更加激动,全往布衫扑袭而来。 卫靖和樊军趁此机会,向著蛇较少的地方逃去,樊军眼明手快,跑在前头,长脚踩死一堆蛇,卫靖跟在后头,长剑挥扫,也斩去不少蛇头。两人跑至这长穴深处,却是死路,墙上只挂下几株臭草,王二所言之“有许多无人臭草”自是谎话了,但他们怎么也不明白王二使此毒计陷害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远远那布衫之处,群蛇已经争夺成一片,嘶嘶声响透了整片穴室。樊军聚气凝神,想占个好位置来抵击即将追来的毒蛇,卫靖气得跳脚,不住咒骂著王二祖宗十八代,随手去抓长出壁上那些臭草,但觉得那臭草根处松动,使劲一扯,竟扯落一堆土石。 卫靖正觉得奇怪,那臭草生长处竟是个空洞,又伸手扒去,扒出了更大的洞,抢过油灯往里头一照,是条半个人高的大洞穴,又通往另一处地方。 “前有臭蛇,后有怪洞。”卫靖仔细打量那洞穴,只见那洞穴四周还有些诡异小洞,却不知里头藏著什么,吞了数口口水,回头却见到密密麻麻的蛇已经追来,樊军挥动拐子,打死数条,小腿便让蛇咬了一口。 樊军一跃到卫靖身旁,卫靖赶紧取出药三鸡的药水让樊军服下。两人见前头蛇多似海,再无去路,只好钻入背后那怪洞里。 卫靖爬在前头,只觉得浑身发痒,像是有许多东西搔爬一般,心中一惊,抹了抹后颈,哇地尖叫:“虫啊——” 随著这声尖叫,怪洞之中的数十个小洞,涌出了一团一团的黑虫子,落在两人全身,卫靖抓在手上的驱虫药材尽管仍燃著,但更多虫子仍不停落下,堆砸在他颈背脑袋上。 “我的妈呀——”卫靖和樊军连滚带爬,终于滚出洞穴另一端,两人像猴儿似地跳,踢腿甩头,又点燃一支驱虫药,好不容易才将身上的虫子驱尽。 第76章 走了一阵,前头有处水潭,水潭底下晶亮亮的发著光芒,也因而这大穴较为明亮,两人脸色青白地挑了处干净地方坐下,用驱虫药材仔细检查行囊中有无钻入的黑虫子。 二人后背、肩颈之处都起了大块红斑,想来是受毒虫爬搔之害,赶紧各自服下一包药粉,歇息了好半晌,给吓跑的三魂七魄总算才招了回来。 便在此时,那嘶嘶之声又升大起来,蛇群自虫洞涌出,向四处窜爬,其中几只似乎嗅尝到两人身上的诱蛇药水气息,激动地仰高颈子。 两人退无可退,只能渡过水潭,此时是寒冬,地底水潭虽未结冻,但仍极冰,入水有如身受酷刑。 樊军力大,先将所有行囊抛至对岸,跟著扑入水潭,卫靖紧咬牙关,跟著入水,他不似樊军练得一身扎实气功,此时只觉得心肺都要冻得停了,他虽然不会游水,但先前海上一行已有经验,此时搭著樊军的肩踢水,一番折腾,总也爬上对岸。 水潭这头岸上也无去路,但干净不少,先前蛇群虽多,但似乎不会游水,无法过来。更让两人惊喜的是,这头岸近土璧处,生长著满满好几丛臭草,足够让两人满载而归了。 卫靖和樊军换上干衣,先是仔细检查了这岸四周,这头岸上除了臭草,和几处陡峭的岩石高台,无虫、无蛇,也无任何诡异的洞穴。 两人将所有行囊、食粮、药物整理妥当,静下心来考量著如何脱困。两人疲累得很,两人轮流把风,轮流睡觉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卫靖歇息够了,觉得颈背上痕养难受,想是虫毒仍在,便又服下一包药粉,喃喃自语著:“应当过去一天了吧……”又觉得头痛发热,心想或许是让游水受冻,得了风寒,此时也无可奈何,只能又吃下几枚提神药丸子。 他想起行囊之中带了一包碎碳,本是要用来测试臭草吸收碳烟的效率,此时用来取暖也是不错,正要付诸行动,便见到水潭边一个怪东西探出头来,好奇心起,上前去瞧瞧。 “好奇怪的鱼?”卫靖见那怪鱼身形甚长,竟有长足,嘴巴窄长,两眼突出,不由得有些害怕。 樊军听了卫靖说话,已然清醒,见了水潭那东西,拔高嗓子大叫:“快退后,那是鳄!” 卫靖猛吓一跳,连忙后退,那条灰鳄猛一窜起,奔爬上岸,体型有七尺长短,张大嘴巴便要去咬卫靖。 卫靖向后奔逃,他从没见过鳄鱼,只当是条怪鱼,却没想到天底下竟有会冲上岸咬人的鱼。 樊军抄起拐子,数步抢来,那灰鳄张大口翻身弹起,向樊军大腿咬去,让樊军一拐子抡在鼻子上,扑倒在地。 灰鳄甫一扑下,后尾已然甩起,扫在樊军小腿上。这一记扫尾重极,樊军闪避不及,给扫翻在地。 “比张三龙、余二腿的脚还厉害!”樊军翻身弹起,嘿嘿一笑,若非他在被扫中那一刹那顺势卸力翻倒,此时小腿骨可能已给扫断。 卫靖持著长短剑前来助阵,一剑斩在灰鳄背上,好似斩在铠甲上一般,仅能斩入几分而已,使他吃惊不已。 灰鳄长口好似大钳子,忽地张开,歪头斜身,拦腰去挟卫靖腹肚。樊军手快,已提著卫靖后领一甩,将他抛远,叱骂:“你岂是这家伙对手,闪一旁去!” 卫靖摔得灰头土脸,很是不服,挣起身来,抓著长剑等待时机,只见樊军和那灰鳄已然激烈斗起。 灰鳄冲势猛烈,数次噬咬都差点要咬著樊军双腿,樊军连连闪避,发觉灰鳄力量虽大,但动作却显得单调,且十分愚笨,随即卖了个破绽,左手抓著拐子伸出作为诱饵轻扫。灰鳄扑咬而去,咬了个空,樊军右拳已然击来,一记下勾拐子重重击在灰鳄下颚上,将它打翻半圈,露出肚皮。 卫靖总算逮著了机会,奔来一剑刺下,利剑刺进灰鳄肚腹。 灰鳄正欲挣扎,樊军已踩踏在灰鳄脑袋上,发声巨吼,猛地一跺,将这灰鳄踏得脑浆崩裂,总算死了。 “有好吃的了!”樊军哈哈大笑。 “这家伙能吃吗?” “能,且很好吃!” 两人七手八脚地将这七尺灰鳄扒皮清洗,升起碳火烧烤灰鳄。 卫靖取了一只烧得半焦的鳄腿,轻咬一口,倒似鸡肉一般,虽然未经调味,但已比干粮咸饼好吃许多,两人痛快大啖鳄肉,一面研究这灰鳄是从哪儿迸出来的,只能猜测或许是水潭底下另有空洞通往别处。 “好饱。”卫靖吃下两条前腿,樊军吃去两条后腿和一小部份身上的肉,再也吃不下了。 二人将处理干净的鳄肉切成数块,置于一角,将易腐的内脏和脑袋埋去,还在上头种了枝臭草。 卫靖无所事事,便把玩起灰鳄那片浑厚甲皮,幻想著如何将这块鳄皮制成甲胄。樊军则揉捏著小腿伤处,见著那让毒蛇咬中的地方仍有些肿痛,便又饮下一瓶药水。 此时水潭对岸仍有些蛇爬动,但已无诱蛇气息的刺激,那些蛇便也无动静,想来应该仍饱餐著虫子。 “若是蛇将虫子吃尽,咱们便少去一层麻烦了。”卫靖这么说,但又想不出如何经过蛇窝的好方法,虽然身上已无带著诱蛇气息,但防蛇咬的药水已经喝完,只要再给咬上一口,也甚危险。 卫靖毫无头绪,叹了口气站起,步到灰鳄坟前拜了几拜,说:“怪鱼呀怪鱼,可别怪我和樊军吃你,要怪就怪你胡乱咬人啦。唉,只是若你有孩子,那些小怪鱼也是可怜……” “谁说它是爹娘啦,它也是个孩子。”樊军闷不吭声,突然出口这样说。 “这么大条怪家伙,又怎么会是孩子?”卫靖不服,开口反驳,一转身,傻楞地说不出话。只见到水潭远处,一条大黑影游窜其中,比之先前那灰鳄可大上太多,连同尾巴起码有二十尺以上。 “哇——这岂不成精了啊!”卫靖怪叫著,樊军拎著行囊,攀上一处高石,将卫靖也拉上,两人再顺著这高石,继续攀上更高处,居高临下,只见那巨鳄上岸,靠近角落那堆灰鳄肉块,斜口一叼,竟将一堆肉块全给吃去。 “好可怕!”卫靖见那巨鳄吃食同类,心中惊恐,又见水潭另一边也爬上一只较小的灰鳄,灰鳄一上岸,四周的蛇立时四处逃窜。灰鳄吃下许多逃避不及的蛇。 “原来蛇怕这怪物……”卫靖沉思半晌,见这灰鳄和巨鳄,在水潭游晃一阵,打了一架,灰鳄不敌巨鳄,钻入水潭一角,巨鳄也追了上去,随即再无动静,那儿水底果然有通向别处的洞穴。 自高处向下看,仍能见著一些蛇三五成群地聚在各个角落,卫靖心中一动,奔回底下,扒开灰鳄坟头,抓出内脏,混著沙土揉捏出好几团土球,重回高处,对准蛇堆抛去。那些蛇让沾染了鳄血的土球洒中,惊慌地逃窜闪避,效用便和驱蛇药水一般。 “鳄克蛇,蛇克怪虫!洞里的怪虫子应当让蛇吃得差不多了,咱们只要用鳄的尸体吓跑那些蛇,回到原先的地方,还怕出不去吗?”卫靖拍掌大叫。 “是啊,跟这些怪家伙比起来,入口那块木板,倒也算不了什么!”樊军也一声欢呼,两人趁著巨鳄尚未重临,加紧赶工,一个摘采臭草,一个挖出灰鳄残骸,装入小布袋。 樊军用同样的方法将所有行囊抛回原岸,游水过岸,接过卫靖在高处扔来的绳索一端,捆在手臂上紧紧抓牢。 卫靖位在高处,早将采得而来的大批臭草,分别用衣衫包住根部,以鳄皮载著,在鳄皮四端结成套索,顺著绳索滑下,让樊军接个正著。 跟著卫靖将绳索绑在自己身上,捏著鼻子闭气,冲跳入水,再让樊军拉上岸。 两人身上尽湿,行囊物事却一样也没沾湿。他们整备一阵,补充了油灯油料,背起所有行囊,提著满载臭草的鳄皮四端,往那虫洞而去。虫洞里头一只虫也没有,倒有几只懒洋洋的蛇躺于其中。卫靖左手提著鳄头,右手抓著驱虫药材,当先闯入虫洞,快速通过,虫洞外头的蛇也不少,但一嗅尝著卫靖扔出的鳄鱼内脏,纷纷走避,挤在角落堆边。 两人一路回到那小洞边,呼了口气,将鳄鱼内脏残渣、鳄鱼头摆了一圈,吃去最后的干粮和凉茶,心想歇息足了,便开始挖拨土石,只要将洞口挖大些奇qisuu.书,樊军便能挪出空隙,将那抵著石块的木板轰开。 二人正歇息之时,却听得入口那处传来声响,竟是石块搬动声音,和王二与人说话声音。 “已经快两日,蛇应当已散了。” “反正咱们带齐了驱蛇药,怕什么?” “好不容易等得两个新手,死了也没人怀疑。那个大块头应当可以卖得个好价钱,哈哈!” “届时你们可得给我演得像些,要是露出了破绽,让药老鸡知道咱们宰人卖他,别说他不买了,恐怕要如法炮制咱俩了,嘿嘿……” 卫靖和樊军互视一眼,总算明白王二这小子原来想骗他俩让蛇咬死,再将死尸带出卖给药三鸡做药,其心可憎更甚那些横行霸道的混混流氓之辈了。 两人使了个眼色,将油灯吹熄,静静等著,这下可好,连掘墙都免了。 王二搬开木板,当先钻入,跟著是他的三个同伴,四人拍拍身上土石,只见到卫靖和樊军躺倒在地上,卫靖的神情扭曲可怖,眼睛大张,舌头挂出。 “哈哈!死的果然好惨。”王二靠近一看,正觉得奇怪,怎地卫靖脸上一口齿痕也无,便见到卫靖一双眼瞳子转动半圈,直勾勾地瞪著他。 第77章 “鬼呀——”王二猛一惊吓,跌坐在地。另一旁三个要去搬抬樊军的男子已让翻腾起身的樊军打倒在地。 “我好怨呐,是谁害死我的啊……”卫靖眼歪嘴斜地站起,那王二吓得浑身打起哆嗦,便让樊军一把提起,一巴掌打昏在地。 □ “药老板,我活著回来啦,没能做你药材,使你失望了!”卫靖嘿嘿笑著,挥手和药三鸡打著招呼。他脸色发白,受了风寒,显得有些虚弱,还不停打著喷嚏。 “是啊,你走运,我倒楣。”药三鸡正掏著耳朵,冷冷瞧著卫靖。 “有没有治喷嚏的药?”卫靖趴在柜前,抓著后颈,又问:“我脖子跟背都痒得很,你的防虫药没啥效果……” 药三鸡检视了卫靖后背伤口,和樊军小腿让蛇咬的伤处,只见卫靖后背颈子红通一片,满满都是疹子。忍不住大笑:“又不是三岁娃儿,怎会让虫咬成这样?若非我灵药神效,你如何能撑到现在?无知小子!” “药老板,你先前说,以人尸首做药,为的是救人活命。”卫靖哼哼地说。 药三鸡答:“是呀,怎地?” “嘿嘿,我和我朋友,便差点死在你这买卖上。” “怎么说?” 药三鸡听了卫靖叙述王二陷害二人一事,静默了好半晌才开口:“那么,那小子现下在哪儿呢?” “咱们把他们四个绑在那洞里,等那些鳄鱼内脏烂光了,让蛇处置他们。”卫靖得意地说。 “何必这么麻烦……”药三鸡快速包好数包药材,塞进卫靖怀里,吩咐:“你们两人,每人三包,饭后吃,一日之后便能痊愈。” “唔,这些多少钱?”卫靖拍拍鼓胀胀的钱袋,他将王二四人钱袋搜刮一空,作为报复。 “免。”药三鸡出了药铺,将铺子关了,手上捧著一只木制药箱,淡淡地说:“我去试试我的新药。我的药能治人活命,也能使人求死不得。” 卫靖和樊军目送药三鸡离去,都想这古怪药铺老板应当便是要去找王二“试药”了,想起药三鸡这药的确有其妙效,临行一言“使人求死不得”想来也应当不假,至于怎么个求死不得法,两人便不敢再去想了,只是向杂货铺添购些新的麻布和绳索,将鳄皮上的臭草重新整理一番,准备返回四号支道。 第二十章英雄小会 “老许,快来,又有好戏可看啦!”水半天大声吆喝,扯著老许臂膀就往铁铺外头冲。 “怎么回事儿?是小卫回来了吗?”老许和水半天拉拉扯扯地步出铁铺,一路往四号支道街口去。这日是卫靖和樊军不见影踪的第四天,大伙儿虽然瞧过卫靖所留字条,但都晓得他定是说谎,一定找著樊军采臭草去了,可将张大妈气得七窍生烟,骂著待卫靖回来可要揍人了。尽管如此,大伙也莫可奈何,日子还是要过,只能暗自祈祷卫靖可别在地下出了什么意外。 此时老许让水半天拉得匆忙,急急地奔走,还以为卫靖发生了什么事,跟到了四号支道街口,这才见到街口挤满了人,却没有卫靖和樊军的身影。 一个高瘦青年杀气腾腾,站在最前头,指著拦在四号支道当中那中年汉子质问:“你便是上霸王客栈逞凶那家伙?” 这中年汉子却是余二腿,他哼了一声,扭动脖子,舒伸双腿,抖了抖脚上那夹脚拖鞋,大声说道:“是我不错,可惜了那次没遇著蛮横樊军,不能报一箭之仇!嘿嘿,霸王客栈的名气似乎挺响,只可惜成了贼老鼠帮的打手大本营,一个接一个来咱地底作祟呐。” 高瘦青年是那霸王客栈的快腿张三龙,他让余二腿一阵抢白,怒气陡升,还没回话,一旁一个黝黑矮子探头挤来,满脸淤青伤痕,一只胳臂还裹著厚厚药布,像是手骨断了一般,是黑猴王陈块。 陈块伸手指著余二腿,龇牙咧嘴地嚷:“你这家伙,恶人先告状呀你!” 螳螂手常安则是脑袋上缠著满满纱布,一只眼睛高高肿起,怒气冲冲地瞪著余二腿:“我操你个舅舅,要是樊军在,岂会任由你在霸王客栈撒野。你来打擂台下重手便罢了,连吴老都打,分明是来踢馆的!” “是啊,我便是去踢馆,谁知里头没有擂台王,只有一群窝囊废,害我白白奔跑一趟,你们不服气,我再陪你们玩,哪一个要先上?”余二腿哈哈一笑,抬脚一弹,踢起一片灰,让张大了嘴巴叫骂的陈块和常安,呛得连连咳嗽。 “好狂的家伙,让我来给他点颜色瞧瞧!”虎哥在后头半晌不出声,突地一声大喝,挤过人堆,就要和余二腿动手。 王道士木剑挺出,拦在虎哥颈前,冷冷地说:“在外头我便说了,吴老这笔帐我替他收。”虎哥却抓住王道士的木剑,鼻孔重重呼著气,说:“你在一旁瞧热闹吧。” “樊军说你腿力大,是不是真的!”张三龙趁著虎哥和王道士僵持不下,抢先蹦出,照著余二腿腰腹之间蹬出一脚。 余二腿弯腰收腹,避得惊险,向后退两步,摆出应敌架势。 张三龙身子还腾在半空,回身又是一脚,余二腿身形闪避不及,只得抬手格挡,硬生生接下这记踢。 “好,霸王客栈的鼠辈,一起上吧。”余二腿哼了一声,回踢一脚。 虎哥等本争抢著要动手,却让张三龙抢先出击,正焦躁气急,但听余二腿这么说,却又不好一拥而上,以多打少,只能眼睁睁地在一旁观战。 四周围观的人见已动手,登时都向后挪了数尺,腾出空间让二人过招。张三龙快腿连击,有如花枪长戟一般迅捷,上中下路三门齐发,照著余二腿全身突刺。 余二腿脚下功夫也是一绝,避过张三龙一脚,立时便能回踢一脚,无一阙漏。 张三龙终究腿快,一记虚踢逼得余二腿才要闪身,张三龙已踩踏上身旁石墙,反弹旋踢,正中余二腿脸颊。 余二腿顺势翻倒,一手按在地上,左腿重重反击扫去,扫在张三龙右肩上,将张三龙踢撞在土墙上,震落一片沙尘。 “腿力是挺大!”张三龙拍拍肩头要继续战,只觉右臂微微发抖,一时竟无法抬起。 余二腿翻身站直,脸颊肿起,嘴角流血,张三龙那脚显然踢得不轻。 水半天和老许远远观战,七嘴八舌地瞎扯。老许说:“你说说,是那年轻的一双腿行,还是余二腿两只脚棒?” 水半天啧啧呢喃:“我瞧都不怎样。不过余二腿功夫是扎实些,年轻小伙子若打带跑,余二腿吃亏,但若硬碰硬,应当是碰不赢那余二腿一双铁脚。” 老许点点头,突而指著霸王客栈一行旁边那堆人说:“啊呀,那些人是田鼠帮的,你瞧,潘元也来啦!” 水半天顺著老许手指看去,果然见到潘元眉开眼笑地在虎哥、王道士身旁窃窃私语,身后还跟著不少手下,只当是潘元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厉害打手。 陈块大声嚷嚷著:“快腿张,加把劲儿!这厮将吴老打得好惨,脸肿得不成样儿,太可恶了!” “这余二腿不好对付,我看这样,各位英雄一拥而上,将他做了!”潘元搓搓手,在王道士耳边低声说。 “兄弟,很感谢你替咱们带路,张罗饭菜茶水,但这恩怨如何了结,我们自有分寸。”王道士向潘元拱拱手,随即便将目光转回前头张三龙和余二腿的战圈。 原来余二腿和樊军一战过后,潜藏养伤,心中记得当时樊军自报名号。伤愈后第一件事,便是凭借著「霸王客栈擂台王”几个字号,一路找去了花剌街,想报败战之仇。 余二腿只将霸王客栈和樊军连在一块,又将樊军和田鼠帮连在一块。只认定了里头那些叫嚣赌斗的野汉子,全是田鼠帮的狐群狗党。便是如此,余二腿一出口便没好气,一出腿便断人骨头,虎哥、张三龙、王道士等其时不在客栈,螳螂手常安却又不是余二腿的对手,上桌没两下子便让余二腿踢翻,让他白白吃了一顿霸王餐,还给打得浑身是伤。黑猴王陈块在雷南府上受的重伤还未痊愈,上台接战更是给打断手骨。 余二腿打得性起,不但砸了霸王客栈的店,还将老板吴不修打得鼻青脸肿,这才扬长而去,临行前也不忘自报名号。 霸王客栈一票熟客可是愤恨难平,都嚷著运气坏极,几个好手同时不在的日子,却碰上了个狠角色。虎哥等得知消息,纷纷赶去探望,约定好时日,照著余二腿报上的名号,来讨个公道。 潘元本也认识几个霸王客栈的熟客,探出这消息,知道是个大好机会,和虎哥等联系上,说尽了余二腿的坏话,自告奋勇地替一行愤怒汉子带路,前往地下海来,来找余二腿,却移花接木,故意领著他们前来四号支道,想要谎称这四号支道便是余二腿的老巢,想一并除却张大妈等难缠对手。 田鼠帮和霸王客栈在地下海来街道一同前进,沿路还吃了顿饭,阵仗可吓著许多人。 然则余二腿先前便发现了田鼠帮里头那假樊军,却不知潘元葫芦里卖什么药,暗暗观察,这日他见田鼠帮声势浩大,当中混杂了不少霸王客栈的打手,便一路跟踪,也约略猜到了潘元心机,他不想连累无辜乡亲,便抄近路拦在四号支道街口,想要独自扛了。 □ 张三龙额上冒汗,吃力地踢扫。余二腿却是减少攻势,每每防下张三龙数记踢击,才回击一脚。他左手护著下盘防扫腿,右手摆在心窝前微微成爪。 “小心,余二腿的手也厉害!” 第78章 潘元见余二腿战法改变,知道他想伺机发动突袭,便开口戳破,但不说还好,一说反倒乱了张三龙心神。 “那便如何?”张三龙哼的一声,回身一脚后是三记左拳,尽管他家传功夫腿招占九成,但他便是不喜旁人瞧扁他一双手。潘元提醒余二腿拳头厉害,张三龙便也要展现几分,三记左拳虎虎打去,余二腿一点也不放在眼里,拨开袭来拳头,胸前那成爪右手倏地前探,一把扣住张三龙颈子,随即身形前冲,膝盖顶上张三龙小腹。 “哇!”张三龙中此重招,疼痛欲晕,呕出几口酸水,身子弯曲得好似一尾虾子,但硬是强撑,反手要抓余二腿面门,又让余二腿一脚扫倒。 余二腿将张三龙扫倒在地,高举拳头,正要砸他脑袋,突而想起当时战败晕眩之际,潘元要乘胜追击,斩他双腿,樊军挺身阻住这一幕情事。 余二腿哼了一声,拳头没有砸下,只是朗声说:“接下来换谁!” 陈块气得大叫,一蹦而出,也不管自己浑身是伤,还裹著一手,只摆出泼猴姿态,上前迎战。常安跟著也上,口中还说:“咱两个伤残人士对你一个,谁都不吃亏!” 陈块和常安左右夹击余二腿,陈块主攻下路,或是踩脚或是勾扫,偶而再突出一爪偷袭,常安则双手成勾,状似螳螂,大开大合地攻击。 这头张三龙挣扎站起,啐出几口血,愤怒也冲进战圈,吼著:“我还没败!” 余二腿这下却变成了以一敌三,纵使他腿功厉害,此时也遮架不及,踢了常安一脚,便要让陈块扫中一腿;防下张三龙踢击,便要让常安勾上一爪。 “你们别来碍事!”张三龙猛地大吼,重重一脚蹬在余二腿心窝上,将他定上土墙。 这下换余二腿呕血,摇摇要倒。 “这算什么,这么多个年轻人欺负一个中年人!还有天理吗?”水半天这些时日为得戒酒可是煞费心神,要死了似地,便是为了耍剑,此时逮著这机会,对手又是田鼠帮一路,自是不可能放过,吆喝一声便拔出腰间那细剑,大步抢入战圈,倏倏几剑刺去,逼退常安和陈块,斜眼睨视著一票汉子,当年随李闯天征讨土匪那豪情壮志,似乎一下子回来了。 “老头,你是余二腿的伙伴?”陈块恨恨骂著,见水半天那藤条细剑甚不起眼,便伸手去抓。 水半天哼地一声,细剑如鞭子抽动,打在陈块手背上,斥责著:“我风光之时,你还没出生呐,小猴子!” “全给我滚开,我明明还没打完,一群人起什么哄!”张三龙正扳回一城,不想让人说自己占他便宜,便任由余二腿吐血喘气歇息。他转移目标,去踢水半天,只想将这搅局老头赶跑。 “看是你的脚快还是我的剑快!”水半天嘿嘿几声,细剑快点,剑剑点向张三龙腿上穴道。他身子老迈,体力不行,自然躲不过张三龙的快腿,但他只先将细剑指向张三龙攻来的路子上,便能逼得张三龙撤脚,否则便要让剑尖给刺著了。 水半天既已出手,老许便也不能闲著,几步上来,便要助阵。常安和陈块只将两个老头当作是余二腿的同伙,既已开打,这票嗜武如命的汉子根本也无心思考其中误会。 常安使出螳螂手去擒老许手腕,老许挥动拳头,战起常安,一套虎形拳打得有模有样,和常安、陈块拳来脚往好一阵。 余二腿回过气来,重新和张三龙动上手。常安、陈块便不是两个老头的对手,数招之后便败下阵来。 王道士翻身抢来,木剑横在胸前,轻碰了水半天的剑尖,以示礼数,说:“老前辈,让晚辈领教领教。” “领教个屁,你还不配!”水半天呼喝几声,剑尖上下照著王道士的胸口和小腹点去,王道士便以木剑拨挡还击。 其他人都上了,虎哥自也不会闲著,拍拍胸脯便也混入其中,一拳一脚往余二腿冲撞。这下子情势又成了五打三。 水半天的细剑已给王道士打落脱手,踢倒在地上犹自不停咒骂,老许让常安架住后背,遭陈块抡拳打了几拳。 余二腿和张三龙战得激烈,却让虎哥自后头擒抱住腰,重重仰摔在地上,登时眼前一片漆黑,晕死过去。 “又是你们这帮臭老鼠——”张大妈听闻消息,提著黑重铁菜刀急忙赶来,一见己方两个老头被人欺负,二话不说,拔腿奔去,重菜刀划过土墙,发出尖锐的声响。 “各位大哥,这才是余二腿的幕后头头,你们小心,她那菜刀一出手便要人命!”潘元见张大妈杀气腾腾地冲来,心中惊惧,却也不忘出言煽动。 王道士挺著木剑迎战,一见是个妇人,心想先将她手上那柄菜刀点落再做打算,哪知一剑不偏不倚刺在张大妈手腕上,犹如刺在树干上一般,正要回剑再刺,张大妈左拳已出,轰隆打在王道士脸上,将他击得瘫下。 “哗——这大婶分明是男人扮的!”张三龙等见张大妈一击便将王道士打倒,不敢大意,抖擞起精神迎战。 张大妈猛一高抬菜刀,却觉得手腕酸软,方才王道士一点,仍是发挥了作用,加上菜刀重极,一个不稳松脱了手,落在地上。 张三龙失机不可失,一蹦上前便是连环三脚踢去,张大妈不避不闪,硬捱三脚,趁著他最后一踢动作大了,将他脚牢牢抓住,胳臂高举就要往他小腿上砸。 张三龙既只踢腿,自是有应付腿遭人抓住的方法。他翻身腾起,凌空踢出另一腿,磅地踢在张大妈脸上,逼得她松手。张三龙却觉得脚踝处甚是疼痛,惊讶眼前这妇人握力竟如此之大。 虎哥、陈块、常安等一拥而上,将张大妈团团围住。 “张大妈,加油!”“他们在欺负张大妈啊!”四号支道的乡亲街坊全围在后头,却帮不上忙,一票拿著弹弓的小孩抢在前头,替张大妈加油助势,但见张大妈以一敌四,让人一拳又一拳地打,都急得哭了。 “弟兄们,换咱们出场啦,将余二腿和那两个老不死的拿下!”潘元这才一声吆喝,领著身后一干田鼠帮轰叫一声,浩浩荡荡地走来,背后一面一面田鼠帮旗帜挺起,威风不可一世。 “不要欺负老许爷爷!”李嫂那七岁大的儿子李阿狗子哇地大叫,抓著弹弓冲去,拦在老许身前,保护著他。 “哈哈,流鼻涕的小鬼,你以为你拦得了我?”潘元双手插腰,哈哈大笑。 李阿狗子吓得眼泪在眶里打转,浑身发抖,却还是说:“不可欺负老许爷爷……水半天让你带走好了……” “小王八羔子!”这下轮到水半天气恼叫骂,平时他脾气坏,孩子们都不敢惹他,老许孩童缘便好上太多。 李阿狗子见潘元又走来,搭起弹弓便往潘元脑袋上射。啪的一声打中潘元嘴角。 “可恶的臭小鬼!”潘元怒气勃发,手一招身后手下便拥了上来,要去抓那李阿狗子。 老许勉力站起,几招撂倒一个喽啰,水半天在地上揪著那倒下的喽啰扭打。 “阿狗,咱们来帮你!”“阿狗呀,回来!”四号支道这儿的街坊乡亲们起了骚动,小孩们全拿著弹弓奔来,那些大妈大婶为了保护自家小孩,也拿著扫把追在后头,更有些街坊一呼百应,自家中接递出菜刀扫把,围了上来要救张大妈。 王道士让张大妈打倒,回过气来见四个男人围攻张大妈,心中觉得不妥。他心思慎密些,见四号支道这儿乡亲尽是些老弱妇孺,却要和潘元等硬杠,觉得事有蹊跷,赶紧起身想缓和场面,出声喊著:“先别动手,把话说清楚!”但此时场面乱成一团,王道士怎么也压制不住。 “咱们不是好欺负的!”几个大婶尖声叫著,挥动扫把敲打田鼠帮众的脑袋,田鼠帮众横行已久,尚未见过这么凶蛮的婆娘军,只当是张大妈平日教导有方,见大婶们连菜刀都拿了出来,便也拔出腰间兵刃。 老许气喘吁吁,摇摇欲坠,水半天手中无剑,帮不上忙,几个小鬼挡在他俩身前,拉开弹弓,飞石子一枚接著一枚射出。 “我操——臭老鼠果然趁我不在来闹事啦!” 卫靖口中还咬著肉包,背上背著大小包裹,还披著一张鳄皮,手里提著一整袋转罐子。远远见了四号街道口乱成一团,登时气急败坏,吐出包子,扔下转罐子和鳄皮,抽出长短剑,狂奔杀来。 “啊,是队长回来了!”“队长!”小鬼们听了卫靖声音,兴奋得大叫,纷纷上前和那干田鼠帮众扭打,或扯他们裤子、抓下阴,或用口狠咬,大都是卫靖教的凶蛮打法。 田鼠帮众们尽管抽拔出兵刃,却也不能砍杀小孩,有些出手重了,将孩子们打倒在地,也觉得惴惴不安,但不动手,就要被抓下阴,倒显得十分狼狈。一个较凶蛮的帮众顾不了这么多,一拳将李阿狗子打落了一根门牙。老许呼地一声,虎掌撩来,将这帮众打翻。 卫靖杀入战圈,两柄利剑胡乱挥扫。樊军紧跟在后,拳头所到之处,田鼠帮众纷纷倒下。 这头张三龙、陈块、常安听了王道士声音,都停下手,但虎哥此时却和张大妈掌抵著掌,比拚起力气。 虎哥使出了全力,却仍压不倒龇牙咧嘴的张大妈,心中正极惊异,突地肩上让人重重拍了一掌。是樊军赶来,沉声问他:“怎这么久不见,你竟在这儿欺负一个大婶?” “她不是普通的大婶……”虎哥一见樊军,心中惊愕,一个分神便泄了些力,掉出破绽。 张大妈怪吼一声,一步踏前,将虎哥压退数步,虎哥要再施力却已慢了,让张大妈一头撞在下颚上,登时天旋地转,张大妈又照著他的脸补上一拳,将虎哥打倒。 第79章 “张大妈,别打啦,打错人了!”卫靖跟著赶来,张三龙等见了卫靖、樊军和这四号支道的街坊熟络,尚不明白因由,却也知道当中必有误会。 此时田鼠帮让樊军撂倒一半,另一半纷纷抛下兵刃,搀扶著负伤同伴,狼狈地撤退,潘元早见苗头不对,抢著第一个溜了。 四号支道的街坊们这下可振奋了士气,彼此搀扶互相打气,替伤了的敷药,都说田鼠帮其实不怎么样,还要整备酒菜来庆祝一番。 卫靖捡回鳄皮和转罐子,和樊军回到老许铁铺,将背上偌大包袱解开,里头是满满的臭草。卫靖招来了小鬼帮副队长,是那十一、二岁的女娃儿,叫做阿玟。卫靖要她领著小鬼们整理这些臭草,去取来不要的盆碗、沙土将臭草种成一盆盆,代价是他手上那一袋转罐子。 卫靖知道张大妈要骂他,只得不停地装忙,赶紧又到地底井旁打水梳洗一番,换上干净衣服,拉著水半天说是要陪他买酒,去张罗采购些好菜,来宴请街坊。 这晚四号支道里头可是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将桌椅纷纷摆出,各家大婶烧煮手家常菜肴。由于有卫靖出钱资助添购食材,菜色也特别丰盛,不似平日那般寒酸。 樊军等霸王客栈的朋友们坐成一桌,老许、水半天、张大妈、余二腿坐成一桌,彼此还有些隔阂,大眼瞪著小眼,但大伙终究也都是江湖中人,打打杀杀的场面何曾少过,将话讲开便也算了,几杯黄汤灌入肚肠,一下子热络许多,水半天拉著王道士讨教剑法,陈块缠著老许要他传授虎形拳,说是要猴虎齐力。 张三龙、余二腿似乎打不过瘾,隔著桌子拚起酒来。樊军得知了这当中因由,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就想找个日子去探探吴不修,此时也只得赔罪,连干数杯。 “去你的,你要赔罪应当是禁酒,猛喝是便宜你了!”卫靖吆喝著,抢去樊军酒杯,一口喝下。 “小卫!怎你会喝酒啦?”老许愕然地问,上一次卫靖下来之时,还不会喝酒。 卫靖却也只是学著好玩,不想在霸王客栈那帮朋友前让人瞧扁,硬装好汉,让这地底劣酒呛咳得不住捶胸。 他在几张桌子四处游走,不时凑上小鬼帮桌前去讨论罐子机的玩意儿,又凑上老许这桌当乖孩子,挟菜给张大妈吃。跟著跑来霸王客栈这桌,谈谈拳脚、现现他那张鳄鱼皮。 卫靖玩得痛快尽兴,突而大喊:“今儿个实在太开心了,好朋友差不多都到齐了。闯天门在地上办英雄会,咱们在地底办‘英雄小会’,哈哈哈!” 霸王客栈的一票汉子们本都知道闯天门英雄会的过往情事,此时听卫靖称这宴席是“英雄小会”,虽然觉得不伦不类,却也挺有趣。 “明年三月初春时节,通天河畔大扬府上神兵大会,我卫靖可要风风光光!”卫靖在数桌间四处游玩之际,只喝下几杯酒,便已醉得发狂了。 “说的好!”霸王客栈的汉子们陪他叫嚣,水半天也瞎起哄:“我和你一同去!” “神兵大会我来也——”卫靖忘情大喊。陈块、水半天等起哄跟著也喊:“神兵大会我来也——” “打败四方群豪!” “打败四方群豪——” 卫靖哈哈一笑,跟著喊:“踢闯天门,杀李靡——” “啥!”陈块等人听卫靖竟这么说,都是一惊,场面登时冷了下来。他们尽管都知道闯天门蛮横得很,但要杀闯天门头头,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有水半天犹自瞎起著哄,大声叫嚣:“杀李靡,杀李靡!” 张大妈起身,大步走来,抡起巴掌便拍在卫靖脑袋瓜子上,将他拍得昏了。张大妈淡淡地说:“小孩子喝酒,童言童语,狗屁连篇,大伙儿可别放在心上。” 张大妈不忘再补一句:“这话千万别传了出去。” 众汉子们互视一眼,知道这话要是传至地上,传入闯天门的耳里,那可不得了,整个四号街道可能都要给抄了,张大妈这一巴掌,打得是有道理。 □ 接下来的数日,卫靖每日生火打铁,将臭草排得密密麻麻,总算维持了老许铁铺里呼吸顺畅,成功地将樊军的旧拐子给熔了,开始进行他的铸兵计画。 四号街道的街坊们一战可打响了名号,风声自五号街道、六号街道,一直传到二十二街、二十四街,乃至于整个地下海来,都得知了有个二三四帮,大败田鼠帮一事。 本来让田鼠帮欺压的住民们,渐渐会开始抗拒,纷纷组成街道护卫团,也想有样学样。 而卫靖平日打铁之余,便会邀樊军、水半天出外闲逛,四处去拔田鼠帮的旗帜,在旗的背面写上“各位街坊乡亲,大家齐心灭鼠,若发现潘元出没,请通报二三四帮,咱们会出动抓老鼠!”等字样,贴在通道壁上。 同时,虎哥、张三龙等霸王客栈的弟兄们在四号支道待了几日,知道这纷争便因潘元而起,每日也跟著四处去寻田鼠帮的踪影,余二腿搜得最是卖力,恨不得将潘元生吞活剥。 田鼠帮顿时成了过街老鼠,走到哪儿都少不了一顿打,有的逃至外头,有的退出帮会,一个半月之后,潘元在十四街的小空屋中给逮个正著,被围殴了一顿,赶出了地下海来。 第二十一章大扬府 市街大道湿湿漉漉,前些日子冬雪才方褪尽,接连几日都飘著微微细雨,这日终于放晴,暖暖春意流灌吹拂著整个市街。 云来楼的招牌抢眼依旧,门前几盏珠灯上覆著紫金锦布。 “小缦姊姊,近来可好?”卫靖嘿嘿笑著,伫在门外向里头招呼客人的小缦招手。 “哟,什么风将你俩又吹来啦?”小缦一见外头是卫靖和樊军,笑呵呵地上前迎接,拍了拍卫靖脑袋,咦的一声:“你长高了些。” 卫靖正值发育时期,一别数月,的确长高了些许,他得意洋洋地说:“嘿嘿,再过不久,我便比樊军还要高了。” 樊军则因久居地底,未受日晒,本来的黝黑肤色也褪了些,好似一杯浓茶冲泡了第二次,他脸上那道划过眉心鼻骨的大疤也浅淡许多,不再那样突兀吓人。 “红姐上食胜天作客去了,明儿个才回来,这儿便由咱们几个姊妹当家,你们想吃点什么便说,今而个我请你们白吃一餐。”小缦领著他们上了座位,随口说些玩笑话:“但若要咱姊妹们作陪,可便得自个付钱啦。” “谁要你请,我才不白吃白喝。”卫靖哼的一声,掏出一叠银钱,得意说著:“挑些好酒好菜来。” “你发达啦,神气啦。”小缦收去银钱,转身张罗酒菜去了。 卫靖这数个月下来,除了打造兵器之外,也帮老许打铁、送货,赚取外快。同时,在烧熔铁水之后,又将那批自地底挖来的臭草卖出,可大赚一笔,请了四号街道的街坊相乡亲们吃了几顿,还剩下不少和樊军对分了,此时两人身上带著的银两倒也不少。 他们算准了神兵大会时日,却故意和水半天乱报时日,将日期后延了十多天,为的是不想让水半天那老头子涉险,更加怕他坏事。 由于卫靖事先和老许报备过,有老许帮忙圆谎,事情便顺利许多,两人是以“添购打铁钢材”的名义上来,水半天还兴致勃勃地练习卫靖新铸给他的细剑,拚著等两人回来,再一同赶赴大扬府。 云来楼酒菜上桌,卫靖和樊军饱餐一顿,不少姑娘们空闲之时便过来和他们说上两句话,说些胡白及红舞云的近况。自从探月楼那夜之后,红舞云和胡白再也没有隔阂,无话不谈,时时成双入对,有时是胡白前来云来楼看舞,有时是红舞云上食胜天用餐,数月来都是如此。 姑娘们有时提到温于雪,则不胜欷嘘。当时胡白差人收去温于雪尸身,随即便送返小原村老家安葬。 卫靖想起先前在这云来楼经历的点滴风雨,想起和于雪姊姊的相处时光,心中怅然,但也只是红了红眼眶,心想此时绝不是哀伤的时刻,至少也得和唐彪算清旧帐,替温于雪报去大仇再说。 □ 翌日,时至正午,卫靖和樊军已经来到通天河畔大扬府前,远远望去,大扬府前那宽阔大道上车如流水,一辆辆的大型马车停驻在大扬府外数面大门前,将货物卸下,由奴仆搬运自府内。几个奴仆头头们,指挥著众奴仆在四周打扫整备,修剪树木花草、悬挂灯笼旗帜。 大扬府正门不时有宾客出入,大都是与会贵宾,各地帮会代表等等。大扬府另一面墙边有张小桌,是临时杂役的招募处,由于这神兵大会一开便是数十日,需要一批临时杂役帮忙。 卫靖和樊军早先便已做好沙盘推演,此时依著计画行事,樊军以与会宾客的身份参加这盛宴,卫靖则去应征杂役,一明一暗,好观察整体情事,再做进一步打算。 卫靖顺利地通过应征,这天下午,便已经拿著扫把,随著一批新近杂役,穿过辽阔庭园,上了大扬府内的栖武楼打扫。 这栖武楼楼高五层,是大扬府中四大护府别院之一,卫靖在栖武楼第四层的围栏向外望去,可以将整座大扬府院的建筑位置尽收眼底。 大扬府临著通天河畔建造,坐南朝北,有内外围墙;主厅位于府院东半侧,楼高三层,里头富丽堂皇,自是不在话下;四大护府别院之一的栖武楼在主厅东侧;梨华院居北,高四层;观水阁建于主厅以南的人工小岛之上,高七层,有三座白石桥连接小岛和与内地;听风轩距离主厅最远,位于整座大扬府的西侧,高八层。 第80章 主厅和四大别院之间,便是偌大的庭院和数十个各具风味的阁楼小厅、广场花园等,内围墙前后,则有一排排的住宿客房。 大扬府于闯天门英雄大会前一年竣工,李晟在位时,两次英雄大会与一次神兵大会,便都在这大扬府举行;李靡继位之后,耗费钜资重修大扬府,使之更加美轮美奂,每年初春、深秋之际,都要带著一干后宫美人来这大扬府长住数十天。 而四大护府别院,便是在神兵大会之时,自闯天门各个堂口前来与会的帮众们的驻足栖身处。 在听风轩和梨华院之间,已经搭建起一间间的临时打铁工房,供届时比拚兵器时,各家铸剑师父修补兵器。而主厅前的别致庭院上,也正竖起无数雕饰木柱,摆放近千张大桌,这是在正式大宴开始之前的几日,每日供宾客们用餐取乐的流水宴席。要是天候不佳,落下春水,便会于木柱之上覆盖防水棚子,大伙儿照样吃喝玩乐。 而那数天之后的正式大宴,神兵大会开幕之夜,便是要在主厅三楼举办了,李靡也会于那一日,在闯天门如云高手的严谨护卫之下,风风光光地前来与会。 卫靖一面打扫,一面默记著大扬府中的地理位置,方便届时脱身之用,他此行目的,是在紧急时刻助公孙遥逃脱险境。 “唉,不论行刺成功与否,公孙遥要脱逃出去可真是难……”卫靖深深吸了口气,望见通天河畔那闪耀河水,只觉得这美如天堂的大扬府,却是归李靡所有,也真是大煞风景。 打扫完毕,卫靖和几个杂役被分派下楼,要至主厅外的庭院帮忙布置流水宴席座位,下楼途中只见到各路堂口的人马已经陆续赶来。 卫靖见到几个帮众提著无双堂的字号旗帜,心中一惊,仔细一看,远远楼梯口上来的正是满全利。 满全利身后跟著一票手下,背负著大小锦盒,想来应当是要在神兵大宴上现给李靡的礼物。 卫靖随著杂役们下楼,将头压低,就怕让那干帮众瞧见,他自从上了海来市,数度和闯天门帮众冲突,无双堂、豹子堂之中的帮众,认得他样貌的可还不少。 他佯装拭汗,不停地用胳臂抹脸,尽量走在其他杂役的身躯之后,这才没被人认出,有惊无险地下楼。 这夜,卫靖工作完毕,被分派至临时杂役专属的住宿房舍,位于大扬府北侧内外围墙之间,距内围墙之后的梨华院十分接近。 卫靖这间房里还住著另一个杂役,是个从外地来打工的少年,话不多,老老实实地做事。卫靖心中紧张,对这大扬府里任何事都怀抱戒心。他想到公孙家必然应当也派出人手来应征杂役,自己自是不认得。 他本试图在平时和其他杂役攀谈时套话探问,又突而警觉,闯天门自然也可能安插些眼线伪装成临时杂役,监视著其他临时杂役的一举一动。 卫靖越想越是不安,翻来覆去都睡不著,甚至疑心对床那个少年便是眼线之一,尽管那少年已呼声隆隆,他仍猜测或许是假睡,为的是偷听自己夜里说出梦话。 渡过了这紧张难捱的第一夜,第二日一早,卫靖被分派至主厅外头的宴席处,端上一盘盘早点小菜、果实糕饼。 他不停地来回端盘上菜之际,和樊军相遇数次,二人未说半句话,只是交换了眼色。 樊军住宿之处,是东面内围墙两侧的别致房舍,本来他体型高大,脸上又有道大疤,走在街上比卫靖更加引人注目,但此时各路与会宾客里头,多的是彪形猛汉,脸上带疤的可也不少,反倒安稳,且他是明著参与盛会,根本不担心给人认出。 数日下来,卫靖渐渐摸熟了整个大扬府的地理位置,每日都有新的宾客进入大扬府,有的是单枪匹马,有的是全帮动员,随著那神兵大会揭幕夜宴一日日逼近,大扬府上下的气氛更显热闹,每晚流水席间灯火明耀,许多豪杰痛饮至天明,仿佛不曾入夜。 因此卫靖一群临时杂役们也分作两班,一班专责在夜间伺候这些与会宾客们。他有时会藉著端菜肴上桌之时,将字条藏在盘底,端上樊军的面前,在收拾碗盘之际,摸出樊军回覆的字条,两人便如此交换所得情报。 卫长青、卫开来两家,直到神兵大宴当日黄昏之际,才几乎同时抵达。卫靖在梨华院上打扫,自二楼居高临下偷瞧卫长青的卫家剑庄浩荡抵达,跟著是卫开来的卫家剑庄大军开到,两个卫家剑庄毫无交集,一前一后地被迎向主厅的上等贵宾房舍之中。 卫靖猜测这或许是两个伯伯为了在神兵赛上获胜,刻意在最后一刻前来,以免自己精心打造的神兵利器的情报泄漏了出去。 卫靖见到卫长青夫妇身后,跟著便是卫中芸、卫芷芊两个堂姊,再之后是剑庄的学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主厅去。 “哼哼!臭小子怎地没来?”卫靖只见卫家学生当中一半以上都理了个大平头,模样甚是奇怪,仔细瞧了许久,这才自学生队伍末当中见到公孙遥一身素衣,安安静静地跟在学生群中。 “这小子怎地变丑了?”卫靖见公孙遥本来温秀俊雅的两颊长鬓早已没了,也和其他学生一般,顶著个小平头。卫靖不由得觉得好笑,又仔细一瞧,隐隐见他脸上凹凹凸凸地生了许多挫疮肿包,犹如让蚊虫咬伤,眼皮尤其发肿,使得他本来一双炯炯大眼,成了三角眼,而他本来朗朗剑眉,竟稀疏许多。 卫靖见到公孙遥身旁左右有一大半的同学,大都是这副狼狈模样,讶异之余,也幸灾乐祸地偷笑:“哈哈!该不会是哪个笨学生打翻了土蜂窝吧。” 原来卫靖离开之后,公孙遥在卫家剑庄更加受到郎仲齐等的欺负,偶而在他书袋之中扔几只怪虫,在公孙遥手上咬出几个肿包。然则郎仲齐等这些无聊举动,却倒是使得公孙遥灵机一动,想著了届时神兵会上不被满全利等见过他脸面的帮众认出的好方法。 他藉著出外差的机会,传令给公孙家的人,在神兵会前五日之时,几个身手矫捷的公孙家人马趁夜出动,潜入了卫家剑庄的学生寝室,偷偷扔入几只蜂窝和一大包虱子,将学生们螫得鸡飞狗跳。 剑庄上下花了好一番功夫,以烟熏跑那些蜂,但虱子爬上了头,只得将头发剃短,大伙儿照起镜子,都是愁眉苦脸。只有公孙遥甚是满意自己面容,索性将眉毛也拔去许多。 卫靖见剑庄一行远去,歪著头设想著该如何与公孙遥联系,要助他活命,至少也得知道他全盘计画,才能替他规划刺杀之后的脱身法子。 收工令传来,卫靖呼了口气,所有的打扫整备工作已经完成,只要待得日落,便是李靡来到之时。 “不知道公孙遥何时动手?可别一见人来就翻脸,那可绝无活命的机会呐……”卫靖细细自语,回到自个房舍歇息,又想:“若是李靡刚到,趁他准备不及,抢在第一步动手,或许也是个好机会……” □ 橙红太阳渐渐落下,接续太阳照明大扬府的是数不尽的华丽灯饰。主厅之内,竟有十六座大珠灯台,每一座珠灯台上的夜明珠灯,都和那玄武七十载的大夜明珠一般大小,除此之外,还有数百盏的小灯,将主厅之内映得闪亮耀眼,华丽得夸张惊人。 主厅三楼的宴客厅当中,整齐摆放著千张圆形大桌,宾客们一一入座,热闹至极。圆桌大阵前方,则有一片稍高平台,上头是一张三十尺长的弧形长桌,迎著圆桌大阵。 卫靖等杂役开始马不停蹄地端上菜肴,闯天门各路堂口也早已入座,占据最多桌的堂口,便是无双堂。无双堂四位副堂主及其各自副手,副手带领著爪牙,爪牙底下还有一票喽啰头,喽啰头底下有更多小喽啰等,便占去近百桌,加上其余数十个大小堂口的人马,超过三百桌,神兵大宴上三分之一的人马,都是闯天门帮众,这还不包括那些和闯天门友好的附庸帮派、地方势力等等。 唐彪威风凛凛地领著弟弟唐铁和手下入座,全然不见先前探月楼一战的狼狈模样,只便是右眼遮了只黑眼罩,成了个独眼龙,那是探月楼一战时,让红舞云以指尖划瞎了的。 唐彪身旁一个老汉身披甲胄,年逾六十,一头灰发,身形不甚高大,双眼却虎虎有威,那便是豹子堂堂主、闯天门元老大将、唐彪兄弟的父亲,唐经虎。 唐经虎身后,立了两个豹子堂帮众,护著一柄九环大刀,闪闪耀目。 卫靖暗自留神,藉著判断上菜间隙节奏,调整自己端菜步伐,错开坐有认得自己面容,诸如满全利、何闻、唐彪等人的桌子,由其他杂役送菜上那些桌子。 卫靖端著盘烤乳猪,来到月临堂的几张桌前上菜,他曾听闻武裕夫说起那闯天门之中少数的良善堂口,月临堂便是其中之一,堂内多数女子,堂主曲文瑛是个中年妇人,约四十余岁,面貌和善,身旁几个女子,个个眼光锐利,饮食攀谈之际,动作迅捷,神色严谨。卫靖和其中几个女子目光交接,只觉得倍感压力,和云来楼里那些温柔软语的姑娘们予他感觉是天差地远。 他接著又端著乳猪,去另一桌前上菜,这是闯天门刑堂。便是将富贵居上下折腾得不成人形的一伙人,堂主陈师聪身形中等,一张娃娃脸上蓄著看来十分突兀的落腮胡子。 卫靖知道王老爷死于刑堂,武裕夫等人在刑堂之中受尽苦刑,自是对这刑堂恨之入骨,但他记得武裕夫提及,是陈堂主饶得他一命的,此时心中便是五味杂陈。 第81章 卫靖想起了武裕夫,突而又紧张起来,不知武裕夫此时是否便混于这一千圆桌之中。 这时,圆桌大阵前那弧形长桌,也开始有宾客上坐,卫长青夫妇和卫开来夫妇,便坐于长桌之上。海来市市府代表、大棠国王皇城代表、诸多政要官员等,也纷纷入座弧形长桌。 “闯天门帮主李靡到──”主厅之外,远远地传来一阵呼声。 那呼声此起彼落,直到主厅,一层层透将上来,每一层都有帮众吆喝鼓舞。传至这宴会大厅之时,更是欢声雷动,如同天子降临一般。 弧形长桌上的重要宾客,纷纷起身鼓掌,七八个皇宫市府代表,更是鞠躬哈腰地犹如蚌壳一张一合。 “闯天门帮主李靡到──”呼声又起,宴厅大门开启,出来的是一个身材中等,样貌平凡的青年男子。头顶白金大冠,身披宝珠银袍,腰间一柄装饰剑上镶著满满的玉石美钻。这青年一身行头和他那平凡样貌绝对搭配不上,这便是闯天门第三任帮主──李靡。 李靡身后是三个装扮特异的男子,左首一个枯瘦老汉面容黝黑,样貌、服装都与大棠国百姓大不相同,他身形高瘦,微微驼背,留著两撇胡子,长发结成辫子,腰间配著两柄极弯的弯刀。 右首那矮个儿,金发碧眼,自也是外国人,这矮个儿腰间配的是一柄尖锐细剑,约莫三尺长短,有一圆形护手,竟和卫靖造给水半天的细剑模样相仿,想来便是作为刺击之用。 居中那人则是全身黑衣黑袍,蒙著脸面,看不出年岁,只能瞧出他独臂独目,腰间系著一把黑鞘长刀格外引人注目,卫靖曾听父亲述说过此种刀,据闻是自大棠国东北一繁华岛国传入,锋利坚韧程度不下大棠国内最顶级的名刀宝剑。在长刀之下,还有一柄短刀,和那长刀像是一对。 卫靖心中啧啧称奇,心想李靡身后这三个家伙,内敛之余却隐隐发出不可招惹的杀气,自是顶级的护卫好手,身手或许还在满全利之上,公孙遥必定更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这三个异装男子便是神武堂三位副堂主,他们身后犹自跟著百余名大汉,个个虎背熊腰,身配重剑大刀,都是“神武堂”的人马。神武堂由李晟创立,为帮主直属堂口,只听命帮主指挥,等同于帮主的亲身护卫队。 神武堂一行人之后,便是闯天门中枢头脑──八长老,八长老全是年过七旬的老人,自李闯天时便担任军师谋士之流,负责策划指挥攻掠土匪巢穴要地等等事务,帮中大小要务,最后管理决议的,也是这八长老。 只见八长老个个样貌奇异,有的面覆黑纱,有的头盖大帽,身旁还有十余名侍从跟随。随著神武堂之后缓缓进入宴厅。 卫靖心跳得快极,一面上菜,一面偷偷注目著公孙遥,只见公孙遥神色凝重,专心吃食著碗中食物,瞧也不瞧李靡一眼,想来心情应当也是紧绷到了极点。 樊军则是神色自若地和身旁与会宾客攀谈,霸王客栈的数个朋友也分别在其他桌上,大都是主动前来瞧这热闹,先前他们在地下海来临别之际,便曾和卫靖约定,神兵大会之时自会去观战,但不会插手公孙遥之事。 李靡缓步而行,双手高抬,接受众人的欢呼。慢慢上了高台,入座弧形长桌正中,神武堂三位副堂主当中那独眼独臂的坐于李靡左侧,金发碧眼的和头覆布包的则坐于李靡右侧。八长老也纷纷入座,弧形长桌终于无一阙漏。 其余神武堂众,则入座弧形长桌最前头十几张空桌,就近护卫李靡。 卫靖耳中还回荡著方才众宾客欢呼鼓噪之声,轰隆隆地作响,脑袋更是一片空白。他数度望向公孙遥,只觉得那小子妄想在这盛会上刺杀李靡,犹如阿喜闯入狮群中去咬狮王尾巴一般,而自己便是加上樊军,也根本难以帮上什么忙,先前一番誓言,似乎有如儿戏,全然派不上用场,卫靖摇头叹气,端盘步入后堂厨房。 弧形长桌上的贵宾纷纷说话,大都是些客套话,跟著是李靡讲话。底下鼓掌鼓得轰天震地,卫靖一个字都不想听,躲在后堂厨房清洗碗盘。 外头宾客们吃食得好不尽兴,宴席之间,各大堂口、诸方势力、大小门派乃至于个体户等,不时献上厚礼,都说是自某某处寻觅得来的奇珍异宝。 李靡接受那些大礼的方式,便是专注地大啖盘中美食,在来人步至弧形长桌前述尽那宝贝珍奇之时,瞧他一眼,或点个头,或竖个拇指,或拱拱手,底下便有旁人拥来,接过宝物,抬往他处安放。那送礼之人,便犹如立下大功一般,神色兴奋地回座。 便在此时,主厅门外又是数声呼唤:“雷南员外也到了。” 主厅之上,许多知晓先前雷府那场擂台比斗情事的宾客们,听闻雷南到来,莫不感到惊讶,都想那无双堂秦孟先、鲁雄,耀武扬威地上雷府示威,却灰头土脸地出来,想来便是雷南不赏脸了,此时雷南主动前来与会,可是十分大胆,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只见雷南红光满面,领著儿子媳妇与一干雷府人马,昂扬步入主厅,朗声向李靡祝贺:“闯天门李帮主果真了得,少年英雄,神兵大会名扬四海,无人不知。我老雷有幸参与这盛会,与五湖四海各路英雄豪杰论剑交心,可是一大乐事!雷府在通天河南,连日准备厚礼,却得运过通天河,因而来得迟了,有失敬意,望李帮主、各位英雄海涵。” “来人,献礼。”雷南手一招,身后一排家仆立时提著十数只木箱往前,在弧形长桌前一一揭开箱盖,里头尽是些名贵字画、珍奇古董等等。 李靡挥了挥手,底下的手下立时将那些宝物全收去。李靡瞧了雷南几眼,说:“雷员外,听说你家有柄祖传紫金宝刀,削铁如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雷南双眼圆瞪,手一招,后头儿子雷宇夏立时捧上一柄厚重大刀。雷南接过大刀,拔刀出鞘三分,只见刀身泛出金光,刀背之处微微发紫,果真是珍奇宝刀。 “我想玩玩,可不可以借我玩玩?”李靡冷冷地笑。 雷南哈哈一笑,说:“李帮主,老雷有个好主意。” “你说。” “我这柄家传紫金刀,名曰‘断岳’。正巧听闻闯天门豹子堂堂主唐老先生,有柄威猛九环刀,别号‘劈山’,这劈山断岳,可甚是巧妙。李帮主想不想瞧个热闹,看是这断岳蛮横,还是劈山威猛?”雷南朗声笑说。 “咦,这倒挺有趣的!”李靡倒听出了兴趣,连连拍手,喊著:“老唐,老唐!” 唐经虎深吸了口气,虎目怒张,却也只得恭谨站起,向李靡拱手说:“帮主,请吩咐。” “你拿你的什么劈山大刀,去和雷员外的断岳刀玩玩,瞧是哪个厉害!” 唐经虎尚未回话,雷南已经开口:“李帮主,今晚便让大伙好好吃顿饭,明儿个神兵大赛正式揭晓,便让这劈山断岳,作为揭幕前戏、开场口白,岂不风风光光,更显您李帮主的威风。” “嗯,这倒也好,这宴厅之上,连个台儿都没准备好,哼!”李靡摊了摊手,说:“您辛苦了,一起吃饭吧。” “谢李帮主。”雷南拱手一揖,领著雷府上下往圆桌阵中去。方才杂役们已经又摆出十数张圆桌,菜肴迅速端上。 底下宾客交头接耳,暗暗谈论著:“这雷南平时粗野蛮横,其实脑袋不错。”“是呀,他这次前来阵仗挺为风光,应对进退也算得宜,话头上对了李帮主的味儿,也不怎么自贬身价。”“明日他的断岳对上劈山,若是输,便算是示弱了;若是赢,则便顺水推舟献上紫金刀。不论如何,他能变出花样让李帮主瞧个开心,李帮主短时间之内便应当不会想抄他全家了,他这南霸天的位儿应当是保住了。” 雷南才刚入座,主厅外头又是一阵骚动,帮众一声声传话上来:“海来市知名餐馆,食胜天到──” 众宾客又是哗的一声,大都听闻三个月前,食胜天和豹子堂冲突情事。这下食胜天也来,可以预见定有热闹瞧了。 宴厅大门打开,胡白豪迈步来,身后跟著食胜天两百来个武厨子。 闯天门帮众见食胜天人马进来,纷纷传出惊愕的呼声。卫靖听闻是食胜天来了,这才又接过端菜的活儿,出来看上菜热闹,他噫的一声,见到那批武厨子之中,有个比其他厨子都高大半个头,宽阔数倍的巨汉,正是牛参,牛参两旁的两个眼熟汉子,自然是牛大与牛贰了。 原来探月楼一战之后,胡白见牛家三兄弟默默离开,上前攀谈,去为牛大射飞筷一事道谢,这才发现竟是铁角堂的三位堂主,长谈之下,倒是颇有觅得知音之感,一则都与闯天门结了梁子,二则都是美食爱好者,且身怀绝顶厨艺,三则都是武界好手。胡白最喜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当下便邀牛家三兄弟上食胜天煮面,当时他说:“牛堂主,你与那无双堂小喽啰说之后不在街上卖面,可没说不在馆子里卖面!你们便上胡白这儿煮面,食胜天多了三位大厨子、绝顶高手,胡白乐得有美味牛肉面吃。咱们称兄道弟,做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胡白这番话,可是对味对入牛大骨髓里去了,牛大尽管不甘放弃卖面,却又苦于闯天门威胁,若能和食胜天“有难同当”,等于两个弟弟多了个强大靠山,且能继续煮面,不必瞧闯天门的脸色行事,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美事了。当下牛家三兄弟便和胡白结成了兄弟,进入食胜天,领了个“面王”职衔,推出数种牛肉面的新菜单,且开始研发新口味的汤面。 第82章 胡白戒色戒酒,却戒不了好吃,一连吃了十余日的牛家面,吃到后来也和牛家三兄弟一同研发新面,有时聊著聊著拿起杆面棍,话头便转到武术功夫上去,还不时动手切磋过招,加上和红舞云感情加温,这数月下来,可真是逍遥快乐到了极点。 “咦,食胜天?”李靡也曾听闻食胜天与豹子堂三个月前的纷争,直接便问:“是不是便是那个不将闯天门放在眼里的食胜天呐?” 宾客们又是哗的一声,心想胡白这下可要不妙了,纵使食胜天在外头招牌多响,今日光是闯天门帮众便超过三百桌,食胜天这批人马了不起坐个二十桌,闯天门一人啐口口水,可都要淹死这铁砂掌胡白了。 “李帮主,你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可是天大的误会呐。”胡白啊呀一声,说:“三个月前,胡白是和豹子堂唐彪少侠打上一架,可这人在江湖,难免有些冲突,打几场架又算得了什么?我却从来不敢不将闯天门放在眼里。我胡白一是贪吃,二是爱打架,这两个坏习惯都改不了。再加上我为人小心眼,为了一件奇到不行的奇事,无端端得罪了唐少侠,所以这次神兵大会,胡白提著左右手来给李帮主赔罪啦!” 李靡好奇地问:“又是哪件奇上加奇的事儿?你左右手怎么赔罪,切割下来吗?” “切割下来便不能赔罪啦。”胡白摊了摊手说:“神兵大会是江湖上的顶级盛事,顶级盛事便要顶级的英雄共襄盛举,诸位在场都是。顶级的英雄持顶级神兵,自也要尝顶级美酒,吃食顶级菜肴啦。胡白便做个‘十加二菜肴’,让大家评断评断!” “什么是十加二菜肴?” 胡白哈哈一笑,答:“不晓得各位英雄豪杰,觉得今日晚宴上这烤乳猪如何?这蒸鲈鱼如何?这红烧翅羹汤如何?十加二菜肴,便是指这神兵大会上每一道菜,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咱食胜天都能做出更加好吃两分的菜色。李帮主大可亲自评断评断,便当胡白来应征三年之后神兵大会的主厨,这百种菜肴,若有一种比不上今晚菜肴,便折断我一根指头,有两种不好吃,便折断我两根指头……” 胡白这番话语,可惊动这主厅近千桌的座上宾客了,大伙交头接耳,都说胡白完了,这神兵大会一开月余,每日主菜、点心加加减减,可有数百道之谱,即便食胜天名声再如何响亮,也不可能每道菜都胜过神兵大会上的菜肴。这铁砂掌没了指头,不晓得还能不能用。 “行!这点子真妙,亏你想得出来。但我现下吃得挺撑,明天吧,明天来玩!”李靡哈哈地笑,又说:“你还没说,方才你讲是那什么奇到不行的事呐?” 胡白哈哈一笑,一手忽指,便指著唐彪,朗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胡白和唐少侠打架,却是在酒楼之中为得一个女人。唐少侠当日上了酒楼,欲标一个乡下姑娘的初夜,也许是瞧人家乡下来的,便宜货色,这预算准备得不够多,结果标输了。但见唐少侠行事作风豪迈英伟,隔日差人强行掳走那乡下娃儿。胡白和那酒楼老板也是老朋友,知道此事,心中有气,便强出头,跑去抢人。谁知胡白吃得太胖,走路速度慢,到得探月楼时,那乡下娃已从九层高顶上跃下来了。唐少侠发挥英雄气概,将胡白打了一顿,赶得老远,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 胡白一口气说完,将唐彪捧为少侠,将自个比作小人,但即便是傻子也听得出那是在反讽。众宾客交头接耳,便都谈论这唐彪行事可近乎无赖了。 “你为了个乡下姑娘和咱闯天门过不去,的确是不应该,不过你主动认错,也挺有诚意。总而言之,你明儿个好好干,和我家厨子比拚比拚。还有,我瞧见铁角堂的牛参了,别以为混在人堆中我瞧不见,我这双眼睛岂是常人能比?铁角堂的事情改天再谈吧。今晚便是要开开心心,别提些伤感情的事儿。”李靡做出了自以为最公正的判决。 “李帮主英明。”胡白深深鞠了个躬,领著食胜天的人马入座。 李靡又吃了几样菜,显得坐立难安,十分盼望赶紧待得明日,好好在神兵大赛瞧个过瘾,突然又兴奋地抿嘴笑,随口找了个理由退席,一票神武堂帮众护著他出了主厅,移往那观水阁,把玩他那些准备好了的名刀宝剑,心想明儿个可要过足瘾了。 李靡一走,八长老、一票官府人士等也相继退席,宴厅之中,场面一下子热络起来,不若方才那般矫情做作。众宾客们的话题焦点,都集中在胡白和唐彪的恩怨上头。 “我说呀,这胡白和雷南怎地手段如此类似,故意耍些花枪逗那李帮主的好奇心,便将自己的恩怨给转移了,这必定是先套好了吧。”“也不一定,李帮主的脾性大家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不就是投其所好吗,还能怎样?” 宾客们谈论之时,都望向豹子堂处,甚至多是闯天门内其他堂口交头谈论之时,还不时低声调侃起唐彪。 “食胜天的胡白,你说唐少侠打了你一顿,将你赶跑,怎你还好端端地,唐少侠却成了独眼侠呢?”随著一阵哄笑,也不知是谁冒出这句话,只能约略听出声音是从无双堂那数十桌间传出的。 胡白正咬嚼著桌上菜肴,每吃一样便点点头说:“这便又赢了这一道菜。”他听那问话声音,想也不想便朗声答道:“那也没什么,唐少侠武功太高,怕欺侮了胡白,便自废一目让我。这等侠义豪情、这等绝顶武功,当真举世无双,也只有唐老堂主教得出来。” “喝!”唐经虎一掌重重击在桌上,拍得轰然巨响,那桌子登时散了,桌上菜肴、汤汤水水,摔得一地都是,豹子堂的帮众吆喝一声猛然站起,恶狠狠地瞪视著食胜天一方。 宴厅之中,一下子静默下来,大伙儿都等著看好戏,唐彪气得额冒青筋,眼泛血丝,咬牙切齿,身子挪了挪便要往食胜天方向走去。唐彪这么一动,豹子堂所有人马也立时要动。 “唐副堂主。”无双堂那方的秦孟先嘿嘿一笑,高声说:“今儿个是神兵晚宴,明日才是开打之日,你要抢个头香想来没人会有意见,但是否先通报李帮主一声,毕竟他方才已经替这事儿做出定夺了不是?” 唐彪一咬牙,气得口齿发颤,他和秦孟先向来不合,此时在千桌宾客之间受此奇耻大辱,又让死对头出言调侃,可真是要脑袋冲血了。 唐经虎出声压阵:“彪儿,李帮主既已裁决此事,你便无须多言,有甚么话要讲,什么事要干,明儿个一次解决吧。” 唐经虎说完,起身离席,可带去了一大半的豹子堂帮众。唐彪自然也不肯再留在这儿受人讪笑,他颜面尽失,连手下都不想带了,匆匆离开。 大伙儿吃饱喝足了,也纷纷起身,有些仍留在这儿闲聊谈天,有些便去外头赏月透气,四处游赏这大扬府上美景。宾客当中,那些欲参加神兵大赛会的铸剑师父们,更是个个提心谨慎,早早返回工房或是住宿房舍,做起准备。 卫长青、卫开来两支卫家剑庄分别自两旁侧门离去,不说一句话,连眼神都没交会过。 樊军伸了个懒腰,也跟著离席下楼,大步迈出主厅,来到外头的庭院,尽管宴厅之上已然是大鱼大肉、好酒好菜,此时庭院上仍摆著流水席桌,桌上有上好美酒和精致点心。樊军拎著一瓶酒,默默饮著,目光一直没有自前头的唐彪身上离开。 唐彪受了屈辱,心中愤恨难平,却又不好发作,只带了几个亲信手下,在一处小庭内自顾自地喝著闷酒。 樊军远远地倚在一株树下,自个独饮,突地被人拍了一下,转头见是卫靖,便问:“你不是回房休息了,怎地又跑出来,你不穿杂役的制服了吗?” “我不干了,明儿个就要开打了,公孙遥也来了,随时会有动作,再做杂役可不好行事。”卫靖此时已换下杂役衣服,背上还背著个小包袱,他俩重要的行囊和钱都寄放在云来楼,小包袱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卫靖留了一封书信在宿舍房里,信上写著「他妈的老子不干了”几个字。 “那公孙遥现下在哪?”樊军咕噜噜地饮酒,望著天上明月。 “来啦,可他现下在主厅中的贵宾房舍之中,那儿一堆同学,人人都认得我,我可不敢过去。”卫靖摊了摊手。 “那你怎么帮他?” “只能等明天大会,见机行事,听天由命啦。”卫靖无奈地说,突而又问:“唐彪呢?你有见他上了哪儿吗?” 樊军指指树后,唐彪便在甚远处一座小庭里喝酒。两个女奴仆端著酒菜上去,唐彪还顺手在那两个女仆屁股上捏了一把,她俩吓得扔下盘子便跑,唐彪使了个眼色,两个随从竟奔去追赶,将那个跑得慢的,又押了回来。 “我操!这家伙死性不改,我忍不住了,去打他吧。”卫靖恨得咬牙切齿,握拳捶树。 “等我喝完这壶酒。”樊军淡淡地说。 那让唐彪手下押回去的女仆,不知又从哪儿奔了回来,提著一壶酒,低著头哀求:“唐彪大爷,咱不小心打翻了酒菜,小的替您补上,您放了姊姊吧。还有,人多说喝酒伤身,您喝这么多酒,身子会不会虚弱呀?” “哈!你这丫头可真多事呐。”唐彪手下押著那抓回来的女仆,正欲扒她衣服,但见这年纪较小的女仆竟返回上酒,且还说这些话,倒也觉得有趣。 “虚弱?”唐彪哈哈一笑,抢过那壶酒,咕噜噜地一口喝干,贼兮兮地瞧著那头低低的小女仆,调戏说著:“小妹妹,哥哥我身子如何,你陪陪我便知道了……” 卫靖远远地偷瞧,听不见他们说话,只见到唐彪比手划脚地不知在吹嘘些什么,两个手下不时点头附和。 第83章 唐彪突而静默了半晌,拍拍肚子,揉揉脑袋,自个离席,往茅厕方向走去。 两个手下互视一眼,贼嘻嘻地笑,一人抓了一个女仆,猥琐地说:“咱们先替彪哥验验,哈!” “可恶至极!”卫靖远远见了,再也按捺不住,身形蹲低,左弯右拐往那小庭赶去,就要救人。 樊军仰高颈子,干去壶中余酒,将壶一抛,转向走去,走的是唐彪去的那方向。 卫靖藉著一丛丛小树、假山大石的掩护,渐渐逼近那小庭,仔细一瞧,但见小庭空空如也,唐彪两个手下和那两个女仆都不知上哪儿去了。 卫靖正觉得奇怪,在小庭中左顾右盼一阵,远远地瞧见唐彪进了茅厕,樊军在后头跟著。他也赶紧翻身跃出小庭,快步奔去,追上樊军。 两人到了茅厕之外,那茅厕甚大,里头隔成数小间,两人在门外静候,往里头偷瞧,只见唐彪醉得东倒西歪,忙了半天连裤子都解不开,还不停揉著太阳穴,仿佛要晕一般。 “彪哥,瞧是谁来了!”卫靖见唐彪那晕醉模样,当先抢入,拍了他后肩,待他回头,便是一拳打去,正中唐彪鼻梁。唐彪一惊,还瞧不清楚是谁,本能地动起手来,但只觉得天旋地转,使不上力,推拨半晌,将卫靖推开,要往外头逃,却见门口拦了个高大汉子,是樊军。 唐彪大骇,抖擞精神摆出架势,樊军早已等著他来,一拳钩上,将唐彪轰得腾起,摔坐在水桶之中。唐彪下巴给击碎,满口是血地挣出,和樊军对上数招,此时他晕醉茫然,全然不是对手,让卫靖和樊军揪著痛打一顿,脑袋撞在墙上已然晕死过去。 “小卫,你年纪小,这事让我来做。”樊军静静地瞧著瘫在地上的唐彪,一脚踩上他的心窝,似要下杀手了。 卫靖心中一惊,他自也是痛恨这唐彪到了极点,但一路历险下来,虽说经历数次争斗打杀,动手时不分轻重那也罢了,此时要他这般“处决”一个人,却也从没想过。他听樊军这么说,一时竟难以反应,只楞在原地。 突而外头一个身影晃过,卫靖和樊军都是一惊,朝门外看去,却没见到有人,两人追出茅厕,四处张望,只听得茅厕顶上传来说话声音:“啊呀,卫靖!” 那说话声音清脆如铜铃叮当,卫靖仔细一瞧,竟是贝小路。 “啊呀,是你呀!”卫靖愕然瞧著伏在茅厕顶上的贝小路。 贝小路一个翻身落地,身上穿著奴仆装扮,她便是方才上酒那小女仆。 卫靖急急地问:“怎么你也来了,上次你为什么哭著跑了啊?” “我爱上哪就上哪,你管得著吗?我那天哪有哭,是眼睛进砂了。”贝小路哼的一声,指著唐彪问:“你们和唐彪有仇吗?干嘛打他?” “我是和他有仇,仇还真不小!怎么,你要帮他吗?”卫靖哼了一声,瞪著贝小路。 “我干嘛帮他,是你们来坏我好事。”贝小路自腰间取出一只磁瓶,摇晃两下说:“我听那食胜天的大厨子说话,便想来观察观察这家伙,谁知道他可当真是下流到了极点呐!”贝小路述说至此,脸上微露飞红,尽管她只十三岁,却也知晓男女有别,她让唐彪摸了屁股一把,可恼怒了,心中判断胡白那一番话应当是没有冤枉人,便要出手教训这头风流豹子。 “那你本来打著什么主意?趁他晕醉将他痛打一顿?那不和咱们干的事一般吗?”卫靖指指茅厕里头说:“他现在已经给打瘫了,不过我们还要取他性命。” “别碍我计画,要取他性命过阵子再取,我有好玩的。”贝小路晃著药瓶步入茅厕,见唐彪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便朝他身上啐了一口。将药瓶盖子揭开,摇晃一阵,却不知如何下手,便转头吩咐卫靖和樊军:“你们两个,将他腿拉开!” “咦?你要喂他喝啥玩意儿?拉他腿干嘛?这豹子用屁股喝水吗?”卫靖好奇问著。 “蠢蛋,这不是喝的,喝的早已掺在酒里骗他喝了。”贝小路摇晃著手上小瓶药水,说:“这瓶东西另有作用,快将他腿拉开!” 樊军这才明白,原来贝小路是那小女仆,献上的是下了药的酒,让唐彪这头悍豹子变成了一只醉猫。 卫靖虽不喜贝小路指使他,但既是要整唐彪,也乐得动手一起玩,和樊军一人拉著唐彪一只脚,掰成了个一字马。 “呿,真是恶心!”贝小路皱眉骂著,将手上那瓶药水,缓缓淋在唐彪胯下。 “这是啥玩意儿?”卫靖和樊军一齐发问。 贝小路小心翼翼地将瓶盖盖上,收去瓷瓶,拍了拍手说:“这家伙一辈子别想碰女色啦。在往后三个月的日子当中,他那儿会一天一天地渐渐烂掉。” “嘶──”卫靖和樊军不约而同倒吸了口冷气,赶紧放开唐彪的脚,就怕沾染上什么似地。 “三个月,那便将近是一百天,要烂一百天哪你!”卫靖瞧那唐彪晕得挺为香甜,尚不知自己已经完了。 卫靖本想在他那受药之处踏上几脚,促进血液循环,使药效更快发挥,却又怕沾上这可怖药液,便也做罢,三人出了这茅厕,赶紧走远,装作没发生过事情一般。 □ 樊军领著卫靖回到住宿房舍,上里头翻动包袱,掏出一条六吋长、三指宽的黑色木条,朝卫靖一抛。 “今晚我自个找事做,明日大会上见。”卫靖接了那黑木盒,那是新八手,比旧八手长了一吋有余。他将从卫家剑庄带回的二尺钢片烧熔打造出八样工具,组装成新八手。 这新八手扳动展开,上头四样工具是分别是小刀、锯子、尖锥、叉子,下头四样则是刨刀、弹弓、剪刀、钩子。其中钩子和锯子取代了先前的梳子和磨刀板。 樊军随即又抛来一个大包袱,里头有棱有角,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又是那古怪工具,借我瞧瞧!”贝小路一路跟在后头,见了卫靖那新八手,觉得好奇,右手扬起,只听得风声倏倏,卫靖手上的新八手竟便没了。 “哇!”卫靖愕然,只见贝小路右手提著修复完好的龙骨鞭,左手拿著八手上下打量。 卫靖想起见面之初,贝小路便曾以龙骨鞭去卷他腿,这龙骨鞭不但能做为武器使用,也能用于偷窃抢夺,便如同一截伸长的手臂,想拿什么便拿什么,贝小路将这龙骨鞭练得熟稔至极。 “你这臭贼,又来折腾我了,快将八手还我!”卫靖恼怒,又不敢大吼,只能低声催促。 “亏你这小猴儿有些良心,还记得我飞雪山庄……”贝小路仔细把玩卫靖那八手,见到八手木片一角,刻了个“雪”字,心中一甜,便将八手递还给卫靖。突而一愣,冷冷笑著:“我知道了,原来不是记著我,是记著那鲑鱼姊姊。” “你管得著吗?”卫靖气呼呼地转头,挥手驱赶贝小路:“滚滚滚,离我远一点。” “我爱走哪里,你又管得著吗!这儿是闯天门大扬府,不是你的小原村。” 卫靖走至一条庭院小溪流旁,见溪旁那树粗壮,枝盛叶茂,又见贝小路仍跟在后头,便冷冷瞪她一眼,转身去爬树,一爬便爬上丈许,坐上一枝粗壮的树枝,倚著树干,抬头看著月亮。 只见一个身影倏地上窜,树叶拂动,贝小路已坐在更高一根树枝上,得意地看著卫靖。 “呿,不折不扣的母猴儿。”卫靖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著月亮,心想虽没杀死唐彪,但见他落得如此下场,应当也算是罪有应得了。一想到已替温于雪报了仇,心中感触纷杂,不由得红了眼眶。 “我才不信世上有仙女,你的鲑鱼姊姊终有一天会变老。”贝小路突然迸出这句话,随手挥扫龙骨鞭,打落片片树叶,让落叶掉在卫靖头上,见卫靖仍不理睬她,又说:“你还记得你的娃娃吗?已被我烧成了灰,扔进通天河喂鱼儿吃了……” “于雪姊姊不会变老……”卫靖叹了口气。 贝小路听出卫靖语气有异,往下看去,见卫靖高仰著头看月亮,眼中闪著泪光,已经瞧出些眉目,歪著头想了想,试探问著:“你要取唐彪性命,是否和食胜天大厨所说那事儿有关?” 卫靖静默半晌,点点头,眼泪落下。贝小路心中一凛,想透事情因由,也静静地不再说话。 两人看著天上月色,突地大风吹起,花叶纷飞,贝小路轻轻挥动龙骨鞭,卷去夹杂在飞叶之中的红粉花瓣,待得大风止息,飞叶不再,手中花瓣成堆,一把抛上天,凑著月光瞧那些花瓣在空中飘动飞旋,一片片落在溪流水面,随著粼粼波光缓缓而去。 第二十二章战神兵 天空降下绵绵细雨,河畔起雾,烟雨茫茫。 大扬府主厅一楼,已搭起长宽十余丈的四方平台。 隔著平台数尺之遥,摆设左右两排长桌,座上皆是鉴赏评判,卫长青、卫开来、八长老等都在其中。李靡的大桌在两桌评审之后,离平台有一丈远,两侧立著神武堂帮众,三位副堂主则伫于李靡长椅之后。 宾客们则聚于另三面,一齐观赏这神兵大会。大伙儿欢声雷动,鼓掌助威。 无双堂四位副堂主──满全利、秦孟先、鲁雄、马天敬,各自持了惯用武器,分立平台四角。 李靡歪歪斜斜地躺坐在桃花木枣色长椅上,由两个美丽女侍喂食著剥皮葡萄。随手一招,底下数个帮众敲响大锣,吹鸣号角,鼓舞奏乐,齐声喊:“闯天门神兵大赛,开始──” 卫靖夹杂在人群之中,听著众人鼓叫欢呼,只觉得头皮发麻,低声暗骂:“装模作样,我呸!” 第84章 “昨晚是谁提议的什么‘劈山断岳’的把戏,怎地还不上来呐,我等得烦啦。”李靡吐了两颗葡萄子儿,嘻嘻哈哈地和两旁女侍调笑。 雷南朗声一笑,自宾客间站出,后头雷府人马递上他那家传紫金刀。雷南接了,大步跨上平台,向四面拱手行礼,说了些场面话,随即转身,拔刀出鞘。 这头豹子堂唐经虎垮著一张脸上场,一句话也不说,解下背上那九环大刀,银光耀目,九圈银环不住抖动,发出清亮鸣响。 唐经虎本是闯天门元老大将,历经三任帮主,一向自视颇高,却不甚喜爱这李靡。只觉得李闯天当他是兄弟、李晟当他是功臣、李靡却当他是小丑,在这大会之上,要耍戏给人瞧,十分不是滋味。 更令唐经虎愤怒难平的是,昨夜不知怎地,爱子唐彪给人发现晕倒在一间茅厕之中,鼻青脸肿、下颚骨碎、身上骨头不知断了几根,这次要复原,可要好一段时间了。唐经虎犹自不知的是,待得唐彪筋骨瘀肿日渐康复之时,另一处重要宝贝却要日渐凋零了,那时更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雷南右手持刀,左手解去身上斗蓬,随手一撒,斗蓬飞旋而出,落下时却是和顺平缓,静静躺于雷府人马手中。 “好!”“雷员外果然名不虚传。”宾客们见雷南这手扔斗蓬不算太好也不太坏,算是个鸡肋花样,却也瞧在他名声鼎盛,照例给予热烈掌声,叫喊些场面赞美。 唐经虎则卸下战甲,露出虎豹胸膛、结实腹肌,提著九环大刀行至平台中央,一刀高抬,冷冷说道:“来吧。” 雷南深吸口气,提著紫金大刀大步跨去,平行朝著唐经虎胸口缓缓挺去,尚无杀意,算是礼数。 唐经虎微微抬刀,以刀背格开雷南刀势,九只银环匡啷啷地响。 宾客们还没全然入戏,便听得一声巨响,两柄刀已经架在一起,跟著分开,再来又是一阵激烈交砸之声,台上两个上了年纪的武者,已然憨斗开来。 唐经虎的九环刀柄长,能以两手握,劈砍之势较猛;雷南的紫金刀是单手握,但转动变招之余,便显得灵巧许多。两人一刚一柔,于平台四处绕走,劈砍交砸,金银光芒闪现于平台各处。 宾客们爆出热烈叫好声,平台之上的四个无双堂副堂主,可也瞧得入神,雷南、唐经虎的身手可要胜过他们四个。秦孟先、鲁雄,更是暗自微微庆幸,当日雷南府上大擂台赛,却是仗著闯天门的名号吓人,若是真和雷南撕破了脸,恐怕无法平安走出雷府。 突然听得喀嚓一声,一记银光飞上宴厅上空,一些眼力较好的练家子们,都瞧出那银光是唐经虎九环大刀上的银环,竟让雷南砍飞一只。 银环碎块飞降落下,直直往评审台方向砸去。只见满全利身影晃动,出剑快极,还没见清他出剑,便瞧他将剑入鞘了,而那银环碎块只是在满全利出手时,发出叮的一声,便不知上哪儿去了。大伙儿又报以一阵如雷掌声。 观战的还没回透气来,平台上又发出一阵一阵碎裂声音,只见雷南平挥数刀,都照著唐经虎九环刀的刀背上砍,一阵闪亮,唐经虎后仰弹身,九环刀一抖,竟落下一堆碎环,刀上九环,已剩下三环。 卫靖瞧得入迷,向身旁樊军笑著说:“哈哈,再打下去,环全给砍去,剩下九个圆孔,九环刀要成了九孔刀了!” 唐经虎脸上一阵青白,嘴角微微抽动,杀意陡升。虎吼一声提刀再战,这一轮他可是使出杀招,越战越烈。雷南也是抖擞起全副精神接战,二人不再移游平台,而是对立场中,谁也不肯后退。 随著宾客们鼓噪越烈,李靡也忘了吃葡萄,而是张大嘴巴,看著平台中央的激斗,一刀过著一刀,雷南的衣袖出现了裂口,裂口染出鲜红,唐经虎的肌肉也多了数道口子。 磅的一声,双刀交砸,两人都震得向后退了数步。 唐经虎双手发颤,气喘吁吁,雷南站定身子,却突而握不住重刀,一个不稳紫金刀落下,大伙看去,见他右手也抖,虎口鲜血淋漓,这才知道唐经虎双手握刀,占了对砍优势,这一记重劈交撞,将雷南的右手给震得伤了。 “胜负已分,雷南败了。”樊军低声说。 “谁说的,雷南还有左手,唐经虎两只手都抖了。”卫靖不服,反驳说道。 樊军解释著:“唐经虎双手未伤,再打一阵我看仍是如此结果,若雷南那时才认输,两手都给打伤,可更难看。且唐经虎长了雷南十岁不止,他们可是老年对上盛年,雷南得主动认输。” 果不其然,雷南苦笑一声,向唐经虎拱手认输:“唐老先生果然名不虚传,骁勇过人,后生晚辈比不上您。” 唐经虎默默无语,尽管他胜了这场,却也和小丑无异,九环落去六环,背地里必要受人讪笑了。 “打得好,打得好啊!”李靡拍手鼓掌,看得可是过瘾极了。众宾客见李靡开心,也跟著鼓噪起来,杂役们纷纷端上点心糕饼,任宾客们索拿吃食。 雷南也如大家所预料的,当下便差人将紫金大刀献给了李靡,两个帮众捧著紫金大刀,让李靡亲手抚摸那泛出著紫光的刀背,他又向人要来了唐经虎那柄九环刀,也一样让人捧著,左看一眼又瞧一眼,数著上头的小缺口儿。突而向卫开来问:“开来老师,修补这刀需花多久时日?” “紫金刀三日便成,九环刀需重铸银环,约莫四日。”卫开来想也不想便回答,他光凭双刀交碰之声,便已判断出两柄宝刀损耗程度。 “长青老师,你呢?”李靡嘿嘿一笑,瞧著那坐于另一端的卫长青。 卫长青朗声答:“皆一日即可修铸完成。” 宾客们纷纷交头接耳,都说这届神兵大会,除了瞧拚斗比剑,又可以瞧那兄弟反目的戏码了。 李靡咦了一声,问卫开来:“开来老师,这么说来,你大哥比你行呐。” 卫开来微微一笑,答:“李帮主,既然我大哥声称只一日即可修补完成,我倒有个提议,大哥花一日修补九环刀,我花三日修补紫金刀,若大哥当真一日能抵我三日,想来届时再斗之时,双刀应当不分上下才是。” 李靡拍手赞成:“这可是个好主意,好像十分有趣!便照你说的做吧,三日之后,再比一场。” 卫长青支吾数声,他说一日即可,自是逞强要压过弟弟,他兄弟俩铸剑技艺难分高下,现下却给弟弟反将一军,一日之功自比不上三日之功,届时对砍,高下便要立判了。但李靡既已吩咐,也只好答应,心想这面子只得在其他场扳回来了。 “卫靖,我有一事想不透呐!”樊军歪头思想一阵,问:“那九环刀上九只环,如何能铸进刀上圆孔,我曾经瞧过毫无接缝的九环刀。” “方法多的是呐。”卫靖说明著:“最平常的便是将铁条穿过圆孔,敲敲打打成为环状,那接缝是用磨的,仔细打磨,便能将隙缝填平,一点儿也不稀奇。但也有更巧妙的造法,将热蜡穿过圆孔,揉成环状,等它凉了,将环修漂亮些,再覆上防火石浆,等浆干了,在上头戳个小洞,微微加热,使里头的热蜡流出,成了中空环子,再灌入铁水,就成了一体成形的铁环,余下便是那些打磨上光什么的了。” 樊军点点头,此时场子上的碎裂衣物、血迹和银环碎块早已清了干净,神兵大会的鉴赏节目已然开始。主持人喊名报号,报名的参赛铸剑师父,五个五个上台,向评鉴人士们展示他们所铸兵刃。 每个评审桌前有一小木台,一盒装有五粒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盒,木台上有五浅孔,各自能容下一粒夜明珠。评审们按照参赛师父们的顺序位置,认其通过者,便照著那师父位置,置上明珠。 两排长桌共是二十个评审,能得十二颗珠者,便算通过,其余的便要下台一鞠躬了,而分数太过难看者,甚至会给扔出场外。 卫靖还在咀嚼著这规则,便见到场上五个参赛师父,给扔出两个了,满全利手上持著一柄纯钢长剑,便是自卫靖手中夺去的三剑之一,他得意地在场中走动,忽地一剑,又斩断一个只得八珠的参赛师父手中一柄乌钢长剑。 “可恨呐!”卫靖又是愤恨又是骄傲,恨的是父亲宝剑让满全利拿著逞威风,得意的却是父亲技艺果然便是好,纯钢材质照样轻易击断杂牌师父的乌钢剑。 鉴赏节目便这样一轮接著一轮,通过者莫不欢欣鼓舞,感谢长桌评审,落选者则灰头土脸地下场,或是飞著下场。 卫靖眼见满全利手持著父亲的纯钢剑,已经打断了二十来柄参差不齐的长剑,本来的恼怒倒成了兴奋,自己也暗暗替每个参赛者评分,分数虽和长桌上的珠数不相符合,但谁能过而谁不能,倒是大致雷同。 “刘氏铁铺刘武阳、痴情男子汉樊军、王氏剑王开、第一剑胡兴、何记何孟超。上台──”主持人朗朗念出接下来五个参赛者。 “喝!”樊军听到自个名号,先是一愣,怒瞪卫靖一眼,无可奈何地提著麻布包上场。卫靖捧腹大笑,樊军的报名表是他代填的,写到所属剑铺之时,便胡乱填个“痴情男子汉”上去。 宾客们鼓噪哄笑吼叫:“等等,没听清楚,那第二个家伙的号子是啥?”“是痴情男子汉!” 樊军僵著一张脸,缓步上场。立于平台两侧的秦孟先、鲁雄见是樊军,都嘿了一声,秦孟先眼光凌厉,露出杀意,不自觉地摸摸自个臂膀,先前让樊军击断的手骨已然接上,他双手按上腰间双勾,舐了舐嘴唇。 第85章 樊军目光和秦孟先对上,也哼的一声,手指自眉间刀疤处微微划过,表示他可没忘却脸上伤疤之恨。 樊军解开了手提著的麻布袋。众宾客又是哇的一声,交头接耳喊著:“痴情男子汉拿的那是啥玩意儿?”“拐子!那是拐子!” 全场目光登时全集中在樊军手上那对极粗的拐子,是他先前铁拐子的两倍粗。棍身银亮闪耀,抵在胳臂上,向著外头那面,各自隐约可见一条威武龙纹,龙头上眼睛是闪耀的红珠,握柄处也系著华美的绳结缀饰,十分醒目。 卫靖重铸这拐子之时,曾和樊军商讨多次,一致认为对战之时,既然难免要承受刀劈,何不造得粗些,以樊军手力绝不至于使不顺手。 计画妥当,卫靖便将两副拐子都烧熔了,同时也烧熔了卫长青给他的长短双剑,混入拐子铁水之中,掺入自其他铁铺之中买得的其余强化材料,倒入事先制好的模子中,造出了这副粗壮且强韧的拐子,跟著涂上银漆、黏上龙眼、系上绳结。 拐子身上的龙纹,则是卫靖在制模之时,前往地上卖画店铺,花费银钱请画师画在石膏之上。卫靖照著图形刻出纹路,跟著制模,灌入铁水,便造出了龙纹拐子。 然则这龙纹除却瞧来醒目的作用之外,却另有用处,龙身之上的片片龙鳞,粗糙嶙峋,和敌人刀剑交碰之时,能够破坏对方刀剑的锐面。 只见台子上五个参赛汉子,除了樊军使拐子,其余是二剑一刀一戟,各自挥动舞弄,也不时将动作放缓,任由评审细细观察。 “怎会有这么奇怪的称号呐?”卫中芸、卫芷芊都指著樊军讪笑。 一旁的公孙遥略感惊愕,没有料到樊军也会出场,却见樊军和他目光对上,以拐子拍了拍胸膛,隐约指指他处。 公孙遥顺著樊军所指方位瞧去,见到卫靖双手交叉,神情昂扬得意。卫靖也伸出一手,捶了捶胸膛。 公孙遥微微点头,以示心领。他心中激荡,豪气陡升,紧握了握手中长剑,那长剑剑鞘是淡淡的鹅黄色,长柄末端结下的绳结坠子精巧雅致,系了两片金红花叶,一片花叶上刻著「祈苍天守护”,另一片刻著「盼遥平安”。 “给分呐,一群没眼光的老头!”卫靖不忘激动地喊著:“满分、满分!” 然则不知是这对拐子外观造得过于花俏,抑或是评鉴宾客们对拐子不感兴趣,又或是那“痴情男子汉”的名号造成反效果,樊军所得珠数竟却不多,好不容易自九颗珠累积到了十颗珠,平台上角边四位无双堂副堂主,已经出来了两个,秦孟先和鲁雄。 秦孟先抢在前头,舞弄手上双勾,突而却是一愣,心想自己双勾轻巧,打落对手长剑什么的自是不难,但若要打落樊军手中这么粗的一对拐子,这难度恐怕还高过在他脸上划道口子。 鲁雄倒是嘿嘿一笑,他持的是对重锤,论起粗重,倒是不怕樊军拐子。 樊军却是安稳自在,自顾自地演武,忽而扎马,忽而出拳,一点儿也没将评审及鲁雄放在眼里。事实上他和卫靖早也沙盘推演算计过,要是鉴赏不过,便耍赖不退,和持护法剑的家伙斗斗,倘若惹得李靡瞧出兴趣,说不定反而能够过关。 再则,如此一来,使大伙分心,公孙遥选择下手时机之时,便更为宽裕。 “下场吧,老兄。”鲁雄话未说完已经出手,重锤不是照著樊军拐子打,而是照著他胸膛击出。 “好个神兵大会,一群人连拐子都不识得!”樊军沉声一喊,抬手便格开鲁雄重锤,交撞声响甚大,还将一旁那王氏剑王开的长剑吓得摔落下地,以为自个要给扔下台了,连落地的剑都未捡,便跳出场了。 “怎么?”鲁雄见樊军竟然反抗,也是一愣,又一记重锤轰出,力道更大。樊军侧身避开,反手一拐子顶去,和鲁雄锤来拐子去地斗了起来。 宾客们有一半以为樊军疯了,胆敢在神兵大会上耍蛮,另一半倒是瞧出樊军故意现耍武艺,便是要打给李靡瞧的。 李靡当然爱瞧,一场神兵大会下来,七成兵刃都是刀剑,二成是枪、斧、戟等,这拐子斗大锤,倒是能难可贵的戏码,当下便吩咐帮众别去拦阻。 鲁雄一对大锤抡得威猛,樊军倒爱惜拐子上的龙纹,不想甫一动手便打坏了龙纹,可惜了卫靖一番心血。 他连闪数记,瞧准鲁雄重锤那直直挺来之势,双臂同时一夹,牢牢将挺来的重锤挟住,鲁雄一双锤子无端端造成六角形是个败笔,让拐子挟得贴贴服服。 樊军以双拐挟著那六角锤子,猛力一扭,如同扳手拧转螺帽一般,夺下了鲁雄一只重锤。 鲁雄另一支重锤追打而来,樊军闪开,随即转守为攻,以一双拐子斗他一支重锤。 鲁雄遮架不及,大锤还没击出就给樊军以拐子顶开,另一只空出的手张掌抓拿,一把抓著了樊军拐子,却感到猛一刺痛,手给震开,掌上皮都给磨去了。 原来是樊军让鲁雄抓著拐子之际,出力发劲旋动,拐子龙纹上的嶙峋鳞片,磨在鲁雄掌上,好似砂纸磨肉一般。 鲁雄这一吃惊,余下一支重锤也给樊军打落,只听得樊军几脚跺步如擂战鼓,拐子已经轻巧抵在他的下颚和胸腹之处。 “好──”“好啊!”“真不愧是痴情男子汉!”众宾客本来见樊军只是个噱头十足的家伙,但见他一身硬功真材实料,可也是真心佩服,爆出如雷掌声。 “好家伙!”李靡像发现至宝一般地拍掌。秦孟先、满全利等,都是在历届神兵大会之上,表现突出,因而给揽入无双堂,爬上副堂主之位。 秦孟先皱了皱眉,心想要是让樊军锋芒太露,以后可能要和他成为同门兄弟了,或许还平起平坐,那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当下便高拔叫喊:“拐子斗重锤见识过了,瞧瞧拐子斗双勾如何?” 秦孟先不等樊军反应,一勾便照著樊军脸上划去。 樊军早有准备,后仰闪过,又和秦孟先战了起来。李靡大声叫好:“打,打,大家看拐子斗双勾!” 鲁雄心中恨极,但此时也只能捡去重锤,狼狈地退至边角,临去前还顺便提起窝在角落犹自耍弄大戟的何记何孟超,将他扔摔下台。另两个参赛师父,也早给满全利打出场了,此时台上成了樊军的个人舞台,大斗秦孟先。 “樊军加油!”卫靖高声叫喊,替樊军助威。他又见秦孟先挥舞双勾如同电光石火,周身都闪耀著光圈,不由得一惊:“没想到秦孟先出手如此之快!” 樊军第一次和秦孟先对战时,便是如此速度,当时他犹能勉强跟上秦孟先的速度,但此时自个拐子变得沉重了一倍有余,一来一往的差别更甚,只得变化战术。 只见樊军将双手拐子抡动半圈,长柄指向外,便好似胳臂延伸一般,樊军手脚本便较长,再加上延伸出拳外的拐子长端,便有如一个状似长臂猿猴的拳师一般。 秦孟先尚未察觉情势不妙,樊军已经连连出拳,全是直来直往的突刺长拳,将粗壮拐子顶端当作拳头延伸,秦孟先连连闪躲,伺机还击,但双勾却不够长。且因由对手是精钢拐子,双勾无法像是对付长剑、长柄兵刃那般将之夹断,甚至不敢和拐子碰上,这便又吃了亏。 秦孟先一咬牙,行出险招,放了个空隙招来拳头,千钧一发之际沈腰前窜,似鬼魅般窜至樊军腰间,一勾横著倒扒樊军后背。 樊军则是出拳击向秦孟先出勾那臂,本来这角度不可能击中秦孟先手臂,但加上拐子长度,这拳硬是打在秦孟先出勾胳臂上,将他勾势打偏,只在樊军后背上画出一道浅浅血痕。 秦孟先反倒损伤更大,被击中的右臂酸软无力,还没回气重整旗鼓,樊军的攻势便已袭来,秦孟先闪开两记拐子横扫,樊军又突而发出正拳,拐子直直打向秦孟先面门。 情急之下,秦孟先本能性地使出惯用绝招,仰身闪避,双勾一夹,剪住樊军拐子。但粗壮拐子如何能够剪断,樊军猛地一抽,便听得秦孟先那双勾发出尖锐的撕裂声响,迎著龙鳞的那一支勾,卷口夸张可怖。 樊军又是三记正拳虚晃,身子突而一低,长腿扫去,将秦孟先扫翻半圈,摔得四脚朝天。 “樊军又胜啦!”卫靖哇的一声,轰然叫好! 樊军身形向后一跃,扎了个马步,深深吸吐,调整气息,已朝著另一副堂主马天敬摆出架势。 “他还想打!”“打上瘾啦!”宾客们鼓噪叫嚣,轰声震耳。 马天敬见樊军接连挑倒鲁雄、秦孟先,想来已耗去不少气力。他手腕一沉,放下的是九节鞭。这九节鞭是为九节长条钢片以炼锁连结而成。 一般九节鞭,鞭头尖锐,鞭身则是厚长而钝,但马天敬这九节鞭,鞭身却锐如刀刃,倒像是九节剑一般,使用之时困难许多,回转挥轮之际无法用手接拿缠绕,反易划伤己身。 但见马天敬挥弄那九节鞭如同风火轮,旋动圈子忽大忽小,似鞭似剑,全无破绽。 樊军稳住阵脚,避开两记抡扫,突而见马天敬变招,将鞭直甩,有如出剑刺击一般。拐子不擅应付长兵刺击,樊军退得狼狈,肩头给划了一下,鲜血透出衣物。 马天敬可不放过这大显身手的机会,大步出击,九节鞭挥抡得更为炙烈,突地朝樊军小腿扫去,逼得他跃起,跟著直甩作剑刺去,擦过樊军小腹。 樊军落地,左支右挡,又给划出数道口子,鲜血淌了一身,终于将马天敬一记鞭势所来路子瞧了个清楚。 第86章 伸出拐子一拦,截下袭来的九节鞭,突然松手放开放开那拐子,出手抓捏住九节鞭的一节鞭身。 马天敬一惊,猛地抽回,但樊军只是作势虚抓,立时便放手,这下子马天敬抽回的力道便拉得太过,九节鞭倏然打回,反倒差点击中自己。 樊军便趁这分毫之差、对手分心一瞬,足下发劲向前奔冲,马天敬攻势尚未发动,已让樊军冲近身怀,长鞭近身全无作用,樊军只是手臂一挟,竟将马天敬握鞭那手挟在胁下,胳臂顶著马天敬手肘处,腰腹贴著他手腕处,猛然发力,身子一拐,竟将马天敬手骨给折断了,算是回敬身上几道让九节鞭所打出的口子。 “这场又是樊军胜啦!”卫靖喊得喉咙都嘶哑了。 公孙遥深深吸气,也佩服得紧,不自禁地握紧拳头暗暗替樊军打气。 卫芷芊却突而转头向卫中芸问:“姊姊,刚刚你有没有听到好似咱堂弟卫靖在叫喊啊?” 卫中芸摇摇头说:“你听错了吧。” 李靡看得目不转睛,满头是汗,喝了口参茶,却是一阵呛咳。 “呛死你这小王八蛋!”卫靖远远见了,暗自窃笑。 “剩下一个、剩下一个!”此时观战宾客可是欢声雷动,纷纷将矛头转向那无双堂还没上阵的副堂主满全利。 樊军却是连连喘气,鲜血不停滴落,染红了脚下台子。开始有评判宾客打起圆场:“这便先到此为止吧,快来人上去扶下马副堂主!” 一票无双堂的帮众一拥而上,将马天敬扶下,又恭恭谨谨地替樊军包扎伤处,不时喊声:“军哥,你真行。” 卫靖本来犹自奇怪怎地无双堂帮众对这连败他们三个副堂主的樊军如此和善,转念一想随即明白,以现下樊军气势,大伙儿都以为李靡必要揽樊军入无双堂作副堂主了,以他连败三人身手,将来要抢堂主之位更显优势,无双堂的帮众们自是对他恭敬有加,都抢著讨好这未来堂主。 “大伙儿歇息歇息!”主持人也拭了拭汗,挥手指挥一阵,数个杂役上来,收拾台上残局,清洗血污。 大伙儿起身离席,转往三楼宴厅,准备食用午餐。 只见胡白推著一台小车,车上五种菜色──豆瓣黄鱼、绞肉炖豆腐、红烧猪脚、脆皮烤鸭、炒青菜,但每一样菜却有两盘,共是十盘。 胡白将小车推至李靡桌边,胸有成足地说:“李帮主,这十盘菜,五盘胡白做的,五盘黄主厨做的,盘子下有字条,您尝尝,再揭开盘子,看看是不是胡白做的好吃。” 李靡点点头说:“倒真有趣!”李靡身后两个神武堂帮众,敏捷步来,自腰间抽出银针,在水杯中清洗拭干,迅速地在十盘菜中验了验,确定无毒,才收回银针,退至李靡背后。 卫靖远远见了,嘀咕数声,心想这李靡防备严密,连餐食都有专人检验,否则向贝小路借点古怪药水,或许便能毒死他了。 李靡抓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尝著每道菜肴,很快地指著盘子嚷嚷:“这盘好吃些、这盘好吃些……”他拿银汤匙搁在那些他觉得较为美味的菜盘上,向后头招呼一声:“将黄厨子带来。” 手下领了命,立时将黄厨子带了上来,众宾客还不知李靡所为何事,只当是要黄主厨一并看这揭晓。不料李靡却说:“黄厨子,昨儿个胡白说若他做的没你好吃,便折断手指,但我却觉得不够过瘾,你俩公公平平,谁输了便折断手指。” 众宾客都是一惊,李靡已经揭起那压著银亮汤匙的豆瓣黄鱼,底下一张方形红纸,三个潇洒黑字──食胜天。 “所以这盘不好吃的便是你做的了。”李靡揭开余下那盘豆瓣黄鱼,底下是张写著「大扬府”的字条。 黄主厨面若死灰,全身打起了哆嗦,他不敢细看其他盘菜,毕竟自个儿做的菜肴是认得的。 “李帮主,这……黄厨子可不必折手指呐,我输时折便行了。”胡白也是一惊,没料到会牵扯到黄主厨,这可过意不去。 李靡却说:“胡白,要是你胜的多,三年之后的神兵会,便是你任主厨了,不,连我闯天门总坛每日伙食,也由你来负责。” 胡白打著哈哈:“李帮主,这可是胡白的荣幸,至于黄主厨,不妨让他先行退下,如何?” “让他退下?”李靡又揭起那押著汤匙的绞肉炖豆腐──食胜天。李靡皱了皱眉说:“你看,又是你胜,要他退下那我怎么瞧人折手指呐?” 李靡边说,突而转头怒斥两个帮众:“还不折──” 众宾客都屏住了气息,见那瘦弱老迈的黄主厨,让一个帮众架著双肩,一个帮众掰著他的手,接连折断他两根手指。 黄主厨的哀嚎声乍响,胡白双眼圆瞪,看看余下盘子,深吸口气,朗声说:“李帮主,您别揭了,胡白认得自己做的菜,余下三盘,是我输了。”胡白这么说时,啪搭啪搭,自个儿折弯了三根指头,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说的怎么作数啊!”李靡啊呀一声,又揭开那押著银汤匙的红烧猪脚,又是食胜天,跟著是那脆皮烤鸭、炒青菜,都是食胜天。 胡白神色愕然,只能眼睁睁地见黄主厨给折弯了另外三只手指后昏死过去。 宴厅上大半宾客一下子全失了食欲,看著李靡那头发愣。卫靖紧紧握拳,捏得青筋都要爆了。 公孙遥闭上眼睛,反而渐渐平静,决心更甚。 □ 接连几日都上演著同样的戏码,宾客们每日比鉴各家兵刃、穿插些打斗戏码、吃食那珍馐美味。 由于两个卫家剑庄都是评审席上的座上嘉宾,卫长青、卫开来都是历届胜者,便未参加那些初试,只需等最后八强时再争即可。但这么一来,神兵会那漫长初试,便显得有些失却光彩。 便是如此,神兵大会的筹备幕僚们,也想出了个花样,请两个卫家除了正式参赛的兵器之外。各自提供数十柄铸造精良的卫家剑,或派学生持剑比拚,或请闯天门高手代打,穿插于漫长初试之中,作为每日的压轴戏码。 “卫某听闻李帮主一年之前,得一西方剑客,使锐剑、善刺击,一入神武堂便上任副堂主。卫某特为其量身打造一柄绝世好剑,献予李帮主。”卫长青于这日比剑节目尚未开始之前,朗朗发言。 昨日是卫开来紫金刀三日修铸完工之期,李靡想起此事,差人取出事先扣下的九环刀,请帮中两名使刀能手再行比试,卫长青那九环刀只修铸一日,外观上虽然和新的无异,但却比不上卫开来精琢三日,不但修去了紫金刀上缺口,还替其加镀上更为坚韧的刃面。 双刀互斗数十回合之后,听著号令停斗,置放于两只檀木刀台,端上评审席供大伙儿评鉴,卫长青那柄九环刀,自是残破得多,且又给削去数只银环。 大伙儿顾及卫长青面子,虽未评比高下,但神情之中,都已给了卫开来一胜,卫开来也不说破,只是谦称自己占了三日便宜,又赞美哥哥那银环造得漂亮。卫长青心中恼火自是不在话下。 这日他亟欲扳回颜面,手一招,剑庄两个学生便端上一只枣色细圆木筒,揭开筒盖,以紫布取出一柄细剑。 “啊呀!啊呀!”李靡见那细剑银光之中闪动著红橙色泽,心痒难耐,一招手便唤来神武堂那金发碧眼的副堂主。李靡挥手指著那剑,大声嚷嚷:“青眼儿,卫老师送你宝剑,还不去接,拿给我瞧瞧!” 那金发碧眼,身形瘦小的副堂主,低应一声,一个纵身,势如飞鸟,已到了两个卫家学生面前,恭谨地接过这长剑,也甚觉得这剑亮眼美丽,剑身之上透出隐隐杀气。 “青眼儿,别自个瞧,拿来我也要瞧!”李靡大声催促,待青眼儿将剑取回,抢在手上细细玩耍,只见这细剑剑长三尺,形状特异,剑座护手是一圆座,圆座上盘踞数条青蛇,青蛇盘绕纠缠,向上延伸,最长那只蛇挺直了身子,口中叼咬著细剑剑身,剑身宽只半吋,锋锐至极。剑身和蛇身的比例约为二比一,即是剑身二尺,蛇身一尺。 “怎地这般奇怪呐?”李靡歪斜著头瞧不出这细剑奥妙,嚷嚷招来了其余评剑师父,一同观赏,眼光锐利些的都瞧出这剑造工巧妙。 原来那唤作“青眼儿”的神武堂副堂主,最善以细剑刺击,随身一柄细剑,形状如一细圆尖锥,只有剑尖,却无剑刃。 卫长青铸此细剑,造有剑刃,锋利至极,底下长蛇盘绕,却另有功用,叼咬著剑身的细瘦长蛇韧性超绝,能以任何角度随意弯曲,作用是于劈砍之时,卸去反震之力。 因而这细剑不止精于突刺,且亦能劈砍,锋利剑身照样切肉断骨,和长剑交砍,则具鞭之韧性,不易崩断。 “青眼儿,你耍耍,你耍耍!”李靡将剑交还给青眼儿,要他去台上耍耍。 青眼儿自是不叫“青眼儿”,但李靡记不住他外文名字,便只“青眼儿”、“青眼儿”地喊,久而久之,“青眼儿”便成了这金发碧眼的神武堂副堂主的浑名了。便连帮中其他兄弟,也是如此称呼他。他受了李靡号令,微点点头,飞身上台。 卫长青轻拍拍手,卫中芸和卫芷芊持著漆上彩漆的木剑,后头八个学生分成两队站出。八个学生都戴著脸谱面具,为的是掩饰脸上蜂螫肿包,他们四个持双木剑,四个背著一篮红鸡蛋。 这十人之阵像是操演已久,快速奔跑上台,立于平台边际。 居于场中的青眼儿,面无表情,将细剑挺立于鼻端,闭了闭眼,觉得眼皮闭上一刻,银亮剑身透著的微微炫彩之光还为之清晰。 第87章 青眼儿身形游动,跃起剑舞,有如游鱼,又似飞鸟,细长剑流星乱点,竟闪出阵阵星点光芒。 宾客们爆出喝采,也不知是赞那青眼儿剑舞漂亮,还是赞卫长青剑造得好。李靡见那细剑挥舞之时发出的彩光更盛,惊喜不已,拍手拍得比谁都响。 卫长青微微笑说:“听闻青副堂主剑术高绝,细剑一出,敌手便失却双眼。此剑名曰‘夺目’,便是迎著青副堂主习惯,剑身中掺杂著耀目材料,平时隐而不见,挥舞之时却绽放光华,让青副堂主的敌人对手,在能够瞧见物事的最后一刻,能享点眼福。” “喝!”卫靖远远瞧著,起初见这剑也觉得精巧之至,但又觉得此剑既非观赏之用,绽放彩光似乎有些多余,黑夜之中持使,反而不易隐藏。但听得卫长青解说这用意,却是为了使人在被刺瞎之际,瞧瞧最后彩光,心头不由得发了发冷。 卫靖曾于卫家剑庄偷听到大伯和伯母说话,心寒难过,再不将他当作大伯看待,此时又听他将这番冷血言语说得自然而然,更是对这大伯打从心底感到嫌恶。 卫中芸一声呼啸,与卫芷芊碎步绕至场中。八个覆面学生则列队而出,摆成阵式,持双木剑的学生于前,提红鸡蛋的学生在后,将青眼儿及卫家姊妹团团围住。 两姊妹娇声下令,竟和四个持双木剑的学生动起手来,木剑连连交击,自然是套好了招的虚刺。 彼此来往过了十来招,卫家姊妹一闪身,躲到了青眼儿的背后。 持木剑的四学生突而发剑,作势虚刺青眼儿周周身尺许。青眼儿身形一闪,剑光四射,四柄木剑同时崩断。 “是闯天门的英雄豪杰!”那四个持剑学生齐声呼唤,挥耍几下剑招,后退数步,提篮学生则朝著青眼儿抛出一颗颗红鸡蛋,青眼儿身形游动,夺目剑如流星飞扫,将飞抛而来的红鸡蛋一一击碎。 碎裂的红鸡蛋爆出了红艳艳的碎纸花,在平台上空飞旋乱转。 “哗──”李靡大声欢呼,宾客们也个个叫好。自也有些好事汉子,偷瞧卫开来神情,心想卫家大哥可真做足了功夫,两个美丽女儿都出动了,红鸡蛋、碎纸花的什么花样都来,抢了这个满堂喝采,讨得李靡高兴如此,不知卫家弟弟之后会端上什么菜色来一较高下了。 持双木剑学生又上,围著青眼儿转圈,四剑齐挥,青眼儿仍只闪了闪手臂,彩光闪烁,木剑纷纷断落。 青眼儿突而咦了一声,目光盯著其中一个持剑学生,他的木剑只给砍出一小缺口,不似其他学生的木剑那般断成两截。那学生连忙将剑抛下,踩在脚下。随著其他学生们纷纷伏下,顺势一膝压下,压断了那木剑。 “神武堂青副堂主剑术超绝,李靡帮主洪福齐天,闯天门英雄盖世,锄强扶弱,万世昌隆!”卫中芸、卫芷芊两姊妹带头,领著几个学生们排整队型,一齐呐喊。 “我操!可怜了两个小堂姊,要演这蠢节目,逗那贱家伙笑。”卫靖咬牙切齿地说,又指著方才那木剑未断的家伙,偷偷和樊军说:“那家伙是公孙遥。” 樊军也早已看出,这四个持木剑学生舞剑之时,其中一个身形动作远较其他三个学生流畅熟稔。自是除了公孙遥,再没别人了。 “好好!”李靡乐不可知,高高兴兴地招回青眼儿,又将那夺目剑要来,把玩了好一会儿。 “开来老师,你兄弟这下可风光啦!”李靡指著卫开来哈哈笑著,说:“待会儿斗五剑,可要加把劲儿!” 今日卫家斗剑的戏码,是两个卫家剑庄各派五学生,车轮大战,赢的一方可接著战对方第二人。若再赢,便再战第三人,然则输了,便是己方第二人上,一直到至有一方五人皆败,便分出胜负。 “李帮主,我大哥以夺目剑赠与青副堂主,咱们也不能失却了礼数。上来!”卫开来仰头一笑,底下他的卫家剑庄学生也即时奔走,搬出大大小小的道具上台。在台上架出一只高木架台,架上放了十柄带鞘长剑。 木架之下,还有一平躺藤甲武士,是以草藤做出人形,再替其穿上甲胄。 剑台之前,还立了四柱绳捆木桩,与人齐高。 “神武堂副堂主之中,有一东瀛武者藤田加胜,刀术盖世,号天下无双。但这东瀛刀剑,在大棠国却不易得见,副堂主三年未换新刀,卫某特制远赴东瀛取经半年,铸此长短双刀,献与藤田副堂主。”卫开来边说,两个学生抬著一黑亮木盒上台,于场中将木盒揭开,里头是两柄东瀛刀,一长一短,长的刀身近四尺,加上双手长柄则近五尺,比寻常东瀛刀都要长。短刀刀身也有一尺半,连柄则稍过二尺。果然是替那高头大马的独臂副堂主量身打造。 只见那长短双刀,都是乌钢材质,并无上漆,刀身乌黑一片,握柄之处以红绳结出花纹,和方才夺目剑相较之下,稳重许多,更显杀气腾腾。 “藤田,藤田,换你啦!”李靡瞪大了眼睛,连连呼唤那独臂独目的藤田副堂主。 藤田缓缓上台,自木盒中取出短刀,睁大独眼,瞧了半晌放回,又取出长刀,高举过顶,舞弄一番,动作随意,也不甚快。 “藤田!砍呀,快砍,台子上那些东西摆的那些东西,便是让你砍的!”李靡大声催促。 藤田怔了一怔,指指身旁的木桩和剑架,看看李靡又看看卫家学生。 “对对,砍给大家看,快砍!” 藤田略一出手,长刀已经劈进了木桩之中。大伙儿见藤田并未一刀将木桩劈断,有些失望。藤田却是独眼大张,咧嘴笑了:“刀好利!” 大伙儿听藤田说话,犹未反应,便见藤田已猛转一圈,黑影闪过,另三枝木桩半截已飞上半空。 藤田二话不说,大步上前,还挥手拨开一块落下的半截木桩,直奔剑台。 那剑台由于底下还躺了个身穿藤甲的木雕武士,加上底座,高度十分高。 藤田在离那剑台甚远之时,一个跨步纵身跃起,在空中拧转身子,长臂连同长刀,扭成了个夸张的姿势。 宾客们只听得藤田猛地一声吆喝,压过全场声音,跟著犹如黑雷降临,刀剑爆裂之声四炸,藤田手中长刀连断十柄带鞘长剑,又将那木头武士拦腰斩断,长刀之势却犹未止,将剑台底座也给斩成两截,跟著砍入台下,直没于柄。 “哇,都砍下地去了,这什么刀啊!”李靡怪叫一声,跳上大桌拍手。 众宾客哗然喧震,都惊愕这长刀之凶烈与藤田之威猛。 “那家伙不简单……”樊军低声自语,双手握拳,还隐隐发颤,转头和卫靖说:“我真想和他过过招,不过必定打不过他。” 卫靖歪斜著头,也对这一刀惊骇不已,喃喃地说:“我听说那东瀛刀善于劈砍,但想不到这一刀可以砍得这么厉害。” “不止刀厉害,人也厉害。”樊军指著那藤田说:“他身形如枯瘦豹子,力气却猷胜虎熊。那刀柄长,便是双手握,但他只一手,亦有劈山之势,足见臂力之大。” “你的意思是他有鲁雄的力气,却和秦孟先一般灵活?” “是啊,真想不到世间竟能有此人。”樊军赞叹地说。 藤田将长刀拔出,只见刀身上只沾染些藤甲草屑,除此之外,无一处伤缺。 卫开来朗朗地说:“东瀛刀本便善于劈砍,这柄长刀比寻常东瀛刀更为长阔厚实,实有巨斧之力,名曰‘战天剑’。短刀则号‘破天阙’。” 卫靖远远瞧著,突而发笑,和樊军说:“我二伯这可百密一疏,那黑家伙只有一手,如何能耍双刀?” 樊军摇摇头说:“不,你瞧他腰间本也是配双刀,他是使双刀没错。” 藤田将战天剑系于腰间,又在木盒中取出破天阙,见那破天阙握柄之处有一齿模,心中一喜,张口咬去,极其贴和,身子旋动,扭头回身一扫,将方才第一柱将断未断的木桩给削扫而断。 卫靖看得惊愕,宾客们也目瞪口呆。以口咬刀并非难事,但多于交战紧迫之时,或手臂负伤之下情急使出。刀柄甚粗,口咬不稳,只能略作威吓,或抹敌人身上柔韧之处,例如颈子。 但藤田口中破天阙,却能劈断粗木柱,足见那刀之利,和藤田的巨力无双。 李靡拍手叫好,又问:“开来老师,我却觉得奇怪,那明明是刀,何以称剑?还有,你取的名儿,是否抄袭咱闯天门的名号呀?” 卫开来微微一笑,答:“东瀛无双刃剑,惯以刀作剑。战天剑之意是力可抗天,破天阙之意是破天之阙漏,藤田副堂主虽只一臂,但具盖世武艺,不屈于天赐之残。闯天门李帮主得此异人,自是帮主万福。闯天门开帮帮主闯天爷,已一己之力独挽大势,拯万民于水火之中,开创闯天门千古基业,传至李靡帮主,帮威更盛,名扬四海,便是东瀛西域,都能听闻闯天门的名号传说。闯天、战天,进而破天,闯天门便将要在李靡帮主手中开创万古盛势了。” 李靡歪著头倾听,也不知听懂了没,见八长老连连点头称是,知道是好话,便大力鼓掌,大声赞美:“好个开来老师,果然是压箱宝,太精彩了!” 宾客们也跟著鼓掌称好,声声恭维。卫靖咧著嘴巴,摩挲双臂,埋怨地说:“恶心,恶心,二伯这马屁神功可才是天下无双,腻得要滴出油来了。”卫靖忽而哈哈大笑,指著远处那神武堂第三位副堂主,那长辫驼背的黝黑老汉说:“那家伙可怜,只他没有新武器,下次我造一把给他好了,哈哈!” 第88章 宾客们又见卫长青静默肃然,知道他心中可闷了。卫开来这双“战天剑”、“破天阙”气势万均,一番解释说明,还带出闯天门开帮李帮主之功,相比之下,方才卫长青献上的一场“夺目”秀,倒显得像是给姑娘看的秀气舞蹈了。 “好了好了,我肚子饿,大家吃点什么吧!”李靡心满意足地起身,由神武堂护送上楼。大伙儿舒筋活骨,准备要吃午餐了。 三楼宴厅食胜天的人马忙进忙出,自从黄主厨给掰断了五指,在李靡邀请之下,胡白便取而代之了。 胡白虽是豪气汉子一条,但便因为先前得罪了豹子堂,这趟本来便是来求和的,为了护那食胜天上下数百伙计的安危,也只能想尽办法讨李靡开心。 “上菜。”胡白见大伙儿入座,吆喝喊著,食胜天的武厨子们,和临时杂役忙碌地端出一只只大盘子,盘子上头是各式各样的圆饼。 只见每一张尺许大饼上,都摆放著各种酱料小菜,黏糊糊地融成一片。食胜天的厨子们,拿著菜刀,在那大饼横切一刀,竖切一刀,东北一刀切至西南,西北一刀切至东南,跟著又四刀将八块饼切成了十六块,成了一块块三角形的长饼。 武厨子们将十六种口味的大饼各取一块,装叠成一盘,便是一人份的饼。 “好奇怪呐!”卫靖接了盘饼,抓了一块一口咬下,只觉得口中有股黏腻香浓的酱汁入口,这块饼上有著熏肉切片、凤梨等配菜,滋味甚是调和美味;又吃一块,上头是鲜虾配著冬菇,卫靖囫囵猛嚼,一下子将一整盘饼吃光,觉得意犹未尽,又去取了一个大烤馒头,那烤馒头之间夹著几片生菜、一片红茄、一大块肉排、和一些酱料。 卫靖看看身旁樊军竟已吃完了三盘饼,正在大啖第四盘,一手还抓著烤馒头。 杂役们不停上菜,卫靖虽已胀饱,却仍不停取而食之,只觉得这些从没吃过的食物美味之至。什么酥炸洋葱圈、油炸地瓜条、生菜拌酱、香酥鸡肉块等。 一阵炸烤食物吃将下来,卫靖甚感口干,自杂役手中餐盘取了一杯清凉糖水。只见那糖水暗沉黑褐,当中竟有些小气泡于杯中漂浮打转,一饮之下只觉得有股怪气自口腔冲至头顶,甚是难受,待得激气一过,又觉得十分过瘾,连干数杯,再也吃喝不下,连连打起饱嗝。 李靡对这日餐食也甚满意,吃到再也吃不下,这才打了几个嗝,说是午睡之后,想看斗五剑,要两个卫家好好整备整备。 □ 大伙吃了个饱,李靡仍睡得香甜,直至三点才到,下午的神兵戏码这才开始,先是几个通过初试的师父,正持著己家兵剑比试,打了数场,李靡有些不耐,连连看著身后一只大宝箱。 “好了好了!停!”他突然吆喝,跳下大椅,在宝箱之中挑拣一番,取出一柄长剑,提著长剑上台,青眼儿跟于其后护卫。台子上两个正比拚到一半的汉子,一见李靡上台,尚不知是什么情形,显得不知所措。 “啊!”卫靖远远辨认出李靡手中那长剑,竟便是爹爹铸造的乌钢剑,想来应该是满全利奉上的贺礼。 “都是你们在玩,也该轮到我玩啰,胡大厨子的伙食当真营养美味,让我吃得挺来劲儿,我爷爷遗传给我的那一身神力,说不定就要被激发出来啦!”李靡哈哈笑著,卷起袖子露出白嫩略胖的胳臂,说:“看,这便是闯天爷爷后人的神臂。” 擂台主持人赶紧解释说明:“李帮主特地搜集了四方名刀宝剑,也一同参与这三年盛事。大伙儿千万不要担心,若是打坏李帮主的剑,不但没有事,且能得万银,入闯天门担任铸剑顾问!” 底下宾客们一阵骚动,都猜想这话究竟有几分可信,李靡登台想显显豪气,但他性格喜怒无常,要是输得难看,谁也不知他私底下会否暗自报复。 台子上两个铸剑师父,一个拿著乌钢剑,一个使著斩马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让对方先上。 “放心放心!你们别怕伤了我,我反应快,岂会给砍著。”李靡得意笑著,上前一步长剑出击,这一剑倒也刺得有模有样,像是练习过一般。 斩马刀师父后退避过这剑,回敬一刀,这刀自是斩得缓慢恭敬,李靡吆喝数声,和斩马刀师父斗起,同时又去刺那乌钢剑师父,以一敌二。 青眼儿手按著腰间夺目剑,在三人之间穿梭,任凭三人脚步游移奔走,他也始终未脱离李靡背后三步。 李靡突地大喝,猛跨一步,一剑照著乌钢剑师父脑袋上劈,那师父正欲后退,青眼儿身形已然窜来,夺目剑微微挺去,在那师父持剑右臂轻点了那么一下,那师父手臂突地麻疼,高高弹起,样子便是举剑挡格。 当的一声,李靡长剑劈在那师父乌钢剑上,砍入三分。吓得那师父登时弃剑,伏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李帮主武功盖世,小人绝难招架!” “好!赏千银。”李靡一乐,转身去战斩马刀师父。 斩马刀师父中规中矩地应战,知道青眼儿在一旁定要插手,便抢先卖了个大空隙,将大刀横举,露出一大截红木柄。 李靡不知斩马刀师父心意,以为自己以神妙身法、过人眼力,找著了一个难得破绽,当下一声大叫,尖锐如鸡,一剑劈下,又将那斩马刀砍成两截。 “赏千银。我歇歇,你们继续。”李靡头也不回地走,边说:“凡人如何能与我斗,我便只使了一成力,难道世间无英雄了?” “好!”“李帮主果然不同凡响!”宾客们尽管言不由衷、掌声不由衷,但还是爆了个满堂喝采,比之方才夺目、战天之戏码的喝采还要热烈,都说:“闯天爷果真虎爷出虎孙,爷孙两便是一般威猛,犹如天神。” “我操,气死我了!”卫靖远远地瞧,只觉得这李靡怎么瞧怎么不顺眼,连连低声咒骂,又四处看,自言自语地问:“贝小路呢?我就不相信她忍受得了这家伙的贱样,怎地还不想花招整他?” 李靡刚入座,台子上接续著神兵比试,过了数轮,李靡再下场搅和,在青眼儿的护卫之下,接连击败数名参赛师父,意气风发犹如当年闯天门将土匪赶出海来一般,双手高举接受宾客们的欢呼鼓舞。 “时候不早了,大伙儿来瞧卫家斗五剑吧!”李靡气喘吁吁地走回座位,觉得身子疲累得要散了一般,便吩咐手下,向胡白再要几片饼来嚼嚼,好维持闯天爷的附身神力。 两边卫家剑庄学生,纷纷提剑上台,卫开来一方的卫家学生,白衣白挂,持著是五柄长剑,剑鞘皆是素白色;卫长青一方的学生们,却是持著五色各异的长剑,卫中芸、卫芷芊在最前头,余下三个是顶著平头的男学生,其中一个便是公孙遥。 “那小子上场了!”卫靖见到公孙遥持著鹅黄长剑跟随另外四人之后上场,便想大声叫好,加油助势,但又怕引人注目,只得安静看戏。 卫开来一方当先上场的青年约莫三十余岁,二话不说长剑抽出,指著脚前台面,卫长青一方的五名参赛学生,却犹自细声交谈,像是在争论一般。 “两位妹子,不是在下逞强,便让我先上,替老师抢个头香!”郎仲齐拍拍胸脯,脸上也有十来个蜂螫肿包,一面搔抓,一面拍著胸脯和卫芷芊争辩,顺手还推了公孙遥一把。 “屁头香,爹爹还没死,轮不到你来给他插香!”卫芷芊娇叱一声,扬了扬手中长剑,说:“我虽然不打铁铸剑,但我会使剑,让我先上,给二伯一个下马威!” 公孙遥欲言又止,数度想开口都让郎仲齐推开。 观战众人见卫长青一方吵吵嚷嚷许久,不免觉得好笑,都想这个卫家大哥剑庄,不论气度、治下严谨都略逊于二哥一筹。 卫长青坐于贵宾席上,远远瞧著自己学生们的毛躁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自己向来宠爱两个女儿,除他夫妇之外,剑庄里便是两个女儿权威最大,此时卫芷芊和郎仲齐争得面红耳赤,台上台下的卫家学生,自是插不上话。 卫中芸拍了拍公孙遥的手臂,开口排解:“大家别争,张遥其实会几下子,也教过我几招剑,不如让他先上。” 卫芷芊摊手摇头:“张遥既是秘密武器,便要作压场大将,张遥压场,我打先锋,这可是最好不过的了。” “压场?他行吗?”郎仲齐哼的一声,似乎改变了心意,说:“芷芊妹妹,你先上吧,由我压场。” “谁是你妹妹,好不要脸!”卫芷芊总算转身步入场中,拔出长剑,和对手学生长剑微微交碰,以示礼数。 卫家大哥二哥交恶已久,两家学生自也是水火不容,场中两人礼数一过,二话不说,长剑相交,当当当地几声清脆锐响,两人使的都是比剑套路,虚砍虚刺,身形步伐都并无二异,但卫芷芊便吃亏在身形瘦小,力气不足,叮当几下胳臂即已无力。 对手学生突而变招,一记长挑已将卫芷芊手中的枣红长剑击飞脱手,跟著便将长剑指于卫芷芊胸前尺许,表示制服了敌手。 “剑还未断,我还没败呐!”卫芷芊气得伸手拨开二伯学生长剑,蹲下要去捡脚边剑。 “芷芊,别胡闹!”卫长青总算意识到自己是评审一员,猛一拍桌,大喝:“历届神兵会都是这么比法,你兵器脱手,又受制对方长剑,如何能耍赖,快下去!” 卫芷芊狠狠瞪了二伯学生,悻悻然地下场,嘟著嘴正生著闷气。郎仲齐见那卫开来一方的胜场学生正于场上耍剑,耀武扬威,心痒难耐,便想上去教训对方,但又想压场当大将,只得瞪了瞪另一名男学生,说:“林哥,你上,去帮芷芊妹子报仇去!” 第89章 那男学生备份虽较郎仲齐高,但性子和公孙遥一般温顺。郎仲齐虽称他一声林哥,但仍将他当跟班唆使。 那学生上场,和卫开来学生一阵斗剑,又败于卫开来学生一招长挑之下,同样是长剑腾起,落于脚边。 “原来卫家二弟,不但铸剑技艺精绝,且剑术也高呐。”宾客们鼓掌叫好。 卫开来起身向众宾客们回礼,朗朗地说:“卫某心想既是‘剑庄’,便该对剑的一切尽皆了若指掌,包括使剑在内。然则卫某年纪渐长,身子筋骨都僵了,要习使剑术也晚了,但为不负剑庄之名,也愿尽力栽培学生,寻访国内名师,特至庄内指点学生剑术。三年成效如何,于今小试一番,若是成果不好,卫某倒真汗颜‘剑庄’之名,或许得改成‘卫氏打铁铺’了。” 卫开来语末还自嘲一番,笑嘻嘻地坐下。众宾客自是听出卫开来一番话,是要讽刺他大哥那卫家剑庄没使剑人才,应当将“剑庄”改为“打铁铺”了。 卫长青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全不答话,只是抿著嘴冷笑,又像是气极语塞,却又像是胸有成足,藏著什么压箱宝一般。 跟著是卫中芸上台,依然数招之内便让对手击落长剑,使的仍是一记长挑。 这下轮到郎仲齐心惊了,咬著指甲铁青著脸,呢喃自语:“原来卫二的‘卫假剑庄’早有准备,请来剑师教剑,那一手便不是比剑套路,哼,欺负咱们没学过,哼哼!”两边卫家学生私下都称呼对方老师“卫大”、“卫二”,称呼对方的卫家剑庄为“卫假剑庄”。 “张遥,你还不上,再上去让他将那招使齐,让我瞧个仔细,再想怎么破法!”郎仲齐重重推了公孙遥一把。 公孙遥这才大步上台,却是拉过卫中芸的胳臂,神色紧张地问:“中芸,你没事吧。” 卫芷芊哼地也跑上台,抢过姊姊,对公孙遥说:“张遥,你打去吧,姊姊我来照顾。”卫芷芊说完,又补上一句:“方才我落败,却不见你来扶我。” 公孙遥怔了怔,尴尬地说:“不,我是瞧他这剑使得力大,怕伤了你姊姊。” “唉哟!”卫靖远远瞧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和身旁樊军说:“这小子胆大包天呐,在万人眼前公然和我堂姊调情。完全不将我大伯放在眼里,瞧他平常乖的,我看全是装出来的,定是半夜不睡觉,都在想姑娘,哈哈!” “啰哩八唆的,你管好自个成了。”樊军随口答腔。 卫中芸和卫芷芊双双下台,都关心地看著公孙遥身影。 公孙遥步至场中,和先前三场一般,恭谨地和对手长剑相交,他那长剑闪亮,剑柄缠缚鹅黄丝线,才行比试。 当的一声,卫开来那学生长剑高高飞起,在空中转了数圈,直直插于台上。 “哗,这剑没看清楚!”“卫家大哥终于扳回了一城。”“应当是那学生力竭了吧,他连胜三场,也该换人了。” 大伙们鼓掌喝采未歇,第二个急急上场的卫开来学生,才和公孙遥长剑交毕,一过招,剑又飞起,同样转了三圈,落在台上摔得甚响。 宾客们还没回神,静了半晌这才爆出如雷喝采。 卫开来脸色一变,底下的学生们紧张起来,纷纷向第三个欲上台的同学献计:“别和他耍比剑套路,一上去便使师父教的剑招,打落他长剑。” “我知道那小子打的什么算盘啦!”卫靖深吸口气,歪著头想若公孙遥真能博得满堂彩,讨个副堂主什么的来当当,便有更多机会能够接近李靡,可要比在在这两万只眼注目下堂堂行刺安稳多了。 公孙遥紧握手上长剑,强忍心中紧张,正视著眼前上台对手。 他倒不巴望什么堂主副堂主,心中只盼惹得李靡注意,讨个说话机会、献上个礼物什么的,得那千载难逢的瞬息机会便好下手。 方才夺目剑一场剑舞,他便由于心中紧张,在青眼儿快剑击来之时本能性地微微闪避,这才没让青眼儿一剑将他木剑击断。 公孙遥微微撇头,见李靡正拿著两块大饼,津津有味吃著,似乎还没瞧出兴趣,便大声说:“先前三位学姐学长礼数周到,已经给足了开来老师颜面,能胜三场,不至要改名打铁铺了。但顾了分支面子,卫家剑庄本庄的名声也得维护,余下三场,便由在下接收了,若有得罪,便请开来老师多多包涵。” 公孙遥如此朗声叫阵,可将围观看戏的宾客们全听傻了眼,纷纷鼓噪:“卫大哥家出了个这么冲的学生呐。”“这下有好戏看了。”“卫大哥端出压箱宝了!” 卫开来一方的学生们听公孙遥自称“本庄”,说他们是“分支”,可是个个咬牙切齿。卫长青一方的学生也大都目瞪口呆,交头接耳著这公孙遥平日温吞,此时怎突而转了性。 “话别说的太满!”卫开来第三名学生哼的一声,连长剑都尚未轻碰,赶紧后跃一步,舞了几招剑,全不是比剑套路,而是实战剑术。 公孙遥待得对方攻来,长剑轻拨,忽捻、忽按,或挑、或点,以手中长剑,带著对手长剑绕转,像是戏耍猴儿一般。突而长剑一抖,银光炫目,对手心中胆怯,剑已让公孙遥夺去了。 “分支剑庄无须气恼,胜败乃兵家常事,想来应当找错了剑术师父。”公孙遥朗声说著,将长剑倒转,捏著剑尖,交还给那学生。 那学生接了剑,心中惊愕,正不知自己输了没。公孙遥又说:“剩下两位一起上吧,在下以一敌三也无妨。” 众宾客们哗的一声轰然叫好:“卫家大哥这学生太狂啦!”“或许是卫二哥方才那顿讥讽,点起了卫大哥学生心中怒火了吧。” 评审席上也是一片哗然,轮到卫开来脸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卫长青虽然也隐隐觉得公孙遥这般狂妄似乎不妥,但连日来数次表演,都让弟弟抢去风采,心中郁闷地无以复加,此时公孙遥这番言行,倒是大大替他出了口气,登时精神许多,轻咳两声说:“张遥,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作大哥的岂可不给弟弟面子。你以一敌三之时,手下留情,点到即止。” 卫开来这厢可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之后两个参赛学生依言持剑上场,都想既然一对一不可能胜,干脆便一拥而上,打得乱七八糟,闹得无分胜负,也好过有如凌迟一般地遭受羞辱。 “谁说以一敌三了,忘了我郎仲齐吗?”郎仲齐不愿让公孙遥抢了全部风光,提著剑也上场,和公孙遥肩并著肩,耀武扬威地说:“卫家剑庄人才济济,岂止一个乡下张遥,还有我海来郎家长子,郎仲齐。” 公孙遥微微皱眉,心想要是让郎仲齐上场搅和,可便不能在李靡面前大展一斗三的豪气了,他平日谦恭礼让,并不会计较这等琐事,但此时背负重任,可不想让郎仲齐坏了大事,却又不知如何将他赶下台,只能暗暗叹气。 评审席上的八长老互使了眼色,轻咳一声,其中一个离座,步至李靡身边,低声建言:“李帮主,卫家两兄弟互有竞争是好,但撕破脸面便不好看啦,总也得给卫二一点面子。不如……帮主出面主持大局,领著青眼儿下场将他们都收拾去,这场便算不分胜负……” “好点子!”李靡手上两片饼吃的满嘴油腻,舔舔舌头,扔去大饼,还在建言的长老衣服上抹了抹手,跳下椅子,在宝箱中翻摸半晌,摸出奇形兵刃便往身上套戴,还回头大声嚷嚷:“先别打,等等我!” 众宾客见李靡兴奋,知道他又要上场搅和,但见他此次却不持那乌钢剑,而是翻找著一堆奇形兵刃。 只见李靡叮铃当啷地爬上台,他两只手上戴著像是爪子,又似指虎的玩意儿;脚上穿著怪模怪样的靴子,那靴子鞋尖、鞋跟都有钢铁覆面;腰上挂了三柄长短剑;手上还提著一柄怪家伙。 那是长柄大钳,状似蟹螯,大钳长柄外侧是光锐刃面,可作剑挥斩劈砍之用。 “那是断兵剑!”“那是剑王杨仇飞的家伙!”宾客之中有些见识的,瞧出了李靡手中那柄大钳,正是昔日英雄会上剑王杨仇飞爱女杨瑛所持的断兵剑,当年杨瑛以一柄似钳似剑的断兵剑,击断卫开来的夏阳剑。 卫靖曾听父亲形容过断兵剑的模样,见到李靡提著断兵剑上台,知道他果真如父亲所言,照著自富贵居夺去的铸兵书打造出书中武器。他手上的铁爪,脚下的铁头鞋子,想来应当也是那本六十四兵上所著武器了。 “那鞋子应当让张三龙、余二腿来穿,爪子应当让拳术师来戴。”樊军哼了哼,不屑地和卫靖说:“那李帮主不会拳也不会脚,他懂怎么用吗?” “这么热闹,我也要玩,两个卫家和和气气,一同和我玩玩,我李靡以一敌五,哈哈!”李靡大步走至两方学生面前,双手抓著断兵剑的一双长柄,不停开开合合。他又说:“我都还记得,当年英雄大会上,那剑王好威风呐,他老人家不但大败卫家剑,还夸口说天下最好的兵刃之中,前一百名全是他杨家的,我那时才八、九岁,好小一个娃,听杨老先生说那一百神兵可是好生羡慕,好想玩玩,这一想便想了十几年。便在去年,闯天门得了一本《六十四兵》,我猜是一百神兵的草稿什么的,我身上这些玩意儿,便是书中兵器,嘿嘿,嘿嘿!” 公孙遥料想不到李靡会在这种情形之下上场,只觉得全身不自主地颤抖起来,颈子自手腕都好似结冰一般的僵硬,也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所致。 “来吧,来吧!” 第90章 李靡扭扭头颈,嚷著要开打,青眼儿仍紧跟于李靡身后。 卫开来一方的三名学生互看了看,倒是松一口气,本来他们三个打一个公孙遥,也未必能胜,那时可要将卫开来的脸给丢尽了,但此时李靡下场搅局,要以一敌五,这下两个卫家便无须再分高下了。其中一个卫开来学生立时长剑一挺,便攻向李靡,自然是虚晃一招,尚离李靡尺许便停下了。 “上吧,李帮主的意思岂能不听!”郎仲齐吆喝一声,拉著公孙遥也围上李靡。五个卫家学生将李靡和青眼儿团团围住。 “唉哟,李帮主的剑术真高!”“李帮主的气势好强盛!”几个卫家学生猴儿似地蹦跳,前跳虚刺一剑,立时后跃跳开,都说让李靡的剑气震得头晕。 公孙遥紧握长剑,全身不停颤抖,双腿像是木柱钉在地上一般。 “我夹,我夹!”李靡不停以断兵剑乱夹,就想像当年杨瑛一样,以钳子夹断长剑。 公孙遥深吸口气,缓缓抬头望向李靡,身子渐渐不打颤了。 卫靖和樊军互看一眼,连连推挤著人群向前奔走,都想公孙遥必不会放过这机会,他要出手了。 “哼,本来可要挫挫二伯的威风了,怎地李帮主又来?”卫芷芊嘟著嘴,神情气恼。卫中芸却是脸色煞白,双手交握作祈祷状。 郎仲齐长剑缓缓挺去,故意让李靡挟住,李靡欢呼一声,猛一合钳,他一双白嫩微胖的胳臂使不上什么力,猛夹了许多次,仍夹不断郎仲齐手中的卫家剑,吓得郎仲齐赶紧松手,连连摇手:“李帮主好厉害,夺去我的剑了!” “这臭玩意儿不好用!”李靡有些恼怒,将断兵剑扔了。看看手上爪子,挥击几拳,也觉得不甚顺手,哼一声又将爪子也给摘了,抽拔出腰间长剑。 只见那剑有三尺长、四指宽,却和纸一般薄,随著李靡动作轻轻抖动,和流水一般。 李靡左右挥甩几下,只觉得这宽薄长剑好似游蛇一般乱窜,却不像兵书记载那般好用──“兵四十六,无名,剑薄而韧,能作鞭使,卷、抹、甩、抽;身宽刃锐,亦能作刀劈砍。” 两个卫开来学生分头出剑,剑才和那李靡手中的兵四十六微微碰上,立时撤手摔倒,捂著手腕拜倒,皆喊:“李靡帮主武功盖世,神剑天下无双。” “咦,这么厉害?”李靡唔了一声,看看自己手中那兵四十六,狐疑地说:“难道真会发出剑气?” 这头公孙遥身形微微一晃,已经到了李靡面前,拱了拱手,低声地说:“李帮主,请赐教。” “李帮主,我也来。”卫开来最后一名学生也挺剑而上,还怒目瞪了瞪公孙遥。 “你叫什么名儿?你挺不错,应当接得了我三招!”李靡朝公孙遥笑了笑。 “信县,公孙遥。”公孙遥只刚开口,手中长剑倏地击出。 长剑银光闪耀,点向李靡眉心。 当!公孙遥长剑给荡开。 青眼儿飞身纵至李靡身边,夺目剑格在李靡额前,冷冷地说:“果然是公孙家的刺客。” 公孙遥左手一挥,不知从哪儿摸出短镖射出三枚,只见青眼儿手中夺目轻挑,将飞镖全拨开,夺目随即转向,直刺公孙遥胸口。 公孙遥却不闪避,灌注全力刺向李靡心口,欲一人换一人。 青眼儿只得中途撤剑,一把揪著李靡后领,将他扯倒在地,这才避开公孙遥这一剑。 李靡模样呆楞,尚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手肘摔得疼痛,怒叱起来:“青眼儿,你造反啦!” 公孙遥二话不说,激刺三剑攻向青眼儿,青眼儿以夺目剑挑动,回头看望李靡,便待他下令击杀刺客。 四周闯天门的帮众们都察觉异状,猛一吆喝便要往台上冲,八长老便只拍了拍手,一个说:“别乱,不过便是一个毛头。”另一个冷笑数声也说:“果然来了。”语毕回头吩咐下属几句。 “神武堂的副堂主岂能造反?太可恶啦!”卫靖双手作筒,凑著嘴巴,绕著台边奔跑,一面大喊:“李靡帮主神功盖世,就要打败对手,青眼儿贪玩抢功,这可不行,我要看李帮主威风,不要看金毛!” 李靡撑起身来,气呼呼地挺剑夹击公孙遥,一边推挤著青眼儿,斥骂:“你和我抢什么,滚一旁去!” “帮主,他是刺客。”青眼儿未得李靡下达杀令,十数招全是守势。 公孙遥长剑飞快连击,一剑快过一剑,剑剑杀向李靡和青眼儿。 “是那小子!满哥,是那小子!”台下无双堂中何闻眼尖,认出那在台边吼叫的卫靖,又瞧瞧台上,这才记得那凌厉剑招,正是在富贵居中杀得他满地找牙的公孙遥。 满全利一愣,眼露锐光,盯著台子上的公孙遥,喃喃地说:“他剑术精进许多。” 李靡见公孙遥数剑刺来,都刺他不中,却不知自己手中那柄兵四十六胡挥乱舞,根本跟不上公孙遥的剑,都是青眼儿出剑挡下的。然则李靡却以为是自己发出剑气所致,他信心满满地说:“你不错,待会我和长青老师说一声,我赏你千银,你入我闯天门。” “我不要千银。”公孙遥呼啸一声,全身向前直冲,人和剑都往李靡身上撞。 “我要你命。” 青眼儿眼见公孙遥就要撞来,也顾不得李靡有无下令,上前一剑刺进公孙遥肩头,跟著一肘将他撞开。 “真……真是刺客?”李靡犹自发楞,又听得左首一声尖啸高昂悲愤,吓得身子一抖。 一个灰衣大汉,满脸伤疤,举著长剑飞奔上台,几个场边的闯天门帮众拦阻他不住,都给斩了。 “李靡!可记得我?”那汉子剽吼一声,手中长剑挺出,如黑龙飞天,汉子双眼通红,张著破裂著嘴,怒吼:“富贵居,武裕夫!” 一柄弯刀飞卷窜来,斩断了武裕夫持剑手腕,弯刀旋转而回,飞向神武堂副堂主之一,那结辫驼背的老汉手中,这副堂主的浑名是“驼神”,使的是两柄弯刀。 武裕夫一声也未吭,更不待那手腕连剑落下,接在左手上继续持使,视线完全不离李靡脸面。 “呀,是你!”李靡让武裕夫的模样吓得动弹不得,裤裆湿透一片。 “公孙家的兄弟,出来!”公孙遥在地上躲开青眼儿三剑,小腹、左腿又中两剑,翻身腾起,大吼一声,随即又上。 青眼儿左敌武裕夫,右战公孙遥,底下的宾客这才慌张起来,骚动鼓噪:“是刺客!是刺客!”“他自称武裕夫,是富贵居的人,是王老爷的义子报仇来了!”“信县的公孙一家也来啦!” 随著公孙遥的大喊,离台边颇近的宾客之中,窜出了数十名老少男人,全都揭下外袍,袍子里虽是服装各异,但袖口都绑了白巾,全都是公孙家的剑客,个个拔出锐剑,一拥而上,和聚至台边的闯天门帮众酣斗起来。 藤田像一阵黑风卷过,独臂挥扫战天剑,公孙家的剑客们纷纷手断头落。 卫靖在樊军的掩护下翻爬上台,抽拔出八手,扳出弹弓,照著青眼儿脑袋就射出一枚石子。 青眼儿闪开飞石,公孙遥和武裕夫双剑齐发,却仍被青眼儿以夺目剑荡开。 驼神的飞旋弯刀又来,这次朝著卫靖飞去。卫靖噫呀一声,抱头要躲,樊军抢先一步追上,以拐子将那弯刀击落下地。 卫靖捡起那弯刀,指著远处那结辫驼背的神武堂副堂主骂:“死老家伙,我本还要替你打造武器,现下你吃屎吧,刀是我的了!”卫靖边骂,边持著弯刀冲向李靡,还大喊:“李帮主,您的神功盖世,小弟好仰慕您!” 李靡听卫靖说他好话,一时还没会意,又听卫靖喊:“快露两手剑气让小弟瞧!” 卫靖边喊,已经举起弯刀,斩向李靡,突而大腿剧痛,是让夺目剑刺中。 “卫兄弟,不关你的事!”公孙遥蹒跚滚来,突腾起身,又和青眼儿斗上,武裕夫也紧跟在后,一前一后地夹击青眼儿,又看看卫靖,也是一惊:“小卫,你怎也在这儿?” “痛死我了!”卫靖捂著大腿,气恼地看著青眼儿。 这时台下的公孙家剑客几乎死尽,神武堂的人涌上了台,将李靡团团护住。李靡连连吁气,这才回了神,抖抖腿,和身边的人说:“拿张凳子来让我坐,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唉哟,我流了些汗,裤子都湿了,拿条裤子来替我换。” 青眼儿突一抖手,夺目闪电击出,刺中公孙遥手掌,击脱了他的长剑,跟著又点他膝,公孙遥身上数十创伤,摔倒在地,强撑著身子想要站起。 这头武裕夫转向直冲李靡,台边黑影翻上,藤田跃入台上,一刀劈来,武裕夫以长剑格挡,接下几记重劈。 “你的剑不错。”藤田看著武裕夫手中那柄黑剑,漆黑如墨,和他的战天剑互格之下竟一点缺口也无。 “这是我恩人所铸,作斩杀畜生之用……”武裕夫左手发颤,虎口淌血,尽管他手中长剑不输藤田战天剑,但让藤田巨力将手给震得破了。 “武大哥!”卫靖又搭弹弓,射出几枚飞石。 藤田竟不闪不避,任由飞石击上他头脸,像是让蚊子叮咬一般。 “小卫,你逃!”武裕夫大吼一声,一剑刺向藤田。 藤田闪身避开,战天剑挥扫,将武裕夫拦腰斩成两段,底下宾客们见台子上鲜血喷发,都是一阵惊愕。 樊军随著武裕夫之后杀向藤田,双拐轰去。藤田回身一刀横斩,和拐子相击,擦出点点花火,将拐子上的龙鳞削落好大一片。 第91章 藤田一步上前,战天剑直直劈下,樊军心中犹然记得力抗这招之法,左臂高抬一架,只听得激烈金属交碰之声,拐子让藤田战天剑斩入十分之七,若非这拐子极粗,否则便真如卫靖所言,要将樊军胳臂都给斩了。 只这一瞬间,樊军已窜入藤田身怀,右拳突发,却打了个空,是藤田侧身避开了。 樊军愕然,藤田却将战天剑一甩离手,连同剑上嵌著的拐子都给甩下。 藤田回身抽出破天阙,插入樊军胸膛数分,樊军猛一后仰,躺倒在地,这才没让破天阙插深。 樊军翻跃起身,只见藤田口咬破天阙,用脚尖蹬起战天剑,接于手中,又是一刀斩来,樊军以单拐力挡,只觉得藤田劈斩力道极强,数刀劈过,樊军拐子已出现可怖的巨大刀口。 樊军给震得不住后退,却又不敢施展硬功强碰,就怕胳臂连著拐子一齐给斩了。他正心惊无措之际,藤田一刀砍入拐子,又将拐子给挑了,跟著身影一窜,反手抓著刀柄击在樊军喉上,将他击倒,一脚踩踏在他小腹之上,战天剑抵在樊军胸膛之上。 樊军捂著咽喉,不断咳呕鲜血,他从未碰上如此强横的对手。 公孙遥挣扎起身,卫靖替他捡回长剑,交还给他,持著八手守在他身边。只见台下黑压压一片,全是闯天门的人,卫靖见连樊军也给制服了,心中绝望,苦笑几声,用手肘顶了顶公孙遥说:“我够义气吧,我真的来陪你了。” 公孙遥眼睛一红,叹了口气说:“卫兄弟,你何必如此?” “没办法,你和我堂姊搞七捻三,我当然得帮自家人。”卫靖心中惊慌,嘴上仍是胡说八道。 “我才没有……”公孙遥微微一愣,转头看看卫家剑庄处,那儿学生个个惊讶骇然,卫中芸脸色煞白,神情凄苦。 公孙遥叹了口气,转头瞪视著李靡。 “先停停手。”八长老纷纷上台。李靡让几个帮众围著,换好裤子,接了把扇子扇风,坐上椅子,呼了几口气说:“好了,我来审审,你们几个,为何要杀我?” 公孙遥冷冷地说:“你闯天门,又因何故杀富贵居王老爷?” “你别乱说!我哪有杀他?”李靡大声反驳,合上扇子指著公孙遥,大嚷:“我才没杀王宝胜,那老家伙是自己死的!” 公孙遥气得全身发抖。李靡又一招手,底下几个帮众抵上一个小包袱,李靡拎著摇了摇,将东西递给一名长老,和他说:“臭死了,你来打开。” 那长老一张长脸,两只眼睛眯成细线,揭开那包袱包巾的动作极其缓慢,说话语调却是又急又锐:“信县的公孙家胆大包天,计画刺杀咱们帮主,以为咱们一无所知吗?以为闯天门八长老盲了、聋了?早在三天之前,咱便派人抄了几处据点,你们这些藏匿在大扬府上的家伙,作梦也不会知道在外接应的伙伴已经全灭了吧。” 那长老语毕,终于揭开包袱,是公孙祖的脑袋。 “爷爷!爷爷!”公孙遥惊叫一声,挺剑冲去,青眼儿拦在他身前,揪著他衣领将他翻倒在地。公孙遥翻身又起,又让青眼儿一剑刺在腿上,将他刺倒。 李靡素喜在刑堂之中玩弄人犯,因而青眼儿、藤田等便也不下杀手,将敌人制服住便是了。 “后头还有一堆,要不要一一揭开,看是你家的谁?”那长老伸手一指,后头帮众让开了一条缝,只见到帮众推来一个小桌,桌上堆了一堆包袱,都是人头大小。 “哇──”公孙遥狂哭不止,呕出几口血,手里紧紧握著长剑,手腕却让青眼儿一脚踩在脚下,动弹不得,突而腿上又是一阵剧痛,青眼儿的夺目剑又刺入吋许。 “行刺帮主可是滔天大罪,你知错了吗?”那长老尖声地说。 “说你知错了。”青眼儿冷冷地说,细剑又刺入几分,还微微扭转。 “爷爷……爷爷……”公孙遥咬牙切齿,泪流满面,突而抬头望向李靡:“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李靡坐在椅上,正嚼著葡萄,正吐出一颗子儿,斜眼看著公孙遥,嘻嘻地笑:“你怎么杀我?” “我跟你拚了!”卫靖怪叫一声,以双臂护住头脸,直直向青眼儿冲去。 青眼儿手臂一挥,彩光耀眼,直点卫靖左臂,在剑尖刺入卫靖手臂之时,却觉得触感甚异,犹如刺进厚甲一般。卫靖冲势未歇,当真将青眼儿撞开。 公孙遥长啸一声翻腾而起,长剑击出,青眼儿挺剑格去,一剑刺在公孙遥手上,公孙遥手腕酸软,长剑脱手之际,猛一抓著那剑柄上的缀饰,将一对金色花叶给揪了下来。 这头卫靖拿著八手刺向青眼儿,青眼儿右手长剑已出,便以左手作手刀,刺向卫靖肋骨下腰腹要害,竟觉得指尖疼痛。 原来卫靖身上穿著厚甲──是那灰鳄皮,卫靖将其做成一件甲胄,又以剩余的皮做了两只护臂,一手一只,像是在前臂卷上一层厚甲般,这才能捱了青眼儿两下。 青眼儿惊愕之际,持剑右手却让公孙遥紧紧抓住,跟著左手也让卫靖抓住,他剑术虽高,但身形瘦小,比少年身形的卫靖还矮了些,力气不够,让卫靖使出擒拿手法,摔倒在地。 始终在李靡身后的神武堂副堂主驼神身形微动,就要出手,突而神情一变,闪身至李靡左侧,手中弯刀飞快挥抡,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一只只的飞镖给击落下地。 八长老们四顾张望,都大声喊著:“还有其他刺客!”“刺客不只台上四人!”闯天门帮众和数千宾客们又是一阵骚动,骚乱搜著。 四周烛台一盏盏给打熄,几座大夜明珠灯同时翻倒,夜明珠掉落砸得四分五裂,主厅里一下子黯淡许多,只听得主厅之外,传来阵阵呼叫救急声:“失火啦,外头失火啦!”“栖武楼烧了!”“梨华院著火啦!” 青眼儿将卫靖甩开,空出了左手,猛一掐在公孙遥颈子上,哪知道公孙遥早不顾性命,也腾出一手,掐上青眼儿的颈子。 青眼儿右手一抖,将夺目剑弹起,欲交左手来使。却没想到凌空窜下一绳,竟将夺目剑卷走了。 “臭丫头终于来啦,好样的,这次算我欠你的!”卫靖欢呼大叫,又扑上青眼儿的身,揍了他好几拳。 浓烟四面八方滚了进来,窗外都见著大火烧起。受制于藤田刀下的樊军,趁著藤田分心之际,突而扭身。藤田回神,一剑刺下,刺在地板之上。 樊军打了几个滚,扑进台下人堆中,一阵乱打,揪著两个帮众又跳上台子,朝追来的藤田扔去。 藤田几脚将那两个帮众踹开,但此时灯光黯淡,浓烟滚滚,视线不清,只隐约见到樊军抢了卫靖和公孙遥,扛在肩上往台下跳。 驼神、秦孟先、满全利等一班好手武艺虽高,但此时视线不清,众人吵闹喧天,必须耗上全副心神,截下四面八方袭来的飞镖,再也无法去追那逃脱的三人。 四周哀嚎声起,似乎有几个长老中了镖。“刺客在屋梁上,当心,不只一人!”闯天门各个堂口的帮众在主厅之中乱窜,就想要杀上屋梁,此时宾客已经乱成一片,四处推挤,主厅三楼也起了火,将一票正忙著摆设宴席的食胜天厨子们都烧下了楼,大伙你推我挤,全往外头跑。 贝小路左手提著夺目剑,腰间系著龙骨鞭,肩上挂著一圈绳锁,在屋梁上四处奔走,不时将向下射镖,也觉得浓烟呛鼻,难以忍受,突而腿上一疼,差点便要摔落下去,赶紧绕至梁后,摸摸伤处,腿上也插著一枚镖,心想必是底下的闯天门帮众也向上射镖。 “小狗猫子,大家撤了!”她手一扬,射出绳索,绳索卷上另一柱梁,贝小路便这样荡去,窜至人群之中,一齐奔逃。 同时靠窗处的屋梁之上还有数个黑衣人,听了贝小路号令,也跟著跳窗而逃,绕了几圈回到正门,接著贝小路,掩护她逃跑。 “干得好,这下闹得他鸡飞狗跳了,走!”贝小路得意洋洋,一声令下,领著那四名黑衣人往庭院之中奔跑,纷纷扯去黑衣,里头又是寻常宾客服装。 贝小路此行目的本便是要大闹这神兵会,几名随从都是身手矫健的庄中资深高手,平时假扮成宾客吃吃喝喝,在大扬府中四处探路。贝小路混在宾客之中见公孙遥发难,便已决定动手,向窗外发出了信号镖,潜伏在护府别院之中的随从们开始四处放火。 贝小路本欲放火之后便离开,但又见卫靖上台搅局,便领著随从潜上屋梁,伺机向李靡射镖,这是唯一能够拖住闯天门高手的办法,那些高手尽管再厉害,也会因为要救他们的痴傻帮主而无法分身。 樊军扛著卫靖和公孙遥四处奔走,突而听见背后杀声震天,回头一看,是唐铁领著豹子堂的人杀来。 “是这几个家伙,给我抓来砍了!”唐铁的大哥唐彪无端端地给打成重伤,他爹爹唐经虎在与雷南一战之后,心中气恼,便借口带著儿子外出就医,再不参与这盛会。唐铁气闷数日,皆无赴宴观战,就怕无双堂那干人笑他,这时见了探月楼一战的仇人,可是分外眼红,领著帮众追来寻仇,可非要宰了他们不可。 樊军心中叫苦,他扛著两个伤患,无法应敌。 突而左首一个盆栽飞来,砸至樊军身后,砸倒一个豹子堂帮众。 樊军一愣,见那扔盆栽的却是王道士。原来霸王客栈这批弟兄也接连赴宴,白吃白喝观赏比斗也是十分惬意,但在厅上见卫靖、樊军等和闯天门竟斗得这般惨烈,都不知该如何插手相助,就怕惹祸上身。 第92章 但见他们逃开,便纷纷赶来,只盼能帮上点忙,暗中掩护他们逃离也好。 虎哥、陈块、张三龙在远处内围墙那方叫嚷,打倒几个看守帮众,唤著樊军。 樊军扛著两人跟在后头,霸王客栈的弟兄便在前头开路,将挡路的帮众都给击倒。 后头唐铁追得甚急,气恼至极,突而脸上一疼,插著一镖。 “在屋顶!”唐铁拔去脸上的镖,气得狂吼,见身旁矮屋之上人影晃动,还不时射镖,便转移了目标,领著帮众要上屋抓人。 贝小路嘻嘻一笑,又跳下了屋,引著豹子堂在屋阵中绕转,四名飞雪山庄的贼儿则是在四周探路。突而一个人影飞窜而来,速度也快,一剑刺来,其中一个贼儿闪避不及,脑袋给削去了半边,立时气绝。 “郑六叔叔!”贝小路一惊,见那出剑男人却是满全利。满全利等护著李靡出了主厅,分头追击刺客,满全利身形速度快,循著争斗声音追来,见著贝小路便紧追不舍。 贝小路见那六叔叔给杀了,又气愤又是悲痛,另三个贼儿一面飞纵,一面向后射镖,都让满全利长剑格开。 前头几排矮屋,秦孟先也领著人马围来。贝小路眼见前无去路,呼啸一声,甩动龙骨鞭卷著矮屋墙上灯台,一翻身又上屋顶,另三名贼儿也如此上了屋顶。 满全利也翻上屋顶,紧追在后,将长剑猛力一抛,刺进一个贼儿后背。 “郝钺叔叔!”贝小路转头见她手下让满全利以剑掷中,又惊又怒,转身去救。满全利拔出长剑,便要逮贝小路,另两个贼儿赶紧跟上护卫,以三敌一,围著满全利打。 满全利武艺虽精,但贝小路这两个随从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一个叫“娄牧”,使九节鞭,另一个叫“乐建”,使双爪子,再加上贝小路,三人协力倒将满全利杀得连连后退。满全利中了一镖,翻摔下地。 那头秦孟先也领著几个帮众翻上屋顶,贝小路等救了郝钺,矮屋另一面跃下,往南面逃。 四处烟火纷扬,草木烧得轰轰烈烈,贝小路逃了一阵,后头满全利、秦孟先追得甚急,尤其那两个副堂主身形都快,若非贝小路这方不时射镖,早给追上了。 拐了几个弯,好不容易远远见著了近观水阁小岛上的石桥,四周是平台,满全利奔得更急,大步一跨,手上还抓著方才自身上拔出的镖,猛地一射,正中贝小路小腿。 “呀!”贝小路向前一扑,摔倒在地。 后头秦孟先已然追上,和娄牧、乐建一阵酣斗。满全利又来,便要逮贝小路,贝小路纵身要逃,满全利已探手揪住了她辫子。 “喝!”满全利却是一惊,手背上无端端地中了一镖,赶紧松手,正以为是贝小路发的,却又见到她摔在地上,一拐一拐地向前奔逃。 前头石桥上站了一老妇,是贝老太太,贝老太太微微笑著,手上还捏著数支镖。满全利怔了怔,吆喝著帮众杀上,但一路急急追赶之下,跟在两个副堂主身后的,都是那些脚程快的,脚程慢些的,还远远给甩脱在后,因而满全利、秦孟先这批人却不甚多,仅三十来个。 只听的贝老太太拍了拍手,石桥底下突然攀上十数个灰衣家伙,有男有女,都以一手攀著桥身,一手摸出飞镖,纷纷射来,贝小路也转身将小袋中最后几枚飞镖射出。 这批闯天门帮众登时给射倒了一半,满全利、秦孟先等身手较好的避过这阵镖,但见一票贼儿已经跃入了桥下,娄牧、乐建也早跟上。 满全利等追去时,只见几艘轻舟,快速穿过桥下,扬起了帆,驶得远了。 “看那身手,还有那老妇人……那是飞雪山庄的人。”满全利和秦孟先互视一眼,各自领著人马回报。 □ 樊军和一票霸王客栈的弟兄们逃出了大扬府,其时四周人声鼎沸,都在瞧大扬府失火,樊军等将卫靖和公孙遥扶至暗巷之中,七手八脚扯著衣衫,替其包扎伤势,见公孙遥一手紧紧握著,便扳开来,见他手上还抓著两片金红花叶,绳结缠在腕上,金花叶都插入掌中肉里,便将花叶拔出,放入他怀中暗袋。 公孙遥身上伤处甚多,但大都在四肢之上,因而保得了一条性命,只是失血过多,昏沉晕眩,神智不清。王道士总是随身带著内用外敷的伤药,此时取出,让二人服食搽用。 “嘿,樊军,你这次捅出大篓子了,霸王客栈可要关上许久了。”虎哥哼了一声。 “之前咱们说绝不插手,也总是插手了,但闯天门不是咱们惹得起的,只能帮到这儿,你好自为之。”张三龙打了樊军一拳,又说:“我第一次看你给人打得躺下,那独臂人当真这么厉害?” 樊军苦笑几声,抹去额上汗水,摇摇头说:“何止躺下?我两支拐子都没了,这次当真是败得凄惨……” 霸王客栈的弟兄又护送了三人一行,纷纷自小巷绕出,各自跑远。樊军和卫靖扶著公孙遥在窄巷之中又走了许久,忽然又听得后头有吆喝声音|奇-_-书^_^网|,似乎是闯天门帮众追上来了。 樊军只得又扛起二人,飞快奔著,奔过了好几条街,在大街小巷之中窜逃,突然听得一阵马蹄声音跟在后头,卫靖回头瞧,却是那千里,高兴得大叫:“是千里!樊军,咱们骑马!” 樊军将二人放下,瘫靠在墙边喘气。千里身上雪白毛上犹有几片血污,像是自剧斗之下逃出一般。千里靠上公孙遥,闻嗅了嗅,舔舐著公孙遥的脸。 公孙遥清醒了些,一见千里,悲从中来,抱著千里颈子哭了起来。 “你们……上马逃,我自个找路走,等风头过,再去老地方会合。”樊军喘著气,上前拍了拍卫靖的肩。 “你不和咱们乘马?”卫靖急急问著。 “三个人乘坐不下……”樊军摇摇头说,顺手抄起脚边一根扁担,拿在手上秤了秤,又靠回巷口墙上,只听得后头追兵声音更甚。 “公孙遥,你还能乘马吗?”卫靖将公孙遥扶上了千里,自己也爬上马背,看看樊军,心中担忧地说:“你快走……我听见有人追来了!” “认识你这小子,可真是倒了八辈子楣……”樊军笑著骂了几句,转身隐入巷中,突而便听见闯天门帮众的喊打哀嚎之声。 “他没逃,他是在拦阻追兵!”卫靖一惊,坐下千里已然奔起。公孙遥昏昏沉沈地驾著马,骑乘了好一阵,听卫靖在背后吼叫,这才回过神来,扯动缰绳将千里拉停,听樊军情形,赶紧又驾马回奔。 此时窄巷却已无打斗声音,只听得几个帮众彼此吆喝著:“那家伙逃上哪儿了?” 马上两人听知樊军逃了,这才放心,公孙遥又落下泪,缓缓地说:“樊兄真是好朋友。” “是啊……”卫靖抬头看著渐渐暗沈的天色,心想是否该带著公孙遥回小原村躲藏,但想起自己在台上已给大伯认出,大伯为了讨好李靡,说不定便要揭露自己身份,或许还会连累到父亲。 卫靖正胡思乱想著,突然前头公孙遥身子一软,便要摔下马。卫靖将他拉住,急急喊著:“喂,你别这时候昏呐,我不会驾马呀!” 卫靖一阵大喊,又惹来了闯天门帮众的注意,几个人自巷中窜出,见了卫靖和公孙遥,恶狠狠地追来。 “快跑!快跑!”卫靖急得胡乱挥动缰绳,千里又奔跑起来,一下子便将追兵抛远,但卫靖不懂驾马,不知如何转向停止,只能抓著缰绳和马说话:“左边,左边,啊,你往右边啦!别跑那么快,停下呀!” 卫靖怕跑上大道太过招摇,且容易碰上闯天门帮众,便想将千里往小路赶,便这样折腾了好一阵,总算将千里驾入了一条暗巷,缓缓往前走著,只见巷道尽一间大屋敞著,像是空屋,卫靖心想公孙受伤极重,干脆在那儿先捱过一夜,便催促著千里继续向前走,千里缓缓而去,一踏进屋里却便拐了一下,屋里竟是空的,底下是一大漫长阶梯。 “喝,原来又是通往地下海来!”卫靖一愣,千里拐了几拐已经向下走去,越走越急。马擅奔跑,在这细碎阶梯之中似乎有些窘迫,卫靖不懂驾马,也不知该如何要它停下,只能用讲的。 “地下一层到了,转弯,转弯!”卫靖扯著缰绳,但千里竟未转入地下一层的岔道,而是顺著阶梯直奔地下二层。到了地下二层之际,同样也是继续向下,又到了地下三层,地势总算平坦,千里纵使是神驹,一连奔爬这么长的阶梯,也累得精疲力竭。 卫靖任由公孙遥瘫在马背上,自个儿下马歇息了半晌,起身又上了马,想往上骑,但千里无论如何也不听卫靖指挥,不停发出嘶嘶的声音,一人一马好似吵架一般。千里突而转向,往长道之间走去。 “你这只臭马,亏我之前还夸赞你,唉……”卫靖连连叹气,突而见到墙边一角坐著几个汉子,汉子脚边还放著几捆臭草,知道是采草人,卫靖正想下马和他们要点水喝,千里竟已奔了过去,将那几个采草人吓得弹起身来,叫著:“哪里来的马儿!”“怎么会有马?” 卫靖正要说话,突然见到那几个采草汉子气急败坏地叫:“马在吃咱的草!” 卫靖一愣,低头看去,果然见到千里正大嚼著那几捆臭草。急急地大骂:“笨马,那不是给你吃的,别吃了!” 千里哪里理卫靖,吃得更加津津有味,几个采草汉子一声怒吼,其中一个拔出弯刀,一刀砍在千里腿上。 千里一声嘶鸣,前啼高抬,蹬倒了那个采草汉子,转入了一个弯道。 第93章 “千里,千里!”卫靖一手扶著公孙遥,一手拉著缰绳,只觉得千里越奔越急,只见到甬道尽头无路,是空的。 千里在那甬道尽头停下,卫靖看去,底下丈许之处是个大水潭,远远地有几块高坡。 “无路可走,回头吧……”卫靖拉著缰绳,催促千里回头。 便这样循著原路而回,又见到甬道之前伫著那几个采草汉子,卫靖大声说:“几个大叔,真的很抱歉,这马饿得极了,我会赔你们钱……” “赔个屁!他踢断了我弟兄一条胳臂,你下来,让咱们将马给宰了!”一个性情暴烈的采草汉子大声骂著。 卫靖也不禁恼怒,回骂:“在地下采臭草都这副怪脾气吗?若不是你们用刀砍马,马又如何会发狂踢人。几捆臭草值多少钱?吃几口又怎样,我没钱赔吗?” “我操你个小毛贼!你后头是死路,看你往哪儿逃?”几个采草汉子点燃火把,持著弯刀赶来。 千里见了这般粗暴汉子,像是想起惨痛回忆,嘶叫一声转头奔跑。 “笨马,你应当回头踢他们,别向前跑,前头是死路!”卫靖猛拉缰绳,却拉不住千里,只感到千里越奔越快,转眼便至那死路口上。 “哇──”卫靖尖叫一声,觉得身子腾空飞起,向下坠去,突然猛一震荡,定神一看,竟是千里跃到了一处高坡之上。 卫靖唉叫一声滚落下马,公孙遥也摔下了马,头脸浸至潭水之中。卫靖赶紧将他拉起,见他咳了两咳,知他清醒,便将他往后头拉,拉至一处大岩石边,又掬了几手水让他润润口,自己也喝了些水,见这大潭洞既深且广,原先跃下那死路口,已在丈许之外的崖壁上,底下是大潭,想来千里是跳不回去了。 “哈哈哈,等死吧你们!”几个采草汉子在那洞口向下狂笑,跟著便走了。 “……”卫靖无可奈何,连回嘴都不想了,歇息半晌,起身打量四周,只见远处墙上泛著萤光,让他隐约可见潭中物事,他知道那种萤光苔藓,是地下毒虫的食物,萤光之处必有毒虫聚集,他爬至石上,只见自己所处这小坡,范围甚小,但前方数丈外还有一高坡,深处似乎有些空洞,能通往别处,卫靖燃起希望,心想或许到了那头,能找著路口往上。 打定了主意,卫靖重新回到大石边,倚著大石看水,见潭水深邃漆黑,突然心中一阵哆嗦,感到有些害怕,赶紧起身拉著恍惚失神的公孙遥,将他连拖带拉地带至大石上躺。卫靖抱著膝坐在大石之上,一手自怀中掏出八手,见千里犹自在水潭边喝水,不由得出声提醒:“笨马,离水边远一点,这地底的水里住著怪物,叫什么‘鳄’来著,嘴巴可大了,说不定一口咬掉你的头!” 千里回头看了卫靖一眼,也不知听懂了没。 第二十三章漫长的路途 夜里雪花纷飞,卫家剑庄雅致庭院之中那株见月梅树仍绽放花朵。 公孙遥伫在树下看著鞋尖堆上片片薄雪,他搔搔前些天让蜂螫咬的肿包,又替一旁树枝上几朵梅花拨落瓣上的雪片。 一个人影轻盈走来,公孙遥见那人影所持油纸伞上绘著两只大鸳,就知道是卫中芸来了。 她提著锦布包来到公孙遥身旁。两人甚有默契地对笑了笑,笑里都是满满的甜,卫中芸将伞递给公孙遥,伸手替他拨去头脸、肩上的堆雪。跟著将手中锦布包揭开,是一个油亮黑木盒子,里头装著几个小点心。 公孙遥接过木盒子,一手还拿著伞,只说:“中芸姊妹的手工好巧,好漂亮的小笼包子。” “我做的这是饺子……”卫中芸扁了扁嘴,说:“你吃吧,这几天天寒,你又要出外差,又要赶回听课,又要和几个同学们练神兵大会上的表演花样,很辛苦。” 公孙遥将木盒子凑近嘴边,用嘴叼咬起一颗饺子,囫囵吃下,饺子模样不怎么起眼,滋味却还不坏,他微微一笑,说:“一点也不辛苦。” 卫中芸听公孙遥这么说,却不觉得高兴,反倒有些怅然。她接过木盒子,轻轻盈盈捏起其他点心,喂公孙遥。 公孙遥望著卫中芸的纤纤玉指,有些发怔,却仍张口吃了,不禁有些脸红,见卫中芸又捏来一个点心,便说:“中芸姊妹,若是……我顺利,我会请家里人来见卫师父、卫师母。我们每每到了黑夜,偷偷摸摸地在树下……吃东西,总是不好。” 卫中芸先是不语,跟著叹了口气,吹出团团白雾,苦笑了笑,将手中点心塞入公孙遥嘴中,说:“既然不好,为何你还来呢?” 公孙遥歪著头半晌,也想不出其他理由,只得照实说:“因为我十分盼望能和中芸姊妹像这般独处,在白天时想,在夜里时也想……” 卫中芸红了红脸,敲了公孙遥脑袋一下,嗔笑说:“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讲这些甜言蜜语了?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我啊!”公孙遥辩解著。 “你刚刚说若是顺利……”卫中芸摘下一朵小梅花,拿在手上玩弄,若有所思地说:“但是倘若不顺利呢?” 公孙遥闭了闭眼,复又张开,眼光中尽是困惑,他答不出。 卫中芸轻轻拥上公孙遥,用颤抖的声音说:“你放弃本来的计画,好吗?咱们可以重新想想,想些更好的法子。” “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公孙遥轻轻推开卫中芸,神情不再迷惘,而是坚毅,他的双眼闪烁著光芒,缓缓地开口,声音低微,气势却震撼山岳。 “中芸姊妹,我在信县长年习剑、读书,甚少外出,来到海来便一心为了报故人恩情。我朋友不多,更不懂男女情爱,来到剑庄之后,才相信世上除了亲人的爱、朋友的爱之外,也有男女之爱,你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子,但我在此时此刻,却有比这档事更重要的事得做,那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若我成功,必娶你为妻,尽一生心力照顾你、爱护你。若我失败,你便忘了我……”公孙遥说这此时,又将卫中芸紧紧拥入怀中。卫中芸颤抖著发不出声,她感到公孙遥身躯因激动而发出的热气,她尚自咀嚼著这傻楞青年难得说出这么一番忘情告白,但语末却让她心惊且绝望,她闭著眼睛,哽咽地说:“我永远不会忘了你……你一定要成功 ……” 大雪下得甚急,两人细语交谈了一阵,卫中芸喂完了盒中点心,正欲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掏掏棉袄口袋,摸出了个物事,递给公孙遥,幽幽地说:“系在你的剑上,在你心中充满悲恨之时,看看它……我们之间,也绝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我此生都会等你……” 公孙遥接下,那是个缀饰,是两枚金色花叶子系著绳结,一叶上刻印著── “祈苍天守护” 另一枚金色花叶缀饰上头…… 另一枚…… □ “中芸!中芸!”公孙遥啊啊叫喊,身子翻腾坐起,只觉得全身火灼一般疼痛。他只觉得四周尽管昏暗,目及之处却仍见得著周边事物。 卫靖便蹲在十步之外的水潭畔,裤子脱至膝盖,歪著脸瞅著他看,见他大叫醒来,也是一惊,两人无语半晌,公孙遥这才开口。 “卫兄弟,你……” “……我在拉屎,你终于醒啦。” 公孙遥撑著身子,勉强站起,只觉得摇摇欲坠,全身上下的伤处都在疼,几乎分不出是哪儿在疼了,他走了两步,就要跌倒。忽而后头一个大东西蹭了上来,抵住了他,暖呼呼、毛茸茸的,是千里。 “千里……”公孙遥有些惊讶,心中感伤,搂著千里蹭了蹭脸。 “你那时在马上昏了,我骑著马躲入地下海来,你这马听不懂人话,我叫它往东它偏往西,在地底跑呀跑地,跳到这儿,上不去啦……”卫靖用潭水洗净屁股,拍拍手,穿上裤子。 公孙遥点点头,摇晃著身子走向卫靖,四顾看著,问:“这儿就是你说的地下海来。” “是啊,这儿是地下第三层……不,或许是三层半。竟是这般模样,吓人吧,你要小心水里有怪兽,叫做‘鳄’,比狮子老虎还凶!” 公孙遥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缓缓蹲下,想掬水喝。 “等等你干嘛?”卫靖大叫。 “我口干得难受……” 卫靖拉起公孙遥,将他往这小滩另一头拖拉,说:“那儿是拉屎区,你要喝水在这头喝,不然便要喝到大爷我的屎了……” 卫靖见公孙遥神智还不是挺清楚,便掬水喂他喝了几口,又将两人怎么会流落到这地底水潭中小滩的经过说了一遍。 “唉,这下子真没办法了……你受伤,我也不会游水,困在这儿该怎么办呢……”卫靖无奈地跳上大石,抱著膝盖说,见到公孙遥跪在水潭旁发愣,唤叫他两下也没回应,便大声说:“没事别在水边发呆,我不是跟你说过水里有怪物吗!” 卫靖见公孙遥仍不睬他,便气呼呼地跃下大石,想要拉开公孙遥,但见他泪流满面,对水潭哭著,呢呢喃喃地喊:“爷爷……爷爷……” 卫靖无可奈何,知道行刺李靡计画走漏,公孙一家老少都给灭了,公孙遥此时心中悲痛必然更远胜于他当时哭于雪姊姊了。卫靖不知该如何安慰,也只能想想武裕夫、想想父亲、想想于雪姊姊,陪著公孙遥掉了几滴眼泪,两人一跪一站地在水潭边发了好半晌呆。 卫靖想到什么,掏摸出那金色花叶,递给公孙遥,说:“对了,我在你身上找有无用处的东西时,找出一些银钱、打火工具跟这玩意儿,这是我那中芸堂姐做给你的对吧。” 第94章 公孙遥本来呆滞默然,见了那金色花叶,心头一震,接了过来,在手中凝视半晌,觉得奇怪,问:“你怎么知道是中芸姊妹做给我的……” “你昏了一整天,老说梦话,除了喊你爷爷,再不然就是喊杀李靡,第三句便是唤著我那中芸姊姊的名儿了……这上头写著什么‘盼遥平安’,除了我那堂姐,难道会是我大伯做给你的吗?”卫靖摊著手说。 公孙遥专注地看了那金色花叶好半晌,将其仔细收回怀中口袋。 两人在这小滩上捱了许久,这时是初春时节,天气仍然冷,二人窝著千里身躯旁睡,尚不至于染上伤寒。公孙遥伤势时好时坏,所幸卫靖身上还带著王道士替两人搽药时给他的伤药,小小一瓶,见公孙遥脸色难看,就喂他吃一些,以及涂抹在公孙遥身上几处较重的伤势上。 公孙遥则时常昏睡,又因疼痛醒转,醒时时常发楞,在地底不见天日,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几天。 这日公孙遥让恶梦吓醒,他梦见一张小桌上堆满了人头,全是他的家人,另一旁还跪著许多公孙家的剑客、家仆等,李靡笑呵呵地举著大刀,一刀将他爷爷的脑袋斩下。 公孙遥惊醒时,又是满脸泪水,他坐起身来,也无心去拭,只觉得万念俱灰,吸进胸膛的气都是冰凉凉的。他瞥头一看,却见到卫靖卷著裤管站在浅滩水中,握著八手,八手那端扳出来的是柄叉子。 卫靖专心盯著脚下看,突然哼的一声,俯身一刺,什么也没刺著,还让水溅了满脸,气得暗骂脏话。一旁千里正喝著水,发出窸哩呼噜的声音。卫靖抹抹脸,推了千里一下,气骂:“笨马,不要说话,你把鱼都吓走了。” 卫靖换了个地方,慢慢地走,看著脚下几条游鱼缓缓地游,但每要下手便是刺不到,发怒猛刺一记,摔得浑身湿透,挣扎几下竟站不起来,原来这几日他为了照顾时时昏睡、流泪的公孙遥,也是费足了心思,甚少休息,时常在大石上看著水潭,就怕有鳄。当他发现水中有鱼时,拿著八手捕捉好久,什么也抓不著。 卫靖好不容易挣扎起身,只觉得双腿发软,饿得头晕,唉唉几声又要坐倒。 缓缓赶来的公孙遥抵著了卫靖后背,抢过他的八手,拍拍他的背,笑说:“卫兄弟,你扶著我,一起抓鱼……” 卫靖点点头,将公孙遥左臂架在肩上,往浅水处中走,公孙遥聚精凝神看水,一叉刺下,正中一条黑鱼。那鱼约莫手臂大小,两人欢呼一阵,公孙遥本想多刺几条,但他此时体弱无力,接下来再也刺不著了。 卫靖等得不耐烦,抢回八手,将鱼宰了,虽有生火工具,但无可燃柴草。两人肚子饿得很,也顾不得鱼腥,一下子便生吞了这条鱼。 “唉唉,最可怜就是你这匹马了,没草可以吃……”卫靖用鱼骨剔牙,看著千里说。 公孙遥看著水潭远处另一端还有浅滩,但那儿深邃漆黑,看不清楚,便说:“再过两日,等我力气恢复了,泅水过去,说不定那儿有路……” “不成不成……水里头有鳄,那玩意儿不好对付……”卫靖摇手说。 公孙遥苦笑答:“那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千里也会泅水,它可以负著你过潭……” “什么……你会游水……”卫靖看看千里,只有自己不会游水,似乎有些丢脸,便说:“啧啧,要不是这几日太冷,我在这儿学学其实也学会了……” 又过了两日,两人分头抓鱼,公孙遥拿著八手刺些鱼,卫靖则剪了千里几根鬃毛连成长线,用鱼刺做钩,用生鱼肉屑当饵钓鱼。 这天两人吃了八条鱼,觉得十分满足,卫靖犹自在想下一次该如何改良捕鱼办法时,公孙遥拍拍千里的颈说:“卫兄弟,不能再拖了,千里再不吃些东西,就没力泅水了。” “也对……”卫靖对这黑漆漆的潭水仍然十分害怕。 “这样好了。”公孙遥将八手递还给卫靖,指著远处那滩说:“我先上那滩瞧瞧,如果有出路的话,再来接你和千里。” “不,还是一起去吧。”卫靖呼了口气,舒长身体一番,这才爬上千里的背,拍著千里的颈子说:“神马呀神马,虽然我时常骂你,但其实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一定要好好地载我过水,我会请你吃香喷喷的草。” 公孙遥牵著千里,往水里走去,前几步一人一马的身子都是渐渐下潜,卫靖本来趴伏在千里背上,双腿紧紧挟著,突然接下来一步,公孙遥和千里都是突地下沉,黑漆漆的水面一下子淹到卫靖颈子,吓得他怪叫怪嚷。原来浅滩几步之外便是深潭了,脚底已构不著地了。 千里也是惊慌地踢了几脚,公孙遥探出头来,将口中潭水吐出,搂著千里颈子安抚,千里终究是万中选一的良驹,嘶嘶几声很快又镇定下来,尽管数日未进食,体衰力虚,仍鼓足了全力泅水。 卫靖一手紧抓缰绳,一手紧握著八手,腰部以下都泡在水中,只觉得又是冰冷又是心慌,眼前的小滩尚有一段距离,这地底洞里的大石柱回荡著轰隆隆的水声,因漆黑之故,现下比当初在海上更加诡谲阴森,他回过头,只见到千里之后丈许处,亮晃晃的两个珠子。 “啊啊,鳄出来了!”卫靖大叫,指著那头。 公孙遥回头,什么也没看见,便说:“卫兄弟,你看错了吧。” “是真的,那亮亮的是它的眼睛!”卫靖慌得全身发颤,他扭头看著背后,只见身后漆黑水波晃动,只盼望赶紧上岸,不时转头看前方小滩岸边仍然很远,急得连连催促:“快快……再不上岸就要被吃了!” “卫兄弟,你别催,千里它没力气了……”公孙遥尽力游著,一手托著千里颈子。 卫靖只觉得泡在水里的身子更下沉了些,摸摸千里,果然觉得它更虚弱了,牙一咬,翻身下水,抓著缰绳踢水,减少千里的负担。 一番折腾,二人一马总算到了那岸,但那岸不是浅滩,而是略微陡峭的岩坡,岩坡和水面有手臂长短的高度差,公孙遥抓了岩坡,双臂一撑,翻身上岸,卫靖也翻上了岸,但千里却上不去。 两人拉著缰绳,拖著它的脚,死命拉扯半晌,总算要将千里拖上一半。 突然千里一声啸鸣,身子剧烈向下一沉,拖拉的力量差点将两人都扯下水。 两人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见到岸边水面波涛激涌,沉入水里的千里又冒出头,悲鸣了两声,跟著又给拖拉下水。 一只极巨大的鳄衔著千里翻身出水,在潭里滚动一圈,那情景好似山河动摇一般,潭水被溅上半空,暴雨似地落下。 “千里──”公孙遥尖叫,便要跳下水救马。卫靖紧紧将他抱住,往后拉扯,吼著:“快逃,是鳄!”卫靖瞪大了眼睛,瞪著水面波涛,只见那巨鳄虽仅露出水面半身,但要比上次和樊军所见那二十尺巨鳄,还要大上一圈,卫靖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怪物,拚了命也不能让公孙遥下水,只见到水面又一翻腾,千里的身躯已经弯折扭曲。 “放手!让我救它!”公孙遥哭吼著,推著卫靖的脑袋。 “你打不过它!”卫靖大吼,仍死命拉著公孙遥后退:“你不想替你爷爷报仇了吗,想想你爷爷!想想我堂姐!我堂姐祈求苍天守护你,要你平安──” 公孙遥见水面仍然激涌翻腾,但已不见鳄与千里浮上,绝望地跪下,痛哭失声。 “可怜的千里呀……”卫靖一面抹去眼泪,一面拉扯著公孙遥,将他往小滩深处拖拉,卫靖打量著四周,只觉得这儿较先前小滩更暗,但是似乎宽阔许多,靠著崖壁摸去,转了个弯,更是曲折弯拐,连接著高高低低的小坡,似乎可以通到其他地方。 二人便这样向前行去,有时必须涉水而过,底下的石地高高低低,水有时会淹到膝盖,有时会泡到腹部。 两人狼狈地走了半晌,四周潭洞仍十分宽敞,抬头望去,上头石壁顶端时高时低,有时石壁就抵在两人的头上,有时却有数层楼那么高。卫靖对此颇感奇异,喃喃自语著:“我从地下三层落到这怪地方,这儿到底算是地底三层半吧,却不知有无地底四层……上头说不定就是药三鸡的药铺子,掘个洞便能让他落下来了,再上去是地下海来一层,更上去是海来市地面,车水马龙的,谁知地底却是空的,怎地都不会坍下来呢?难道这些地底坚石当真这么坚固?” 两人这么一走,竟不知走了几天几夜。卫靖猜测从前那些挖掘地下海来的人们,开挖到地底三层,发现了开挖中的甬道连接著这辽阔潭洞,便无法继续向下探挖。想来在这潭洞其他地方,或许便有能够回到地底三层的通道。 这些时日他们肚子饿了,便试图在水潭里捉鱼来吃,捉不到鱼时,便喝饱一肚子水。 卫靖衣服里还套著那鳄皮甲胄,因而尚可抵御寒冷,公孙遥尽管身上带伤,但终究自幼习剑练武,体质强健,在每日有鲜鱼可吃的处境下,也勉强支撑得住。 这一日两人昏昏沉沈地走著,避开了一些聚有怪虫的洞穴,拐进一条较为干净的甬道之中,卫靖为此倒是犹豫许久,他就怕那些有毒虫的洞穴反而是出路,但又不想再让那些怪虫子爬满全身,此时可没有药三鸡的驱虫药,被螫咬了肯定熬不过去。 此时两人身处这漫长甬道之中,有许多宽阔且深的水洞横挡在前头,四周昏暗,在前头开路的公孙遥,每走一步都要先伸出脚尖,在前头试探半晌,才敢接著下一步,以免踩进了水里。 第95章 卫靖唔了一听,一把拉住公孙遥手臂,示意他停下脚步,这数日他时常竖起耳朵倾听四周动静,就怕那只大鳄吃了千里还不满足,还要吃他们。 “听,那是什么嘶嘶声?”卫靖低声说。 “什么嘶嘶声?” 卫靖左顾右盼,只觉得隐隐听到一股细微的呼气声,这通道之中比先前的广阔潭洞更加阴暗,两人仅能隐约见到对方身影而已。 “或许是风在洞穴中吹的声响……”公孙遥继续向前走。 卫靖掏出八手,扳出小刀,紧张地跟在后头,两人又走了十数步,那嘶嘶声更为明显,就连公孙遥也听到了。 “是鳄吗?鳄不会发出这种声音吧?”卫靖大口喘了喘气。 公孙遥咦了一声说:“这倒像是人的呼吸声。” “谁呼吸这么大声?” 两人细声交谈数句,得不出什么结论,便继续往前走,又走了数步,公孙遥突而一惊,他以脚尖轻踩探路之时,每每不是点到水洞,就是点到石地,但这时脚尖传来的触感却是软的。 卫靖听见了公孙遥的低呼声,连忙问:“怎么了?前头有什么?” “这好像是……”公孙遥低俯身子,伸手探摸,这才发现横躺在他脚前的是一个人,这人不知是睡了还是晕了,一动也不动。 “这是一个人!”卫靖也过来摸了摸,只摸到那人脸颊上又粗又卷的胡子。 卫靖和公孙遥对那人又叫又摇,那人就是不醒,也不知是伤了还是病了,两人讨论半晌,只觉得不能将他扔在这儿不管,只得各自架著那人一条胳臂,将他架著走。 “唉……这家伙又臭又重!”卫靖皱著眉头,一路抱怨,只觉得这家伙胳臂、身子都不如樊军壮硕,却是出奇的重,且发出阵阵酸臭,像是数月没洗过澡一般。 两人在地底煎熬了这么些日子,本便虚弱,这时架著这么个怪人,走起路来更加缓慢狼狈,但心里却增加几分希望,都想既然在这儿发现了个人,就表示附近或许另有出路。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眼前渐渐明亮了些,这甬道连接著另一个潭洞,仍然是蜿蜒曲折的潭水,和一些小滩。 两人将那怪人拖拉上一处岩石,蹲坐在石边歇息。卫靖见四周石壁上长了些发著亮光的苔藓,却无那些以苔藓为食的奇异虫子,以致于这处潭洞比先前几日所经之处明亮许多。他和公孙遥到了潭水畔喝水,掬水洗脸,卫靖见公孙遥头脸上那些刻意让蜂螫咬的肿包已然消退,拔去的眉毛也已长出,又恢复成本来的公子模样,只是仍然顶著个平头,且数日没梳整脸面,唇上、下巴处都生出了些胡须。 “公孙遥,原来你也会长胡子。”卫靖嘿嘿笑了两声,摸摸自个儿下巴,摸出几根短短细须,惊奇地喊著:“啊呀,我也开始长胡子了!” “是啊,男人长大了便会生胡子。”公孙遥喝饱了水,抹抹嘴巴。 卫靖仔细地抚摸著脸上他处,检查除了下巴三根胡子外,还有无其他地方生出胡子,喃喃自语地说:“要是像樊军那样,满脸都是胡渣子可也难看,那家伙除了脸上的胡子之外,手上脚上全都是毛,他连胸腹都长有毛。你说说看,这是人还是猿猴?” “人人体质不同啊……”公孙遥苦笑了笑,转身检视方才抬来那怪人。 两人藉著苔藓光芒,只见那怪人一身稀烂破衣,脸上满满的泥垢脏污,胡须头发纠结,比海来市的乞丐还要脏臭数倍。 两人注意到他的身上的确有不少伤痕,但似乎都是些陈年旧伤。他的脸上和樊军一样有道疤,自左额划过左眼至嘴角处,因此那人的左眼处是一块凹陷纠结的眼皮。 而他的颈子也有两道可怖疤痕深入衣领之中,他双臂袖子卷至上臂,两只手臂黑黝黝的也有许多陈年伤疤,那些疤痕的颜色已和皮肤同色,但伤疤上突出的肉痕却狰狞扭曲,可想而知那些刀剑伤痕砌砍得有多么深。 “他或许也遭仇家追杀,来这地下海来避难。”卫靖见这怪人模样,倒想起了当时逃亡到自家的武裕夫,那时武裕夫便也是这般模样。 卫靖和公孙遥说起武裕夫逃亡到自家的经过,公孙遥叹了口气,说:“武兄为报义父之仇,以身殉死,至义至勇;我爷爷死于闯天门凶徒手上,公孙一家尽遭屠戮,我却只能在这地底作老鼠,我可真惭愧。” “那么你便好好地活下去,想个对付闯天门的办法吧。”卫靖这么说,又补充一句:“可别再玩刺杀这把戏了,那也得杀得成才行,武大哥的确够义气,但他……唉,我总觉得他是白白送死。” “为了忠孝信义而死,为了报恩而死,我想是值得的。”公孙遥正色说著。 卫靖正嫌这些时日没人和他斗嘴,嘴痒得很,便回说:“是没错,但活著却更有意义,你知道地下海来有个余二腿吗?他以往独自一人保护一条街的老百姓不受田鼠帮欺侮,若他无故死了,那条街的老百姓可就遭殃了。然后,我不得不提飞雪山庄的大前辈贝绿,他已经不在人世,但他孙女儿还在,就是在大扬府出手救我们的那家伙,说起那家伙也是无聊透顶了,死缠著我赶了几天路,到了沿海一个渔村,却是去剿了两个祸害乡里的帮派。你说说,比起为报私仇,平白赴死,这是否更有意义许多。” “或许是吧……”公孙遥叹了口气答。 “跟著又不得不提刀疤王樊军和小原村卫大爷,这两个人可也无聊透顶,无端端跑去大扬府上搅和。那卫大爷说来也是为了他一个兄弟,还凭一身铜皮铁骨替那家伙挡了两三下,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他救出,可惜那家伙是傻的,每天唉声叹气痛哭流涕,动不动就说想死,可糟蹋了刀疤王和卫大爷一番苦心了,那刀疤王现在或许还被闯天门追杀呢,唉……唉……”卫靖一面说,一面大力地摇头叹气。 公孙遥苦笑了笑,拍拍卫靖的肩说:“卫兄弟,你及樊大哥的恩情我会记在心中,没齿难忘。我也明白你的用心,我实在是难过家里亲人全死于非命,忍不住心伤落泪。为报大恩,为报大仇,我不会再轻易言死的。” “那我堂姐呢?你吃了她这么多的小笼包饺子,你得娶她才行。”卫靖见公孙遥全然不反驳自己,全无斗嘴乐趣,便找话题激他,这几日来公孙遥经不住卫靖百般盘问骚扰,将他和卫中芸夜里树下相会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唉,我早该想到,就算我刺杀李靡成功,和中芸之事也必然是不成的了,你大伯得知我的身份和意图之后,怎么也不可能答应将中芸许配给我了。”公孙遥摸著口袋中的那两枚金色花叶缀饰,无奈地说。 “我大伯不答应,你可以硬抢啊,我大伯武功比李靡还差,也没有神武堂和无双堂的保护。拿出你刺杀李靡的勇气,杀入卫家剑庄,将我堂姐抢出来。大不了我再帮你一次忙,我们可以找樊军一起去。” “这怎么成!”公孙遥连连摇头。 “不成?那你就是白吃人家小笼包饺子了,你这和抢劫有什么两样?你抢我堂姐就是抢我,我当你是兄弟,你怎能抢劫我?” “……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事儿,去看看刚才那人吧。”公孙遥总算明白卫靖故意和他瞎扯,摊了摊手,低身又探了探那人鼻息,翻动他身子,检视有无伤口。 卫靖看那人口唇裂得可怖,想他或许久未进水,便掬了水,滴淋在那人嘴上。 那人突然睁开独眼,看看卫靖,看看公孙遥。 卫靖和公孙遥先是一愣,正要开口询问,两人同时脖子一紧,让那人一手一个给紧紧掐住了。 “喝!”公孙遥只感到颈上那只手像是铁爪子一般,便要刺入颈子当中,又见到卫靖两眼翻白,痛苦挣扎,当下想也不想便以双指作剑,直直攻向那人右眼。 那人立时松开了卫靖的脖子,抓住公孙遥双指,喀啦一声扭断了。 “唔!”公孙遥痛澈心肺,却叫不出声,只能以另一手击打那人肩颈胸腹,却觉得那人身子虽不壮硕,却如坚石铁壁一般强硬。 卫靖痛苦地干呕数声,取出八手扳出小刀便往那人身上刺,却让那人抬脚踢飞,跌入了水潭之中。 那人猛然站起,放开了公孙遥的颈子,却抓住他的脑袋,公孙遥只觉得脑袋像是给五只钢钉钉住一般,疼痛欲裂,且不能转头,只得连连喊著:“卫兄弟……你没事吧?” “紧追不放的家伙……说,我兄弟到底想怎样?他想怎样?”那人将脸凑近公孙遥,独眼怒瞪,眼中像是有著无尽的愤怒。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们只是好意帮你……”公孙遥痛苦答著。 卫靖浑身湿透,在浅水中拾回八手,正准备和那人拚了,突然听得背后一阵巨浪声响,心中像是打了个闪电,回头一看,身后水潭一阵波浪翻腾,他这数日最担心、害怕的那巨鳄果然又来了,巨鳄两只眼睛闪亮亮的,快速地朝卫靖游来。 “哇──鳄来了!”卫靖尖叫著往那怪人和公孙遥飞奔过去。 那怪人将跑来的卫靖一脚踢倒,将公孙遥扔了,却一脚踩在公孙遥胸上,瞪著两人喝问:“哼哼,一群走狗……头头也现身啦!让我瞧瞧那家伙这次派来的是啥货色!”尚未说完,转身一个箭步朝那巨鳄冲去,他奔跑时一拐一拐,竟是个跛子。 卫靖挣扎起身,扶起公孙遥,见到公孙遥两指弯折,气愤地朝那人吼:“王八蛋,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打我们?” 第96章 “卫兄弟,我……我看他神智不太清楚,我们得救他……”公孙遥这么说。 “什么?救那王八蛋!”卫靖怒叱,只见那怪人已冲入了浅滩,那巨鳄猛然侧身抬嘴,朝那人咬去,那人扭身腾到空中,头下脚上翻了个跟斗,避过了鳄咬,落到鳄的另一面,一拳打去,将那巨鳄的眼睛给打碎了。 “哇──”卫靖和公孙遥都看傻了眼,在惊叫未绝之时,那鳄身子激烈暴起,转身挥动那条巨尾,朝那人拦腰挥甩而去。 磅的一声,那人竟硬生生地擒抱住了巨鳄回身甩来的尾巴,紧紧以双手箍著。 巨鳄猛力挣扎甩尾,将那人左右甩动,但渐渐地,随著那人脚下出力,巨鳄的尾巴甩不太动他了,跟著,那人发出了低沉的怒吼声,他的胸膛让巨鳄的尾巴厚甲刮出了血痕和淤伤,但他紧紧擒抱著巨鳄尾巴,一步一步后退,身子猛一扭转,将那巨鳄甩得腾了空,砸在滩边一处岩石上。 但巨鳄终究太过庞大,这一撞并未伤得了它,反而使它愤怒地张开大嘴,一张一合地继续朝那人进攻。 卫靖看傻了眼,这巨鳄可比当初樊军打死的那条鳄大上太多,这鳄抬头张嘴之时的宽阔高度,就到了那怪人的胸腹之间。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世间有人会主动以肉身迎战这种凶悍怪兽。 那人看准了巨鳄张嘴瞬间,一脚踏进巨鳄大嘴的下颚之中,等于是踩进了它的嘴里,双手则托住了正欲合下的上颚。 巨鳄挣扎使力,发出了嘶嘶的声音,那人龇牙咧嘴,双臂渐渐下沉,像是不敌巨鳄的咬合之力。 突地,那人发出了怒吼,这声怒吼在潭洞之中如同雷鸣闪电,卫靖和公孙遥耳朵都给震得发疼,但他们眼睛却清楚地见著了,那人怒吼之时双手猛一上撑,硬生生将巨鳄的上下颚给推断了。 巨鳄猛烈挣扎,浅滩里水花飞溅,波涛激涌,潭洞之中一声声巨大回声轰隆隆鸣响著,那人让巨鳄在剧痛之下激出的蛮力给甩退老远,不住地喘气,单膝跪倒于浅滩之中,以一手捂著另一臂,像是出力过头扭伤了手一般。 那巨鳄大嘴犹然张著,像是无法并拢一般,挣扎著后退,没入水中,卫靖颤抖著上前两步,想看看巨鳄上哪儿去了,只见大影渐渐下沉后退,退往潭洞更深处那较暗的地方去了。 “这位前辈,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您的敌人!”公孙遥朝那人喊叫。 “你跟他啰唆什么?快逃啊,那家伙比鳄还恐怖!”卫靖拉著公孙遥要逃。 那人缓缓上岸,大口喘著气,恨恨瞪著卫靖和公孙遥,眼中尽是敌意,问:“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们落难于此,只想找著通往地上的出路。”公孙遥答。 “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人喝问,凶烈著眼神将公孙遥和卫靖吓退了一大步。 “这里是……地下海来的第三层半。”卫靖抢著答:“刚刚你倒在一条洞穴中,我们以为你病了,扶你来这儿……你却出手打我们。” 那人怔了怔,默然不语,好半晌才说:“是了,地下海来,我来到了地下海来……” 那人攀上一块大石上坐,抓著自己扭了的右臂俐落一推,便将扭了的手臂给推好了。 跟著他揭开衣服,胸前淤红一片,还有许多血痕,那是让巨鳄尾巴扫中之后受到的伤。 “这位前辈,能否请您告知,您是从哪儿来的?我们苦寻出路,在这地底绕了好久,始终找不著往上的通路。”公孙遥恭恭谨谨地问。 卫靖则是紧握八手,还在地上摸了几块石子,就怕那人突然发狂。 那人看了公孙遥几眼,这才缓缓地说:“嗯……原来是两个小孩。是我眼花,错将你们当成敌人了。” 卫靖喃喃低语:“认错人没什么,你连鳄也认成敌人,这眼花得太厉害了……” 那人瞪了卫靖一眼,朝公孙遥使使眼色说:“过来。” 公孙遥有些迟疑,伫在原地,卫靖上前两步,握著八手的手都出了汗,不知这怪人有何目的。 那人指著公孙遥弯折的手指,淡淡地说:“我替你将手指推推。” “多谢前辈。”公孙遥吸了口气,缓缓往前走去。 卫靖可担心公孙遥安危,却也无计可施,那人身手太厉害了,甚至远胜于樊军,若那怪人有意加害他和公孙遥,那是逃也逃不了,他只得随口说:“这位大叔,你刚刚那一招折弯大鳄嘴巴,可真是厉害,我从来没有见过力气这么大的人。” 那人只看了卫靖一眼,并没有答理他,见公孙遥伸过手来,便一手托著,一手抓住他肿胀二指,盯著公孙遥眼睛,淡淡地问:“你身怀武艺。” 公孙遥感到手指剧痛,强忍著说:“是,在下自幼习剑……” “嘿嘿,那这点痛你应当受得了……”那人冷笑了笑,手一使力推拿,公孙遥身子一震,脸上神情僵硬,但并未叫出声,那人点了点头:“看你细皮嫩肉,倒有点骨气。” 公孙遥颤抖地将手抽回,只觉得手指伤处虽仍疼痛,但已无方才弯折时骨节错位痛得强烈了,那人果真替他推好了手指。他恭谨地向那人鞠了躬说:“多谢前辈。不知前辈可知道这地底长穴,有无出路?” 那人伸了个懒腰,四处打量一番,说:“我只记得,我动身前往地下海来时,那时正是深秋……对了,现在是何时节?” “哗!秋天,那是半年前的事,现在是春天……至少也四个月了。”卫靖惊愕地说。 “春天?那或许尚未错过……”那人眼睛闪了闪,又问卫靖:“你们又是哪儿来的?” “我们从海来市中心下来的,在地底大约待了十来天吧,我以拉屎的次数估算日期,应当相去不远。”卫靖这么答。 “十来天……”那人思索半天,又问:“你们下来所为何事?怎不从原路出去?” “我们是从地下三层未完工的通道落下来的,那洞口有数层楼高,爬不上去。”卫靖指著远处石壁一片苔藓说:“呐,像那儿一般高,且石壁连著深水潭,十分陡峭,全无落脚之处。” “那你们是怎么下来的?” “我们骑著马,马跃到远处的浅滩上,但自然便跳不上去了。” “你们的马呢?” “让刚刚你折弯嘴巴的那家伙吃了,你也算是替千里报了仇。”卫靖这么答,看了看公孙遥,公孙遥想想也是,便又向那人行了个礼。 “带我去吧,我能爬得上去。”那人哼了一声,见两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便冷笑说:“你们不信吗?” “不……若能泅水至石壁边,凭前辈手力,或许当真能抓著石壁上的锐角,直直攀上……”公孙遥想起方才让这人抓著脑袋,他那手一双手犹如钢爪铁勾,连数十尺巨鳄都能甩动,这么推论,这人能凭臂力攀岩也不甚稀奇了。 “还是你们怕我到了那儿,便抛下你们?” 卫靖答:“大叔,你臂力大,但我们可没你这般力气,我们花了许多天才走到这儿,可不想走回头路。” “我就算背著你们两个,也爬得上去。”那人边说,走向卫靖,揪住他后领催促他:“快带我去,我可不想错过那活动。” “错过那活动?大叔,你可是要去闯天门神兵大会?”卫靖怔了怔,和公孙遥相视一眼。 那人突然停下动作,转头冷冷看著卫靖。卫靖让他的眼神吓著了,赶紧解释:“大叔,咱们是海来市下来的,海来市春天的时候,便只有这场活动最是热闹,你武功这么厉害,除了那闯天门的神兵大会,我想不出你还想要去参加什么活动……” 那人点点头,松开了手,缓和了口气问:“既然你们听说过闯天门神兵会,那么你们可知道神兵会是否结束了?” “这……难讲。”卫靖让这人这么问,有些心虚,不敢答神兵会已让他们闹得天翻地覆。 公孙遥却说:“前辈,你若要参与神兵会,恐怕白走一趟。神兵会上出了些乱子,大扬府上起了火,神兵会想来应当已经中止了……” 那人眼睛眯起,看著公孙遥,突然想起什么,便问:“你说你自幼习剑,你们也去过那神兵会了……” 公孙遥点点头,卫靖却暗叫不妙,此时那人又问:“你们应当见过闯天门李帮主了吧,他可安好?” 公孙遥低头不语,卫靖接过话答:“他好得很,挺有福相,动不动便喜爱和人比剑。大叔,你也是闯天门的人,还是你也要赶去替李靡李帮主祝贺?” 卫靖问这话时,手心发汗,心想若这人是闯天门帮众,或是与闯天门关系友好的帮派中人,那么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和公孙遥大闹神兵会一事。 那人神情却有些茫然,不解地问:“你说什么?李靡李帮主?” “是啊,李帮主啊……” “闯天门帮主不是李晟吗?他让位给他儿子了?”那人惊愕地问。 “李晟去世许久了……现在是李靡当帮主。” “他死了?死多久了?” “大概有五、六年了吧。” 那人突然仰头狂笑不止,笑声雄烈,更兼几分哀凄。卫靖给吓退好几步,转身拉著公孙遥要逃,嚷嚷著:“不妙,他又要发狂了。” “李晟──李晟──我的好哥哥,当时你想不到吧,你为了那张位子,干出什么事来,位子还没坐热,你就死啦,你当初找人欲除去我,派了这么多好手,我仍活到今天,而你却死啦,哈哈哈!” 第97章 卫靖和公孙遥听那人边笑边吼,不约而同低呼一声,说:“这人是李岳!” 那人这么一笑,便笑了好久,跟著他坐了下来,像是歇息一般,却仍然“嘿嘿、呵呵地笑个不停。 卫靖和公孙遥不知如何是好,便只远远看著他,卫靖曾在小马车上,听那老车夫说过李岳的事迹,却不明白这闯天门当年第一好手,为何远离闯天门,成了今天这副落魄模样。 李岳躺倒在地,继续地笑,突然他不笑了,睁开眼来看著潭洞底端倒映著的黯淡波光。 又过了好半晌,李岳这才起身,见卫靖和公孙遥战战兢兢地看著他,这才说:“走吧,跟著我走,我带你们出去。” 卫靖和公孙遥相视一眼,只得跟在李岳身后数尺,但见他虽跛了脚,但行动却仍十分快捷,数步一跨就越过一个浅滩。两人跟了半晌,见李岳都自己找路走,却不需要他们带路,且走的方向并非两人先前来路,卫靖便问:“李……李岳大侠,你不去神兵大会了?” “你知道我是谁?”李岳停下了脚步,狐疑地看著卫靖。 “你刚刚自己说的……你称呼李晟‘好大哥’,李晟便只一个弟弟,叫做‘李岳’,我曾听一个车夫说过,闯天门李岳曾经空手打死一头牛,但我可没想到,你连这么大只鳄都能空手打死。”卫靖想那鳄逃脱时虽然未死,但嘴巴给折成那样,必然无法吃食东西,想来是活不成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曾经打死头牛没错,但我可不是什么大侠,我只是个落魄的流浪汉罢了。”李岳冷笑两声,又说:“我不去神兵会了,我老哥哥已经死了,我只可惜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李岳边说,突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著两人:“我虽说带你们出去,可你们也别开心得太早,我这脑袋有些问题,不知什么时候会发起狂来,那时候我是六亲不认的,你们方才也见识过了吧。” 卫靖和公孙遥连连点头,都摸摸脖子,方才让李岳掐的地方,还疼痛得很,当时若非李岳擒住了他们还欲问话,否则他们的颈子已经断了。 李岳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著卫靖:“你也学过武艺?捱了我两脚,说话仍那么大声,倒不简单。” 卫靖摇摇头,揭开衣服,露出里头的鳄皮甲胄,说:“我穿了甲胄,所以能捱你几脚,但仍然痛得很。” □ 卫靖和公孙遥跟著李岳,又走了许多时日,李岳其实已记不清确切的来路,但他却记得大约水流方向,领著卫靖和公孙遥一路前行,他们拐进了那隐僻的洞穴小道,越走地势越高,当他们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长道时,已再也看不见水潭,且前路变得狭窄许多,卫靖和公孙遥心中七上八下,此时处境也只有跟著李岳才能脱困,但李岳若在这时发狂,那他们可是插翅也难飞了。 这天他们来到某条小道末端,三人的口唇都干得裂了,他们已经近一日半没喝水了。抬头望去,上头隐隐可见有个空洞,还垂落一条麻绳。卫靖想到什么,说:“哎呀,李岳伯伯,这绳子是你垂下的吗?我想它负不了三人重量……” 李岳弓身一纵,抓著了绳子,猛一施力,将绳子给扯了下来,说:“这绳子不是我垂下的,这是那些采草工人四处探索时流落在这儿的,我也是顺著他们而来。” 李岳拾起绳子,交给卫靖和公孙遥一人一端,对他们说:“你们两个,互相替对方绑在肩上,得牢牢绑著,否则待会小命可保不住。” 卫靖和公孙遥尚不明白李岳的意思,却还是照著做了,将绳索两端,分别捆负在对方双肩之上,李岳则将长绳中央搁至自己后颈之上,又以手臂缠绕两端绳子,两人这才知道,李岳竟要挑著他二人,直直从那窄洞向上攀,两人心中一惊,赶紧又替对方检查了绳索是否牢靠。 李岳搓搓手,向上一跃,攀著了石洞边际的岩石,缓缓地向上攀爬。卫靖和公孙遥感到身子渐渐悬空,心中甚是惊奇,随著李岳越攀越高,卫靖和公孙遥也给提上了窄洞之中,他们也伸手攀著那些岩石,只攀了一会,便感到手脚无力,跟著他们背抵著背做为支撑,用膝盖和手掌在窄洞之中向上攀爬,由于让李岳挑著,便也顺利向上攀爬。 “李岳伯伯,咱们得爬多远?”卫靖感到手掌都让坚石磨得破皮了,抬头问李岳。 “起码还得爬上大半天。” “什么?”卫靖哀嚎一声,说:“若是我想撒尿,那怎么办?” “你没喝水也有尿撒?” “有啊。” 李岳哼了一声说:“那你便撒吧,若待会我想撒尿了,也是想撒就撒。” 卫靖见李岳就在他们头顶上,若是撒尿便要撒上他们身了,心中可是千百个不愿意,便说:“李岳伯伯,你力气天下无双,便不知你憋尿功夫有无我厉害,咱们可以比比。” “我憋尿功夫没你厉害,我一尿急就得撒,你再啰唆,我就尿你一头都是。” “好吧,我不啰唆,但这大半天时间要如何消磨?李岳大哥,你昨天说的那伶儿姑娘绝美无双,我便不服气,我想我的于雪姊姊可不输你那伶儿姑娘。” 公孙遥情不自禁地插话:“我觉得中芸十分好看。” “李岳伯伯,你说你是在与手下喝酒时见著了她,会不会是喝醉了才增添了几分朦胧美?”卫靖继续问道。 “放你妈屁,那日之后,我时常和她一起,难道我天天都醉?”李岳呸了一声,又说:“我以前喝酒,是以几坛作为单位,那日我只喝四壶,仅能沾沾嘴唇而已,岂会喝醉?” “嘿,或许你喝的酒淡。骗我没喝过酒?我喝过又苦又辣的酒。”卫靖回嘴。 “穷酸小子,烂酒才又苦又辣,我现在便都喝这种烂酒。以前我喝的酒可香醇百倍以上,但烈是一样烈了,可不是你说的淡酒。那日我喝的,可是烈极了的陈年茅台,当时海来市中心便只那家‘落凤轩’有,常人三杯便不行了,你知我那日喝下多少?告诉你,我喝了四壶!” 那落凤轩在十余年前可是海来市知名的茶楼饭馆,后来落凤轩主人返家养老,将店顶让给了别人,那新主人治下无方,一干厨子手艺不精,落凤轩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数年之前已经收了。 那陈年茅台有个名号,叫做“不过三”,意思是最多不可喝过三杯,当然,这名号便是噱头,许多自认酒量特好的汉子们,便冲著这名号前来吃喝,都要尝尝这“不过三”的滋味。 而不过三便当真如李岳所言,雄烈至极,许多前去挑战的汉子们,都是豪气地一次便叫一壶,爽快地大口吃食卤牛肉,豪迈地一杯接著一杯饮酒下肚,当他们将一壶不过三喝得差不多时,总会拍拍肚子,得意地说这名声响亮的不过三原来没什么。 但是他们笑不了多久,饮完一壶之后,酒力渐渐发挥,那些汉子们开始觉得天和地颠倒了,不停地反胃呕吐,跟著数日都昏昏沉沈,头痛难熬,将胃都要吐出来,之后许久都不敢再饮酒了。 当李岳听闻落凤轩进了这么一批厉害的酒时,馋得连觉都睡不好,第二日便领著几名手下来到落凤轩,在店主人亲切地招待下点了数样小菜和一壶不过三。 当时李岳的得力手下马天敬只十八岁,还不是现下威风凛凛的无双堂副堂主,他抢著倒了第一杯便灌入口中,只觉得喝下的不是酒,而是一团火,火自他的口中滚入胃囊,烧得他哇哇大叫,连连喊著:“哇!好呛,好厉害的家伙,李岳哥,这玩意儿好过瘾!” 李岳自个儿斟了一杯,先凑至鼻端闻闻,轻啜一小口,跟著一口饮尽,嘿嘿一笑说:“名不虚传。” 当他们几个人几乎将一壶不过三喝干,正要叫第二壶时,一个紫衫女子红著眼眶进了落凤轩,将三锭金元宝放在桌上,唤来了店小二,要他端上三壶不过三。 连同店小二、店里头的客人,这可都傻了眼,都说那女子不知好歹,店小二解释半天,只说这酒极烈,一个女子不可能喝下三壶。 那女子恼怒瞪著店小二,冷冷地说:“你当海来便只你一家卖烈酒?你卖不卖?不卖我上别家去喝。”她说完便要伸手取走桌上元宝。 店小二堆起笑脸说:“行,行,姑娘你别生气,我这就将酒上来。” 尽管如此,店小二还是只上了一壶酒,他笑嘻嘻地说:“姑娘,厨子里还替你备了两壶,你喝完这壶,咱便替你送上第二壶。你要不要来点小菜?” 那女子瞪了店小二一眼,抢过酒壶,斟了满满一杯,要饮下之前却是苦皱眉头,像是要赴死一般,她一口将酒饮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握著酒杯的手不停颤抖,脸胀了个通红。 落凤轩中的客人见了,暴起一阵哄堂大笑,也有个衣著华贵的公子哥想要逞逞威风,走上前单手按著那女子木桌,一手扇著扇子,说:“这位美姑娘,这酒太烈,不适合女人喝,不如我替你喝了,再叫些香甜淡薄的美酒请你品尝,自然,这一壶不过三的费用也是我替你出。” “什么一壶,是三壶!”那女子突然大叫,拍桌子要店小二将另外两壶端上。那店小二赶紧将另外两壶也端了上桌。 “你想逞英雄,便一个人将三壶都喝了,一口气喝了,不然就滚一边凉快去!”那女子瞪著那富贵公子吼。 那公子当然喝不了三壶,只得悻悻然地扇著扇子摇头,和朋友说:“她已经醉了。” “废物!” 第98章 那女子哼的一声,又倒了一杯,但她既已尝过这酒之烈,便无法再一口饮下,只饮了一小口,便痛苦地放下酒杯。 店小二叹了口气,上前关切地说:“姑娘,还是我将两壶酒收去,另外你喝的这壶,分卖给其他客人,咱们便只收你两杯酒的钱吧。” “谁要你多事!”那女子愤怒大骂,目光扫过落凤轩一票食客,恨恨说著:“哼,我就知道……这儿没有一个称得上是男人……外头也没有,整个海来市没有,全天下都没有,全是一群窝囊废……” 女子这番话可激怒了店里所有食客,鼓噪骂著:“哪来的疯婆子!”“又不是会喝酒便是男人了!”“谁喝得下三壶啊!” 女子不理会众人讪笑怒骂,冷笑数声,又将杯中残酒饮尽,痛苦地咳了半晌,伏在桌上不住喘气。她发现李岳也在看她,猛一拍桌,指著李岳喝骂:“你看什么?你喝得了吗?” 马天敬等一干手下立时叉腰站起,李岳哼了一声,喝叱:“坐下!人家是个独身女子。” 马天敬哼了一声,乖乖坐下,嘟嘟囔囔地说:“是个喝醉了的疯女人,真可惜长得倒是挺好。” 女子喘著气,见李岳仍盯著她看,心中恼怒,抓著酒瓶走向李岳,斥骂:“你挺嚣张,你自以为很厉害,是不是,给我喝……” 那女子走到李岳面前,话还未说完,李岳已经将酒接了过去,咕噜咕噜数口将酒饮得一干二净。 “哗──闯天门李岳果然行!”“我就说这酒只有闯天门的李岳能这样喝!”众食客们爆出了满堂喝采,有些对那女子吼叫:“看到没有,你才说全天下都没男人,你才说完眼前便蹦出一个真男人!” 李岳喝完,朝店小二招了招手,指指桌上另外两壶不过三。店小二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便也将两壶不过三端上李岳桌上,又是钦佩又是欢喜地向李岳说:“李岳大侠,我这就吩咐厨子,请您一盘上等牛肉,给您下酒!” “我不需要别人请,又不是没钱付。”李岳呵呵笑地说。 “请!一定要请。”那店小二倒挺激动,朗声大笑:“光凭您这股豪气,我便是自掏腰包,也得请您吃盘肉。”那店小二说完,便自作主张地去要厨子切肉了。 当一盘上等好肉端出来时,李岳已经喝干了那女子第二壶不过三,仍然是一口喝干,食堂里的食客纷纷喝采,那女子仍叉著腰,冷冷地看著李岳,见他喝完第二壶八五八书房,便说:“还有一壶,你再逞强吧。” 那女子才刚说完,突然流下了眼泪。 □ “然后呢?你喝下了第三壶酒吗?”卫靖连连喘气,解著肩上绳子,他们已经爬上了顶端,这儿是地下海来第二层的一条岔道的末端,不知为什么有这么一个空洞长穴通往地底三层半。 卫靖看看四周,长道那头阴森黯淡,一个人也没有,便又说:“还得找路上地底一层,唉,累死人了。” 李岳摇摇头说:“不,这里可到不了地底一层,这里离海来市中心已经很远了。” “什么?” “别忘了你们在地底自个儿便走了多久,遇上我之后又走了多久,这么多些天的路程,可走了多远?” “多远?”卫靖和公孙遥疲累地问。 “咱们现在在海来市的边缘,接近武尧市了。” 卫靖还不知道武尧市在哪儿,拉著公孙遥问了一会,这才知道武尧市邻著海来市北端,他们这些日子,在地底徒步走了大半个海来。 接下来,已经饥饿口渴到达了极限的卫靖和公孙遥,恍惚地跟在李岳身后,蹒跚继续地走,已经不在乎李岳是否会突然发狂了。 他们找到了一条狭长楼梯,那楼梯长得像是永无止尽一般,卫靖和公孙遥发现自己终于走完楼梯之时,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们的背后是一排古老矮破的房舍,他们的面前则是一片广阔的草地,和挂满星星的夜空。 一阵风徐徐吹来,吹拂在他们脸上,卫靖哽咽地说:“啊……我们终于回到地上了……” “咦,那一座是什么东西?是城吗?”公孙遥指著草原远处一座怪模怪样的高耸东西,像是一座城,又像是一栋楼,那城楼散布著凌乱的灯火。 “那是‘百叠屋村’,也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那附近有多马车站,你们可以从那儿返回海来市中心。”李岳随口回答。 卫靖又问:“李岳伯伯,你到底有没有喝完第三壶酒?” 李岳让夜风吹得十分舒服,他比卫靖、公孙遥两人在地底待得更久,他闭起眼睛,喉间上下起伏,仿佛在回忆那三壶酒的滋味,他沙哑说著:“当然,我全喝完了,她便和我说了她的名字──伶儿。” 第五集第二十四章伶儿 枣红精雕木桌上摆著一只紫竹篮,篮中十粒水梨硕大浑圆。 李岳在房中来回走动,不时望望水梨,低头搔发偷笑几声,忽地摆了个威武架势,一双铁臂上的肌肉狰狞盘结,几条青筋滑溜弹动著,他虎虎打出几拳,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走动,又偷笑,又打拳。 李岳这年未满三十岁。 便因为伶儿昨日与他游逛海来市市集时,说自己自幼家贫,从未吃过那样大的水梨,李岳便连夜差人采买了这上等水梨,等著今日与伶儿相会时让她开开心。 这些时日以来,李岳每日一过正午,总眉开眼笑的,找个理由将随从支开,独自前往通天河畔与伶儿相会,他骑在高大骏马上缓缓往通天河岸去。 两个月之前他在落凤轩中替伶儿饮尽三壶不过三固然轰动了整间餐馆,但和李岳曾经干过的事迹比起来,喝烈酒也并不怎么稀奇,因此这事儿并未如何地传扬开来,李岳自己却将此事当成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儿,每每回想之际,都会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他记得那日他豪气地喝干三瓶烈酒,伶儿落下眼泪,转身奔跑出店,他追逐上去,见伶儿独自行走,便将马天敬等随从赶回闯天门总坛,自个跟在伶儿身后走,伶儿也不理睬他,两人便一前一后漫步许久,来到了通天河畔。 伶儿默默地站在堤岸草坡上看水,似乎有满腹心事。李岳摇摇晃晃,想上前攀谈,但他腹中不过三的酒力渐渐发作,这一路走来甚感吃力,只觉得道路跳呀跳地,草坡左摇右摆,都和他双腿作对。 他打了个嗝,只觉得胃中翻滚如江水,难受得要命,突然见到伶儿回头瞅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夹杂著一丝苦闷。 “姑娘……”李岳上前两步,想找些话说,话还没出口,再也按捺不住胃中翻腾,弯腰将满腹酒水饭菜全呕了出来。 伶儿不屑地转过头去,斥骂:“我还以为你是个厉害家伙,原来打肿脸充胖子,喝下三壶,再吐出来,那有什么稀奇!” 李岳只觉得十分窘迫,但他终究有著万中无一的强健身体,这么一呕之后,便觉得舒服了些,不像其他挑战不过三的汉子,要醉上好几天。他伏于水畔,掬水漱口洗脸,转头和伶儿说:“姑娘,我不是要打肿脸充胖子,要不是我替你喝下那三壶酒,现在趴伏在这儿呕吐的,就是姑娘你了,说不定你醉得厉害,一不小心便跌入水中溺死啦。” 伶儿并不答话,只默默地看水,过了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醉著死去,那也少了许多痛苦,否则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去喝那苦辣难喝的东西?” “你是为了寻死……”李岳怔了怔,想说些话来开导开导这姑娘,但他一向都是和闯天门之中的兄弟们喝酒吃肉,满肚子里都是那些打架、喝酒的事迹,再不然便是些市井粗话,加上仍然有些晕醉,一下子竟想不出如何劝一个姑娘别去寻短的说词,只好著急地搓手摇头,一边看看水面,心想就算她跳下去,以自己一身功夫,应当也能泅入水中再将她提上岸来。 伶儿却不怎么在意李岳的窘迫,自顾自地在草坡上坐下。跟著,他们开始说话,直到两人身旁的草让落日映得橙黄,这才道别,且约定了隔日再在这个地方相会,聊些心事。 便这么著,一连数十日李岳每日准时赴约,渐渐地和伶儿熟络许多,除了第一天伶儿说了自己名字,抱怨自己生活苦闷,以致于萌生死意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李岳在说话。 起初时伶儿很少笑,时常望著通天河畔对岸,不知想些什么,有次李岳让她乘上白马,领著马走,忽然拍击了马屁股,那马吃痛抬腿,将伶儿吓得尖叫翻下,让李岳一把接在怀里,伶儿又羞又恼又气又笑地骂著。 两个月之中,他们游览了大半个海来市,李岳的马神骏快驰,坐在马背上在通天河岸草坡上奔跑时,便好似飞翔一般,伶儿每每在这时才会开怀大笑。 这天,到了约定的时刻,李岳提著那装著水梨的紫竹篮,骑著白马,神气地来到他们相约的地方,等待许久,却不见伶儿的身影。直到李岳觉得焦虑不安时,伶儿这才出现,她的脸上有著明显的五指印。 “伶儿!你怎么了,是谁打你!”李岳惊怒愕然地吼叫,将伶儿拉至身边,伸手想抚摸伶儿脸上的指印。 伶儿撇头避开了李岳的手,神情凄苦,转向走到了水畔,独自坐下,好久之后才对身旁焦急毛躁的李岳说:“以后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宰了他!”李岳惶恐且惊怒地问。 “一个有夫之妇,每日和别的男人在河边幽会,成什么样子……”伶儿闭上眼睛,低声说著。 第99章 “什么……”李岳愕然地问:“你……你有丈夫,怎么……你一直没和我说……” 伶儿木然说著:“我没和你说的事多著了,你很了解我吗?” 李岳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般,泄气地瘫坐在伶儿身边,心中满是不解,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他说:“你的脸……是你的丈夫打的?” 伶儿默默不语,低下了头,好半晌才说:“或许那时,你不抢去我的酒喝,那就一了百了了……”她头低下后,脑后雪白颈子露出更多,有两道清晰鞭痕自领口之中露出,鞭痕之上还隐隐透著血珠。 “他……他……”李岳恼怒地捏紧了拳头:“便是丈夫,也不能这般对待妻子,他既然娶你为妻,却又为何这样对你?” “他或许根本不将我当成妻子,我是自小便卖给了他作为奴婢,数年之前他讨了我作小老婆,起初待我倒好,便如你这些时日待我一般,但渐渐地,他又有了其他的小老婆。那些瞧不起我,觉得一个丫环根本不配和她们平起平坐的大房、二房,在我不再受宠之后,联手起来对付我,我忍无可忍,才不想活了的……谁知道碰上了一个酒鬼,硬是抢去了我的酒喝……”伶儿双眼发直,盯著转为金黄的通天河水面。 “这……这又如何?这有什么好难的。”李岳叹了口气,双手叉腰,豪气地说:“从今而后你跟我走。有我李岳在,整个海来市又有谁敢欺负你了?” “你说的好听,我却不敢信你,当初他一张口说的话,比你好听不止十倍。”伶儿低下头,默默拭泪,缓缓地说:“人终究会变。” “我……我……”李岳一向豪爽狂放,但此时却不知如何反驳伶儿的话,他紧紧握住了伶儿的双臂,喃喃地说:“我不会变,相信我,相信我……” 伶儿煞白了脸,紧咬下唇,呜咽一声,她的双臂白袖之上,隐隐透出极淡的长条血迹,那是鞭抽痕迹。 李岳赶紧放开了手,大声说:“他竟这般凌虐你!你别回去了,跟我走!” “你真的愿意照顾我一生?”伶儿抬起头来,夕阳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双眼之中尽是茫茫然一片。 “当然,当然!” 他们相拥、相吻了许久,并约定在深夜时分,再在这个地方相会。 伶儿坚持返家一趟,与几个老仆道别、与她自小到大生长的宅院告别。李岳隐隐觉得不安,但伶儿希望将她一个随身丫环一并带走。 □ 李岳心神恍惚地回到了闯天门总坛,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他将几个心腹随从召集到了身边,问:“那海来市夕子街上可有什么名门大户?” 几个随从面面相觑,都说:“海来市大户人家太多了,好像哪儿都有。夕子街没什么名气,不是什么大街,但若说有些有钱财主住在那儿,也没什么稀奇的。” 李岳和伶儿分离之时,本希望能和伶儿一同返家,去见她丈夫,一来将话说明,二来好有个照应,但伶儿不愿旁人说她带著闯天门的人去耀武扬威,李岳也觉得太过招摇显得霸道,只得依伶儿之言,等伶儿自己将事情解决,前往幽会处相约。 马天敬等这些时日本来每日都听头头李岳说那伶儿的姑娘是怎样怎样好的人家,他俩又如何如何地更进了一步,更加地恩爱了,岂知道李岳这天返回闯天门后,郁郁不乐,焦急彷徨。经过一番安慰询问之下,李岳几杯酒下肚,一股脑地将这件事向几个心腹随从说了出来。 其中一个随从嘿嘿一笑说:“大哥,这事儿还不简单,咱们现在便召集人马,浩浩荡荡地杀去,管那是大户人家还是小户人家,和闯天门相比,海来又有什么大户了?” “放屁!”李岳猛一瞪那随从,那随从登时抖了抖,不敢再多说一句。李岳捏了捏拳头,这才说:“我李岳岂是仗势欺人之辈?即便话谈不拢,要打要杀,也是我李岳的事,我可不愿败坏了爹爹名声。” 马天敬轻咳一声,说:“大哥说的是,但伶儿姑娘性子激烈,她只身返家谈判,想必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得罪了她那暴躁丈夫,恐怕……恐怕要将她鞭死啦。” 李岳猛一惊,心想不错。另一个随从也说:“天底下有那个男人,会答应自己妻妾与别的男人走。” “我该去接她吗?”李岳喃喃地问。 马天敬拍拍胸脯说:“大哥,若你只是想保伶儿姑娘平安,却也不难,你大可以安稳前往与伶儿姑娘相约地点静候,我们几个兄弟帮你偷入那夕子街探探,若伶儿姑娘平安便罢,若她丈夫伤害伶儿姑娘,咱们便将她救出,护送她上地方官府。这么一来,人家只会说闯天门好管闲事,去救一个被丈夫虐打的姑娘,却不会说大哥你仗势抢妻了。” 李岳此时心烦气躁,根本也听不进马天敬的献策,但他当真害怕伶儿返家之后,让她愤怒的丈夫给鞭死了。此时他急急起身,领著随从再度外出,随从们各自召集了自己的小喽啰,一行数十人,赶往伶儿所住的夕子街。 晚风徐徐,李岳将一干大小随从都赶进了一家客栈之中,他自个和马天敬两人在夕子街中四处探访,在一处大宅前停下,那是夕子街唯一一户大宅,和海来市其他名门大户相比,也不甚稀奇,但与街上两旁平凡房舍相比,也颇为气派。 李岳在那大户门前绕转一会儿,稍稍探看一番,跟著来到了大宅后方,看看四周无人,一翻身便进入了这大宅后院。 李岳脚才刚落地,便听见了伶儿的啼哭声,和鞭子飕飕地抽动声。他双眼一瞪,脖颈筋脉崩露,身子向前拔出,朝著那声音发出处窜去。马天敬紧紧跟在李岳之后,却觉得李岳此时虽然不言不语,灵动飞奔著,但背影散发出的气势却像是随时能够踏平一座山。马天敬没见过李闯天当年威武神貌,只听过这前任帮主无数事迹,此时不免心想即便是李闯天在世,其英姿也莫过于此。 李岳在一处厅堂前陡然停下,声音是从这儿发出的,他凑近窗前探看,厅堂之中聚了许多人,伶儿只穿著轻薄内衣,手腕被自屋梁垂下的粗绳紧紧绑著,双臂竖直,双脚尖尖垫著,勉强撑著地。 她丈夫,这大宅院的主人,一个中年男子,横眉怒目地高举一条皮鞭,狠狠地抽打在伶儿嫩白的身躯之上,她身上白晰的部分渐渐地被深红鞭迹覆盖。 他们之外还有数个奴仆持著长棍驻守在门边,一排座椅上坐著的都是宅院主人的大小老婆,一面闲谈、一面看戏、一面帮腔怒骂著:“不知羞耻的贱人,背著老爷在外偷人便罢了,教训你还不够,还敢光明正大地说要离开?” “住手!”李岳猛一喝,双掌朝窗旁的砖墙一推,地动天惊,墙上多出了两个凹坑,厅堂里的人让这巨响吓傻了眼,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著厅堂的大门轰然崩飞,将两个立于门旁的奴仆撞飞好远。 李岳指著那宅院主人,斥喝:“放下你手中的凶器!” 厅堂之中尖叫四起,大小老婆互相推挤著退往角落,奴仆们则持著长棍围了上来,宅院主人虽然让李岳的气势吓得发抖,却还是虚空甩动几下皮鞭,愤然地说:“闯天门李岳,你终于来啦,你仗著闯天门势大,夺人妻妾,你眼中没有王法了吗?” 李岳怒喝:“我李岳一人做事一人当,和闯天门毫无干系,你凌虐妻子,我便看不过去,你还不放人!” “闯天门的就可以欺负人吗?”一旁持棍奴仆互相使了个眼色,举著长棍便朝李岳扫去。李岳不闪不避,缓步朝伶儿走去,奴仆们一棍一棍地打在他身上,直到将棍子都打断了,李岳已经来到伶儿的身边。 那宅院主人后退了数步,与他的大小老婆挤成了一团,扯著喉咙叫喊:“来人呐,快来人,土匪闯进来啦!” 李岳恨恨地瞪了那宅院主人一眼,伸手将伶儿腕上的粗绳解了,那些奴仆仍不放弃,恶狠狠地持著断棍,往李岳身上招呼,其中一个奴仆挺著断棍,朝李岳小腹捅去。 “出手这么狠?”李岳搂著伶儿,伸手抓住那刺来的断棍尖端,见这奴仆出手狠辣,勃然大怒,手一拧便将那断棍夺下,闷吭一声,五指将那断棍一端捏得碎裂,木屑纷落,几个奴仆虽然惊惧,看看大宅主人,又互相使了个眼色,仍然硬著头皮,怪叫著朝李岳扑去。 李岳心中觉得奇怪,便是凶残大盗,听了他的名号,多半也要夹著尾巴逃跑,但这几个奴仆却像是疯狗一般地和他拚命,却又是为何?他不愿让人当成是匪徒打劫,因此始终手下留情,他一面闪避那些奴仆们的扑击,一面往门外奔走。 外头早已聚集了更多这大宅的家仆,各自持著棍棒锄头,甚至是刀械,李岳不得不将两个举著大刀砍来的奴仆踢倒,见远处马天敬使著九节鞭,独斗七八名使单刀的奴仆,地上还躺著四个奴仆,每个都伤势颇重。 李岳心中打了个突,高喊:“别下重手!” 马天敬九节鞭一挥,甩过一名奴仆的脸面,将那奴仆口鼻打得碎裂,鲜血飞溅,马天敬啊呀一声,胳臂中了一刀,反身又撂倒一个奴仆,跟著自腰间取出信号火花,朝天一放,一道闪亮火花绽放上天。 “别招人来!”李岳咬牙切齿,也踢倒了几名奴仆,一跃好高,落在马天敬身旁,将他也揪了起来,大跨步奔走,怒斥:“咱们不是来打劫的!” “快来人哟,闯天门李岳私闯民宅,劫人妻子,随意伤人!”大宅奴仆们持著棍棒兵刃在后方追赶。 第100章 李岳抱著伶儿,领著马天敬,在大宅之中狂奔,来到了正门前,一脚将那黑木大门踢垮,跃了出去。 李岳又急奔几步,感到怀中的伶儿不停发颤,他见到伶儿脸色青森、口唇煞白。他见到伶儿的后背殷红一片,他知道在薄衫之下,伶儿的后背已是皮开肉绽,那是让鞭子反覆鞭打出来的。这时他才感到无比的愤怒和不解,即便是闯天门与盗匪拚斗,彼此之间对待俘虏也不过如此,那大宅主人却这样对待伶儿,李岳有些后悔他方才没有赏那主人一拳一脚。 “大哥,你先带伶儿姑娘去找大夫,我殿后挡著!”马天敬怪叫,挥动九节鞭,卷上一个追来的奴仆脚踝,将之卷倒。 李岳感到怀中的伶儿气息渐弱,焦急慌乱,也不应答,加快脚步狂奔,奔了好久,总算找到了一间行医诊所,里头的老医生与他相识,赶紧差著仆人将病床备妥,将恍惚失神的伶儿抬上木板床,让她趴伏著,那老医生见到伶儿背后血红一片,本以为是刀伤,轻轻揭开她后背衣衫,却听见她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老医生惊出一身汗,随即镇定下来,在数十年前的剿匪战役中,他也替闯天门的帮众疗伤无数,便连李岳年幼时让老虎噬咬出的重伤,也是老医生治的。 只不过那些怵目惊心、皮开肉绽的可怖伤痕,大都落在莽汉身上,而非落在一个标致姑娘的雪白体肤上。 老医生抹抹额头,看看李岳,李岳一句话也不说,倚靠在门边喘气。 老医生对奴仆嘱咐几声,取来清水和药材,缓缓地替伶儿洗去血污、敷药包扎,又吩咐家人取来一套干净衣物,替伶儿换上。这么一折腾,已经是大半夜了。 李岳在门边驻守著,心中忐忑不安,但他知道老医生的医术高明,却也不怎么担心伶儿的伤势,他见到伶儿已换好了干净衣服,昏睡在病床上,便舒了口气,但随即又惊奇起来。 他见到了火光自远处扬起。李岳暗叫了一声不妙,赶紧再度朝著夕子街狂奔而去。 夕子街四周喧喧闹闹,那大宅之中已经燃起好几处大火,宅门内外趴伏著许多宅中奴仆。 “马天敬!”李岳愕然巨吼,奔入了大宅之中,一帮闯天门帮众正在大院之中,高举著刀,准备要斩杀两个跪著的丫环。 “住手!”李岳奔去,将两个帮众击倒在地,怒吼著:“你们做什么──” 那些帮众指著一边,大喊:“大哥,这地方都是恶匪,他们将天敬杀成了重伤!” “什么!”李岳见到马天敬瘫坐一旁,倚靠在另一名帮众身上,像是已无知觉,他赶紧上前探视,只见马天敬前胸后背,有数道严重刀伤,一旁还有两个帮众正替他包扎。 “所以你们便杀了这么多人?”李岳后退两步,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嗡嗡地响。 “大哥,我……我们只是还手,他们逼得太紧……”几个随从无奈说著。 “你们……你们……”李岳不知如何是好,他看了看那两个没被处决的丫环,叹了口气说:“你们还不走?” 那两个丫环呜呜哭著,彼此搀扶,狼狈起身要走,两个闯天门帮众将他们拦下,向李岳说:“大哥,他们不能放过,这事儿……不能留下活口……我们便说是前来攻打土匪巢穴,说这儿窝藏土匪要犯。” “放屁──”李岳一声虎啸,将那两个丫环吓得跪下,不住地磕头,那持刀拦阻的帮众,也给吓倒在地,刀都捡不起来。 “走!快走!”李岳心乱如麻,将两个丫环赶出了大宅,跟著领著帮众灭火,见到大宅之中散布著一具具尸体,心中渐感不安。 “大哥,那主人和他一票大小老婆,我们却一个也没放过。”有一个帮众指著远处地上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这么说,大宅主人身中数刀,双眼仍怨恨张著。 李岳见到那些尸首,不禁打了几个冷颤,他目光如鹰,扫过每一个帮众,愤然地说:“这岂是闯天门的英雄好汉干得出的事儿……” 一票帮众全低下了头,有些喃喃地说:“大哥……咱们当真莫可奈何……这干奴仆太凶悍,咱们也只是全力拚杀,这才保全了天敬一条性命,不觉之间已经杀得尸横遍野……那些娘们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咱们……咱们只好一不做二不休……” 李岳怒眼一瞪,猛然抬头,本想一拳毙了那说出“一不做二不休”的手下,但见每个帮众都黯然垂著头,身上都负著伤,他心神茫然之际,一时竟听不出那番话出自谁之口,又或者是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说著,他胸口酸楚,突然浮现在心头上的却是幼年之时的父亲背影。 李闯天虽然天生神力,有万夫莫敌的武勇,但许多年下来,历经多次生死之战,累积了许多严重伤害,四十岁之前便已辞世。 李岳那时仅只五、六岁,父亲在他心中,便只是一个时常开怀大笑的巨大身影,那些过往英勇事迹,他只能从旁人口中转述得知,在他心中,父亲是个正气凛然,彷如天神一般的英雄,为了抵抗侵入海来市的恶匪起义而战,而他此时一干手下帮众,竟便干出了犹如盗匪一般的行径。 李岳心中一冷,黯然地说:“先将他们埋了,回头我得和你们一个个将这笔帐算清楚。” 数十天之后,通天河畔大扬府英雄大会上,群豪莫不激昂兴奋,他们在上一次抗匪大战后,大都各奔东西,许多久别经年的老友相见,都激动地讲述过往事迹,个个都想要争相来看李闯天两个成年儿子,另一方面,也摩拳擦掌,准备对付那卷土重来的十数路土匪。 各路英雄豪杰们可是过足了瘾,他们尝遍佳肴,痛饮美酒,欣赏河畔美景,在热闹非凡的神兵比斗大赛中鼓噪观战,看剑王父女大斗卫家剑,又听说他们将要结成亲家,喜气洋洋。跟著是李晟风光介绍新成立的堂口──神武堂,十七个异国高手组成的小型菁英堂口,专属李岳与李晟统领。 唯独李岳每日郁闷不乐,借酒浇愁,在那夜灭门血案之后,他将伶儿安顿在一处静僻民居之中,差遣专人服侍,李岳每日前往探望,却不敢将那夜血案经过告诉伶儿,只是要她安心养伤。 伶儿终日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李岳即将动身前往大扬府准备参与英雄大会前最后一次去探望伶儿,两人相依小宅门边准备分离时,伶儿这才红著眼眶拉著李岳的袖口,低声地问:“你说愿意照顾我一生,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伶儿,等这一次四方群豪齐心协力将土匪打退,我便离开闯天门,不再插手帮中事务,我俩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过完一生。”李岳恳切地回答。 伶儿幽幽地说:“何必等到打完土匪?或许……我们此刻便远走高飞。” “这……不行……”李岳皱起眉头,连摇了十数个头,坚毅地说:“土匪是一定要打的,若让他们杀进海来,可苦了百姓。” “闯天门又不是只有你能打?许多英雄好汉,群聚于此不是吗?还是你便想要在一干英雄好汉面前逞威风,多杀几个土匪显得自己更有气概?” “不……”李岳呆楞半晌,闭上眼睛,他当然不能错过这一次的抗匪战役,毕竟这是他长久追寻的目标,和父亲一样,以一身天赐力量,去捍卫海来市全城百姓。这样的信念本已牢不可破,在那夜血案之后,他更觉得自己必须如此。他得赎罪。 李岳脑海中又浮现起那夜灭门血案,他声音颤抖地说:“伶儿,我一定得参与剿匪,你一定要等我。” 伶儿黯然不语,放下了李岳的手,转身入房,声音转为冷峻:“你走吧。” □ 听风轩清幽雅致,八楼一厅中悬挂著一只只巨大珠灯,李岳倚坐窗边,一面痛饮烈酒,看著天上的紫红流云。 “二帮主,海来市南霸天雷老员外来啦,李帮主希望你去和雷老员外打个招呼。”两名帮众恭恭敬敬地进来,和李岳行了个礼。 “有我大哥在就行了,何必再找我。”李岳漠然说著。 “这……”两名帮众伫在原地,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弟,你大哥一人可不成事。”李晟苦笑著进来这厅房,胁下还挟著一小坛酒。他将酒捧至窗旁小桌,自顾自地撕下封条,揭开坛盖,登时酒香四溢。 “咦?”李岳闻到浓醇酒香,跳下窗沿,惊奇地说:“大哥,你将‘英雄酒’开了!” 原来李闯天于一次抗匪战役中,自土匪阵营中夺得一批佳酿美酒,便招呼当时几个攻坚朋友痛饮一番,还剩下十几坛,装成小坛分了,李闯天自己分得四小坛酒,一坛在李晟出生当天高兴之余喝了,一坛在李岳出生那天喝了,剩下两坛,取名作“英雄酒”,留给两子,希望他们成年之后,饮了这英雄酒,便成能为大英雄、好男儿。 李岳自幼好酒,十五岁那年便偷入地窖,将属于自己那坛英雄酒喝干,酩酊大醉之余更是赞叹这英雄酒是天底下最好的酒,此后他总爱将那英雄酒挂在嘴上,便希望李晟有一天开坛来饮,或许他也能分得一两口喝。 “是啊。”李晟倒了一碗,自饮一口,大喊:“果真好!” 李岳站在一旁,不住舔舐口唇,他已不再是当年那偷入地窖的毛孩子,知道这酒是父亲赠与二人,一人一坛,具有深刻意义,他那坛多年前被他自己独自喝光了,此时也不好向哥哥讨酒喝,只当是大哥要在这英雄会上分给群豪们喝了,先让他闻闻香。 李晟哈哈一笑,另外又拉过一个空碗,抬起酒坛倒酒,李岳当然动心,又是感激又是欣喜地说:“够了够了。” 第101章 “够了?”李晟将酒注到一半时,听李岳这么说,笑了起来,却不停下,继续将碗倒满。 “大哥,你分我太多了。”李岳接过满满一大碗酒,赶紧先饮一口,呼了口气,呢喃著说:“终于又尝到了这味儿……” “大哥,我以为你这酒是要分给宴厅上众群豪们享用。”李岳连喝三小口后问。 李晟微笑地将碗中酒喝尽,说:“凭良心说,这酒好是好,咱们这次英雄大宴上从各地搜购而来的美酒,不乏比这英雄酒更香醇美味的。老弟,这酒的好不在其味,而在它的意义。” “是啊,这酒是爹爹留给咱们,要咱们当大英雄,作好男儿……” “因此这酒是我兄弟俩才喝得出其中滋味,其他英雄好汉应当去喝他们自己爹爹留下的酒。”李晟边说,和李岳相视大笑。 “只是我独自喝尽了自己的酒,大哥你却分我这么一大碗,我这可过意不去……”李岳搔搔头说。 “哪儿的话。”李晟转了转颈子,又替自己倒了一碗,便将剩余的整坛酒,全推到李岳面前,和他说:“反正我酒量远不如你,根本喝不了这么多,我便只你一个弟弟,不分你喝isuu書网,分给谁喝?更重要的是,那么多年前你喝这酒时只是个贪杯小鬼,想必也悟不出什么道理,这一次四方英雄齐聚,要征讨土匪啦,我希望你好好想想父亲留下这酒的意义。” 李岳心中一阵激动,咕噜咕噜将碗中英雄酒喝干,抓起了酒坛,高声说:“大哥,我们分著喝!” “嘿,你喝吧,我碗中的酒恐怕还喝不完呢!”李晟喝著自己碗中的酒,说:“你今儿个喝多点没关系,待会去将雷南那厮揪下来,若出手重了,我便推说你也醉得不知轻重,哈。” “雷老员外独子雷南也来了?” “是啊。”李晟回答:“雷南那家伙意气风发,加上喝得多了,下手狠辣,在擂台上打翻一干我帮兄弟,无双堂的周堂主被他打落一颗牙,豹子堂唐堂主两天前已经动身前往土匪出没前线打先锋,现在宴厅之上我帮没有一人压得下那雷南气焰,雷老员外呵呵呵呵地笑,要将一口假牙都笑出口了。” “嗯?那杨叔叔怎不出手?啊,是了,他定是和卫叔叔跑到不知何处去谈论铸剑奥秘了。我这就去将那雷南扔下台。”李岳抬起酒坛,畅快痛饮,一下子将美酒喝得精光,放下酒坛,抹抹嘴巴,起身便要下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大哥,你何不派神武堂人马上台?” 李晟摇摇头说:“你以为我不想?但那武斗擂台本是要让看大伙儿自行上台捉对比划,若神武堂上台,人家要说我度量小、输不起,连用来抗匪的亲卫队都派出来啦。更何况神武堂十来个高手都来自海外,即便赢了,人家说闯天门这么大,事到临头却也得靠以钱财买进的异国好手来撑场面,若是输了,那便更难看了……” “嘿。”李岳伸了个懒腰,拍拍胸膛,懒洋洋地说:“不过便是一个雷南,便让大哥你头疼的了。” “是啊,所以你待会儿不用太给雷老先生面子,咱们已经给他够多面子啦。” □ 主厅之中轰闹吵杂,拚酒的拚酒、比剑的比剑、闲谈的闲谈、吵架的吵架,那几个武斗擂台上,最热闹的莫过于连胜十余场的雷南那台子了。雷南这年未满四十岁,从年迈的父亲手中接过了家传紫金断岳刀和庞大家业,意气风发,这次前来参与这剿匪英雄会,本便有意展示雷府实力,让四方英雄们知道海来并不只有一个闯天门,在通天河以南,还有个雷府。 雷南一身华贵紫金长袍,内里披挂镶有白玉战铠,一副将军出征模样,在擂台上一连打翻八个各路好汉和七个闯天门帮众,便也只有在和无双堂周堂主对上时,用上了双手且游斗全场,其余对手全在数招之内让他撂倒在地。 但此时雷南的紫金长袍微微发颤、袍摆低垂披地,一脸惊恼愤怒地让一个高大汉子握抓著右手往地上按压,那汉子一身东洋武者服饰,面无表情地站著,左手叉腰,那便是日后神武堂三位副堂主之一的藤田加胜。 雷南弯腰曲身,渐渐地让藤田加胜压得单膝下跪,当他膝盖碰著擂台地板之时,终于忍不住以左手撑住右腕,猛然发力,却只将藤田的手压之势稍稍上举了些。 “放肆──快下来!”李晟与李岳返回大扬府主厅时,见了如此场面,惊讶怒斥。 藤田并未答话,手一松,向后退了一步。雷南虎吼一声,自蹲姿飞拔窜起,右手成拳朝藤田脸面击去,连出七拳,藤田退了七步,脑袋闪了七次,都在雷南拳头中指骨结几乎触及鼻端那刹避开,使拳头自他脸旁削过,在旁人看来,藤田的脑袋比雷南的拳头还快。 雷南愤怒再喝,第八记右拳先击右侧,左肘跟上,欲使藤田避无可避。 藤田身子已贴在擂台边缘,无法再退,他伸手挡格,硬接下雷南左肘,顺势一推,将雷南推出了好几步外。 擂台下群雄哗然,交头接耳嚷嚷著:“这家伙力气好大!”“雷南丝毫伤不了他!”“雷南家传武术是刀法,得使兵刃才能发挥全力。”“这神武堂的家伙看来更未尽全力,他是给雷家面子。” “藤田!还不滚下来──”李晟大吼,但他并非武术好手,嘶吼声音在轰闹喧天的主厅之中,一点也无震摄之威,此时他年纪尚不足三十,在英雄会上见了许多与父亲同辈的宾客都要称呼叔叔伯伯,大伙儿也是看在他去世父亲、以及闯天门日渐壮大的份上,尊称他一声李帮主,实则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神武堂的藤田加胜──”李岳一声长啸,身子一绷,像脱弦箭般地奔至擂台前,一个翻身上了台,站在雷南和藤田之间。 “阿南,人家敬咱们是客人,处处容忍你,你也闹得够了,还在台上丢人现眼!”雷老先生远远喝叱著。 雷南仍气喘吁吁,恼怒地瞪著藤田,但他这么一气,本来的三分酒气已荡然无踪,自知死缠下去只有丢脸的份,只得拱了拱手,说:“李副帮主、各位英雄,我雷南多喝了几杯,出言无状,请多包涵。”说完,身子一拔,跃下了台,但大家只听得喀啷一声,一个东西落在台上,那是雷南铠甲护臂上的几片碎裂护甲,竟是在藤田接下雷南出肘时顺势捏裂,在雷南跃起时终于脱落掉于台上。 观战群雄们低声交谈,都说雷南这次连胜十余场的威风,全败在最后一场上了。 雷南涨红著一张脸,回到自己座位席间,气恼地不发一语。 “神武堂的兄弟,是谁允你上台的?”李岳瞪视著藤田。 藤田向李岳行了个礼,看看雷南,以极不标准的口音向李岳回答:“雷先生……说……闯天门……无强人……要我们神武堂……上台。” 李岳点点头,他本便无意替雷南出气,但总得给雷老先生一些面子,加上此时自己既已上台,又见了藤田怪力,也觉得手痒,便说:“你力气很大,陪我玩玩吧。”这些天李岳本也是台上常客之一,但他太过厉害,其他宾客也不敢和他当真过招,他便找一干帮众和他比拚力气,十几个人推他一人,也推不动。 藤田点点头,答:“李副帮主有命……藤田加胜不敢不从。” “好!”李岳向前伸手,五指大张,摆明便要和藤田比拚握力,底下观战好汉们又是一哗,都想李岳一身力气天下无双,众人皆知,和藤田又是主仆关系,说什么都不会输,相较之下,方才出尽全力也扳不倒藤田的雷南,便更远逊于李岳了。 但众人这么想时,藤田已和李岳十指对扣,两人的手臂都绷起狰狞肌肉,藤田的手臂略细,但一时之间却未显下风,和李岳紧紧对抓著手,比拚力量。 “嘿!”李岳又一发力,将藤田推得后退了一步,却觉得藤田的力气比他想像中更大,几乎便要和两年前他扳倒的那只大黄牛一般了,李岳嘿嘿一笑,手上脚下更多添了几分力气,将藤田压得弯下腰,便和方才藤田压倒雷南一般模样。 “我准你用两手。”李岳语音未毕,藤田左手已经抵上了右手,李岳突然感到一股怪力如巨浪般袭来,身子一震,退了半步,心中一惊。 台下群豪也鼓噪哗然地喊:“这神武堂的家伙当真厉害。”“他刚刚推动李岳了!” 李岳有些后悔自己过于自负,且对眼前的藤田另眼相看,他闷吭两声,浑身崩出力量,想要将藤田一口气压倒,这场便算结束,下台喝酒吃肉。 但藤田退了数步,仍撑著李岳压击,李岳使尽了全力,单手却压不下藤田双手,有些不是滋味,突然听了远远几声大喊:“人人都说李岳是大英雄,根本胡说,他分明是一个欺压良善、屠人全家的无耻之徒!” 李岳猛然一惊,扭头去看,还未看清是谁说话,便感到藤田抵抗的力量突地更大,暴冲而来,他分心之余,一瞬间无法回力抵抗,便要松手罢斗,但藤田竟不放手,呼呼呼地连逼三步,双手一拧一转,将李岳压倒在地。 “哗──”群豪们全傻了眼,便连雷南也惊愕地张大了嘴,一瞬间还分辨不出李岳是真倒还是假倒,是否是顾全自己面子,才故意让藤田压倒,好向众人表示“藤田力气太大,连李岳都扳倒了,雷南力气不如他,也没什么。” 但一瞬之间,李岳拔地而起,凛凛站著,指著方才出声之处,喊:“方才是谁说我,有种光明正大站出来说!” 第102章 李岳怒极一吼,突而感到有些晕眩,他揉了揉太阳穴,瞪著怒目在方才出声之处扫视。 “是我说的,李副帮主,你尽管连我也杀了!”在英雄宴上闯天门帮众席间,一个年高长者,双手按著桌面,以全身的力气嘶吼著。 大厅之中渐渐静了下来,那些喝酒比斗说话叫嚣的汉子们开始将注意力都转到李岳这儿,他们四顾张望,也见著了那发声怒斥李岳的闯天门帮众。 李岳按揉著发晕的头,沉声问:“你……是帮中兄弟?好兄弟,我李岳做了什么,你说……” 那年迈的闯天门帮众不顾身边几个同伴拉扯,推开了他们,气喘吁吁地离开座位,高举著消瘦臂膀,指向李岳,一字一句地说:“你见我儿媳妇年轻貌美,便杀了我儿子,将我媳妇劫了,囚禁起来,你说,有没有这一回事!” 主厅之上一下子哗然开来,许多闯天门帮众朝著那说话老帮众怒骂:“老何,你发什么酒疯!”“李副帮主岂是这种人?” “大家让我说句话!”李岳怒喝一声,将骚乱压下,闭目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沉沉地说:“我的确爱上了一名有夫之妇,那丈夫蛮横虐妻,那晚伶儿被悬在大厅之中,被她丈夫鞭得几乎死去,我率众救人,与大宅奴仆发生争斗,我将伶儿救出送医,我手下们却在激战之下,将那大宅中人尽数屠戮。那夜之后,我将出手杀人之人,每人打断一臂。我犯下的过错自不能免,待剿匪大战过后,我李岳离开闯天门,从此不问江湖中事。” 李岳一面说,心中却似淌血,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夜惨案那干死者,却是自家帮众亲人。 “一派胡言!我儿子一向对人和善,且极为疼爱伶儿,岂会鞭打她,你故意将我那儿子说得如此不堪,这样就能免去你的罪行了吗?”那何姓年老帮众越说越是气愤,他一把将胸前衣衫扯得破裂,露出胸前疤痕,大吼:“这些伤痕是当年我和你爹爹闯天爷一同出生入死,拚出来的,你做出这种事,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闯天爷吗?” “混帐,你胆敢对帮主无礼!”“快将他拿下!”闯天门帮众骚动起来,纷纷都要去抓那老帮众。 “其他人不许出手!”李岳大喊,将那些帮众喝退,他瞪视著那老帮众,缓缓地说:“兄弟,我不以副帮主的身份压你,反正我也快不是副帮主了。我刚刚说过,我治下无方,我需负责,但我绝非仗势强抢民妻,是你那儿子蛮横虐妻在先,这点我一干手下,还有伶儿,都可以作证。” “你手下自当站在你身边,你是帮中副帮主,谁能奈何得了你!”那老帮众愤怒喊著。 李岳怒极大吼:“帮中兄弟人人平等,犯下帮规便接受罪堂审判,罪堂江堂主,出来,将事情好好审个清楚。” 罪堂堂主江邦志尴尬地步出席间,看看那何姓老帮众,又看看李岳,摇摇头说:“李……李副帮主,今儿个是英雄大宴,这……这事儿便先搁下,别在这么些人面前争执此事……” 那老帮众怒喝:“是啊,你也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丑事!” “不必搁下,便在这儿进行!”李岳走至一张桌前,抓起一坛酒,猛喝下半坛,向看傻了眼的宾客群豪们说:“各位,我李岳脑筋不好,行事鲁莽,但下流无耻之事我绝不会做,各路英雄好汉,大家喝酒吃肉,看咱们闯天门公正严明审判李岳!”李岳说完,放下酒坛,又觉得地转天旋,他哼了一声,来到江邦志面面前,双手负于背后,单膝跪下。 这是闯天门帮众犯过受审时的姿势,若是罪证确凿,那么一名罪堂帮众便会持棍打在受审帮众立著那腿上,使其变成双膝下跪,此时李岳单膝著地,上身挺直,表示自己问心无愧。 李晟来到李岳身旁,伸手要去拍李岳的肩,李岳避开李晟的手,高声说:“大哥,你别碰我,别让人说大哥你护短。江堂主,你便将我当成一般帮众审问!” “好。”李晟点点头,先向各路英雄弯腰鞠了个躬,又向罪堂堂主江邦志说:“便照李副帮主所说,公公正正地审,剿匪之役出师在即,闯天门便先树立榜样,我弟弟犯下何罪,便以何罪论处,治下无方与滥杀灭门、强夺民妻,相差甚大,不可混淆。” 李晟话说出口,随即返回席间,低垂著头、闭目不语,此时主席之上还有八长老、王宝胜、公孙祖、雷老先生及其他重要宾客。卫云五与杨仇飞却不在席上,他们正在大扬府准备的打铁工房中研究铸剑奥秘。 罪堂堂主江邦志清了清嗓子,踱步半晌,说:“帮众李岳,你称你手下知此经过,现在我便要他们出来作证。” 便如此,李岳那干亲近随从手下,一个个低垂著头,犹豫踟蹰地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发一语。 “老何儿子一家惨遭灭门,究竟是李岳指使,亦或是如李岳所言,争斗打杀之余,出手过重所致?”江邦志问。 马天敬突然跪了下来,向老何一连磕了十数个头,哭嚎著说:“老何,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我与你儿子无冤无仇,与他家人也无冤无仇,但……但李副帮主之命,我们不得不从!” 马天敬此话一出,群豪尽皆哗然,许多闯天门帮众吆喝起来,酒杯酒壶纷纷砸向马天敬,怒斥著:“你想清楚再说!” 忽地一声惨嚎,一个扔掷酒杯的帮众捂著肩头滚倒在地,他的手臂已经没了。 神武堂一名驼背汉子,双手持著弯刀,不发一语,站在那起哄帮众身前,手上的弯刀犹自滴落著血,这汉子便是之后神武堂三位副堂主之一的驼神。 李晟终于开口,他指著那断臂帮众,目光环顾自帮帮众说:“帮中进行审问,帮中弟兄谁再起哄生事,便如此下场。” 大厅之上刹时静得一点声音也无,便连非闯天门帮众的四方群豪们,也都屏住了气息,看著大厅中央的这场审问。 “马天敬,你想清楚,再说一次,那起灭门血案,是李岳为了夺人妻子,指使你们灭人全家,还是如李岳所说,为了援救那受虐女子,过程中斗争所致?”江邦志严厉地问。 “许久之前……李副帮主爱上了那叫作伶儿的女子,每日前往通天河畔和她说话,前些时候,李副帮主知道那伶儿竟是有夫之妇,一时气苦,便领著咱们去那伶儿家中探视,见到那伶儿与她丈夫状甚亲密,一怒之下,闯入了屋中,将她丈夫一掌击毙,宅中奴仆见主人惨亡,持著棍棒围捕咱们,李副帮主说……他说……” “马天敬──”李岳本来只觉得马天敬态度怪异,但身为受审之人,未经罪堂堂主许可,不得擅自辩答,但他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怒喝一声拔地而起,伸手去抓马天敬的脑袋。 一旁神武堂驼神身形快绝,挥刀来斩李岳那手,李岳只得缩手,马天敬身形一个不稳,向后坐倒在地。 “他想灭口,快阻止他!”老何大叫著。 “放屁!”李岳愤然怒吼,藤田也自另一侧袭来,伸手要抓李岳肩臂。 李岳反手架住了藤田双手,怒不可抑,正要发力将他扔开,却觉得双臂双腿使出来的力气,比平时小上许多,脑中又是一阵晕眩,藤田将李岳右臂扭至背后,将他压得跪下。 李岳被压下之时,仍将一腿平伸,不愿双膝著地,以致成了一个古怪坐姿,他咬牙切齿,愤恨吼叫:“马天敬!你担心承认你们鲁莽杀人,要受帮规惩戒是吧,好,只要你们将事实说出,不论人是谁杀的,全由我李岳一人担,我这颗脑袋,今夜便摘下奉上,你别将肮脏罪名,扣在我头上──” “方才帮主吩咐过,这场审问,一切按帮中规条进行。”江邦志朗声说著:“受审之人擅自答辩、反抗审判,依照规条,处碎口之刑。”他朝几个罪堂帮众招了招手,两个帮众上来,拿了一只瓷酒瓶,塞入李岳口中。 李岳神情愤然,却不为难那两个帮众,张大了口,将那酒瓶含住一截,另一名帮众按住李岳的头,抬膝一撞,撞在李岳下巴上,那酒瓶应声而裂,一半落了下来,酒瓶另一半的碎片,便全溅在李岳口中。 两个帮众随即取了巾布,绕过李岳后颈和上下齿间,将他的口捆缚绑住,鲜血自巾布间流泄而出。 李岳怒目瞪视著马天敬与他手下一干帮众,奋力挣起身子,将古怪坐姿又变成了单膝跪姿,藤田便也松开了手,回到原先站立之处。 马天敬站起身来,脸色惨白,好半晌才继续说:“那宅中几个奴仆见到了主人被杀,惊讶叫嚷,李副帮主便下令要咱们将他们杀尽,不能走漏一人,不能让这事传扬开来,咱们只好追杀那几个叫嚷奴仆,但那些奴仆惊叫声中,引来了大宅当中更多奴仆和家中老幼,咱们一阵滥杀后,这才发觉那大宅之中的人,几乎让咱们全杀尽了,只剩下两个丫环,咱兄弟们见她们年幼,不忍下杀手,便将她们暗中放了。” 老何紧接著说:“江堂主,马兄弟说的没错,那两个丫环连夜回来找我,将这事儿告知了我,我本欲赴总坛告状,但想想这事必然要被李副帮主压下,所以隐忍至现在,才在天下英雄面前将此事揭发!那两个丫环我也带来了,阿娥、阿碧,你们出来!” 席间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应声而出,哭哭啼啼地来到老何身边。 李岳看著她们,她们便是当晚李岳赶到那大宅之中,踢倒帮众后放走的两个丫环。 “那日杀死老爷的人,便是跪著的这人,他要将我们全杀了,是……是这位马兄弟偷偷放了咱们……”两个丫环在江邦志询问之下,这么回答。 第103章 李岳全身发颤,口舌咕噜要动,却说不出话,口中碎瓷破片扎刺著他的口舌,他口上咬著的白色巾布早已染得艳红一片。 “江堂主,我还有人证,我那儿媳妇也在这大厅之中。”老何大喊:“伶儿,出来,出来指证这个恶徒!” 李岳闻言一惊,全身发热,抬起头来,茫然地看顾四周。 一个身披灰色斗蓬的人出了席间,来到审问众人之中,将覆头布巾揭开,正是伶儿,伶儿脸色青白,神情漠然。 “伶儿……伶儿……”李岳身子一个晃荡,又要起身,他不顾口中酒瓶碎片,呢喃出声,口际淌落下的血更多了。 “伶儿,你告诉大家,我说的有没有错、马兄弟说的有没有错,我们可有冤枉那李岳?” 江邦志厉声问:“伶儿,你说,李岳究竟是为了救你,和你丈夫发生冲突,还是为了掳你,将你一家杀尽,你们之间,可有私情?” 伶儿发青的唇微微一颤,低声说:“我丈夫待我很好……我和李岳,没有私情。” 大厅之中,起了一声一声叹息,四方群豪们在听得两个丫环指证时,大都认定了李岳当真犯下了这事儿,但此时听得伶儿亲口指证,仍然摇头叹息,可惜这大英雄李闯天的后人,竟干下这等强掳人妻、屠人全家的下流事。 李岳茫然看著伶儿,一时之间竟听不清四周声音,只回荡著一声一声“我丈夫待我很好……我和李岳,没有私情。”的字句,眼前也看不清四周东西,景物汪汪粼粼地糊成一片。 跟著,他感到自己的左膝一阵一阵地剧痛,有两个帮众持著木棍,击打著他的左膝,且不时发出怒喝:“罪证确凿,还不双膝下跪!” 李岳又感到头颈之上也有人按压,却不是藤田、驼神等神武堂帮众,而是一般罪堂帮众,李岳咬牙强忍,却仍让他们渐渐将自己挺直的身躯压得弯下,持棍帮众打得更加大力,他们挥动棍棒,一记一记朝著李岳膝盖骨上打,打断了好多根木棍,喀嚓一声,终于将李岳左膝盖打断。 李岳茫然倒下之际,仍然将腿一偏,整个人侧躺伏下,硬是不跪,他这才发现今晚力气小了许多,先是让藤田在台上翻倒,跟著便连这一干罪堂帮众的力气似乎也大过他了,他让一群帮众压著身子,再也不能动弹,仅能微微转头,伶儿、老何、马天敬等,皆已转身散开,审判已经结束,将要定罪了。 他看了看李晟那方向,李晟摇头叹气,将手边一碗酒一干而尽,起身准备离席,他和哥哥李晟的目光在极短暂的那一刻接触,他明白自己为何没有力气了…… 是那坛英雄酒。 第二十五章一十七 “好美啊……”卫靖站在小丘上,转身四顾辽阔平原,远山的另一端,已经升起了太阳,清晨的风吹拂著卫靖身躯,他觉得这一阵风几乎要将他连日来的疲累都吹去了。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草原上翻了两个筋斗,踢脚挥拳一番,突然觉得头晕虚弱,只好坐下歇息,毕竟他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 昨夜,他们终于自地底爬出,来到草原之上,他们朝著西北方向那百叠屋村走,李岳一跛一跛地大步跨走,卫靖和公孙遥则步履蹒跚跟在后头,他们头顶著满天星点,听著李岳沉静述说著往事,直到他们感到身子和双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李岳才领著他们在一处小丘边歇息,他们拔起地上的青草放入口里咀嚼,吸取一些汁液解渴,然后躺下歇息,三人很快便睡著了,直到日出。 卫靖摸著肚子叹气喊饿,见公孙遥和李岳也已起身,便问:“李岳叔叔,还要走多久才能到那百叠屋村?里头可有卖吃的?”他指著远方那奇异楼城,他从未见过那么古怪的建筑,远远看去便是一栋大楼城,但比起海来市最大的建筑还要大上许多,便像是在一群破烂小屋之上,再堆叠建盖上新的破烂小屋,层层叠叠、歪歪斜斜地盖成了这么一栋大楼城。 和昨晚相比,李岳似乎阴郁沉闷了些,他的眼神呆滞,默默望著远方,直到卫靖追问数次,他这才回答:“一般小镇里有的,百叠屋村都有,不过便是脏了些、穷了些、破了些,专门便给我们这种人待的。”李岳拍了拍身上的草渣,一拐一拐地往百叠屋村的方向走去。 “那不就和地下海来差不多了,只不过是长在地上的。”卫靖与公孙遥跟在李岳身后走,公孙遥看著李岳跛了的左腿,知道那是当年英雄会上,让罪堂审问时给打断的,他心中激起了一股同仇敌慨的情绪,很想上前搀扶著李岳走,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李岳虽然跛了,但此时的身形仍然比他和卫靖强健太多。 “那个李晟真不是个东西,竟安排这种毒计来陷害自己的亲生兄弟。”卫靖唾骂著,大发议论,数落著李晟的不是,昨夜他听李岳述说往事,起初便只以为全都是李岳那干手下鲁莽滥杀,铸下大错,但紧接著得知后续经过,这才晓得这整套戏码,全是由李晟一手策划。 伶儿只是李晟的亲信花了数百银顾来诱使李岳上当的一名青楼女子,在此之前,也有数名身怀同样任务的女子在李岳身旁出现,或是装作受了盗匪欺凌、或是装作自远方而来,无依无靠。 李岳爱上了伶儿之后,此计便已成一半,马天敬、那何姓老帮众、被屠戮的大宅一家、两个逃生丫环等,自然都是李晟一一安排,在适时的时候登场,负责进行他们各自的任务,为的便是要让李岳在英雄大会之上身败名裂。 “李晟既已是帮主,何必如此?即便要巩固自己地位,也无须在剿匪大战之前动手,那不是使己方少了一大助力吗?”公孙遥不解地问。 卫靖哈哈一笑说:“道理很简单,李晟武功远不如李岳叔叔,他必定是担心剿匪战役时李岳叔叔大出风头,名声远远超过他,这可能会威胁到他帮主之位,所以费了好大功夫安排这样子的奸计,来陷害李岳叔叔。” “若真是如此,那么李晟未免也太过狠毒,为了诬陷李岳叔叔,便牺牲了那大宅之中数十条人命……” 卫靖挥手说著:“那大宅中人必然也是李晟安排的,什么坏丈夫、什么媳妇儿子,当然全是假的。那些大宅里头的奴仆、丫环、老爷、姊妹们,想来都是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家伙,收下好处合演这出戏,只是他们可不知道最后会被杀死罢了,马天敬等滥杀一通,不但照足了剧本行事,也算是杀人灭口,连后谢都省了,我猜一定是这样!” “心狠手辣至如此地步,我真难以想像……”公孙遥叹了口气,摇摇头说。 “嘿嘿,李晟处心积虑,除去了李岳叔叔这心腹大患,可惜他也当不了多久的帮主,最后还是死了;那个诬陷李岳叔叔的老帮众想来也老死了,伶儿和那两个丫环现在倒不知在哪儿……不,李晟恐怕不会留下活口,只怕他们早给灭口了;马天敬倒是生龙活虎,还当上无双堂副堂主,好在神兵大会时樊军打断了他一条手,也算是替李岳叔叔出了口气。”卫靖滔滔不绝地说。 李岳对两人言语充耳不闻,默默一拐一拐地走,此时听见了卫靖提起马天敬,这才朝卫靖瞥了几眼,冷冷地问:“你们见过了马天敬?” “是啊,他现在和满全利、秦孟先、鲁雄,同为无双堂四个副堂主。” “若不是我的疯癫病,我早已去了闯天门,找他‘叙旧’了……”李岳看著自己右手,缓缓地张开、合起。 “李岳叔叔,你独自前往地下海来,就是为了要去那神兵大会找李晟和马天敬报仇?这么多年来,你从未返回海来市?你的疯癫病,是因为那时给气出来的吗?你昨晚还没说你是如何从前往刑堂的木板车上逃脱的。”卫靖连珠炮似地追问。 李岳抬头看著苍天,按了按自己脑袋,露出了狰狞的神情,仿佛头疼一般,卫靖见了李岳如此模样,便不敢再追问,就怕激起他的疯癫病,一下子六亲不认,大开杀戒,那可不妙。 李岳闭起了眼睛,用手指在脑袋上敲著,跟著猛力拍打,发出好响亮的声音,好一会儿,这才舒了口气,悠悠地说:“这不是气出来的,是让闯天门中一个绝顶高手伤的,他一刀砍在我脑袋上,我能活下来,已经是老天爷赏赐……” “天底下竟然有人能胜得了李岳叔叔?”卫靖佯装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问:“难道是马天敬?” “呸!马天敬也算绝顶高手?”李岳怒叱一声,瞪了卫靖一眼,见卫靖吓得不再说话,怒气才消减了些,说:“而且谁说我输了?我一个打他们几十个,杀了一堆王八羔子,那个斩我一刀的家伙,也不好过,他被我摘下了一条胳臂,嘿嘿……” “原来是神武堂的藤田!”卫靖和公孙遥同声说。 “你们也见过藤田?” “神武堂现在三个副堂主,一个是藤田、一个是使弯刀的老驼子、一个叫青眼儿,那青眼儿年纪尚轻,李岳叔叔你当年应该是没有见过。” “使弯刀的老驼子……是了,是那驼神,他的弯刀也是一绝……仔细想想,我的仇人现在在世的,似乎倒还不少……”李岳回头看了看那已经几乎看不见的几排老屋,是这附近通往地下海来唯一的入口,是个荒废许久的小乡镇。 “李岳叔叔,马天敬背叛了你,还押著你前往闯天门刑堂要处决你,你便乖乖地让他押去?当时你应当已经知道你大哥李晟的毒计了吧。”卫靖对李岳逃脱的经过十分好奇,便换了种方式问。 第104章 李岳摇看著远方,好半晌才呢喃说著:“那时我还来不及想这些,我的脑袋之中,是一片空白的……” □ 下了药的英雄酒药力逐渐发挥,悲痛侵蚀了李岳的心肺,他闭上了眼睛,任由人处置。 一阵袭上口鼻的清凉感觉使他再度回神,他全身被绑缚了一圈一圈的粗麻绳,被固定在一台木板车之上,他让一片草席盖住了全身,看不见外头动静。 他听见了大扬府主厅喧闹吵杂之声,感到身旁有些人走动交谈,马天敬也夹杂其中,他恨不得立时跳下木板车,一拳打死马天敬,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的脑袋还轰轰乱乱的,回想著方才发生的一切。 跟著,木板车动了,似乎是让两匹马拖著前进,有一票人马随著木板车一起行动,他从那些人的口中得知,这路人马正循著无人小路,赶往闯天门刑堂,为的是处决自己。 在颠簸的路程中,他闭著眼睛,心寒如冰,听著那些帮众谈论这件事儿,他终于想透了全盘经过。 “哈哈,伶儿,你干嘛一直看那家伙,难不成你真对他有意思了?”一个帮众哈哈大笑。 李岳一怔,这才知道原来伶儿也跟在这阵仗之中。 伶儿与一名帮众同乘著一匹马,跟在这队伍之中,神情冷淡,看著前方两匹马上两个帮众,一人拉著一条绳子,拖动著后头的木板推车。 “话说起来,咱们每一个人与你的关系,比起你和李岳的关系都要来得深厚,咱们每一个都是你的丈夫,李岳大概只有那夜送你就医之时,见过你的身体而已,每次想起李岳期待与你见面时的模样,便觉得好笑!”帮众们轰然笑著。 “你们闭嘴!”伶儿愤怒尖叫,跟著颓丧低头,黯然不语。 李岳静静躺在木板车上,一动也不动,他的口仍紧缚著那染红了的巾布,他口中还有许多酒瓶碎片,他的膝盖断骨随著颠簸路程不停颤动,但他此时几乎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全都让自胸膛之间擂鸣散发而出的巨大悲痛淹没了。 她好半晌才说:“各位好哥哥们……我的那份钱不要了,分给你们吧,你们将他放了……” “啊哈,这娘们当真爱上他了!”“伶儿,你以为你当真可以分得一笔钱,远走高飞?”“你当咱们比李岳还蠢,放了他,等他回来找咱们报仇?” 伶儿冷冷地说:“你们可以打断他另一条腿,让他完全跛了,一个双腿都断了的跛子,如何找你们报仇?你们要杀我灭口,可以,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但我还是希望你们放了他……” “这多麻烦啊!李岳这家伙的腿又粗又硬,你没看刚刚打断了多少棍子,待会一刀抹在他脖子上,我便不信这笨家伙连脖子上的血脉都是坚硬的,哈──”一个帮众大笑,挥动鞭子在草席上呼呼抽打几记。 其余的帮众纷纷起哄:“小张,平时你在李岳身旁摇头摆尾,像个小跟班似地,现在可狂妄了!”“啰唆,你还不是一样!” “你们不放也不行,我刚刚让他服下了解药,待会等他力气恢复了,你们想要杀他也难了。”伶儿冷冷地说。 “什么?”马天敬一怔,手一招,阻下了整个队伍。 帮众们狐疑问著:“你别想骗咱们,他被捆得紧紧的,口中还绑著巾布,你如何喂他解药?” “我将解药化入水中,趁方才大家备马时,掀开草席一角,淋在他口中巾布上,解药水自会顺著巾布,滴入他的口中。” “你以为咱们会上你的当吗!”那与伶儿同乘马匹的帮众转身揪著伶儿的头发怒骂:“你死到临头了还想骗人?李岳会上你的当,我们可不傻!” 伶儿不等他说完,伸手至那帮众腰间抽出佩刀,捅了那帮众一刀,滚下马来,扑到李岳躺的木板车边,一把将草席揭开。 “快抓住她!”“贱货!”帮众们纷纷下马,拔出腰间佩刀,却没有一个敢靠近那木板推车,他们见到木板车上的李岳眼睛睁著,环视他们每一个人。 “饭桶,还不动手!”马天敬翻身下马,挥动九截鞭朝著伶儿打去,伶儿尖叫一声想要躲避,左肩让九节鞭打中,登时鲜血淋漓。 伶儿脸色煞白,拿著佩刀割动起李岳身上的绳索,帮众们吆喝著,挥刀杀来。 啪嚓一声,一条绳索断了,李岳右手微微挺起,手臂上青筋纠结,肌肉贲张。 帮众哇地一声,一下子全都后退数步,彼此看著,说:“你快上去给他一刀。”“你怎么不去!” “废物!”马天敬还坐在马上,他挥动九节鞭,照著李岳脑袋挥打而去,李岳猛一偏头,让那九节鞭打在自己肩颈胸膛之处,登时浮凸出一道可怖血痕。 “不要!”伶儿尖叫,举刀想要护卫李岳,马天敬一鞭卷去了她手中的刀,跟著一鞭抽打在她的腿上,将伶儿一鞭子抽倒。 “趁现在,大家做了他!”马天敬呼喝著,又一鞭抽向李岳的脑袋。 李岳闷吭一声,他右臂处几道绳索登时断裂,一把抓住了袭来的九节鞭头,此时马天敬使的九节鞭不像十数年后的神兵大会那般,锐利如刃,而是钝的,李岳的力气并未完全恢复,他猛一使力,还是将九节鞭抢了过来,抡转挥动,一个离他较近的帮众登时给打烂了脸。 “哇──”帮众们哗地一声,吓得连连后退,他们本便是李晟长期布局之时,一一安排至李岳身边的眼线卧底,同时李晟也仗著帮主调动职务的权力,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任务,派给李岳原来那些较为忠心的随从手下们,使之离开李岳身边。 也因此,这干平时围绕在李岳身边,陪他饮酒作乐的随从下属们,对李岳既是心怀鬼胎,又十分畏惧害怕,那夜大宅屠杀之后,他们每人都让李岳打断了一条胳臂,自是记恨在心,这趟处决任务,每个家伙都想在李岳身上斩上一刀半刀泄恨,但在这当下,李岳竟恢复了力气,他们心中的惊恐可想而知,有两个腿软倒地,有三个转身抢马要逃。 “别怕!大家合力杀死他,若不杀他,回去帮主必然要杀咱们!”马天敬跃下马,大声喊著。 “你行,你上啊!”一个帮众怪叫著,推开马天敬,抢了他的马,立刻驾马逃跑。 也有三四个胆子较大的帮众,见到李岳只有一只手能够活动,便硬著头皮举刀杀上,李岳躺在木板车上,挥动九节鞭应战,他另一只手也没闲著,一把又扯断了几根绳子。 “贱人,全都是你!”一个帮众趁机斩了地上的伶儿一刀。 下一刻,那个帮众飞了出去,撞在一堵墙上,瘫软倒下,再也起不来了。 大家猛然惊觉李岳已坐了起来,方才那帮众是让李岳抡拳打飞的,李岳一手抓著九节鞭,一手撑著木板推车,胸口不停起伏,他一把扯下了口中巾布,噗的一声,将口中酒杯碎片喷在一名吓傻了的帮众脸上,跟著猛一站起,直挺挺地向那帮众打出一拳,那帮众也飞了出去。 李岳左腿膝盖骨断,出拳之后随即扑倒在地,但此时帮众们再也没人敢来杀他,便连马天敬也抢了一匹马,转头奔逃。 “伶儿……伶儿……”李岳挣扎爬著,抱起了瘫倒的伶儿,他将伶儿放上木板推车,双臂抓著推车木杆,挣扎站起,藉著推车的倚靠之力,一跛一跛地推动推车前进。 “你别怕……我送你去老医生那儿,他医术精湛……会救你活命!”李岳口中还有些酒瓶破片碎渣,加上口中许多伤口,含糊不清说著。 “不……别去那儿……”伶儿挣扎起身,她的肩头和小腿各让九节鞭打了一下,两处地方骨头都碎裂了,剧痛不止,她的后背被斩了一刀,血染红了全身。 “那附近一定有闯天门的帮众聚集,去了只会让我俩死得更快……你得逃远一点……”伶儿茫然说著。 “逃去哪?能逃去哪?”李岳愤然吼著。 “地下……”伶儿身子颤抖,指著一个方向,说:“往那儿去,可以通往地下……一年前,我从很远的地方,通过了地下海来,来到了海来市……我以为这儿是个美丽繁华的地方……能赚到很多的钱……过很好的生活……” “地下海来……不成,那儿连个医生都没有!”李岳咬牙切齿,脚步加快,勉力推著推车,到了人潮稍多的地方,先是和几处民居要了布和紧急治伤的药材,替伶儿扎紧了伤口,又替伶儿将断腿和肩头固定绑缚,跟著要来了扫把,将自己断腿也扎紧捆实。 他将伶儿重新抱上了推车,四处寻找药铺医间,他听见了远处几声烟花爆炸,他知道这是闯天门发出抓拿要犯的号令。情急之下,只得推著伶儿,急急逃著。 “全都是你……要是你那日不抢去我的酒,我虽是骗你……但我真的会跳入水中,死了便罢了,海来市……没有我想像中的好……”伶儿坐在板车上,靠著李岳胸膛,笑著说。 “伶儿……方才你在大扬府中,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对我毫无情意?”李岳问著。 伶儿微微笑著回答:“当然是真的……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的男人,是英俊白净、风度翩翩、饱读诗书……很有学问的那一种,才不是你这种……粗皮硬肉的臭男人……”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帮我?” 伶儿抬头,看著几道在夜空爆开的烟花,喃喃地说:“我不知道……” 远处传来了快马奔踏之声,李岳心中一惊,心想此时他断了一腿,身上力气尚未完全恢复,倘若追兵之中混有强敌,可十分难以应付。 第105章 “前头就有通往地下海来的入口……快带我下去……”伶儿急急叫著。 “不成……你伤势太重,你得让医生治伤。” “地下海来也有医生!”伶儿斥骂著,她咳了几声,抹去脸额上的冷汗,说:“我走了很长的路……经过地下海来……身体虚弱,又染上了病,地下海来之中,有一个神医……是他救了我,你带我去,他能救我……”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李岳问著,他听见身后的马蹄声音逐渐逼近,只得将推车推入通往地下海来的巷弄之中,破旧小巷倒挺热闹,有些人围坐墙角谈天说地,有些人摆著摊子叫卖旧货,有些人来来去去,身上都散发著一股奇异霉味,尽管李岳和伶儿的模样十分狼狈甚至可说凄惨,但大伙儿也只是多看了他们几眼。这等场面,他们见得惯了。 李岳将推车推至入口小屋外,将伶儿背上后背,一掌将推车打散,拾起推车握柄作为柺杖,另一手托著伶儿臀背,弯伏著身子,使伶儿能够瘫躺于他宽阔后背上,他一步一步地进了那屋中,向底下那漫长通道走去。 “伶儿……伶儿……你撑著点,你说的那个神医,他叫什么?他在哪里?”李岳一面下楼,一面回头问著。 “全都怪你……全都怪你……”伶儿茫微弱说著:“那天,你若答应……和我远走高飞,不来参与这英雄会……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岳感到伶儿身上的血渐渐染湿了他的后背,心急如焚叫著:“伶儿,快告诉我,那医生在哪儿!这楼梯究竟有多长?我看不到尽头!” “混蛋!”伶儿猛吸口气,怒斥:“明明是你不好,还敢凶我!”伶儿骂完,瘫倒在李岳背上,不住地喘气。 “是我不好……”李岳咬著牙,艰难地下楼,他流下了滚滚热泪,他的亲哥哥使出了毒计要杀害他,他的亲信手下们全反叛他,他的帮中兄弟们联手诬陷他,英雄会上那些远道而来的叔叔伯伯们,全都将他当成了卑劣无耻之徒…… 他心爱的女人,就要死去了。 “你哭什么!明明是你不好……是你的错……”伶儿微弱骂著。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应该带你走,我……我只顾著想要参加剿匪,想逞英雄……是我不好!”李岳强忍著断膝剧痛,加快脚步下楼。 “他们在前面!”“追──”一阵吆喝声自上而下,追兵来了。 李岳回头,见到三十来个闯天门帮众,举著刀剑杀下,其中几个便是方才逃脱的家伙,他们快马前往闯天门较近的据点,召集了更多人马,探问百姓口风,一路追赶而来。 “放下我吧……我不想要你背了……”伶儿挣扎著,想要离开李岳后背。 追兵涌涌杀了下来,李岳只得将伶儿放在楼梯边缘,转身迎战。 第一个跃下的闯天门帮众,让李岳揪住领子,往下一扔,轰隆隆地滚摔下楼。两个帮众使剑刺来,被李岳挥动木棍打倒在地。 伶儿倚靠著参天木柱,双眼茫然看著李岳,不解地问:“李岳……我又不爱你……我还骗了你,你为什么还在这儿……你为什么不走……” 闯天门帮众一个接一个杀下楼,李岳怒喝一声,一棍打在左手边那帮众脑袋上,木棍断裂,那帮众脑袋也裂了;他将断棍一扔,将右手边杀来的帮众砸得翻滚摔落下楼;跟著又伸手一拐,将正前方杀下的帮众轰撞在侧边土墙上。 他断膝震荡,脚步不稳,略顿了顿,又三个帮众跳来,三把剑刺中了他的肩头、大腿和侧腹。 李岳愤然吼叫,将刺在他肩头那剑一拳击断,揪住那帮众手腕,将他当成人肉锤子抡动,将其他帮众砸得人仰马翻。 “你回答我──”伶儿哭叫著。 “我答应过要照顾你!”李岳大吼,又撂倒一名帮众,但肩背胸腹又中了几剑,他一个晃荡,伏倒在楼梯土墙边,上头几个帮众立时挺剑攻来。 伶儿这时动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扑去,双手抓住了那一个帮众的脚踝,将他绊倒,正好摔在李岳面前。 其余帮众怒喝著,挺剑刺入伶儿后背之中。 李岳双手撑著楼梯台阶,猛一出力使身子蹦起,以手作刀,一劈将两个帮众劈砸在土墙之上,两个帮众头碎颈折,立时断气。 十几名帮众持续攻来,李岳狂嗥长啸,拾起地上的兵刃死战不退,他前后左右的尸体渐渐堆积,身上的刀伤剑痕也渐渐增加。 他右手一刀将斜方一名帮众拦腰斩成两截,左手抓著一名帮众脑袋,朝土墙上一撞,将那帮众脑袋撞得扁了。 “再来──”李岳全身让自己的血与敌人的血染得通红一片,在这一刻,那干闯天门帮众们的士气终于溃散了,再也没有人敢继续进攻李岳,他们扔下了刀械,转身向上奔逃。 “别逃──”李岳想要去追,但他一腿骨断,另一腿中了三剑,无力上楼,愤怒之余,掷出手中满是砍痕的刀,射倒了一名跑得较慢的帮众。 李岳抹去脸上的血,拨开尸堆,在伶儿脸上抚摸半晌,搂著她,往楼下爬去,不时对著伶儿说话:“伶儿……伶儿……你说的那神医在哪儿?叫什么?” 他问了许多次,始终没有得到伶儿的回答,他便不再问了,默默继续向下爬了许久,突而眼前一黑,滚了下去。 □ “这边有两个家伙!”“看看!”几个十来岁的少年贼头贼脑地靠近瘫伏在楼梯边角,一动也不动的李岳。 “他们死了吗?”其中一个狐疑地问。 “这个肯定死啦!”另一个少年用脚尖拨动了伶儿的尸身,确定伶儿身子已经僵硬了,便将背后的麻布袋解下,与另两个少年,七手八脚地将伶儿装入麻布袋。 这儿是地下海来一层的楼梯尽头,昨夜滚落下来的几个闯天门帮众,大都死在漫长楼梯上,只有李岳和伶儿滚落到了尽头。 “这个男人还活著!”一个少年蹲在李岳身旁,伸手探著李岳的鼻息。在这少年身旁还有一个年纪稍小的孩子,约莫十岁出头,他犹自吸吮著手指上的零食糖汁,一听李岳还活著,便到了角落拾起一块石头,重回李岳身边,往李岳脑袋上重重一砸。 “哗!潘元,你做什么!”几个少年惊讶叫著,将潘元拉开,抢下他手上的石头,喝骂著。 潘元大声说:“打死他啊,鸡叔叔不收活人的。” 几个少年愕然惊怒,甩了潘元几个巴掌,痛骂:“鸡叔叔买死人尸首,是为了制作药材,救更多人的性命,要是让鸡叔叔知道你将活人打死去卖给他,他非毒死你不可!” 潘元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叫著:“反正他快要死了,有什么关系──” 少年们看著李岳,交头接耳说:“这样好了,咱们将他一并带给鸡叔,要是他半路上死了,那也是他的命,便让他变成鸡叔的药材来救别人;若他没死,鸡叔便能救活他,你们觉得如何?” “这主意很好!”少年们都同意这个说法,但李岳的身子比伶儿壮硕许多。五个少年之中已经分去两个扛著伶儿尸首,另外三个,一个架起李岳左肩,一个架起李岳右肩,另一个环抱著李岳腰腹,走不了多久,三个少年便累得半死了,纷纷抱怨:“这家伙太重啦……” 跟在后头的潘元又捡起石头,跑来想将李岳打死,他说:“打死他或许会轻一点……” “放你个屁!”“啊!好像是臭酒鬼来了……”少年们赶紧转往一旁阴暗的岔道之中,但李岳身躯沉重,几个少年慌忙之际,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得扔下了李岳,躲进了阴暗岔道之中。 李岳给这么一摔,睁开了眼睛,浑身虚弱无力,他几乎无法动弹,只觉得口中干渴疼痛,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他转动眼睛,想寻找伶儿的踪迹,但这地下海来的甬道对他来说十分陌生,他以为自己来到了地府。 “咦……”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歪斜著头,停下脚步,看著李岳,突而开口询问:“老兄,你和谁打架打成这副模样?” 李岳茫茫然地看著那汉子,答不上话。 那汉子搔了搔头,蹲伏下身检视著李岳伤口,不由得吒舌低喊:“哗,你伤成这般模样,竟然能活著?”那汉子犹豫了半晌,将李岳扛起,走了许久,甬道之中人潮渐多,那汉子将李岳带入了地下甬道一间室内,是那单身汉子的简陋住处。 那汉子将李岳放至木板床上,七手八脚地替他清洗伤口,敷药包扎,搞了半晌,毛躁不耐起来,连连骂著:“你他妈的究竟是和谁打架?那么多伤,浪费我的时间,我还得赶去与剿匪队伍会合,让你一拖,恐怕要来不及啦!” 李岳茫然半张著眼,无力答话。那汉子气冲冲地到了外头,不知和谁说话,似乎还有要事,所以请求其他人代为照顾李岳。 “你们这干混蛋,我水半天赶著去打土匪,要你们帮忙照顾个半死人都心不甘情不愿,你们要不就替我照顾他,要不就跟我一块去打土匪,再啰哩啰唆的小心我揍人!”水半天说完,又返回室内,取了他的随身长剑,吆喝著:“信不信我杀几个臭家伙祭旗呀!” “水半天,你还不来,大家等著你啦!”又一个粗壮汉子远远跑来,大声呼喊著。 “老虎许,大半年没见,你变瘦了,还能不能打?”水半天怪叫著,冲了上去,和老许过了两招。 老许此时也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一套虎形拳可还是赫赫有名,这时人人都叫他“老虎许”,他拍拍胸膛,说:“谁说我瘦了? 第106章 我明明更壮了,走走!几个老朋友都在客栈里等著啦,小张玉也来啦,她比五年前更壮了,跟一头熊一样,老石嘴巴坏,说她嫁不出去,被她从客栈二楼的窗子扔了出去……” 李闯天死后的二十年间,发生过零零星星的匪乱,而那些昔日抗匪成员们便也是有一场没一场地参与剿匪,数年才能相聚一次,而此次闯天门英雄会,声势浩大、盛况空前,比起二十年前闯天门抗匪战役最激昂之时,毫不逊色。 “咦,你房里那家伙是谁?”老许探头入屋,看著昏昏沉沈的李岳。 “我哪知道?他倒在一边,让我救了回来,他不知和谁打架,浑身都是伤,腿也断了,我急著要出门杀土匪,想找个人替我看照一下都找不到,真他妈的!”水半天愤怒骂著。 老许苦笑了笑,取出一些银钱,交给附近几个大婶,攀谈了一会,回来和水半天说:“行了,他们答应替你看照里头那人,我跟你说,你平时说话就是太霸道,你这臭脾气不改,又怎么能怪别人对你不好?” “我去你的,我打从出娘胎那一刻脾气就没好过!”水半天毛毛躁躁地背上了行囊,将随身长剑系在腰间,拉著老许说:“走!走!咱们快去和弟兄们会合,大家好好吃顿饭、叙叙旧,再一同去参加英雄会,见识一下闯天门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咱们最后一次见到闯天爷两个儿子时,还是两个毛头孩子,听说现在他俩威风得很,尤其是那李岳,人人都说他年岁越大,越像闯天爷!我从外地回到海来市一年多,还没见过他,这次去瞧瞧他,和他过过招,看是他厉害些,还是我厉害些,哈哈!” “瞧你急的!”老许和水半天一面交谈,一面走得远了。 □ 第五天之后,李岳已能勉强下床走动,头两天有几个妇人进来替他换药、喂食食物,待他能行动之后,便只每日供应他食物。李岳在房中摸索,取了一套水半天的旧衣换上,带著自己那套染血衣物,取了一根扫把当作柺杖,离开了水半天的住所。 他漫无目的地走著,尽管他知道伶儿已经死了,但仍然想找回伶儿的尸首,他当然找不到,此时伶儿的尸首早已让数条支道之外的药三鸡分解切块,准备制药了。 李岳这么游荡了许多天,他带著的那套染血衣物虽然脏臭破烂,但里头还有些银钱,他将镶有珠宝的腰带与护腕卖了,换得了更多的银钱,在一处杂物铺里买了一柄便宜佩刀,还剩下许多银钱,他将银钱仔细收藏好,他知道自己会在这地底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他得从长计议,替自己平反冤屈。 又过了许多日子,李岳走起路来虽然一跛一跛,但断膝已不会痛了,这时的他腰间悬著那买来的便宜佩刀,肩上扛著一柄大铁锹,那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四处游荡,在地下海来二层一处施工支道尽头捡到的玩意儿。 最近几天,他偶而可见到闯天门的帮众们,三三两两地在地下海来之中探寻,自然是在找他,李岳不动声色,却也不特别隐藏自己,他仍大摇大摆地晃荡,他开始觉得掌心不时发热冒汗,他开始嫌弃自己腰间的佩刀既短又薄,且不够锐利,于是他再度前往地下二层、三层探索。 这一天,李岳身后背著一个大包袱,腰间悬著佩刀,左手拿著他那大铁锹,右手拿著的也是一柄大铁锹,他在地下二层漫无目的走著,他转头看了看,身后数十尺外,有几个黑衣人跟著他。 在一个时辰之前,起初是几个闯天门帮众远远发现了他,之后,这几个黑衣人便出现跟著他。 虽然这几些黑衣人都蒙著面,但李岳从他们的身裁、行动和身上所带的兵刃,早认出了这些家伙。 神武堂的卫队。 李岳静默走著,回想起英雄会前三个月,李晟举行帮中密会,以“对抗土匪”的理由,正气凛然地宣布神武堂成立,然而此时神武堂不在剿匪前线,却来到了地下海来。他此时心想或许这神武堂本便是哥哥为了对付自己,而处心积虑成立的,十七个异国好手自是无法一夕之间备齐,由此可见,哥哥李晟这次大计布局之深、准备之久。 李岳哼了一声,拔腿奔跑,他身后数个黑衣人立时紧追在后,李岳一跛一跛地奔跑一阵,眼见前头几条支道,也守著若干闯天门帮众,他赶紧转向,拐进身旁一处窄道,那窄道尽头有向下的阶梯,通往地底三层。 李岳向下奔去,一面留神听著身后的追逐声,他来到了一条三公尺宽的长道之中,那长道阴森黯淡,只有相隔甚远之处,点著一只油灯。 李岳不在奔跑,将双铁锹扛在肩上,缓缓地走。 “李岳,你逃不了了!”马天敬的呼喝声在甬道之中异常响亮,不断回荡。 李岳并不回头,仍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马天敬领著数十名闯天门帮众,杀入了这甬道,神武堂几名黑衣好手掺杂其中,他们先是停下,向李岳叫唤几声,见李岳毫不答话,便举刀杀来。 一个神武堂黑衣好手持著短刀圆盾,身势飞快,几步急奔抢先杀来,生硬说著:“李岳……别逃!” “我从来没打算逃。”李岳在那黑衣好手冲至他身后两步远时,陡然转身,左手大铁锹轰然击出。 黑衣好手料中李岳回身反击的时机,矮身避过。李岳那力若千钧的大铁锹横掠过黑衣好手头顶数吋时,竟硬生生停止,斜斜地反钩他下颚。 黑衣好手料不到天底下有人能在重兵器全力挥击中途突然转向,他避得狼狈,勉强闪过。 李岳右手上另一柄铁锹,落雷一般砸下。 黑衣人避无可避,挺盾硬挡,只听得轰隆一声怪响,伴随著一声闷吭,那黑衣人的左臂骨折,圆盾碎成数片。李岳挥动左手上的铁锹追击,那黑衣人给大铁锹拦腰钉入,吐血不止。 “还有十六个。”李岳哼了一声,将铁锹上的黑衣人甩脱,冷冷看著杀来的闯天门帮众,他狂吼一声,身形一拔,双手铁锹抡动,铁锹飞旋激抡,向闯天门一方冲去。 长道之中一边是闯天门帮众,另一边是李岳,站在前头的帮众们见了李岳这般气势,登时想要后退,但人挤著人,混乱一片,他们不论是弃战想逃的、勉强出手围攻的,一下子纷纷轰然倒地,或是飞撞上墙。 三个黑衣好手围来,分别使著锐剑、长鞭和狼牙棒,使锐剑的那好手在李岳腰间、肩头刺了三下,鲜血飞溅,但他只让李岳砸了一下,便倒地死了。 使长鞭的打了李岳胸膛,将他前胸衣衫打碎,击出一道如刀割一般的裂痕,在下一刻,让铁锹打碎了右肩。 使狼牙棒的神武堂好手,抓准了时机,朝著李岳的脸颊打去,李岳扔下一只铁锹,抬手以胳臂硬格,硬是挡下这记攻击,手臂上的肌肉让狼牙棒上的尖刺扎得皮开肉绽。 那使碎了右肩、使长鞭的神武堂好手将长鞭交由左手,长鞭飞甩,打在李岳跛了的左腿上,将他甩倒在地。 使狼牙棒的神武堂好手照著李岳脑袋,一棒砸下,李岳侧躺在地,抡动铁锹,格开狼牙棒,便这样互格了数下,一旁的闯天门喽啰们见李岳倒地,纷纷抢上持著兵刃要杀要砍,李岳铁锹一抡,钉在一个帮众胸腹之间,挥扫之势未歇,那帮众连著铁锹有如一条巨鞭,轰隆隆地打倒了一圈帮众。 一阵混乱之间,李岳早弃了那铁锹,翻跃到那持狼牙棒的神武堂好手身侧,勒住了他颈子,喀嚓一声扭断他脖颈,顺手抢了他的狼牙棒,轰隆又打倒了好几个帮众,包括那个碎了右肩的神武堂好手。 “十四个!”李岳一声低喃,转身往长道深处奔跑,后头轰乱一片,闯天门又追赶而来,马天敬等李岳旧属站得远远地叫骂:“李岳临战脱逃,可丢光闯天爷的脸啦!” 李岳也不理会,奋力奔逃,突然听得背后几声倏倏,猛一向侧边倾倒,闪过三记飞刀,但大腿却中了一刀。 一个黑影飞掠而来,李岳挥动狼牙棒攻击那黑影,黑影在空中闪身,落地,是一个身高不足五呎的黑衣侏儒,也是神武堂好手之一,由于他身形奇特,李岳也记得他的浑号──四怪。 四怪双手持一对利爪,身形如一只泼猴,他怪叫两声,挥爪来抓李岳脸面,李岳挥动狼牙棒将四怪逼开,翻身而起,又是几道飞刀射来,李岳左手拔出腰间佩刀,当当将飞刀挡下。 前头的闯天门追兵赶来,突出一个瘦高神武堂黑衣好手,唰唰照著李岳脑袋踢出连环腿,李岳也认得他,是来自南洋岛国的拳术好手那瓦,那瓦使的拳术招式精炼,一套功夫离不开扫踢、顶膝、刺拳、手肘,此时他膝、肘之上都套有著金属尖角,双手戴著特制指虎,一双鞋有著铁鞋跟,便连双脚胫骨处都有铁皮护甲,几记扫踢风声厉厉,李岳避开三记,腹部捱了一记正踹,后退两步,哼哼地说:“力气不够。” 后头的四怪尖叫翻滚来抓李岳小腿,李岳踢脚去抗,让四怪的利爪将小腿抓得鲜血淋漓,那瓦又出数脚,李岳单手拨开那瓦踢击。 几道飞刀又飞窜而来,李岳挥刀挡下,肩头又中一记飞刀,他知道这扔飞刀的也是神武堂好手之一。 李岳又让那瓦踢中侧腹,忽而也将手中佩刀掷向那瓦,又顺手将大腿上插著的飞刀拔下朝那瓦射出,同时侧头咬出肩上飞刀,仍然朝那瓦飞掷。那瓦避开了连环三刀前两刀,却避不开第三刀,让飞刀正中小腹,他惊愕叫嚷,伸手在腹上摸著伤处,竟是李岳手劲太大,将那柄飞刀几乎射入了那瓦腹中,只露出半吋刀柄。 第107章 “十三!”李岳猛一前崩,抬腿直直踹在那瓦胸前,将他踹轰飞退好几个人身,撞在追兵阵中,瘫倒不起。 几记飞刀又来,李岳避开,后头的四怪吱嘎叫骂,他生怕在昏暗之中让飞刀扔中,以致于不敢近身缠斗,比起刀剑兵刃,李岳更不怕近身肉搏,他转身扑向四怪,挥动狼牙棒攻击,四怪身形灵巧,左右跳闪。 前头李岳转进了一条弯道,这头几个黑衣人影飞奔追上,马天敬等帮众却缓下追势,交头接耳:“让那些外国杀手去打先锋,咱们大军缓缓推进!” 只听得弯道之中兵刃交碰之声激烈,李岳不时大吼,夹杂著神武堂好手的怒叱声,一阵巨斗之下,传出了李岳的沙哑笑声,缓缓地说:“还剩八个……” 马天敬等心中一惧,知道方才追入弯道中,包括四怪在内的五名神武堂好手,全全给李岳杀了。 他们你推我挤地推出了一个帮众,去那弯道旁探看情形,那帮众颤抖地走向弯道,稍稍探头去看,将火把扔入弯道,这才见到弯道之中竟十分宽敞,连接著一个空洞大穴,李岳坐在数公尺远的一块大石上,手上还拿著一块拳头大的石块,猛然一掷,正中那帮众脑袋,将他打了个头破脑裂。 李岳吁吁地喘气,脚下是五具神武堂好手的死尸,原来他先前连日探索游荡之际,发现了这条通往漆黑大穴室的弯道,他将这穴室构造摸了个滚瓜烂熟,在几处地方摆放了石块、菜刀、木棒等武器,引得神武堂好手追入之际,趁著视线阴暗,且战且走,神武堂好手大都记得他手上那只抢来的狼牙棒,却不料李岳每每紧迫游走之际,手中却又多出一些古怪武器,即便是一些石块,在李岳手中,便有如钢铁炮弹一般,一阵乱战之下,将五名神武堂好手尽皆打死。 “这玩意儿好……”李岳抹抹脸上的鲜血,在一名神武堂好手身旁,捡起那家伙的兵刃,是一柄斩马大刀,李岳拿在手上秤了秤,十分满意,可比铁锹好用许多,他又捡了一双铁叉,想了想,扯破衣物将铁叉缠绕在一双胳臂上,当作护手,跟著摸著方才那不停扔飞刀的家伙的尸身,从他身上摘下一只皮袋,之中还有五、六柄飞刀。 弯道入口哄闹骚乱,几句帮中切口不停对答喊话,李岳重新在大石边倚靠歇息,他知道在闯天门帮众通报之下,在地下海来各处搜寻的追兵全都聚集而来,好几只火把扔了进来,将大穴室照得通明一片。 又有好几个黑衣好手步了进来。 “哼哼,神武堂的全都来了……”李岳右手举著斩马大刀,目光扫射那些黑衣好手,一共六名。 “剩七个……”李岳边说,突然便掷出一柄飞刀,直直没入一名身材壮胖的神武堂好手胸口之中,他和那瓦一般,先是惊愕地伸手在胸口摸找那飞刀,但飞刀已没入了他的胸中,找也找不到,他瞪大了双眼,缓缓倒下。 李岳看准了那擅长角力的神武堂好手,知道他动作较慢,必定闪避不及,便全力突然向他掷刀,果然一掷便中。 “还有你!”李岳又射一刀,射向一个空手黑衣人,那人头一撇,闪过这刀,他是西洋拳击好手,他吆喝一声,抬起双拳护著头胸,数步快速逼来,李岳背靠著大石,再掷一刀,那拳击手忽出一拳,将飞刀打落。 李岳听他拳刀相碰声音,知道他戴著铁拳套,想必手臂上也包覆著铁皮竹甲制成的护手。那拳击手突出三拳,皆是虚击,他见到李岳抓著一把大刀,知道威力,不敢近逼,出了三拳立刻后退,等著伙伴一齐围攻。 左边一个黑衣人持西洋大剑杀来,右边一个黑衣人持东瀛双刀攻上,后头两个分别使尖刺链球和长柄战斧。 此时穴室之内让几只火把映得明亮,李岳虽不像方才斗那五个神武堂好手时占著地利,但手中多了柄斩马大刀,他低吼一声,一柄斩马大刀左劈右砍,左手捏著飞刀不时作势要发,那干神武堂好手虽是各国武术好手,但成军未久,默契不足,对彼此之间功夫认识不深,协力围攻却无法发挥五倍威力,只能轮流二人上前左右夹攻,李岳背著大石奋战,一刀劈下,去势飞快,那拳击手闪避不及,只得挺起双臂力抗,啪嚓两只戴著铁皮竹甲的手臂都给斩断,跟著那斩马大刀劈入拳击手肩头、胸肋、腰腹,自左腿根部斩出。 后头三个神武堂好手惊怒叱著,眼睁睁见著拳击手两边身子,左右分开倒下。 “六。” 另一旁持链锤的神武堂好手镰球发出,击中李岳腰腹,李岳低吼一声,撞上大石,呕出数口鲜血,镰球又飞抡横掠而来,他低头避过,放出一只飞刀,射中那链球好手左目,李岳一声巨吼,斩马大刀朝著链球好手横扫而去。 一旁使西洋大剑的好手横剑来挡,竟挡不下这记劈山裂岳的一记劈扫,大剑让斩马刀压进了链球好手的腰腹之中。 “五。”李岳放开了斩马刀,朝那西洋大剑好手扑去,在他无法即时将大剑抽拔而出的当下,折断了他的颈子。 “四……”李岳全身染血,他低伏著身子,取出最后一柄飞刀,却不扔掷,而是向穴室之中另外两名神武堂好手,那个拿长柄战斧的神武堂好手浑身打起颤抖,向后退了两步,竟不敢上来接战。 另一个持东瀛双刀的神武堂好手,连珠炮似地叫骂,身形快绝杀上来,他使双短刀,快速突刺劈砍,李岳以那巴掌大的小飞刀与之激斗,那双短刀好手抓著了一个空隙,一记劈砍,砍在李岳手臂上,只听得当啷一声,这才惊觉李岳手臂上绑覆了一只铁叉。 李岳飞刀刺出,正中双短刀好手咽喉。 持长柄战斧的好手惊呼一声,扔下了战斧,转身奔逃,逃至弯道入口之时,突地无声无息,跟著他的脑袋飞了回来,砸在地上。 李岳重重喘著气,自地上拾起那柄战斧,转身又至那链球好手的身旁捡起斩马大刀,以这双长柄武器支撑著地,一拐一拐地靠回大石边歇息,看著弯道出口处,喃喃地说:“最后两个来了。东瀛剑客藤田、西域刀手驼神。” 李岳喘著气,左右手各自抓著战斧和斩马刀,向前两步。 藤田右手持著的长刀还犹自滴著鲜血,是方才那战斧好手的血。他腰间还悬著三柄东瀛刀,他双手握刀,刀尖直指李岳鼻端,突而高喊一声,飞步冲来。 驼神跟于其后,双手各自抓著一柄弯刀,绕了个大弯,想自李岳身后突袭。 李岳深吸一口气,觉得身上伤处无一不痛,他呸了一口血,知道自己寿命将近,哈哈一声大笑,将战斧与斩马刀抡得异常激烈,狂声大吼:“马天敬,岳哥我便要死了,怎不进来补我一刀?” 藤田一个跨步,长刀直挺突来,李岳斩马刀砸下,格开那刺来的东瀛长刀,同时挺起战斧,突刺藤田面门。 藤田突然松手,双手交叉往双腰叉去,拔出系于腰间的两柄长刀,交叉朝李岳双肩劈下,李岳即时扔下一双重兵器,向后一跃,胸前仍避不开,给斩出一双交叉大口,鲜血淌泄。 另一边驼神夹击而来,弯刀直取李岳颈子,李岳抬手以捆绑著铁叉的胳臂硬挡,跟著一拳击出,击断了驼神臂骨,驼神吃痛之际,另一柄弯刀也随之发出,斩在李岳肩上,但他剧痛之际,施力小上许多,这一劈没能卸下李岳的一条手,弯刀卡在肩骨之中。 李岳嗥叫一声,又抓著了驼神劈斩那手,飞脚一踢,将驼神踢得飞出,撞在一处壁上,那壁面让驼神一撞,突然破了个坑,落下了一团一团狞动滑溜的毒蛇,毒蛇缠了驼神一身,驼神惊慌甩动著身子,将一条条蛇自身上扔下。 藤田举著双刀杀上,李岳赤手应战,一连闪过了藤田数记霹劈斩,步近了他身侧,擒抱住藤田的身躯,将他高举后仰翻摔,藤田在半空中挺刀刺入李岳腰腹,跟著轰隆一声被摔砸下地。 李岳倒在地上,挣扎起身,拔出腰间长刀,他眼前晕黑,脚步不稳,便要晕死,突然听得马天敬等一干昔日手下的吆喝声:“他便要死了,谁上去补他一刀!” 几个闯天门帮众本要杀上,但见到这穴室地上不知为何多了一堆毒蛇,惊愕地检视脚下,大喊著:“那驼子被蛇咬得严重,谁去救他!” 驼神嘶吼狂叫,终于将身上的毒蛇尽皆扯落,他飞奔几步,扑到闯天门前来接应的帮众前,已然昏厥。 李岳脚下的藤田狂嚎弹起,举起长刀劈向李岳,李岳也以从腰上拔出的长刀与他对砍,两人皆怪力无双,只对了三刀,两柄东瀛长刀俱断。 藤田反手将最后一柄长刀抽出,李岳却只剩半截断刀,他想要趁机去捡战斧或斩马刀,但藤田攻势如凶神厉鬼,长刀一记一记劈下,远处的闯天门帮众叫嚣声使他狂怒,他想起那夜血斗,伶儿香消玉殒。 藤田一记直劈,李岳以断刀硬接,喀啷一声,藤田长刀又断,李岳断刀给斩得碎裂。 藤田飞身半空,一记膝撞顶在李岳心窝,李岳吃痛弯身,藤田挥动断刀砍下,李岳双掌猛一合,将那断刀夹住。 藤田空著的那手握拳,打在李岳胸口,李岳呕了一口血,双掌之力衰竭,藤田那断刀削下,切上李岳脑袋,刀刃没入头骨吋许。 “喝──”李岳感到地动天摇,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手扣住了藤田手腕,一手抓住了藤田肩头,疯狂吼著:“你得寸进尺,你以为你力气当真大过我?” 藤田一惊,感到肩头剧痛,李岳五指竟插入了他的肩头,他奋力挥拳突击李岳脸颊、肩颈,但李岳已然疯狂,施力愈重,藤田抓住了那柄嵌在李岳头骨上的那柄断刀,猛然拔出。 第108章 李岳发出了震天碎谷的嘶吼声,他双手巨力爆发,将藤田肩骨掐碎,猛力一拔,将他整条手臂,扯了下来。在狂怒、剧痛、晕眩之下,李岳抬脚一踢,踢在藤田眼骨之上qi书+奇书-齐书,将他踢得犹如断线风筝,飞脱而出,摔在甚远之处,此时成千成百的毒蛇四处游爬,将马天敬等逼到了弯道入口处,几个大胆的帮众上前将昏死的藤田拉回,见他眼骨碎裂,一颗眼珠子竟给踢得没了、肩头断处血流如泉涌,可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又见到李岳持著藤田断手,浑身浴血,一双眼睛还愤怒睁著,几个帮众哪里赶上去和他斗,只得架著藤田,转身奔逃,大喊著:“李岳还活著,他要杀出来了!” 外头的闯天门帮众见到驼神、藤田也败倒在李岳手上,神武堂十七名好手尽皆覆灭,又听得李岳在穴室之中发出的狂吼,全都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转身撤逃。 “回来──马天敬,回来!一群饭桶,回来!”李岳嗥叫著,向前走了几步,他感到眼前渐渐漆黑,便循著火把亮光走去,弯腰欲取火把,但他手指触及火把之际,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地。 “伶儿……” □ 在梦境中,李岳见到了伶儿,见到了金亮黄橙的通天河畔,他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仍然没有死去。 救他的人是药三鸡,药三鸡歪斜著嘴巴,倚在一旁嚼著不知是什么零食,睨著眼睛看著瘫躺在床上的李岳。 李岳口不能言,四肢无法动弹,茫茫然地看著黑暗褐红的天花板。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又被毒蛇咬了几口,竟还能活著,稀奇,稀奇。”药三鸡继续抓了些零食放入口中,拍了拍手,上前看了看李岳眼睛,拿起一旁的水杯,在李岳嘴边滴了一些水珠给他润口。 “算你命大,碰上了我,才能活到今天。”药三鸡转身,自药柜之中取了些药材,捣和成浆,调和出一碗膏药,敷上了李岳身上伤处,跟著又调制了一碗汤药,为他服下,边说:“还得多亏先前进了那么一批好药,那么个大好姑娘,是上等药材,嘿嘿。” 李岳这时昏沉沈地,还不知药三鸡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一直到三个月后他的外伤尽皆康复时,他仍然不知道,这些时日,药三鸡用来医治他的药材,是以伶儿的尸身制成的。他的脑袋受伤严重,变得痴痴傻傻,平时随著药三鸡深入地底抓毒蛇毒虫,四处替被蛇虫螫咬的采草人治病,偶而也扛几具死尸回来,当作药材。 有一次,李岳突然又发了狂,一个人在地下三层之中乱窜,药三鸡找了他半个月,再也找不到他,只得放弃,那时,李岳竟然经过了重重路途,来到了海来市北方的出口,他在广阔草原疯狂奔跑,来到了百叠屋村。 第二十六章百叠屋村 微微歪斜的木桌子上积著一层漆黑黏腻油污,有几只贪食桌上菜渣的苍蝇,竟沾黏在漆黑桌面上,飞不起来。卫靖起先朝著那些苍蝇吹气,再伸指去弹,他见到公孙遥捏著筷子歪头发楞,便将苍蝇弹向公孙遥,公孙遥先是一愣,跟著甩动筷子,试图打落一只只让卫靖弹来的黑苍蝇,尽管他不喜欢这种肮脏游戏,但由于生性温吞,也不好对卫靖发作,当他见到卫靖将一只苍蝇弹得支离破碎时,终于忍受不了,皱著眉说:“卫兄弟,别再弹苍蝇啦!” 一个歪嘴斜眼的汉子端了三碗阳春汤面上桌,饥饿到了顶点的卫靖和公孙遥也不理会那汉子端面之时大半根指头插入面汤之中,匆匆将碗拉至自己面前,使劲扒夹起一团一团热烫面条,呼呼吹上两口便塞入口中,狂嚼猛吞,吃相有如豺狼虎豹。李岳在卫靖和公孙遥扒面之际,已经将汤都喝完了,抹了抹嘴巴,手一招,又叫来三碗面。 便这样,三人吃了六碗面,公孙遥和卫靖只觉得腹胀难耐,饱嗝连连,李岳起身,连面钱也没付,便要离开,公孙遥急急忙忙地在破烂衣服中掏摸著,好不容易才找出了些许银钱,准备付帐,那卖面老板怔了怔,仍然收下了这钱,只是对他说:“你若是和傻哥一块儿的,以后便不用付钱。” 公孙遥尚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见李岳和卫靖走远,赶紧追了上去。 他们身处之处,是百叠屋村外围的摊贩,四周都是叫卖声音,来来往往的行人装扮样貌差异颇大。百叠屋村便像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乡镇,中央处是如同城楼般的古怪巨大建筑,西侧有著许多马厩、车站,南侧是摊贩、市集,东侧是一片一片田野、菜园,北侧则有一间间仓库,堆放著各式木料、建材,供应村中住民作为随时增建、补强整座百叠屋村之用。 卫靖和公孙遥越是接近屋村,便越是张大了口,他们抬著头,看著那建盖得纷杂错乱的大屋村,一间一间或新或旧的小屋紧密地接合在一起,一楼的屋子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门供住民进出,有些出入口直接连接著摊贩市集,较空旷处也有一条一条歪歪斜斜的木梯,或是垂挂著的绳梯,连接著二、三楼甚至更高的楼层。 卫靖默默地数,由于百叠屋村的外观杂乱无章,在二三层之上那些屋檐、窗口高高低低,许多窗口分不清属于第几楼,但凭高度推估,这百叠屋村,要比海来市最高的楼还高上许多,几乎有探月楼的三倍高,占地面积更是不知大了多少。 卫靖咦了一声,他见到不远处二、三楼的屋村外墙上,有几条粗绳索,自墙上几个破口斜斜地垂下,靠近地面的一端则绑在木桩,钉在地上。他正觉得奇怪之时,就见到那外墙破口处有一个满头卷曲乱发的黝黑少年,手里拿著一段弯拐木棒,勾在那绳索之上,唰地溜滑下地,在他之后还有十来个少年,嘻嘻哈哈地以同样的方法滑溜下楼。 “哗──”卫靖看得目瞪口呆,又是惊奇又是羡慕,似乎也想去溜上一溜。 跟著他们经过几处人潮拥挤的小摊贩,不知不觉地已经来到了屋村之中,进入屋村之后反而感受不到在外头所见的宽阔浩大,里头目及之处是一条一条比地下海来还要狭窄的弯拐长道,和一间一间的隔间房舍。 李岳领著卫靖和公孙遥,在弯拐长道之中走,逐层往上通行,由于屋村建构随意且杂乱,即便在同一层楼中,有时也会碰上高低落差两三阶的楼梯,这儿比地下海来更加纷杂错乱,有些小隔间分不出是公用走道还是私人居所,里头有些人席地而坐,身旁摆了些小椅、枕头,丝毫不理会一旁其他往来路过的屋村住民。 “我从不知道海来市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公孙遥喃喃地说。 “这儿在海来市的边际,海来市中心的人大概不将这儿的人当成是他们的同乡,这儿的人也从不将自己当成是海来市民,咱们并不希罕。”李岳冷冷地说。 三人一路向上,途中有些住民会亲切地和李岳打招呼,李岳也会点头和他们示意,仿佛在这儿颇有些名望。 “这儿龙蛇混杂,加上位在县市边界,有些在外地犯了罪的恶匪要犯,便会逃来这儿窝藏,时间一久难免惹事生非,总得有人镇著。”李岳这么解释,他领著卫靖和公孙遥转到了一条静僻长道之中,来到了一处门前,在那门上轻敲了数下,里头传出了一个老迈长者的说话声音:“进来。” 李岳推门进去,里头空间不大,堆放著一只只小柜,正中有张小桌,桌前坐著一个年老婆婆,正缝著一件孩童衣服。 “阿傻,是你啊!你回来啦,这些天你上哪儿去了?”那婆婆见是李岳,又是惊讶又是气恼地站起了身,上前走来伸手打了李岳肩头几下,像是妈妈责备儿子一般,跟著她见到躲在后头的卫靖和公孙遥,好奇地问:“这两个小孩是哪儿来的?” 李岳看了卫靖和公孙遥一眼,说:“大概是我疯癫病发作,在地下海来迷了路,是这两个小孩将我救醒,我便一路将他们带了上来。” “阿傻,你休想骗我!你明明是去报仇了是吧?”那婆婆叉著腰,气恼地骂著李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年脑筋清楚了不少,开始记起往事啦,记起往事不打紧,便连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记得一清二楚了吧,从一年前开始,你一喝了酒,便嚷嚷著要杀人,你这次当真杀了人是吧?” 原来李岳来到百叠屋村之时,仍然痴痴傻傻,在百叠屋村外围的摊贩区游荡了很长一段时间,肚子饿了便抢夺摊贩的食物,惹出不小风波,几个见义勇为的壮汉去制止他,都让他打得吐血。 一票住民们商量过后,在一处空地上掘了个坑,在坑上堆放些材草,摆了只烧鸡,轻易地将痴傻的李岳诱入陷阱中,陷阱里满是尖锐竹刺,李岳负伤受困在陷阱之中,他脑筋痴傻,早忘了武术招式、轻功身法,空有一身蛮力,怎么也爬不出坑来,他在那陷阱之中每日嚎叫,有时会有些住民可怜他,扔入一些剩菜剩饭入坑,他便津津有味吃著。 某一日,江婆婆发现了这惨况,差人将奄奄一息的李岳救了出来,带进屋村休养了一段时间,江婆婆在屋村里颇有名望,很受住民敬重,她会替住民们调解许多纷争琐事,便如同大家公认的村长一般。 刚开始时,李岳像是先前跟随药三鸡那般跟随著江婆婆,在屋村之中四处串门子,大家知道他力大无穷,便让他从事些粗活,李岳便这样在屋村之中长期住了下来,他有时疯癫病发作,会大吼大叫,破坏屋村梁柱、墙壁什么的,甚至殴打住民,因此江婆婆将他安排在屋村里较高楼层之中一处静僻无人的小屋里居住,每每他疯癫病发作时,总要江婆婆当面喝叱,才压得住他。 第109章 时间一过便是十余年,李岳的疯癫病渐渐好了,甚少再发作,他也渐渐地记起了往事,性格沉稳许多,甚少再与人攀谈,却总会在外地恶霸登门欺压屋村住民时挺身而出,赶跑恶霸,或是出手教训那些原先屋村之中的地痞流氓。住民们渐渐对他改观,不再称他“疯狗”、“疯牛”,而是叫他“阿傻”或是“傻哥”,大家都说江婆婆教导有方,将头恶猛虎教成了屋村的守护神。 “我没有杀人,鳄鱼倒是杀了一只……”李岳平淡答著,又和江婆婆应答了些话,这才将卫靖和公孙遥带出了房,一路向上。 卫靖饶富兴味地打量周遭景观,直说这儿比地下海来还要古怪,他们来到屋村三分之二高的地方,住民渐渐稀少,某一楼中东侧数十间破房全都空无人住,四周的墙壁、梁柱等有不少是毁坏的,大都是李岳以往疯癫病发作时破坏的。 他们进入了一间房间,里头竟十分宽敞,这是由于里头与四周几间小屋的隔间墙壁,让李岳给打烂了的关系。 李岳的房中空荡荡的,只有角落摆著一块破被子和几件衣物,其余除了小椅、小桌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倒是有扇大窗子……”卫靖向墙边一扇大窗走去,看向底下的田野和菜圃,更远处便是草原和山坡,他心想每日清晨日出之时,从这扇破窗向外见到的景观必然十分壮阔美丽。 李岳也看著窗外说:“这儿还不够高,在屋村顶楼,可以见到海。” “李岳叔叔,你当真是在记起往事之后,决心要向闯天门报仇,所以这才前往地下海来吗?”公孙遥一直默默无语,这时突然开口问。 卫靖插口问:“既然要去海来市,为何不直接在外头的车站乘马车?何必走地下海来?” “我在屋村之中与世隔绝,偶而才能从一些外地旅客口中得知大城市里发生的事,我早知道闯天门要举办大活动,却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我会去地下,那又是另一件事。百叠屋村越盖越高,楼顶上有些不稳,屋村里的人想往地下发展,打算集资修筑几条地道,和地下海来连接,咱们一票人便去勘查那废弃小村,就是咱们从地底出来那地方,哪知道我一进了地下海来,见了里头景象、闻了里头气味,便控制不了自己啦……”李岳说到这里,不由得嘿嘿一笑。 “李岳叔叔,那你不再去海来了,你不想报仇了吗?”公孙遥问。 “老太婆若知道我一心想要报仇,那倒也麻烦……”李岳坐了下来,拍了拍头说:“其实,报不报仇倒也是其次,我还真想去看看闯天门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若是见著了熟识的家伙,便和他打声招呼罢了。” 卫靖又插嘴说:“要是见了马天敬呢?” “嘿嘿。”李岳冷冷一笑:“不就是打声招呼吗?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李岳了,在百叠屋村,我便是‘阿傻’,跛子阿傻如何与闯天门斗争?” “若让你和马天敬打个招呼,他还能活著吗?”卫靖追问。 “恐怕活不成吧。”李岳嘿嘿笑著。 “我想也是。”卫靖比手划脚地说:“那么我跟你说,你若有机会回去海来,除了和马天敬打招呼之外,其他什么满全利、鲁雄、秦孟先什么的家伙,你也都去和他们打一声招呼,尤其是那个满全利……” □ 这一天清晨,阳光金亮温暖,卫靖拉著公孙遥来到那墙壁破口,在他们脑袋高度的地方,横著一根木柱,垂挂著几条绳索,斜斜向下,连接在草地上。 他们身上早已换上了破旧但不肮脏的衣物,他们手上各自拿著一个弯拐木棒,是卫靖这两天在李岳住处,以废弃木头削制而成。 他们透过墙壁破口,向外探看,外头摊贩大都正在准备货物,卫靖看看底下 约莫是三层楼的高度,正下方还有一堆稻草堆。他吸了口气说:“好!就算失手,也跌不死人!” “卫兄弟,让我先来。”公孙遥抢在前头,心想让自己先亲身试探,若他失手,武功低微的卫靖便更加不行了。 “你们两个想做什么?”一阵叫嚣声在他们背后响起。卫靖和公孙遥回头,只见到七、八个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少年团团围来,不怀好意地瞪著他们。 “咱们也想溜绳索。”卫靖睨著眼睛随口回答,他在小原村时便是孩子王,之后海来一行屡屡遭逢惊险,遇到的敌人不是帮派、流氓便是大海、鳄鱼,此时自然一点也不将眼前几个家伙放在眼里。 公孙遥则说:“几个朋友,咱们不久之前才到百叠屋村,还不太明白这儿的规矩,这地方是否私人所有?” “本来就是私人所有,这几条绳子是咱们绑上去的。”一个身材高拔、皮肤黝黑、一头卷乱披肩长发的少年这么说,他便是前几日带头溜绳的家伙。 卫靖这几天在屋村之中溜达冒险时,偶而也会见到这群少年,知道这黝黑乱发的家伙,便是他们的头头,便问:“那……可以让咱们也溜一溜吗?” “你们是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彰哥,要不要收他们?”一群少年起著哄,言谈内容便仿佛是一个小型帮派。 “我叫卫靖,他叫公孙遥。咱们只是想玩玩这滑绳索,倒不想加入什么古怪组织。”卫靖回答。 “我,周彰!”那黝黑少年举著拇指指指自己,嘿嘿一笑说:“行,你们尽管玩。” “啊,你人挺好,谢谢!”卫靖见那周彰说话豪气,不禁对他改观,高高兴兴地拿著自制的弯拐木棒,要去溜绳。 “等等,卫兄弟,我先!”公孙遥仍然坚持自己先试,他将那弯拐木棒钩上绳索,吸了口气,便准备要荡。 突然后头一只腿踹来,踹在公孙遥背上,公孙遥给踢了出去,整个人顺著绳索快速溜下,由于去势甚急,公孙遥在著地时一个不稳,扑倒在地,似乎摔得挺重。 “你们干嘛!”卫靖又惊又怒,转过头来,见到周彰将他围住。 “轮到你了!”“换你啦,溜吧。”“你不是想溜绳吗?”那群少年嘻嘻笑著,其中一个伸手推了卫靖一把,将他逼去墙壁破口之处。 “好,我溜!”卫靖吸了口气,嘴里碎碎骂著,擦擦手上的木棒,准备要去钩挂那绳索,他突然转身一脚将一个少年踹倒,同时朝另一个少年吐了口口水,然后再转身将木棒钩上那绳索,哇的一声向下溜去。 “哈哈哈哈……”卫靖由于不是被踹下去的,因此去势平顺许多,他听见身后一阵骂声离他见远,地面更加贴近他,飕飕风声在他耳边响起,他将两腿伸直,准备著地,但绳索突然大幅度摇晃,卫靖便和公孙遥一般扑跌了个狗吃屎。 “妈的!”卫靖挣扎起身,愤怒骂著,原来那些少年见他溜绳而逃,便使劲摇绳子,其余少年顺著其他绳索晃荡溜下,朝卫靖与公孙遥围来。 “你们如不想借咱们溜绳,便说不借,何必这般整人!”公孙遥身上仍然疼痛,心中也十分恼怒,向眼前围来的少年们质问。 “好啊!”卫靖见到周彰也持著木棒荡上绳索,便跳在那木桩处,一脚一脚踢踩著那绳索,使绳索发出一个一个波浪。 但那周彰在晃荡著绳索上稳稳地溜下,一脚高抬,作势要踢卫靖,卫靖只好向后跃开。 少年们团团围住了卫靖与公孙遥,互使了个眼色,同时将手上的木棒掷出。 “哇!”卫靖吃了一惊,让五只木棒砸在身上,跟著便是少年们的拳打脚踢。 公孙遥以棍作剑,立时将两个少年打倒在地,卫靖挨了几拳,抓著了一个少年胳臂,一拉一放,将他摔倒。 周彰朝著卫靖鼻子突出一拳,卫靖闪过,抓著了周彰手腕,嘿嘿一笑,但却摔不倒他,这次换周彰笑了,一脚将卫靖踢倒。 卫靖翻倒在地却不罢休,将手中的木棒掷向周彰,跟著双手撑地,左脚高高弹出,正中周彰胸腹,那是水半天教他的突袭腿。卫靖起身追击,他的擒拿手法中夹杂著老许教他的虎形拳,打得周彰措手不及,脸上捱了好几拳,鼻血都流了出来。 周彰恼怒至极,翻身腾起,飞腿踢在卫靖脸上,将卫靖踢得在地上滚了两圈。 此时公孙遥已经将周彰以外的少年都刺倒在地,见周彰要追击倒在地上的卫靖,赶紧奔跨上去,抬手以木棒刺向周彰胁下。 周彰挨了一记,疼痛惊恼,转身又和公孙遥斗起,过没两招,卫靖又扑冲上来,一拳打在周彰脸上,叫著:“我的虎拳好吃吧!” 公孙遥的短棍同时也刺在周彰腰腹上,周彰啊呀一声,脚步不稳,向后倒去,撞在一个稻草堆上,他狂怒叫骂,一面挣扎起身,一面顺手抄起稻草堆上一柄镰刀,朝著公孙遥和卫靖冲来。 “喝!”卫靖怔了怔,向后退了几步,心想这家伙可也难缠得很,他摸出藏在衣服中的八手,扳出小刀。 公孙遥一步上前,顺势将地上一只木棍向周彰踢去,周彰吆喝一声伸手打落那木棍,跟著左右挥斩镰刀,虎虎生风,原来周彰擅长刀法。 公孙遥手中短棒终究难以和长剑相提并论,和周彰手中镰刀互格几记,几给削得几乎欲断,连退几步,避闪著周彰快刀。 突然,周彰怒骂著后退,摸著额头,恨恨地瞪著卫靖,骂著:“你们两个打我一个。” “放屁!”卫靖摇晃著八手弹弓,他手上还有几枚石子,大声叫著:“咱们明明两个打你们八个!” “有本事就一个打一个!” 第110章 周彰叫嚷著,他那干手下彼此搀扶,都退得远远的,嚷嚷著:“是啊,有种一个打一个!” “好!下次有机会一个打一个,这次两个打八个先打完再说!”卫靖又放出几枚石子,趁著周彰跳脚闪避时,一面放石一面冲去,倒转八手,以乌钢小刀作战。 周彰镰刀一斩,斩在卫靖八手小刀上,镰刀竟然喀嚓一声断了,卫靖哈哈一声,起脚踢在周彰腿弯处,要将他踢得跪下,周彰略蹲了蹲,反身一个旋踢,又将卫靖踢倒在地。 周彰甫落地,公孙遥早已等著,手中给削利的断棒稳稳贴在周彰颈子上,说:“朋友,别打了吧,不过就是一场误会……” “……”周彰不语半晌,扔去了手中那断了的镰刀,说:“好,这场便罢了,不分胜负,下次一个打一个,什么时候打?” “哼!死不要脸,明明便是你们输了,一个打一个是吧,待会吃过午饭我就来和你打,拿什么武器都可以!”卫靖拍著身上的沙土,气呼呼地来到公孙遥身旁,怒气冲冲地瞪著周彰。 “何必作无谓的打斗?我们并无恶意,希望以后可以和你作朋友。”公孙遥放下木棒,朝周彰打了个揖,转身便走。卫靖哼了哼,瞪了周彰一眼,说:“记住啊,中午吃过饭在这儿等著大爷我下来宰你!” 卫靖和公孙遥并肩走著,心中盘算著午饭过后,回到李岳住处穿上他那洗过晾干的鳄皮甲胄,再准备一些石子什么的,应该可以击败周彰,他将这样的战略和公孙遥讲,但见公孙遥有些魂不守舍,便问:“你是不是又想我堂姐了?” 公孙遥苦笑了笑:“倒不是……” “你作梦时会喊她的名字。” “那是你听错了!”公孙遥摇手辩解。 这天午饭过后,卫靖穿妥了鳄皮甲胄,本想下楼赴约,但让突然现身的李岳提著颈子,抓上了百叠屋村的楼顶。 “哇──真的好美……”卫靖身子悬空,让李岳提著上楼,他见到了远方的风景,是草原和山坡,在更远的地方还可以隐隐见到通天河的出海口,此时阳光普照,流云卷卷,微风轻拂,使他觉得有股豪情壮志要从胸口窜出,扭头和提著他的李岳说:“阿傻,你抓著我上来干嘛?这儿美是美,但是我还有正事要做,我得下去教训一个家伙。”李岳告知两人,在这儿便要称呼他“阿傻”,卫靖和公孙遥也依言唤他。 “嘿嘿……”李岳将卫靖提到了屋村顶楼边缘处,见到卫靖开始不安起来,便笑著说:“你明明知道我是屋村里负责维持秩序,还惹事生非?”李岳边说,一边提起脚边一只大网,那网子也是以麻绳结成,还连著一条绳子。李岳将那大网盖上卫靖身上。 “哇!我没有惹事,阿傻,你干嘛将我装进网子里?”卫靖尖叫著,在他身后的公孙遥也急忙解释:“李……阿傻大叔,是他们先行挑衅,我和卫兄弟迫不得已,才还手自卫……” “是不是他们?”李岳指著屋村高楼外斜下方几面屋檐之下,垂挂著几个网子,里头装著的便是周彰等少年。 “是啊……”公孙遥和卫靖见了周彰等,心中都是一惊,心想必然是他们打架之事,传了出去,李岳先是逮著了周彰等人,现在要来教训自己了。 周彰等虽然也给囚在网子之中,但都贼兮兮地瞅著卫靖笑。 “阿傻,你该不是也要将我吊在那儿吧……”卫靖感觉身子开始上浮,是李岳将他提了起来,哀求著说:“我很少来到这么高的地方呐……” 李岳将卫靖提到了屋檐边缘,走上了一根横摆著的参天木柱,那参天木柱突出屋檐之外甚远,底下还有木柱支撑,像是一个特制的刑台。 “为什么他们吊在那儿,我却要吊在这儿,不公平呐!”卫靖喊叫著,却一动也不敢动,底下便是他们早上打斗之处,从这儿往下看,住民都成了小小的虫儿,缓缓动著。 “我不是要吊你……”李岳这么说,松开了手。 “喝──”公孙遥惊愕莫名,眼睁睁地看著卫靖落了下去。他一个箭步要往那木柱上冲,只见李岳大步跃来,将他也提了起来。 李岳捏著公孙遥的后颈,将他提到了屋檐边缘,公孙遥只听见卫靖的尖叫声音远离之后,又渐渐接近,正觉得奇怪,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装著卫靖的大网子的绳索,绑在木柱尖端之上,那绳索经过特制,有著弹性,卫靖便这样一上一下地飞腾弹荡,好半晌之后,弹跳之势才渐渐停止,李岳扔下公孙遥,又攀到木柱之上,将卫靖缓缓提了上来。 卫靖张大嘴巴,表情僵硬,瘫软在网子之中一动也不动,他听见远处屋檐下垂挂著的周彰一伙儿哈哈大笑,心中愤怒,勉强打起精神,朝著他们喊叫:“笑什么笑?飞在空中挺过瘾的,等会儿便轮到你们了,嘿嘿……” “是吗?”李岳将卫靖提上,听他这么说,便又松了手。 “哇──”卫靖又落了下去,他再度见到了屋村壁面好多窗子不停向上飞冲,身边狂风暴起,心都要从口里飞出来了,他将嗓子喊哑之后,终于感到身子不再飞弹,李岳又缓缓将他拉了上去,这次他不敢再多说什么,紧闭眼睛生闷气。当他第三度让李岳扔下,然后拉起时,口唇发青,喃喃地说:“阿傻叔叔,我知道错了……” “哼哼……”李岳将卫靖提上了木柱,抓回屋顶,解开他的网子,将他扔了出来。 “卫兄弟,你没事吧……”公孙遥赶紧上前探视,卫靖全身僵硬著,一动也不动,瞪著眼睛说:“我没事……” 跟著公孙遥也像卫靖这般,让李岳装入网子中,扔下三次,浑身发颤地倒在屋顶之上。他们看著青天,看流云飞过头顶,看屋村顶上一只高杆上的旗迎风飞展,看几只大鹰高啼飞来,在空中盘旋。 李岳弯弓著腿,坐在屋檐边缘,默默看著远方,卫靖突然想到了什么,挣坐起身,说:“阿傻,为什么你不扔他们,只扔咱们,你还是将咱们当作外人,护著自家人,是吧。” 李岳哼了一声,瞅了斜下方屋檐底下垂挂著的周彰等少年几眼,说:“他们让我扔了两年,早已经不怕啦,但是肚子饿应该还是怕的,到了三更半夜,应该还是会求饶的……”李岳这么说,转身要走,屋檐底下周彰等人,终于哀求起来:“阿傻大哥,咱们知道错啦……”“放了咱们吧。”“再也不敢啦!” “别放,听他们的声音就知道没有悔意!”卫靖在一旁嚷嚷著,见李岳瞪向自己,又瞧瞧一旁网子,吓得赶紧后退了数步,说:“我可没惹事啊!” 这晚,卫靖、公孙遥以及周彰等人,在李岳的带领之下,共进了晚餐,心不甘情不愿地握手言和。卫靖拍了拍周彰的肩膀,笑著说:“咱们不打不相识,恩怨一笔勾消,不过咱们本来就要走了,这样好了,若你们有机会,上海来市中心,去通天河南边找一间霸王客栈,我时常在那儿出没,那儿当家的叫作潘元,你们可别傻傻地付钱呐,只要自称是潘元的朋友,便可以大吃一顿。” “你们要走啦?”周彰哼了一声,说:“还真是可惜,我看你们的身手倒不错,若是加入咱们天鹰盟,跟著阿傻练功,以后大有可为。” “原来你的功夫是阿傻教你的?”卫靖有些惊讶,又看了看李岳,埋怨地说:“原来你成立了个天鹰盟,竟然没和我们说。” “什么狗屁盟!”李岳正在一旁喝著闷酒,突而将酒杯放下,斥骂:“以后哪个再敢给我说什么结帮立派,我会将他挂个三天三夜!” 几名少年们赶紧说:“咱们只是说好玩的,阿傻大叔教咱们练武只不过两三个月,目的是要咱们一同维护屋村的秩序,没有别的目的。” 周彰也点头附和:“我和阿傻哥练了半年,我的刀法便是阿傻哥教的,阿傻哥懂得十分多,你们若是留下,学上一年半载,包你受用无穷。咱们这几个兄弟朋友,再过个两年,武艺精进了,哼哼,就可以好好地维持屋村和平了。” 卫靖见周彰说这话时,眼睛闪闪发亮,显然不只是为了将来能够维持屋村和平而感到兴奋,周彰和霸王客栈一些打手一般,有著一副想要和天下英雄一较长短的豪气,卫靖不禁也有些心动,心想若是自己也能够跟著李岳学几手功夫,或许在数年之后,便有和樊军、满全利一般的身手武功。 他歪著头,想了想,叹了口气说:“但我还得回小原村,我好久没见我爹爹了……” □ 这晚,卫靖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坐起身来,步向窗外,看著天空月亮,发著楞,听到身后一些声响,原来是公孙遥也坐了起来,便问:“公孙遥,你也睡不著吗?” 公孙遥点点头,犹豫不决地说:“卫兄弟,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事儿,我想……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咱们就此分别吧,我不能陪你去小原村了。” “咦?”卫靖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看看远处鼾声大作的李岳,说:“我知道,你想留下,和李岳叔叔学武……你仍想替你家人报仇是吗?” “是啊,卫兄弟,我全家都让李靡杀了,若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公孙遥低著头问。 “我必然也会报仇……”卫靖看著窗外,好半晌才说:“好吧,我回家一趟,或许不久之后还会再来,不过也可能先去找樊军,啊,那家伙是生是死都还不知道……” 月光莹莹,两人席地而坐,天南地北聊著,卫靖拿著八手,削制那些废弃木板,说:“你便是人太好,有时又太固执,我要走了,不能看照著你,只好做几把剑给你防身,你该出手的时候便别顾虑太多,狠狠地教训那些想要欺负你的人。” 第111章 公孙遥接过卫靖削制的木剑,站起身来,舞弄一番,虚点虚刺,觉得十分顺手,感激地说:“卫兄弟,多谢你啦。” “别再‘卫兄弟’啦,认识你这么久,你好像没叫过我名字!” “好,卫靖,多谢你啦!” “不客气,哈哈!” 第二十七章狼山 小马车颠簸前行,卫靖慵懒斜斜倚靠在车上,伸出手来,接著天空落下的雨滴,他在清晨时分,在李岳安排之下,搭乘上这辆破旧马车,向西南走了一个时辰,车势缓慢,天空又下起了雨。 卫靖摇摇晃晃,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两个时辰之后,马车抵达了一处车站,这儿有些落脚客栈,卫靖没有多加逗留,数了数身上盘缠,又换上了一辆多马车,直到深夜,终于抵达了望春冈,那是他当初等车前往海来市的多马车站,他在多马车站外头的候车棚子下度过了漫漫长夜,待天刚亮,将身上最后的干粮吃尽,拍拍手,起身继续赶路,天空仍然飘著细雨,他身上衣服单薄,让风一吹,有些寒冷,他的鳄皮甲胄送给了公孙遥,只剩下八手还在身上。 “我是去年夏天去海来的,现在又快要夏天了……”卫靖喃喃说著,看著渐渐放晴的天空,高举著头,眯著眼睛看探艳阳,呼了口气:“不知不觉快过了一年……” 随著太阳重新出现,卫靖的心情渐渐好转,吹起了口哨,他远远见著了小原村的矮屋,不由得欢呼了一声,拔腿狂奔而去,高声喊著:“爹爹,阿喜,我回来啦!” 有些孩子们听了卫靖的叫唤声音,从附近巷弄探出了头,说:“卫靖回来了!”“卫靖,阿喜死了……”“卫靖,你上哪儿去了?” “什么?”卫靖陡然停下脚步,呢喃著说:“是谁说阿喜死了?” 几个小孩围了上来,说:“阿喜已经死好几个月啦,他埋在你家院子里……” 卫靖啊呀一声,哭丧著脸往家里奔跑,他奔入了自家院子,推开自家木门,大喊著:“爹爹,爹爹!” 卫文不在屋内,家中空无一人,卫靖觉得奇怪,他伸手摸了摸桌子,上头积了厚厚的尘埃,像是许久无人居住一般,他感到心慌意乱,又奔出门外,到了打铁工房,也是同样情形,那些鼓风炉、桌子上头都积了一片尘埃。 卫靖回到院子,四处探找,发现阿喜的小木屋搬移了位置,被摆置在院子远处一个小土堆上,他在那小木屋前蹲了下来,眼泪簌簌落下,他知道阿喜便埋在这底下。 阿喜太老了,在三、四年前,尚是孩童的卫靖便这么和卫文提议,说是若有一天阿喜死去之后,要将它埋在小木屋之下,让它在死后仍然有个家。此时小木屋里头尚有阿喜昔日吃饭用的铁碗,几个供它叼咬的小玩物。 “唉,我没能见你最后一面……”卫靖抹著眼泪,呜呜哭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以为是父亲,赶紧转头去看,却是温老太太,卫靖想起了温于雪,心中更加地哀伤了,他站起身来,哽咽说著:“温妈妈,我回来了……于雪姊姊葬在哪儿?” 温老太太一头白发,模样似乎更老了许多,她苦笑了笑,指著远处一片山冈,那儿是公有墓地,卫靖用袖口将眼泪拭去,点点头说:“待会我要去看看她,我爹爹不在家吗?” “你爹爹有事情去了外地,他留了一封信给你,我放在家里,你和我去拿吧,顺便吃些东西……” 卫靖点点头,跟著温老太太回家,他想起在探月楼事件之后,他请公孙遥托人送信,为的便是要提醒卫文离开家里,以免让大伯将他收留武裕夫的消息通报给闯天门,之后武裕夫虽仍然在神兵大会上出现,但卫靖还来不及向他探问卫文的行踪,便让神武堂的藤田给杀了。卫靖想起武裕夫,不禁又叹了口气。 来到了温老太太的家,温老医生依然健朗,在院子里看赏花草,见了卫靖,笑著和他打了招呼。 卫靖咦了一声,他见到温老医生家中院子里奔跑著几只狗,已有成犬体型,其中一只土色犬,样貌活脱便是阿喜,不由得惊叫一声:“阿喜,原来你没死啊!” 三只狗见了卫靖,停下了动作,呆呆望著卫靖,朝他摇著尾巴,卫靖端倪了一会儿,失望地摇摇头说:“原来不是阿喜……” 温老医生呵呵地笑,说:“这是你家阿喜生出的小狗啊。” “什么!”卫靖一脸错愕。 “你离开之后,你家阿喜生了好多只小狗,没有多久,阿喜就死了,小狗们没有母亲照顾、没有奶水喝,死了好几只,你爹爹那时每日打铁到晚,没时间照料那些狗,便托咱们照顾了。”温老医生伸了个懒腰,蹲下摸著三只小狗的头。 “原来是那些狗朋友!”卫靖想起了去年夏天,与贝小路的沿海一行,当时卫靖担心年老跛腿的阿喜经不住激烈奔跑追逐,便将阿喜留在蛇守村外的小山丘上,之后经过一连串与神蛇帮、灵龟帮的斗争,最后自龟王岛返回蛇守村时,已经相隔了数天,那时阿喜仍然乖乖地在小山丘等待主人,但身旁多了几只野狗朋友,或许这些小狗便是那时怀上了的。 “狗儿很乖……”卫靖摸了摸三只狗儿的脑袋,那三只狗儿除了外貌与阿喜相近的土黄狗儿之外,另外两只狗儿,一只是黑白混杂,一只是纯黑色,它们挤在卫靖脚边,舔著卫靖的手。 温老太太将卫靖带进了屋里,招呼他坐下,替他倒了一碗汤,自柜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卫靖,对他说:“你爹爹收到你捎来的信后,便匆匆地和那姓武的青年离开了,之后回来过几次,四处和邻人打探,问说有没有人上门找他。你爹爹最后一次回来时,交给我们一封信,托我们等你回到家,将信转交给你,要你照著信上的地方找他。” 卫靖迫不及待将信拆开,里头只简单写著── “阿靖,去西北方向的狼山,我和武兄弟在狼山中隐居铸剑,武兄弟已前往神兵大会,生死未卜。你到了狼山脚下,便能见著一家悬著白旗的茶水店,你找著茶水店老板,自称是‘阿喜’,他便会招呼你住上几天,我每隔数日会下山探视,将你接上山,切记,途中别再惹是生非。父,卫文笔。” 卫靖想了想,问:“温妈妈,我爹爹这封信是何时交给你们的?” “差不多是一个多月前。” 卫靖低头猜想,那时他与公孙遥还落难于地下海来深处那潭水洞中,他立时起身,准备前往狼山。他知道那地方,狼山底下便是通天河的支流,有些外地买家,会乘著小舟,与父亲约定在山脚下的茶水店交易货品,卫靖在年幼之时,曾经与父亲一同送剑给买家,令卫靖印象深刻的是,在那附近的人,随身都带著护身刀械和火把,那是因为狼山之上有著许多恶狼,附近村落时常有村民在山间遭狼噬咬,狼山的山名由来也是此故。 温老太太拉了卫靖的手说:“小卫啊,你别急,让温妈妈做些饭菜给你吃,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温妈妈替你准备些干粮,明儿一早,你再赶路吧……” “咦?这怎么好意思?”卫靖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摇手说:“我还是现在便走吧,我爹爹可能等我等得急了,都是我不好,在外头到处乱跑,忘了回家。” “你爹爹等了这么多天,也不差这一天,我和我老伴都知道你在海来市里为了维护咱们于雪,与人结怨,你爹爹隐居避祸,多半也是这缘故儿,唉……都是咱们俩老儿的错,教出了那个苦命的傻孩子,于雪她命苦哟……”温老太太越说越是难过,连连拭著眼泪。 卫靖心想或许是食胜天的人将温于雪遗体送回小原村时,也和温老医生夫妇说明了大致上的经过。至于卫文离家,虽然与温于雪关系不大,但这一环节温老太太并不知道,便也当作是自己女儿在海来市惹出的麻烦,累得卫文父子四处奔波,以致于心中对卫靖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你不是想看看于雪吗?待会儿温妈妈带你去看。” “好。”卫靖不再坚持马上离去,他也想去探看温于雪的墓。 这天下午,温老医生与温老太太便领著卫靖,和三只狗儿,带了些祭品,一同前往温于雪的墓地,卫靖在温于雪的墓碑前喃喃说了许多话,不停以袖口拭泪,在夕阳西下时分,这才依依不舍地与温老医生夫妇等返家。 卫靖吃了顿丰盛的晚餐、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新衣、睡了舒舒服服的觉,精神洋溢地起床。 温老太太替他准备了许多食物,也给了他一笔不小的盘缠,卫靖哇哇叫地将那笔盘缠中的十分之九,硬是退还给了温老太太,笑呵呵地奔跑出了温家院子,突然停下脚步,又回头问:“温老医生,三只狗儿恐怕还得托你照料一段时间了!” 温老医生哈哈笑著说:“行了,小卫,我和温妈妈会将它们养得胖嘟嘟的,你想带走,咱们可能还不愿意呢!” 卫靖又问:“它们叫什么名字?” 温老医生答:“黑色的叫‘黑毛’、黑白花的叫‘黑白毛’,这只土色的还没起名字,原本想等你回来替他起的,所以平时我都叫它‘小卫’。” “小卫不错,叫‘卫大爷’更好!”卫靖挥著手说。 “好吧,就叫它‘卫大爷’吧。”温老医生挥著手,与卫靖告别,对三只狗儿说:“黑毛、黑白毛、卫大爷,快和你们妈妈的主人说再见!” 卫靖便在狗吠声中跳跃著离开,一路上与邻居孩子挥手道别,孩子们追著他跑,嚷嚷著:“卫靖,你刚回来又要走啦!” 第112章 “你又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我爹爹,当我下一次回来时,才能说故事给你们听啦!”卫靖迈开大步,雀跃奔跑著。 两天之后,卫靖终于来到了狼山山脚下,顺著小径前去,穿过了两处竹林,一面是清澈溪水,一面是翠绿小坡,四周有些旅人牵著马或驴子走动,他来到水岸,脱下鞋子,将脚伸入粼粼溪水,看顺流冲下的溪虾弓身跃过他的脚背。 更远之处的岔路边,有一间以绿竹搭建而成的雅致茶水店,附近的旅人更多了,那些岔路旁立著老旧告示牌子,上头写著「行人当心,山上有恶狼”的字样。 卫靖穿上鞋子,悠闲走入了茶水店,却见到茶水店中的客人身上却没有带著兵刃与火把,倒和他印象中有些不同,便向一个大叔提出他的疑问。 “现在山上没有狼啦,泼猴倒是不少,所以咱们现在都带水果,不带刀剑啦。”那大叔回答,顺手指指脚边摆著的一袋苹果。卫靖这才注意到,这些旅人身上虽然没有带火把,但每人身上都戴著一个袋子,里头装有水果。 大叔从袋中拿了两根香蕉递给卫靖,对他说:“小子,你第一次来狼山吗?送你两根香蕉,若是碰上猴子,将香蕉扔在地上,它们便不会为难你了。” “岂有此理,若不给香蕉水果,它们便要为难我了吗?山上什么时候出现这些顽劣的猴子?我记得以前山中有狼,大家都带刀防身,碰上猴子,怎地却不带刀,反倒带水果呢?”卫靖不解地问。 “那些猴儿有水果吃,便不为难旅人,比起以前和恶狼拚命,省事多啦。话说起来,还是那些猴儿将恶狼给赶跑了的,咱们带些便宜水果供养那些猴儿,使得狼山周围不在出现恶狼,倒也真划算。” “只不过这么一来,狼山可要改名为猴山啦!”卫靖哈哈笑著。 “是没错啊,已经有些外地旅人,都称呼这山作猴山啦,附近村落的老住民,仍习惯叫狼山。”大叔将茶喝尽,起身赶路。 卫靖依著父亲的留书指示,和茶水店老板打了招呼,说自己便是阿喜,那老板瞅了卫靖几眼,说:“你爹爹预先替你付了十天住宿钱,咱们每日供你两餐,晚上你睡柴房。” 卫靖见那老板态度冷漠,有些不是滋味,心想若爹爹当真要隔上八、九日才下山一趟,他便要在这儿待上好些天,这茶水店老板模样看来不是挺好相处,每日看他脸色,可也难熬。 卫靖在茶水店角落闷了一个时辰,觉得无聊透顶,便和茶水店老板说:“我四处晃晃,若我爹爹来了,你便招呼他坐一会儿。” 那茶水店老板没理会卫靖,卫靖也不和他多说,将包袱背上背,提著两根香蕉,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茶水店,转往山上走,迫不及待地想要瞧瞧那些古怪猴儿,他嘴里哼著小调,一路上顺手摘采数片竹叶,再以枯茎结绑成一只扇子用来扇风,他抬头看望树梢,就盼那些猴儿现身与他玩闹,又想若是运气好,能够找到父亲隐居之处,便也省得回去那茶水店和那老板大眼瞪小眼。 他这么一走,走了足足一个时辰,累得双腿发酸,此时他已身处山腰之上,附近都是树和坡壁,四周有乱蹦乱跳的兔子、上上下下的松鼠、低头吃草的羊,和一些山中常见的昆虫,就是没有猴子,一只猴子也没有。 卫靖有些失望,挑了块大石坐下,以竹叶扇扇风,喃喃埋怨著:“笨猴子哟,偷懒不出门,活该吃不到又香又甜的香蕉哟!”他一边说,将茶水店中那大叔给他的香蕉拔起一根,剥下皮,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斜上方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卫靖抬头去看,有一只猴子从树干之后探头出来,盯著他手上的香蕉皮,卫靖嘿嘿一笑,又将另一根香蕉扒了皮,咬了一小口吃下,拎著香蕉朝那猴儿晃,说:“想不想吃,来来来!” 那猴儿在树梢晃荡两下,落到地上,盯著卫靖,朝他走了几步,竟伸出手来,像是已经习惯于向人讨食一般。另一旁树上又有几只猴子现身,纷纷落地,都盯著卫靖和他手上那根香蕉。 卫靖嘻嘻笑著,将香蕉折成一半,拿著其中半截向前一抛,那些猴儿立时骚动起来,纷纷跃去争抢香蕉,吱吱喳喳了好半晌,却找不到香蕉,再看看卫靖,这才发现那半截香蕉还在卫靖手里,他是假抛。 卫靖哈哈大笑,将那半截香蕉吃下,说:“很好吃呐。”他一面说,将另一半香蕉又朝另一个方向抛,惹得那群猴儿奔出去抢,只抢得香蕉皮,那半截香蕉还是在卫靖手里,他还是假抛。 “哇哈哈──”卫靖乐不可支,抓著香蕉左闪右闪,不停假抛,最后坐回大石上,将手中那半截香蕉吃去,拍拍手说:“这么好吃的香蕉,给猴子吃太可惜了。” 那些猴儿却不散去,缓缓往卫靖围来,都瞧著卫靖身旁那只包袱。 “包袱里没有香蕉,大饼倒有几个。”卫靖嘿嘿几声,从包袱里头掏出了个圆饼,津津有味地吃著。他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形下上山,见了猴儿,手中有香蕉,必然会分给那些猴儿吃,但他听说那些旅人为了防身,特地准备水果讨好猴儿,否则便会受到猴儿骚扰,这便让他觉得不高兴了,心想那些乡愿旅人愿意让猴子勒索,他可不吃这一套。 “哼哼,叫一声‘卫大爷’,我就赏你们饼吃。”卫靖摇晃著手中的大饼,突然眼前一只猴儿跳跃几步,飞快窜上大石。 “嘿,用抢的可不行!”卫靖闪开那冲来的猴儿,提著包袱跳下大石,向那些猴儿连连摇手。 更多猴儿们奔冲而来,吱吱喊著,卫靖感到有些不妙,这些猴儿的动作比他想像中还要敏捷快速,他举起拳头挥了挥,作势要打那些猴儿,有几只猴儿爬上了他的后背,拍打他的脑袋,拉扯他的包袱。 “好坏的猴子!”卫靖有些恼怒了,他将大饼咬在嘴上,出拳踢脚,与猴群们过起招来,他将几只猴子揪下背,往草丛上摔,但更多的猴儿扑上了他身,用手指刺他的眼睛和鼻孔,扯著他的嘴巴,还将他口中的饼给抢了下来。 “我操!”卫靖发怒大骂,闭著眼睛挥拳乱打,突然身上一轻,猴儿们全跳下了他的身子,他睁开眼睛,摸摸身上,发觉包袱让猴儿给抢了,更加勃然大怒,取出怀中八手,扳出弹弓,在地上摸著石子,射向那些奔跑远去的猴子。 有几只猴儿们让石子射中,疼痛哀叫,它们或是奔爬上树,或是跃入草丛中,摘折树枝、捡起石块,朝卫靖回扔。 “哗!”卫靖没料到这些猴儿还会掷石还击,惊怒之余还觉得倒挺过瘾,他闪过几枚猴儿们扔来的东西,在几株大树旁绕转奔跑,随手自地上捡石子回射。 他起初是玩乐,但猴群众多,他只一人,他射一枚石子,猴群便朝他扔来十数个东西,尽管猴儿扔不准,但太多东西飞来,他避无可避,仍然连连被打中,有几次被打得疼了,这火气便上来了,他见到那几只夺了他的包袱的猴子,在树梢上解开他的包袱,抓著里头的东西乱扔下地,将温老太太替他准备的酱菜干粮吃得一塌糊涂,心中更加生气。 “臭猴子,混蛋猴子,我非宰了你们不可!”卫靖跳脚叫骂,以八手弹弓不停发射石子朝树上打,还使出连射二枚石子的手段,将几只猴儿打得吱吱怪叫。 但四周的猴儿们不但没让卫靖猛烈还击吓著,而变得更加兴奋,它们不但扔石子、树枝、果核,且将树上一些毛虫、甲虫,甚至是临时拉出来的屎,一并扔向卫靖。 “哇──”卫靖见到猴群们连屎都扔来,不禁有些怯战,他不愿意再和这些猴儿纠缠下去,心想若是让猴儿扔了一身屎,返回茶水店时可真丢脸,他绕了几个圈子,来到一株树下,那树下散落著自树上让猴儿扔下的包袱物事,他捡了几件衣服,却没见到钱袋,抬头一看,几只猴儿还在分食他的酱菜干粮,他的钱袋有一圈细绳,让一只猴儿挂在臂膀之上,那猴儿见了卫靖,朝著他吱吱叫著。 “把我的钱还我,我就饶了你!”卫靖朝著那猴儿叫骂,拉了弹弓朝它放石,那猴儿见卫靖只朝著他射石子,却不射其他猴子,便转身开始奔逃。 卫靖紧追著那只猴子,不时放石射他,那猴子左奔右逃,越逃越高,其他的猴子大部分仍吃著卫靖包袱中的食物,仅有几只追著卫靖跑。 便这样追逐了大半个时辰,卫靖累得气喘吁吁,那抢了卫靖钱袋的猴子一见卫靖停步喘气,也跟著停下,还会随手摘下树上果实,扔打卫靖。 “气死我了……你便和……贝小路一模一样……你们是一伙的对吧!”卫靖气愤地又追逐上去,和那猴子纠缠了好半晌,无计可施,又气又恼,他靠著大石歇息,和那泼猴大眼瞪著小眼,那猴子懒洋洋地躺在树梢,不时回头看看卫靖。 此时卫靖已经脱离山道甚远,深入山林之中,他发现不远处有条不起眼的小径,在小径之后的高处,隐隐可见炊烟,他心中一动,心想或者那儿便是父亲隐居之处。 “等等再来收拾你!”卫靖瞪了那猴子一眼,转往小径方向。突而听那猴儿高呼一声,蹦跳下树,抓捡石块朝他扔打。 “你不识好歹!”卫靖让那猴儿扔中了脸颊,疼痛惊恼,气得也以石子还击,他只见四周越来越多的猴儿从树梢探出头来,朝他扔砸东西。他往小径奔跑,突然见到前头几株树后头,围了一圈小竹篱,里头有几只鸡。有几只猴子坐在围篱之上,朝里头洒著饲料。 第113章 更后头几一小片菜圃,几只猴儿在其中穿梭,有的在菜上摸找菜虫吃,有的正提著水瓢替菜洒水。 “唔?”卫靖正觉得奇怪,又见到不远处山壁处,有间怪模怪样的小木屋,那小木屋竟是贴著山壁盖的,像是从山中长出来的一般。 四周那些闲晃溜达的猴子、抓虫喂鸡的猴子、全围了上来,那只胳臂上挂著卫靖钱包的猴子,也领著其余猴子围来,一共一百来只,将卫靖团团围住,全都露出了凶狠的表情,龇牙咧嘴起来。 “这些猴子是人养的。”卫靖突然醒悟,他后退了几步,朝那小木屋大喊:“是谁养的猴子那么嚣张,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啦!” 卫靖喊了数声,小木屋中没有人应答,他见猴儿太多,且都露出凶恶神情,便不敢再喊,一手抱著他的衣物,一手抓著八手,缓缓往后退,突然几只猴儿扑了上来,抢他手上的衣物,他抓著衣物,使出擒拿手法,不停扭转扯动,他突然咦了一声,这猴儿抢夺他的衣物之时的手劲动作,竟和他的擒拿手法有些相似。 他一面后退,一面胡乱挥动八手,就怕哪只猴儿扑来偷咬他一口,突然他觉得身旁一个人影鬼魅似地晃来,出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是谁?”卫靖心中一惊,连连甩手,却挣脱不住那人的手,他只得松开了衣服,挥出左手反抓那人手腕,这才看了清楚,那人是个身穿灰袍的高瘦老者。 “你是谁?”那老者也这样问,扣著卫靖手腕一推一拉,卫靖只觉得那老者体型虽瘦,臂力却不小,他一推一拉之间,竟将自己两只手腕都扣住了,这才发觉那老者手指颇长,食指伸于他两只手腕之间,拇指扣住他的右手腕,余下三指扣住他的左手腕,像是一只手铐锁著卫靖的双手。 “你到底是谁?”卫靖惊惧之余,使力扯动双手,却觉得手上像是给缠上数圈牛筋绳索,如何都挣脱不了,他便抬脚去踩那老者的脚,踩了几下却踩不著,反倒让那老者踩了他好几脚。 “你又是谁?”那老者见到卫靖右手还抓著八手,便顺手抄了,拿在手上看了看,说:“这烂东西你在哪儿买的?” “这是我自己做的!”卫靖听他批评自己的得意作品,心中气恼,鼓起嘴巴,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说:“老头,你再不放手,我吐你满脸口水!” 那老者嘿了一声,放开卫靖一手,却突而起脚挑起地上卫靖扔下的一件换洗衣服,以手接住,快速缠绕卫靖手腕,将他手臂绕至后背,再将他另一手也缠上,打了个死结。 卫靖只觉得身子转了几圈,给拐倒坐在地上,正想挣扎,竟发现自己两手给绑缚在身后,心中惊惧可想而知,他正挣扎之间,那老者又捡了另一件衣服,将他两脚也绑了,任其滚倒在地上,自顾自地把玩八手,将八样器具纷纷扳开检视,说:“小子,就会说谎,是你爹爹做给你的吧。” “这叫八手,是我自己做的!啊呀,你认识我爹爹吗?你到底是谁啊?”卫靖大叫著,在地上挣扎,猴儿们围了上来,拉著卫靖耳朵,赏他巴掌。 老者叱了一声,那些猴儿们立时后退一圈,看著卫靖,指指点点的。卫靖让这些猴儿瞧得十分难堪,只觉得它们在嘲笑自己,怒骂著:“这些猴子果然是你养的,你养一堆强盗猴,你还抢了我的八手,你这老强盗,你绑著我干嘛?” 那老者哈哈一笑,随手将八手合上,收入怀里,跟著啪啪赏了他两巴掌,拉著他的耳朵说:“呸!坏小子果然顽劣,说我是老强盗?你爹爹才是强盗。” “我爹爹哪里是强盗了,你胡说八道,他什么时候抢人东西啦?”卫靖怒骂著。 “他抢了我乖女儿。”那老者捏著卫靖耳朵,冷冷笑著说:“不然你这小强盗哪儿来的?” “什么小强盗?你这死老头……”卫靖大怒,突然一愣,转为惊愕,结巴地说:“你说什么?什么你女儿,你女儿……我爹爹……” “我女儿不就是你妈妈。”那老者抓著卫靖的后腰带,将他提了起来,往小木屋走。 “你……你……”卫靖脑中轰隆隆地响,吱唔了好半晌才开口,说:“你就是剑王杨仇飞!《六十四兵》就是你写的对吧?你一直住在狼山上?对了,你当年锁著我干嘛?你怎么认得我,你见过我爹爹吗?” “剑王?嘿,好久没听人这样叫我了。”杨仇飞嘿了一声,也不理会卫靖,将他提入了小木屋中。 那小木屋中竟异常地宽敞,甚至还有弯折的通道,卫靖这才醒悟,这怪模怪样的小木屋,是建在一个山洞之外,里头大部分的空间,都是山洞穴室。 他只见这宽敞洞屋里头摆设简单,但有许多木架、柜子、篓子,之中摆放著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兵刃。 杨仇飞提著卫靖,进入洞屋深处一间小室,里头摆著一张小木床、小方桌、小木柜,都十分干净,从小木床的木头色泽看来,像是削砍钉造完成不久。 卫靖见到墙上垂挂著一条锁炼,直直垂在小木床上,缠绕成一大堆,末端还附了个小镣铐,心中一惊,问:“外公……你又要锁我了吗?” “哟──终于肯叫我外公啦。”杨仇飞将那钢制镣铐,铐在卫靖左脚上,这才解开了卫靖手脚上的衣物。 卫靖盘腿坐在木床上,看著自己的脚,伸手拉扯那锁炼,他从锁炼交碰声响及手指触感得知,锁炼竟是精钢所铸,可比当初他用来锁贝小路的小手铐坚硬太多。他下床走动,锁炼的长度足够让他这小室中自由走动,却无法到小室之外的客厅、玄关、其他穴室等等地方。 两只小猴儿提著一壶茶和一碟花生进来,两个小猴儿个头只比椅子高,但见它们一个将花生放下,一个跃上椅子,再向另一只接来茶壶和花生,整齐地放在方桌上,规规矩矩地离开这穴室。 杨仇飞在桌前坐下,倒茶独饮,卫靖见有两个茶杯,便也不客气地坐下,抓著花生米吃,和杨仇飞大眼瞪小眼。 “外公,你一直住在这狼山上吗?你和我爹爹还有联系吗?怎地我都不知道?”卫靖边问,一双眼睛不停在这号称剑王的杨仇飞身上打转,只见他模样便和市街上寻常老头无异,但一双眼睛却精锐许多。 杨仇飞将杯中茶水喝尽,缓缓地说:“我杨仇飞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这地方,只算是我的行宫别馆罢了,我前两年回到这儿,住到现在,倒有些腻了。” “……我听我爹爹说过你的事,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但是……你能不能解下我的脚镣?你锁著我干嘛?”卫靖无奈地说,左脚动了动,发出了喀啦啦的声音。 “哼,是你爹爹要我锁著你的,否则这精炼钢铁拿去打剑多好,锁著一只小猴儿有什么意思?”杨仇飞斜斜看著卫靖。 “你果然见过我爹爹了,你们说些什么?我爹爹上哪去了?” “听说你在海来市惹了麻烦?”杨仇飞瞪了卫靖一眼,眼睛精光暴射。 卫靖让杨仇飞的神色吓著,缩了缩身子,但随即反驳:“谁说的,我在海来市便只行侠仗义、助人急难,只有我的死对头才诬赖我惹事生非。” “是吗?难道你爹爹也是你的死对头?”杨仇飞哼了一声。 “我爹爹到底上哪儿去了?” “你爹爹去了别的地方,他要我好好管教你这个顽劣小子。”杨仇飞见卫靖露出不服气的怀疑神色,又说:“他是不是写了封信给你,要你来狼山,在山脚下的茶水居中等他?你爹爹便只上过狼山一次,从来也不住这儿,他是故意诱你来找我的。” “什么!”卫靖听外公这么说,再和温老太太所言经过对照一番,心想当真是爹爹故意留书诱他来狼山见外公,心中又是惊讶又是不服,说:“我爹爹干嘛这么做?他到底上哪儿去了?” 杨仇飞突而猛一拍桌,大喝:“臭小子,你还不老实招出你在海来市干了什么好事儿?” “我……我……”卫靖让杨仇飞吓得站起身来,却又气愤大叫:“说得没错!我在海来市干的都是好事,可没干过一件坏事!” 杨仇飞冷笑两声,说:“是吗,你说的好事,便是将闯天门神兵会闹得天翻地覆?你可知道你爹爹现在在哪儿吗?” 卫靖一听杨仇飞竟也知道神兵大会这情事,不由得一惊,忙问:“他在哪儿?” “他那傻子,便因为宝贝儿子干下的‘好事’,便要上闯天门总坛,向李靡赔不是呢。” “什么?”卫靖惊愕不已,又叫又跳了起来,嚷著要杨仇飞赶紧将他放了,让他下山去找爹爹。 石室之中回音甚大,卫靖大声嚷嚷,杨仇飞给吵得不耐,伸手捏住了他嘴巴,缓缓地说:“你给我闭口,你到底要不要听你爹爹的事?” 卫靖连连点头,杨仇飞松开了手,缓缓地说:“你放心吧,李靡不会为难你爹爹,现下应当奉他为上宾招待呢。” 原来半年之前,卫文得到了卫靖的书信,得知这小子在海来市惹了些事,又见他在书信中写了许多卫长青的坏话,尽管他未必相信卫靖单方面控诉,但事关武裕夫的安危,也不得不重以视之,便与武裕夫提前动身赶往海来市,一方面躲避卫长青的监视,另一方面寻找儿子。 海来市有许多打铁铺子,卫文耗费积蓄顶下了一间生意差的铺子,关起门替武裕夫铸剑,当宝剑铸成,武裕夫伤势恢复之后,两人便分别行动,武裕夫前往他处藏匿,练剑准备复仇,卫文则往返小原村与海来市之间,打探卫靖的消息,但那时卫靖早已躲入了地下海来,卫文自是一无所获。 第114章 当卫文再次自小原村返回海来市时,大扬府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大街小巷之中,处处都张贴著「小原村卫大爷”“信县公孙遥”“刀疤擂台王”等“刺客”的悬赏画像,卫文这才知道这许久不见的儿子,竟也去“刺杀闯天门帮主”。 他在与武裕夫约定的地点守候数日,始终等不到武裕夫的消息,知道他已经殉难。 卫文无可奈何,他心知若是闯天门逮著了卫靖,必然不会饶他性命,若逮不著,也不会罢休,或许会将小原村闹得天翻地覆,许多无辜邻居朋友都要受到牵连,他苦思许久,决定亲自前往闯天门总坛代子谢罪,他心想此行一去,或许不能安然回家,总得找个地方安顿卫靖,他左思右想,想起了许久未见的岳父,那昔日剑王杨仇飞。 尽管杨瑛以往甚少与他谈及杨仇飞的事,但也总是会透露一些琐事,诸如杨仇飞在大棠各地的深山之中,都有落脚住处的习惯,以及如何能够联络上这行踪不定的剑王的方法──杨仇飞独行江湖许多年,尽管从来没有随从侍者,但在各地都有些特定的传话人。 这些传话人大都在当地经营客店茶馆,他们会特别留意江湖消息,当杨仇飞前来喝茶作客时,便互相交换些情报趣闻什么的。 卫文能凭借著记忆,一一探访那些传话人,多年来自然有许多人都想藉著传话人寻得杨仇飞,传话人未必理会,但剑王女婿的身份却又不同,于是卫文透过了海来市之中某个传话人的指点,最后找著了狼山茶水店。 他在狼山底下的茶水居中等了数日,终于等到了杨仇飞,这才将全盘经过一一告知,杨仇飞本对这温吞女婿总是瞧不顺眼,但与王老爷却是生死之交,知道卫文不惜冒著自身性命安危出手相助武裕夫,因而卷入了这风波,心中也颇为称许,便答应了卫文所托──照顾卫靖。 此后,卫文返回了小原村,留书交给温老医生,托他们将书信转交给返家的卫靖,随即赶往海来市,独身前往闯天门总坛。 “这不对啊,我爹爹替武裕夫铸剑,李靡岂会奉他为上宾?我爹爹现在岂不是让李靡给整死了!”卫靖得知了全盘经过,急得大叫起来,又欲发作。 “我见你爹爹倒有义气,挺和我脾胃,我便将我所著《百兵》,给了他一本,让他带去献与李靡,我要他将那册子拆散,将其中每种兵器最关键玄妙之处读熟后毁去,只留下图解、铸材、铸法、功用等章节,如此一来,他带著《百兵》献与李靡,吹嘘一番,李靡那蠢材必然著迷其中,每逢疑难之处,必然要你爹爹解说甚或替他铸造实际兵器,如此一来,他又怎么会为难你爹爹。” 卫靖听杨仇飞这么说,仍然觉得不妥,反驳:“李靡那蠢材性情反覆,喜怒无常,你又知道他不会为了武裕夫的事儿迁怒我爹爹?” “还不是你这蠢材惹出来的麻烦。”杨仇飞瞅了卫靖一眼。 “我……那好!你将我这蠢材放了,让我回海来市去救我爹爹!”卫靖叫著,将脚镣踢得?啷作响。 “省省吧,蠢材。”杨仇飞伸伸懒腰,作势打几个哈欠,起身推门出去。 “啊!你上哪儿去,快放了我,为什么锁著我,以前你锁我锁得还不过瘾是吧!”卫靖发怒大吼。 杨仇飞哈哈笑著,彷若未闻,大步走出穴室,出了洞屋,吆喝几声,只听得一群猴子发出叫声回应,有些猴子奔去菜圃拔菜,有些猴子跃入鸡圈抓鸡,有些猴子挑拣木柴,有些猴子轮流打水,像是久经训练一般。 卫靖在小室中叫嚷许久,始终不得回应,气得将桌子一把掀了,将椅子也给踢翻,大吼大叫了好一阵,这才躺在木床上嘟嘟囔囔骂著,不知不觉便睡著了。 一直到了太阳下山,杨仇飞这才悠闲地进屋,来到小石室外,卫靖躺在床上,一见杨仇飞来,便背过身去。 杨仇飞哼了一声,将卫靖踢倒的桌椅拉起摆正,坐了下来,手一招,四、五只猴儿端著馒头、鸡汤、几样小菜进入小室,一样一样放在桌上,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他看了看卫靖,说:“小子,吃饭啦。” 卫靖仍背对著杨仇飞,侧躺在床上,缓缓地说:“我不饿,我要下山去救爹爹。” “你爹爹煞费苦心将你骗来我这儿,要是他见你竟去送死,那可要埋怨剑王我啦。” “哼!剑王──王老爷不是剑王的好朋友吗?大侠剑王的好朋友全家都让李靡杀了,剑王却悠哉地躲在山中,一点也没有替好朋友报仇的意思,这剑王还真是徒有虚名。” 杨仇飞听卫靖这么说他,也不恼怒,冷冷地说:“剑王之所以是剑王,便于他不仅只有匹夫之勇,还有脑子可用。你这毛头,你去杀闯天门帮主,你杀成了吗?你要救爹爹,你救得了吗?” 卫靖看著墙,无言以对,他劝解公孙遥时,便也是搬出这套道理,说得理直气壮,但此时苦主换成了他,却又当局者迷了,他摇了摇头,呢喃说著:“可是……我又不是要去报仇,我爹爹在他们手上,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我听到的消息却不是如此。”杨仇飞缓缓地说:“剑王远离江湖许多年,但也并非毫无影响力,闯天门之中我也认识些家伙,他们捎来的消息便如我方才所说,你爹爹颇得李靡赏识,还安插了个职务给他,嘿嘿,那八个老不死在想些什么,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剑王。” 杨仇飞和闯天门创帮帮主是至交好友,闯天门之中自然也有些与杨仇飞亲近的老帮众,甚至某些退隐的老帮众本身便是传话人,杨仇飞要打听自个儿女婿的消息,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爹爹当真没事?”卫靖坐了起身,看著杨仇飞,埋怨地说:“刚刚你怎么不说?” “你不停打岔,像个泼猴似地乱叫,我怎么和你说。”杨仇飞指指桌上另一副碗筷说:“你到底吃不吃饭?” “吃就吃。”卫靖总算下了床,来到桌上,挟了根鸡腿入碗,吃了两口,又问:“你说那八个老不死,便是闯天门八长老?我爹爹跟八长老又有什么关系?” “李靡那个蠢材,觊觎《百兵》多半只是为了好玩,但富贵居这事儿,必定是那八个老不死在背后扇风点火,闯天门人多势众,倘若他们得了《百兵》,大量制造里头武器,到时候闯天门帮众人人拿著我剑王设计的兵器,别说是十六路土匪,即便是大棠国政府军队,闯天门大概也不放在眼里了。” 卫靖有些惊讶,连问:“啊呀,你是说八长老想打造《百兵》武器,为的是要造反?” “造反倒不至于,谅他们还没那个胆,不过如此一来,那八个老不死在帮中的地位可是更加稳固了,你爹爹的职务,便直属八个老不死,帮中其他堂口为了得到最顶级武器,还不争相巴结那八个老不死。” “但八长老不是早已位高权重,他们在闯天门之中,除了帮主之外,已是权势最高的家伙了,又何需巩固什么地位?”卫靖不解地问。 “你懂个屁。”杨仇飞叱了一声,说:“那八个老狐狸,搞起行军打仗、斗争算计什么的屁事是有一套儿,李闯天死去之后,李晟那小子对那八个老狐狸可是又敬又怕,他登上帮主之后,立了个什么神武堂,多半便是要来制衡八长老用的,再加上无双堂势力巨大,爪牙众多,又是另一股制衡势力,否则现在闯天门帮主大位哪轮得到李靡那蠢材来坐,早让那八个老狐狸给篡啦。” “……唉,胡大厨子、雷南员外为了保身,都争著与闯天门攀关系,全都成了闯天门帮众,现下连我爹爹都成了闯天门帮众,我看这世上再没人能治得了闯天门啦。”卫靖叹了口气,心中郁闷,静静将饭菜吃完,不再说话。 “哼,谁说没人治得了闯天门?”杨仇飞喝完汤,抹抹嘴巴呼唤几声,几个猴儿进来,收拾碗盘、拿布擦桌。 卫靖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以前狼山上不是有狼吗?怎听你先前所说,好像你以前也曾住过这儿?” “是啊,以前我便是看中这狼山多狼,人烟罕至,所以选在这儿炼钢打铁,图个清静。这些猴儿是我八年前在白山天仙岭上收伏的一批家伙,它们跟著我四处闯荡,两年前我领著它们回到此山时,它们却和狼处不好,时常四处寻找恶狼巢穴,将那些狼引诱出洞,群起扔石头攻击,或是偷去幼狼扔下山,即便是近身搏斗,那些经我教过一招半式的猴儿,也不输给恶狼,便这样,那些倒楣的狼只好远离此山,另觅其他地方落脚了。” 卫靖哈哈一笑:“剑王果然名不虚传,不但还会和猴子说话,还会差使猴子帮忙做事,便连拳脚功夫也能教个一招半式……啊呀,我的擒拿手想必也是你教给我妈妈,我妈妈才教给我的了!” “你那是屁个擒拿手。”杨仇飞哼了一声,表示不屑,起身要出小室。 卫靖叫嚷了起来:“外公,我要小便,你快解了我的脚镣!” 杨仇飞像猴儿打了个手势,一只猴儿立时奔出屋外,取了个桶子进来,放在卫靖脚前。 “你拉完便唤猴儿,它会提出去浇菜。”杨仇飞说完,冷笑几声,转身出去,突而顿了顿,回过头对著卫靖说:“要猴儿听话,教他做事什么的倒是不难,将他铐上锁炼,锁个几十天,不听话也不行。” “外公、外公!别这样子,我会听话,我一直都很听话!”卫靖哎哎求了好半晌,得不到回应,这才气呼呼地对著那尿桶撒尿。 第115章 “死猴子、臭猴子,快来替卫大爷倒尿!”卫靖大声叫喊,见到一只猴儿进了小室,他便又改口,指著那尿桶说:“好一锅热腾腾的鸡汤,卫大爷赏你喝,你喝吧。” 卫靖见那猴儿乖乖地将尿桶提出小室,觉得也颇无趣,便说:“死泼猴,在剑王家中便像是个乖孩子,抢水果时却和流氓一样。” 不一会儿,他见到那猴儿又进了小室,正想开口骂它,那猴儿朝他扔了个东西过来,卫靖先是一愣,以为那猴儿要像白天一般掷东西打他,气恼之余,便摸找那猴儿扔来的东西,想回掷过去,却发现那猴儿扔来的东西是一柄钥匙。 卫靖怔了怔,看看脚镣,心中惊喜,连忙以钥匙开锁,果然将脚镣开了,他跃下床,奔出小室,来到洞屋客厅,却不见杨仇飞。 他来到屋外,见到天上挂了个又大又圆的月亮,杨仇飞在木屋外的空地,背著手,瞧著几只猴儿互相动手过招,那些猴儿有模有样地捉对练习,使得都是卫靖熟悉的擒拿手法。 卫靖嘿嘿一笑,大步走去,伸手去抓那些猴儿,也和猴儿动起手来,几只猴儿伸手去抓卫靖,都让卫靖使出擒拿手法摔拐在地,卫靖得意洋洋地说:“这些猴儿的功夫不怎么样。” 卫靖刚讲完,却见到杨仇飞瞅著他笑,神情带著嘲笑意味,他立时领悟,猴儿即便再聪明,终究远不及人,所会的擒拿手法自然比不上卫靖,他哼了一声,不再与猴儿过招,说:“打赢猴子也没什么稀奇的,玩玩而已。” “它们是以擒拿手法和你对招,若是真打,你未必打得赢猴子,光是咬你一口,你便受不了。”杨仇飞淡淡地说。 卫靖不置可否,抱腿坐了下来,看著天上月亮,突然拍了拍大腿,问:“剑王,我考考你,世上最好的铸剑钢材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倒说说看。”杨仇飞先是顿了顿,看著卫靖。 “是乌钢。”卫靖回答。 “是吗?”杨仇飞漠然不语。 卫靖摊了摊手,又说:“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记得是另一样东西,什么‘月儿铁’,听说入云山里有。” 杨仇飞听卫靖这么说,眼睛发了发亮,微微现出喜色,说:“入云山上的月儿铁十分稀少,现在恐怕已经没了。” “没了可以自己炼啊,只要你用三成七的花铜、二成五的灰铁、一成六的红银、二成二的人骨金,用地心火烧三十日,掺入海星砂、猫儿血、山猪骨,便可炼出接近精纯的月儿铁。”卫靖看著月亮说,又补充一句:“不过我不记得是哪个家伙这样教我,说不定只是个江湖术士、无赖骗徒,胡乱哄骗我的,你也别太相信。” “哈哈,小子嘴巴果然刁,便和你妈一个样子。”杨仇飞朗笑几声,又说:“不过你说的炼法却不对。” “哪里不对?”卫靖怔了怔,他早已猜到心中紧记的月儿铁口诀,与杨仇飞有关,猜想定是他让杨仇飞掳去那段时日,每日听杨仇飞背念这些炼钢材料,这才一直记在心中,但他气恼杨仇飞将他当成猴儿锁著,便故意东拉西扯些无聊废话。此时他听杨仇飞说他的背出的炼法不对,颇不服气,便说:“我记得一清二楚,可没有错,必定是当初教我的那个家伙教错了,或是他之后研究出了新方法。” “哈哈,花铜、灰铁、红银、人骨金仅能炼出月儿铁的皮肉,要炼出其神髓,还得掺入其他钢材,不过当年我自言自语,你也能记得一清二楚,倒也有点天分。”杨仇飞嘿嘿地说,从怀中掏出卫靖的八手,向卫靖抛了过去,问:“这东西当真是你自个儿造的?” “是啊。”卫靖接了八手,得意地在手上抛了抛,说:“我这八手在《百兵》之中,大概可以排上前二十名。” “放你个屁,五百名也排不进。”杨仇飞哼了一声,说:“不过你这年岁能自个儿造这玩意儿,也不错了,你妈妈武艺不错,却没和我学打铁铸剑,你这本事大概是你爹爹教你的了,看来他还有点本事。” “我爹爹的本事大概和外公你差不多。”卫靖插嘴说。 “差得远啦!”杨仇飞哈哈大笑,伸手指著洞屋说:“我最得意几样兵器都在屋中,你去瞧瞧,哪一样你爹爹造得出来?” “好,我瞧瞧去。”卫靖叉著手,摇摇摆摆回到洞屋,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但他表面却装作毫不在意,在那些木柜、架子上随意摸摸翻翻,突然怔了怔,见到一只小柜中,摆著十来本《百兵》,外观模样有新有旧,卫靖笑著说:“原来《百兵》还不只一本!” 杨仇飞淡淡地说:“我给你爹爹的《百兵》,是我十多年前写的,里头的兵器便是闯天门先前劫去那《六十四兵》的增添补述。杨仇飞可不是墨守成规之辈,这些年来,我心目中最好的一百样兵器,可是时时在变,便是同一件兵刃,其铸造材料、铸造方法,也会进步。你家自然也有兵器书谱,你爹爹可曾费心钻研改进那些旧章旧法?” “倘若一开始便设计完美,也没有什么好改的。”卫靖嘴上如此说,但心中倒觉得杨仇飞所言有理,他的第二代八手,便和第一代八手不同。 “总之也就是说,若照著外公你最新所著的《百兵》来打造武器,便能胜过闯天门那本《百兵》之中的武器了。”卫靖扯开话题。 “这个自然。” “难怪你这么大方,肯将《百兵》送与我爹爹……”卫靖哼了哼,又翻翻一旁的竹篓,啊呀一声,说:“这是拐子!” 卫靖自篓子之中掏出一双形状类似樊军双拐的武器,在握柄处结著一圈细绳绑著个手指长的小木牌,上头写著「兵八十七──无名”,但见这拐身却非柱形棍状,而是长方三角,抵著手臂的一侧宽厚且有柔软的棉质垫材,向外那一侧却是锐角,便如同斧头一般。 “哗,用这家伙打架这还得了……”卫靖将那奇异拐子握在手上,只觉得沉重不下他打造给樊军的那柄龙麟拐子,他略弯手抬肘,微微挥动拐子,便犹如手臂上抵著一只斧头一般,他心想若是樊军持著这家伙,打在人身上,可不止淤青断骨,而是要像剁猪肉那般,连著骨肉都给劈开了。 他瞧瞧拐子前端,是平整三角形状,但突出两枚尖刺,便如同两只虎牙一般;而拐子末端近手肘处,造有一向外牛角,卫靖摸摸前端尖刺,又摸摸后端牛角,心想尖刺虽然不甚锐利,但樊军持使这玩意出拳,若是打在人身上,那伤害便更大了,使出肘击之时,那牛角则能勾人颈子,穿刺胸骨脑袋什么的。 卫靖不由得摇摇脑袋,将一幕幕血腥想像驱出脑外,他将拐子放回篓中,摊摊手说:“外公,你这武器厉害是够厉害了,但若碰上一个自视甚高、爽朗豪气的硬朗大汉,却未必看得上你这毒辣玩意儿,他便不会将你这拐子排在一百名内。” “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卫靖在数个篓子之中翻翻找找,翻出一对钢制护手,这钢制护手在手背、指节处都有乌钢铁甲,握拳之时四只指节根处有突出尖刺,作用便如同指虎一般,手臂处则是一片乌钢护甲近肘处也有弯勾铁角,这护手也绑著小木牌,上头写著:兵八十五,无名。 这钢制护手之后,还有一对连著鞋子的钢甲护腿,鞋尖、鞋跟、鞋底都有伤人的锐角利刃、护腿胫骨处的厚甲,也成锐角之势,膝处则有一尖锐弯角直直挺立,这护腿的小木牌上则写著:兵八十七,无名。 “哗,若是樊军穿上这套玩意儿,再拿著拐子,那不成了杀人魔王了。”卫靖啧啧称奇,跟著又翻动其他篓子。 杨仇飞个性大而化之,所铸兵器并未像卫长青那般悬之高墙、以华丽柜架摆饰,大都随意散放于屋中各处,顶多将相同类别的兵刃以篓子装成一堆。 卫靖来到一只小柜旁三个篓子翻找,里头大都是剑,这些剑大都以方形木鞘收纳,木鞘上写著该把剑的号次,名号则大都无名。 篓子之中的长剑握柄都是简陋木柄缠上红布,柄末也无绳结缀饰,样貌十分丑陋,与卫家剑外观差异甚大,卫靖朝杨仇飞嘿嘿一笑,说:“外公,难怪你不参加神兵大会,你这些兵器或许够厉害毒辣,但样子实在不好看,在鉴赏那关便要给评审淘汰啦。” “那些家伙有啥资格评鉴我的兵器?”杨仇飞呸了一声,随意在篓子之中抽出一柄长剑,拔剑出鞘,朝卫靖耳边削去,这剑去势极缓,但接近卫靖耳鬓之际,轻轻一带,便将卫靖耳边一撮头发给削了下来。 卫靖怔了怔,知道这些不起眼的宝剑实则锋锐至极,他也随意抽了一柄剑出鞘,在剑身上弹指听声,或以鼻闻嗅,或仔细观察色泽纹路,只觉得这些剑与他以往所见名剑,材质及造工皆大不相同,但坚韧锋锐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把把抽出拔看,呢喃自语:“这柄应当是乌钢剑……这柄是纯钢剑……但是和我见过的乌钢、纯钢怎地不太一样?” 卫靖转向杨仇飞,问:“难不成这些便是月儿铁打造出来的剑吗?” 杨仇飞摇摇头说:“当然不是,哪来这么多月儿铁,我便也只有一把月儿铁剑,便在那柜子里。” 卫靖咽了一口口水,来到杨仇飞所指的那小木柜,缓缓揭开柜门,只见到里头也摆了几样兵器,他的目光首先被一柄奇形怪剑所吸引,那怪剑剑身四尺来长,剑身一段一段的,共分九段,卫靖先将这长剑取出,见上头的小木牌写著:兵三十七──九节鞭剑。 第116章 “九节鞭剑?什么是九节鞭剑?”卫靖正觉得奇怪,又见到这剑握柄末端,结著长长缀饰,但这缀饰并非一般绳结,却是细长钢索,连著两枚钢珠,模样十分古怪。 “你试著拧转剑柄上那方锁。” 卫靖照著杨仇飞所言,抓著剑柄末端那不起眼的方块,使劲扳转,乎地哗啦一声,那钢索缀饰倏地没入握柄末端,长剑剑身则松脱散下,足足又长了一尺,当真成了九节鞭。 “哇!”卫靖仔细检视著这九节鞭剑,这才知道这九节剑身以细长钢索串连,于握柄末端拉紧钢索缀饰时,九节剑身便紧密连结,作剑使用,但扳转机关使钢索松脱,这剑便成了道道地地的九节鞭。 卫靖将九节鞭剑收妥放回了柜中,又取出另一柄灰黑暗沈的刀:兵五十七──无名。 “外公,你会打刀造剑,却不会取名儿。”卫靖见到这刀依然也无名号,嘻嘻笑了起来,伸手抓拿刀鞘,只觉得沉重异常,手指刺疼,原来刀鞘也是精钢所铸,且鞘面夹杂著粗糙颗粒,如同放大数倍的砂纸表面,刀鞘上有一提手,卫靖握著那提手,将刀拔出,只见到红光闪现,竟是那墨黑刀身上爬了数条血红晶亮的红纹,红光便是由这些红纹发出,杀气甚重。 “光是这刀鞘,便能攻能守,在兵刃交接时,粗糙表面还能破坏敌人刀剑锐面,再以这杀气腾腾的黑家伙作为主攻,嗯……”卫靖歪著头想如何才破解这柄兵刃的方法,一时也想不出法子,只觉得若是刀术好手持著这套刀,可是绝难对付。 接著卫靖终于将目光放在置于小柜角落那柄“兵九十九──月儿铁剑”之上,卫靖咽了几口口水,将那剑取出,见到剑鞘平平无奇,便对杨仇飞说:“怎么不将这剑鞘也造得像是方才那把刀一般。”他见杨仇飞没有答话,也不追问,小心翼翼地将剑拔出,只见这剑不甚宽也不怎么厚,剑身是黯淡的灰黑色,他捧著那剑,左看右看、弹指听声,不论声音、重量、色泽,都和一般中等长剑没有差别,和方才那黑红血刃相较之下,气势更是相差了一大截,卫靖皱著眉头说:“这便是月儿铁?” “你觉得它看来不怎么样?”杨仇飞一面说,一面抄起方才那柄重刀兵五十七,拔刀出鞘,看著卫靖,突而出手对著卫靖手上的月儿铁剑砍去。 卫靖只觉得手臂一震,见到月儿铁剑砍入了那兵五十七的刀刃之中,他愕然将剑拔起,仔细检视剑身,毫发未损,又看了看杨仇飞手上那柄兵五十七,有一个二指深的切口。 “好利!”卫靖惊奇至极,方才杨仇飞随手一刀砍在月儿铁剑上,并未出什么力气,那兵五十七便给砍出这么一个口子,倘若月儿铁剑是拿在杨仇飞手上,必能一剑将兵五十七斩成两段。 “我不信!”卫靖叫嚷几声,和杨仇飞交换了刀和剑,他拿著兵五十七往洞屋外头跑,呼呼挥著那黑红大刀,往一棵大树干上猛一劈,黑红刀身深深没入树干之中,几乎要将那树劈了一半,卫靖脚蹬著树,费了好大力气,这才将那黑红刀拔出,他举刀又要砍树,突然手臂一软,让杨仇飞抓著了肩膀。 “臭小子,别在我这儿搞破坏!”杨仇飞怒叱一声,抬脚踢在卫靖手上,那兵五十七立时脱手,杨仇飞以长剑轻挑,将刀挑弹腾空,一挥手,长剑向上斜斩。 卫靖仰著头,只见到那柄凶烈的兵五十六在空中断成两截,?啷摔在地上。 “月儿铁……”卫靖看著天上月光,又看著杨仇飞手上那柄长剑,楞了好半晌才叫:“乌钢算什么,纯钢算什么,月儿铁果然天下第一!这月儿铁,这月儿铁……”卫靖叫了几声,又看看杨仇飞,拉著他的手问:“还有没有月儿铁?让我瞧瞧它长什么样子!” “在后头的打铁房中还有几块月儿铁。”杨仇飞指著洞屋后头那间木屋,话还没说完,卫靖便朝那儿冲,杨仇飞喝了一声,纵身跃起,将卫靖又提了回来,怒叱地说:“在剑王地盘还敢撒野?你要我再将你锁起来?” “我没撒野,我只是想看看月儿铁。”卫靖连连摇头,他这时才对外公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俩回到了洞屋之中,卫靖继续看赏摆放于各处的长短兵刃,长兵器有棍、枪、戈、戟、钺、耙、大刀、镰刀、长斧等,短兵器有刀、剑、斧、锤、棒、铁鞭、双叉、东瀛刀、拐子等,软兵器则有链、索、软鞭等,其他各式兵器还有盾、护手、护腿甚至是全身铠甲。 这些武器之中,有些是坚韧锋利,有些是样貌奇特,有特异功用,有些则是两者兼倍,卫靖兴奋把玩那些兵刃,开始大发议论,和杨仇飞你一言我一语,天南地北地谈论起来,他见到一捆软鞭,把玩一番,便说:“这儿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龙骨鞭。” “那啥玩意儿?” “龙骨鞭样貌如同脊椎,能随意卷甩挥动,当鞭子用,也能远远地偷卷东西,是小毛贼专用的兵器!” 杨仇飞哼了一声说:“我打造小毛贼用的兵器要来做啥?” “那不是普通的毛贼,是飞雪山庄的毛贼。” “你也识得飞雪山庄的人?”杨仇飞咦了一声,看著卫靖。 “便是大盗贝绿的孙女儿,小母猴贝小路,她便用龙骨鞭。” 杨仇飞点点头,说:“是了,贝绿他女人便是使长鞭,他孙女儿也使鞭,却也不稀奇。” “咦?外公你认识贝绿?” “我当然认识,那家伙与李闯天,是我真心佩服的两个人,论起游斗轻功,贝绿是天下第一,若是近身搏斗,他便不如我了,嘿嘿。”杨仇飞攸然说著,跟著畅快朗笑起来。 “你不佩服我爷爷吗?”卫靖有些不悦,叉著手问。 “你爷爷,你爷爷跟我也要好,但要好是一回事儿,佩服又是一回事儿,他不会拳脚武功,便连铸剑也不如我,我干嘛佩服他?应当是他佩服我才对,哈哈!”杨仇飞大笑数声。 “哼。”卫靖扔下了长鞭,不再理睬杨仇飞,往外头走,他在门边坐下,看著月光,四周树上的猴儿仍跳跃嬉戏。 “怎么,你不服气我贬低你爷爷?”杨仇飞来到门边,淡淡地说:“他们三人之中,我最是佩服李闯天,这人没话说,英雄;贝绿和我打的架多的数不清,这人是个混蛋,不过也混蛋得颇有趣;至于你爷爷,倒是与我交情最好,他是我杨仇飞一生之中,最要好的一个朋友。” “是吗?”卫靖回过了头,看著杨仇飞,杨仇飞微微笑著,看著月光,又看看卫靖:“要是换了别人,我岂会将我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他?” “……”卫靖静默半晌,突而笑了起来,说:“原来贝绿是个混蛋,果然有其祖便有其孙。” “怎么,你和贝绿的孙女儿有过节?”杨仇飞问。 “啧,也称不上过节,说起来我倒还欠她个人情,在那大扬府上,好歹她出手帮过我。可是那家伙便是太爱多管闲事,什么事儿都要插上一脚……”卫靖越说越是起劲,将他这些时日以来,惹出的种种纷争,一一道出,当他说到与贝小路铐在一起,流落龟王岛之时,忍不住高声大笑,顺手拉来了只猴儿,表演起来。 白润莹亮的月儿高挂天边,周边圈著一环彩晕;一只只猴儿跃下树来,围到卫靖身旁,看他手舞足蹈、听他口沫横飞。 杨仇飞倚在门栏上赏月听故事,不时也插口说几句话,诸如:“信县公孙家?嗯,公孙祖也是条好汉。”或是“霸王客栈?我没听过这名堂。”或是“豹子堂的唐经虎是个人物,原来他不会教养儿子,哼哼。” “没错!豹子堂的唐彪是个杀千刀的坏胚子!”卫靖提及唐彪,又是一副咬牙切齿,先是低沉哀愁地述说探月楼那事儿,跟著抡拳踢足地讲述他和樊军如何将唐彪打得嘴斜眼歪,然后拉开他的双腿,让贝小路淋上那可怖毒水。 “哈哈──”杨仇飞大笑数声,说:“原来你这小子与豹子堂结下了这么个梁子,怪不得豹子堂的人连你爹爹都恨上了。” “什么?”卫靖怔了怔,见杨仇飞抿嘴微笑,神情中带有戏谑意味,他急得连连追问,杨仇飞这才说:“前几天几个传话人捎来口信,说是不久之前,有些豹子堂的人马亲赴总坛,名义上是向帮主进献美女,私底下却在总坛之中暗寻你爹爹,要报私仇。嘿嘿,你这小子,你阉了人家儿子,人家便要害你父亲,真是报应。” “有这种事?”卫靖惊愕叫著,他不服气地补充说:“我只打了唐彪,那药水是贝小路洒的,臭豹子找不著飞雪山庄,只得找我爹爹出气,我得下山去帮忙!” “凭你身手,只帮得上倒忙。”杨仇飞哼了哼,说:“你也别太担心,你爹爹此时隶属八长老手下,豹子堂的人马多半也只能出言恐吓秽骂,不敢当真动手。说也奇怪,总坛之中,护著你爹爹的却不止八长老,我听说那时豹子堂几个唐彪手下,在餐宴之间向你爹爹挑衅寻事,却让一批大厨给赶跑了。” 杨仇飞继续说著:“那批厨子我倒有些印象,在海来市名声似乎很大,应当便是你方才说的食胜天。稀奇的是前任铁角堂的帮主们竟也混在那批厨子之中,他们听说你爹爹入了闯天门,便每日专门奉上好饭好菜,你以后与你爹爹相见,要是他胖了一圈,可也别讶异。” “啊!是牛大哥他们,对了,牛大哥加入了食胜天,而食胜天在神兵大会之后,开始负责提供闯天门膳食,这么一来,牛大哥他们等于又回到闯天门了……”卫靖心想有食胜天与牛家兄弟的照应,父亲在闯天门之中应当颇为安全,但他又想,牛大哥们会对父亲照料有加,自然不是给他面子,而是看在武裕夫的份上了。 第117章 他想起武裕夫,却又感到有些不妥,呢喃问著:“可是,牛大哥们曾与闯天门有些过结,他们又与武裕夫相好,难道李靡不会报复吗?” “武裕夫是宝胜的义子,本便和闯天门之中与许多人都是旧识,又不只牛家兄弟与他相好,富贵居这事儿,李靡倒行逆施,多半是八个老不死煽动所致,据我所知,闯天们帮中许多帮众对此不平,只是敢怒不敢言,老不死对此也了然于心。昔日铁角堂内规严谨,帮众向心力强,铁角堂会解散,我想也在老不死算计之中,现下的牛家三兄弟已非堂主,便只是三个厨子,对老不死已无威胁,自然不会成为老不死欲除之的目标了。”杨仇飞捻著胡子,从容说著,他硬是不称“八长老”这名号,说著说著,便将“八个老不死”简称成“老不死”了。 卫靖听得一愣一愣,尽管他生性机灵,但毕竟见识浅显,对那些大团体之中的合纵连横、计算斗争、明枪暗箭,却没有太大概念,他想了想,呢喃说著:“可是那李靡……” 杨仇飞冷笑几声,说:“李靡是什么玩意儿?那家伙脑袋不及猪牛,你在他耳边说声:‘李帮主英才纵横,咱们将《百兵》夺来瞧瞧,那多有趣,杀几个人也没什么。’他可乐得点头赞成;但若你对他说‘李帮主是何等人物,宽宏大量海来人尽皆知,何须与三头蠢牛计较,任由他们烧饭做菜,对帮中也是有益。’李靡也会感到沾沾自喜,迫不及待表现自己的‘宽宏大量’。” “啊,这么说我就明白啦,李靡那蠢材并非暴虐,而是痴呆……所以八长老便拿著这点间接地操控李靡,以往的铁角堂过于正直强悍,因此对另有图谋的八长老而言是个威胁,所以设计逼其解散,而此时的牛大哥无权无势,便不是个威胁了……”卫靖歪著头思考,咀嚼这些争斗心机。 “不但不是威胁,且还能成为老不死对付无双堂的助力。”杨仇飞冷笑说著。 “八长老连无双堂也要对付?” “无双堂帮众极多,声势浩大,老不死想要在闯天门之中抓稳大权,自然不会任由无双堂继续坐大,事实上老不死已经成功了一半,无双堂早给切成了四块。” “是啊,无双堂没有堂主,只有四个副堂主!”卫靖心有领悟,愕然接著说:“八长老故意设计使无双堂堂主空缺,使无双堂四个副堂主争抢那堂主之位,难怪他们之间关系不好,他们手底下的喽啰们自然也会交恶,如此一来,无双堂便当真成了四个小堂口……我想,说不定无双堂堂主会早死,说不定也是八长老……” “啊呀!”卫靖挥扬双臂发表看法,他说:“李闯天年轻早死是因为久经恶战,但那李晟身手不行,想来没多少亲身厮杀的经验,却也是早死,难不成也与八长老有关?” “这便不得而知了……我听得的消息却是本来在这次的神兵会上,便要决定无双堂的堂主大位,但让你们这些毛头一番搅和,大扬府给烧成一片废墟,老不死倒不吃亏,他们又可以献计进策,让那无双堂堂主之位,继续高悬三年,留待下一次神兵大会决定啦。依我看,下一次的神兵大会,必热闹数倍不止了,哼哼。” “这倒没错……”卫靖心想八长老欲夺权、无双堂四个副堂主要争位,这情况早已波涛暗涌,若是再过三年,届时八长老准备万全,无双堂彼此之间也必然争得你死我活,情形必然更加激烈。 “说不定那个傻瓜和李岳学艺有成,又要去刺杀李靡了,若是李岳也去,那真的是天翻地覆,还有小母猴也会去,说不定又要纵火,那么我……”卫靖抬头看著月光,双眼发亮,呢喃说著:“我当然也不能落后,我可是小原村卫大爷!” “你?你乖乖在这儿替我喂鸡逗猴儿,等你爹爹让那些大厨子养得白白胖胖,打不动剑了,说不定会回来看你这乖儿子。”杨仇飞嘿嘿地笑。 “哼!我才不要,我要救出我爹爹、我要挑了闯天门、我要宰了满全利、我要宰了秦孟先、我要长得比樊军还高!”卫靖朝著天空,连连喊著。 “杀满全利?你杀得成吗?”杨仇飞问。 “杀得成,我便这么杀他!”卫靖嘿嘿一声,以手作剑,转身朝杨仇飞腰胁刺去,杨仇飞轻轻反手一勾,便挡下了卫靖这记刺击,卫靖抓住了杨仇飞手腕,便要使出擒拿,他叫著:“挡下我的剑,便要吃我擒拿手。” “他才不怕你的屁擒拿手。” “哼,杨家擒拿手便这么不济事儿?一点用处也没有,是谁发明的?难道没有打倒满全利的招式吗?”卫靖哈哈大笑,又伸脚拐、又使手掠,一一让杨仇飞轻轻拨开。 “你跪下,磕三个头,我就告诉你。”杨仇飞微微笑著。 “啧,这么多规矩……”卫靖啧啧几声,似乎有些为难,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拉来几只猴儿,随便跪下点了几个头,跟著一跃而起,在月光下奔跑,跳跃上树,朝著海来市的方向拔声叫喊: “海来市啊海来市,你等著瞧吧,三年之后,大侠卫靖又要来啦──” 第二十八章地心火 酷寒。冬雪覆盖了整座山,树林子里回响著一阵一阵的奔冲践踏之声、哗啦啦的草叶扑拍折落之声,和那时而沉闷,时而高昂的嗥叫声。 几只猴儿探出头来,远远看著林间,它们急促地叫了起来,吱吱嘎嘎,它们开始在树枝上奔窜,身子上的小背心迎风扑扑拍打。 近来难见的阳光自叶梢间洒下,受风吹拂的叶影在那躺坐于一根粗树枝上的青年脸上和身子爬窜摇晃。 那是卫靖,他侧著头,哼著小调,看著一方天空弥漫著浓浓烟尘,他似乎在观察那烟尘漫发情形。 一只猴儿扑上了卫靖身子,吱吱嘎嘎地叫,伸手指著那阵奔踏声逐渐响亮的方向。 “终于来啦?你们动作可真慢,剑王我等得烦啦!”卫靖拍拍小猴子的头,嘿嘿一声,自树枝弹跃而起,在空中扭腰张臂,大鹰似地攀上另一根更加高拔的树枝端上,俯看前方林间。 比起三年前,卫靖的身材高挺精壮许多,他背上背著一柄长剑,腰间悬著一个长形小皮袋子,露出小半截金属长条,那是他三个月前打造完成的最新八手。 “哈哈,来啦!”卫靖见到前头林间白雪之后,有数只山猪奔来,在山猪后头,有三十来只穿著背心的猴儿在树上结队窜走,每只猴儿手上都拿著一柄弹弓,腰间悬著小布袋,里头装有石子,猴儿们不停搭弓掏石,对著底下的山猪屁股射个不停,将山猪们赶往卫靖所在之处。 卫靖便也开始在树枝上奔走,他动作矫捷,奔爬弹跳,踏落一团团树上的积雪。他大步一跃,伸手揪著一条横长树枝,晃荡一圈,攀跃到远处一株大树干上,他一手拉著树干分枝,另一手拔剑出鞘,见到奔来的山猪踏入他脚下范围,便挥剑斩在树干旁一条绳索上,那绳索立断,触动机关,底下一张大网四个角儿哗啦啦地给拉了起来。 山猪们嗥叫挣扎,一只只自向上拉起的大网中翻滚跌下,一落地便四散窜逃,有一只小山猪让其他山猪挤在网子中央,当那些山猪全都逃了之时,这小山猪仍在网中翻滚,而网子四角已完全拉起,小山猪再无可逃,只能不停地挣扎,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 四周的猴儿们兴奋骚动,在树梢、地上不停奔跳泼叫,卫靖松手落下,好几只猴儿拉来了一辆板车,卫靖拿著绳索将那小山猪连著网子给捆了起来,将它扛上板车。 突而树丛之间窜出一个大家伙,是一只更大的山猪,朝卫靖直冲而来,卫靖惊愕怪叫,纵身跃了个筋斗,闪过大山猪的撞击,大山猪胡冲直撞,将四周的猴儿全吓得奔爬上树,朝著这大山猪乱射石子。 “住手,你们射到我啦!”卫靖嚷嚷叫著,他一面用手臂挡著那些猴儿胡乱射下的石子,一面自地下捡了捆绳索。 那大山猪一个转向,又朝卫靖奔冲而去,卫靖急急忙忙地结著绳圈,在那大山猪的尖牙几乎要顶进他腿上之际,这才低身侧闪避过,顺手将手中绳圈套上山猪口鼻,出力勒扯,那山猪吃痛,转身追撞卫靖,卫靖看准了山猪冲来之势,一手拉扯绳圈,一手按在那山猪鼻子上端,使山猪的冲撞之力偏移,朝地上撞去,磅的一声,山猪翻了个滚,挣扎爬起时,右前蹄、右后蹄,都给卫靖绕上了绳索。 卫靖拉动绳索,或推或拉或拐或拽,使那山猪每每在站稳之前,再度摔倒翻肚,下一刻,那山猪四只脚都给绳索缠上,还给打了好几个死结。 卫靖抹抹汗,用力拍了那大山猪屁股一巴掌,说:“看在你舍身救友的份上,我晚点吃你。” 几只猴儿推著板车过来,卫靖先将小山猪卸下,跟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大山猪架上板车,再将小山猪放在大山猪背上,捆上好几圈绳,这才松了口气,挥手一招:“大伙儿回家啰──” 百来只穿著棉布背心的猴儿们声势浩大,数十只猴儿轮流拉著板车前头的长绳,卫靖在后头推著,一路向上,从半山腰看去,四周都是高拔大山,这儿可不是卫靖三年前初登上的狼山,而是距离狼山数百来里远的蛇蜒山。 卫靖领著猴儿一路欢欣鼓舞地往山上走,转入一条小山道,前方一边是山壁,一边是平坡,平坡上有两间木屋,远处还有一个小棚子,棚子底下有七八只大铁笼,一共关著五只山猪。 卫靖将板车推到那猪笼旁,松绳赶猪,将抓来的两只山猪关入了一只大铁笼中,棚子底下的看顾猴儿,吱吱叫著,向里头扔洒饲料,塞入水盆。 第118章 “唉……”卫靖叉著腰,在那几只猪笼前走来晃去,连连摇头,对著里头的猪说:“今儿个轮到谁?老实说我真是舍不得……但也没办法,这蛇蜒山上也没别的东西好吃,便只有你们在山上晃来晃去,不吃你们吃谁啊……” 卫靖在一个笼子前蹲下,对著里头的山猪说:“好吧,就你好了,你这家伙平常饲料吃最多,吃饱了就呼噜噜乱叫吵人,你可别怪我……” 卫靖正说话时,突然前方高处的山巅传出一阵号角声,声音响亮悠长。 “来啦!来啦──”卫靖惊叫弹起,只见到远处天际弥漫著的烟尘更多了,他赶紧拉过几张大布将猪笼遮上,对著猴儿们喊:“全躲进屋里去──” 他狂奔喊著,冲入其中一间小木屋中,里头是打铁工房,有炉窑、鼓风设备,和一大堆完成和未完成的兵器,卫靖在一张桌上抓了一件厚实的大斗蓬,将之披挂上肩,出屋朝著蛇蜒山上更高处,那号角声响方向赶去。 他奔过几条山道,附近已无树林,全都是覆盖著白雪的坚石山壁,从这儿看去,在离蛇蜒山不远处的另一座大山顶上,冲出滚滚烟尘,忽地天摇地动,一声一声沉闷巨响传向四方,好似有一条巨龙藏在那山中怒吼一般,跟著是红红的山火喷发出来,喷上了半边天,更多的烟尘随那山火泄出。 “哇──”卫靖看傻了眼,赶紧将那大斗蓬穿上,他加快脚步向前方一座圆形小屋奔去,那屋是以坚石砌成,外头还涂上了防火石浆,卫靖入屋,杨仇飞正背著手,伫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看著十数里之外那火山喷发,半晌才说:“小子,又上哪儿去野了?我吹了这么多次号角,你这才来?” “外公,我去捉你最爱吃的大山猪啦。”卫靖嘻嘻哈哈地说,也凑到窗边,只见到那火山不停喷发山火,落下来的红浆在山上划出一道道有如血痕的红迹。 卫靖看得惊心动魄,忍不住来到屋外,迎著吹拂而来的暖风向那火山张望,呢呢喃喃地说:“和我想像中有些不同……” 火山的热气向四方袭卷,附近的冰雪一下子融去大半。卫靖在外头观看半晌,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热风吹得他头昏眼花,口干舌燥,赶紧奔回屋内,说:“外公,咱们得走啦,在这儿会给活活热死!” 杨仇飞与卫靖出了这小屋,只见到白烟遮去了大半边天,他们盖上斗蓬头套,又取出布巾以雪水沾湿,覆住口鼻,返回山腰小屋。 “你们还顾著玩,我不是要你们躲入屋里吗?”卫靖喝叱著那些不听话的猴儿,将它们一只一只都扔入了屋里,杨仇飞则抽出长剑,打开猪笼,将那些山猪一一刺死。 “外公,手下留情啊──”卫靖喊叫著,来到杨仇飞面前,替今日刚捉来的那两只大小山猪求情。“这两只便放了吧,咱们吃不了这么多。” 杨仇飞也不置可否,与卫靖合力将一只只大山猪拖上板车,拉到小屋旁,放血清洗、切剁成块,装入大袋中,带入了小屋。 那屋内竟有地下暗道,有几间小室,里头备有饮水干粮和猴子饲料。 □ 火山不时爆发,烟尘笼罩了附近的山和地,卫靖与杨仇飞,连同百来只猴儿,都躲藏在这小屋与密道之中度日,他们会在烟尘较少的时候出外探看情势。 一连过了三十余日,火山终于不再喷发,天空上的烟尘也已落尽,卫靖这才指挥著猴儿,提水打扫屋外那遍地白灰。 “准备好了吗?走吧。”杨仇飞提起行囊,将惯手长剑佩于腰间,又提著一把伞,催促著卫靖。 卫靖也背著几个包袱,他呼喝几声,招来一批身穿白色背心的猴儿,约莫三十来只,这批猴儿大都是猴群中较为敏捷且体力较好的猴儿,它们吱吱叫著,到了打铁工房中,协力拖来两辆板车,上头摆著铁锄、铁锹之类的掘地工具,也有猴子饲料和随身杂物。 祖孙二人连同一批猴子,浩浩荡荡地往那火山前进,到了火山,只见处处都是让山火烧过的痕迹,那些火浆已凝结成了奇形怪状的石面,上头还覆著雪花。 “这活儿果然要在这寒冬中才能进行,要是盛夏,可能要烫死人了……”卫靖一面说话,和杨仇飞一人抓了一柄铁锄,各自领著十只猴儿分头行走,留下十只猴儿看顾板车。 卫靖朝一处突起小堆奔去,用锄头掘地,将那小堆掘开,那小堆底下竟有一深坑,坑中积著约八分满、已经凝结的炎浆结块,在坑口上方边际又有一斜斜的小凹坑,里头摆了一个长形防火石盆,里头结了一块黑黝黝的钢铁,约莫手臂长短粗细,卫靖兴奋地取出石盆,只觉得还微微发热,他将石盆砸碎,取出钢铁,左右翻看,看不出个所以然,便转身去找杨仇飞。 “外公,你看这成不成?”卫靖将那手臂大小的钢铁递给杨仇飞,杨仇飞接过,检视半晌,摇摇头,随手抛在地上,说:“烧得不够。” 地上几只猴儿将那钢铁费力地拖往板车,协力扔入板车的篓子中。 “啊……”卫靖拭著汗,看著这大片荒野山坡,呢喃说著:“要炼月儿铁还真是不容易……” 三年下来,卫靖随著杨仇飞跋涉群山,四处搜集炼造月儿铁的材料,半年之前,杨仇飞听闻了这火山偶而会冒出白烟,便领著卫靖与猴子们,来到了火山旁的蛇蜒山上住下,一住数个月,他们在火山上掘了数十个凹坑,造出数十个天然炉窑,将那炼月儿铁的材料放入凹坑之中,便等著某日火山爆发时,利用凹坑盛接这“地心火”,来烧炼钢材。 但这天然炉窑难以控制,有些凹坑盛接的炎浆不够,无法烧足三十日,有些则是让炎浆淹没,烧得过头,和附近凹坑土石都镕成一块。 卫靖和杨仇飞,花了两天的时间,将这数十个凹坑之中的钢铁全掘了出来,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失败的废铁,比寻常钢铁还要不及,但也有约三分之一的钢铁虽不及月儿铁,但也能造出一等兵刃,卫靖将这些钢铁捆覆扎实,摆在板车之上。 另外也有三块钢铁,烧得最好,杨仇飞将之掘出之后,朗声长笑许久,他将卫靖招来,对他说:“小子,平时你总爱自称自己也是剑王,我都怎么说你?” “你都说我是‘屁个剑王’,再不然就是‘吹牛王’、‘泼猴王’……”卫靖随口回答著。 杨仇飞嘻嘻笑著说:“是啊,不过我决定不久之后便将‘剑王’这名号让给你啦。” “什么!”卫靖有些惊愕,拉著杨仇飞的手,说:“外公,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再过不久,江湖上便没有‘剑王杨仇飞’这名堂啦……”杨仇飞笑著说,他见卫靖一脸愕然地望著他,便补充说:“老子我是‘剑神杨仇飞’!” “呿!”卫靖挥挥手,不再答腔,指挥著猴儿整备板车,与杨仇飞下山,返回蛇蜒山,却没有长住,而是将那些兵器成品与半成品装捆整备,装上一辆辆板车,转往他处,在经过了数十天之后,他们终于又回到了孙眉县境内的狼山。 卫靖的神色却颇为忧愁,因为一向威风朗朗的杨仇飞病了,他已年过八十岁了。 卫靖雇了一辆马车和几个工人,协助他们运送大量兵器铸材,那些工人却不愿将货品送上山,只愿送到山脚下的茶水店,便匆匆离去。 “小剑王,你长成大男人了。”茶水店老板递上两碗茶,斜眼瞅著卫靖,卫靖仍自顾自地生著气,怒骂著那些工人。茶水店老板又看看杨仇飞,注意到了这昔日剑王的憔悴面容,这才露出了忧虑的神色,问:“杨老先生身子微恙吗?” “是啊,火山爆发之时,那地方忽冷忽热的,我外公受了风寒,身子不适呢。”卫靖喝干茶,气恼地说:“所以我才这么生气,那些家伙收足了钱,工作却只做一半,真是可恶!” “这你也不能怪他们。”茶水店老板说:“前两年你们离去之后,这狼又回来了,狼回来不打紧,连熊也来了,现下那些旅人别说像以往那样以水果打发猴儿,便是带刀带剑,也未必保得安危了,两个月前便有几个旅人让熊吃了,入冬之后,才稍稍宁静些。” “有这种事?”卫靖有些惊愕,气鼓鼓地呢喃说著:“趁著我不在,那些家伙胆敢侵入我的地盘伤人。” 茶水店老板特地煮了些药炖膳食给杨仇飞用,笑著说:“老先生,您这外孙当真将自己当成山大王了。” “他是猴儿王。”杨仇飞斜斜瞅了卫靖一眼,卫靖正叽哩咕噜向那些猴儿训话,他挥手指了指,不时冒出几句猴子叫声,那些猴儿吱嘎嚷嚷著,分成三队奔上了山,一副要将狼山夺回的模样。杨仇飞喝了一口药汤,和茶水店老板说:“你瞧,他还会讲猴子话。” 杨仇飞顿了顿,清咳几声,说:“现在……情势又如何了?闯天门神兵会,应当又要开场啦。” “今年这场,不是神兵会,是英雄会,闯天门要举办第三次的英雄会。”茶水店老板细声地说。 “英雄会?”杨仇飞眼睛一瞪,咳了半晌,这才冷笑说著:“当今世上,英雄还剩几个?英雄会?他们配吗?” “老先生有所不知,半年之前,西边几个县又传出土匪的踪迹,闯天门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他们又要剿匪,又要壮大帮威啦。” “哼,土匪打土匪,倒也有趣。” 这晚,茶水店老板召集了几个熟识的工人,替杨仇飞和卫靖搬运兵刃铸材,将一车一车的物品都搬回了狼山腰上的洞屋之中。 第119章 为了防止狼袭,茶水店老板亲自督军押阵,他手上按著一柄弯刀,一双眼睛比平时锐利了十倍不止。 “茶老板,原来你也不简单啊。”卫靖跟在后头,一路上向树梢上的猴儿发出探路号令,他看著茶水店老板腰间那把弯刀,说:“这是柄好刀。” “嘿嘿,这是剑王老先生造给我的,当然好。” “我外公将‘剑王’这称号让给我了,以后你得叫他‘剑神’。” 杨仇飞在后头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斥说:“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突然前头树上猴群发出尖叫,四周的猴儿们全骚动了起来,卫靖哼了一声:“大家小心,狼来啦。” 卫靖话未说完,山道一侧果然亮出许多双晶亮眼睛,在黑夜之中闪闪发光。猴儿们在树上奔走,但它们的弹弓却没带在身上,只得在树上摘折树枝往下扔。 那些野狼受了猴儿们的刺激,也露出狰狞面孔,扑出了草丛之间,将卫靖一行团团围住。 那些工人们吓得挤成一团,卫靖和茶水店老板一左一右拦在野狼前头,茶水店老板看看卫靖,说:“小子,你能收拾几只,便尽力而为,余下的我来解决。” “茶老板,那你可能一只都打不著啦!”卫靖哈哈一笑,拔剑出鞘,朝著一只扑来的恶狼刺去,那狼登时毙命。 狼群们攻了上来,茶水店老板弯刀左劈右扫,一下子斩死两只狼,卫靖也连连出剑,刺死了两只狼,但小腿也让狼咬了一口,拐了一跤,有些狼狈。 “老先生,你没传他杨家剑法?”茶水店老板方才以话相激,便要见识这小剑王的剑术,但见卫靖他虽能刺死恶狼,但剑法并无精奇之处,不由得有些失望,又见他让野狼咬倒,便大步上前挥刀一斩,将一只便要扑上卫靖身子的野狼斩成两半。 “这小子倔得很,我取笑他的小玩具,他便不高兴,硬是要花费心思练习他那小玩具,这剑术便耽搁下来了。”杨仇飞冷冷地说。 “什么小玩具,让你们瞧瞧卫大爷的刀法!”卫靖翻身跃起,将长剑入鞘,抬脚踢那些狼,他手快,一掠一勾掐了两匹狼的颈子,磅地让它们脑袋撞脑袋。跟著他摸出腰间八手,他那八手经过多次改良,整副八手皆以精钢打造,用途也从以往的“工具”,变成了“兵器”,尺寸加长到十吋。 卫靖扳出乌钢短刀,俯身闪过一只迎面扑来的野狼,顺势在那狼颈上一划,那狼立时毙命,脖颈之处血流如注。 “狼啊狼,不是我要杀你们,你要吃咱们,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呀!”卫靖嚷嚷著,身形越来越快,只见他将杨家擒拿手中的抓、勾、掠、拐、摔、按、拿等手法,以八手小刀使之,每一刀都划在野狼的颈子上,那些野狼全都一刀毙命。 “小剑王的擒拿手法倒真有老先生的风采。”茶水店老板见卫靖虽持小刀,但骨子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杨家擒拿手,这才对他另眼相看。 余下的六七只狼自知不敌,纷纷窜回了林间,四处逃窜,猴儿们尖声叫著,一部份奔跳著去追那些狼,一部份则跟在卫靖一行人前后左右,护送他们上山。 卫靖见到了洞屋,院子、屋上都积满了落叶尘埃,他呼啸几声,猴儿们纷纷自树上落下,一只只排整队形,听著卫靖发号司令。 “樊军,带几只猴打扫鸡圈;公孙遥,带几只猴清理仓库;贝小路,带几只猴把地上的落叶给我清干净,记得别随地大便啊……” 杨仇飞行事随意洒脱,懒得替兵器、猴子部下取名,因而百兵之中的武器大都无名,仅以“兵一”、“兵二”称之,一干猴部下的名号也是“猴一”、“猴二”以此类推。 卫靖开始与这些猴儿相处时,便替一些较聪明、猴群之中地位较高的猴儿取上姓名,大都是他以往的朋友姓名。 那些猴樊军、猴公孙遥、猴贝小路等一只一只领了号令,歪头歪脑领著部下赶往洞屋旁的小储藏室里,找抹布、扫把,准备打扫他们的故居。 “外公,今晚月色美,你在这儿和茶老板聊聊,我让猴儿把屋子里打扫一番,整备干净再让你进屋。”卫靖和工人将板车上那一箱箱、一篓篓的兵刃、杂物卸下。 茶水店老板看了看杨仇飞,沉声地问:“老先生,那英雄会订在五月,离现今尚有四个月,您去不去?” “我去凑个什么热闹。”杨仇飞淡淡地说:“我还得修订《百兵》、打造天下第一剑呢。” 卫靖扛著一只木箱要入屋,来到门边却见那洞屋木门竟破了个大洞,里头黑沉沉一片,他气恼地嚷嚷:“哪个家伙将我家门给拆了?” 几只猴儿早已进了洞屋,在里头吱吱叫著,像是受到惊吓,卫靖怔了怔,他听得洞屋深处几只猴儿不知在和什么玩意儿争斗著。 突然一声低沉兽吼自洞屋之中传出,卫靖正觉得奇怪,取出八手想入屋一探究竟,那茶水店老板已经高声叫了起来:“小剑王,别进去,那是熊叫声──” “什么?”卫靖又惊又气,朝里头吼著:“里头的熊,给我出来,这儿不是你家──”卫靖以往便有与阿喜说话的习惯,在山中三年,每日和猴子说话惯了,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动物都听得懂他说话。 卫靖叫嚷几声,听见了几只猴儿发出的惨叫声,惊愕地推开门便想入内,但右臂让那茶水店老板一把抓住,茶水店老板叫著:“别进去,你没听我说里头有熊吗?” “熊很厉害吗?” “熊直直站起,你只到它的胸腹,它大掌一挥,大概也只有闯天爷在世时能接得下!”茶水店老板嚷叫著,架著卫靖的肩要将他提起拉出,但觉得卫靖力气甚大,全然拉不动。 卫靖久居山间,长年持重锤打铁,每日不是与杨仇飞习武练剑、便是与猴子比赛爬树,不知不觉也练就一身怪力,卫靖还在幻想那熊长得什么样子,听见茶水店老板不住骂他,这才回神,退到了院子,他已听不见洞屋之中的猴儿叫声,知道猴儿已让那熊给咬死,便忿忿地转身来到那堆杂物箱中翻找,他打开一只大箱子,里头是一堆护手、铠甲等家伙。 他翻出了自己亲手打造的家伙──卫大爷爪。 这是一双钢制护手,这护手分为两个部分──前臂与掌,前臂外侧有著弧形护甲保护,护甲结构有数层,抵著手臂的内层是柔软的棉布垫子,中层是竹片,外层则是指头粗厚、防御刀劈剑砍的乌钢片;掌的部分则是手背、指节外侧皆有内衬棉布的钢片保护,拳头握起时那四个突出指节处,造得尖锐外突,有如指虎一般,掌缘、手肘、虎口处都有著大大小小的突出棱角,便连指尖处,都造得尖锐突出,如同兽爪一般。 洞屋之中那低沉兽吼更加响亮,一只大熊撞开了门,步了出来,口中还染著红血,神情凶暴,似乎像是让猴儿们吵醒,十分愤怒的样子。 “你这家伙,霸占咱们的家,还杀我手下?”卫靖哼哼说著,抖了抖双臂,使得“卫大爷爪”发出喀啦啦的声响,他身子低伏,模样好似要与熊角力一般。 “小子,不要命啦?持长剑远斗!别跟它近身肉搏,野熊比你更善于近身搏斗!”杨仇飞高声呼唤,身子微动,便要出手。 “老先生,您身子有恙,别轻举妄动!”茶水店老板抢先一步,从一名工人手中抢过一支火把,持使弯刀攻向那熊,但他弯刀比卫靖八手长不了多少,他虚砍几刀,不敢靠得太近,只盼以火把吓退那熊。 “茶老板,你退开!”卫靖摸出八手,上扳出一截铁支架,下扳出一截铁支架,那两支架之间连著一条弦线,竟成了一张小弓,他俯身一摸,自绑腿处那小挂袋里拈出一枝箭,搭上弓便朝著熊射去,射中熊的肩头。 那熊中箭吃痛,猛地站了起来,抡起一掌便往茶水店老板脑袋上打,茶水店老板向后弹退,抡动火把护身。 卫靖奔冲而去,又射一箭,射中那大熊后脚掌,那大熊晃了晃,就要倒下,卫靖动作极快,射出箭的下一刻便将弓收上了,转而扳出小刀,低身窜近熊的腰侧,低身刺去,刺进熊的腰腹。 只听得熊嚎叫一声,挥掌一打,卫靖抬手格挡,轰地一声给打得腾空向后飞弹,他落地之时捂著左臂,甩了甩,嘿嘿笑著说:“茶老板,谁说只有闯天爷挡得下熊掌?” 那熊朝卫靖奔去,卫靖弓身弹起,连连后退闪避熊击,同时将小刀合上,扳出铁钩,忽然一团焰光闪来,打在那熊的脑袋上,是茶水店老板掷来的火把。 那熊再度站起,吃痛吼叫,卫靖趁这机会,挥手一钩勾在那熊的右前掌上。 “喝──”卫靖大喝一声,伸脚拐在那熊后腿中箭处,使其站不稳,同时以八手铁钩扯动大熊前掌,另一手猛击在那大熊前臂关节处,这三个动作几乎同时完成,将那大熊拐摔在地。 但大熊皮肉筋骨终究比人粗壮太多,倒地刹那一个翻身张口乱咬,挥掌乱击,一掌划过卫靖大腿,登时在卫靖大腿划出数道口子,鲜血长泄而出。 “哇!”卫靖一个不稳向后仰倒,跟著又翻身弹起,朝著扑来的大熊猛踹一脚,踹在那熊鼻子上,那大熊鼻子让卫靖一踹,痛得在地上打滚。 卫靖那八手还挂在熊的前掌之上,他终于反手要抽拔长剑,但熊再度起身朝他冲来,卫靖只得回手抵敌,双手抬起,受那大熊一掌,他虽顺势翻腾,但双臂仍疼痛欲裂,恨恨地喊:“力气比樊军还大!” 第120章 “小子,闪一边去!”杨仇飞一声高喊,身形已拦在卫靖身前,长剑一出,直直穿入那扑来的大熊颈子,跟著身子后仰,避过了大熊临死前的一掌。 但杨仇飞终究病了,没完全避开大掌,脸颊给划出一道血痕。 “啊,外公!”卫靖大惊,连忙扶住杨仇飞,见他脸上那血痕并不甚深,这才松了口气。 杨仇飞站定身子,连连喘气,他挥手在卫靖脑袋上狠狠敲了个爆栗,怒叱:“小子,想当剑王,再等几年吧!” 卫靖吐吐舌头,想抬手揉揉脑袋,怎知双臂却难以抬起,竟是给那大熊打得麻了,他喃喃地说:“要是我这在卫大爷爪的护臂处造几枚尖刺,那大熊便讨不了便宜了。”他边说,边走到大熊尸身边,将挂在熊掌上的八手取下,他见那大熊身上多处创伤,死状甚惨,不由得叹了口气,喃喃说著:“啧……在这山上便如同野兽一般,互相厮杀才能存活……” “人和人之间,也是这个样子。”茶水店老板缓步走来,拍拍卫靖肩头,又在那大熊脑袋上补了一刀,确定它死得透了,这才招呼那些看傻了眼的工人,将这大熊尸身捆绑,准备搬下山卖钱。 □ 数日之后,卫靖大腿伤势差不多好了,在百来只猴儿的协力之下,洞屋内外也整理成当初原貌。茶水店老板带上了几只鸡,让卫靖饲养,杨仇飞每日在洞屋之中养病,渐渐感到不耐,他见卫靖忙进忙出,拿著那些钢铁块把玩,心痒难耐,数度要上打铁工房,都让卫靖劝回。 “剑神大老爷,你心急什么,等你身子好了,再起来打铁,这几天让剑王我先玩玩。”卫靖倒了杯茶奉上。 杨仇飞哼了哼说:“你拿其他精钢玩,别拿咱们造出的月儿铁来玩,要搜集足够的炼钢材料可不容易,这两年你跟我东奔西走应当知道。” “啊──”卫靖当然是极不甘愿,他从早到晚、嘟嘟囔囔地抱怨不休,杨仇飞拗不过他,便答应让他拿一块月儿铁打造,剩余两块如何也不能碰。 卫靖兴奋极了,但接下来几日,他显得心不在焉,时常倚著树干发呆,他在犹豫要将自己那一块月儿铁,打造成什么样的武器。 这一日,杨仇飞大清早便拿著他的百兵草稿,在院子之中走来晃去,卫靖在树上见了,翻身下树,急急嚷著:“外公,你病还没好,别出来啊,外头很冷啊!” “我病好了。”杨仇飞哼了一声,往打铁工房走去,卫靖拦他不住,只得赶紧备了早餐,端入工房要他快吃。 “外公,你便是要打造一把胜过兵九十九的月儿铁剑是吧。”卫靖随口发问,他甚早之前便发现,杨仇飞近年的几本《百兵》修订本,里头大都只记载到兵九十九,那柄兵九十九月儿铁剑,也是杨仇飞所铸兵器之中,最厉害的一柄剑,能劈钢断铁,但杨仇飞对这把神兵却不甚满意。 这是因为兵九十九之所以厉害,全来自于铸材本身绝好之故,杨仇飞每每想到即便由任何一个铸剑师使用这月儿铁打造长剑,便都能胜过他《百兵》之中的神兵利器,便觉得不快,这也是他晚年之后费心钻研炼制人工月儿铁的原因,他想凭一己之力,造出绝顶钢材,这便不是坊间那些二三流师父能办得到的事了。 也因此,杨仇飞之后的《百兵》修订版本当中,在兵九十九之后,便始终空缺,为得便是留给那兵一百──使用自己炼制出的绝顶钢材所造出的绝顶神兵。 “什么兵九十九,是兵九十八!”杨仇飞瞅了卫靖一眼。 “啊?”卫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那柄月儿铁剑,是兵九十八,不是兵九十九。” “明明是兵九十九……”卫靖翻开一本《百兵》,指著上头那记载著兵九十九月儿铁剑的页面这么说。 “我不是开始重新改写《百兵》了吗?那把月儿铁剑,我改成九十八了。”杨仇飞嘿嘿笑著说。 “啊,我知道了。”卫靖哼了哼,说:“外公,你给我一块月儿铁,自个儿留两块,你想打造两柄兵器,所以将兵九十九降为九十八是吧。” “不。我要造出新的兵九十九,至于那兵一百,我不打算造了,那并非人工锻造得出的东西。”杨仇飞起身来到桌边,抚摸著木桌上摆著的那三块月儿铁块,淡淡地说:“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修改《百兵》,以后不会再修改了,即便修改,也是让你这小剑王去修改,杨仇飞的《百兵》,应当已经齐了……” “咦?外公,我不懂,你说什么?为什么你不造那兵一百,那是什么兵器?为什么无法以人工锻造,你已经设计出来了吗?”卫靖连连追问著。 “我杨仇飞……为了追寻这天下一百兵器,耗费了许多年、许多个日子,现下想来,却也十分可笑。”杨仇飞闭目不语,好半晌后才睁开眼睛,说:“前些年我仍然十分自负,这几年想法却慢慢地改变了,我常常想起那些老友,你爷爷、李闯天、王八蛋贝绿……” 杨仇飞顿了半晌,继续说道:“兵刃终究是死的,人则是活的;兵刃伤了、断了,生把火便能修铸,人死了却不能复生……在许多年前,我杨仇飞、那号称天下无双的李闯天、王八蛋贝绿,我们手中拿著的可不是什么神兵利器,我的长剑是抢来的、李闯天的破刀是捡来的、贝绿那王八蛋更好笑,他小时候专捡石子掷人,之后掷得准了,便掷飞刀,但他的飞刀也是偷来的。哈哈,哈哈!” 杨仇飞忆起往事,不由得朗声大笑了起来,但随即神情转为严肃,看著卫靖说:“但你知道,咱们凭著那些破铜烂铁,干下了什么好事吗?” 卫靖喃喃答腔:“杀土匪?” “是,杀土匪,咱们杀了很多很多的土匪。”杨仇飞笑著说:“不但杀土匪,还造神兵──我们三人,只花一夜,便造出了兵一百,我后来却忘了这事儿,直到这些年才渐渐想起、渐渐领悟,哈哈!老糊涂啦。” “只花一夜造出兵一百?那到底是什么?是刀还是剑?”卫靖听得茫然,不停追问。 “是。只花一夜。先杀土匪、再铸神兵……”杨仇飞又闭上了眼,缓缓地说:“在那黑风冈上……” □ 这一天晚上,大风无云。杨仇飞喝了药汤早早入睡,卫靖尚在大院子之中看著天上月色,他抚摸著八手,扳出乌钢刀,闭上眼睛,缓缓地使动,心中遥想今日杨仇飞和他说的故事,是在那数十年前,在动荡飘摇的海来市里所发生的一些往事。 是关于“兵一百”的故事。 在那一年,土匪纵横,杨仇飞与李闯天为了从土匪手中解救那闯下大祸的好友贝绿,所干下的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兵一百……”卫靖一面缓缓使刀,一面背诵著杨仇飞白昼和他所说,李闯天生前讲过的那些话── “别看我手上这刀平乏陈旧,拿在土匪手上,只是把污秽恶刀,拿在我手上,可要大放光采。今晚看我,斩人脑袋,斩开人心,我要斩的不只是土匪的心,也要斩开海来那千千万万百姓们的心……” 于是,那一晚,杨仇飞与李闯天摸入了黑风冈上的土寨,凭著一把破刀、一柄烂剑,不但救出了那个专门惹是生非,后来的飞雪山庄庄主贝绿,也将黑风冈上的土匪杀尽,砍下了两百一十七颗脑袋,在太阳升起之前,快马运送回海来市,高悬于城门之上。 消息像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海来,海来市的百姓终于醒觉,即便恶如土匪,却并非打不倒的。那一天,霸占海来市数个月的十八路土匪们,遭到了海来居民前所未有的起义抵抗。 李闯天三人,只花了一夜,便替海来市数百万人,造出了天下第一神兵利器。 “百兵之首,是为人心。” 卫靖喃喃祷念,缓缓睁开眼睛,看著天上那又圆又大的月亮,静默半晌,这才开口说:“月神呀月神,我外公时常说月儿铁是从月亮上落下来的钢铁,他常说他能炼出这月儿铁,便是神了,所以自称剑神,若是触犯了你,你可别介意,我外公脾气古怪,但人却不坏。” “你总是在这深夜发光照耀著大地,想来你都白天睡觉吧……你在那么高的天上,你应当看得见我爹,他现在做什么呢?你应当看得见公孙遥、樊军、牛大哥、老许、水半天、张大妈……还有飞雪山庄那些人,他们现在做什么呢?” “我又做了什么呢?我认识许多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好人,我听说过许多昔日英雄,他们干下了一些可歌可泣的事。三年之前,小母猴贝小路还只是个黄毛丫头,但她已经懂得行侠仗义了;公孙遥只大我一岁,当我带著阿喜四处溜达闯祸时,他便有了牺牲生命以报故人之恩的觉悟了;樊军为了照顾我,莫名其妙地和我去大扬府闹事,我能有他那般的义气吗?” “卫靖呀卫靖……”卫靖从向月亮说话,转而向自己低语:“何年何月,你才能打造出自己的兵一百?” “你能赶上他们,成为一个在许多年之后,仍然受大家尊敬的英雄吗?”卫靖昂头看著月光,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九章重聚 地下海来二层比三年前热闹许多,甬道之中聚积著不少人,但他们的脸上大都挂著漠然或是仇苦的神情。 许多小地摊胡乱堆摆,很多人随地卧睡,四处都是垃圾,甚至是便溺秽物。 两个身披黑色斗蓬的人穿过那些横七竖八,睡卧在地上的人,前面那人低著头,斗蓬帽沿压得极低,默默前行,后头那人身形摇晃,不停与其他侧身而过的人发生推挤,不时以低沉沙哑的声音碎碎咒骂,他含糊不清地问:“到了没,到了没?” 第121章 “我问你话!”那人连问数次都得不到回应,突而大步向前一跨,抓住前头那人手腕,将他拉近身旁,怒吼:“我问你话──” “我……我没听见……师父……”前头那人惶恐应答。 “没听见?”那怒骂之人,猛地一巴掌打在应答之人脸颊上,将他打得扑倒在地。 那挨打之人缓缓挣扎起身,头上的斗蓬覆头已经脱落,只见他面容青苍憔悴、口唇灰白干裂;他的左耳变形,听力似乎有些受损;嘴角还淌著血丝,受了巴掌的脸颊红肿;他的双手十指骨节像是受过许多伤害,却没有经过妥善的治疗,以致于有些扭曲变形;他的眼角瘀肿,睁不太开,眼神黯淡无光。 他是公孙遥。 打他之人则是李岳。 李岳歪著头,怒瞪著公孙遥,嘴巴微微张著,淌下灰浊口水,他的眼神也是灰浊的。 “师父,是我不好,以后我会仔细听你说话……”公孙遥赶忙上前,搀扶著李岳,伸手自怀中取出布巾,替李岳抹抹嘴角口水。 他们一步步向前,李岳步伐跨得大了,肩头和一个赶路汉子撞上,那汉子脾气似乎也不好,呸地一口口水便吐在李岳脸上,李岳却茫茫然地看著他,问:“你做什么……” “哪来的傻子?”那人哈哈一笑,伸手便要甩李岳巴掌,手臂却突地软下,刺麻疼痛,原来是一旁的公孙遥出手,以手指点了他手臂一下。 “师父,没事,是一只苍蝇,您别生气,咱们便快要到了……”公孙遥取出布巾,替李岳擦去脸上的唾液。他转向和那汉子说:“我师父身子不好,您别为难他……” “你这两个家伙打哪儿来的?”那汉子哼的一声,一拳打在公孙遥脸颊上,只见公孙遥中拳之后,脑袋夸张地晃动,跟著又站定身子,苦笑了笑:“大哥,您气消了吧?” “哈哈,这人打不还手?”那汉子模样也像是积了满腹的怨气,他此时碰上了公孙遥,却像是饿豹见著了小羊一般,他哼了哼,说:“我一肚子恶气,哪有这么容易消,你两个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 “大哥,我得将你打昏,否则你再这般说话,你会没命……”公孙遥叹了口气,缓缓上前。 那汉子先是一愣,跟著哈哈大笑,又抡动拳头,轰地打在公孙遥脸上,公孙遥脑袋仍然夸张地一扭,却像是没受什么伤,甚至也不觉得痛,他向那汉子苦笑了笑,举起右手,他右手的无名指与小指都是扭曲的,只有食指与中指尚能伸直。 那汉子后退一步,方才他让公孙遥点中的手臂犹自麻疼著,他不敢再挥拳,便抬脚朝著公孙遥腰腹蹬去。 公孙遥二指点出,出手快如闪电,在那汉子的腿上刺了两下,只听得那汉子哇地一声,身子一晃便要软倒。 公孙遥身子微微前倾,便要上去劈那汉子的脖颈,但突然一股巨力自他背后窜来,公孙遥大惊,身形向旁一拦,但那巨力快极,是李岳猛出一脚,踹在那汉子胸口上。 那汉子身子飞窜而出,后背撞在土墙,扑倒在地,口中不停淌血,两只眼睛却还是张著。 “师父!”公孙遥大惊失色,赶紧拉著李岳想前头走,也不敢去探视那人是死是活。 与卫靖分道扬镳之后不久,公孙遥在百叠屋村之中拜李岳为师,每日苦练剑术武功,与周彰等人称兄道弟,也颇为自在。但半年之后,年迈的江婆婆去世了,从那时起,李岳的疯癫病转为恶化,脾气变得阴情古怪,动辄对公孙遥、周彰等人拳脚相向。 周彰等开始避著李岳,不再认他为师,便只有公孙遥仍然服侍于其左右,一过便是三年。 百叠屋村的住民起初看在李岳曾经替屋村扛去许多祸事的份上,容忍著他,但日子一天天过去,让李岳打伤的住民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公孙遥更是成了过街老鼠,没有一日不受人唾骂,他的心中痛苦至极。 在一年前,他师徒二人悄悄地离开了百叠屋村,在附近的数个乡村小镇间流浪著,公孙遥偶而会打些零工,藉以照料李岳,李岳有时呆滞不语,有时痛哭流涕,有时愤怒火爆,当他发怒时,轻则便是一个巴掌,重则拳打脚踢,公孙遥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害,他起初会暗暗地在深夜流泪,之后他不流泪了,他只希望那闯天门的神兵大会赶紧来临,他想要了结他人生之中的最后一件事。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他们又回到了地下海来,他们朝著地上一层前进。 走著走著,前方似乎又有些纷争,公孙遥担心又激起李岳的怒气,便主动开口和李岳说话,想引他分心:“师父,咱们前往闯天门总坛之前,是不是该先备妥武器?” 李岳歪著头,似乎没在听公孙遥说话,好半晌才回头问:“你跟我说什么?” 公孙遥又重复了一次,李岳也没应答,只是嗯了一声。 他们二人经过前头那纷争之处,见到一群人驻足围观那混乱场子,公孙遥差点便要叫喊出声,但他还是忍下了,他呆楞楞地看著那人圈中的几个人。 一个老人不住喘气,一手抓著一柄尖刀,另一手掐著一个男人颈子,恶狠狠地瞪著挤个围著他的男人,这老人是水半天。 公孙遥不认识水半天,但他却认得水半天面前那高大黝黑的男人──樊军。 樊军比起三年前,更黑更壮了些,脸上也增添了几许沧桑,他一字一句地向水半天说:“水前辈,你将刀放下,和我上巡捕房走一趟,我绝不为难你。” 水半天愤怒叫著:“放屁──走狗、走狗,你这走狗快给我滚,不然我一刀杀死这家伙!” 公孙遥一愣,他见到樊军后背绑著拐子,腰间还佩了一把刀,那是巡捕官兵的佩刀。公孙遥有些欣喜,原来樊军竟不知怎地,当上了巡捕官兵,现下来地下海来抓人了,他十分想和樊军打声招呼,但身旁的李岳已不耐烦,急急问著:“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在干嘛?是不是打架啦……打架怎不找我?” “不是打架,是在看姑娘出嫁……”公孙遥摇了摇头,搀扶著李岳绕道而行,要是让李岳过去一搅和,这可麻烦得很。 公孙遥走了许久,回过头去,尽管围观著人不少,但他仍然看得见樊军那高大背影,便低声呢喃:“三年前多谢你啦,朋友。” 樊军却没听见公孙遥说话,他默默看著水半天,听水半天骂出长长一段脏话,才又开口:“水前辈,你再不放人,我不得不出手了。” “你这走狗!你替闯天门做事,抓了老许,抓了张大妈,现下又来抓我啦,你那霸王客栈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走狗,我看错你啦,小卫也看错你了,你有脸见小卫吗?哼,我知道了──”水半天怒吼著,他眼睛一瞪,将那尖刀指向樊军,严厉怒叱:“三年前,小卫和你一同赶赴那闯天门神兵大会,之后他再无消息,你却当上了官府巡捕房工作,有闯天门的庇荫,逍遥自在,你说,你将小卫怎么了,你是不是出卖了他!” 樊军身旁几个巡捕官兵纷纷破口骂著:“老头,闭口。”“放下你的刀!” 樊军一扬手,阻住了身旁的同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水前辈,我姓樊的没有远高志向,没有雄才大略,但我绝不是会出卖朋友的人。我不知小卫上哪儿去了,我也挺想念他。” “你满口谎话──”水半天愤然大吼,指著樊军的尖刀因为愤怒而不住颤抖。 樊军突而出手,握住水半天持刀那手,水半天惊愕之余想要反抗,但樊军力大,将他手扭至背后,按押在地上,几个巡捕官兵一拥而上,将水半天双手铐上了镣铐,还出脚踢他。 “你们住手──”樊军大声一喝,将那些巡捕官兵喝开,他将水半天牵起,往前头押走,水半天脖颈胀得粗红,喋喋不休骂著,樊军充耳不闻。 他们转入一处漫长楼梯,向上走了许久,来到地上,往巡捕房的方向前去。 前方大道边一处食物摊子,坐著大批人马,他们见到樊军等从地下海来的出口上来,立时起身围来,领头的是何闻,他是满全利的手下。 何闻趾高气昂地走来,站在樊军身前,双手叉腰,与樊军对视,但何闻尽管将胸背挺得硬直,差点要垫起脚了,还是比樊军矮了近一个头,他哼了哼,指指樊军身后的水半天,说:“听说你是从前是什么擂台王,怎地逮个老人都花上这么多时间,你徒有虚名呐。” 水半天经过漫长楼梯,早已累得说不出话,他不住喘气,瞪著樊军,眼神好似在说:我可没冤枉你,你这走狗…… 樊军身旁那些巡捕同伴赶忙说些好话:“何大哥,这老家伙挟持了咱们一人,樊军哥一出手便制服了他。咱们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这地下海来长道之中啊。”“是啊,那楼梯走起来可是要人命啊。” 樊军淡淡地说:“何兄,我这便将他押回巡捕房。” “不必了,交给咱们吧,我带回堂里另有处置。”何闻摇摇手,看著樊军。 樊军也摇了摇头说:“不行,他既是通缉要犯,当然得由巡捕房先审,有什么结果,咱们也会通知何兄你的。” “什么……”何闻眼睛一瞪,身后的手下拥了上来,个个挺起胸膛,怒眼圆瞪。 “姓樊的,你不要以为背后有人罩著,就可以目中无人,你不将我无双堂放在眼里?”何闻冷冷地说。 何闻话还没说完,背后便传来一声女子斥责:“那自以为背后有人罩著,便目中无人的家伙,不是别人,便是你这姓何的吧!” 第122章 何闻回头一看,见到几个女子走来,不由得皱眉暗骂,但气焰却灭了不少,迎面而来的那几个女子,是闯天门月临堂的帮众,居中那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身穿一身鹅黄衣裳,腰佩长剑,她是月临堂的副堂主曲子燕。 何闻清了清嗓子说:“曲副堂主,你这是胳臂肘向外伸,帮助外人吗?我无双堂要捉拿这老家伙,带回堂中审问,有何不可?” “这老家伙是海来市的通缉要犯,本便应当交由巡捕房审问,闯天门与巡捕房之间的关系,一向由咱们月临堂负责打理,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向我反应,咱们月临堂自会斟酌行事。”曲子燕叉著手说。 “曲副堂主……我也是听命行事,你不给我面子,也得给无双堂、满大哥一点面子啊。”何闻沉声说著。 “满全利只是个副堂主,他和我同样位阶,比起我妈妈,满副堂主位阶还低一层,要我给他面子,等他当上了无双堂堂主之后再说。”曲子燕朗声说著。 “你这娘们!”“比位阶?你月临堂人有多少,咱无双堂人有多少?”何闻身后几个帮众见曲子燕态度强硬、话语尖酸,忍不住叫骂出声,无双堂势力最大,帮众极多,但大都是四个副堂主私下较劲,任意拉人入门所致,因而帮众素质良莠不齐,大都是些地痞流氓,他们只听命于自己所属的副堂主,并不怎么尊敬其他堂口。 曲子燕脸一冷,说:“怎么,无双堂人多到不将闯天门的帮规、八长老的安排放在眼里了?” 何闻默默无语,和曲子燕对视半晌,又看了看樊军,不再说话,转身招招手,领著帮众离去,他离去之前,又转头向曲子燕说:“我会将曲副堂主你今日所言,一字不漏地转告满大哥。” “哼哼……标准小人才会讲的话。”曲子燕噘著嘴巴,故意将这话大声说出,还惹来那干无双堂帮众不少怒瞪目光。她也丝毫不在意,上前拍了拍樊军肩膀,说:“樊大哥,没事了,你可以将他带回巡捕房了。” “谢谢你,曲副堂主。”樊军微微一笑,招了招手,与一干同僚将水半天押往巡捕房,此时巡捕房之中便只一个中年巡捕头头,坐在大椅上翘著腿喝茶,他见到樊军领著人进来,赶紧起身,笑眯眯地和樊军说:“小樊,回来啦,犯人抓著了?” “是啊,我将他押入地牢看顾。”樊军点点头,押著水半天往地下牢房。 “真是反了,哈哈。”水半天一面骂,一面取笑:“你这走狗好大本事,混上了个小巡捕,便连巡捕头头都要瞧你脸色,怎么,你说话啊,你押我来这地牢,想要折磨我啊,我告诉你,我水半天这辈子没怕过,我尤其不怕苦刑,你有什么走狗本事,尽管来吧。” 樊军默默无语,押著水半天来到了地下牢房,只见到牢房之中虽然有著一栅栅铁栏,但铁栏都是敞著的,外头还摆著一张桌子,张大妈与老许,正坐在一张桌前喝酒吃菜,旁边还围著王道士、陈块、张三龙等人,余二腿则躺在牢中床上呼呼大睡。 大伙儿见到水半天让樊军押了进来,爆出一阵轰笑,老许笑著说:“你这家伙真会藏,咱们都在赌你啥时才被逮到。” 水半天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樊军将他的镣铐解开,摊了摊手,转身便走。 “樊军你不来喝两杯?”陈块怪叫著。 “不了,现在还是上工时间……”樊军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地牢。 陈块追上去喊:“昨天你不也陪咱们喝酒,怎今天突然认真起来啦?” “樊军的脸色十分难看,水半天,你骂他什么来著啦?”老许上前将仍张著大口的水半天拉到桌前,递给他一杯酒,问:“一定是你嘴巴坏,从地下海来一路骂到这儿,是吧,你骂他什么啦?” “我……骂他走狗、杀千刀的、狗娘养的、叛徒、狗杂种……”水半天楞楞地说,突然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樊军一直将你们关在这儿?他有什么目的?” “樊军是好心帮助咱们呐!”老许拍了拍水半天,这才将事情经过说明。 三年前,大扬府那场神兵大会闹得沸沸扬扬,水半天得知卫靖与樊军瞒著他自个参加大会,可是发了好大一场脾气,但卫靖与樊军下落不明,他们担心之余却也莫可奈何,只能继续过著平淡日子。 但不久之前,闯天门以扫荡土匪的名义,将势力范围扩及地下海来,派遣帮众来到地底组织了个“地城堂”,四处与那些住户自组的街坊护卫队冲突,起初地下海来的住民们以为能够像当初驱逐田鼠帮一般,将闯天门势力赶出地下海来,但闯天门的力量是何等浩大,那些街坊护卫队们自是无法抵敌,一条街一条街地都归顺了,纷纷插上闯字旗。 老许、水半天、张大妈等曾和闯天门有些过节,他们的二十三街四号支道也给攻陷了,又让一些旧识帮众认出,在乱斗追逐中分散逃入了地底更深处潜遁隐匿。 闯天门掌控了整个海来市,因而许多曾与闯天门发生冲突的家伙,都成了官府悬赏捉拿的要犯,老许等人也早在其中,只是以往地下海来一直是三不管地带,闯天门也无心追究。 此时樊军在巡捕房担任巡捕官兵已超过了两年,他得知地下海来近来情势变化,且得到一些消息,说是地城堂打算将以往与闯天门发生过节,遁逃入地底的家伙们一网打尽,里头便包括老许等人。 樊军念著故友旧情,便自告奋勇深入地底,目的是抢先一步寻得老许等,将他们押往自己所属的寻巡捕房里,总好过他们让其他闯天门帮众逮著折腾虐待。樊军先是找著了张大妈和老许,但水半天却刁钻许多,一见到樊军就跑,直到今天才让巡捕官兵团团包围,水半天宁死不屈,还抓了个巡捕官兵当作人质,争闹许久才让樊军逮回。 “哼……好!算我误会那家伙,但他自己不解释清楚,难道你们便心甘情愿地让他押来这儿?”水半天喝了几杯酒,大声嚷嚷著,又瞅著张三龙等霸王客栈的家伙说:“那你们呢,怎你们也给关在这地牢?” 陈块摊著手说:“还不便是三年前大扬府那场火,将闯天门的颜面全烧尽了,这次英雄会,你想闯天门许不许再发生同样的事,他们地上地下全翻遍了,可不允许任何人趁机生事,我们几个三年前出手帮了樊军,走漏风声,霸王客栈早已歇业,现在外头风声鹤唳,樊军请咱们来喝酒,咱们也高高兴兴地来喝酒吃菜,避避风头。” 水半天猛一拍桌,怒叱:“岂有此理,难道我水半天便要一辈子给关在这儿?” 王道士敬了水半天一杯,说:“水前辈你别生这么大的气,也不用多久,便只要等英雄会后,闯天门大队人马出发剿匪,咱们便可以离开了,天下之大,并不是一定得窝在海来。” “什么?剿匪?土匪又来了吗?”水半天惊愕地问。 “是啊,西边几个县都传出土匪踪迹,外头都盛传有些土匪已经来到了海来市藏匿呢。”陈块呵呵笑著说。 “泼猴,你笑个屁!”水半天大吼,起身就要走,他叫嚷著:“给我一把剑,杀土匪怎能漏了我?” “你省省吧。”张大妈等又将他拉了回来,水半天心情愤怒,又兼喝了酒,吵吵嚷嚷不休。 □ 樊军在巡捕房角落擦拭著自己那副纯铁拐子,他特地请铁匠造得和当初卫靖打给他那副龙鳞拐子一般粗细。巡捕房之中其他官兵们,则都聚在门边赌钱谈笑,樊军与他们有些隔阂,平时也不多话。那些同僚们大都比樊军资深,但包括巡捕头头在内,却对樊军敬畏有加,不时还拍拍马屁、献杯茶什么的,这便全是因由那月临堂的关系了。 三年那一天,樊军持著扁担引开闯天门的追兵,他在巷子之中不停奔逃,躲藏了许多日子,在一个饥饿与疲累到达顶点的深夜里,樊军还是落入了闯天门的手中,他让一群闯天门帮众堵在巷子之中。但这干帮众却不似无双堂、豹子堂那般野蛮好杀,她们全是女子,她们是月临堂的帮众。 她们将樊军押回了月临堂口审问,樊军一句话也不说,月临堂一干帮众意见分歧,有些说要将他送至闯天门刑堂审问,有些则说要等他伤势好转之后再行处理。 那时卫文已经带著《百兵》来到闯天门总坛,帮中大都知道了这纷争的前因始末,全因富贵居血案而起,因而惹得武裕夫与信县公孙家大举前来行刺。 月临堂的帮主曲文瑛是非分明,富贵居血案、公孙一家给屠戮杀尽等倒行逆施的行径,都让曲文瑛叹气摇头,她知道樊军与卫文之子惹出这祸事,全是为了相助公孙一家,便也没有将樊军交付闯天门刑堂,而是暗中收留了一段时日,待风头一过,樊军伤势痊愈,便替他找了个差事──巡捕房的补快。 闯天门之中月临堂负责打理海来市大大小小的巡捕房,巡捕房若是有逮不著的恶匪大盗,便会商请闯天门帮忙出动帮众逮人,闯天门若是有帮众惹了麻烦,也会透过月临堂向巡捕房进行关说──这是李晟在位时的情形,现下海来市十数个巡捕房,要当作是闯天门一个堂口也不为过,月临堂能直接对那些巡捕房的巡捕官兵指挥下令,便如同直属总部一般。 这便是樊军身为小小巡捕,在巡捕房中却有如此地位的缘故,樊军自己却对此感到郁闷不乐,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窝囊,他不想依靠月临堂的庇荫,他知道那些巡捕房同伴们在他面前逢迎拍马,但在背后必然要取笑他了。 第123章 “樊大哥,外头有人找你──”一个巡捕房同仁喊著。 樊军皱了皱眉,转身外出,外头伫著的便是那月临堂副堂主──曲子燕,曲子燕的母亲便是曲文瑛,她从母姓。 “曲副堂主,有何贵干?”樊军打了个哈欠问。 曲子燕捻著腰间佩剑上的缀饰说:“樊大哥,我有正事要和你商量,咱们出去走走……” “现在是我的上工时间,我不想怠忽职守。” “我都说是正事了,是关于闯天门英雄会的事。”曲子燕朝巡捕房里头喊了几声:“樊大哥另有要事,你们好好看著,别怠慢底下那些客人啦,记得按时送酒送菜。” “一定,一定!”“没问题,这儿交给咱们行了,樊大哥你尽管忙你的吧。”巡捕房中的巡捕官兵们,嘻嘻笑著目送他们离去。 樊军垮著一张脸,心中有说不出的不痛快,他并非厌恶曲子燕,相反地,曲子燕是他在被软禁在月临堂时,照顾了他三个月,每日替他换药上餐的人。 “子燕……我有些倦了,巡捕这活儿或许不适合我……”樊军看著天说。 “那正好!”曲子燕灿烂地笑了,她抓著樊军的手走,前头便是云来楼。 “啧……我不想去那地方,咱们上别的地方去!”樊军想要挣脱她手,但觉得她的手温润柔滑,便反握了曲子燕的手,将她拉住,重复说了一次:“我不想去云来楼……” “为什么?”曲子燕问,突而皱起眉头,瞪著樊军问:“啊呀!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以前时常上那儿取乐,是不是?” “曲堂主要是知道你来这种地方,肯定会不高兴。”樊军无奈地说。 “哪种地方啦?”曲子燕仍拖著樊军往那云来楼去,她说:“你不是也知道,云来楼早就不做卖身陪笑的生意啦,现下是一间道道地地的知名餐馆呢,咱们闯天门里那胡大厨,便是云来楼的餐饮顾问,说起来,这云来楼也和咱闯天门有些干联。” “闯天门这么大,人人都和闯天门脱不了干系。”樊军冷冷地说。 “是啊,便是樊大哥你那巡捕房,也归我管。”曲子燕颇为得意。 樊军甩脱了曲子燕的手,说:“曲副堂主说得是。” 曲子燕见樊军神情冷然,她吐吐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说:“我也不希罕当什么副堂主,但我自小便生在月临堂……只要能过平凡日子,我便满足了。”曲子燕边说,又抓起樊军的手,将他往云来楼拖。 □ “啊呀,这不是樊军吗,大半年不见啦。”小缦见了樊军和曲子燕,热情地招呼他们入座,樊军当上巡捕之后,有几次前来处理一些纷争。云来楼在神兵大会结束不久,便已改成食堂经营,红舞云虽然未嫁给胡白,但时常同进同出,也与夫妻没有差异。 “还是没有小卫的消息吗?”樊军见小缦亲切招待,倒有些不自在,随口问起卫靖的事。 “那件事之后,咱们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这恐怕……唉……”小缦叹著气说,带著两人入座,拿出菜单让他们点菜。 樊军只听这云来楼中那些姑娘们虽不再卖身陪酒,但招呼起客人仍然是莺声燕语、亲切温柔,加上胡大厨子设计菜肴,云来楼这两年的声势,倒要与食胜天平起平坐了。 曲子燕目不转睛地看著樊军,哼了一声:“樊大哥,我便说你以前来过,你不会是在找你的老相好吧。” “我在想事情。”樊军转头看向窗外青天,缓缓开口:“我想海来市不是我的容身之处,天下这么大,并非一定得看闯天门脸色才能过活。” 曲子燕低头不语,好半晌才说:“我随时都能离开闯天门,要我不做月临堂的副堂主也行……” “……子燕,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樊军怔了怔,握了握曲子燕的手,说:“我这么一个大男人,一事无成,成天窝在那小巡捕房之中混沌度日……老实说,以前的日子虽称不上有什么成就,但‘擂台王樊军’,总是比‘捕快樊军’潇洒自在地多。” “现在的我,几乎分不清什么是非黑白了……”樊军斜著头说。 “樊大哥,本来我找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儿,现下看来,你倒不可能答应了。” “什么事儿?” “这个……是关于这次闯天门英雄会的事,你知道,这两年月临堂维护你,与无双堂结下了些梁子,这次英雄会上,满全利、秦孟先那些人不会善罢干休,这次他们必会使些手段来对付咱们月临堂,我妈妈希望你来月临堂帮忙……担任月临堂副堂主之位。” “什么!”樊军有些惊愕,连连摇头:“嘿嘿,这不是要我加入闯天门?” “樊大哥,闯天门有什么不好了,闯天门之中虽然有无双堂这等恶势力,却也有像咱们月临堂这般的好堂口,你觉得咱们有时向巡捕房施压,纵放闯天门自家人,但你也得想想咱们也曾经出过许多力气,帮忙逮著许多干下伤天害理之事的恶匪大盗、破了一些难破的大案。” “富贵居那起灭门血案倒是破不了。”樊军冷冷地说。 “樊大哥……你得体谅我的处境……”曲子燕感到十分委屈,喃喃几句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哟──樊军,你怎么欺负咱们月临堂的大小姐,我告诉你,胡大厨子现下也是闯天门中人喔,你欺负咱同伴,小心我告诉胡大厨子,要他用铁砂掌劈你。”小缦端著菜上桌,见曲子燕的模样,便讲些玩笑话。 “哼。”樊军听了却十分不入耳,只觉得走到哪儿都是“闯天门”、“闯天门”,他瞪著小缦说:“你尽管去和胡大厨子告状,我也想知道是他的铁砂掌厉害,还是我的拳头硬。” “和你开玩笑的,你凶巴巴地吓著人家了。”小缦善于察言观色,她知道樊军与曲子燕正闹情绪,便转换话题,介绍一些店里的招牌菜色。 “樊兄,你这句话说得正是时候,胡白听见啦──”胡白的笑声从云来楼之外传了进来,他一面笑,一面与红舞云并肩进来,他来到曲子燕和樊军桌前,从端著酒的姑娘手中接过酒瓶,替樊军倒了一杯,跟著自个儿拿起茶杯,向樊军拱手说:“樊兄,胡白戒酒多年,只能以茶敬你一杯啦。樊兄若对胡白有任何不满,尽管说无妨,若是胡白的错,胡白一定检讨。”他说完咕噜一口便将茶喝了。 樊军也站起身,将酒饮尽,苦笑著说:“胡兄,不甘你的事,这些时日我心中郁闷,随口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这可不行,要罚、要罚,便罚你用你的铁拳头,打胡白几下。”胡白拍了拍肚子,他好吃且好武,只是解这好吃的瘾却不难,他每日都在吃,但好武却是麻烦,与好对手打架的机会自然远比吃饭少。他在云来楼外听得樊军说话,这好武的瘾头便上来了。 “这怎么行。”樊军哈哈一笑。 数桌之外,发出一阵争吵声。一个云来楼姑娘说:“客人,咱们这儿已不再是酒楼啦,现在只卖餐食,不卖美色,你要喝酒还是成的,但当然不会有姑娘坐陪啦……” 那桌一个彪形大汉,磅地拍著桌子,站了起来,竟比樊军还高出不少,他拍著胸膛,张口吼著:“你欺负咱们外地人便是了?”另一个汉子也站了起来,怒骂著说:“我几年前便听闻海来市有家云来楼,姑娘绝美、艳名远播,这次咱们特地来瞧个热闹,怎你不招待外地人吗?” 小缦连忙上去打圆场说:“几位大哥别动气,云来楼两年前便转成食堂经营,不再出卖酒色了,几位大哥要用餐,这儿绝对有好酒好菜,吃得饱足,便是真要美色,这附近也有其他知名酒楼,不会让几位大哥失望的。” “你这娘们啰哩啰唆,我管你食堂酒楼,咱们五个兄弟,你赶紧找五个姑娘来!”那汉子操著外地口音,不住骂著,他见到樊军、胡白都看著他,便说:“你们又是哪条道上的,哟,姑娘倒都不错!”那汉子边说,转向怒瞪小缦:“你还骗我没姑娘陪,你瞧那脸上带疤的家伙、还有那胖家伙,他们身边的姑娘都那样美,你快给我找姑娘来。” “大哥,这真冤枉,那姑娘是他自个儿带来的,她是……”小缦苦笑解释著。 “啰唆什么,就你好啦!”那汉子一把揪了小缦手臂,将她一把抱住,几个汉子发出轰笑,都伸手去抓小缦的手和衣裳。 “这像话吗?”樊军一声大喝,大步走去,一拳将一个抓著小缦衣角乱扯的外地汉子打倒在地。 “这家伙打人啦!”“教训他!”其余四个外地汉子见樊军说打便打,纷纷卷起袖子,要和樊军动手。 樊军正憋了一肚子气,他轰隆两拳将两个和他身材相若的大汉捶得人仰马翻。其余两个吓得酒都醒了,知道樊军不好惹,赶紧掀桌翻椅,趁乱想跑。 “樊兄的拳头当真够硬。”胡白早已守在门边,一手一个,揪住了那两个家伙的后领,那两个家伙惊吓吼叫,反身出拳要打胡白的脸,胡白一张胖脸左摇右摇,一下都没捱著。 胡白松开一人后领,在那人尚未来得及逃跑那瞬间,空掌轻轻劈落,只听得那人肩骨发出碎裂之声。“哇──”那人登时倒地,只叫半声,便痛得晕了过去。另一人看得浑身哆嗦,胡白缓缓看向他,问:“你们便是潜入海来的土匪?” 那人先是摇摇头,然后点点头,他说:“咱老大要咱们来向闯天门下战书,约在黑风冈分个高下,届时咱们几路大军都会开到,就看闯天门有没有这个胆子……” “这倒奇了?” 第124章 胡白听得一愣一愣,心中尚有许多不解,但也无心细问,他对手中揪著的那汉子说:“兄弟,若你上我食胜天捣乱,我揍你两拳便算数,但你来云来楼捣乱,我只好拆你骨头了。”胡白边说,伸手搭在那汉子左肩,猛地一捏,那汉子的肩骨便碎成好几块,啊啊大叫了好半晌,这才晕死过去。 “这几个家伙是土匪?”“土匪会承认自己是土匪?”“他们便一脸土匪样子,不承认也不行呐!”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谈论著。 曲子燕开了口:“我瞧他们多半只是外地的地痞混混,打著土匪名号恐吓行骗罢了,但这些时日,外地几个县,却当真有土匪集结,他们的目标便是海来,听说海来市之中有内应,将城中情报、诸方势力据点都报给了土匪。” 小缦气呼呼地说:“内应?是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这么可恶啊?” “听说是那醉生岛上的飞雪山庄。”曲子燕解释著:“三年前大扬府上那场火,据闻是飞雪山庄中人放的,咱们闯天门看在飞雪山庄前任帮主贝绿与我创帮帮主闯天爷是至交好友的份上,这才没有追究这事儿,但那飞雪山庄倒是得寸进尺,似乎有所图谋,咱们得到消息,飞雪山庄与外地土匪联系甚密,会挑选时刻里应外合,与土匪瓜分海来。” 胡白不敢置信地说:“有这等事?飞雪山庄的前庄主贝绿,可是一个与杨仇飞、李闯天比肩的人物,他的后人岂会干出这等与土匪同流合污之事?” “英雄豪杰的后人,未必也是英雄豪杰,也有可能是个窝囊废物,若贝绿后人真的吃里扒外勾结土匪,也并非不可能。”樊军冷笑数声,他对飞雪山庄并不熟悉,倒是听卫靖说过贝小路不少坏话,此时他只是为了讽刺李靡,便也连飞雪山庄一并骂进去了。 “樊兄一言真有道理,我十分同意。”胡白也笑。 “哈、哈、哈──”一阵干涩笑声自云来楼二楼处响起,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他说:“一群酒囊饭袋,便只会偷嚼舌根、颠倒是非、说人坏话。飞雪山庄一向光明正大,即便是偷,也是光明正大地偷,可不像某些人自居英雄豪杰,行事手段却与土匪无异。英雄豪杰可会屠人全家?英雄豪杰可会仗势凌人?” 胡白嘿嘿一笑,朗声说:“飞雪山庄的兄弟,你既然自称光明正大,便光明正大地出来吧,可别让胡白光明正大地揪你出来。” “揪我出来?就凭你这鞠躬哈腰、扒著李靡屁股,替他烧饭煮菜的小媳妇?”那人哈哈大笑。 胡白近年来性情豁达,根本无心计较谁归顺于谁、地方势力孰强孰弱之类的纷争,他加入闯天门,本是为了维护食胜天那数百员工、以及云来楼上下的安危,他只心想若能凭自己厨艺,便能免去那些腥风血雨,倒也不坏。因此他身兼闯天门总坛与食胜天的主厨以及云来楼的餐饮顾问,平时四处奔波、打理诸事,忙归忙,倒也挺充实,抽空还能与红舞云相偕出游,十分快乐。 此时听那二楼之人如此说他,胡白脸上的笑容也不免僵硬。云来楼中的客人方才见那五个大汉的纷争,已经讶异地停下了用餐,此时见又有纠纷,不免赶紧起身,准备付帐离去,却也有些客人爱凑热闹,见这场面不但不怕,还看得津津有味。 红舞云笑著要求那些等著看热闹的客人起身,向他们道歉,请他们离去,她和大家说:“有人上云来楼生事,咱们也得处理一下,这一顿算我请大家吃的,请各位改天再来吧。”红舞云这么说时,云来楼的姑娘们也开始整备打扫,一面叽哩咕噜地讨论躲在那二楼之上的是个什么家伙。 樊军与胡白的处境也有若干相似之处,同样都是在不完全心甘情愿的情形下,看著闯天门脸色行事,他听楼上那人这么说话,心中也不免有气,他朗声说著:“楼上那光明正大的家伙,你到底下不下来。” “我光明正大地告诉你,我不会下去,有本事你便上来。”那人这么说时,倒是自一间房中走出,步近栏杆,他一身黑衣蒙面,倚著栏杆向下打著招呼,又看了看樊军,说:“你便是那月临堂堂主宝贝女儿的男宠是吧,一个大男人当狗奴才的滋味如何?闯天门月临堂堂主女儿想来是不好伺候,嘿嘿。” “好家伙──”樊军一声怒喝,拔身跃上一张桌子,借力向上一蹦,双手构著了二楼廊台地板,再一翻,已上了二楼,和那蒙面家伙相距只有数尺。 红舞云轻轻推了推胡白,笑著说:“你掌力大,但要你这般上楼,你便做不到了。” 胡白哼了哼,反驳说说:“我年轻时轻功也是一绝,只是身子笨重了些,要是樊兄体态与胡白一般,跳得肯定没胡白高。” “你就是不服输。”红舞云笑了笑,又看看曲子燕,只见她气得浑身发颤,一手紧握长剑,眼泪都落了下来。红舞云赶紧上前安慰,说:“何必与一个小偷计较?” 二楼之上樊军已和那蒙面黑衣人游斗起来,那黑衣人身手不差,腰间系著九节鞭,却不使用,以空手应战,他的近身搏斗自是不及樊军,但轻功极好,左避右闪,没中樊军一拳一脚。樊军盛怒之下,攻势大开大合,长拳连击,怒叱著:“你没胆子报上你的名号?” “飞雪山庄,光明正大,我叫娄牧。我倒是觉得奇怪,你这家伙一张黑面皮还带道大疤,这副凶样子也能骗得软饭来吃,我知道了,她瞧你生得壮吧。”娄牧便是当日大扬府上,与贝小路一同出手射镖救人的飞雪山庄家臣,只不过那时情势混乱,之后娄牧也与樊军等分道奔逃,以致于此时两人虽近身搏斗,但谁也不认得对方。 樊军愤怒至极,一个纵身飞扑上去,眼见便要扑上娄牧,娄牧却跃出了栏杆之外。 “来得好──”胡白大喝一声,张开大掌等著娄牧落地。 但娄牧却没落地,他挥动九节鞭,卷上一只自屋梁垂下的夜明珠灯,荡到了二楼另一面。 “就只会逃!”胡白抄起一张桌子,猛然朝娄牧掷去,娄牧闪身避过,见到曲子燕正拔剑自楼梯追上,樊军绕著廊道奔冲而来,红舞云差使姑娘们将大门关了,胡白抄起一张张桌椅朝他轰轰地掷。 “哈哈──”娄牧避过几张飞势快极的椅子,知道胡白手劲极强,他不敢再荡去对面,免得让椅子砸中,眼见樊军便要杀来,他嘿嘿一笑,往后退入了一间房,破窗而出,翻身落地,已身处大道之上,朝著追至窗沿的樊军微微一笑,说:“后会有期,记得转告那烧菜小媳妇,要他去食胜天瞧瞧,他的客人们是不是个个都拉了一裤子。” “记住,飞雪山庄光明正大,便连泻药,也是光明正大地下,哈哈──”娄牧大笑,奔入了拐道之中。 “万万不可!给我站住──”胡白怒吼冲出,手上还持著椅子,他对这娄牧本已恼怒,听娄牧所言,飞雪山庄竟另派手下上食胜天馆子里下泻药,对于胡白而言,这可是严重至极的事情。 “真是莫名其妙,我胡白什么时候得罪飞雪山庄啦?”胡白愤怒大吼,扔下椅子,急急赶往食胜天。 不久之后,胡白来到了食胜天,食胜天楼高十七层,气势恢弘,自一楼厅堂中央能直观至十七楼天井屋梁,但此时每一层楼,都乱哄哄地吵成一团,客人们鸡飞狗跳,或是抱肚、或是捂臀,四处奔走窜逃,都往那厕所方向跑,每一层楼的厕所,都挤满了食客,不分男女老幼,不停推挤叫嚷谩骂,有些支撑不住的,惨叫之余拉了一地都是。 食胜天的伙计员工们个个脸色苍白,整理清扫之余,还得不停安抚那些食客,甚至取了大锅大碗,带著那些忍不住了的食客到隐蔽之处进行解手。 “是谁干的好事?”胡白愤怒至极,一掌拍裂一张大桌,吼叫著:“飞雪山庄的狗杂种,给我出来──” 胡白这么一拍一喊,将几个憋到顶点的大姑娘吓得拉了满裤子,她们羞恼气愤地奔出了食胜天,一路上沿途滴洒、哭喊回家。 一楼如此,楼上自然更加糟糕,大部分抢不到厕所的食客,也来不及出外解决,胡白一连奔上几层楼,食客们逃的逃、骂的骂、拉的拉,每一层楼公厕外都如同战场、遍地都是秽物。 胡白奔上七楼时,已连连喘气,本来他武功极好,便是奔上十七楼也不至于这么喘,但他在盛怒之下,忘了调转气息,他略停了停,便要继续向上找那下药之人。 “食胜天的狗杂种,喊我飞雪山庄有何贵干?”一个陌生声音响起,又是一个黑衣男人,正倚在七楼窗边,朝著胡白笑喊。 “就是你下的药!”胡白狂喝一声,纵身奔去。那黑衣男人跃出了窗,拉著绳索、双脚踩著窗沿。胡白急急喊叫:“等等,让我问你一句。” “你问。” “食胜天哪里得罪飞雪山庄,要这么整我的客人?”胡白愤怒质问。 “凡是与闯天门勾结的,我们都不会放过。”那蒙面男人则是乐建,与娄牧同样是三年前大扬府上出镖救援卫靖等的飞雪山庄家臣之一,他此话一出,便开窗准备跃下,临行前还补充一句:“我改天再来替各位清理肠胃。” 乐建说完,身子向后一仰,抓著绳索向后翻腾飞跃落下,当胡白招呼四周聚来的武厨子追至窗边时,乐建早已安稳落地,只留下一条绳索在窗外晃荡。 乐建转身奔入巷道之中,拐了几个弯,进入一条小巷。娄牧正笑嘻嘻地等著他,两人击掌大笑。 “拉得真是轰轰烈烈,这只是开始而已。” 第125章 “是啊,飞雪山庄重出江湖,那些家伙们要不得安宁了。” “接下来还有什么活动?” “小活动任咱们自由发挥,这大活动嘛,由庄主亲自策划,七天之后的八仙楼,肯定搞他个翻江搅海。”娄牧两眼闪闪发亮地说,他与乐建都是中年汉子,但此时便像是两个恶作剧的孩童,他们上一次这样嚣张,已经是十余年前,贝绿仍然在世时的事了。 他们正兴致昂然地交谈时,一面走出了小巷,前头一个猥琐男人走来,硬是从他们二人之间挤过,三人肩头、手臂等都互撞了撞。 “……”娄牧与乐建停下脚步,转过身,冷然看著那猥琐男子的背影。 乐建说:“好家伙,胆敢班门弄斧?要不要去教训他?” 娄牧哼了哼,手上还抓著一个小袋,打开一看,里头只有几枚银钱,呸了一声说:“别理那笨蛋。” 那猥琐男人紧张兮兮地向前走,双手还僵硬地插于衣衫胸怀之中,拐进了一条死巷,这才将双手取出,却咦了一声,他一直紧握双手,此时张开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他正奇怪之间,又急急在怀中翻找,尖声叫著:“没摸著吗?我记得摸著啦,啊呀!连我的钱袋都没了,怎么会这样?” 猥琐男人跳脚叫著,巷子对面来了两个人,分别是个中年胖大汉和中年大婶,他们来到猥琐男子身前,见男子模样慌张气愤,便问:“大哥,你怎么了?” “倒楣、倒楣……碰上高手了!”猥琐男子的别号是霸王龙,与这胖大汉、胖大婶一共三人,共组天龙地虎帮已有数年,他们曾经在一辆多马车上,试图窃取贝老太太的钱袋,和卫靖大打出手。 此时他们三人模样和从前一般,但看上去却落魄许多,那霸王龙跳脚了好半晌,哀声叹气地坐下,胡乱抓著头发,喃喃地说:“真是天亡我也……” “大哥,我发现一个目标,只是不知该不该下手。”那胖大汉说。 “什么目标?”霸王龙起身,三人步出巷子,走了半晌,来到一间公用茅厕之外,指著那公厕角落,有两个半人高的大行囊立于墙边,无人看管,只有几只猴子在附近左看右看。 “你痴傻啦!这等大好机会,当然应该出手,快!”霸王龙一声令下,三人奔冲出巷,来到公厕旁,霸王龙与胖大汉一人提起一只行囊,只觉得十分沉重,附近共四只猴子一齐发出了尖锐叫声,吓得那霸王龙还来不及细看行囊之中装著什么东西,便急急将其背扛上肩,转向奔逃。 两只猴子追了上去,两只猴子奔入厕所通风报信,不一会儿,卫靖冲了出来,愤怒吼著:“那个王八蛋趁我大便时偷我东西?” 卫靖一面大骂,一面发足奔冲,在前头追赶的两只猴子不停叫著发出讯号,后头两只猴子紧紧跟著,向卫靖比手划脚,指示方向,卫靖气愤追赶,他此时身形快绝,一阵猛冲已经见到前头两个男人背著他的行囊气喘吁吁地逃,后头还跟著一个大婶。 前头霸王龙与胖大汉还不时回头,见卫靖飞快追来,心中正感到害怕,便对那胖大婶下令:“拦住他,拦住他!” 胖大婶只得转身,喘几口气,伸起胳臂要拦卫靖,急急地说:“此路不通。” “呿!”卫靖哪里理她,飞步一跃而起,踩踏墙边窗沿屋瓦,猛地借力再一跃,跳过了那大婶头顶,像一只飞鹰,落地时双手正好构著他的两只行囊提带,将霸王龙与胖大汉拉得仰倒摔跌在地。 “咦!”卫靖抢回包袱,瞧了瞧霸王龙,只觉得他十分面熟,又看看胖大汉和胖大婶,突而叫了起来:“去你的天龙地虎,又是你们这三个家伙!”卫靖怒骂著,出脚踢踹著霸王龙和那胖大汉。 霸王龙滚了滚,挣起身来拔出腰间短刃,狠狠瞪著卫靖说:“小伙子,今儿个碰上咱们,算你倒楣,把行囊留下,把你身上的钱全交出,咦?你刚刚称呼咱们名号,你认得咱们?” “化成灰我都认得!”卫靖大声骂著,听猴儿泼叫,知道那胖大婶从背后偷袭他,转身一个拐脚,将胖大婶拐倒在地。 “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不认得你?”霸王龙见卫靖身手矫捷,背上还系著长剑,不由得心生惧意,咽了口口水,问:“如果是旧识朋友,那这便是误会了,咱们不妨……” “算得上是旧识,但绝不是朋友!”卫靖嘿嘿笑著,取出腰间八手,扳出那乌钢叉子,作势在手臂上划划,说:“你不记得我无妨,但你不记得这家伙吗?” “啊呀──是这臭小子!”霸王龙总算记起这当初持著八手小叉,在他手臂上拉出可怖伤痕的小子了,见他此时已身得高壮,身手也好,可是又气又妒,但也莫可奈何,只得转身奔逃。 那胖大汉拉起胖大婶,也跟著霸王龙逃了。 “真是无可救药……唉哟……”卫靖也没追打,只是捂著肚子哎哎地叫,他背起行囊,走了两步,只觉得腹痛如绞,只得再转身赶回方才的公厕,沿路气愤骂著:“操你个胡大厨子,开黑店呀……唉哟……我重回海来,心想之前倒没上过食胜天,去你那儿捧捧场,妈的,价钱贵便算了,只吃一半就要我命啊……” 卫靖回到公厕边,将行囊放下,重新入厕去蹲。他不久之前还在食胜天中享用美食,感到肚子不舒服时,想上个厕所,只见到大排长龙,人人都捂著肚子,他,仍在用餐的客人也纷纷哎叫起来,他警觉心一起,赶紧背上行囊付帐离开,心想大侠即便肚子再疼,也不能拉在裤子上。 所幸他脚步健捷,奔跑许久总算找到一间公厕,否则便要拉在小巷子里了。 又过了许久,卫靖这才脸色苍白地出来,来到一旁墙边坐下,取出水壶喝水歇息,仍不停碎碎骂著胡白和食胜天,说:“卫靖呀卫靖,你真是倒楣透顶、出师不利……才刚要耀武扬威,便落得如此下场,连肠子都快要拉出来了,唉哟,又疼了……” “咦?咦?咦!啊!啊!啊──”小缦“咦”了三声,“啊”了三声,拔声高叫起来:“大家快来瞧瞧,是谁来啦──” 云来楼中的姑娘们本来正收拾著里头东倒西歪的桌椅,听了小缦叫唤,纷纷出来,一见门外那高壮青年竟是卫靖,都大叫起来:“这不是卫靖吗?”“长得这么高啦!”“他不就是那个小原村痴情弟弟呀?”“怎你还带著四只猴子啊?” 红舞云在楼上听了,也是惊讶地下楼,笑著说:“今儿个刮得什么风,怎么什么家伙都给吹来啦?” 小缦招呼卫靖进入云来楼,调侃地说:“小卫呀,你长大了,可惜来得晚了。现下云来楼改成食堂,只能招待你吃饭啦!” 卫靖表情僵硬地说:“小缦姐,先让我上个厕所……” “你失踪了三年,大家都担心你,怎你突然出现,竟是来借厕所的啊!”姑娘们轰笑嚷嚷。 “哼!这可说来话长……等我出来再和你们再说!”卫靖气呼呼地说,奔入厕所。 “卫靖这四只猴子倒真有趣!”姑娘们逗著卫靖的四只猴儿,见到它们井然有序地排成一列,朝著姑娘不住鞠躬,都笑得乐不可支,纷纷去拿花生、水果给猴儿吃。 卫靖又从厕所出来时,桌上已摆满丰盛菜肴,这云来楼外也立了“本日公休”的牌子。卫靖有些受宠若惊地说:“不用特地休馆来欢迎我吧。” 红舞云笑著说:“欢迎你是一定要的,但休馆子倒不是为了你,今儿个有人前来生事捣乱,可闹得乌烟瘴气。” 卫靖开心入座,小缦招呼著姊妹,想帮卫靖将行囊提上楼,她说:“虽然咱们现下是食堂,但楼上空房闲著也是闲著,你要不要在这儿住个几天。”她将一只钱袋抛给卫靖,说:“这是你当初留在这儿的钱,咱们可替你保管至今,你当初留下的行囊都还在。” “哈哈。”卫靖接过那钱袋,又掏出自个身上的钱袋,摆放上桌,说:“住是一定要住,不过我可不要人请我,你们价钱照算,不然我赚来的钱何处花呀──” “唉哟,这痴情弟弟说大话的习惯倒是一点也不变。”小缦笑著说,但她拉著卫靖一只行囊,费了好大力气也提不动,只得放弃,说:“小卫,等你晚上自个儿提吧,这里头装的什么东西这么重啊。” 红舞云微微笑著,看看那两只行囊,再看看卫靖:“小卫,我不知你这些年上了哪儿去,不过你这次来,我倒是大约能猜到你的目的。” “嘿嘿。”卫靖笑了笑,摊摊手说:“三年前那事情闹得太大了,我躲在山中打铁,现在重回海来,是来卖兵器讨生活的,那两袋装的都是兵器,小缦姐当然提不动了。” “我可不管你要干什么,不过我得和你说,现下你爹爹、你哥儿们樊军、咱胡大厨子,都和闯天门有些干系,你行事之余,可得三思。”红舞云淡淡地说。 卫靖哼了一声,说:“说起这胡大厨子,我就有气……” “咦?胡大厨子可是得罪你了?” “我上他那食胜天捧捧场,吃点东西,操,一盘菜没吃完,肚子疼得死去活来,从中午拉到晚上,我背著两袋重兵刃,差点死在路边,啧,真是一家黑店。”卫靖气愤地说。 小缦说:“你说食胜天是黑店,小心胡大厨子听见了用铁砂掌劈你。” “好啊,他敢劈我我就揍他,看看是他的铁砂掌行,还是我的擒拿手厉害。”卫靖哈哈大笑。 红舞云苦笑地说:“这可不甘大厨子的事,今儿个那来云来楼闹事之人,还有同伙兵分二路上食胜天捣乱,他们摸入厨房,在食材中下泻药,胡大厨子为了处理这事儿,也是忙了大半天,气得都要炸啦。” 第126章 云来楼外又是一阵朗朗笑声。“今儿个可真绝,两个老朋友都想见识我铁砂掌,我不献献丑也不行啦──”胡白一面笑,领著几个厨子来到了云来楼,樊军、曲子燕也跟在胡白之后。 “啊──”卫靖跳了起来,大喊:“樊军──” 樊军一见是卫靖,也是又惊又喜地奔来,上下打量了卫靖一番,拍著卫靖的肩说:“好家伙,你长得这么壮啦!” “啧!我还以为我和你一样高了……”卫靖将身子凑近樊军,伸手比比,三年之前,他脑袋只及樊军嘴巴,现下他脑袋已到樊军眉梢了。 大伙儿全入了座,吃喝得好不热闹,卫靖比手划脚地述说他和公孙遥是如何流落地底三层半,又是如何遭遇李岳,打翻那头巨鳄,卫靖说到巨鳄,话锋一拉便跳到几个月前,他与大熊决斗那夜,将自己说得神勇了三倍不止。 他突而停下,看看樊军和胡白,问:“若是你们遇上那头熊,会如何对付?” 胡白先说:“劈昏它,扛回店里做羹汤。” 樊军则说:“大熊尽管高壮,但未必捱得了我的拳头,至于你先前所说那李岳徒手将巨鳄击毙,倒有意思,鳄鱼皮甲坚实,绝难对付……你说那巨鳄,当真比我当初打死那条,还大上三倍?” “这一点千真万确,绝对不假。”卫靖举手发誓。 樊军和胡白相视一眼,神情都像是再问:若换成是你,如何对付那巨鳄。 卫靖继续说起他是如何到了百叠屋村,辗转前往狼山、和外公学习武艺、打铁铸剑的经过。 “原来昔日剑王杨大侠还在世。”胡白惊奇问著,他又说:“你与剑王习艺三年,怪不得不将我的铁砂掌放在眼里了。” 樊军瞅了瞅卫靖那两个大行囊,正色说著:“小卫,我得提醒你,这次闯天门英雄会,可不比三年前那次神兵会,他们准备万全,你若想生事,可不容易。” “我爹爹现下也是闯天门中人,我想他应当也会参与英雄会中的神兵比赛,我上海来卖兵器,趁著英雄会这热潮赚它一笔,顺道替爹爹加油打气,我可不是来捣乱的!”卫靖早便注意到跟在樊军身旁,那个一直插不上话的曲子燕,他见到曲子燕腰间那佩剑有著闯字印记,心中便也打了个底,说起话来自然有所防备。 “不过我倒还有另一件私事。”卫靖捏了捏拳头说:“三年前那满全利欺负我,这一次,不管是在英雄会的擂台上也罢,还是私下解决也罢,我要他跪下向我磕头认错。” “好──”樊军与胡白不约而同叫好,各自向卫靖敬了一杯茶、一碗酒。 “樊军,你呢?这次你去不去?”卫靖问。 樊军还没回答,曲子燕已经抢著替他答:“各方英雄齐聚,樊大哥当然也会去。” 樊军原本不想和闯天门沾上太多边,但他见卫靖说得豪气,也有些心痒,也想和四方英雄会会,此时曲子燕抢著替他说了,他便也不反对,淡淡地说:“去瞧个热闹也好。” “好,我特地为你准备了好东西。”卫靖踢踢他身旁的行囊大袋,伸手解开,取出一副吓人家伙,递给樊军。 那是一副粗壮拐子,拐子外侧各自攀著一条浮突长龙,龙头突出于拐子短端,两支龙角向前突刺,拐子尾端近手肘处的龙尾翘起倒勾,长龙背脊上的龙鳍竖立,龙鳞也和当初神兵会那粗拐子一般,粗糙嶙峋。 樊军接过那威武拐子,在手上秤了秤,说:“好沈,这玩意很棒。”樊军摸摸龙鳍,又摸摸龙尾,瞪了卫靖一眼说:“你想让我打死人吗?”他口上这么说,心中倒也颇喜欢这威风凛凛的拐子,郑而重之地将拐子包好收下。 “你下手留情些便是啦。”原来卫靖知道若是在拐子上附加尖刺、倒钩、锯子,樊军便不喜欢了,因而他故意将那拐子造成一条龙的模样,龙角便等同于尖刺、龙鳍如同利锯、龙尾便是倒钩。 大伙儿畅快聊著,话题一转,聊到今日云来楼、食胜天的骚动,卫靖这才知道,那惹是生非的,便是飞雪山庄。 “只剩半个月,便是英雄会盛大举行之日,飞雪山庄此时大举兴风作浪,必有意图,或许真如传言所说,飞雪山庄当真和外地土匪暗中勾结,要来个里应外合。”曲子燕这么说。 卫靖先是一愣,而后摇摇头,说:“我想今天这事情应当是那小母猴的主意,那家伙最喜欢恶作剧,但她却不像是会勾结盗匪、欺压百姓的人。” 樊军开口:“在神兵大会时,飞雪山庄曾经出手帮助你我逃出,我便不和他们计较私仇,但我身为巡捕,却不能坐视他们接二连三地生事。” “啊?你成了巡捕啦!”卫靖惊愕插嘴,缠夹追问了好半晌,总算弄清始末。这才又将话题导回飞雪山庄。 “数日之后有场活动,应当是在英雄会之前,海来市最大手笔的一场活动,依飞雪山庄的行事作风,必然不会缺席,我和樊大哥计画在那时逮他们。”曲子燕说。 “数日之后是什么活动?”卫靖好奇地问。 “云来楼不做酒楼生意之后,附近的酒楼都大张旗鼓装潢建筑、招募新姑娘,想要接收云来楼的老顾客,数天之后又有一家新酒楼开张,叫作‘八仙楼’,在开幕之日有个初夜活动,宣传得沸沸扬扬。” “嗯?”卫靖听到“初夜活动”,脸色一变。 曲子燕并不知道卫靖与豹子堂从前那段恩怨,便也无所顾忌,继续说著:“那八仙楼可是大手笔,为了名符其实,找来了八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让海来那些富商地主争相竞标,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活动。” “可真招摇啊,难道他们不怕闯天门也去生事?” “闯天门近日都在忙英雄会的事儿,且为防节外生枝,每个堂口多半都会约束帮众,况且八仙楼幕后老板也是海来大户,和闯天门有些利益交流,算是自己人,这也是我们判断,飞雪山庄必定不会缺席的原因。” 卫靖酸溜溜地说:“我倒不知道闯天门帮众懂得自我约束……” “小卫,我知道你与那飞雪山庄的大小姐也是熟识,你是站在她那边,还是站在咱们这边?”樊军这么问。 “我当然站在你们这边,现在想起来,我今儿个拉肚子这笔帐,应当要算在飞雪山庄头上。”卫靖喝下一杯酒,抹抹嘴巴,豪气地说:“这样好了,我也帮你们去逮那些家伙,将他们五花大绑,逼他们吃下泻药,哈哈。” 卫靖嘴巴这么说,心中却打著另一个主意,他终究记得贝小路曾救过他,他可不想让贝小路说他恩将仇报,心想若能抢先一步先逮著她,或者是飞雪山庄几个喽啰,再潇洒放了,那么这笔人情债便也算是结清了。 另一方面,他倒是颇为期待飞雪山庄去向那八仙楼捣蛋,便是他自己也十分想去胡搞一番,看看又是哪个大财主,想要五万银、十万银地买年轻姑娘取乐了。 这晚大伙儿畅谈天南地北,卫靖喝得烂醉,喝地一声将手臂放在桌上,含糊不清地说:“樊军,来和我比腕力。” “好。”樊军爽快接下战帖,卷起袖子,露出粗壮臂膀,架上桌子。 两人手腕勾著手腕,各自使力,卫靖吸了口气,猛一出力,将樊军手腕压至离桌面只剩二指距离。 “小卫,你腕力怎地变这么大?”樊军起初见卫靖晕醉、说话结巴,便随意和他玩玩,但不料三年前那爱说大话的小毛头,当真在山中练就一身怪力。樊军猛然一惊抖擞精神又将手腕扳回中央,其间卫靖数度猛拗,再也无法压下樊军,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樊军一点一点地将他手腕扳倒。 “樊军赢了!”胡白做出判决。 “胡说……不算……再比一场……”卫靖摇摇晃晃地说,但他酒力远不如樊军,激动使力之下,突而觉得胃腹翻腾,哗啦哗啦便吐了满桌子。 □ “嘿,你酒醒了没?”樊军一大清早便来到云来楼,见到卫靖坐在门边吹风,便笑著上前和他说话。 “什么酒醒?我可没醉过。”卫靖哼著说。 “走,我带你去瞧瞧老朋友。” “哪个老朋友?” “老许、水半天、张大妈,还有霸王客栈一票弟兄们。” “啊呀,我也好想念他们……”卫靖想起在地下海来与四号支道街坊相处的日子,便觉得十分温馨,他听得樊军说地下海来已被闯天门势力占领,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小卫,现下只有你和我二人。你坦白告诉我,你爹爹入了闯天门,你当真也将自己当成闯天门的一份子吗?”樊军突而这么问。 卫靖看看樊军,反问:“昨天你问我是站在飞雪山庄那儿,还是站在你这边。我倒也想知道,要是英雄会上,我替我爹爹加油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得罪了闯天门中人,你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昨晚那姑娘那边。” 樊军朗笑数声,拍拍卫靖肩膀说:“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将闯天门当作是自己人!好──那我便也‘一个不小心’,帮你打几场架。” “这才对嘛,不然你以为我替你打造那副凶猛家伙,难道是摆著好看吗?”卫靖嘿嘿笑著说,他一面说,一面看著青天,突而喊叫:“海来市呀海来市,三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大呀──” “你在向谁说话?” “我喜欢这么说,以前便时常这么说,你不记得了吗?啊……我记错了,这口头禅我都是在另一个家伙面前喊。” 第127章 卫靖悠悠看著天上流云,说:“不知道那个傻瓜呆,现在怎么了……” 第六集第三十章八仙楼 樊军左腰上悬著配刀、右腰上挂著一双拐子,与曲子燕并肩齐行,他们的后头还跟著老许、张大妈以及霸王客栈中一票老友,他们在让近晚余晖映得紫红的市中心大道上快步走著。 樊军并未将他那块捕快头头的令牌带在身上,原本巡捕房中的巡捕头头,在月临堂暗中指示下,领了一笔钱告老还乡,巡捕房中群龙无首,一团混乱,在曲文瑛和一批捕快弟兄们百般劝说之下,樊军也只好接下了这巡捕头头的头衔。 “樊军,你要咱们帮忙抓贼,贼在哪啊?走了大半天,肚子饿死啦。”水半天大声嚷嚷著,他老许等人在巡捕房的地牢中每日吃肉喝酒,过了好多天的舒服日子。 “水前辈,您别急,待会便有大鱼大肉送到您的嘴边,有上好的美酒任您喝,就怕您喝得醉了,连贼也忘了抓。”曲子燕微笑地说,此时她的装扮和平日相较之下朴素许多,她劲装扎发、脂粉未施、腰悬长剑和樊军并肩走著。 “笑话,我水半天哪一次因酒误了正事?”水半天大声抗议著。 “水爷爷,那是因为你即便不喝酒,看起来也像是醉著的,喝了酒还是那副样子,所以喝不喝没有差别。”猴拳陈块这么接话。 前头的街口人声鼎沸,热闹喧嚣,人们将一盏盏珠灯上的覆巾接下,五彩缤纷的光从华美的珠灯木台中射出,使得整条街不但未随著傍晚的到来而黯淡沉寂,反而更加地闪耀。 这是海来市著名的酒楼街,平时人潮熙攘,今晚更加地热闹喧嚣,便如同盛大节庆一般,上一次这般景象时,是在“云来楼酒楼”经营的最后一夜,整条街让前来缅怀云来楼姑娘温柔滋味的男人给挤得翻了,便连其他酒楼都一齐前来祝贺“云来楼食堂”的新开幕。 而这一晚的热闹景象,似乎更胜于当时的“云来楼酒楼”歇业,这晚是“八仙楼”开张之日,一栋崭新高大的华美酒楼,耸立在这条街的中央,足足有五层楼高,墙上挂了无数的大小珠灯,传出爆响的欢呼声、爆竹声、欢笑声。 八仙楼外除了不停挤去凑热闹的男人之外,还有一批一批涌入的官兵巡捕,和带刀的莽汉男人。 “哗──怪不得土匪横行时海来没见到半个官兵,原来全窝在这里啊!”水半天指著眼前走过的一整队腰悬配刀的巡捕官兵,噫噫呀呀地叫喊著。 老许拉著水半天的衣领,要他别多话,一行人在这拥挤的街口向八仙楼一吋吋推进,曲子燕和远处几个同样素装配剑的女子交换眼神,她们都是月临堂的人马。 “别挤啦,有什么好看的!”那些带刀的莽汉们亮出了他们腰间配刀上的闯字印记,将一个个想挤进八仙楼的男人往外头推,那些男人们让八仙楼上一扇扇敞开的窗户里的姑娘撩人模样惹得口干舌燥、浑身焦热,但是见著了闯字配刀,腹中的焦火也只好熄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后退去。 官兵们和闯天门帮众堵成了一条人墙,将八仙楼周围净出了一个范围不小的空旷处。 樊军一行人穿过最拥挤的区域,进入这个空旷区域,却没有受到那些闯天门帮众的阻拦,而是在几个带刀汉子的带领下,往八仙楼里去。 “我突然不想喝好酒啦!”水半天见到这些闯天门帮众粗鲁蛮横,拗脾气发作,让老许和霸王客栈的朋友们架著进了八仙楼。 八仙楼中的大厅富华绝伦,摆著一张一张的白玉桌子,一个个衣著华贵的富商地主,和这些富商地主的跟班仆人穿梭其中,在一群姑娘的带领下,各自入座。 樊军等被领上二楼廊台边缘的座位,正好能够见到整片一楼大厅,霸王客栈的一票弟兄们,虽然也是见惯了江湖场面,但他们流连的酒楼大都廉价简陋,可是甚少上这等富豪聚集的华美酒楼享乐过。 陈块和张三龙倚著廊台栏杆,抬头张望,他们前方三楼处,悬挂著两个大彩球,一绿一蓝,彩球上头各自写著「春”、“梅”二字。 向左面的三楼望去,则是悬著一红一紫、写著「夏”和“兰”两个字的大彩球。 右面同样悬著彩球,一黄一青,写著「秋”、“竹”二字。 “我们这一头也有球,写著啥字啊?”陈块和张三龙反仰著身子,想要看清楚自个这方向那一白一橙的彩球上写著什么字,但他们的角度瞧不见彩球上头的字,便叽叽喳喳地讨论著:“那三面是‘竹秋兰夏梅春’,咱们这两颗写得什么字?” 陈块回头向他们之中学问最好的王道士问:“你说说咱们这两颗上写得是什么字?” 虎哥将女侍端上的一杯开胃酒一饮而下,对著陈块笑喊:“你那两颗上有写字?谁写上去的?” 陈块胀红了脸,叫著:“我说的是彩球!” 水半天将花生吃得掉了满桌子渣,尖笑叫著:“小泼猴,咱们那两颗都是卵蛋,怎你的却是彩球?” “你们几个!在曲姑娘面前,别说这些下流疯话。”张大妈重重拍了桌子,大伙这才安静下来。 “另外两个彩球上写的是‘冬’和‘菊’。”温香柔软的声音响起,一个年纪四十上下,一个体态丰匀、装扮妖娆的妇人,与另一个留著两撇小胡,一副纵欲过渡的中年男子,一前一后地快步走来。 那丰匀妇人脸上堆满了笑,拉著曲子燕的手说:“月临堂的曲姑娘,你们终于来啦,这下我们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啦!” 那中年男子则是得意洋洋地介绍:“其实本来这二楼才是贵宾席位,但今晚为了开张晚宴上的安全起见,大富商全聚在底下参与开张大宴,小富商则在二楼吃喝玩闹。八仙楼外头有官兵,二楼以上有闯天门的弟兄看守,便连一只苍蝇也非飞不进来。” “是哟,了不起哟──”水半天哼哼地插话。老许向四周张望,的确见到二楼座位坐著的男人们,一个个虽也是富有模样,但比起一楼大厅那些富商大户,便稍逊色了些,然而二楼中的百来桌子除了那些小富豪之外,也有许多带刀汉子占了许多座位,远处几桌,则是素装配剑的月临堂女子帮众。 八仙楼的幕后出资人是个土财主,和闯天门关系一向良好,土财主并购收买下几间老旧酒楼,花耗钜资重新装潢建造,重金礼聘四方名妓,为的便是想让八仙楼能够取代昔日的云来楼,成为整个海来市,乃至于大棠国的第一酒楼。这开张盛宴办得自然也得风风光光,奈何飞雪山庄连日兴风作浪,早早便放出风声,说是要让这八仙楼开张之日即是关门大吉之日。那幕后出资的土财主和几个小股东自是忧心地睡不著吃不好。 幕后出资的土财主只得背地里献上大笔礼金,宴请大批闯天们帮众前来与会,为得便是希望藉著闯天门的威势,来使那飞雪山庄不敢前来生事。 而在数天前的云来楼中,飞雪山庄的娄牧大大地得罪了曲子燕,这倒使得那土财主花费出去的礼金得到了数倍回报,月临堂全堂出动,又召集了海来市大半的官兵和其他几个闯天门堂口,出动大批人马前来围事帮忙,这可让土财主和几个小股东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欢欣鼓舞地准备开张之事。 “许三娘、周先生,这一次咱们月临堂连同帮中其他堂口,千百人将这八仙楼上上下下守得如同铜墙铁壁,便连隔邻几间酒楼茶馆,都有咱们闯天门的人驻守巡察,四周大道则由海来市的官兵负责守卫,便连八仙楼四面墙上都设有机关,只要一有骚动,四张铁线大网立时盖下,将所有的窗全拦住,驻守在隔邻酒楼的弟兄们持著弓箭对著那些窗。那些不知好歹的贼若是当真前来生事,即便他们会飞,咱们也让他们吃不了兜著走。”曲子燕向同桌一行人举杯敬酒,得意地说:“大家尽管放心,八仙楼厨房中有另一批闯天门的弟兄看守,侍者上菜时也有闯天门弟兄随身护卫,那票飞贼可没办法在菜中动手脚。”她说完,顺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丰匀妇人与小胡子男人,都是从前旧酒楼的主人,此时则算是八仙楼的小股东兼任主事老板,他们听曲子燕说得胸有成竹,便更加笑嘻嘻地围在左右说了许多恭维感谢的话,这才转身各自去忙。 “当真是天罗地网。”王道士举头四望,他注意到那八仙楼中十数盏主灯,外头都罩著防范飞镖暗器的金丝铁网,不少闯天门弟兄脚边也备妥了火把,以防飞雪山庄飞贼射镖击灯。 水半天听那八仙楼的小股东缠夹啰唆,早已不耐,此时终于叫嚷起来,嘴巴喷出一些花生渣,说:“呿!我还当作是樊军新官上任,想要好好将这海来上下整顿一番,原来是替酒楼妓院做围事打手来啦,可真是好志气。” 樊军深吸了口气,重重将酒杯放下,看向他处,不理会水半天的挑衅。 水半天见樊军不答话,便继续叫嚣著:“怎么,你升了官,便瞧不起老头子我啦,来来,咱们来过过招。” “你这老酒鬼真是不知好歹,这些日子要不是樊军和曲姑娘罩著咱们,你还可以如此逍遥快活,成天喝酒吃肉?”老许打断了水半天的话,斥责地说。 王道士也说:“当前情势纷乱,再过不久便是闯天门英雄会,届时各路人马齐聚,外头又有土匪作乱的消息,樊兄顶著捕快头头身份,不论于他还是于咱们一票人而言,倒是行事方便许多,樊兄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何苦出言相激?” 第128章 曲子燕也接著说:“咱们这次行动,可不是为了这八仙楼呀,咱们的目标是那飞雪山庄。他们这些天干尽坏事,四处捣蛋,城里都流传说那飞雪山庄勾结土匪,为的是在闯天门英雄会时里应外合,祸害海来百姓呀。樊大哥新任巡捕头头,奈何他巡捕房里那批家伙不能打也不能跑,哪里是飞雪山庄那批飞贼的对手。我想到前辈们个个身手不凡,又是樊大哥的好友,便想邀请各位前辈一并出力逮这些恶贼,一来造福海来百姓,二来也算是将诸位与闯天门之间的误会结清,月临堂会尽力替你们说些好话,要其他帮中兄弟别再和你们过不去啦。” “哼哼,我才不希罕!”水半天啧啧地骂,他数杯黄汤下肚,肆无忌惮地叫喊:“咱们以前都知道,贝绿爷的飞雪山庄一向行侠仗义,专对付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坏蛋,谁说飞雪山庄不好,便是心中有鬼!依我之见,必定是贝老太太再也瞧不下去,率领飞雪山庄重出江湖啦,哈哈!好飞雪山庄,好贝绿爷,我水半天敬你在天之灵一杯!好好闹他个天翻地覆!” 水半天这话喊得飨亮,惹来了数桌之外一票闯天门帮众怒目相视,曲子燕也沉了下脸,不再说话。 “老酒鬼,这些疯话等你回去咱们的地盘再说,在这儿耍泼,你不怕走不出这个大门?”老许揪著水半天的衣领,拿颗卤蛋要塞他的嘴。 水半天气恼地拨打老许的手,嚷嚷著:“走不出我可以用跳的,跳不出我便挖洞,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水老头,别啰唆啦,咱们来划拳!你喝了酒脑筋不好,肯定要输到脱裤子。”陈块、张三龙见水半天一张坏嘴逐渐失控,赶紧也帮著说些不著边际的废话,使他分心。 王道士则转移话题说:“曲姑娘,倘若飞雪山庄故意放出要来八仙楼生事的消息,实则调虎离山,让你们在这儿白忙一场,实则上其他地方行窃,那又该当如何?” “咱们也想过这个问题,飞雪山庄神出鬼没,若他们存心去窃那些富人地主,其实也无须使什么调虎离山。总之今晚飞雪山庄若是当真来了,咱们便要他们全军覆没,若他们不来,转去其他地方干些下流勾当,便正好让所有人知道,闯天门是白昼阳光,飞雪山庄是阴沟老鼠,有闯天门在的地方,飞雪山庄便吓得不敢现身。” 曲子燕刻意将声音说响,引得四周其他的闯天门帮众一片欢呼鼓噪,其他小富豪们也跟著一齐叫好。 樊军则是一语不发,自顾自地喝著闷酒,一面轻拍著他腰间的黑铁拐子。 “樊军呐,小卫怎还没来?”老许问著。前些天樊军带著卫靖,买了酒菜,来到衙门地牢,让卫靖去和那票老友相会。老许、水半天、张大妈等见了卫靖,像是见了失散多年的儿孙一般,乐得大呼小叫,彻夜吃喝玩闹,卫靖也不厌其烦地将他这两年的经历见闻又讲述了一遍。 然而隔天以后,卫靖每日清晨便带著四只猴儿悄悄离开云来楼,直至深夜才返回睡觉,便连樊军也联络不上他。 “他每天带著猴子出去溜达,我也没那闲工夫四处找他。”樊军耸耸肩,又干了一杯酒,便将酒杯倒放,杯底朝上,不再喝了,他知道飞雪山庄中人身手健捷,便不敢轻心大意。 樊军和远处数张桌子那方的人马点了点头,那头坐著胡白、红舞云等人,胡白笑眯眯地向樊军打招呼,拍著肚子笑,但他身边坐著的一干武厨子,却是个个怒目圆瞪,紧握著菜刀铁棍,四处探望。 那日食胜天的菜肴让飞雪山庄下了泄药,让数百客人拉得鸡飞狗跳,这事儿一传千里,食胜天除了一一赔偿那些客人大笔医药银两之外,还歇业至今,厨子们个个义愤填膺,都说若是逮著了那帮贼儿,定要大卸八块、切成绞肉、包煮饺子吃了。 底下大厅一阵鼓乐鸣响,一群美艳姑娘自后堂飘逸步出,她们身形婀娜,走起路来彷如踏著云、踩著水。二十几个姑娘将大厅正中的空旷处占得满了,她一面起舞,一面和著乐曲哼歌。 张三龙、虎哥、陈块、水半天等都挤到了廊台边缘,向底下呆呆地望,那些大富豪们有的摇摆著身子和那些凑上来的姑娘一同起舞,有的则是潇洒地微笑,张口接了那些姑娘随手捻来的葡萄,有的则是不发一语,面无表情,冷冷凝视著那些姑娘,像是不当一回事般。 “操,装清高啊!”陈块看著底下一个摆出一张臭脸的富豪,向身旁的张三龙抱怨:“这些家伙便连上酒楼玩姑娘都要装模作样。” “花色衣服的都比较美。”张三龙却没理会陈块,他才懒得瞧那些富豪,而是把全副心思都放在那些妖娇姑娘身上,他注意到这二十来个姑娘之中,有八个穿著华丽艳袍,其余十几个则是作婢女打扮。 婢女们纷纷自衣袍中取出一块块小木牌,抛向那些大富豪手中,八仙楼侍者们也纷纷献上笔墨,只见到那些富豪纷纷露出诡谲的神情,彼此隔著桌子和己方跟班,互相对视。 “他们在写些什么?”陈块瞧著底下那些富豪开始在小木牌上写起字,不解地问。 “他们在开价。”曲文瑛听了,便开口说明:“这是八仙楼的赚钱把戏,让那些富豪们各自具名出价,出价最高者,便能够最先挑选他想要的姑娘上楼。” “上楼做什么呢?”水半天突然插口问。 “上楼……便是进去楼上那八间房。”曲文瑛苦笑著答。 “进房里之后做什么呢?”虎哥、陈块、张三龙等一齐追问。 “进房里做你们都不行的那档事儿!”张大妈恼火地拍了桌子,将虎哥等都吓得不再吭声,唯独水半天不服,骂著:“谁……谁说我不行了,楼下的,扔块牌子上来,我也要开价,他妈的!” 乐曲渐渐地高亢热情,姑娘们的舞蹈也更加撩人惹火,她们提著小篮,自富豪们手中接过那些木牌,送至后方主持台上,几个八仙楼当家的主人们眉开眼笑地说了些不著边际的场面话,一面向富豪们敬酒,一面嚷嚷著:“桂花街的王老板出手好阔气呀!”“胡大员外今晚艳福不浅。”“来来富的王先生不愧是海来赌王。”随著八仙楼主人的谈笑,那些富豪们听得可是既紧张,又期待,被点到名的都是昂头高声朗笑,没被点到名的则是一个个咬牙低头,斜眼睨视其他富豪。 “大各位大老爷、大员外们别心慌,即便是行军打仗,也会派出先锋斥侯,主力大军当然是居后押阵啦。”主持人的笑意几乎要从嘴角满出来了,他使了个眼色,那些姑娘们又纷纷拿出了另一块木牌,一一递给了那些富豪地主们。 主持台上也推出了块大板子,上头钉著一个个悬著饰物的金色钉子,那些富豪地主们知道这意即自己开出的价码会被公布在那看板上。 他们又见到那八个姑娘向他们不时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或者是倾心爱慕的神情,或者是冷酷漠然的神情,或者是火辣挑逗的神情,富豪们便更加拚命地开价了,他们捏著毛笔像是握著钢刀一般,一面考虑价码,一面抬头向其他富豪张望。 二楼的小富豪们也不甘寂寞,接过了女侍发下的小木牌,也填写著价码,他们可以竞标那十来个婢女打扮的姑娘。 “嘿嘿,还是坐二楼好,面子虽然不那么大,可是至少不会出丑。”一个二楼的小富豪和其他小富豪谈笑说话,他们手上也拿著木牌,随意填写价码。 其他的小富豪纷纷点头答腔,他们的家产身份只能坐在二楼,但见到底下火热的竞标气氛,反而都露出轻松自在的神情,他们可以随意标价,得标者算是赚到,标不到的也不至于太过丢脸,若是一个不小心标赢了楼下那些有头有脸的大财主,可要风光好一阵子。 “各位大哥,不如大伙儿集资!”其中一个一脸油光、模样猥琐的小富豪,抹去嘴上的食物碎渣,手舞足蹈说著。这家伙在小富豪圈中也是小有名气,除了有一副精明生意人头脑之外,贪恋女色也是出了名的,他家产自然不若底下那些大富豪丰厚,但眼见楼底下那群姑娘一个个国色天香,瞧得他口水都要流满一杯子。于是他兴致勃勃地向其他小富豪提出了他的建议:“以咱们的身份地位,也未必比底下那些家伙逊色,难道这样任由他们大出风头?咱们在楼上捡他们的剩菜?咱们干脆集资竞标,共同出个好看的价钱,标赢底下那些大财主,杀杀他们的锐气!” 这猥琐小富豪的提议当然不被大家接受,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质疑:“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咱们只是来凑热闹的。”“你说集资,那么标到的姑娘,归谁?” “各位大哥,听我一言,这次要是让咱们标中了,可要扬名海来市,这人呐,气势一起来,白花花的银子便像水一样流入口袋里啦,大家想想,又能玩赏姑娘,又能赚大钱,这可是百利而无一害啊。”猥琐小富豪尽管受到大伙儿质疑,却一点也不气馁,反倒像是早已盘算妥当一般,他从怀中掏出一叠合同和一把短签,继续拉著其他小富豪,口沫横飞地解说:“至于最后标得的姑娘由谁带上楼,这也容易,咱们抽签决定。” 其他小富豪对他发出了嘘声,都说:“呸,你在这签上动了手脚吧,要咱们出资让你玩姑娘。”“咱们才信不过你!” “哼!一群雕不出花的老朽木。”这猥琐小富豪恼火地离开这群小富豪,转向去和其他小富豪商量他的集资大计,一个伙伴也没拉成,只惹来几顿冷嘲热讽,气得猛喝好几杯酒,绕呀绕地只觉得想要解手。 第129章 他向后堂厕所走去,廊道之上也有姑娘侍者递送热毛巾接待,他笑眯眯地接过毛巾擦脸,还在那女侍的柔嫩手上揉拧了一把。 “老板,您不是要方便?”那女侍让这猥琐小富豪摸得浑身不自在,她说:“老板,虽然这儿是酒楼,但也不是每个姑娘都干同样的活儿,我只是打杂递毛巾的。” 猥琐小富豪也不理会这女侍说的话,他嘟起嘴巴,满嘴酒气喷冲,将头凑向那女侍脸庞,阴阳怪气地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次。” “咳咳!”一旁几个配刀汉子立时凑了过来,将粗壮手臂搭上这猥琐小富豪的肩膀,对他说:“人家姑娘说得很清楚了,你要是听不明白,我可以替她再说一遍,咱们去别的地方说。” “不……不用啦,我听得十分清楚!”猥琐小富豪酒立刻醒了一半,瞬间记起自己此时身处在闯天门罩著的酒楼里,而不是他平时流连忘返的次级小酒楼,爱怎样就怎样。 那猥琐小富豪拐入弯折廊道,步入厕所,那厕所之内也装饰得美轮美奂,酒红色的墙面,悬著几盏淡紫珠灯,一侧是数间单人隔间便所,另一侧是几座设有亮白镜子的小洗手台。 厕所之中还有一个胖壮汉子,身著紫青色的富人袍子,带著一顶镶著翠玉的艳红色瓜皮帽,两只手上带著好几只又大又闪的镯子。 “俗气。”猥琐小富豪瞅著那胖壮汉子顶上那只大红瓜皮帽,本想调侃几句,但见那胖壮汉子一脸横肉、粗卷的胡子生了满脸,眉毛浓烈得像是两只黑毛老鼠一般,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猥琐小富豪只好将损人的话咽回肚子里。 猥琐小富豪来到小洗手台前,小洗手台上方设有盛水木箱,底端伸出一木制横杆,只要将那横杆向旁一撇,木箱子接著的水喉便会流出水来,小富豪洗了把脸,对著镜子照映自己的脸,说:“好一个翩翩美男子,任何姑娘见了都爱上我。” 猥琐小富豪一面照著自己,一面把玩那横杆水箱,开开关关,最后将水放著流,喃喃咒骂著:“哼,还真先进,看你里头装多少水,我都将你放光,哈!” “……”那大胡子似乎对这先进厕所里的洗手设备十分感兴趣,也仔细打量把玩著,他见那猥琐小富豪没关上水,便上前顺手将水关了。 “多事的家伙。”猥琐小富豪瞥了那大胡子一眼,随口说:“老兄,你别瞧这装潢漂亮,为的便是坑咱们钱,今晚儿入场费便是五百银,酒菜另计,我流光他一箱子水又算得了什么?,你好心替他们省水,怎么不去花大钱标个姑娘,顺便替姑娘赎身?” 那大胡子答:“我也想,只可惜身上没带那么多钱。” “你口音真怪,你打哪儿来的?”那猥琐小富豪瞧那大胡子一脸横肉,满脸胡须茂密张狂,心中本来有些厌恶,但见他衣著也是有钱人家打扮,两手俗气镯子,说起话来呢喃含糊,一副外地傻财主来城里开眼界的模样。猥琐小富豪不禁有些兴奋,上前拍了拍那大胡子的肩膀,说:“老兄,小弟叫作鲁兴,我身上带著的现钱也不多,不妨咱们合作。” “合作?合作干啥?”大胡子随口应答。 “等等,先让小弟我在这讨人厌的地方拉泡臭屎,然后我请大哥你喝杯酒,咱们好好聊聊!”那猥琐小富豪兴奋地搓著手,进入一间单人便所,便要脱裤子解手,他一面向外头说:“大哥,你可别走,这笔买卖绝不吃亏,绝对让咱们在海来大出风头,我这就说给你听……对了,还没请教大哥你的姓名。” 那大胡子退了几步,交叉著手倚在洗手台旁,似乎也想听听这猥琐小富豪的提议,他用一种古怪的口音说:“我?我姓……公孙,叫公孙喜,喜气的喜。” 那猥琐小富豪在单人便所中嚷嚷著,他一面说,一面同时出力排泄,他问:“公孙大哥,你哪儿人啊?” 这自称公孙喜的大胡子歪头想了想,答:“小原村。” “小原村?那是哪儿……”那猥琐小富豪追问著,突然啊呀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公孙喜听见厕所里发出极短暂的窸苏声音,跟著便无声无息。他怔了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厕所外头又有其他男人醉醺醺地进来,其中一个醉男人在洗手台前呕吐,另一个男人则推开了方才那猥琐小富豪的单人便所,大叫了一声。 公孙喜探头去看,心中更惊,那单人便所之中空空如也,那猥琐小富豪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而那推门男人叫嚷,却是因为便坑外头洒了一圈粪便的缘故,他气骂著:“我操,哪个家伙拉屎拉成这样!” 负责巡视的八仙楼奴仆,听了厕所里头的叫骂声,赶紧提著水桶拥入厕所,尽管他们这晚不知清理了几次洗手台上的呕吐秽物,此时见到那单人便所中的粪便泼洒模样,也不禁皱起了眉头,碎碎骂著那缺德之人,七手八脚地清理起来。 公孙喜趁著奴仆清洁的时候朝那单人便所内望了几眼,只见那便坑开口窄小,人不可能掉进去,他再抬头望望,盯著那木制天花板瞧了一会儿,心中有了个底,他本想瞧个仔细,但让那股粪便臭气薰得脾胃翻腾,只好转身来到洗手台前开水洗脸,他发觉嘴边的大胡子让水沾湿有些脱落,这才想起脸上的胡子是黏上去的,赶紧关水,用袖子拭了拭脸,转身离开──这大胡子是卫靖。 卫靖一面用袖子扇风,一面喘著气,他快要让衣服里塞得满满的棉花给热昏了,他胖肿的脸是棉花贴著猪皮,再黏上大片染黑的猴子毛作为掩饰。卫靖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他瞧瞧远处樊军那两桌,又瞧瞧另一方胡白、红舞云那几桌,跟著微微侧身,用手肘抵了抵身旁另一个消瘦汉子,说:“茶老板,他们的确在‘里头’。” 卫靖身旁那汉子是狼山下茶水店老板,他面无表情,只是略微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和四周墙壁,用极低的声音呢喃:“贝绿爷生前便最善此术。” 大厅中乐曲渐停,八仙等一票姑娘们向那些大富豪们,恭恭敬敬地鞠了个恭,列成了两队,飘飘走上楼。 茶老板也碰了碰卫靖,说:“小剑王,丹药你服了没?” “吃了。不过我热得头晕,十分难受。”卫靖应答。 “这地方大,人非常多,你再服下两颗,保险。”茶老板悄悄递去两粒黑丸子。 卫靖接了,放入口中,在口中咀嚼,只觉得一股清冽冰凉的奇异气味在他喉头胸腹中飘散四溢。 □ “什么?胡爷……你说那些姑娘有问题?”八仙楼的小股东许三娘替胡白斟了杯茶,眼睛瞪得老大,惊讶地问。 “不是我说,是我爱人说的。”胡白向红舞云嘿嘿一笑,又看著许三娘,说:“我爱人你应当也知道,她的眼光不会出错。” 红舞云也微微笑著说:“不是全部的姑娘都有问题,但其中有些确不寻常。” “哪……哪儿不寻常了?”许三娘结结巴巴地问。 “总之瞧来不像是酒家姑娘的眼神,你们从哪儿买来那些姑娘的。”红舞云问。 许三娘点了点头,苦笑著说:“咱们几个合伙人都是经营酒楼的老手了,各自都有擅长之道,那曹老板便负责打点各路关系,老袁负责八仙楼的装潢格局,周先生负责帐目,奇qisuu.书还有两三个不熟的合伙人也都有各自负责的地方,至于这次开张的姑娘嘛……便都是经由我亲自挑选,我花了两三个月教导她们举止谈吐、安排老师指点她们歌艺舞艺……红姑娘,要是这些话你不是对我说,而是对我其他合伙人说,可要平白让我惹人怀疑啦……” 红舞云立时起身向许三娘鞠了个躬,解释说:“许三娘,我可不是怀疑你带姑娘的本事,只是要你留心那些姑娘的来路……” “那些姑娘倒是咱们几个合伙人四处找来的,有些是从外地买来的,中间来来去去淘汰了一些姑娘,要是那些姑娘有问题,我瞧得出来的……”许三娘替红舞云也斟了杯茶,淡淡地说:“红姑娘,云来楼名噪一时,咱们确实服你,可你也别小觑了其他人。”许三娘说完,便转身走了。 红舞云缓缓坐下,不再说什么,胡白拍了拍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 “什么?胡白要咱们留意那些姑娘?”樊军怔了怔,看著那前来通报的一个大厨子。 那大厨子简单地说:“红姑娘认为其中底下几个姑娘眼神不对。” “眼神不对?哪里不对?”陈块插嘴问。 “总之不像是卖身酒家的姑娘,但红姑娘也仅能看至如此,胡爷咱们来提醒你们一声,先别声张就是了。”那大厨子简单说明,便转身回座。 曲子燕和樊军相视一眼,赶紧招了一批月临堂的帮众,捧著美酒小菜上楼巡视。 曲子燕逐间检视那八间贵宾房,里头也是布置雅致,金银床铺上悬著华美的帐缦,八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们都在房中的小浴室中清洁身子,见了曲子燕的进来,有些惊愕,曲子燕红著脸,随口问了些话,说是送些美酒小菜,便匆匆出房,低声和守在外头的樊军说:“瞧不出有什么问题,这八间房的格局特殊,没有窗子,便只一扇门向著四方廊道,八仙房隔邻的其他小房,则都埋伏著咱们弟兄,那些富豪们并不知道自己让咱们团团包围著干那档事。” 底下的鼓噪不断,那小股东周先生笑嘻嘻地在台上唱名,得标富豪们的名字被写在台子上一面大板上,周先生在唱名时,也会略微介绍一下这些富豪地主们的身家,让那些得标的富豪们个个得意昂扬,他们随身领著的跟班奴仆们扯开喉咙鼓舞欢呼著。 第130章 抢得头香的富豪来头未必比其他富豪更大,但出手便硬是阔绰许多,以三十万银的价码抢得了标八仙的优先选择权,只见他豪迈地大笑,领著一群跟班豪气地在大厅中逐一和其他富豪握手敬酒,有些富豪强做风度地恭贺他,有些气度小的,便暗暗骂著:“看他现在嚣张,待会一盏茶的时间便不行了。” 周先生请那头香富豪上台,那头香富豪手一指,指向三楼八仙房那悬著「夏”字彩球的方向。在欢呼掌声之下,几个奴仆拉扯著那“夏”字彩球的吊绳,听得一声清脆爆声,一片红花洒下,芳香四溢,欢呼声更大了。 那头香富豪在奴仆的带领下,逐步上楼,前往他标得的夏房。其余的富豪们纷纷鼓噪:“快唱名,咱们得和他比比,先出房的便是输了。” 气氛更加热烈,其余七间房的得标富豪们,也是豪气万千地上楼,彩球纷纷炸开,彩花芬香在整个八仙楼中飘荡飞旋。 “好漂亮呀……”陈块、张三龙等趴伏在廊台边伸手去接那些彩色花瓣,呢喃地说:“就好像是……” “下起雪来了。” 数桌之外的卫靖呵呵一笑,他脸上贴著棉花猪皮,笑容也显得十分诡异,他拿著一面巾布擦擦鼻子,跟著露出了十分嫌恶的表情──巾布上沾有刺鼻的提神药液。 “美丽的冬冬姑娘,可爱的冬冬姑娘,爷儿我来啦,虽然爷儿没抢得头香,不过却没让你被前头两个老不羞抢啦,呵呵呵呵……嘻嘻嘿嘿……”那标得第三顺位的富豪刚刚趾高气昂地步入八仙房,便将舌头挂了出来,一面摇摆著屁股,一面朝大床走去。 “大老爷,替我倒杯酒。”在那雪白帐幔之后隐约可见到一个婀娜姑娘侧躺著,温香软语地说著话。 “好、好!倒什么都行!”这第三顺位的富豪嘻嘻哈哈地一面褪除衣裤,一面斟了杯酒,便要往床上扑。 “大老爷,你先洗洗澡。”雪白帐幔后伸出一条雪白的胳臂,接过了那杯酒,还在那第三顺位的富豪鼻子上轻轻一点。 “噫──”那富豪的在递酒之时手指轻轻触到了姑娘的手背,他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他觉得全身都要胀得爆炸了,他急急地说:“好好!我洗个干净,你慢慢地喝,别喝完啦,待会我喂你喝!” 那富豪大声嚷著,冲入浴室,像只泼猴一样洗刷著身体,还哼著歌,他快快洗净了身子,裹著一条毛巾,湿淋淋地出来,哈哈笑著张开床外那雪白帐幔,只见到姑娘裹著一条软被,背对著他。 “大棠之龙来也──”那富豪揭下了自己身上的毛巾,扑冲上床,将那姑娘扳动转身,一见之下却是惊骇地向后飞弹。 那裹著薄被的哪里是姑娘,分明是一个嘴里塞了巾布的中年汉子,是方才那猥琐小富豪,小富豪也光溜著身子,和那大富豪大眼瞪著小眼。 床上大被翻掀,将那大小富豪都卷入了被子里,两个赤裸裸的男人拥成一块,一个白影自他们顶上翻跃落在他们脚边,大小富豪们只觉得脚上给绳子捆了,那白影扯动长绳,将他们自床上拉起,大小富豪身子贴在一块儿,裹著一圈被子,给那白影儿踢出了门。 “哗──”大小富豪撞出了门,外头鼓噪的宾客们全看傻了眼。 “也不用兴奋成这样!”八仙楼的侍者们远远看了,赶紧上来帮忙,此时其余七间房全爆出了骚动吵嚷。 “哪里是八仙!分明是一个老姑婆!”标中夏字彩球姑娘的头香富豪,抱著衣裤冲出了房,气急败坏地吼叫,但当他见到另一边标得“春”字彩球的二号富豪也气冲冲地揪著一个中年妇人出来时,更是惊骇莫名。 那标得“春”字彩球的二号富豪揪著的那中年“姑娘”,竟是标得“夏”字彩球头香富豪的老婆。 “啊,你抓著我老婆干啥──”头香富豪冲向那二号富豪,一阵扭打,头香富豪口中的“老姑婆”也哭哭啼啼地奔出了房,立时惹起另一边秋字彩球门外奴仆的叫喊声:“那是咱家夫人!” “里头是个男的!” “操──耍我!” “八仙楼的掌柜啊!” 八个富豪们暴躁地搅和成了一团,底下的小富豪们、闯天门的围事弟兄们、樊军一行人全看傻了眼,他们急急忙忙地冲上楼支援,这才知道八个姑娘给人调了包,全变成了富豪们彼此的老婆,或是光著屁股的老男人。 “哈哈!”卫靖不由得笑出了声,他见到那光著屁股的猥琐小富豪在混乱打闹之中给人踢下了楼。 “出乱子了,快通知外头的人!”曲子燕惊愕地下令,号令传扬开来,八仙楼外墙上哗啦啦地洒下大网,隔邻酒楼的闯天门帮众纷纷持著兵刃和弓箭,专注凝神地盯著八仙楼每一扇窗子。 众人的吵嚷嚣叫淹没了那突如其来的一阵啪啦声,但大伙儿还是察觉到逐渐黯淡的光线,有几盏主灯变得漆黑一片。 “是黑漆!有人将黑漆砸在灯上!”靠那些灯饰较近的守卫们叫嚷起来,他自地上捡起一些带著黑漆的破碎蛋壳,八仙楼的主灯虽然罩著一层防止飞镖射袭的铁网罩子,却没料到敌人以装有黑漆的鸡蛋扔灯。 “是那些恶贼──”曲子燕愤怒叫嚷著,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反胃和恶心,跟著觉得双腿像是给锁上了镣铐一般沉重。 “咱们中毒了!”水半天惊愕叫嚷著,虎哥大吼:“不是说酒菜不会被下毒吗?” “是那彩球里头的香气!”王道士捂著鼻子,指著那犹自飘落纸花的八只彩球。 厅堂之上骚乱成一片,轰隆数声爆破,烟雾自四楼的天花板炸开,破碎的木板像是暴雨一般地落下,大烟滚滚,数个人影倏地落下,一齐呐喊:“大言不惭的闯天门老鼠,飞雪山庄一向光明正大,说要捣乱就来捣乱,下一次咱们要偷的,便是你们帮主那颗猪脑袋!” “擒住这些臭贼──”闯天门的弟兄们骚动著,一个一个拔出腰间长刀,七手八脚地涌杀下楼,但他们全身酸软无力,一个撞著一个,摔成一团。 樊军翻身跃下,却也因为中了迷药,双腿无力,落地时一个不稳,拉倒一张桌子,溅得满身菜汁汤水。 “失火啦──”卫靖突然拔声高叫,此时烟雾弥漫,卫靖这一喊可吓坏了所有的宾客,骚动更盛,大伙儿尽管腿软,也要向外奔逃。 卫靖和茶水店老板一前一后,随著众人下楼,和那些东倒西歪的宾客们相比,两人身形矫健许多,一点也没中了迷药的迹象。 在烟雾之中,只见一个白衣人影飘飘,抓著绳索四处飞走,风声呼呼,将一个个上前欲擒他的人鞭倒在地,其余数个人影在四周护卫,各自抓著一条长软绳,他们大闹一阵,发出一个又一个的飞镖或是漆蛋,将八仙楼中的珠灯打灭了七八成,那些准备著火把的闯天门帮众见到飞镖专朝光亮处打,便也不敢随意点燃火把。 “救命啊──”卫靖嚷嚷叫著,他朝那白影扑去,一条长鞭卷来,卫靖低身闪过,仰装摔倒,飞快地向前扑去。 那白影向上一弹,闪过了卫靖这一扑,随即甩鞭挥下。卫靖缩著身子,硬捱了这一鞭,他装扮成胖壮体态,身子上都裹著棉花棉布,被长鞭甩到一点事儿也没有,登时弹跳起身,转身又一扑,抱住了那白影一双大腿。 “噫!”那白影行动潇洒,却没料到这胖壮傻财主让他鞭著了还能起身,一觉有异,立时回身又是一鞭。 卫靖松开了手,抱著头倒下,那白影向后跃去,又是一惊,他发觉自己的脚踝上多了个东西,伸手一摸,是个铁圈圈,还锁著两枚铃铛。 外头的官兵和闯天门帮众潮水一般涌了进来,烟雾逐渐消散,几个人影突然向上腾起,直冲顶端。 “他们会飞呀!”所有的人惊讶叫喊著。 卫靖拾起那落在他腿上的一块重铅,噫呀地喊疼,随即明白那些家伙的绳索有著强韧弹性,绑著一块重铅使绳索落下,当他们将重铅割断时,绳索便向上反弹,将他们拉回了天花板上。 “他们在楼上,楼上的弟兄们别让人给逃了!”闯天门的帮众扯著喉咙大喊,狼狈地冲上抓人,和自四、五楼赶下的闯天门帮众撞成一团,嚷嚷著:“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跳上去了,在四楼!”“咱们守在四楼没见到有人。” 外头的官兵和闯天门帮众们将大门挡著,一个宾客也不放出去,此时烟雾止息,数批闯天门帮众在八仙楼中上上下下翻了一遍,一个贼也没抓著,倒是月临堂的帮众在八仙房中有些发现。 “床铺底下有暗道!”“那些姑娘在床底下!”“啊呀,八仙楼每一层楼有夹层,他们躲在夹层之中!”又是一阵骚动,一队一队的闯天门帮众们掀翻了八仙房中的华美大床,发现每张大床底下都有个小方洞,小方洞连接一条窄道,是八仙楼中的夹层间隔,这些夹层间隔本是为了通风和隔音,此时却成了飞贼的通道。 “这些夹层有古怪。”曲子燕领著一队月临堂的人马在夹层暗道之中爬走,只觉得那夹层暗道四通八达,说是通风也未免古怪,便好似刻意建造出的密道一般。 曲子燕接过了自后头月临堂帮众递来的醒神药水,在鼻端沾涂了些,这才觉得腹中反胃感减轻了些,她强撑著身子在窄道之中爬走,这些窄道分支能通往八仙楼每一层楼,或是厕所、或是角落小房,他们一路来到了八仙楼的底层,在仓储室中见到一只矮柜前落著一些纸花片,便将那矮柜门揭开,里头贴著墙面凿开了一个洞。 第131章 “这些老鼠还会挖洞!”曲子燕气愤骂著,一面向外传令,一面领著人马继续追入这洞。 洞中不时有些纸花碎片,他们这一爬可是爬了数百尺,这才来到了一间无人小房,这小房布置俭朴,户外隔邻著小吃店与寻常店铺。 数十个气急败坏的闯天门帮众可是憋了一肚子气,涌入了小吃店中嚷著要抓人,吓坏了小吃店中的食客和老板。 “够了,别乱!”曲子燕斥声连连,但她领著的这批帮众不全然是月临堂帮众,有一大半是其他堂口的帮众,那些粗鲁的汉子也不理这月临堂副堂主的号令,随意乱翻乱砸,抓了人便问是不是贼。 第三十一章地底密室 “别乱,别乱!”八仙楼外的官兵们挡不住那些拥挤出来的宾客们,一阵混乱,大伙儿都急著往外头逃。 “救命哟,救命哟──”卫靖也混杂在人群中,做出惊恐害怕的表情,不时甩著手,使自己手上的闪耀镯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突然,他右手上的镯子相撞声音消失了,两只镯子剩下一只,跟著,他左手上的镯子相撞声音也消失了,他左手上的两只镯子都没了。 “哼哼。”卫靖冷笑两声,随著人群挤出了八仙楼,和查茶水店老板伫在边角,佯装害怕喘气,实则偷偷观察每一个接受官兵盘问,或是惊声嚷嚷的宾客们。 “啊呀!我的戒指怎地没了?”“我的钱袋落在里头啦。”“我的钱袋也没了。”大道上满满的宾客才刚回神,突然又一一叫嚷起来,都说自己的钱袋丢了。 卫靖和茶水店老板摸摸口袋,互视一眼,似笑非笑,他们向八仙楼斜对面一只高楼探望,在那高楼一侧廊台上坐了个人,朝他们指了个方向。 “东北。”卫靖和茶水店老板转入了小巷,摸黑快走,两人边走,边摘除身上那些易容装扮。 “热死我啦!”卫靖扯下了身上那塞有厚重棉花的大袍子,全身汗湿,他吹著口哨,从暗巷角落蹦出了几只猴儿,卫靖不时发出长短口哨声,四周也传回猴叫应和声。 “这方向有三个贝绿爷以往的落脚据点,都十分隐密。”茶水店老板跟在卫靖身后,翻著手上那只小本,他摸摸下巴,说:“在这之前,便连我也不知道,只有剑王知道。” “我外公现在自称剑神了,不过不好意思昭告天下,哈哈。”卫靖笑著,半晌之后,两人来到数条街外的一处民居,里头住著一对年老夫妇,模样傻楞老实,此时正坐在桌边吃饭,彼此挟菜给对方。 卫靖低著身子,几只猴子跳上他的肩臂,卫靖指指左右,指指鼻子,那些猴儿便向四周散开,蹑手蹑脚地去闻嗅这民居四周。 不一会儿,猴儿们一一返回,都摇著头。 “我外公的资料过时了,这些昔日据点经过改建,变成百姓民居了。”卫靖摇摇头,茶水店老板说:“不。贝绿爷在世时,的确十分……贪玩,他曾经潜伏在寻常民居之中数天数夜,观察那些人的生活起居,也曾经在一间民居底下挖了一个密室,作为他的藏宝处。据剑王说,贝老太太年轻时如花似玉,贝绿爷在贝老太太的床底下躲了三天三夜,便爱上了她……”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我外公更古怪的人!”卫靖啼笑皆非,与茶水店老板兵分二路,分别前往小册子上记载的两个地方。 卫靖竖著耳朵,听著偶尔从远方传来的猴啼声音,知道自己离飞雪山庄的地下据点更近了。 他来到一间破庙,四周漆黑宁静,卫靖见那破庙宽敞,不敢轻易潜入,便招来几只猴儿,其中一只是个数个月大的小猴儿,卫靖从怀中掏出一根香蕉,揭开,将香蕉肉吃了,将香蕉皮给那小猴儿,吱吱喳喳对那小猴儿说了些话,跟著拍了一下小猴儿的屁股。 这小猴儿,也吱吱回应了几声,可怜兮兮地拿著香蕉皮,一面舔著,一面钻入了那墙边破洞。 跟著几只成年大猴,迅捷地自四周爬上墙,数双眼睛盯著步入院子的小猴,小猴一面舔著蕉皮,一面发出了嘎嘎的哭声。 一个黑影自庙中窜出,瞧了那小猴一会儿,小猴儿哭声更大了,那黑影奔入庙中,带出了更多黑衣人,跟著,他们便将小猴儿抱进了庙中。 伏在树上观望的猴子向数尺外的猴子打了个手势,这猴子再向趴在围墙上的猴子打了个手势,围墙上的猴子朝著一条街外的卫靖打了个手势。 “果然是这儿。”卫靖点点头,呼了口气,他拍了拍腰间的八手和背上那柄长剑,那长剑的剑鞘俭朴,是只窄薄的长方木盒,剑柄和剑鞘间缠绕著布,像是甚少使用。 他摸出八手,抓在手上,蹑手蹑脚地向那破庙走去,他知道飞雪山庄飞贼们的厉害,便也不敢掉以轻心,卫靖在山中和猴子作伴,一天到晚净干些跟踪山猪、偷袭野兔、偷摸鸟蛋的事儿,对于埋伏夜行也颇有自信,他来到了破庙门前,没发出一点声音,他听著里头小猴儿的哭声,判断内堂中还有密室,他不敢推门,生怕发出声响,便绕著这庙周围的小院走,前头有两只猴儿迅捷地替他探路,后头也有两只猴儿四处张望替他掩护。 卫靖来到了一扇窗前,见那窗中黯淡无光,却发出细微说话声响。卫靖贴著墙听,发现那说话声音越接近地面,越加清晰,他知道这破庙底部也有地道密室。 卫靖正苦思著该如何将里头的人诱出时,便听得破庙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音,似是另一批人成群而来。 “难道樊军他们也找著了这儿?”卫靖怔了怔,几只猴儿都躲上了树。 进入破庙院子的一共五人,个个身著平民服装,但眼神中流露著精炼气色,带头的男子身材高拔,一头卷曲乱发随意披在肩上,五人来到庙门前,在门上轻叩数下,庙里立时有了回应,一个沙哑男子沉声问:“天鹰盟的弟兄?” “是。”五人一齐回答。 “进来。”庙里的男子声。 那五人进入了庙中,卫靖蹑手蹑脚地绕回了庙门,探头去看,庙中发出淡淡微光,那五人脚步声大,沿路交谈说话,卫靖趁著这阵声响,将庙门拨开了一条缝,塞入一只猴儿潜探,确认庙中主厅无人,便悄悄地闪身进去。 卫靖来到了庙中内堂数间房外,见到廊道末端最后一间房中传出光亮,旋即消失,他知道那间房中有通往地底密室的通道,里头的人进入密室,将密室门关上,那光便消失了。 卫靖不敢轻易跟上,便遣了只猴儿逐间房间盘查,确认无人后便来到一间无人空房,他伏在地上,耳朵贴著石板地面,这才清晰听见了底下石室的说话声音。 “贝庄主出手果真不同凡响,这么一来飞雪山庄可要名动四方了。”一男子声音笑说。 “周帮主,别啰唆这些。再过十日便是闯天门英雄会,你们天鹰盟准备得如何了?”一个女子声说。 “贝庄主请放心,不但我天鹰盟准备万全,四方会、铁爪帮、白寨等十数个帮会也已准备万全,早已陆续潜入了海来市,在各处建立隐匿据点,便等帮主一声令下,咱们便按照庄主的指示各自行事,一举剿灭闯天门……”男子声说。 女子声答:“我的目的便只是要取那八个老不死的姓命,闯天门将来如何,与我无关。” 那男子笑著说:“李靡昏庸无能,闯天门的命脉全系于八长老,八长老一死,闯天门必乱,底下一干庞杂堂口谁也不服谁,很快便将四分五裂。既然贝庄主有信心能一举刺杀八长老,咱们这些几个帮会自然乐意倾全力相助。届时海来共主大位,必归飞雪山庄贝庄主所有。” 卫靖听那女子声不再答话,只是冷笑了几声,不由得心惊胆跳,他暗暗细想著:“贝庄主?那便是贝小路了,贝小路什么时候当上庄主了?难道飞雪山庄当真与土匪帮派勾结,要攻打闯天门?”卫靖居住山中时,曾听杨仇飞讲述往事,说到昔日土匪帮派时,也记得一些名堂,那些“四方会”、“铁爪帮”、“白寨”等都名列其中,尤其白寨更是暴虐无道,所到之处必定血流成河。 不一会儿,长廊深处传出开门声响,卫靖抱著几只猴儿,屏息躲在房中角落,他见到廊道光线亮起,那被“贝庄主”称作天鹰盟的五个男子大步走出,他们与几个送行的黑衣人寒暄几句,很快便离开了破庙。 长廊深处有更多黑衣人自底下密室出来,有男有女,彼此交头接耳,轻声对话:“今晚可真是刺激极了。”“那些傻蛋召集重兵围守,自诩白昼阳光,说咱们是阴沟老鼠,(奇*书*网^.^整*理*提*供)哈哈!”“那时我便只顾著打灯,没仔细瞧瞧那些家伙的表情,倒是可惜。” 一个黑衣男子最后步出石室,将石门带上,吩咐说:“庄主要静心细想英雄会时诸多琐事,吩咐咱们再去逗逗今晚那些员外大爷,大伙儿分头行事,清晨时在月仙居会合。” “哈哈,那些家伙可料想不到咱们再上他们府上生事。”那干黑衣人在破庙大院闲聊半晌,便各自散了。 卫靖在房中待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便起身出房,缓步地来到廊道深处,左首那间房中摆设简陋,却不知密门位于何处,卫靖在房中轻声摸索半晌,退出了房,招来一只猴儿,在猴儿耳边嘱咐一番。 那猴儿摇摇晃晃走入房中,张口发出吱吱嘎嘎的啼哭声,一声高过一声,还低头以手拭眼,有如擦拭眼泪一般。 卫靖伏于房外窗边,屏息等待,只一会儿,便见到房中矮柜旁裂出一条缝,透出光线,一个黑影闪出,叮当几声,身形快绝,抓向那啼哭猴儿,猴儿向后一蹦,蹦至门边。 第132章 卫靖退于廊道暗处的废弃桌台之下,屏止气息,只见到猴儿吱吱叫著逃出那房,向外逃去。 叮当声连连,那黑影追了出来,一面说著:“别怕,你来寻你朋友?还是寻你孩儿?” 卫靖听那说话声音清脆,一个熟悉的面孔便浮现在他脑袋中,他突然有些想探头去看,开口取笑几句,却还是忍下了,猴儿向外奔跑,黑影儿也奔追出去,脚踝处还发著一声一声的叮当声音。 卫靖趁那黑影追出庙厅,便自老旧桌台底下钻出,进入那通往地底密室的房中,从犹自敞开著的石门进入,几步便来到地底密室,那密室不大,有桌有床,还有一盏精美雅致的华台珠灯。角落边,放著几只大袋,里头装著玉杯、金银烛台、珠宝、戒指,和一只一只的钱袋。 另一个角落则有一条细绳,拴著一只小猴儿,便是卫靖派至庙门前哭的那只小猴,此时正捧著一只密桃,津津有味地吃著。 “很好,有前途。”卫靖在那小猴儿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还来不及细看房中其他物事,便听见上方房中传来脚步声,他赶紧闪入这密室角落悬挂衣袍的架子之后,他见到一堆富人服饰摊放成一堆,上头还沾著一些纸花碎片。 那蒙面黑衣人步回密室,怀中猴儿还哽咽抹著眼睛,一见到那吃著密桃的小猴,立刻叫嚷起来。 “那是你的孩儿吧,去和它玩吧。”黑衣人从桌上玉盘取了密桃,塞给怀中的猴子,那猴子捧著密桃,在黑衣人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跳至地面,对著黑衣人拜了几拜,抓著密桃奔至小猴儿身旁,并肩坐著,一口一口地吃。 “好乖的这两只猴儿。”那黑衣人来到床边,除去了鞋袜,盘腿坐上了床,脚踝处锁著一个铁圈圈,垂著的两只铃铛还叮当了几声。 那黑衣人将那铁圈圈转动检视,自一旁小袋中取出一些锐长器具,在那铁圈圈上的钥匙孔洞上播弄转动,又在铁圈圈的接缝处撩拨半晌,怎么也弄不开这铁圈圈,便连铁圈圈上头的铃铛,也是坚固异常,黑衣人剪坏了一只小钳,挑坏了数只飞镖,也只能将那铁圈圈与铃铛的相连细链上弄出几道刻痕而已。 卫靖躲在衣架后头,几乎要失声笑出,他正想著待会的开场白,便见到那黑衣人摘去蒙面头罩,是个正生著气的妙龄少女,她甩下一袭长发,脸色潮红,正是三年前与他一同前往龟王岛、沿途争吵打闹、又在大扬府上出手相助的贝小路。 “这是哪个王八造的古怪东西?竟这地讨厌!”贝小路甩了甩发,抹了抹额上的汗,愤怒骂著,用力扳拔铃铛,她盘著腿,出力过大,身子向后仰倒,此时她轻功极佳,一个扭身再度坐直,几次施力,都无法摘去脚上铃铛,也数次向后仰倒,再扭身坐直。尽管她这扭身技巧高绝,由于她双手一直扳著脚上的铃铛,加上龇牙咧嘴,模样却是十分滑稽,瞧得躲在衣架后的卫靖再也忍俊不住,噗嗤了一声。 一柄飞镖朝著卫靖迎面射来,卫靖急急闪出衣架,滚在一旁,他望向木床,床上无人,但听得头顶上方几声叮当,他心中一凛,再侧扑闪避,两只飞镖已钉在他方才滚倒之处。 “你是谁!躲在这儿多久了?”贝小路落地,顺手从衣架抄起一件衣衫,遮住头脸,跟著再发飞镖,都让卫靖避开。 “我乃海来捕快,是来抓贼的!”卫靖哈哈一笑,觉得眼前一亮,赶紧撇头,一只飞镖自他脸颊划过,割开一道浅痕。 “海来捕快没有如此身手,报上名来,见不得光的鼠辈!”贝小路惊恼交加,忽出一镖将珠灯台顶著盖子的支柱射开,珠灯盖子合上,室内登时一片阴暗。 “鼠辈见不得光,所以将灯盖上啦。”卫靖哼哼几声,他知道贝小路灭灯,是仗著对密室地形较熟。然而卫靖也有与野兽在深夜中听声缠斗的丰富经验,加上此时贝小路脚踝上系著铃铛,这灯一灭,卫靖反而占了便宜,他取出八手护住头脸,以防飞刀射袭,一面侧耳听著铃铛声音,等待还击时机。 “你是卫靖!”贝小路飞镖放完尽,已从床旁抄起她那龙骨鞭,顺手一鞭扫过木桌,卷向卫靖腰腹。卫靖以八手隔阻,腰腹让龙骨鞭卷上,让龙骨鞭上的尖刺在腰上钩出一排血洞,疼得他怪叫一声:“哇──” “你是不是卫靖?”贝小路听了卫靖痛叫,便停缓动作,不再追击,只是高声问著。 “卫靖?谁是卫靖?我只是来抓贼的!”卫靖嚷嚷著,他用以抵著龙骨鞭的,是八手伸出的一只奇形钩子,那钩子有数支弯曲钩刃,和龙骨鞭上的尖刺骨节交错扣著,卫靖手腕一卷一沉,施力拖拉,贝小路只觉得对手力气甚大,手法高明,几乎要将她龙骨鞭夺去,便游移身形,随手抓取桌上物事朝卫靖扔,一面冷笑:“那姓卫的低能孩子倒没这般功夫,你到底是谁?” 卫靖让那些飞来的桃子、盘碗砸了数下,又听贝小路出言侮辱,心中气恼,一把将桌子给掀了,将贝小路逼近床沿。 “你又是谁?跟土匪勾结的恶贼头头?贼也有分坏贼和不是那么坏的贼,几十年前的贝绿便是一个义贼,要是让贝绿知道他身后有这么一个和土匪勾结的恶贼横行海来,必要摘去他的脑袋。”卫靖连珠炮似地喊,持著八手钢钩不停缠卷龙骨鞭,而后猛地一扯。 贝小路自知力气不及敌手,却未松手,而是顺势翻腾而去,一记顶膝直撞卫靖面门,卫靖张手挡下,两人自隔著木桌游斗变成了近身恶战,卫靖使出擒拿手法、贝小路也展开飞贼身形,两人或抓或拿、时避时闪,便如同泼猴大战泥鳅。 “我想干什么,你管不著。”贝小路忽起脚尖踢灌在卫靖的腰腹间,卫靖闷吭一声,腾出手拨动八手,摸出一条锁炼小钩,游斗之间顺手勾钉在倾倒的木桌板上。 漆黑之中贝小路却未看见卫靖这番动作,只当作一个家伙持著铁叉之类的武器缠住了她的龙骨鞭不放。 卫靖将八手锁炼小钩钉上木桌板那一瞬间,便松开手,由于锁炼钩子勾著桌面木板,连著的八手还紧紧缠著龙骨鞭,与之僵持不下的贝小路一时之间便未察觉卫靖已然松手,便只一刻迟钝,卫靖已像是只展翅大鹰一般向她扑来,贝小路惊愕向后蹦跃,但在这密室之中空间有限,贝小路的后背撞在墙上,卫靖跃势不减,一手掐住了贝小路的颈子,将她按在墙上。 “哇──”卫靖才以为自己得手,便感到掐著贝小路颈子的拇指根部剧痛欲断,原来是贝小路也使出家传缠斗招式,在颈子被掐那瞬间,也以双手数指扳扣住卫靖右手拇指根部。 卫靖小腹、脸面同时中拳,向后仰去,在仰倒前还不忘以左手乱抓,将贝小路腰腹间置放飞刀的随身小包给扯了下来。 “哇!”卫靖捏著那小包,又觉得掌上一阵刺痛,跌坐在地,这么一撞,将那散倒在地、盖上了盖子的的珠灯台子压得破裂,一颗夜明珠喀啦滚了出来,漆黑的密室又瞬间亮起。 “咳……”贝小路捂著颈子站起,由于卫靖那一掐颈擒抓使得手劲甚大,尽管贝小路连环数招逼退了卫靖,却也感到一阵晕眩麻乱。 两人便这么一个靠墙撑膝、一个坐倒地上,恼怒瞪视著彼此。 “这什么玩意儿!”卫靖甩了甩手,将那随身小包扔在地上,滚出几个缝线和针、和几支小巧尖锐的开锁器械。 贝小路这随身小包里头除了平时惯藏著一定数量的飞刀之外,也摆放著开锁时使用的器械,乃至于卫靖猛力一抓,让里头的东西扎了满手血。 “咦?”卫靖见著那小包摊落出来的竟不止是针线器械,竟还有一个小玩意儿,他既惊又奇,伸手去抓。 贝小路身影飞快,向前窜来,抬脚便去踩踏卫靖的手。 卫靖侧身滚开,却没抓著那东西,他怪叫著:“我看见了!那是我的小卫娃娃,你不是说把它烧成了灰,喂鱼吃了?” “你果然是卫靖!”贝小路将脚下那娃娃踢起,伸手接了,反手抓在背后,怒气冲冲地瞪著卫靖,她那随身小包是和身上黑衣缝在一起,让卫靖抓落之后,腰腹间的衣布出现大片裂口,是故此时她一手抓著娃娃,一手还得按著腰间衣衫破口。 两人沉默了小半晌,不约而同地说:“你到底想干啥?”说完,又是一阵沉寂。 “这样吧……咱们后退几步,我止个血,你换件衣服,然后再看是要打架还是吵架……”卫靖见贝小路那黑衣破口都裂到了腿腰处,伸手指了指。 “你是专程来找我吵架打架的?”贝小路退至衣架处,顺手取了一件衣袍,披穿上身。 卫靖则是撕下一截衣角,捆绑包扎著淌血的手掌,但他腰腹上也有一排血点,那是给龙骨鞭缠刺的伤口。 “你丢不丢人,三年不见,专程找我打架,还给打成这副德行。你个头高了,声音沉了,身手倒是一样差劲。”贝小路冷笑几声。 “笑话!我早知道是你,才手下留情,否则早割断你的龙骨鞭,若是方才我不擒你脖子,而是狠狠在你鼻子上打一拳,你可要比我狼狈一百倍了,若我拿我背上的剑斩你,你已经死了。”卫靖甩了甩手,叉腰站著,清了清嗓子,又补充几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三年不见,个子没高多少,仍然是个贼,便连一张嘴也和从前一样坏。” “你的嘴便不坏吗?我告诉你,我出手时也手下留情,你以为我的飞刀当真射不中你吗?要不要再来试试?” 第133章 贝小路气骂著,自地上捡起一柄飞刀。 “不必!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卫靖连忙摇手,后退两步。 “那你来干嘛?你是怎么找著这里的?”贝小路追问。 “你先说说你是如何将那八个姑娘掉包的!”卫靖反问。 “你便是为了要知道这个,所以纠缠不休?”贝小路气恼骂著,突然高声怒骂:“我脚上这玩意儿便是你锁上去的吧,我就觉得怪异,天底下还有谁会造这混帐东西,快将它给解开。” “你应当将飞雪山庄那神妙开锁技术学会了吧,怎地打不开,只能在床上转圈圈,摇呀摇的?”卫靖哈哈一笑,但见贝小路沉下了脸,手腕微动,一只飞刀便要放出,赶紧说:“你当然解不开了,那钥匙孔是假的……” “果然如此!”贝小路叉腰骂著:“快解开它!” “要解开这锁也不难,大扬府上你出手帮助过我,我卫大爷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这个人情便还给你吧。”卫靖摊摊手,上前几步,取下勾在桌板上的八手,将锁炼小钩收回,将缠绕著的龙骨鞭解下,递还给贝小路,还不忘多打量几眼,自言自语说:“你这龙骨鞭经过改良,骨节中另有软铁薄片保护,这才没让我的钩子勾断……” “哼,你倒是记得我救过你……”贝小路冷冷地说:“原来如此,你为了还这人情,故意设局逮我,再装模作样想要放我一马,是吧。我贝小路要救谁就救谁,从来不需别人感恩,从前我去将那神蛇灵龟闹得天翻地覆,也不是为了要那渔村百姓对我磕头道谢,我觉得喜欢,觉得路见不平,便去插手干涉,谁像你这般惺惺作态,不长进的小子。” “……”卫靖让贝小路一阵抢白,十分不是滋味,叉著手在床沿坐下,哼哼地说:“你到底要不要我替你解开脚镣,不要的话就算了,你尽管去找软锯子、硬锯子,锯个三五年或许能够锯开。” “哼!”贝小路甩了甩脚,叮叮当当,莫可奈何,便也来到床前,拉了一只凳子端坐,将脚伸出,搁在卫靖膝上,说:“快打开它!” 卫靖扳出八手小刀,那小刀却和数月前的小刀又有些不同,并非是乌钢材质那墨黑颜色,而是灰灰白白,全无光芒,他敲了敲贝小路脚踝上那只铁圈圈,得意地说:“这铁圈和铃铛,可都是乌钢打造,一经扣上,用一般方法是解不开的。”他边说,边将贝小路脚踝处的绑腿裤管拉高了几吋,露出白嫩小腿。 “你做啥!”贝小路怒骂,将腿抽回,但见卫靖有些错愕,不解地望著她便又将腿搁放回去,将头撇开。 “我知道了,臭丫头长大了,让男人摸著小腿,会害羞了。”卫靖打著哈哈,盯著那小截如玉小腿,也感到一阵奇异之感,觉得心脏跳得比平常用力了不少。 “你快开锁,别净说些废话。”贝小路斥骂著,将头撇得更侧,不想让卫靖瞧见自己脸上飞红,她感到卫靖将她的小腿抬得高了些,同时听见了沙沙的铁器摩擦声,也好奇地将头撇回去看。 原来卫靖竟以那灰白小刀,一点一点地削著那铁圈圈,自那涂著银漆的乌钢铁圈上,削落一片一片的细卷薄片。 “你这是什么刀?”贝小路见那灰白小刀锋利坚韧至此,将那号称天下第一钢材的乌钢铁圈,像是削木材一般地削著,也不免心惊好奇。 “这是月儿铁刀。”卫靖回答,他将铁圈圈一侧削薄,削出一个小缺口,便开始削铁圈的另一侧,当另一侧也削出了个小缺口时,那铁圈圈便自然成为两半。 贝小路瞧著那刀神妙,看得出奇,觉得脚让卫靖抓著,也不那么讨厌,一直到卫靖将那变成两半的铁圈圈收进怀中时,也忘了将脚收回,直到卫靖作势要脱她鞋子,这才惊觉,向后一跃,身子落在数步之外,凳子轻摇了几圈,啪啦一声倒下。 “你又怎么了……”卫靖本是乡下孩子,在山中和性情古怪的外公以及古怪的猴子们相处了三年,尽管身形已长成成人模样,但性情却没改变太多,对男女相处之道更无多少经验。 贝小路不语半晌,返回床前,将凳子扶正,从矮柜中取出一些零食,扔给卫靖一些,这才开口说:“好吧,你说说,你是如何找来这儿的。” 两只猴儿自方才激烈打斗至此时,都乖乖地靠坐在墙边,一个劲地舔著手上的蜜桃果核,它们眼睛一会儿瞧瞧贝小路,一会儿瞧瞧卫靖,再瞧瞧地上散落且给压烂的其余的蜜桃。 “都压烂了,你们想吃便吃吧……”贝小路瞧了瞧猴儿,悠悠说著,想弯腰去取那烂了的蜜桃。 “她说可以吃,你们去吃吧。”卫靖对著猴儿指了指蜜桃,两只猴儿立时蹦跳过去,抓了蜜桃又跳回原位,津津有味地吃著。 “果然是你养的猴儿,你竟然能和猴子说话,从前我‘野猴子’‘野猴子’地喊你,你还真听话,当真跑去做猴子啦!”贝小路咯咯笑了出来。 “贝小路,你别吃这么急,小心又拉肚子,随地挖坑拉屎啦……”卫靖对著那只较大的猴子说话,那猴儿便是他数日前带在身边的四只猴儿之一,名字便叫作“贝小路”,卫靖对贝小路猴吩咐完,又向贝小路说:“我忘了说,我养了一百多只猴,为了方便辨认身份,都以往常朋友的名字替猴儿取名,你不介意吧……” “……”贝小路听卫靖用她的名字喊猴儿,又听他提起当初自己流落龟王岛时的窘迫糗事,气得脸色煞白,便要反唇相讥。 两人便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一阵子嘴,终于将话题转回了今夜八仙楼中发生的事。 “原来八仙楼这个局,根本是你们布下的……”卫靖惊讶地说,经贝小路说明,他这才知道,飞雪山庄早在一年之前,便有意兴风作浪,云来楼不再做酒楼生意,酒楼街上的各家酒楼莫不摩拳擦掌,都想大张旗鼓,取而代之。 飞雪山庄看准了这一点,早早安排了数批人,伪装成富商贵客,透过层层关系,怂恿那些大小财主,这才促成了八仙楼的建成,数个集资的小老板中,其中一个自称从外地来的酒楼老板,便是飞雪山庄中人假扮,在八仙楼改建装潢之时,修改了工程设计草图,以通风先进之名,在八仙楼夹层中造了数条四通八达的暗道,那些暗道通往每一层楼的偏僻房间,或是公用厕所。 最后,飞雪山庄又派出自己的人马,在离八仙楼数百尺之外的一小房舍中,挖掘地道,通往八仙楼一间仓储小房,那些标得八仙的富豪们的夫人,便是在八仙楼开张之日,给绑架至小房舍中,经由地道运送至八仙楼中的仓储室里,从夹层暗道送往春夏秋冬梅兰竹菊八间房中。那真八仙,便在她们各自入房之时,便给飞雪山庄的人马施药迷昏,塞进床板底下。 “那个冬,便是我。”贝小路得意地说。卫靖侧头回想著当时姑娘们翩翩起舞,他在二楼向下看望,姑娘们个个上著妆,倒也认不出其中一个是贝小路假扮的。 除了贝小路之外,还另有两个做奴婢打扮的姑娘,也是飞雪山庄的人马,她们看似声称要前来闹事捣乱,实则一手掌控整个八仙楼开张情势,趁著迷药药力发作,贝小路等破天而降,大闹一阵,搞得乌烟瘴气,大伙儿都以为她们逃回天花板,大批的闯天门追兵一路追进地底密道,岂知贝小路等却没走地底密道,而是经由夹层暗道来到事先备妥的小房中,换上富豪商人的服装,趁著主厅大乱,又溜回其中,顺势对那些吵吵嚷嚷的富人们大偷一阵,窃取他们身上的钱袋与珠宝饰品,最后趁著混乱之际,和众人一块从八仙楼正门离去。 “大致上都和我想得差不多,但我倒没料到你为了搞这把戏,耗费这么大的功夫。”卫靖摊摊手说。 “我既然要公开与闯天门作对,耗费些功夫也挺值得,总比养一群猴子来得有意义许多。”贝小路哼哼地说,反问:“轮到你了,你是如何发觉我们行踪,又如何找来这儿的?”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许多年前,大盗贝绿也总玩些古怪花样,你这些把戏,多半便是模仿你爷爷行事作风,你飞雪山庄在海来有哪些据点,我一清二楚,你飞雪山庄爱使迷药行事,我也有相应解药。” 卫靖这番话倒让贝小路听得心惊胆跳,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偶而才开口问一两句话。 “这铁圈圈上头的铃铛,为的便是追踪你的行踪,我那上百只猴儿的耳朵灵、鼻子更灵,他们能够听见铃铛声音,也能闻到铃铛中沾著的猴儿尿气味,八仙楼主厅上我抱了你一把,也在你衣服上抹了一片猴儿尿,你们趁乱行窃时,从我身上摘走的那些钱袋、镯子也都沾染著猴儿尿。你以为你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却没料到我能领著百来只猴儿,逐一搜查飞雪山庄在海来市的秘密据点,本来我还在烦恼该如何摆平你这一票人,谁知你脚上给锁上圈圈,脸上无光,想遣走手下,独自开锁,才让我逮著这大好机会。现在你服不服?”卫靖哈哈笑著,说得意气风发,像是打赢了一场胜仗一般。 “我服你什么?你抓著我了吗?”贝小路昂了昂头,像是想通什么,她说:“神兵大会之后,你跟一班朋友都让闯天门通缉,你爹爹上闯天门向李靡请罪,飞雪山庄自然也没漏过这条消息,我那时才知道,你爹爹便是大铸剑师卫云五的儿子,你外公是剑王,剑王与我爷爷是拜把兄弟,你说的那番话,必定是你从剑王那儿听来的……你三年音讯全无,想来是躲在山上和剑王学功夫去了,杨家擒拿手,还过得去……你挑著闯天门英雄会时下山,又为了什么事? 第134章 剑王他老人家也和你一同前来了吗?他本便是前辈高人,四十年前便是名动四方的大英雄,我贝小路一番计谋让他识破也没什么大不了,剑王派你来为难我?还是他老人家有何吩咐?” 卫靖在讲述自己如何追踪贝小路时的那股风光神气,让贝小路一席话给硬生生逼回了肚子,她这番话将自己说成了和剑王斗智对垒的年轻庄主,虽败犹荣,而卫靖倒成了微不足道的小兵卒子。 “我此行目的为何与你无关,不过要是让我知道有人勾结盗匪,要陷海来于不义,那便和我有关。”卫靖正色说著。 “你的事当然与我无关,我爱做什么你也管不著,你爹爹现下已是闯天门中人,隶属八长老旗下,你两个伯伯也与闯天门交好,那么你……”贝小路述说至此,呆了半晌,眼中闪烁异光,突地身影飞闪,持著手中飞刀直取卫靖脖颈。 “你做什么?”卫靖大惊,连忙侧身闪避,贝小路一刀凌厉过一刀,刀刀直取卫靖身上要害,还不时挥动龙骨鞭,抽卷卫靖双脚。 卫靖狼狈避闪著,他见贝小路出手凶狠,又惊又怒,翻出八手小刀,只对一刀,便将贝小路持著的那飞刀砍成两截,他箭步一踏,小刀抵著了贝小路胸口,喘著气,楞了半晌,这才问:“你怎地突然发疯?” “剑王他老人家,也站在闯天门那方?”贝小路脸色煞白,淡淡地问。 卫靖后退三大步,挡住向外的廊道,说:“好吧,我便坦白和你说,我这次下山只是想凑凑热闹,找机会和我爹爹说几句话,你若是存心和闯天门捣蛋,我不但不为难你,还要替你拍手助威,但现下城里都说飞雪山庄勾结土匪,想要来个里应外合,这可不行。” “哼哼,这等流言你要信便信吧,就算是又如何,你现下擒不住我,我一上外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可别以为今晚泼粪泼尿这等低级招式可以再派得上用场。”贝小路冷笑了笑,又向前直奔,甩动龙骨鞭,朝著卫靖脑袋卷去。 卫靖抬手欲以八手小刀挡格,但那龙骨鞭像是活的一般,眼见要击在刀上时,又缩了回时,同时,两柄飞刀已经朝他射来,他只好向侧扑倒,再爬起来时,贝小路已经站在那通往外头的楼梯石门处。 “你真是不讲理到了极点,你奶奶呢?我不信她会这样放任你这顽劣母猴四处惹是生非!”卫靖怒叫著。 “我奶奶去和我爷爷相会了。”贝小路冷冷地说:“这笔帐我找不到人偿,只好算在闯天门头上了,姓卫的小子,你最好别多管闲事,否则到时我可管不了那么多,英雄会上,谁和闯天门一路,我便要他好看,就连你、你爹爹、你外公、你伯伯,还有你那些猴儿也一样。” “你……你!”卫靖翻跳起身,惊愕恼怒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见贝小路转身要走,匆促之间只好叫著:“你不是说将娃娃烧了喂鱼吗?怎么带在身上?” 贝小路听卫靖这么说,又转回头,从腰后取出那个娃娃,猛力将娃娃扯成了两半,向卫靖抛去,棉絮飞散。 “哇──”卫靖愕然伸手去接,将那身首分离的小卫娃娃接在手上,左右翻看,便和当初温于雪赠给他的小卫娃娃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他抬起头时,已不见贝小路的身影。 第三十二章碧绿山坡 这片碧绿山坡视野极佳,向前望去,能见到斜斜的通天河将海来一剖为二,河的北岸是繁华的市中心。 碧绿山坡一角有一片林子,林子里头响荡著一声声猴啼,林子外头立著几块灰白大石,大石旁摆著一张黑漆方桌、数张椅子,共六个人。 “小剑王,茶。”满脸横肉的汉子端著一杯清茶,递给盘坐在灰白大石上的卫靖。卫靖腰腿上的伤处皆已包扎妥当,向一旁的茶水店老板、那递茶的横肉汉子、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一个穿著碎花衣袍的消瘦汉子、林里林外那百来只猴儿,以及背对众人、面向山下眺望的杨仇飞,述说著昨夜一战的点点滴滴。 包括茶水店老板在内的数人,都是杨仇飞在海来市的传话人,他们上一次像这几天同时聚集在一起时,都还是青年孩子,此时却皆已年逾不惑。 “原来贝老太太已经……”那中年妇人惊讶中掺杂著些许遗憾。 “是啊,那小母猴本便顽劣泼辣,现下少了她奶奶管束,更没人治得了这飞雪山庄的新任庄主了,哼,你们知道她怎么和我说吗?她说呀……谁和闯天门一路,她便要他好看,即便是我外公和我爹爹也一样。”卫靖夸张地说,一口将茶喝下,向那茶水店老板说:“茶老板,猪肉先生泡的茶,可比你泡的茶好喝三倍。” “呿。”茶水店老板不屑地撇过头,他在狼山下经营茶水店二十年,供应旅人吃喝歇脚,却从来没将饭菜茶饮的品质好坏放在心上,他一直都将自己当成江湖人士,以做剑王的传话人为荣。 至于那猪肉先生,则在海来市经营一个肉铺摊子,私下的兴趣反而是泡茶,每每在这类江湖好友聚会的场合,他便要一展茶艺。 那中年妇人则在海来市经营饺子馆,地点便在八仙楼不远处,这饺子嫂昨晚在八仙楼外一栋高楼上倚栏观望监视,瞧见了狼狈涌出的宾客之中果真有几个俐落奔离,便打手势知会卫靖那些家伙的行进方向。 另一个穿著碎花衣袍的汉子,一头麻乱长发中掺杂著二十来条细长辫子,还蓄著山羊小胡,他平日工作是街头卖艺,说学逗唱样样精通,昨夜卫靖易容变装便是出自于这卖艺叔之手。 “这么说来,贝绿爷那孙女儿志气倒不小,颇有当年贝绿爷的风范。”猪肉先生哈哈笑著,一面扇著脚边那只碳火小炉,小炉滚著热水,一旁还搁著几罐大伙儿尚未品尝的名贵茶叶。 “哼,什么志气不小,分明是捣蛋过了头,她将整个海来市都当成了自家游乐园。”卫靖不屑地说。 “哈哈,贝绿爷当年便是如此啊!”卖艺叔笑著拍掌。 “黄毛丫头,自以为是。”杨仇飞一直看著山下,此时突然开口。 “没错,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卫靖听外公难得应和他的论调,高兴地自石上站起,大发议论:“贝小路为了和闯天门作对,竟然和什么天鹰盟勾结,串连四方会、铁爪帮、白寨这些土匪帮会,打算在英雄会时里应外合,大闹海来市!这可都是我亲耳听见的,真是可恶的小母猴。” “啰哩啰唆的,你给我闭口,你笑人家是母猴,怎不瞧瞧你自己,人家比你小了两岁,现下统领飞雪山庄和闯天门对抗,你两年前还只会和猴儿玩捉迷藏呐!”杨仇飞听卫靖说个没完,不耐地打断卫靖的话。 “外公,你到底站在哪边?你不是才说她自以为是吗?”卫靖不服地喊。 “你们两个都自以为是!”杨仇飞冷笑几声,接著说:“八个老不死故技重施,将海来市数百万百姓当猴儿戏耍,那小庄主中计啦。” “什么?”卫靖与几个传话人不明白杨仇飞所言,卫靖急急问著:“外公,你说清楚一点,我听不明白。” “闯天门帮众人多成海,帮中人才济济,八个老不死最善行伍对阵,神武堂之中更不乏暗杀能手、夜行刺客,倘若闯天门当真要对付飞雪山庄,那小庄主还能如此横行自在?贝绿行事作风我杨仇飞知道,难道八个老不死会不知道?你这小泼猴都能想出昨夜那般追踪计画,难道老不死们想不出?”杨仇飞冷冷讲著,再补充说:“四方会、铁爪帮、白寨这些名堂,四十年前便让咱们给剿灭了,如何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进犯海来,可真好笑。” “剑王,十余年前李晟英雄会后,咱们兵分数路出发剿匪,当时便遭遇过四方会、铁爪帮、白寨这些家伙……您是否记错了?”卖艺叔不解地问。 “哼哼。”杨仇飞不答,却只冷笑,他回头环视众人,目光锐如利剑,好半晌才说:“当初咱们四方豪杰兵分数路四处攻打土匪,起初我和云五每日谈论铸兵炼剑之道,废寝忘食,因而未赴前线,并未察觉有异,直到我女儿有一日意气风发地回来后阵,说是取了白寨里一个杀人如麻的恶头头之首,那恶头头姓熊名刚,力大无穷。我这才觉得古怪,那熊刚在四十年前便让我杀死了一次,怎地我女儿也杀了一个熊刚。当时我起了疑心,却未深究,只当是个同名混蛋,剿匪行动结束之后,我那宝贝女儿让这小泼猴的爹爹给拐跑啦……跟著云五也死了,剩我一人百无聊赖,漫走四方、云游四海,这才从各地探得许多蛛丝马迹。 “土匪当真是各地皆有,但其实力远不如四十年前那几批家伙强盛嚣张,李晟那次英雄会要剿的匪,根本是一群乌合之众。暗地里串连这些小土匪,提供他们武器食粮,煽动怂恿他们四处作乱的──正是那八个老不死。” 卫靖惊讶地看著杨仇飞,隐隐明白了什么,饺子嫂似乎犹然不解,她低声问著:“八长老为什么要这么做?” “英雄英雄,没土匪可打,何来英雄?”杨仇飞似笑非笑地说。 “原来如此!”卫靖尖叫一声,在大石上跳著,嚷嚷:“想作英雄,先找土匪打,找不著,便自己安排。” 卫靖想通了这一环节,其他环节便也一一明白,他滔滔地说:“那时大家仍然怀念那天下无双的李闯天,大家都知道李闯天两个儿子一文一武,李岳才有乃父之风,即便李晟使计逐走了李岳,成为闯天门真正帮主,但那气势仍是大大不如他父亲。 第135章 然则那次剿匪之战,闯天门身为策划首脑、是群雄头头,海来市共主之位,自然再无第二人选,就是李晟……八长老这手段可真厉害,好人坏人全都包办了……啊呀!” 卫靖想到这里,这才明白方才杨仇飞所言贝小路中计的前因始末,他急急问著:“外公,依你之意,那一干土匪帮派,是八长老安排,为的是要对付贝小路,八长老对付贝小路干啥?只为了报三年前火烧大扬府的仇?” 杨仇飞低头想了想,不答卫靖,却问饺子嫂:“上次你说闯天门打算在英雄会上成立新堂口……” 饺子嫂以往也是闯天门帮众,之后淡出江湖,开店卖饺子,但仍时常有昔日帮众前去捧场,因而饺子嫂也时常能够得知闯天门中一些小道消息。她点头答:“是呀,听说这一次英雄会可热闹了,那将要成立的新堂口,地位高于其他堂口,由帮主李靡兼任堂主,掌管帮中大权。” “这便是了,李靡任堂主,老不死想要将帮中大权自帮主手中转移到堂主手中。”杨仇飞抚著胡子。 “但既然是帮主兼任堂主,那大权不仍然握在李靡手中吗?这有何差别?”这下子轮到猪肉先生不解了。 “我知道了!”卫靖又跳了起来,喊:“我知道了……闯天门没有副帮主,但是每个堂口一直设有副堂主……” 传话人们面面相觑,终于明白杨仇飞所指为何,若是这个能够掌管帮中大权的堂口成立,命令直接由该堂口向其他堂口传达,表面上帮主兼任堂主,似乎和以往没有太大不同,但闯天门没有副帮主,倘若帮主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没人能够代发号施令,八长老在帮中地位虽高,但并无太多直属部下,倘若无双堂、豹子堂等强势堂口不服,八长老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然则那掌控大权的新堂口若能成立,即便帮主有了闪失,堂中还有副堂主,还有一干堂口帮众,命令仍然能以堂口的名义向下传达,其他堂口即便不服,也没有正当理由抗命。 卫靖接著说:“上一次英雄会剿匪风风光光,将李晟拱成了海来霸主,李晟死后,李靡继任,对八长老言听计从,这新堂口的设立当然也是八长老的构想。这新堂口负责统领其他堂口,自然不可能由现下几个明争暗斗的堂口头头担任副堂主,想来想去,也只有八长老能够胜任,哼哼……这么一来,倘若李靡在剿匪之战中有了什么三长两短,这‘对抗土匪,保护数百万海来百姓’的天降大任,便落到了八长老的肩头上了,啧啧,真是爱帮爱民、鞠躬尽瘁的八个老头。” “八长老想夺权!”传话人们都让这结论给惊得说不出话。 杨仇飞补充说:“若是老不死们当真搞死了闯天的孙子,想要藉著那新堂口代替姓李的发号司令,也总得瞧瞧当年共同打天下的老弟兄们一点脸色,当年剿匪时那干老人家里头,闯天的地位现下承继在李靡身上;云五三个儿子都入了闯天门,和老不死本便亲近;宝胜先前便给灭门;我杨仇飞长年独自浪迹天涯,无帮无派,徒剩虚名;然则贝绿的名声却仍由整个飞雪山庄承继著,飞雪山庄的意见对闯天门内外各方势力还是有所影响,倘若飞雪山庄说一句‘依贝绿爷的性格,定会要闯天门所有弟兄们推举新任帮主……’之类的话,即便未能改变局势,但也足以让那些老不死耗费心思去压制帮中异己之声。” 卫靖抢过话头,引伸论述:“所以那小母猴以为自己很行,四处兴风作浪,以为将闯天门气得跳脚,实际上反而合了八长老的心意,脏了飞雪山庄侠义招牌和贝绿英雄之名,说不定还会成为刺杀李靡的代罪羔羊……依那小母猴的作风,必定又要在英雄会上大闹一场,若是八长老准备万全,她这次可要碰得一鼻子灰了……” “何止是一鼻子灰,是整个飞雪山庄数十条命吧。上次神兵会上,公孙家不便是如此?”杨仇飞说。 卫靖点点头,突然感到有些害怕,他不再说话,歪斜著头胡思乱想。 “剑王,若依您之言,贝老太太已不在人世,那小庄主又莽撞行事,现下有资格向闯天门帮众说几句话的,便剩下您老人家了。”猪肉先生说。 “我能助闯天门成为海来第一大帮,也能灭了这个帮。”杨仇飞冷然说著。 传话人们面面相觑,好半晌那茶水店老板猛然起身,又单膝跪下,向杨仇飞拱手一拜,说:“剑王,我替您传话传了几十年,这次这场活儿,可别少算了我这卖茶水的腰上这把刀啊。” “还有我一把杀猪刀!”猪肉先生也哈哈笑著。 “好像挺好玩的样子,我的戏摊子生意一直不好,早厌倦了……”卖艺叔打了个哈欠,从腰间摸出一个彩球,拧捏几下,向天一抛,彩球变成了碎花飞扬,他悠悠地说:“好久没这么热闹啦……” “打打杀杀我可不懂,不过传几句话、包些饺子,我还是会的,大家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饺子嫂微笑地说。 杨仇飞哼了一声,瞪视著几个传话人,突然也笑了,朗声说:“少跟我来这套,咱们互不相欠,别一副小跟班模样,我杨仇飞除了收养一只大猴子和百来只小猴子外,一向没有徒弟、没有手下,只有平起平坐的好朋友,你们想玩,老哥哥我便带你们玩耍去。” “外公,我看还是这样好了……”卫靖本来默然无语,突然从石上跳了下来,拉了拉杨仇飞的袖口说:“便用之前咱们讨论过的那法子。” 杨仇飞本来开朗大笑,但听卫靖这么说,随即沉下脸来,哼哼地斥责:“呿,那可不是什么好法子,丢人至极。” “我倒觉得那法子是委屈了些,但应当有效,我的目的可不止玩闹捣蛋,我爹爹还在闯天门中,小母猴中计上当,公孙遥应当也快来了,我不能让我的朋友们平白赴死,为救朋友,丢人一下,有何不妥?”卫靖大声反驳。 “说的倒真好听。”杨仇飞又哼哼几声,背过身去,面向海来,淡淡地说:“你长大了,爱怎么做,我管不了。” □ 阴郁郁的天空,密云不雨,时间已近黄昏,卫靖远远便看见张三龙肩上坐著陈块,陈块举著一面题字大板,往巡捕房门梁上挂,调整著左右高低。 卫靖走近一看,只见到那题字板子上写著五个丑陋大字──“霸王巡捕房”,卫靖哈哈笑了起来,喊著:“这什么玩意儿?你们反客为主啦!” “哟,你这小子,那天怎地没来?”张三龙等见了卫靖,便要兴师问罪。 “这可是一言难尽,让我喘口气,好好说。”卫靖步入巡捕房,只见到里头热热闹闹,水半天、老许等人都在其中,样子看来十分忙碌,角落一张桌子挤著两个巡捕官兵,有一个衣著破烂的男人站在桌前,七手八脚地不知在向两个巡捕官兵陈情些什么,那两个巡捕官兵样子颇为不耐,说话声音渐大,挥手要赶那啰唆大叔。 水半天远远瞧了,抄起一根竹竿便来挥打那巡捕官兵,还嚷嚷叫著:“我叫你摆官架子,你奶奶的!” 那巡捕官兵哭丧著脸求饶,含泪挤出笑容,向那报案男人问:“好吧,大叔,你说你家里丢了二十银钱,说是让隔壁的王小张给摸了?” “是张小王,不是王小张。”报案大叔喃喃说著:“他摸了咱的钱,躲入家中,敲门也不理,那二十银钱,是咱家半个月的饭钱呀……” “这个……咱们有什么办法?”那巡捕官兵摊著手说,背后水半天的竹竿又打在他背上,水半天怒骂:“没办法?我操你个蛋,你跟他上那张小王家敲门问问,怎么?你嫌麻烦呀?” “不、不……”那巡捕官兵无奈起身,拉著那大叔便要出门。 水半天高声向那大叔叫嚷:“你尽管差使他,若是他再摆架子,你便回来跟我说,我会要他好看。” “哈哈,这么好玩!”卫靖也有些惊讶,经过老许等人拥来说明,这才知道在曲子燕的安排之下,老许等人都经过招募,成了正式的巡捕官兵,位阶还比寻常的小巡捕官兵高了一阶,大伙儿闷了这么一段日子,现下逮著了机会,可要闹个痛快,发出公告要周遭百姓尽管来报案,还将这巡捕房改名为霸王巡捕房。 樊军虽接任了这儿的巡捕头头,目的本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照应给关在地底牢中这干朋友们,他不喜欢当一个“闯天门的巡捕”,心想不如干脆随著众人玩闹,倘若闹过了头,只待英雄会风头一过,便能顺理成章地辞去这头衔,要上哪便上哪,他厌倦和闯天门搅和在一块的日子了。 “我那天可是易容改装,混入其中,暗中观察,这才发现了飞雪山庄行事迹象。”卫靖手叉著腰,得意地说。 大伙儿围著他,七嘴八舌地问,水半天怪叫:“那你发现了啥?” 卫靖哈哈一笑,将昨夜八仙楼如何追踪飞雪山庄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跟著讲:“我跟到了一间庙,在那庙里有地底密室,那飞雪山庄庄主在八仙楼混乱中被我在脚上套了只铁环,怕在属下面前丢人,便将他们遣走,一个人在房里想要解那铁环,我派出猴儿骗她开门,杀进去逮她,哪里知道她身手竟然不差,打了半天,还是让她逃了……”卫靖边说,边掀起衣服,揭开纱布一角,让大伙儿看看他胸腹上那排让龙骨鞭札刺的伤疤。 “原来剑王也已来到了海来市,他老人家有何打算?”水半天搓了搓手,搔抓著头,说话突然客气起来,这家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却只是钦佩那剑王杨仇飞,他以往和杨仇飞有过数面之缘,聊过三五句剑术,一直记在心中。 第136章 “我是来凑热闹、看爹爹的,我外公不过是顺道陪我,不会待太久……他年纪大了,早已不过问江湖之事,哪有什么打算,哈哈。”卫靖摊著手说,尽管他没将水半天等当作外人,但为求谨慎起见,他和杨仇飞一行的主要目的、那八长老计谋、飞雪山庄与土匪帮派之事,自然是一个字也没提。 樊军本因昨夜中计,脸面无光,方才一直静静地听卫靖说话,也没插口,此时想了想,便说:“小卫,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你爹爹。” “嗯,我正是为了这事才特地来这儿的,想拜托月临堂的曲姑娘帮个忙。”卫靖点点头,诚恳地说:“我三年没见到爹爹了,本来下山想找个机会混进英雄会里瞧瞧他,但我左思右想,觉得实在不妥,生怕在英雄会上碰上以前那些冤家对头,又无端端给爹爹惹出麻烦,我便想何不干脆请曲姑娘替我讲几句好话,就说是三年前那个不懂事的孩儿来认错了,希望帮主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乡下孩子,让我见见爹爹一面。” “哇──小卫呀,你人模人样地说话时,就表示打算要干坏事啦,你又有什么诡计!”水半天哇哇怪叫了起来。 “水爷爷,你别乱讲──”卫靖连连摇头,对著大家解释:“你们别还将我看作是三年前那个毛躁小鬼好吗?小鬼也会长大的,我爹爹当初为了保我,在闯天门中一待便是三年,形同软禁,我即便是再无聊顽劣,也不会害自己爹爹呀!” 曲子燕本来默默地坐在角落,她眼睛又红又肿,昨晚她本以为将八仙楼守得天衣无缝,岂知仍然让那飞雪山庄玩弄于掌心之中,气愤失眠了一整夜,哭得双眼红肿,此时听卫靖这么说,便也起身拱了拱手:“这举手之劳有什么难的。” “曲姑娘,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我便想要赶赴总坛,向李帮主请罪,即便帮主不肯恕我,那便在总坛之中责罚我好了,也免得拖到英雄会上惹人闲话。”卫靖诚恳地说,曲子燕也点头应允,言明今晚便会差人传话,明日即有消息。 □ 入夜之后有些寒意,在霸王巡捕房里吃了顿热闹的晚餐后,卫靖拍著饱足的肚子、打出微醺的酒嗝,漫步朝著云来楼走。 他经过一条一条巷子,看著街道两侧的商家渐渐打烊,突然有些怀念四年之前第一次来到海来市时那般情境,不同的是那时他身边跟著老狗阿喜,现下他的老狗阿喜变成了猴阿喜,加上猴樊军、猴贝小路、猴公孙遥,便是他带在身边的四只猴儿,四只猴儿在昨夜追踪行动中负责率领著各队猴子闻嗅气味、聆听铃铛声响,进行地毯式搜索。夜战之后,四只猴儿返回云来楼待命,其余猴儿则分散返回绿坡山上那杨仇飞的暂时歇脚据点。 此时,卫靖突然觉得经过身旁的一条巷子十分眼熟,巷子里头拉扯争吵的两个人也有些熟悉,他停步看了看,一时还瞧不出个所以然,便拐入了那巷子,见到了一只招牌,这才恍然,那是间客栈──飞飞客栈,在巷子里拉扯的是梅文凤和梅文柔两姊妹。 姊姊梅文柔怒气冲冲地说:“你拉著我干啥,还不趁著他们睡了,快去报官将他们赶跑,这两家伙在这儿骗吃骗喝,你真相信他们付得出房钱?” 妹妹阿凤苦苦摇头地说:“姊姊,那年轻人说这几日必能付清房钱,也拿了个值钱东西作抵押,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他随便说说你也相信,这两家伙一副乞丐模样,更兼饿死鬼投胎,从早吃喝到晚,酒一下肚就吵闹不休,打坏了三张桌子、四张椅子,将客人都给吓跑啦,咱们生意还要不要做啦。他拿来抵押的那东西说不定还是赃物,不知从哪儿偷来的,说不定给咱们惹上麻烦。”梅文柔甩脱了阿凤的手,便要向外去。 阿凤又追了上去,说:“姊姊、姊姊……现下这时间,我想巡捕房也关上了吧,你现在去报官,说不定惹来一顿骂,要去的话,也等明儿一早再去。” “啧……这倒是!”梅文柔想想也对,便臭著一张脸转身,又回到了客栈中。 阿凤叹了口气,拿著布擦拭著木窗和门。 “两姊妹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卫靖在巷口怔了怔,突然想到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飞飞客栈。 “对不起,咱们打烊啦……”梅文凤苦笑著对走来的卫靖摇了摇手。 “里头应当还有空房吧,我不吃东西,纯住一晚。” “嗯……可是现下咱们这儿有个客人脾气……有些古怪,怕你吓著了,还是请你上别家吧……”阿凤解释著。 “哈哈!再古怪的家伙我都见过……要是客满了,便让我睡柴房吧!反正你们这儿的柴房挺干净,和上房一样好睡。”卫靖嘻嘻地说。 “咦──咦?你……”阿凤这才想起四年前那个抱狗少年,她后退两步,让客栈里头的亮光透出更多,瞧著卫靖的脸说:“你是那个……” “我是卫靖!”卫靖哈哈地笑,说:“我都记得你叫梅阿凤,你却忘了我的名字。” “是你啊!你变成了个大男人啦。”阿凤惊喜地叫喊出声。 “你倒和以前一点也没变,还是一副好心肠……”卫靖笑著说,又暗自呢喃著:“要是那家伙和你一样个性,这海来市可要清静太多。” “卫靖,你当真要住这儿……我可没骗你,那客人这些天吓跑了一堆客人……”阿凤又犹豫起来。 卫靖哈哈大笑说:“以前你们这儿也来了个客人,也是个大块头,也是成日喝酒,脸上还有一道疤,你记得吗?” 阿凤连连点头,她问:“我记起来啦,后来那人也是你来将他带走了的,难不成……这两人也是你朋友?” “这不一定,你也知道这阵子海来又热闹起来了,五湖四海的怪家伙未必全都是我朋友,总之就让我住一晚吧,若不是我朋友,在这儿捣蛋,我便帮你们将他赶跑,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卫靖卷起袖子,让阿凤看看他手臂上的结实肌肉。 “哟?你当真是以前那个野孩子呀?”梅文柔在里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听卫靖说要替她们赶跑恶客,倒是欢迎,便说:“阿凤,便让他住吧,反正空房多的是。” 阿凤便招待卫靖进入了客栈,上楼替卫靖整理空房。 卫靖伫在楼下,顺口问那大姊:“你刚刚说他们一共两个人,一个醉了,一个走了,他们长得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不就是乞丐样子啰。”梅文柔随口回了一句。 “姊姊,别这么说人家。”阿凤下楼时听了,苦笑了笑,稍稍形容:“他们一老一少,老的那个不算太老,少的那个看来也二十来岁了,两个人衣服有些旧,模样也挺可怜的。” “乞丐不就是这样子。”梅文柔忍不住笑了,她在柜台前整理著帐册,顺手捻起柜子抽屉中一个物事,笑著说:“我才不相信这东西真是他们的,多半是从哪个姑娘身上顺手摸来的,哪个大男人会带著这玩意儿?” “啊!”卫靖见到梅文柔手上捏著的那东西,低呼了一声,他上前问:“这便是他们抵押在这儿的东西?能不能让我瞧瞧?” “当然不行!”梅文柔将那东西很快地收回了抽屉。 阿凤赶紧解释:“他们在这儿住了几天,前几天的房钱还没结清,所以拿了个东西抵押,但东西仍算是他们的,没经客人的同意,咱们也不能作主,随意将人家的东西拿出来给别人瞧……” “我刚刚便瞧见了,那是个金花叶子,只是想看清楚些,不然你们看仔细点,上头是不是写著字?”卫靖无奈地说。 “写字?”梅文柔听了,也有些好奇,又将那金色花叶缀饰拿起细看,只见两片叶子字迹与叶脉模糊成一片,她呢喃念著:“……什么……‘天守’……‘护’,另一个是什么……‘平’、‘安’。” “嗯,这就是了……大姊,你刚说一个出去了?是年轻的还是老的?出去有多久了?”卫靖问。 “是年轻的,老的那个脑筋有些问题。才刚出去,我趁他出门,本想赶紧去报官赶人,但想想天色也晚了,海来市的官兵可没那么勤劳,吵著那些官爷睡觉可不行。”梅文柔耸著肩说。 “这样好了……”卫靖摸摸口袋说:“我的房间还是替我备著,我出去找找他,说不定能找著。还有,他们住宿、吃喝、打坏的东西都我让来结清,那抵押的东西给我带走……” 阿凤摇著手:“卫靖……这可不行,东西是人家抵押的,咱们可无权作主将东西让你赎走……” “谁说不行,我说可以!”梅文柔这次倒挺配合,立时将那金色花叶在卫靖眼前晃了晃,报了个数字出来。 卫靖二话不说,立刻自口袋摸出银钱付了帐,还加了自己这晚住宿费用,将那金色花叶抓在手中,便转身要走,他见阿凤脸上还有疑虑,便笑著说:“放心,他是我朋友——” “有著过命交情的好朋友。” 卫靖离开了飞飞客栈,捏著那金色花叶在夜道中奔走,他一会儿看看那花叶缀饰,一会儿看看左右,最后他站定身子,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他可能会上哪儿了……” 卫靖将缀饰放入口袋,加快脚步,在夜道上飞奔起来,不久之后,他来到了那曾经待过一些日子的地方──卫家剑庄。 “该不会傻到要回去做学生了吧……”卫靖远远地瞧著那剑庄围墙,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他伏低著身子,让自己更加敏锐,像是一头寻找山猪的猎豹一般,一个箭步又离剑庄围墙更近,四处张望,侧耳倾听,他倒是不介意扑了个空,反正他时间很多,找不著人顶多回客栈守著。 第137章 他来到离围墙只半步的距离,那围墙另一面立著一棵大树,是很好的掩护,他看看左右,身子一纵构著了围墙上缘,一拉一荡已经跃过了围墙,他却未落地,而是按著墙面一弹,猴儿般地弹至树上,他从树丛叶影中向外探望,四周宁静安详,学生宿舍里只亮著微微光火,远处几间楼舍倒还是较为明亮,也因为舍中明亮,因此那个伏于一间房舍之外的人影儿瞧来十分醒目。 “嘿!”卫靖发现了那人影,便跳下了树,轻声跟去,他来到那人影身后数公尺之遥,静静看著他。 公孙遥低伏在窗前,一手轻轻抓著窗沿,另一手提著一只沾著泥土的布袋,还一并抓握著一只细长宝剑。 公孙遥似乎对身后的动静全无了反应,他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他所见到的房间里头,在那清幽雅致的房间中,一只枣红镜台前坐著的是卫中芸,卫中芸将脑袋侧向一边,静静地梳著头发。 过了许久,公孙遥都维持著同样的姿势,卫靖也仍然躲在数尺之外的树后,盘算著要如何才能将公孙遥吓得屁滚尿流,卫靖才刚刚想要叫喊,便见到公孙遥突然起身奔离那窗,卫靖怔了怔,也跟走上去。 两人在深夜的卫家剑庄中如入无人之境,公孙遥翻过了围墙,卫靖也跟翻过,在他头下脚上,像个悠哉飞猴般地跃过围墙时,突然想起了三年前他们赶往探月楼那晚,还得一个翻爬上墙,拉另一个上去呢。 “采花贼儿想逃到哪儿?”卫靖嘿嘿一笑,朝著十数尺外的公孙遥轻喊了一声。 但公孙遥没有停下脚步,像是什么也没发觉一般。卫靖怔了怔,喊得更大声了些:“站住,你这个偷看姑娘睡觉的采花贼!” 本快速奔跑著的公孙遥像是给雷劈中般地弹跳起来,转身愕然地看著卫靖,他绝没想到自己的行踪会让人发现。 卫靖背著月光,见到了公孙遥满脸的眼泪;公孙遥对著月光,一时却瞧不清卫靖的脸面,他像是做错事给人发现的孩子一般,颤抖著摇头说:“没……我没有……” “你的东西,拿去。”卫靖将那金色花叶抛给了公孙遥,公孙遥一惊,顺手接了,拿在手上细看,惊讶更甚,他问:“怎么会在你这?你……” “你偷看的是我堂姐对吧,为啥只偷看?怎不去和她说说话?”卫靖哼哼笑著。 “卫靖──”公孙遥奔冲过来,张大眼睛,仔细瞧著卫靖的脸,呢喃地说:“真是你呀!” 卫靖见到了公孙遥脸上的鼻涕眼泪,和他那满布伤痕、扭曲变形的双手,也愕然了。 夜道上,他们缓缓地走,长聊许久。 “原来如此……”卫靖拍了拍公孙遥的肩,他现在比公孙遥还高了一两吋,他听著公孙遥述说三年来和李岳相处的过程,有些感伤。而公孙遥知道卫靖寻得杨仇飞,还学了一身功夫和高明的铸剑技艺时,倒是将先前的哀伤一扫而空,笑著说:“卫兄弟,我真替你高兴,嗯……剑王杨仇飞,以前我从小便盼望著有一天能够亲眼见他一面。”公孙遥家传武功便是剑术,自然也对号称剑王的杨仇飞十分仰慕。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话呀,你怎地不去和我堂姐说话,只在外头偷瞧?”卫靖追问著这点。 “何必自取其辱,我现在哪里配得上人家,我还是闯天门的通缉要犯呢……”公孙遥又低下了头,便连背脊也是弯著的,他苦笑著说:“我带著师父本想躲藏在地下海来,但那儿多了许多闯天门帮众,我怕给人发现,只好来到地上,我只记著那飞飞客栈,便去了,但我付不出房钱,那客栈姑娘催逼得紧,我想起三年前在剑庄一棵树下埋了些黄金,便趁夜去取,顺便……看看中芸,只是看看,我便觉得心满意足,死也甘愿了。” “啧!李岳叔将你打得比以前更傻了吗?怎地开口闭口都是个‘死’字?”卫靖皱起眉头碎念,拍拍公孙遥的后背,将他的背脊拍挺了些,见到他的双眼茫然无神,脸上尽是污迹,泪痕也罢,便连鼻涕也没抹去,和那三年前气度翩翩的公孙遥恍若两人。 “妈的,难怪人家笑你是乞丐!”卫靖拉住了公孙遥,左右探看,几条街已离飞飞客栈不远,附近便是酒楼街,是海来市最热闹的地方之一,附近有些商家仍没打烊。卫靖拉著公孙遥进入一家服饰店,翻找著富贵公子服装。 那商家见公孙遥样貌如同乞丐,卫靖又莽莽撞撞,本要开口赶人,但卫靖睨著眼睛从怀中掏出一袋钱摇摇晃晃,便让那商家老板嘻嘻哈哈地招呼起两人。 三年来杨仇飞领著卫靖东奔西走,他们在不同地方打造出来的兵刃在更换据点时往往无法尽数带走,便会联络当地的传话人代为销售,以换得的钱作为之后添购铸材和日常所需的费用。 杨仇飞以往所铸兵刃虽然利韧兼备,但是卖像不佳,杨仇飞本身并不在意,卫靖却是花费些心思,替那些准备出清的武器改头换面,特制握柄、壳鞘,结上华美绳结,擦得光光亮亮,再取个夸张响亮名号。而他自己也趁著闲暇之余,按照著八手原型改良出小巧精致的日常工具,甚至有男女小孩之别,卖给男人用的里头便藏有防身小刀、刨刀、耳扒子、起子、尖锥等;卖给女人的里头则是梳子、大剪刀、小剪刀、磨指甲板等,卖给小孩的里头更有弹弓、风车、木剑…… 卫靖靠这玩意倒是存了点积蓄,此时出手也阔绰许多,他替自己挑了数套衣服,替公孙遥也挑了几套漂亮衣裤。 “卫……卫兄弟!我……我不需要这些衣物。”公孙遥见卫靖不停拿起衣服在他身上比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需要!”卫靖颇为坚持,将数套衣服拿去柜台让笑得合不拢嘴的老板结帐,他对公孙遥说:“等会再告诉你为什么,先让我将帐给结清。” “那好,这衣服钱便让我付吧。”公孙遥索性按下了卫靖掏钱的手,另一手将提著的那小布袋放在柜台上,发出沉沉的碰撞声,解开,里头是黄澄澄的金条。 “哗──”卫靖和那老板都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这些金条便是当年公孙遥连夜备妥上云来楼替卫靖标于雪姊姊初夜的二十万银黄金,当日的标款让胡白付了,公孙遥将黄金带回了卫家剑庄,一时也不知藏哪儿,便和绿铁剑一并藏在树下。 “哇……我好不容易有些积蓄,这次上海来正是要威风威风,你这么急著杀我锐气,拎著一袋黄金上街了不起啊,你想付人家还找不开啊!”卫靖夸张抱怨著,将一堆衣服连同那袋金条都塞回公孙遥怀中,以自己的钱袋结清了帐,拉著公孙遥又转往酒楼街。 “卫兄弟,你还想干什么?”公孙遥哭笑不得地说。 “带你洗个澡,将衣服换上。”卫靖回答,又补充一句:“你现下这副模样,我外公见了你,可要皱眉头啦。” 公孙遥一愣,受宠若惊地问:“剑王他老人家要见我?” “你爷爷和我外公也算是旧识,我外公一向敬佩你公孙家的凌厉剑术,更服气你公孙家的为人作风,他听我说起公孙家为了替富贵居报仇,遭那八长老设计屠尽,可是感伤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觉,他知道公孙家只剩你一人时,时常望著信县的方向,说将来若是有机会,倒想见见你这苦命孩子,想看看公孙先生后人的模样。”卫靖这么一口气说下来,让公孙遥听得两圈热泪在眼眶中打转,又想起了爷爷,又想起了那日大扬府上的血腥惨事。 然则公孙遥可不知道卫靖这番话里有一大半都是假的,杨仇飞高傲自负,与卫靖相处之时一但论及公孙家的剑术,总是低贬轻视居多;公孙家为了替王老爷报仇而尽遭屠戮的事,杨仇飞即便感伤遗憾,也仍然要掺杂上“匹夫之勇,莽撞行事,成事不足,累及一家子性命”这般的评语,更无卫靖所言“感伤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觉”这回事儿了。 公孙遥犹自沉浸在感伤中,不知不觉地让卫靖给拉入了云来楼,带上住宿客房,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刚购来的干净衣服。 卫靖正夸张地对著小缦等姑娘讲述公孙遥的悲惨遭遇时,公孙遥缓缓下楼,那些姑娘们全围了上去,兴奋地拉著他左右端看,替他拨整头发,将鬓角垂下,遮盖住那变形的左耳,又替他修剪指甲,削磨去指节上那些老茧死皮。 卫靖端看半晌,满意地说:“瞧,整个便换了一个人,又变回了以前那个翩翩公子啦!” “好好好──没你们的事啦,你们都忘了自个改行很久了吗?快快回去睡觉,去想想明日的菜单!”卫靖挡下了那些拉著公孙遥说话、摸他头发、捏他耳朵的姑娘们,又带著公孙遥离开了云来楼,这次他还将自己的大行囊也给背在背上,惹得姑娘们一阵惊动,都说:“卫靖,你又要走了吗?”“你又要上哪儿去闯祸了?” “谁闯祸啦,我已经托曲姑娘替我安排好了,明儿一早就要出发去看我爹爹了,我是个乖孩子,从来不闯祸。” 卫靖正经说著,将公孙遥带出了云来楼,带往飞飞客栈。 “阿凤妹妹、阿柔姊姊,开门啦──我将那兄弟找回来啦!”卫靖来到客栈门外,一面敲门,一面大声嚷著,公孙遥不安地制止了卫靖,说:“这么晚了,会吵著人家,咱们爬墙上去。” 卫靖哼哼地摇头,便是要敲门,公孙遥这才说:“老实说,吵著人家事小,我就怕将师父吵醒了,可没完没了。” 卫靖吐了吐舌头,想起三年前李岳的剽悍模样,此时他更加疯癫,若是将他惹毛了,那还真是麻烦透顶。 第138章 阿凤仍然下楼开门了,一见公孙遥,可是楞了许久,梅文柔也气呼呼地下楼要骂人,见了公孙遥,一眼还认不出人,眼睛倒是闪闪发亮,将两人接进客栈里头,一面忙著递茶倒水,一面拨整头发,直说:“公子半夜投宿,小女子我不及梳妆打扮,公子可别见怪,公子打哪儿来的啊……” “姊姊……他便是抵押那金花叶子的弟兄。”阿凤拉了拉梅文柔的衣角。 梅文柔不可置信地看著阿凤,又看看公孙遥,卫靖开口:“你忘了吗,三年前我来投宿,花了十银订了上房,这家伙一来便用四十银抢了我的上房,我只好睡柴房啦。” “你……你真的是那小乞……不,是那……那三年前的小公子?怎地前几日你……”梅文柔结结巴巴地问,一时之间还无法将此时的公孙遥和之前几日的公孙遥模样结合起来,此时的公孙遥尽管面容沧桑憔悴,但眉宇眼目仍然如昔,一经梳理打扮,穿上盛装,便又恢复成了一个俊朗公子。 卫靖抢著回答:“他碰上了些伤心事,颓废沮丧当然顾不著模样衣装啦,你别看他这样,他现在口唇发青、眼睛浮肿,等过几日吃得好些,补足了身子,更是俊俏一百倍以上。” “是……是什么样子的……伤心事呀?”梅文柔追问著。 “人总会遇到急迫的时候,他没将钱带在身上,只求暂居几日,但因付不出房钱,差点被赶出去,可真是伤透了他的心哟……”卫靖叹著气说。 “你别一直打岔!”梅文柔尴尬至极,想起这几日对公孙遥的冷嘲热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公孙遥只能苦笑,他这才知道卫靖逼他更换新衣,便是为了瞧这梅文柔此时的窘迫样子,他也无法多说什么,只是一心记挂著楼上的李岳,深怕现下吵吵嚷嚷,吵醒了他,可不知如何善后,便不理会卫靖与梅文柔的缠夹追问,急急地上楼,悄悄开门,见李岳醉卧在酒瓶堆中,鼾声如雷,知道他这一睡非睡到明儿个中午不可,这才有些心安,这些天他每日要飞飞客栈供酒备菜,一方面便是心疼这疯癫师父长年没吃喝些好东西,这次他俩前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介意酗酒伤身这等事了。 另一方面李岳本已疯疯癫癫,喝酒之后的疯癫程度也和平时相差不大,反而喝醉之后便呼呼大睡,也省去许多麻烦,公孙遥每日便藉著李岳醉睡时出外探探消息。 “公孙遥,你这次来,当然仍是为了报仇,你想出好法子了吗?”卫靖也来到了楼上,将公孙遥拉进他房中,低声问著。 公孙遥时常捱李岳的耳光,听力有些坏了,卫靖一连问了两次,公孙遥才听明白,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有主意……上一次我公孙一家人多口杂,行动之间难免走漏了风声,让闯天门占去先机,才将咱们一网打尽,这次我和师父前来,我想闯天门即便背后生了眼睛,可也料不到了……” “八长老早预料到那些与王老爷友好的势力会在神兵会上伺机发难,所以早有准备,他们是结好了网子等著任何想生事的家伙们上钩,你明白吗?即便是这一次,要和闯天门为难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八长老同样也做好了准备,你若没有万全的计画,一样是去送死。”卫靖大力地摇头,解释给公孙遥听。 公孙遥默默无语,他本没卫靖、贝小路这般机灵脑袋,但只是觉得该做的事,即便是做不到,也只有尽力去做。 卫靖自然也明白公孙遥的想法,他握拳轻捶了公孙遥的脸,正色说著:“总之我要你记得,闯天门只手遮天,和你有相同目的的人可不少,你和李岳叔可不孤单,如果你要成功,你这两天便去找我外公。” 公孙遥猛然一惊,说:“剑王也要对付闯天门?” “闯天门势力庞大,八长老足智多谋,不用点方法是不会成功的,你身手好,李岳叔身手更好,若我们合作,才有可能让闯天门吃些苦头。” 公孙遥点点头,捏紧了拳头,剑王的名号使他燃起了一丝希望,开始觉得自己并非只能“无愧地送死”而已。 “不过我没办法带你去见我外公,我还得去见我爹爹,我写一封信,告诉你地方,你独自前往,将信给他,他自有安排。” 公孙遥点了点头,看著窗外,半晌之后才笑了笑:“你从前削给我的那木剑,早被我弄坏了。” “你和人打架呀?” “嗯……和周兄弟那干人动手,周兄弟学武天分也是极佳,和师父学习刀法,已学得有模有样,不过我不喜欢他这人,师父脑伤加剧之后,他们那帮人便不将师父看作师父了,又重组了天鹰盟,在百叠屋村耀武扬威……” “周彰,天鹰盟……原来是这张狂家伙,哼哼。”卫靖猛然想起了在破庙时,进入密室与贝小路交谈的那五人,那时贝小路便称他们“天鹰盟”、“周帮主”。 □ 太阳尚未出来时,靠在床边的公孙遥已经醒了,瘫在床上的李岳仍呼噜睡著,他推门出去,隔邻卫靖的房已经空出,卫靖比他更早起床,已经离开。公孙遥回头看著桌上那封信,是卫靖昨夜写好,要他带给杨仇飞的信,信封外还写有杨仇飞的藏身地点。 这一天他过得战战兢兢,李岳醒后也不说话,呆楞楞地坐在房中,公孙遥为了不让李岳起疑,换回朴旧破衣,与阿凤一同整理著房中酒瓶菜盘,换上新的酒菜。 大部分的时间里,李岳都是漠然喝著酒,偶而吃几口菜,有时会突然焦躁起来,狰狞地揪著公孙遥的衣领问:“神兵会到底开始了没。”“咱们在哪儿?”“怎地还不去?” “师父,就快了……”公孙遥这时只能连声应和:“咱们很快地将那些坏人的脑袋,一个一个地取下……” “对!对!”李岳狂笑著喊:“将他们的人头,一个一个斩下!” 一直到了黄昏,李岳又醉得不省人事,公孙遥从李岳的鼾声中判断他这么一睡,应当能睡到明日白昼,他带著两只金条,将其余的金条藏于床下,又带上绿铁剑、卫靖的信,这才准备出门。 梅文柔这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底下恭迎著他,左一句公子,又一句哥哥,公孙遥想起李岳这几日的蛮横无礼,反倒有些愧疚,从怀中掏出两只金条中其中一只,递给梅文柔,说:“两位姊妹,这些日子可难为你们了,上头那人是我师父,他生了病,有时失去理智,若是有所得罪,请多包涵。这段时间恐怕劳你们多费点心思,这金条便当作是咱包下整间店的费用,你们只便招待我师徒二人便是了。” “这……这怎么行!”远远擦著桌子的阿凤让这金条吓得连连摇手,这金条值一万银,将近是飞飞客栈一整年的营收。 “哗──”即便是梅文柔,此时捧著那沉重金条,也是心惊愕然地不知所措,待她回神时,公孙遥已经离开了飞飞客栈。 公孙遥花费了不少时间,来到一家银号将他带著的另一只金条换成银票,方便行事,跟著又向一个旅人买下一匹快马,照著书信上的地点,加鞭赶往那绿草小坡。 他上那小坡时,天色已经转暗,他骑著马四处探找,来到了一处林中,见那林子中有几间小房,他骑马前去。 四周突然乍响成一片,一颗一颗的石子从顶上四面八方射了下来,公孙遥愕然翻腾下马,左右闪避,那马给石子射得嗥叫连连,展开蹄子狂奔而逃。 那石子雨一般地射下,响亮亮的猴啼声震耳欲聋,公孙遥失了坐骑,只好用手遮著头,狂步飞奔。 突然前头闪出一个人影,横刀拦阻,叱问:“这儿是私人地方,来者何人?” 公孙遥让石子射得满头包,急急回答:“剑王是否住这儿?” 那持刀人哼了一声,手中弯刀斩向公孙遥,一面说:“你听不懂人话?你是谁?” “在下……在下是卫靖的朋友,他要我来这儿找剑王……”公孙遥一面闪避,一面以绿铁剑的剑鞘挡格。 那持刀汉子便是茶水店老板,茶老板听他自称是卫靖的朋友,颇感讶异,但他一心想要跟著杨仇飞干些轰轰烈烈的事,早已憋得手痒,此时也不管是敌是友,打了再说,他将弯刀挥得大开大合,每一刀都照著公孙遥的要害斩去,自然也未尽全力,以免误伤好人,他想先将眼前的家伙吓得弃剑再说。 公孙遥当然不会弃剑,而是一一挡下刀斩,连声说:“阁下又是何人?能不能好好谈?” “你先将剑扔了,才能好好谈!”茶水店老板这么说,顺势一刀自下向上撩刺,他出了十数刀都让公孙遥轻松化解,知道对方身手也好,这出手便比一开始重上许多。 “这剑是卫兄弟父亲所铸,卫兄弟借我一用,我可不能随便扔在地上……”公孙遥见那茶水店老板纠缠不休,背后的猴儿还鼓噪叫著,便想速战速决,他也不脱剑鞘,直接便朝茶老板小腿点去。 “喝!”茶老板见公孙遥一连挡下数十刀,突而反击,动作竟如此之快,他猛地向后一跃,小腿还是给点著,只觉得像是给棍子撮了一下般,微微发疼,却无重伤,知道公孙遥手下留情,便也不再纠缠,恨恨地退开,交叉著手生著闷气。 “哈哈。老茶想逞威风,倒是吃了鳖!”小屋中发出了笑声,一个魁梧汉子步出,手上拿著长柄大砍刀,大砍刀乌黑深沉,材质是乌钢,刀刃锋锐,刀背竟是一排尖锐锯子,大刀长柄是坚木外包覆著一层黝黑铁皮,柄末则是一柄锐叉,这大砍刀是杨仇飞亲铸兵刃──兵五十八。 第139章 这人是猪肉先生,他朝茶水店老板嘿嘿一笑,跟著大步朝公孙遥迈去,来到他面前便先来个惊天一斩。 公孙遥侧身避过,愕然嚷著:“有话好说,你们到底是不是和剑王同一路的?” “先打两下再说。”猪肉先生也想过过瘾儿,试试手上的兵五十八,他左劈右扫,出手自然也是保留几分,但几下劈砍,连公孙遥的衣角也碰不著,正想多施几分力气,就觉得有些喘了,只好重重地将那大砍刀插在地上,叉腰喘气说:“让我歇息一会儿。” “哈哈!猪肉先生太久没和人动手,一身筋骨已经僵了。”又是一阵大笑,一个身影快速奔出,一跃极高,翻了个筋斗落下,一柄锐叉直取公孙遥脖颈。 公孙遥向后闪避,勉强才闪过这锐叉突刺,在月光下,他见到这人身形瘦长,留著山羊胡子,和满头长辫,双手各自抓著两柄锐叉。 锐叉形状特异,是一长一短的尖锐长刃,以一短柄相连,形状便如同“工”字翻转九十度一般,相连两根利叉的短柄便是握把,如同拐子长端指向外那般握法,只是与拐子相比,握柄两端都有尖叉,两根尖叉上都带著数个倒钩,在月色照映之下闪闪发亮,凶厉异常。 卖艺叔舞动锐叉,疾风雷电地狂攻,每每将公孙遥逼退,他都会朗声大笑地说:“你死一次了,死第三次了,死第八次了……” 公孙遥起初不解卖艺叔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见那锐叉虽有胳臂长,但握柄置于锐叉三分之二处,长的那端向外,攻击距离只比短刀略长,是故他往往只要向后一跃,便能避过,他再一次地向后一跃,又避开了卖艺叔的突刺。 “你死十七次啦!”卖艺叔突然止住动作,似笑非笑地将手臂高举,突然一只飞箭自左边锐叉内侧射出,流星似地射向天际,原来那锐叉握柄处设有弩箭机关,一柄锐叉两支尖角内侧各藏有一支短箭,两柄锐叉便共有四枝短箭,打斗时能够出奇不意地扣动机关发箭。 公孙遥一凛,这才知道方才这山羊胡子大叔所言为何,若是这大叔在突刺时突然发箭,自己即便反应再快,都要给飞箭射中,尽管锐叉上安设的小型弩箭装置强度不及于一般弩箭,但临战时突然中箭,下一招让敌手刺穿胸肺的机率便大增了。 待那射上天的短箭落下时,卖艺叔又纵身窜来,冷冷地说:“嚣张的小子,你给我拔剑!” “前辈……”公孙遥便是再耿直傻楞,也听出卖艺叔发怒了,为的便是他不拔剑相斗,好似瞧不起对手一般。公孙遥赶紧抖了抖手,甩脱剑鞘,先是虚攻几招,跟著解释:“我不是来和人厮杀争斗的,我只想见见剑王一面,如有得罪,也请见谅。” “我气量超小,你得罪了我,我绝不见谅,除非将你斩去两手一足,这才甘心!”卖艺叔哈哈大笑,攻势更加凌厉。 “怎……怎能如此!”公孙遥愕然,他不愿意全力攻击,因而招式大半是守招,他见卖艺叔那对锐叉能够放箭,只要锐叉朝向自己,便赶紧侧身闪避,这使得他的不禁乱了阵脚,连连后退。 “好!我不发箭,你尽管来攻。”卖艺叔见到公孙遥狼狈地低伏滚倒,哈哈一笑,双手高举,得意地说,但下一瞬间,本来滚在地上的公孙遥竟窜至他腰腹下,绿铁剑直直上窜,指向他下颚。 公孙遥闷吭一声,蜷缩倒地,夸张地滚了一圈。 卖艺叔愕然僵直著身子,在情急之时,他一面后仰,一面将锐叉往公孙遥背上砸打。但公孙遥的长剑在离卖艺叔下颚一吋时陡然停下,卖艺叔砸下的锐叉却止不住势子,重重砸在公孙遥背上,锐叉是三角钢支,还造有刃面,本来还有劈斩剁肉的作用,但公孙遥在感到锐叉劈向自己时,本能地蜷缩滚倒,只有后背上受了些皮肉伤。 卖艺叔犹自楞著,看著自地上站起的公孙遥,心想若他那剑直直刺来,自个下巴便给贯穿了,若是他没能情急之下卸开了锐叉的劈势,那此时自己便已无端杀了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眼前这青年技高一筹,卖艺叔便向公孙遥深深鞠了个恭,说:“小兄弟,瞧不出你身手这么好,我本事差,出手收不回,砍伤了你,真对不起啦。” 公孙遥连忙想要回礼,便听见一旁那新的陌生声音,说:“剑术尚可,身手极好。” 公孙遥还来不及分辨那声音从何而来,便见到一个身影窜来,一柄长剑直直刺向他胸口。这剑太快,公孙遥避无可避,只得出剑反攻,刺向那身影胳臂。但那窜来的敌人变招极快,长剑一抽一放,避开公孙遥的反刺,一柄剑尖仍然贴在公孙遥的颈处。 两人动作皆止,来人长剑指著公孙遥的颈子,公孙遥的剑则贴在那人手臂外侧。 “剑王……”公孙遥一见眼前的对手是个灰衣老者,更兼剑术绝顶,知道定是剑王无疑,赶紧后退一步,单膝跪了下来,拱著手说:“老前辈,我是卫靖的朋友,如有得罪,请责罚我。” “要我责罚你?那好吧,起来再打过。”杨仇飞长剑一挑,又将公孙遥逼起了身,连连出剑虚点,逼著他还击。 公孙遥哭笑不得,但既是剑王要求,他只好从命,出剑还击,但仍是守势居多。 “哼哼,原来是公孙家传剑法,你就是公孙遥?”杨仇飞见识了这青年剑法和他说话语气,立时知道这便是卫靖时常和他提起的公孙遥,他抖擞长剑,朗声说:“原来公孙家后人不将剑王放在眼里?与我动手过招还要礼让几分?” “不……不是这样……”公孙遥连连解释,加快身形步伐,在杨仇飞周边左右绕转,伺机出剑,但杨仇飞的剑势悠游随意,总在公孙遥快剑刺来之际,便弹开了公孙遥的长剑,时而缓、时而疾。 公孙遥疾攻了数十剑,起初还不敢全力出手,渐渐地发觉即便是全力出手,也丝毫攻不进杨仇飞的守势中,杨仇飞冷冷地说:“以你现下这等身手,和无双堂几位副堂主倒是有得打,但是倘若碰上神武堂那干异人,一样要败下阵来。” 公孙遥大汗淋漓,听得杨仇飞这么说,心中凛然,悲怅之意又起,突地变招,攻势大开大阖,不再是先前的家传剑数,更像是刀法。 “这薄剑是这么用的吗?”杨仇飞见公孙遥开始乱打,先是一愣,忽地一剑点去,挑中公孙遥手腕,要将他长剑击脱。 然则公孙遥身子一旋,腾空打了几个转,向后弹远,长剑并未脱手,而是又冲了上来。 “这啥功夫?”杨仇飞怔了怔,又出一剑,点中公孙遥大腿,但剑未刺入,公孙遥即已跪倒,但却再度蹦起,长剑疾快,直直刺向杨仇飞脸面。 这时的公孙遥已将杨仇飞当成了青眼儿、藤田加胜这干神武堂绝顶高手,他一记突刺刺得极其猛烈。 杨仇飞脑袋微微歪侧,千钧一发之际让公孙遥的长剑自他脸旁刺过,而杨仇飞的剑,则抵著公孙遥胸口。 “啊!”公孙遥一愣,将剑收回,扑倒在地,诚挚道歉著:“我……我只想著如何才能击败神武堂那干高手……出手没了分寸……差点误伤老前辈……您……您别见怪!” “笑话,你哪能伤得了我?”杨仇飞虽如此说,默然了一会儿,说:“你比卫靖厉害些,卫靖尚不能将剑架在我的肩上,起来,再打过。” “咦!还要打?”公孙遥不解地问,杨仇飞的长剑再度逼来,直取他身上要害。公孙遥打了几个滚,眼前一阵闪耀,手腕一疼,让杨仇飞的剑点著了手背,但是他还是没有松手,而是翻了个滚,仍将剑紧紧抓著,手背上也仅有一个血点,伤得不深。 “你这打滚功夫到底是向谁学的?这么有趣!”杨仇飞嘿嘿一笑,长剑连击,每一剑都轻点公孙遥手背,在他手背上点了七、八下,只见他不停夸张狼狈地翻滚扑倒,右手鲜血淋漓,仍紧紧握著手中的绿铁剑。 杨仇飞将长剑收进了腰间的鞘中,公孙遥也将剑放下,以为打得够了,岂知杨仇飞的身影已经晃到了他身边,一爪抓向公孙遥的手腕,公孙遥转身抽手,但手腕已让杨仇飞给紧紧握著,甩脱不得,突地天旋地转,头下脚上,重重摔砸在地。 杨仇飞手一甩,又将公孙遥拉起,一拳击向公孙遥肩头,公孙遥被击中那刹那又是夸张地甩身翻滚,但他手腕被杨仇飞扣住,这一翻滚便翻得不全,无法将力卸去。 “原来如此,这是捱打功……”杨仇飞突然领悟,看著公孙遥那扭曲变形的指节,和受伤变形的耳朵。杨仇飞松开了手,转身向猪肉先生说:“泡几壶好茶吧。”杨仇飞说完,又看著弯腰伏身的公孙遥,说:“跟我进来吧。” “是,老前辈。”公孙遥感到松了口气,但又有些害怕,就怕杨仇飞又突然转身要打他,只好缓缓跟著,离杨仇飞保持一段距离。 □ 小屋中幽暗昏黄,猪肉先生在一张方桌上放了几个杯子,捏著一只茶壶在每个杯子中倒了七分满的茶。 “你和李岳在一块儿,你身上的伤,是李岳打的?”杨仇飞问。 公孙遥点了点头,将他和李岳相处的情景,大致说了一遍。 杨仇飞点点头说:“原来如此,你让李岳打久了,便知道如何闪避,才比较不会痛,日积月累,便练就了这身捱打功,能化解对手的攻击,这倒真了不起,我瞧你施展的剑术并未有特别精湛之处,公孙家的剑法你还没学全,你出剑全凭动作矫健,脚步扎实……是了,李岳他对剑术研究不深,无法在剑术上教你更多,你和他学拳脚、学刀法,以长剑使之,这一点倒和卫靖有些相似……” 公孙遥听杨仇飞将他尚未述说的情形也料中了,不禁对这名动四方的剑王更加折服,他和李岳拜师数年,李岳没有教他一记剑招,甚至很少主动教他,他总是跟在周彰等人后头,有一招没一招地学著,今儿个学拳脚,过两日学刀法,再过两日耍耍棍棒、轻功等功夫。 第140章 周彰资质极佳,练就了一身好刀法,公孙遥只得默默地反覆练习这些与剑法全无相干的东西,却也渐渐地将刀法里的身形、拳法中近身搏斗的观念,都融入了自家剑术中,在长年刻苦磨练之下,公孙遥将以往的剑术练得更加精纯凌厉,身手已能够与无双堂副堂主之流比肩了。 “你的剑也不错,几次交碰,我以为能将之击断。”杨仇飞看了看公孙遥仍抓在手上的那柄剑。 “这是卫靖爹爹造的,当初卫靖上海来要交给王老爷的四柄剑之一。”公孙遥恭敬地将剑递给杨仇飞。 “原来是卫文造的剑。”杨仇飞接过那绿铁剑,翻动检视,点了点头,看看公孙遥,说:“啰唆了一堆,卫靖要你来找我做啥?那小子又干了什么好事?” 公孙遥这才想起尚未取出卫靖要他带的书信,赶紧拿出,交给杨仇飞。杨仇飞看了看,里头只写了两行字── 外公,公孙遥便交给你了,他可是剑术高手,必定能帮得上忙,他是我好朋友,别刁难人家! 杨仇飞哼的一声,随手便将信给揉了,扔在地上,公孙遥尚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只得低头喝茶,半晌见杨仇飞仍不说话,只好自己开口:“我和师父已无所图,一心只想杀了李靡报仇,还请剑王指点,只要能杀李靡,即便是丢去两条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李靡有什么好杀的?”杨仇飞摇摇头说:“李靡是该杀,但真要杀也是先杀八长老,宝胜一家灭门惨案,背地里怂恿的便是那八个老不死,策划杀你公孙一家的,自然也是那八个老不死,你要报仇,也得找对目标。” 公孙遥点头称是,解释说:“我也觉得八长老该杀,只是嘴巴上都已李靡统称之。” “既然要杀那老不死,便没那么容易了,你一剑最多刺死一个,另外七个老归老,还是有腿可以跑,有闯天门中那干高手保护,你拚掉性命,最多也只能杀去一个,另外七个仇人,仍继续开开心心地办英雄大会,到头来你白白送命,赶赴九泉之下,向你公孙一家,说你送了性命,还是无法报仇。”杨仇飞淡淡地说。 “恳请剑王教我该如何做。” “我这次下山,为的也是要对付闯天门,我自有我的办法,但就怕旁人瞎搅和一通,反而打坏计画,若你要参与,便得答应我的要求,照我的方法做事,你做得到吗?” “只要能报得大仇,公孙遥万死不辞。” “倒不至于要你去死,只是要你听我指示做事便是了……”杨仇飞笑著说:“那么你先告诉我,李岳在哪儿?” 公孙遥先是一愣,却也很快地照实说了。 □ 清晨时分,公孙遥又回到了飞飞客栈,他的身后还跟著杨仇飞、猪肉先生、茶老板、卖艺叔等人,公孙遥和阿凤打了个招呼,便要领著众人上楼。 “这位弟兄,你付的钱实在太多了,咱们不能收,得将金条还给你,你的房钱那个卫靖早便帮你结清了……”阿凤一见到公孙遥,便要还他金条。 公孙遥苦笑摇著手说:“先别说这些,我们现在有点急事,请你替我准备酒菜,丰盛好吃点的。” 阿凤点头去备,不一会儿便端著餐盘上楼,让守在楼梯边的猪肉先生接过,往廊道深处的客房端去,来到门边时,卖艺叔伸手揭开了酒壶,将一包药粉倒入了壶中。 房中,杨仇飞来到桌前,缓缓坐下,他见到桌上堆满菜盘酒壶,哼的一声,挥手一扫,将那些酒壶全扫下了桌,发出一阵?啷碎响。 本来瘫躺在床上打呼的李岳,先是啊啊地叫嚷了几声,浑浑噩噩地坐起,他呆楞楞地看著房中数人,揉著眼睛看了一会儿,瞥见了立于角落的公孙遥,便问:“他们……是什么人?” 公孙遥战战兢兢地说:“师父,是剑王老前辈,剑王老前辈也来帮咱们杀闯天门啦。” “剑……王……”李岳歪斜著头,像是已经记不太起这名号了,他翻身坐起,猛地一声大吼,说:“谁……那么多事?我才不需要人帮忙!我一人便能杀了他们全部。” “你要杀谁?”杨仇飞冷冷地问。 “杀……杀马天敬!”李岳怒眼圆瞪,双手按在桌上。 “马天敬?不过是个小角色,你没有别的人想杀了?” “杀……杀……拦阻我的人、追杀我的人……杀……关你屁事,你是谁!” 杨仇飞举杯一敬,张口饮下,叹了口气说:“上次见你时,你还生龙活虎……你,可记得自己姓什么?你爹爹叫什么?” 李岳喘了几口气,歪著头想,呢喃自语“我……我是李岳……我爹爹……是李闯天……天下无双……李闯天……” “敬天下无双的李闯天。”杨仇飞又举杯饮尽。 李岳抢过了酒壶,揭开壶盖,大饮数口,哈哈笑著说:“爹爹……敬爹爹……”跟著将一壶酒全喝了个空,他看著杨仇飞的双眼,眯起,又张开,突地又笑了,呢喃地说:“哈,你……杨叔叔……” 磅的一声,李岳瘫软倒下,全无知觉。 杨仇飞站起转身,淡淡地说:“带走。” 公孙遥立时赶上扶起李岳,见李岳一动也不动,像是死了一般,不禁著急慌乱,猪肉先生、卖艺叔、茶老板纷纷上来帮忙,将李岳扛起,卖艺叔对公孙遥说:“别担心,这药只是让他昏睡,不会伤身,这样对大家都好,你们一路上,可打伤不少无辜家伙吧。” 公孙遥点点头,李岳这一路上的确打伤甚至打死了不少人,若是能让李岳暂时昏睡,也方便许多。 杨仇飞步出飞飞客栈,看著阴雨天空,露出自信笑容,说:“乌云再厚,也终有消散的一天。” 他们以备好的马车,将李岳载往碧绿山坡,公孙遥忍不住问:“剑王老前辈,接下来要怎么行动?卫靖他不和我们一起行动吗?” “卫靖那小子已经开始行动啦,我可是极讨厌他提议的那招数,不过要是顺利,对咱们倒是有帮助,哼哼,这等下三滥的招数,也只有卫靖那小王八蛋使来顺手,你这憨直小子,肯定是不行。” 第三十三章猴儿戏 大门有两个男人叠起来那么高,漆黑的厚重门板边缘包覆著一掌宽的竖长金边,此时天色尚早,大门仍是闭著,门外站著数个守卫帮众。 若是离这门近了,便看不著门栏上方那巨大匾额。于是刚跳下马车的卫靖便后退几步,还是看不著,他又更后退许多步,这才瞧见那匾额上头三个方桌大小的红字──闯天门。 曲子燕向几个守门护卫示意开门,守卫们拉著门上的金环当当敲了几下,听见里头也传出当当回应声,便分立两侧,二人一组,拉著那大门金环,将门拉开,门的后方也有守卫推动大门。 “别瞧了,快来吧。”曲子燕向卫靖招了招手,领著几个月临堂帮众,带著卫靖穿过这巨门,进入一片辽阔广场。 “哗──”卫靖张大了口,左右看著,广场两旁耸立著一栋栋别院楼房,广场更远之处,有一座高耸巨楼,卫靖数了数,那巨楼约莫有十四、五层,在巨楼的最顶端,还有数只高塔向上爬长,这巨楼的最高点,几近二十层楼高。 这如同皇宫大殿的闯天门总坛巨楼,于第一次英雄会前破土兴建,第二次英雄会前完工,为帮主李靡、八长老安身之处。 卫靖背著一只大袋,身后跟著四只猴儿都身穿孩童衣服,头戴瓜皮小帽,滑稽古怪地跟在卫靖后头走。 他们经过了广场,经过了层层守卫帮众,来到巨楼前,又是一扇大门,大厅里庄严肃穆,有一张巨大的立牌立于大厅白墙上,上头是“闯天”二字。 大厅四角都有向上楼梯,曲子燕一行直直向上,一连爬上数层楼,卫靖呼了口气,说:“这总坛里的人也不简单,成天这么上上下下,一干练武汉子也就罢了,便连李帮主、八长老都这么爬楼梯吗?” 曲子燕起初没有答他,经他一再追问,这才回答:“李帮主有专属座轿,平时进出都有人负责抬轿,八长老也是如此。” “嗯,不愧是一帮之主,十分神气。”卫靖点头称是,他们来到了第九层,便不见继续向上的楼梯,第九层楼景致肃穆,一柱一柱巨大梁柱耸立其中,完全没有隔间,如同一个宽阔的点兵大殿,在九楼大殿中央后方,才有一座向上楼梯,通往十楼“长老厅”,为八长老的专属厅堂,十一楼是“神武厅”,为神武堂的驻扎厅堂,十二楼名为“虎踞厅”、十三楼名为“龙蟠厅”、十四楼名为“闯天厅”,这龙蟠虎踞两厅本设计为李晟、李岳的专属厅堂,闯天厅则设计为纪念李闯天的专属厅堂。 巨楼建成之后,李岳已流落百叠屋村,李晟独居龙蟠厅,将虎踞厅作为宝贝儿子李靡的专属厅堂。 而现下,李靡则是一人独占三个广阔厅堂,轮流居住,住得腻了,便差人重新设计装潢,他则转去新装潢好的厅堂享乐玩耍,悠哉自在。 十五楼其中一半为辽阔的顶楼庭院,铺设洁白石板,有花园水池,另半边则耸立三座观景阁楼,一为楼高三层的“千醉阁”,二为楼高四层的“采星阁”,三为楼高五层的“望海来”,在那三座观景阁楼里,能够将整个海来市中心的景致一览无遗,还能望见大海。 卫靖跟著曲子燕,前往十楼的长老厅,长梯末端通往一处肃穆厅堂,飘荡著檀木香气,厅中一条长桌已坐满,便是八长老,八长老长相各自不同,但神情却相差不多,都是一副冷然样子。 第141章 曲子燕对八长老说:“八长老,这位便是剑堂副堂主,卫文先生的公子,卫靖。” “行了,曲副堂主,你忙你的吧。”一个长老如此吩咐,曲子燕拱了拱手,领著月临堂的人马下楼。 长桌左手数来第二个长老开了口,说:“杨老先生贵体尚好?” “我外公他这次下山,路途中受了风寒,现下由几个传话人照料,我心急想快点见我爹爹,便自行先来,便托曲姑娘捎个话……”卫靖这么说著。 “你身后那四只猴子是做什么的……?”右边数来第一个长老开口。 “这些猴子本居住在山上,机灵泼皮,我外公收养了它们,久而久之,这猴子便通了人性,我这次下山,便带著四只在身边,我外公身旁还有一堆,共百来只猴儿……” “带这么多猴儿前来是为了什么?”左边数来第三个问。 “呵呵……”卫靖尴尬一笑,说:“我在山上闲来无事,便逗著猴子玩,训练这些猴儿戏耍,它们十分聪明,一教就会,我心想以前不懂事闯下大祸,这次英雄会总得做些补偿,这猴儿戏难得一见,我便想将功折罪,让这些猴儿表演表演,逗逗大家开心……” “帮主事务繁忙,恐怕没时间瞧你这猴戏。”左数第二位长老发出了冷笑,他顿了顿,问:“咱们和杨老先生也是旧识,杨老先生这么些年销声匿迹,数次神兵大会都未与会,怎地这次便有这兴致,千里迢迢地下山上海来?” “呵呵,不瞒各位,全都是因为我……”卫靖搔了搔头说:“我三年没见爹爹了,实在想他,平时却又不知用什么借口独自下山来找爹爹,恰好这次闯天门举办的是英雄会而非神兵会,这英雄会是为了要征讨土匪,可不是单纯比刀试剑,我逮著了这机会,便成日和我外公说那土匪坏话,要他无论如何也得下山出一份力;再则当初他虽将《百兵》给了我爹爹,但这几年可也没闲著,每日钻研新武器,我便抓著这点激他,说《百兵》到了我卫家手中,必要发扬光大,经我爹爹和两个伯伯研究改良,即便外公再费苦心,可也赶不上我卫家改良后的百兵武器。我外公的性子你们应当也知,我这么说,他哪里受得了激,这便答应要来与会,要带著他那批新设计出来的武器来和我爹爹、我大伯二伯讨教讨教。” “哼哼……”那长老笑了笑,说:“你可也真孝顺,杨老先生会将《百兵》给你爹爹带来,还不是为了保你和你爹爹,你却以这书激他。” “我外公年纪大了,现下对许多事也开始迷糊啦,我拉他上海来,让他见见老朋友,让他念念旧,也不是什么坏事。他那新《百兵》当真厉害,里头神枪神剑的,要是永远藏在山上那多可惜。我倒是希望外公能在海来定居下来,三天两头和我爹爹研究研究,剑王脑袋里的绝妙点子辅以卫家精炼铸工,集两家之大成,截长补短,这造出的兵器可多么厉害啊!”卫靖天花乱坠地说。 “卫公子,你说的挺有道理,杨老先生本人又是怎么想?剑王一向独来独往,他怎么会愿意在海来定居,和你爹爹讨论铸兵呢?”一个长老插口问著,似乎对卫靖一言颇感兴趣。 卫靖嘿嘿一笑说:“我外公只是脾气倔强,可不是铁石心肠,以前他独身一人,现下有了我这外孙,他总不能将我一辈子锁在山上,我也不愿和他分别,但也想念我爹爹,最好的办法便是他们住得近些,他现下不像以前那么精明,这英雄会上让他见见老朋友,多哄哄他,说不定他便愿意留下。” “你那袋东西里便是你口中的‘新百兵’?”其中一个长老问。 “这倒不是……”卫靖摇摇头,将他那大袋中的一十二样兵刃都取出,一一介绍,大半是刀和剑,也有短叉、短戟、弓弩、圆盾等攻防兵器。他解释说:“这些东西是我自个儿打造的,是我自己的作品,带给爹爹看的。” 八长老也稍稍检视了那些兵刃,不时提了些问题,卫靖也一一回答,多半是些铸工、材质之类的问题。 最后,八长老们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很好,卫公子,你去见你爹爹吧,你爹爹正忙著铸造英雄会上神兵大赛时,帮主的专用武器,他只一人,没有帮手,你便去帮帮他。至于杨老先生的事,咱们再行商量,看要如何恭迎他老人家。” 卫靖赶紧问:“我不需要向帮主亲自赔罪吗?三年前我当真太不知分寸,结识了些坏朋友……” 一个长老说:“帮主大人大量,你爹爹到来时便将误会讲清楚了,现下你爹爹是帮主专属铸剑师,帮主又如何会与你计较这些小事,你去吧。” “谢谢长老爷爷。”卫靖拱了拱手,将兵器收拾妥当,领著猴儿下楼。 月临堂的人早已经离去,只有曲子燕独自一人在八楼等著,她见卫靖安然下来,也松了口气,领著他出了这总坛巨楼,转往广场一侧的别馆。 “卫公子,里头便是铸剑阁,你爹爹就在里头,你进去就能够找著他了”曲子燕指著那门上立著「剑堂”的楼房说,由于广场辽阔,卫靖远远便听见那剑堂中发出的敲击声响,他心中有些激动,反覆吸吐了气息,这才要抬脚走去。 “等……等等!”曲子燕突然又叫住了卫靖,犹豫半晌,这才开口:“卫公子,你和樊大哥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对吧。” “不是十分要好,是百分要好的朋友,要不是他,我不知死几次了。” “那么……樊大哥心中是否有喜欢的女子?”曲子燕右手捏著左手,总算将深藏心中的问题向人问了。 “呃?”卫靖怔了怔说:“我倒以为你俩是一对呀!” “不!还不算是一对……”曲子燕连忙摇手,说:“我和樊大哥也是朋友,很要好的朋友。” “是吗?有比我和樊军更要好吗?”卫靖见曲子燕拐弯抹角,便起了捉弄之心,他说:“我和樊军曾经打过架,也曾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一同睡觉、一同撒尿、一同烤鳄鱼肉吃,还喜欢上同一个姊姊呢。我想你应当没有和樊军一同睡过觉、一同撒尿……” “当然没有!你和他同是男子,与我的情形大不相同!”曲子燕听得卫靖说“喜欢上同一个姊姊”时,一颗心登时揪了一下,接著又听他胡言些难以入耳的话,赶紧大声驳斥,但她仍想知道那“姊姊”的事,便追著问:“你方才说和樊军喜欢上同一个姊姊,那姊姊……是谁啊?” 卫靖默然,他倒不想提起温于雪的事,但随口说溜了嘴,便不知该如何转开话题,便只好说:“是一个很漂亮的姊姊,是我的青梅竹马,比我大了几岁,你还是别问了,那姊姊已不在人世了。” 曲子燕心中凛然,一下子像是明白了什么,又有些松了口气,她说:“樊大哥有时看来无精打采,像是想著人一样……” “说不定他在想你啊。” “你别胡说了,我和他只是好朋友。” “是吗?可是这两天有一晚上,我和巡捕房那些家伙喝酒聊天,樊军大概喝得多了,便一直喊:‘曲姑娘呢,曲姑娘在哪儿?’大伙儿说你已回月临堂了,樊军便不甘,直嚷著要找你说话,我们都觉得奇怪呐,怎地白天还看你们出双入对,却没说几句话,到了晚上他又想你啦,我们便这么问他,你知道他怎么说吗?”卫靖神秘兮兮地问。 曲子燕摇了摇头,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地问:“樊大哥他怎么说?” “他说:‘我想和曲姑娘说话,不想和曲副堂主说话!’曲姑娘,樊军他对闯天门没有太大好感,你应该也清楚,你每日配著剑找他,便好像是去巡视下属一般,他当然郁郁不乐了。”卫靖摊著手说。 “这……可是我……”曲子燕感到有些委屈。 “我教你好了,你找一天黄昏,将樊军带到通天河畔,顺便买点酒菜,酒是越烈越好,你先大口喝下几杯吓吓他,他便会开始抢著替你喝,然后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再将你满肚子的话都对他说出来,他听了应该就会想要搂搂你的肩了。”卫靖胸有成竹地说。 “我才不信。”曲子燕哼哼地说,但倒是暗暗记下卫靖这番建议。 卫靖又补充:“不过你得先找巡捕房中的张大妈帮忙,只有她能帮你,其他人都靠不住。你让张大妈替你看著其他人,不准他们踏出巡捕房一步,否则那些讨厌鬼若是好奇,一路跟到通天河,偷听你们讲话、偷看你们搂搂抱抱,再回巡捕房一传十十传百,那多讨人厌啊!” “这倒挺有道理的,那样的确很讨人厌。”曲子燕又确认了一遍:“找张大妈,而不是其他人。” “是,只能请张大妈帮忙,若是和其他人说,那肯定完蛋,那些家伙会在英雄会上到处逢人就说。”卫靖信誓旦旦地说。 曲子燕也打了个颤,心想那还得了,她若有所思,匆匆和卫靖告别,独自离去。 卫靖看著曲子燕的背影,心中倒是替樊军高兴。樊军个性外冷内热,顶著硬汉形象,许多事都憋在心中不和人说,卫靖看在眼里,倒也瞧得清楚,他心知樊军酒量极佳,即便是醉了也不可能说出“想和曲姑娘说话,不想和曲副堂主说话!”这些东西。但既然曲子燕如此揪心挂念,他便自作主张瞎吹鬼扯一番,再将当年李岳替伶儿挡烈酒不过三的那段过往经历移花接木,要曲子燕照著做,心想说不定这么暗中推上一把,便能在星夜河畔推出对佳偶来。 “嘿嘿……”卫靖倚靠在门边,假想著平时自信干练的曲子燕红著眼睛灌喝烈酒,一旁的樊军一把抢下酒瓶大口喝干,两人于是开始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第142章 一想至此,卫靖不禁笑了起来,心想他虽然建议曲子燕去找张大妈帮忙守著水半天那干好事之徒,但自己若逮著机会,非得要上河堤偷听一番,若能瞧见那硬汉捕头与月临堂副堂主醺醉动情的模样,以后朋友聚会便不愁没有压箱笑话了。 便在卫靖看著天空贼贼窃笑之际,背后让人给拍了一把,他回头,尖叫出声:“爹爹──” “阿靖!”卫文一身素装,模样看来比三年前老上许多,满头大汗,手上还抓著一只布在脸上擦,他也瞪大眼睛看著卫靖,喃喃地说:“你长成大人了。” 卫靖一阵惊喜,便要转身扑抱卫文,但他现下身形精壮,比卫文还高了几吋,一扑一撞,将卫文撞得后退了几步。 “性子倒是一点儿没变!”卫文笑骂著,捏了捏卫靖的胳臂,又拍了拍他的肩,连连点头,心思潮涌,说不上话。 “爹爹,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也想听你说说话,你现下在忙吗?”卫靖急急讲著。 卫文呼了口气,擦擦汗说:“我是在忙,几把家伙还得继续加工,英雄会上等著用呢。” “我来帮你!”卫靖二话不说,卷起袖子,背著那只大袋步入剑堂,四只猴儿便留在门外嬉戏玩耍。 “爹爹,你瞧瞧我打造的这些家伙,也让我瞧瞧你打造的家伙。”卫靖进入剑堂,里头十几只木柜、架子上满是刀剑兵刃,跟著进入后头铸剑工房,见到工房中陈设与昔日小原村自家工房有些相似,心中激动,迫不及待地将背上那大袋卸下,取出所有兵刃摊放,跟著又四处摸索,看著父亲所铸兵刃。他见到木桌上摆放著几柄尚未完工的刀剑,他见那几柄兵刃模样有些熟悉,心想定是李靡要卫文按照《百兵》铸造兵刃,为的是在英雄会神兵赛上风光得意。 “这几把还没打好,你去瞧瞧其他的。”卫文指了指另一张桌子上摆放著的几柄兵刃。 卫靖上前举起一把,那剑样貌特异,剑身前头五分之一,尖锐锋利,后五分之四,却包覆著粗糙厚实的夹层钢铁,这夹层钢铁由数片互异钢铁夹打而成,表面粗糙且还带有尖粗锯齿,这两段式设计,前五分之一作为刺击之用,后五分之四便用来对付敌手刀剑,不论对手持使软剑硬剑,若是与这怪剑挡格互架,必然伤痕累累。 一旁还有一柄模样张狂的重刀,那重刀形状如同五爪恶龙,弯曲庞大的刀身还张扬出数只狞曲弯刃,那些弯刃有些锋锐,有些嶙峋,不论是对人或是对兵刃,都有强大的破坏力。 “瞧来瞧去,还是咱卫家的刀剑漂亮。”卫靖又翻看了几把完工兵刃,各有各的独特之处,虽说都是从《百兵》中改良出来的兵刃,但样貌上便硬是好看了一大截。 “剑王武功超绝,智慧过人,然则剑王铸兵之道,也深受其本身武者气息影响,一心造出天下最实用的玩意儿,在这一点上,便与我卫家铸剑之道有了分歧。”卫文凝神看著手上那柄闪耀发亮的锋锐长剑,轻轻转动手腕,仔细观察那锐剑各个角度闪现的反光,和闪光之后浮现的文字,他说:“一柄打不断、折不弯、斩铁如泥的兵刃,自然是绝世神兵,但却不是卫家铸剑技艺首要追寻的目标,因此咱们也未耗太多心思在其之上,我们追寻的是在那千锤百炼之后的心血艺品,而非能杀最多人、砍断最多兵刃的工具。” 卫靖反覆咀嚼父亲所说的这段话,明白父亲与外公两者对于兵刃执著的不同之处,他呵呵一笑,说:“爹爹……你在小原村打造锄头菜刀这么些年,今天我第一次听你讲话像个铸剑宗师,闯天门可将你藏在骨子里的豪气给逼出来啦!” 卫文哈哈一笑,也瞧瞧卫靖带来的那些兵刃,对于其中精巧之处,也颇为折服,父子俩讨论了一会儿,手便开始痒了,卫靖开始翻找这儿最重的锤子,敲敲打打起来,卫文也兴致盎然地研究起卫靖带来的数种奇异铸材配方。 时间像是风一样地吹过了。 □ “啊、啊!”卫靖指著那三个提著餐盒前来送饭的男人,欣喜嚷嚷著。 牛大看看卫靖的头,又看看卫靖的脚,说:“你长大了。” “小卫,咱们知道你来,特地来看你的,平常咱们就窝在斜对面那座楼中,你如果无聊,来找咱们闲话家常。”牛贰拉起卫靖右手,拍拍捏捏。 牛参指著卫靖呵呵地笑,嘟嘟囔囔也不知讲些什么。 现下牛家三兄弟同为闯天门食胜天堂中的帮众,在八长老的指点下,李靡并未深究牛家三兄弟当年擅自解散铁角堂的罪责,只是将他们安排在食胜天堂里作为一般帮众,那食胜天堂的堂主,自然就是胡白了,胡白手下一干武厨子,有三分之一被分派在总坛之中专责烧菜,胡白每月也总会来到总坛一两次,亲手替李靡烧些他四处寻访学来的新菜色。 这晚,卫靖与卫文彻夜长聊,将他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都说给了卫文听。 隔天卫靖便在剑堂工房中厮混了一天,再隔天亦然,卫靖开始有些不耐,他问卫文:“爹爹,李帮主很少下来吗?怎地我都没见过他?” “你想见他?”卫文随口应答:“你不怕他责怪你以前放火烧了他的大扬府?” “火不是我放的,是贝小路那个小偷放的。”卫靖解释说:“我只是好奇李帮主这三年来改变多少,是瘦了还是胖了。” “那你今晚便可见到他了,晚上李帮主要验验货,想瞧瞧我所铸兵刃进度,因此有一场饭席,你可以同去,不过可别多话。” “是吗?那太好了。”卫靖眼睛闪闪发亮。 这饭席于总坛巨楼中的三楼宴厅一间雅致小房中举行,同桌的还有八长老、卫文、卫靖等人。李靡则独自坐在一张大桌后,身后站著一个瘦小护卫,双眼青蓝,便是青眼儿,青眼儿的模样一点也没变,便像个少年似地,三年之前他模样看来比卫靖大些,此时模样却像是卫靖的弟弟一般了。 “你别瞧人家模样年少,他比你大了十岁。”卫文悄声对卫靖说。卫靖吐吐舌头,偷偷又瞧了青眼儿几眼,脑子里思绪翻腾。 李靡的模样也没太大变化,便仍是那副嚣张傻样,他将双腿放在桌上,把玩著卫文造给他的腰间配刀,直嚷著:“好顺手,好漂亮!” “唉呀!唉呀唉呀!”卫靖突然嚷嚷了起来,他叫著说:“猴壹,这儿你不能进来,快快出去!” 这隔间小房不甚大,李靡、卫靖父子,再加上八长老、青眼儿,以及送菜的佣仆们,已显得有些拥挤,卫靖这么一喊,立时打断了所有人的交谈与用餐。 “李帮主真对不起,我这顽劣猴儿嘴巴最馋,它见我吃东西便跑进来了,我将它赶出去,要它举著水杯罚站。”卫靖连连哈腰鞠躬,拿了一个八分满的茶杯,低声叱著那暂时化名为“猴壹”的猴樊军。 猴壹此时还穿著孩童衣服,它让卫靖叱骂两句,竟呜呜地哭了,伸手拭泪,自卫靖手中接过茶杯,退到了小房门边,低垂著头,将水杯高举过顶。 卫靖朝它挥著手说:“再退一点,再退一点!” 猴壹便也缓缓地向后移动,眼睛却咕碌碌地转动,向每一个席上宾客眨起了汪汪泪眼。 “咦──卫公子,你还养猴子啊!”李靡见那猴壹古怪滑稽,忍不住大笑著问。 “是啊,李帮主,我长居山中,养了一百多只猴儿,闲来无事,便训练它们翻筋斗、耍杂技,这些猴儿机灵聪明,一教就会。”卫靖恭敬地说。 “还会耍杂技?你让它耍两招瞧瞧。”李靡见到猴壹举著水杯朝他眨眼睛,十分好奇,向那猴儿招了招手。 “帮主要你翻几个筋斗,你放下杯子,翻翻看。”卫靖一面说,一面对著猴壹比划圈圈。 猴壹点点头,将杯中茶水喝了,将杯放下,一连翻跳十几个筋斗,还藉著门缘壁面反弹,翻了几个连环筋斗。 “猴壹,你喝的不是茶,你喝的是酒,是酒,你醉了,你醉得快昏了。”卫靖比手划脚地对猴壹这么说,猴壹便不再翻筋斗,而是东倒西歪地走起路来,一手比著莲花指,一手拍著肚子,模样好似人类打嗝,一副晕醉模样。 “哇哈哈……”李靡瞧得乐不可支,指著猴壹大笑。 卫靖继续说:“你喝的不是酒,是毒药,你中毒了,是瞎眼药,你看不见,你看不见……” 猴壹突然定住身子,伸出双手,翻白眼睛,眼皮还颤呀颤地,原地摸索,走了几步踩著茶杯,重重绊了一下却没跌倒,而是腾空翻了个筋斗,他继续摸索,不停踩著茶杯,不停翻筋斗。 “好好玩,好好玩,哪有这种事,这哪里是猴子,是人假扮的吧。”李靡大声嚷嚷著。 卫靖指著猴壹说:“帮主好眼力,识破了你,你这假猴子,别装了,还不乖乖地当人。” 猴壹便不再装瞎,却是恭恭敬敬地将瓜皮帽子摘下,向李靡鞠了个躬,再戴上帽子,举著空杯向每个人做出敬酒动作,然后对著空杯子空饮,摇头晃脑便像是个傻子在自言自语。 李靡笑著说:“卫公子,你那百来只猴儿都和这猴儿一样有趣吗?” “帮主,不是我吹嘘,这等杂耍伎俩一点也不稀奇,这猴儿还会拳脚功夫、舞枪弄棍什么的。”卫靖一面解说,一面对猴壹做了个手势说:“露两手让大家瞧瞧。” 猴壹立刻扎了个马步,杀杀打出两记正拳,左踢一脚,右刺一肘,还会配合出招喊叫几声。 “光出拳有何稀奇,剑王的猴儿当然要会使剑,你使两下剑招让大家瞧瞧。” 第143章 卫靖朝著猴壹轻抛出一根筷子,猴壹接在手上,突然动作飙快,左突右刺,胡挥乱扫,模样滑稽,逗得李靡哈哈大笑,正要拍掌,那猴壹突然颤了一下,手上的筷子落下,浑身发抖,捂著胸口哎哎两声,倒了。 “啊呀──”李靡怔了怔,直嚷著:“它怎么了?” “它中剑了。”卫靖解释:“它虽然唱著独脚戏,可也十分认真,连中剑也照样要倒地。” 卫靖说明至此,向猴壹唤了几声:“行了、行了,别死了,起来吧。” 那猴壹却仍然一动也不动,卫靖搔了搔头,对李靡说:“帮主,这猴儿大概剑伤得重,我喊不醒它,或许帮主呼喊几声,能救得活它。” “哈!”李靡跳上了椅子,弯著手凑在嘴边,喊著:“猴子──起来!” 猴壹立时蹦了起来,向李靡深深地打了个揖。 “好玩──好玩──”李靡见这猴儿便和人一样,乐得哈哈大笑,挥著手划圈圈,不停喊著:“跳!跳!挥剑!挥剑!”猴壹十分听话,翻了两个筋斗后又拿起筷子作剑劈斩;李靡喊:“装瞎子、装瞎子!”猴壹登时翻起白眼,手上的剑变成了手杖在地上点呀点地;李靡连声喊:“翻筋斗、打拳、耍剑、瞎子、打拳、瞎子、中剑、活起来……”猴壹便一下子翻筋斗、一下子装瞎子、一下子中剑倒地再跳起来装瞎子,将李靡逗得捧腹大笑,撑膝喘气。 其他人等虽觉得不妥,但见李靡乐成这样,也不好插口,八长老对李靡与猴儿间的玩耍一点反应也无,只是静静地吃些菜,喝几口酒。 卫文倒是有些尴尬,他见李靡不但不责怪卫靖当年胡作非为,此时反而乐不可支,心中悬著的那大石也落了下来,但又觉得卫靖耍弄过了头,隐隐不安。 “帮主,它累瘫了,这也怪不得它,平时都是一群猴儿合著耍戏,弄剑的弄剑、舞刀的舞刀、打拳的打拳,看是要群斗围殴或是比武大会都行;除了武戏,它们还演文戏,几只猴子分饰花旦小生,猴姑娘漫步在通天河畔,猴先生便上前搭讪,勾搭调戏、搂搂抱抱……”卫靖一面解说,猴壹也手忙脚乱,一猴分饰数角,一会儿演猴先生无赖搭讪,一会儿演猴姑娘娇羞推就,演到“搂搂抱抱”时,便背过身去,双手反构后背,扭呀扭地,看上去便好与另一只猴儿拥抱一般。 “我要瞧猴子群殴乱斗,我要瞧猴子搂搂抱抱,快演给我瞧,快演!”李靡大声叫著。 “帮主,我那百来只猴儿还在路程之上,还得迟几天才到,我身边便只有四只猴儿,若是帮主不嫌弃,这些天我便编排几出戏让帮主开开心,等我那群猴儿齐了,便排一出大戏,在英雄会上演给天下英雄观看,若是帮主想到了什么好段子,也可以让那些猴儿演进戏里。” 李靡可高兴了,连连点头赞许,直嚷著要巨楼之中空出一间房,作为猴儿排戏之用。 于是乎,翌日开始,卫靖便领著四只猴儿进驻巨楼第七层某一间大房中,房中角落摆著四张小床,还有成堆的昂贵水果,和各式各样的戏耍道具。卫靖每日便在房中训练四只猴子排戏,到了晚上,便领著四只猴儿上楼,通过十楼长老厅、通过十一楼神武厅,通过十二楼装修中的虎踞厅,来到十三楼的龙蟠厅。 龙蟠厅此时的装潢是西域大漠的异族风格,数十个女侍脸上披著面纱、带著覆头包巾,或持著大扇扇风,或端著果盘喂食在瘫躺在那张大椅上的李靡,李靡光溜溜的身子披著一条毛皮,下身只穿著一件绣著一条青龙的短裤。 而立于李靡身后那瘦小男子,一头金发,青蓝眼睛,便是神武堂副堂主之一的青眼儿,卫靖见他目光放远,像是对周遭一切全无反应一般。 “别吵啦,来瞧猴子戏!”李靡吆喝一声,本来三三两两嘤声燕语著的女侍们,全乖乖地围在李靡左右,或是或趴或坐地聚在李靡大椅前。 “帮主、神武堂副堂主、各位貌美如花的姑娘们,今晚这出戏是讲三个猴姑娘争夺一个猴公子的故事。”卫靖清了清喉咙,摇了摇手上折扇,左挥右指,朗朗诵念起准备好的旁白,四只猴儿也活泼表演了起来,按照卫靖的指示,时而捂著眼睛啜泣、时而龇牙咧嘴地跳骂、时而搭肩跳起了舞,三个猴姑娘你争我夺、明争暗斗,抢著去讨好那猴公子。 李靡起初看得呵呵地笑,跟著他对卫靖编排的戏码大有意见,他跳上椅子,指挥起猴子该哭该笑,他不同意卫靖安排三个猴姑娘连续得了疟疾病躺进小棺木里,便嚷嚷著:“岂有此理,起来!起来!” 卫靖也从善如流地指挥:“帮主一声号令胜过生死有命,猴姑娘们又活过来了,和猴公子白头偕老、永浴爱河!” “一个怎么够,三个、三个!”李靡笑得合不拢嘴,只著一条短裤蹦蹦跳跳地叫:“左拥右抱,亲嘴!亲嘴!” 在卫靖指示下,几只猴儿便拥成一团,胡乱亲起了嘴。 “哈哈──”李靡也乐得搂著每一个女侍,在她们嘴上亲著。 隔日,猴儿表演耍杂技、扔瓶子、叠罗汉;再隔日,猴儿斗剑、耍擒拿手;又隔日,四只猴儿们演了一出官匪追逐戏…… 再隔日的清晨,闯天门新增了个李靡直属的小堂口──猴堂,卫靖谦虚地在帮中朝会时接下了李靡亲颁的堂主令牌,八长老们神色漠然,只是淡淡地说:“现下剑王外孙也成了闯天门中人,还高任堂主,不妨便劝说杨老先生也来总坛长居吧。” “一定一定!”卫靖呵呵地笑说:“我会和他说的。” 这天正午,卫靖在午宴上,以猴堂堂主的身份,率领四个猴堂副堂主──猴樊军、猴贝小路、猴公孙遥、猴阿喜卯足全力地杂耍演戏,仍将李靡逗得乐不可支。 “牛大哥,今晚我想吃牛肉面。”卫靖双手按著厨房那白桌,向正在宰切牛肉的牛大喊。 牛大闷不作声,自顾自地将一条猪切成了数块。卫靖唤了数声,都不见牛大回应,感到有些自讨没趣,他哼哼两声,看看四周的厨子都忙著,他便轻叹一声说:“唉唉,昔日铁角堂的牛堂主现下成了个哑巴大厨,一生都要给关在厨房里替李帮主烧菜煮饭啦,可真埋没了英雄。” 牛大瞪了卫靖一眼,喷出一鼻子怒气,却仍没答理他,只是重重将菜刀砍在砧板上,将牛肉清洗、调理。 卫靖见牛大还是不理他,便追著问:“牛大哥,怎地你好像在生我的气啊?” 牛大仍不理睬卫靖,提著几只鸡走来的牛贰倒是插口说:“小卫新任堂主,咱们高兴都来不及啦,怎地会生你气?” “是啊,我全凭一身驯猴本事,夺得堂主之位,是该好好庆祝庆祝,所以今晚我想吃牛肉面。”卫靖得意地说。 “哼!”牛大瞪了卫靖一眼,又从鼻子发出两怒气。卫靖指著牛大,向牛贰问:“你瞧,他这不就是在生我的气吗?” 牛贰摇了摇头,苦笑说:“大哥,你这又何必,胡先生不也是如此?咱们不也是如此?小卫的爹爹不也是如此?人人各有苦衷,在这时候,很多事都是凑合凑合便算了。” 牛贰见牛大没有回应,便转头和卫靖说:“小卫呀,我这老哥哥也是个倔梆子,他见你对咱们那第三代帮主阿谀谄媚,瞧得有些不顺眼……” 牛大这时突然开了口:“卫靖,你要在闯天门图个高位我没意见,但可别一天到晚将剑王挂在嘴边,污了老人家一世英名。” “我外公确然是英名一世,哈哈。”卫靖也不以为意,拨弄著离他较近的一块牛肉,抓在手上抛呀抛地说:“他便曾和我提起牛家三兄弟的事,土匪横行那年,牛大哥只是个小童,便和牛老爸加入抗匪,跟著大伙儿出生入死,此后成立了铁角堂,可一直是闯天门一支剽悍堂口,是非分明,济弱锄强,我外公脾气古怪,可是倒挺喜欢你们,尤其是牛大哥这臭脾气,他说和他十分相像。哼哼,便是可惜,可惜可惜可惜,可惜可惜可惜可惜可惜……” 牛大听卫靖“可惜”个没完,又见他不停抛著手上那块生牛肉,脸色便更臭了。 牛贰笑著说:“可惜什么?” “可惜那威风八面的铁角堂,如今沦落成小厨子,切切剁剁懒懒散散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便连心中对我这小子有意见,也不敢直说,空有一身武功,也只能对著死牛肉发泄。”卫靖哈哈笑著,将手上的牛肉抛得更高更快了。 “小卫。”牛贰哼哼一笑,忽地出手抓握住了卫靖抛接牛肉那手,说:“牛肉是拿来吃的,不是拿来玩的。” “你怎么知道我玩过了不吃?”卫靖手一弹,将那牛肉自左手弹到了右手,继续抛,同时他让牛贰握住的左手,轻甩摇晃,便震开了牛贰的抓握。 “你这手劲倒是不错。”牛贰有些诧异,又出手抓握卫靖手腕,要去抢那牛肉,牛贰的功夫也偏擒拿路子,他出手快绝,但卫靖闪呀闪地便是不让牛贰将牛肉抢走,牛贰不停扣住他手腕,又不停地让他以奇巧手劲挣脱。 牛贰夺了好半晌,始终夺不回牛肉,便停下手,笑著说:“小卫,你身手好极了,老先生教了你一身功夫。” 卫靖冷笑:“是啊,他教了我一身功夫,便是来这儿耍猴戏给各位看倌瞧的,若是各位瞧得不满意,可以在英雄会上和他老人家反应,但他老人家若是不喜欢你的厨子身份,可不知要向谁反应啦?不晓得昔日铁角堂的弟兄们若是前来与会,见了牛哥哥们,要向谁反应啦。” 第144章 牛大默默不语,牛贰流露出迷惘神情,这时牛参也扛著一缸子水走来,听了卫靖这么说,好奇地问:“以前的弟兄要来啊,好啊好啊,我可想念他们呀!” 牛大哼哼地说:“他们来干嘛?堂子早解散了。” “来打坏蛋呀,谁坏就打谁,土匪坏就打土匪,财主坏就打财主,那败坏先人名声的、那仗势欺人的、那些满肚子阴险鬼怪的,都打。”卫靖声音虽低,但说得倒十分流畅清晰。 “好呀好呀,好久没和人打架了,好像十分过瘾。”牛参呵呵笑著。 “我外公那些传话人四处探找,联系上不少铁角堂旧成员,他们拳头可是痒得很,他们的铁角可一直坚韧如钢铁,就怕昔日堂主头上两只角,已软得和面条一样啦。”卫靖淡淡笑著。 牛大双手握拳,闷不吭声,牛贰看看左右,屏著气息,轻声地问:“小卫,是剑王要你带话进来的吗?剑王有何打算?咱们现在可是食胜天堂的寻常堂众,无权无势……” 卫靖点头回答:“我知道呀,食胜天堂的堂主当然是那胡大厨子,现在这时间,胡大厨子大概和我外公喝茶去了吧,我猜即便是潇洒如大厨子,此时大概也犹豫担忧许多事,不过他犹豫是因为你犹豫,你犹豫也是因为他犹豫,大家都犹豫,大家都担心只有自己孤单一人成不了事,那便真的成不了事啦。相反的,若大家都不犹豫,大家的心中都有兵一百,还有什么事做不到?还有什么样子的坏蛋是打不倒的?” “兵一百?那是啥玩意啊?”牛参搔著头问。 卫靖没有回答牛参,他将那块牛肉还给了牛贰,说:“牛哥哥,晚上便做碗牛肉面给我吃吧,这三年我在山上抓山猪吃,脑袋里想著的,便都是你们做的牛肉面。” 这一日,在那大扬府上的英雄会已经展开,重建后的大扬府比以往更加壮丽华美,庭院中已摆出终日不休的流水宴席,各路英雄好汉成群结队地来,各个帮派团体也纷纷抵达,卸下马车上的厚礼,运进大扬府中。 此时的卫靖仍然在总坛里,他会在十日之后,随著李靡车队,一同前往英雄会上李靡亲临时的盛大晚宴。 这天他也没闲著,他在一群闯天门帮众的护卫下,前往一间饺子馆用餐,他们进入饺子馆时,里头已经坐满了食客,那些食客却不是人,全是猴子。 “你今儿个特别真好看!”卫靖哈哈笑著,和角落的卖艺叔打著招呼,卖艺叔这天将头发涂胶,梳成了个冲天爆炸、怒发冲冠的样子。 “他便是我外公的传话人,是在街边卖艺的,不少猴儿戏码便是他教我的。”卫靖对著跟随他的帮众这么说,他又对卖艺叔说:“闯天门八长老心地善良,设想周到,担心我路上让人欺负,便派人保护我。” 卖艺叔和那些帮众寒暄几声,便大声喊:“再下三百颗饺子!” 厨房中传来了饺子嫂的答话:“来啰。” 饺子馆对面茶楼三楼窗边,一个脑袋探呀探地,不停张望,突地又给拉了回去。 “你这么著急做啥?”茶水店老板瞪了公孙遥一眼。 公孙遥则是有些兴奋地向身旁那带了顶黑色假发的杨仇飞说:“我瞧见卫靖了,他的身边有人服侍,闯天门待他不错。” “什么服侍,分明是监视。”杨仇飞哼了一声说:“老不死可不放心卫靖独自出来闲晃,定是要人看著,记著他一举一动,和谁见面说了甚么话,除了他身边跟著的家伙之外,四周恐怕还有其他人马跟随,所以你小子最好别毛毛躁躁。” “是──”公孙遥点了点头,不敢再出声。 许久之后,卫靖和一干帮众吃得满腹饱胀,满口蒜味,这才满意地领著大批的猴儿离开,在卫靖的带领下,那些猴儿四只一列,乖乖地排成了一条队伍,安安静静地走,那些帮众反倒跟在猴儿身后,也对这些猴儿的规矩模样感到惊奇。 “卖艺叔出来啦……”公孙遥偷瞄著底下。 “别喊他。”杨仇飞看都不看一眼,将杯中清茶喝尽,才说:“再叫三壶茶,喝完才走。” 杨仇飞与茶老板、公孙遥便又喝完了三壶茶,可足足喝了一个时辰,这才离开茶楼,到了楼下时,杨仇飞对公孙遥说:“去买四十个饺子。”公孙遥便依命来到了饺子馆,向整备妥当、重新接待客人的饺子嫂点了四十个水饺。 公孙遥提著两盒共四十个饺子,和杨仇飞、茶水店老板搭上了马车,几经曲折,回到了碧绿山坡上的竹林小屋。 杨仇飞将公孙遥提著的水饺接来,在两只盒中间摸出了纸条,又将水饺还给公孙遥,说:“水饺拿去喂李岳吃吧。” 公孙遥这才知道原来饺子馆里的人也是杨仇飞的传话人,卫靖与卖艺叔约定了日期要领猴子,杨仇飞却料定闯天门会派人跟监,卫靖的手信便于群猴嬉闹之中,送到了饺子嫂手中,再和饺子一同卖给了公孙遥。 杨仇飞将信展开,见到信中卫靖提及他与八长老对答,言及“杨老先生年纪大了,想过安定生活”时,大骂了好一阵,杨仇飞骂完了便说:“那小鬼油嘴滑舌,八个老不死尽管疑心,却也想拉拢我。哼哼,想得倒美,杨家加上卫家,打造绝世兵剑供老不死们拉拢人心藉好夺权。”杨仇飞一面看信一面唾骂,看至书信之末,更是狂笑数声之后接著一阵大骂,他见到书信之末署名──闯天门猴堂堂主卫靖笔,署名之后还盖了一个堂主印记。 “这小王八蛋带著一群猴儿上闯天门骗到了个堂主位子!”杨仇飞哈哈笑了一阵,随即又发起怒,哼哼地骂:“啊呀,这小王八蛋必定打著我剑王招牌招摇撞骗,十足混蛋。” “卫靖真了不起。”公孙遥一面喂著昏昏沉沈的李岳吃著饺子,一面替李岳揉肩捏臂捶捶腿,生怕他连日服药昏睡,睡坏了身子。 “你倒好心,和李岳非亲非故,却将他当爹爹服侍,也不恨他动辄打你。”杨仇飞哼了哼。 “我师父以前对我不差,只是后来脑病加剧,变得喜怒无常。”公孙遥叹了口气说,又将话题导回卫靖,说:“我现在才明白了卫靖当初和我所言之意,我以为我没得选择,报不了仇便无愧赴死,谁知卫靖能够如此轻易地入闯天门,讨得李靡赏识,若他此时要取李靡性命,可是易如反掌。” “那小王八蛋的爷爷是卫云五,外公是杨仇飞,这活儿也只有他能干来如此顺利,飞雪山庄已经公然反闯天门,闯天门自然更加给我面子。”杨仇飞冷笑数声说:“不过说要杀李靡可没那么容易,李靡那家伙身边定然跟著神武堂一干高手,小王八蛋贪多又贪玩,不肯好好跟我学剑,肯定不是神武堂好手的对手。况且……咱们可不是要杀李靡,即便是易如反掌,也不能杀他,若有人杀他,小王八蛋还得出手保护那痴呆傻子。” “嗯,剑王说得是。”公孙遥让杨仇飞说服,暂不对付李靡,他也明白闯天门之恶绝非李靡一人责任,但心中便是有些疙瘩,毕竟他这些年,都是以“杀李靡”作为人生第一目标。他默然半晌,又问:“那咱们什么时候赶赴英雄会?” 杨仇飞又将信看了一遍,骂了一遍,然后才说:“十日之后,卫靖和李靡会前往大扬府,路途中和晚宴上都是造次捣蛋的好机会,飞雪山庄可能会有所行动。但飞雪山庄也知道闯天门定会严防著这两个时机,虚虚实实、尔虞我诈,便瞧那小庄主的智慧了。” “咱们当然不必急著赴会,咱们要摆架子,等他们神兵比赛搞得热热闹闹、吃吃喝喝醉生梦死,再去凑热闹、攀交情。”杨仇飞将信看了第三遍后,将信合上,老神在在地说,又补充一句:“这段时间,便让那小王八蛋尽情地无耻下流吧。” 李靡这一晚却不像前几日那般兴奋活泼了,他索然无味地看著卫靖指挥一票猴儿演武之后,搔了搔头,局促不安地凝思半晌,说:“卫堂主,这个……有一件事我便想不透,你脑袋机灵,替我想想。” “帮主,是什么事?”卫靖问。 “便是那要在英雄大宴上演的猴儿戏,你昨日编想的剧本……”李靡不知如何开口,憋了许久,终于说:“那霸王和蕉王,的确是过命的交情。” “是。”卫靖点点头。 “是好兄弟,好朋友……”李靡追问。 “好兄弟、好朋友。”卫靖仍然点头,又问:“帮主想知道什么?” 此时李靡身旁的女侍不像往常那般多,只有三、五个特别亲近的,李靡喃喃地说:“八猴子当真没将霸王放在眼里?” “戏是这么编的,我和我外公一同编的。”卫靖这么回答。他这些天一面指挥猴儿耍戏给李靡看,等到一百来只猴儿都到齐时,更是热闹非凡,也提议要排场大戏,在英雄宴时让所有的英雄朋友们开开心。 昨晚卫靖将花了一夜誊写出的脚本交给李靡,李靡看过之后却笑不出了。 那则故事是讲一个猴霸王的故事,故事说到那猴霸王天下无敌,有成群的猴儿供其驱使,然则猴霸王的命不长久,很快便死了,换做猴霸王的儿子继位,然则猴霸王的儿子不久也去世了,换猴霸王的孙子继位。 猴霸王的孙子的位置也要保不住了,因为猴霸王有八个老奸巨猾的老猴手下,害死了猴霸王,又害死了猴霸王的儿子,现下要来害猴霸王的孙子了。 八老猴要创立新势力,要瓜分霸王孙子的权力,便连霸王孙子身旁的护卫武士,都让八老猴收买了,无时无刻瞪著一双锐利眼睛看著霸王孙子的颈子。 第145章 便在这时,猴霸王的昔日好友,蕉王的后人要来相助,但八老猴的眼线严密监视,使蕉王后人不知如何将这真相告知霸王的孙子,只好装神弄鬼,编故事让霸王孙子看。 李靡即便再痴痴再傻,也看得出这剧本排的是什么戏,他可是一夜翻来覆去,梦中青眼儿那对锐利青眼便冷冷在他背后瞧著。以致于今日他对青眼儿说:“我和卫堂主要讨论英雄会上大戏,你的杀气太重,都吓著猴儿了。”要青眼儿守在退至龙蟠厅之外。 李靡左思右想,想再一次确认,他终于说:“卫靖,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世交啦,咱们父母的爹爹同样都是大英雄、大豪杰。这个……你便替我想想,那英雄会上要成立的‘闯天总堂’,对我这帮主到底是好是坏?” “帮主呀,我的想法便和那戏里一模一样呀,老坏猴们想要夺权,便只有那一种方法。帮主呀,你可别担心,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只要明日抵达英雄会,在万人眼睛之下,他们可不敢轻举妄动的。”卫靖低声说著。:“到了那时,我外公也会与会,届时我们会有所行动,保护帮主安危。” “是……是嘛?”李靡不安地问。 “是啊,至少英雄会上是安全的,然则接下来的第二个危险时机,是在剿匪大军开出的时候,你想想,剿匪对战时大伙儿忙著厮杀,谁杀了谁都不知道,若是有人存心设计帮主,将这罪过推给土匪,藉著各方势力将土匪也剿了,那便死无对证,那些家伙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拿下权位,将闯天爷打下的基业搁进自个儿口袋啦……”卫靖正色说著,突然他止住了口,抬手示意李靡不再说话。 两只猴儿自龙蟠厅外的楼梯奔上,比手划脚地跳著。卫靖立时挥起了手中扇子,所有的猴儿又跳起了舞、挥拳踢脚、舞刀弄剑。 卫靖一面挥著扇子,一面向李靡连使眼色,李靡正茫然不解,便见到走上楼梯的正是八长老其中两个长老与青眼儿。 李靡打了个冷颤,却照著卫靖的暗示拍手叫好,嚷嚷著:“出剑,出剑,跳……跳……” 那长老冷冷地说:“帮主,十分晚了,明儿个便是英雄大宴,可别耽搁了时间,累著了身体。” “对……对!是晚了……我有点困了……”李靡招了招手,猴子们便停下动作。 卫靖朝李靡深深地鞠了个躬,领著一票猴子,和长老一同退下,留下青眼儿和茫然无措的李靡。 李靡躺在柔滑的软丝大床上,搂著两个姑娘,尽管厚厚的帐帘使他瞧不见外头的青眼儿,但他便是觉得青眼儿仿佛鬼魅一般地看著他、盯著他。 李靡一夜未曾合上眼睛,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 第三十四章斗无双 “樊捕头,听风轩后的小庭僻静无人,秦副堂主要你大可将手下朋友全都带去,他便只一人,要你千万别害怕。”一名无双堂帮众恭恭敬敬地向樊军拱了拱手。 樊军双手交叉于胸前,倚著大扬府内墙门处,望著远处庭院那流水宴席,见著四方宾客们来来去去地喝酒谈天,十分不是滋味,他此时的身份是捕快头头,必须负责维护英雄会秩序安全,在日落交班之前,都必须在大扬府四周巡视护卫,以防有心人蓄意生事捣乱。 “咱们自己有酒有肉,你秦副堂主的好意咱们心领啦!”陈块扬了扬手上的鸡腿。除了樊军以外,水半天、张三龙、虎哥等人一点也不将这维护大扬府秩序的职责放在心上,数日下来吃吃喝喝,与各方人马攀谈闲聊得好不痛快,他们见樊军倒是挺守规矩,再交班之前滴酒不沾,便故意拿著香鸡美酒围在樊军身旁大嚼痛饮,想要瞧瞧樊军的忍耐限度。大伙儿见这秦孟先派来的无双堂帮众,便围了上去。 王道士向那帮众拱拱手说:“回去告诉你秦副堂主,现下大家都是闯天门中人,以前有什么过节也应当结清了,这两天李帮主便要亲临大扬府,若是惹出什么麻烦,你秦副堂主也别想争那堂主之位啦。” 那来人尽管有些怯意,却还是将传话重复了一边,还补充说:“秦副堂主要我这么说的,我只是将秦副堂主的话带给樊捕头,若是樊捕头怯了,也说一声,我回去好向秦副堂主交代。” “我跟你去。”樊军哼了哼,将围住那帮众的陈块等拉开,要那帮众带路。 那帮众吸了几口气,领著樊军转向听风轩,那儿有一片花圆林子,数间亭子,其中一间小亭中坐著一人,便是秦孟先,秦孟先桌上摆著一壶酒,两个杯子,还有一副乌黑双勾和一副拐子。 那帮众将樊军带至了小庭十尺之外,便止住了脚步,示意樊军独自去便成了。 “他确是一人,我去就行了,你们别跟著,免得让人笑话。”樊军对身后跟著的那票霸王巡捕房一干家伙挥了挥手,水半天却哼哼地说:“我就是要跟著,这儿可没规定谁能来谁不能来!” 陈块则说:“别去,小心他使诈!” 樊军见这干家伙缠夹啰唆,也不多言,转身上那亭子,他见秦孟先独斟独饮,便默默坐下,说:“天还亮著,我还没到交班时间,这酒你只好自己喝了。” “无妨。”秦孟先将杯中酒喝尽,指指桌上左边那副拐子,说:“我替你准备的。”又指指右边的双勾,说:“这则是我的。” 樊军拍拍腰间,说:“我自个有。” “好。”秦孟先抓起双勾其中一只,轻抛几下,对樊军说:“我怕当真伤著你,惹人闲话,所以先提醒你,等会我这一勾,要横著划你鼻子,你记得向后仰,别真让我划著了。” “哈哈……”樊军瞪大眼睛,笑了一声,正想回话,突地见秦孟先的身子闪动,他猛地向后一仰,眼前黑色一闪,鼻端沁凉,摸摸,二指上沾了些血,鼻端给划出了约一指宽的小血痕。 “啧!”秦孟先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却又沉下脸来,说:“我不是警告过你了?” “……”樊军拭了拭鼻子,说:“我本来想说‘即便你不提醒,我也闪得过’,看来这话我得吞回去了,秦孟先,这三年你倒没荒废,现在你要与我算帐便是了?” “算帐?”秦孟先哈哈一笑,说:“我和你有什么帐好算?在雷府上我在你脸上划出一道口子,你也打断了我一根臂骨,谁也没亏欠谁,大扬府上神兵比斗也都是按规矩来……樊军,拿出你的拐子,架在手上,我要斩你胳臂了。” “喂……”樊军听秦孟先讲话前言不对后语,但他既见秦孟先方才那记快勾确然迅疾犀利,晓得他说斩就斩,当下也未迟疑,扯下腰间拐子便架上手臂,只听得当的一声,秦孟先黑勾已经嵌在他右臂拐子上。 秦孟先轻轻将那只黑勾抽回,轻轻抚著勾刃,赞叹说:“卫开来先生这乌钢勾的确造得超然绝顶。” 樊军看著右手上那黑铁拐子出现一道深深的裂口,心中也是骇然,秦孟先的双勾路子全仗著超绝速度,攻敌之防范不及,碰上长剑、长柄兵刃还能伺机将之“剪断”,碰上重兵器则以快打慢,并不硬碰,但方才秦孟先随意一勾,便斩入铁拐,可见那乌钢双勾锋锐之极且异常坚韧,若这迅捷双勾又具备“硬碰”的能耐,威力可是翻长数倍。 “若是咱们再战,你三年前那打法便不管用了。”秦孟先三年前神兵会上与樊军一战,那时他的双勾不敢与樊军的粗壮拐子交碰,便落了下风,但他此时这对乌钢双勾,便连拐子也能够剪断了,他轻轻抚摸著那双勾,发出了鬼魅般的轻笑声音。 “这家伙在市场上一双用不著二十银。”樊军扬了扬手上那副黑铁拐子,不屑地说:“你有好家伙,不代表别人都只能用差劲家伙,我的好家伙还没露脸呢。” 秦孟先却像是没听见樊军说话一样,自顾自地说:“留心左手,我要斩你左手了。”他这么说的同时,已经回身跃起,反手一勾斩向樊军左腕。 “妈的,你这人有病!”樊军以拐子架格,左手上的拐子也给斩出了一道裂口,他抓著双拐,后退起身。 秦孟先甫落地,忽地又出一勾,双勾是短兵器,挥扫范围不及长剑大刀,但秦孟先这一扫勾,范围却增大许多,不是他手臂伸长,也不是他身子拉得紧,而是将一勾尾端的圆环上挂在另一勾中段的小勾钉上,一瞬之间便犹如勾子变长一般,差点便要将樊军的颈子给勾断。 樊军摸著颈子上那破口,幸好不是割在血管上,否则便要血溅满天了。他不等秦孟先再攻,忽地反转拐子踏出一步,击出一记拐子拳,拐子尖端抵向秦孟先小腹。 秦孟先扭腰闪开,此时他左手上握著两只扣在一起的勾子,右手本来无勾,但只瞧他右手闪了闪,又多出一勾,朝樊军斩去。樊军遂不及防,猛地抬手格挡,让秦孟先一勾斩断他左手拐子,拐子一截落下,那勾还稍稍砍入手臂。 秦孟先哈哈一笑,将第三勾抽回,挂回腿上系带,樊军这才注意到他腿上也系著一对双勾。秦孟先微微侧身,他背上还背著两对双勾,他得意地说:“我请卫开来先生替我造了四对勾,一共是八只,全带在身上,便是一只打坏了,还有七只可以用,你却不能挂四对拐子在身上。” “这倒是,四对拐子太重了。”樊军哼了哼,甩甩手臂上的血,深深吸一口气,摆出攻守架势说:“废话说得太多,继续。” “樊捕头,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秦孟先又笑,斟了一杯酒,大口饮下,说:“我只是找你叙叙旧,我是很想和你认真斗斗,但现下我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等这事儿尘埃落定,咱们再来玩玩。” 第146章 秦孟先舔了舔勾上的血,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心满意足地转身而去。 “咦?怎地打一半不打了?咱们还没下完注啊!”水半天等人冲上了亭子,围著樊军问:“哇,他斩了你这么多下,怎你一下都没打著他,咱们都赌你赢,你快追上去打!” “哼!”樊军看著秦孟先的背影,心中老大不是滋味,他捡起地上的断拐子,也颇为心惊,恨恨地说:“这家伙阴阳怪气,你们可得离他远些。” □ 深夜,月光明亮,樊军坐在分配的房中桌前自斟自饮,他手臂和颈子上还包覆著白纱,渗出淡淡的血丝,他捏著那截被斩断的拐子,反覆打量,一合眼便是秦孟先那凌厉勾势,心中想的全是白昼时与秦孟先短短的一斗,他心中可不服气,左思右想,模拟著若有一天认真与之交战时要如何取胜,他瞧了瞧床边枕头,又一杯喝干杯中烈酒,哼哼笑了笑:“何必庸人自扰,你有好兵器,我也有好兵器,二十银钱的拐子让你斩断又如何?我便不信那玩意会输给你!” 樊军边说,一面又要斟酒,但听见门外几声低沉敲门声,他怔了怔,问:“谁?” “樊兄,是我。”一个陌生男子声答著。 樊军怔了怔,上前开门,门外站著一个满脸胡子的消瘦男子,那男子低声说:“我是卫靖的朋友,公孙遥。” 樊军一惊,将他拉入屋中,请他坐下,问:“你……你怎么也来啦!你又来杀李靡啦?你怎么和我印象中不太一样?” “樊兄,我易容啦。”公孙遥摸了摸脸上的假胡子与凹凸猪皮,说:“樊兄,我不太会说话,若有得罪,请多见谅。本来我不该来找你,但我信得过你,卫靖也信得过你,我便直接和你说,我这一次来,还是来闹事的。” 樊军默然了半晌,说:“你既然知道我现下身份,还光明正大地说要来闹事,不怕惹祸上身?” 公孙遥摇摇头说:“樊兄,我连死都不怕啦,但我便不相信你真心要替闯天门卖命。” 樊军哼了一声,说:“当捕快混口饭吃罢了,即便是卖命,也是为海来卖命,和闯天门何干?” “这便是了,既然如此……”公孙遥顿了顿,正要继续开口,突然被樊军示意住口,樊军朝他使了个眼色,说:“有人来了。”樊军不等公孙遥应答,便将他提了起来,塞入床下,但那床小,且对著门,樊军便将蜡烛也扇熄了,以免这个曾经主谋刺杀帮主的重犯给人发现。 “樊大哥,你睡了吗?”门外传来曲子燕的声音。 “嗯……我正熄了灯,准备要睡……” “你能不能晚点睡。”曲子燕边问,已经伸手推门,门打开,里头的樊军站在床前,模样有些不自在,这是因为他床底下塞了个公孙遥的缘故。 “樊大哥,这些天我一直有话想对你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本来……本来我想找你上通天河畔,两人独处,但为了英雄会这活动,月临堂上下都忙得很,一直没有这机会。”曲子燕扭怩说著,她手中还提著一壶酒和一袋小菜,身上那淡紫长裙也像是匆忙之间换上去的,脸上施了比平常更多的妆,此时她背著门外月光,脸上的妆瞧不明显,但耳上两枚耳饰却闪闪耀著。 樊军来到门边,说:“子燕,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们上外边说去。” 曲子燕摇摇头,挤进屋里,将门掩上,尴尬地笑著:“虽说……咱们这样有些不妥,但现下夜虽深,外头却仍然有人,我不想让人见了我这模样……我……你,你别点灯,这样就行了。”曲子燕的双颊热烫,伸手按住了樊军伸向烛台的手。 “今晚的月亮可真大……”樊军看看窗外,他这间宿房和水半天等宿房相邻,但此时水半天等人仍在其他地方痛饮赌斗、喧闹玩乐,因此他这房四周也算静僻,虽然房中没点灯,但窗外映射入屋的月光也能让两人依稀见著对方的脸。 “樊大哥,我已经决定了,这英雄会之后,我……我便不是月临堂的副堂主了……”曲子燕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微笑地说。 “什么!”樊军一愣,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曲子燕用手指在桌上划著圈,她细声地说:“其实我也不希罕当这副堂主,只是以前一直没啥事好做,现下我有了新的想法奇qisuu.书,想做些新的事,我想上别的地方走走,不一定要窝在这海来,樊大哥,你能陪著我吗?” 樊军看著暗沈房中曲子燕那对莹亮眼睛,一时间他喉间梗了千言万语,但一句都说不上来,他伸手按了按曲子燕的手,微微侧头呢喃著:“到时候……摆几桌酒和老朋友痛饮一晚,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樊大哥,又没说永远不回来了,咱们即便是离开了闯天门,仍然能够时常回来和大家聚聚呀!”曲子燕呵呵笑著,她知道樊军这样说,便是应允了。 “对……对……”樊军也是一笑,突然见到窗边人影晃动,他低声对曲子燕说:“又有人来了。” 曲子燕一惊,四处探看,果然见到窗边脑袋晃动,她可不愿意让人知道她一个月临堂副堂主,在深夜中穿著浅紫裙装窝在一个大男人房中,但她一时也不知作何反应,只能急急地起身要走。 “你现在出去不正好被人看见了!”樊军将她拉上床,用被子盖了起来。 几支飞箭自窗外射入,直直射向床。樊军拉起一张椅子,一把将那几只飞箭打坠,顺手又将椅子扔砸出窗,怒骂:“谁!” 另一边的窗子?啷一声散了,扑入两个黑衣男人,抽拔出腰刀便朝樊军身上斩,樊军沉身弓腿,三拳两脚将一个持刀汉子轰在墙上,软软地瘫垂倒地。 又是两个黑衣男人扑进了房,也拔出腰刀,三个围著樊军猛砍,樊军左右闪避,一刀也没给砍著,他又惊又怒,抬腿又踢倒一个汉子,愤怒问著:“又是飞雪山庄那些贼?” 磅的一声,大门也给踢破,又是三个汉子杀入,除却两个被打倒的汉子,此时一共是五个男人挥刀劈斩樊军,这下子樊军抵敌不过了,他手上没有兵刃,本想破窗而逃,又怕来人上床要伤曲子燕。他正为难时,突然见到对方五人之中一下子倒了两人,正觉得奇怪,又听得一人唉呀一声,瘫软倒地,在地上滚著,樊军瞧瞧床下,知道是公孙遥在床底出剑帮他,此时攻入的七人中有五个都倒了,樊军也抖擞了精神,吆喝几声,一记顶肘将一人轰出了屋外,回身一拳将最后一人打得扑地晕死。 一声低吼,又一个汉子扑冲进屋,缓缓拔出背上大刀。 “你不是飞雪山庄的人?”樊军正惊愕著,那人朝著樊军脑袋一记重劈,樊军闪过,那人追击,左右劈斩,且腾手出拳,攻势凌厉凶狠。 樊军让他划了一刀,击了一拳,呕出一口血,翻摔上床,压得那被里尖叫一声:“樊大哥!” 那大刀汉子似乎也怔了怔,跟著阴狠一笑,又举刀追去,突然闪身后退,歪著头睨视床下,不解床底下怎会有埋伏。 樊军跳下了床,手上还提著自枕头底下翻出的一只黑袋子,他抹抹嘴上的血,愤怒说著:“憋了一肚子气,你倒送上门来。”樊军边说,一把扯破了黑布袋子,向上一抛,接著,当当对抵了两下,是沉沉的铁器声响,是卫靖造给他的那对巨龙拐子,他低沉身子,深深吸了口气再呼出,说:“来吧。唐彪。” 那大刀汉子在月光映射之下,歪斜著头,一只眼睛上戴著黑皮眼罩,正是豹子堂的唐彪,他也发出了低冷的笑声,抡动大刀扫向樊军。 两人在房中游斗起来,那些瘫倒在地上的家伙被两人踩得不住呕血,本来还能爬起来的也给踩昏了,本来昏的几乎要被踩死了。 樊军本来还左右闪避,心疼那对拐子,但他见唐彪攻势太烈,每刀都灌注著深仇大恨,知道若是自己不打起万分精神全力相搏,可能便要命丧在他那大刀下了。 三年前唐彪在大扬府上还未见到樊军上场比试神兵,便让贝小路的药酒灌晕,又让樊军和卫靖追入厕所痛打一顿,还给贝小路淋了一裤裆子腐蚀药水,连夜送医。他只知道樊军使的是一身近身硬格的拳术,却没见过樊军倒持拐子对敌,此时房中暗沈,他见到樊军拳头忽长忽短,拳势迅猛,感到难以应付,便绕至门边,到了外头。 樊军左一拉、右一挑,将房中那些袭击汉子,一个一个全扔出了屋外,跟著大步一跨,也追杀出去。 外头躺著一个一个晕死黑衣汉子,唐彪持著大刀站在外头庭院,将刀高举对著月光凝视,露出惊讶神情,他那大刀刃面有著大小缺口,都是让樊军那对巨龙拐子背上那道龙鳍打出来的。 当时卫靖向杨仇飞讨了一块人工月儿铁,犹豫了许久,将那人工月儿铁分成数份,包括他的八手小刀,以及这拐子上头的龙鳍龙尾两部分,都是那人工月儿铁,而这巨龙拐子龙鳍以外的部分也不含糊,可是上等乌钢辅以杨仇飞精研的各种添加材料,一般的名刀宝剑可难以伤这拐子。 “哈──”樊军也看了看左右手上的拐子,见到两条大龙在拐子上威风凛凛,除了几片麟上有些小凹痕外,其余一点伤都没有,可欣喜极了,他大吼一声,几步窜上,朝唐彪发拳。 唐彪也挥动大刀应战,两人又猛斗一阵,拳来脚往,刀来拐子去,唐彪一记重劈让樊军抬手挡下,樊军另一手的拐子勾出,重重砸在大刀上,只听得喀啷一声,那大刀齐中断成两截。 第147章 唐彪惊愕之中变招弃刀,张爪袭向樊军双目,樊军扬手挡格,逼得唐彪只能收手,否则要是打在拐子龙身上,手便要残了。樊军可不等唐彪再攻,忽出一脚,将唐彪踢出了数尺之外,弯腰跪下。 “喝──”四周传出了杀声,二十来个黑衣汉子杀了上来,都持著兵器,带头的是唐铁,唐铁挺著一支钢枪,照著樊军后背攥来,樊军回身挡开钢枪,和这批黑衣汉子展开游斗,他全神贯注,只守不攻,几十招打下来,霹哩啪啦爆裂声不绝于耳,一半以上的黑衣汉子手上的刀剑都崩裂断碎,望著手上的残兵断剑骂个不停。 “卫靖这小子真有一套!”樊军可是亢奋极了,他好久没这样过瘾,转身一脚,又将一个黑衣汉子踢飞。 此时唐彪也接过了新的大刀,和弟弟唐铁前后夹击樊军,樊军便吃力许多,左支右闪不停后退,退到了房舍墙边,唐铁一记撮刺没刺中樊军,掼入了墙里,樊军左臂一沉夹住了钢枪,右手倒持拐子,和唐彪的大刀互格。 “住手──”一声尖叱,房舍后方也涌来了一批人,个个腰间配剑,皆是女子,带头的妇人结著发髻,一身白衣披著黑袍子,她是月临堂的堂主,曲子燕的妈妈曲文瑛,她高声说:“唐彪、唐铁,你俩兄弟想干什么?以为夜里穿著黑衣,别人便瞧不出你们是豹子堂的人啦?” 唐铁和唐彪以二打一,虽然占了上风,但一时也无法击败樊军,此时见到月临堂围来的人是他们三倍之多,只好停下攻势,向后退开。唐铁说:“曲堂主,这厮害得我哥哥好惨,这笔帐豹子堂非算不可,我爹爹现下还未赶到,过两天待他亲临,便亲自向帮主禀告这事前因后果,要帮主主持公道,将这厮碎尸万段。” “既然要禀告帮主,又何必摸黑夜袭,这么多人打他一个,这可是豹子堂的作风?你们要报私仇,也应当等英雄大会之后再说,樊捕快负责此次英雄会的周边安全,你们岂不是蓄意捣乱?”曲文瑛身旁一个堂众出声斥责。 唐彪、唐铁互看了一眼,又是讶异又是愤恨,他们的消息不够灵通,只知道樊军混上了个捕快职位,却不知道樊军和月临堂的关系如此密切,此时他们面面相觑,只好说:“这家伙和豹子堂有深仇大恨,月临堂的人要护著他是吧,那便等爹爹和帮主都到了,大伙儿将事情摊开来讲个分明。” “哼哼!最好是摊开来讲个分明,就怕有人遮遮掩掩敢做不敢当。”樊军冷笑几声。 唐铁指著樊军怒骂:“哼!你好意思说这话,男人打架,逞凶斗狠那也罢了,你打不过我哥哥,便施以无耻伎俩,将他……将他……” “哈哈……”樊军想起当时唐彪中了贝小路的迷药却不自知,让贝小路淋下腐毒药水也是在昏迷之时,自然以为这卑劣手段是樊军和卫靖干的。然而即便如此,樊军也无意解释,他朗声说:“你别装无辜,你两兄弟行事作风大家清楚得很,你哥哥的仇人可不只我一个,害他那样惨倒是另有其人,我还觉得便宜了你,当时要是让我下手,他一条命已经没了,豹子堂要私下报仇,时间地点说一声,我樊军奉陪到底!” 唐彪沉声怒骂,但见情势已然逆转,只好愤然转身,领著一票黑衣汉子离去,唐铁指著樊军骂了几句,这才跟著哥哥离开。 曲文瑛扬了扬手,一干月临堂的帮众便都将长剑收回,曲文瑛蹙著眉头,来到樊军面前,瞪视著他。 樊军让曲文瑛瞧得心虚,低下了头,说:“曲堂主,我和豹子堂这恩怨是在三年前结下的,要解释起来,可也得费一番功夫。不过我樊军自认问心无愧,要是再碰上唐彪,他不找我麻烦,我也要找他麻烦,这恩怨难以了结。”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和唐彪的恩怨,我也没开口问你这事儿,你解释个什么劲?这事儿你问心无愧,说得铿锵有力,那另一件事呢?”曲文瑛哼了一声,眼神更加犀利。 樊军支唔几声,看著一票月临堂帮众眼睛全盯著他看,只好吃了秤铊铁了心,不吭声就是不吭声。 曲文瑛挥了挥手,向月临堂那干帮众说:“你们先退下,我有话要问这小子。” 月临堂的帮众领了号令,退得老远,还派出几个帮众在暗处远远守著,就怕豹子堂又来生事。 “现在没人了,你喊我女儿出来吧。”曲文瑛冷冷地说。 “曲……曲堂主,你听我解释,子燕她……是来找过我……不过”樊军打了个冷颤,连连摇头。 曲文瑛冷笑两声,伸手指向远处梨华院高墙上的窗说:“我便在那儿亲眼看著她进你房里,你最好别撒谎,否则这问心无愧的铁汉模样可要大打折扣。” 樊军哑然无语,房中传出了曲子燕的呼唤:“妈妈,你别为难他!” 曲子燕这才持著一柄断剑走出,她本让樊军扔上了床,但担心樊军安危,在樊军杀出大战时,忍不住下床到窗边偷看,她见樊军让豹子堂两兄弟逼到了墙边,本在地上拣了柄断剑,想趁著唐彪靠近窗边时出剑偷袭,但听见妈妈的声音,可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她知道妈妈将其他帮众都赶走了,这才愿意现身,她将那柄剑扔在地上,低著头说:“我来找樊大哥谈事情,谁知道那些家伙来偷袭,我怕让人瞧见,只好躲在房里,可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曲文瑛上前一把揪住了曲子燕的耳朵,骂:“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又怕人家瞧见?是啊,堂堂一个月临堂副堂主,连配剑都没带在身上,将一张脸涂得像是酒楼里的小姑娘一样,当然怕人瞧啦!” 曲子燕红了眼眶,说:“樊大哥他……他不喜欢和‘月临堂的曲副堂主’说话,只想和‘寻常姑娘曲子燕’说话,我……我只是想和他说些话而已……” “是吗?”曲文瑛将目光转向樊军,冷冷地说:“原来有人嫌咱们月临堂这块招牌脏,不想和咱月临堂的人说话。” 樊军听她母女俩一搭一唱,听得一头雾水,惊愕地连连摇头说:“我……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了?曲堂主,月临堂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樊军可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呀!” 曲子燕拉了拉曲文瑛的手:“妈妈,不是咱月临堂的招牌脏,是……是……你自个心里也清楚,你自个也说常说咱是‘闯天爷的月临堂’不是‘李靡的月临堂’……” “闭嘴!”曲文瑛怒叱一声,看看左右,又看了看吓著了的曲子燕,这才放低声音:“你不是小孩子,应当知道有些话只能关在家里头讲,绝不能在外头说。” “樊大哥不是外人……”曲子燕伸了伸舌头,但她也知道这儿可不是她家,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后果可是极其严重,便说:“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乱说了……” “小子,我不反对女儿和你一块儿,不过你这家伙也好歹拿出点诚意,别让人看笑话,说咱家女儿一天到晚死缠著你,从现在开始,我不许她来看你,你若想她,便主动去找她!”曲文瑛骂了几句,解下身上的黑色袍子,披在曲子燕的肩上,拉著她离去。 樊军叹了口气,转身回房,只觉得自己倒楣过了头,实在冤枉,他踢了踢床底,不见动静,原来公孙遥神不知鬼不觉地跳窗走了,樊军更加郁闷,也不睡了,将桌椅扶正,吃起了曲子燕带来的小菜,他喝了几杯自个儿的酒,又斟了杯曲子燕带来的酒,那酒清白如水,入口醇厚芬芳,流入喉后逐渐发热,犹如吞下一条火龙,樊军不禁大呼一声:“好!” “樊军,你怎么啦,怎还在睡?”老许等人推门进了樊军房间,见樊军瘫倒在床上,呼噜鼾响。大伙儿拉他半晌,这才将他摇醒,见他还微闭著眼睛喃喃自语,颇为惊奇。 虎哥拿起桌上那七分满的酒壶,好奇摇晃著:“我第一次见他醉成这样,他喝这是什么酒?”他边说边嗅了嗅壶口,说:“这酒好呀!” 曲子燕心虚地退到门边,向身后的月临堂随从吩咐:“快去备水让樊大哥洗脸,再去沏壶浓茶,越浓越好。” 原来当日卫靖提点她,若邀樊军上通天河畔谈心,带著的那酒是越烈越好,曲子燕便也照著作了,私下向帮中其他弟兄们探询,找著了一壶不下当年落凤轩不过三的极烈好酒,名为“腹中火”,昨晚曲子燕便是带著这壶酒来敲樊军的门。 之后樊军独饮时,可没这心理准备,一杯大扬府上的美酒、一杯腹中火,混酒交杂了数杯,樊军很快便不省人事,一睡至今。 大伙儿七手八脚地灌了樊军数杯浓茶,又将他押到井旁,泼了他数桶水,这才让他清醒了些。樊军换上了干净衣服,还觉得头晕反胃,呆楞楞地倚著大树吹风,此时天已近晚,老许等拿著那壶腹中火,围著樊军,大伙儿轮流一人一小杯地喝,都痛快得哇哇大叫,直嚷著这酒极烈。 “子燕……你妈妈……不是不让你来找我了吗?”樊军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大伙儿的吵闹声登时停止,全将目光放到了曲子燕身上,本来站在樊军身旁,陪他看天的曲子燕,一下子胀红了脸,说:“我现下还是月临堂副堂主,负责这次大扬府上的秩序安危,你是捕快头头,咱们现在可是再行公务,什么找不找的?” “嗯。”樊军点了点头,默了半晌,撑著身子要走,边说:“天色已晚,闯天门帮主应当要来了吧,大伙儿还是回到岗位巡视吧,咱们顶著这头衔在这儿吃喝玩乐,总也得尽好自己的职责。” 老许等互视一眼,哈哈大笑说:“樊军,咱们的职责早已尽啦,现在已经交班啦,你睡得和死牛一样,李靡在中午之前便已来到,一场午宴可是热闹极绝顶,你没瞧见真是可惜!” 第148章 水半天插嘴叫著:“你没见到小卫也跟在李靡身后,他可威风啦,现在是堂主,整个堂就他一个人,其余都是猴子,笑死我啦──” 原来这次李靡前来,为了避免飞雪山庄在道路上搞些捉弄诡诈,便趁著白昼光亮时动身,和以往神兵宴都举办在夜晚不同,这场午宴可办得风光盛大。除却了那一如往常的李靡登场时万众欢腾、大礼纷呈、贵宾致词之外,卫靖还以猴堂堂主的身份,献上了一场小戏,炒热气氛,压轴的大戏还排在数天后。 这午宴上,也是闯天总堂正式成立的日子,李靡接任了堂主的大印,八长老也名正言顺地接任总堂副堂主之位,至此之后,发布闯天门大小号令之印,都从帮主的金印,换成了总堂堂主之印。 在午宴上除了宣告海来周边土匪情势之外,还有另一场戏码让与会众人期待万分,甚至压过了即将登场的神兵比赛,那便是无双堂四位副堂主的捉对武斗,可是由李靡亲自向大家宣布的。 所有的人都知道久悬未决的无双堂堂主之位,会在这一次英雄会中决定,但大伙儿可没料到李靡会想出让四个副堂主直接动手过招比试这戏码,尽管八长老补充这武斗戏码只是英雄会上一场热闹,无双堂堂主之位仍得由剿匪时各副堂主战绩表现决定,但是大伙儿私下还是还是认为,若能在这无双堂武斗场子技压另三个副堂主,之后要一举夺下堂主之位,可是顺利许多。 “哗──我竟然错过这场好戏!”樊军听了也颇为愕然,这才知道昨日秦孟先迫不及待找他试试那黑勾,便是为了这场武斗比试。他急急地问:“那是谁赢啦?” “还没比呢!”“你酒还没醒,耳朵不灵光啦。”众人起哄取笑。 “这比试订在明儿个神兵初试之后,作为压轴。”王道士解释:“明儿个以抽签决定四个副堂主彼此对手,两个胜出的副堂主,便于五日后的神兵复赛时再战,打出一个无双堂第一。” 樊军点了点头,说:“哼哼,这么一来,输的家伙可十分丢脸,即便是之后剿匪立了大功,上任堂主,又如何服众?” “八长老说这比试是‘兄弟比划,点到即止,不伤感情’但听说那四个副堂主私下都签了生死状,还各自点了个代理副堂主,你说这刺不刺激。”老许插口说。 “依我看呢,这便是八长老的城府算计,这无双堂四个副堂主明争暗斗这么些年,人尽皆知,要谁出任堂主,另外三个都不服气,剿匪之战时若是他们仍如此暗斗,彼此互扯后腿,对抗匪行动可是有害无益,干脆便让他们打上一架,输赢各凭本事,无双堂的堂众自会将胜出的那个视为未来堂主,本来僵持不下的四个角,成了一角独大,这纷争便能消弥许多。”王道士这样子判断。 大伙儿交头接耳,都觉得有理,水半天举起大拇指说:“牛鼻子……不愧是咱们里头的智多星……想得比咱们都多,说得比咱们都有道理,我同意……你的看法,我赏你一杯美酒……”水半天摇摇晃晃地说完,将壶中最后一些腹中火倒入杯中,要敬王道士,但他已醉得东倒西歪,手一抖,一杯子腹中火全洒在地上,渗入了土里。 □ “这是个屁推论,哪有这么简单!”杨仇飞将杯放下,背著手来到窗边,遥看著灯火通明的大扬府。 这间客栈客人稀疏,夜里空空荡荡,由于整个店面都让杨仇飞包下了,客店老板也乐得将店门拉下,每日负责采买食材,料理三餐便是。 公孙遥唯唯诺诺地起身,想问,又不敢问,他每隔三、四日,便会将在大扬府上所见所闻,带来这客栈报给杨仇飞,这晚他带著无双堂武斗比试的消息来到客栈,且做出了与王道士差不多的推断,立时惹了杨仇飞一个白眼。 杨仇飞在窗边伫看了一会儿,冷冷笑著说:“那小王八蛋一番鬼心眼,倒是让老不死们顺水推舟,名正言顺地搞这把戏。” 公孙遥不解地看著杨仇飞,一旁的卖艺叔才说:“李靡会有这兴致,想瞧瞧无双堂堂主动手互斗,倒是小剑王暗中推波助澜,小剑王在总坛之中探得消息,八长老与无双堂某个副堂主私下交好,他判定将来无双堂堂主之位,必然早已内定,因而故意排演一出无双堂副堂主之斗的猴戏惹得李靡心痒难耐,想瞧瞧这四个副堂主若是真正单打独斗时,孰强孰弱。” 公孙遥每日在大扬府中探情时,杨仇飞一方也都会从各个管道得到卫靖捎来密报,卫靖在总坛中与食胜天堂混得熟捻,在食胜天堂的暗助之下,消息密报自藉著采运送食材时辗转带出,传递得十分顺利。 “无双堂势力庞大,堂众比闯天门其他堂口加起来还多,若是生出个共主儿,于老不死夺权可极为不利,即便和四个副堂主之一套交情、搞内定,也是不得不然的下策。”杨仇飞回到了座位,啜了口茶,继续说:“据你说,那四个家伙在酒酣耳热之际,还私下签了生死状,推举了代理副堂主,这可是真有其事?” 公孙遥连连点头说:“当时宴席上李靡和八长老等退了席,大伙儿热热闹闹都在讨论此事,有人说:‘点到即止多没意思’又有人说:‘刀剑无眼,真杀真打难免杀出伤来’,到了最后,这生死状和代理副堂主便给拱了出来,但我瞧四个副堂主倒都胸有成竹,每个都觉得自己能赢一般。” “这便连成一块了……”杨仇飞顿了顿,说:“这‘代理副堂主’的人选,我看八成也是老不死安排多年的心腹,就如同当初他们安排马天敬在李岳身边一般,倘若比试中死了一个,老不死便赚了一个,伤了一个,老不死便赚了半个。得了无双堂的势力,届时老不死的地位便更加稳固了。” “那么现在咱们该如何反应?”公孙遥问。 “不用反应,一切如常。”杨仇飞淡淡地说:“老不死怎么玩,咱们学著他玩便是了,剑王这块招牌老归老,擦擦,还是亮的。” □ 翌日午后,英雄宴上的余兴节目便是神兵大赛,参赛的铸剑师父一一上台,李靡懒洋洋地倚靠在黄金大椅上张著大口,任身旁女侍捏著金黄鸡肉块在托盘上的小碟中沾起各色酱料,送入他的口中,似乎对台上的神兵初试失去了兴趣。 “李氏剑铺李大文、张家张铁匠、雷神剑房文先生、沈家剑沉云、周记铁铺周飞虎,上台──”随著主持人的呼唤声音,五个老少男人依序上台。 在远处观赛的公孙遥有些愕然,他挤近些,想瞧个清楚那最后上台周记铁铺周飞虎,一头张狂卷发,皮肤黝黑,眼神凌厉,正是百叠屋村的周彰。 卫靖也注意到了周彰,颇觉惊奇,他记得那夜破庙之中与贝小路小会片刻的“天鹰盟周帮主”应当就是这个周彰,照著他和外公的推断,这周彰极有可能是八长老的人,负责煽动串连各地土匪帮会,等于是土匪之中的内鬼。 卫靖侧头想了想,又见到远处观战的公孙遥不停向前,他心中一凛,心想可不能让周彰认出了公孙遥,这是因为周彰与八长老既是同伙,那么八长老便应当约略知道李岳与公孙遥的师徒关系。 倘若公孙遥的身份曝光,那么必定会受到监视跟踪,若因此使得公孙遥与杨仇飞之间的联系也曝了光,剑王这块招牌便不管用了。 卫靖正急迫之间,公孙遥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他低了低头向后退去,不再向前推挤。 卫靖松了口气,将目光放回台子上的演武,盯著舞弄著双刀的周彰,周彰那双刀也是极好,刀身通体金黄,两柄刀以钢索相连著双刀刀柄,只见到周彰持著双刀左右挥舞,身手健捷,刀势雄猛,独占了大半边舞台,另外四个铸剑师父让周彰的刀势逼得挤成了一团,一面评审席上露齿微笑,一面向周彰低声抱怨:“你这家伙想一个人独霸整个场子呀!” 评审们将一个个珠子置上木台,周彰拿了接近满分的高分,其余四人则全给无双堂的侍卫轰下了台,周彰倒持双刀,向李靡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接下来的漫长初试让李靡瞧得呵欠连连,但也并未埋怨些什么,总算到了黄昏,无双堂的四个副堂主纷纷持著兵刃站到了大台前,四个人眼神都直视前方。 李靡的精神总算好了些,抹了抹嘴,起身说了些“点到即止”、“别伤了和气”之类的客套话,坐下时又补了一句:“打漂亮些,让我解解闷。” 两个帮众走近李靡,一个捧著一个木盒,另一个提著竹篮,李靡将手伸入木盒,取出一根竹筒,竹筒一端绑著红巾,李靡将这竹筒放入了帮众提著的篮子中,跟著又取出一根竹筒,也放入篮中。 两个帮众绕回台前,捧著木盒的帮众将木盒倒转,朝另一只空竹篮子摇了摇,又掉出两根竹筒。两个帮众分别提起两个竹篮,一同揭开竹筒上的红巾,取出藏于其中的字条,念出字条上的名号──“第一战,秦孟先、马天敬;第二战,鲁雄、满全利” 那帮众念出名号时,厅堂中如雷轰响,无双堂四个副堂主各自的喽啰手下们,无一不扯破喉咙,替自己的主子鼓舞助威,偶而还夹杂几句贬低对方的叫骂声:“姓秦的哪里是咱马副堂主的对手!”“鲁堂主好──” “樊军,你瞧秦孟先和马天敬谁厉害些?”远处观战的水半天,拍著樊军的胳臂。樊军想了想,回答:“三年前那场比斗,马天敬的九节鞭不好对付,伤我伤得最重,但不同兵刃间有相克之道,九节鞭对上双勾是如何下场,也得打过才知道。” 第149章 另一头张三龙、虎哥已经吆喝著周边英雄好汉们下起注来,这押注也成了五五波,没人有十成把握。 台子上的秦孟先与马天敬已然摆开了架势,两人却像是石雕一般,双脚牢牢钉在地上,没人上前一步,马天敬一手直举,任那九节鞭直直垂著,触及地板,缓缓地摇动;秦孟先则是双臂低垂,轻轻地晃著手上那对双勾,他腰间也挂著一对双勾,背上倒没多背著另外两对双勾。 “你们怎么啦?怎不动呀?”李靡忍不住喊著。 “是!帮主。”两人却是同时向后退了一步,缓缓挪移脚步,在台子上绕起了圈圈。 “你们怎地……”李靡看他们绕了三个圈圈,更不耐烦,又要喊叫,突然便见马天敬一扬手,那九节鞭倏地笔直朝秦孟先脸面抽去,秦孟先向后一跃,避开了这鞭。 马天敬一动手,便一手接著一手,长鞭甫落,复又抖起,像是飞箭一般一记一记打向秦孟先,秦孟先左右闪避,没中一鞭,他逮著了个空隙,黑勾一起,扣住了九节鞭的第二截,跟著他左手一扬,左手上的黑勾直直朝马天敬射去。 马天敬侧身避开,黑勾射向场子外的满全利,满全利冷冷笑著,举剑一格,将黑勾击落。 只见秦孟先才扔出一只黑勾,左手上又生出了一只黑勾,是他从挂在腰间的备用黑勾,他身形奇快,已经闪到了马天敬身前,一勾子朝著马天敬握著九节鞭的右手斩下。 眼看那勾便要斩下马天敬的右腕,秦孟先却突然止住动作,以勾子遮住头脸,弃了那缠在九节鞭上的黑勾,向侧边一跃,同时,一记银光闪烁,一只九节鞭唰地在秦孟先脑袋边抽闪。 两人又保持了一段距离。 台下观战的宾客们、帮众们爆出了热烈响声,有的说秦孟先手下留情,有的说若是秦孟先闪得慢,脸上就要多个窟窿。 原来马天敬腰间也挂著一副备用九节鞭,当秦孟先跃起要斩马天敬手腕时,马天敬避无可避,便放弃守御,以腰间的备用九节鞭,朝秦孟先脑袋轰击,以一手换一头,秦孟先当然不换,只好弃了黑勾跃开。 这下子秦孟先的两对双勾,只剩下了一对,马天敬则是朗笑了几声,轻甩九节鞭,将那缠在鞭上的黑勾向秦孟先抛去,说:“秦副堂主,您别太认真,同门兄弟比划比划罢了。” “那可多谢你了。”秦孟先尖锐一笑,双勾扬起,接著了那只给扔回来的勾子,只见到秦孟先身影快绝,一勾接著一勾狂斩,那抛在空中的第三只勾,时而在另两只勾上弹甩飞扬,时而扣在其中一只勾上作长勾使用;马天敬也甩动双鞭回应,双鞭舞成了个大牢笼,将自己守得固若金汤。 只见到台子上黑影飞闪,银光烁烁,除了九节鞭挥动时的节撞声响之外,竟没有一声两人兵刃互格之声,全因秦孟先速度快绝,每每察觉攻势会被阻下便立时变招,转攻他处。 马天敬却嘿嘿两声,转守为攻,两条九节鞭轮流直击秦孟先全身上下,马天敬一旦发动攻势,便又将两人距离拉远,变成了马天敬打得到秦孟先、秦孟先打不到马天敬的局面。 喀啷一声,两人的兵刃终于再次交会,是秦孟先的双勾夹住了马天敬的九节鞭,只见他手法奇快,两只黑勾已扣成一副大剪,交由右手握著,腾出的左手则接著了那落下的第三只勾,又扣住下马天敬另一条甩来的鞭。 秦孟先以三只黑勾,缠住了马天敬两条长鞭,台子上两人僵持不下,又绕起了圈圈。 绕到了第三圈,秦孟先双手交撞,右手上的黑勾大剪得以施力,喀啦一声剪断了马天敬九节鞭前头三截。 两人同时变招,马天敬已那断了三截的“六截鞭”,甩向秦孟先,秦孟先却回身抬手,以缠著另一只九节鞭的单勾挡下那六截鞭,再以右手上的双勾大剪剪住了缠著单勾的九节鞭,双手再撞,喀啦一剪,剪下了九节鞭其中六截。 “哗──”大伙儿爆出如雷爆喊,秦孟先已经跃开数尺,重新摆出架势,另一边的马天敬却一手持著「三截鞭”、一手持著「六截鞭”,惊愕愤然地瞪著秦孟先,他那九节鞭的鞭身都打磨的锋锐如刀,那给剪落的鞭身没有握柄,便无法持使利用,他试图以六截鞭去卷动地上的残鞭,但秦孟先又已攻来,出手如电,一勾一勾狂扫。 马天敬的三截鞭比秦孟先的勾子还短,几乎没有攻击力,另一手的六截鞭苦战秦孟先的“三勾”,渐感吃力,连连后退,秦孟先攻势更加凶烈,大伙儿还没瞧个清楚,便见到两人又跃开来,分立台子两端。 秦孟先的肩上多了道让“三截鞭”抽扫划过的溅血口子,而马天敬另一只“六截鞭”,竟只剩下一截,好似一柄折断的匕首一般。 “秦副堂主见红,秦副堂主输啦!”“放屁,马天敬手上的兵刃是啥样子,马天敬才输了!” “哈哈,秦副堂主好身手,你也去包扎伤口,我也借副兵刃,咱们再打过。”马天敬笑说,转身便要下台。 “我的勾子借你吧。”秦孟先也狂笑一声,向马天敬窜去,倒持一勾要“借”给马天敬,马天敬尽管是厚著脸皮说出方才那番话,但也没料到秦孟先会如此追击,只得回身闪避,他知道若是再度接战,必会缠斗不休,直至自己输了为止,只好一面后退一面说:“我不使双勾,秦副堂主你的勾子你自个用吧。” “你说一声你输了,我便放你下台。”秦孟先大声说。 “哗──秦副堂主欺人太甚!”“秦副堂主杀红了眼,不顾同门情谊啦!”底下马天敬一方的无双堂众嚣叫轰闹起来,秦孟先那干帮众也不甘示弱地回骂:“谁叫你们主子厚颜无耻,兵刃给打断,输了便输了,哪还能下场换新兵刃?” “姓秦的,我马天敬和你争归争,可从没得罪你,你便要让我如此难堪?”马天敬让秦孟先逼得连连后退,低声怒斥著。 “你是要输,还是要死?”秦孟先冷冷一笑,说:“我已给了你机会选,再三招,我便自个替你决定,一。”秦孟先这么说时,一勾扬起,将马天敬手上那“一截鞭”击上了天。 “我操你祖宗……”马天敬见知道秦孟先向来阴狠,说杀便杀,自己兵刃已废,恨恨地低骂几声,转身就要跳下台。 忽然台边黑风窜动,一个大影猛袭上台,狂挥一刀打飞了秦孟先的双勾,另一手揪住了马天敬的衣领,将他又拉回了台上。 这人是神武堂藤田加胜。 八长老其中之一站起身说:“两位副堂主身手皆是超绝,秦副堂主肩上伤势不轻,马副堂主兵刃上吃了亏,这场便算是不分胜负,但既然秦副堂主受了伤,接下来的比试便由马副堂主出战。秦副堂主好好养伤,稍安勿躁,免得剿匪大战时因伤所困,影响了战绩表现。” 八长老结论一出,厅上宾客尽皆哗然,大家都瞧得出秦孟先虽然负伤,但实则占了先机,马天敬兵刃已废,再战必败,但八长老这番话却又使人难以辩驳。 秦孟先站在台上,双眼圆瞪,一语不发,全身绷紧怒颤,另一边的马天敬则接过了手下抛来的新的九节鞭,呼了口气,神情转为舒缓得意,朗声笑说:“秦副堂主若不服气,再战无妨。” 藤田加胜冷冷地说:“帮主要你退下,你不走吗?” 秦孟先看著藤田加胜:“藤田副堂主,若有机会,你愿与我过招吗?” “若是帮主吩咐,就行。” “好。”秦孟先转身,静静地拾起落在台子上的黑勾,下台。 卫靖在远处看得热血沸腾,暗自呢喃著:“马天敬这家伙果然和八长老私下有鬼,这龟孙子……”卫靖虽不喜欢秦孟先,但和他倒无直接过节,见到秦孟先让八长老摆了一道,倒有些同情这阴狠毒辣的秦孟先,转而更加讨厌那陷害李岳的马天敬。 另一边的樊军一伙也是看得如痴如醉,樊军几乎将自己也摆上了台,幻想著自己也在台子上与二人过招动手,见到藤田上场,这才回了神,对八长老的判决也颇为不服。 一旁的虎哥等人更加骚乱,和那些押注的英雄宾客们吵闹起来:“这场不算,八长老宣布平手啦!”“不算个屁,明明就是马天敬晋级了,赔钱,赔钱!”“赔个屁,平手本来应当是通杀,我看你们可怜,让你们将押注取回,啰唆什么!” 由于这场比试见了血,加上八长老的判决惹了全厅堂上的宾客和无双堂帮众们一阵鼓噪,那满全利与鲁雄之争,便顺延到了隔日。 八长老和帮主相继退席,主持人则是宣布了晚宴过后的戏码,有外地歌舞秀、舞飞鸳、赏天灯等戏码。 第三十五章雪飞天 “我说那八长老必定是收了马天敬好处!”水半天嚷嚷地叫著,一群霸王巡捕房的汉子们聚在宿房前的树下嚷嚷争论,虎哥和陈块犹自吵著方才那笔赌金要如何结清。 樊军倚在树边,此时他脑袋里想著的不再是秦孟先和马天敬,而是神武堂的藤田加胜,他看著自己忽张忽握的拳头,心想不知现下他与藤田加胜是否有一斗的本钱。 “你们别喝酒啦,得做事了!”曲子燕领著一整队的月临堂帮众配剑赶来。 水半天抗议著:“太阳落下了,咱们今日收工啦!” “不能收工,今晚得加班,咱们有任务要行动。”曲子燕低声疾呼:“八长老传下急令,说是截到飞雪山庄行踪,那班恶贼连日来无所动静,原来已经在大扬府地下掘出数条地道,今夜便要火烧观水阁,围攻听风轩。” 第150章 “什么?”众人听了尽皆骇然,观水阁位在大扬府的人工小岛上,由数条桥梁连接大扬府庭院,是李靡夜宿之地;听风轩位于大扬府西侧,英雄会期间,八长老便居于其中。 “飞雪山庄打算在观水阁里外放火,调虎离山,引大伙儿去救观水阁,他们则集结主力攻打八长老夜宿的听风轩,计画在听风轩外围放火,阻绝救兵,再由听风轩里头的地道杀入,袭击八长老。”曲子燕匆匆地说。 “这招妙呀!”水半天拍掌大笑,转头向虎哥和陈块说:“你们也别再争论那无双堂副堂主的比斗了,咱们不如来赌一赌到了明天早上,那八长老还剩下几个……”水半天话还未说完,又让老许等人捂著嘴拉入房中。 “咱们的人已经探得了听风轩中的地道,但不动声色,咱们的人已经兵分多路四处查探飞雪山庄的同伙,监视它们的一举一动,只等到号令一下,便动手逮人,剿匪大战出发前,便拿这些贼来祭旗。”曲子燕得意地说,招呼著这批霸王巡捕房的家伙们开始行动,她认真吩咐著:“飞雪山庄的人已经混入了宾客之中,他们易容改装得十分彻底,每人左手无名指上都带著一只黑色环子、右眉上缺了一角,作为辨识,若一人身上同时有这两样特征,那便八九不离十啦,大伙儿四人一组分头探找,找著了便盯著不放,但也别跟得太紧,免得打草惊蛇。” 便是如此,老许、水半天、张大妈、余二腿分成了一组,张三龙、虎哥、陈块、王道士分成了一组,开始探找著曲子燕口中那“指戴黑环、眉缺一角”的飞雪山庄人马。樊军则和曲子燕同行,指挥著月临堂和其他巡捕官兵。 “咦?当真有曲姑娘口中的飞贼呀!”老许见著一处小亭树下那群人中,其中一个便是如此装扮,模样看不大出年岁,蓄了满脸胡子,脸色青苍,呆楞楞地在一群喝酒谈天的宾客圈圈外头漫步走著,不时插几句话,其他时候都抬头望著天。 “别声张,可别坏了事。”水半天平时多话,但当真动起来,又是兴致昂然,比谁都认真。 老许拉了拉水半天的衣襟说:“水老头,你当真要抓贝爷的人去祭旗吗?” 水半天怔了怔,他只将这行动当成是好玩的游戏,倒没想得如此深远,他回答:“这几天无聊透顶,成天喝酒吃肉也腻得很,好不容易有热闹可以凑,要是觉得对不起贝爷,那咱们便在他们火烧听风轩时,顺道帮忙放两把火便是了……” 张大妈听水半天胡说不止,便按著他的脑袋说:“咱们来这儿厮混这么些天,不就是为了打土匪吗,不论贝爷后人想干啥,总之来闹英雄会,便会是在闹剿匪行动,咱们抢在前头擒下一些贝爷人马,晓以大义,说不定能化解当中误会,别啰唆,照著曲姑娘的话做便是。” 老许等人听了张大妈这话也颇觉有理,便乖乖地散开,从各个地方盯著那青苍汉子。 另一边王道士等,也在梨华院外发现三个有著相同记号的男人,同时还注意到四周也有其他的闯天门帮众盯上那三人,陈块顶了顶虎哥的腰,低声说:“这下子那些家伙插翅也难飞了。” □ “什么……”卫靖独自一人,在庭院中闲晃,看著夕阳西下,等著晚上的夜宴戏码时,让几名神武堂的堂众拦下,告知了这项消息。 神武堂的人看看左右,接著吩咐:“帮主知道你那批猴儿机灵,要你在夜里带著猴儿上观水阁,耍场戏让他瞧瞧,顺便监视周边动静。” 卫靖应允,知道李靡心中不安,想要他陪伴保护,他心想今日周彰现身,闯天门上下立时得知飞雪山庄今夜行动,必是周彰通风报信来著。 他又想倘若大伙儿没得到周彰报信,这围攻听风轩的计画倒是挺妙。八长老既要夺权,自然也等待时机除却李靡,因而未和李靡同处一栋楼藉以避嫌,但反倒让飞雪山庄觅得这么一个佯攻李靡、实打八长老的机会,若那地道当真掘在听风轩中,再在外头放火,那么身手不行的八长老必然逃脱不了飞雪山庄高手的暗杀。 “哼哼,小母猴呀小母猴,你终究火候不够,尽给我添麻烦,我这局已全盘布好,你这时上来搅和一阵,可要将我的计画给打乱了,还要累得我出手救你,他妈的……哼,不过正好,上次那人情还得不清不楚,这次若我当真救了你,必要你跪下向我磕头道谢!”卫靖低声自语,一会儿咬牙生气,一会儿嘿嘿窃笑,但他思索半天,一时也想不出如何营救贝小路的办法,只好退一步想,既然闯天门打算擒下飞雪山庄人马,在剿匪之时用来祭旗,那么只要届时摸入囚人之处,暗中将之放了,便也算是还了贝小路三年前出手相助的人情。 卫靖一面思索,一面往主厅走去,他已经见到天空上飞起一个一个的天灯,天灯上头都绣著美丽图案,在逐渐黑下的天上与隐隐透现的星月争辉互映。 主厅之外的流水宴席人潮喧闹,今晚的戏码是歌舞团、飞鸳秀,许多专程来打土匪的粗豪汉子对那些活动可没太大兴趣,大都三三两两群聚讨论著今日的无双堂副堂主之斗,那些铸剑师父也将心思放在之后几日的神兵大赛上,因此今晚晚宴上的表演戏码便设在主厅的顶楼,只开放给那些高级宾客,诸如各地帮会首领、市府皇城的代表等等观赏。 卫靖登楼向上,一路上都见到闯天门的帮众来回巡逻,许多梁柱底下都摆了盛水水桶和打火掸子,防止有人纵火。 卫靖心情更加不安,他想起倘若八长老在听风轩中安插一支精锐伏兵,必能轻易将贝小路等一网打尽,在厮杀之中死伤在所难免,贝小路尽管机敏,但她性子激烈,未必愿意受擒。 “倘若我也在听风轩中,或许能够帮上点忙,但李靡要我上观水阁演戏给他瞧,我该用什么方法混入听风轩中呢?”卫靖呢喃想著,已经来到主厅顶楼,他抬头见到夜空已经遍布漫天星星和一轮亮月,今晚风大,天灯都以绳子系著,在空中摆动,一群起舞的姑娘挥动手上的巾布,表演著动人歌舞。 顶楼四周景观雅致,南面能见到倒映著星空灯火的通天河,其余三面则是一片辽阔壮丽市景,宾客们分作三边,一面用餐,一面观赏著歌舞,李靡则在一处略高的台子上由几个姑娘服侍用餐,青眼儿、驼神、藤田加胜则在那平台前头的三张小桌前用餐。 卫靖走向李靡,让一个神武堂帮众带至宾客席间一角入座,卫靖向那神武堂帮众说:“能不能让我上去和帮主说几句话,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那神武堂帮众正犹豫间,便听见上后头李靡的叫唤:“那是猴堂堂主吗?让他上来,我有事吩咐。” 卫靖便步上那平台,李靡吩咐姑娘拿了几块饼给卫靖吃,悄声地问:“我想来想去,总觉得让你当猴堂堂主有些大材小用,不如你也入神武堂,这样演起猴戏也方便些。” 卫靖低声回答:“帮主,我无所谓,但就怕长老们起疑,你斜著眼睛瞧瞧,他们是不是在望著你。” 李靡打了个颤,假装和姑娘们调情,一面眯著眼睛,偷偷望向八长老,果然见到八个长老全看著他和卫靖,吓得他差点激出尿来,他颤抖地说:“那这事便缓缓吧……唉……我要吃乳猪,去替我拿乳猪来!”李靡指著底下的乳猪嚷嚷著,身旁两个姑娘便下台去搬抬乳猪,李靡趁机伸了个懒腰,细声对卫靖说:“若是那干飞贼当真得手,那该有多好……你说是吧……” 卫靖一愣,倒没想到这著,既然李靡这么提,他突然有了个主意,一面从姑娘手中接过乳猪,放在台上,持起刀叉切猪,一面低声说:“帮主,若是你有此意,我倒有个主意,让飞贼们得逞。” 李靡佯装打著哈欠,问:“什么主意?” 卫靖切著猪肉,说:“便让我领一支伏兵,在听风轩中逮人,我那伏兵届时帮著那批贼一同下手,长老们插翅也难飞了。待我外公抵达,即便帮中还有余孽,也不敢造次,剿匪一战,功劳便全归帮主所有,我外公和我爹爹联手打造绝世好剑,我外公再将剑王剑术尽皆传授给帮主,这么一来,帮主便能与闯天爷比肩,那些帮中余孽即便有什么企图,也绝难威胁帮主地位了。” “果真有见地!”李靡忍不住笑了,他让卫靖这番话说得心花怒放,悄声说:“就照你说的做。”他见到卫靖领命就要动身,突然还机灵地提醒:“卫靖,别毛毛躁躁的,让人瞧出有异呀,你便待在这儿陪我看姑娘跳舞,你瞧那姑娘多骚呀,嘻嘻嘻嘻……我猜那些老头定是嫉妒我年轻能玩姑娘,他们不行了,才这样设计欺负我,卫靖,你玩过姑娘没?” “我没玩过姑娘……”卫靖本还乐得计画得逞,心想可要抢在外公前头除却八长老了,他听李靡这样问,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李靡伸手捏了身旁姑娘屁股一把,将她推到卫靖怀中,说:“这姑娘是你的了,你瞧瞧底下,看哪个喜欢,便和我说,我赏给你,不过别和我抢,呵呵……”李靡一面说,一面抓著油腻腻的乳猪吃,一面瞪大眼睛,指挥著底下的帮众,要他们将珠灯台子去将那些起舞姑娘照清楚些,好让他挑选陪睡姑娘。 卫靖让那姑娘搂得脑中轰响成一片,只觉得那姑娘浑身散发著香味,这香水味儿他在云来楼、龙蟠厅时便是熟悉不过,有时闻久了还觉得鼻痒,但此时紧贴著姑娘胸怀,闻起来又是截然不同,他虽然觉得不妥,知道爹爹、大伯、二伯,乃至于八长老,及一干宾客们都能瞧见他此时模样,但一时之间便像是给一团糨糊黏著了般无法动弹,他这才知道当初那些男人流连忘返云来楼时的心情了。 第151章 “唔……唔……”卫靖嘴巴给姑娘塞了一块猪肉,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呢喃声音,他天旋地转,觉得全身燥热,突然瞥见了八长老,八长老并未看著他,反而正襟危坐著,倒是其他宾客朝著他指指点点,他忽然有所领悟,明白了八长老某些企图。他藉著讨好李靡以接近权力核心,八长老却不避讳,乐于让他扮演一个“小宦官”的角色,藉此让其他人瞧瞧李靡的无能和糜烂,若有一天李靡有了个“万一”,闯天门里里外外,或许会视八长老为拨乱反正的贤者,而非夺权的贼头。 “哼哼……老不死便尽管算计吧,反正你们命不久矣……”卫靖含糊不清地呢喃,还陶醉在姑娘的紧搂之中。 李靡呼叫一声:“哇──好厉害!” 卫靖这才回神,他见到歌舞表演已经结束,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批年幼舞者,是一批女娃,年纪都在十四、五岁之间,人人手上拿著一只飞鸳风筝,那风筝在空中飞旋舞动,好似活著一般,指挥女娃们舞弄风筝的是一个年迈婆婆,底下的主持人正向宾客们介绍这外地飞鸳杂技团的来历。 此时只见到四十来只飞鸳在空中列队旋舞,快速飞梭,飞鸳风筝上头还系著一些闪亮珠灯,在夜空中盘旋好似流星乱射。 “这只飞鸳,特地献给帮主。”一个帮众捧著一只木盒献上,神武堂几个帮众将之拦下,打开了盒子。 李靡叫喊著:“这是送我的,你们乱碰什么,多事!”李靡本来对神武堂极其信任,但这些天来卫靖从中挑拨,使得李靡总想要和将他照料得无微不至的神武堂唱唱反调。 神武堂帮众们将木盒献上,李靡将里头的飞鸳取出端视,只见到结构精巧,有许多丝线绳结联系,华美的飞鸳上头有结得密密麻麻且十分厚实的布料装饰,数条丝线连接著一只金色护腕。 卫靖对这飞鸳也十分好奇,他看看底下那些女娃,又看看李靡手中那只飞鸳,知道护腕上的数条丝线,连结著飞鸳翅膀,藉以操作飞鸳在空中的飞行。 “卫靖,这要怎么玩呀?教教我,你不是很行吗,这玩意儿你会不会造?”李靡将那飞鸳左翻右看,便是不著要领,他一手抓著那护腕,将飞鸳向上一抛,这晚风大,飞鸳是给吹上了天,但却无法向底下那干杂技团一般操弄飞鸳飞行。 “多给我几副这玩意,让我拆解研究一番,一定能造出更好的,嗯嗯,说不定还能造出飞天兵刃……”卫靖也津津有味地瞧著这飞鸳风筝。 李靡听卫靖这么说,便大声向底下吩咐:“再多拿几副上来,要她们上来教教我怎么用!” 底下几个女童便停下了动作,带著她们手中的飞鸳上台,青眼儿领著一批神武堂帮众跟随在后,李靡皱起了眉头,斥责:“这台子那么小,你别再挤上来啦,下去下去!” 其中一个女孩对李靡解释著飞鸳构造,她拆解著手腕上的飞鸳,说:“帮主,你得先将套环套在手上……” 李靡便照著将那金色护腕套于右手,喀嚓一声扣紧。另一个女孩则摇著手上的飞鸳说:“便这样随风摆动,套上的线能够操纵飞鸳翅膀。” “怎么摆呀,我这只鸳怎地不会动?”李靡丑陋地摇著手,还摆动臀,他见到这些女孩面貌可人,便越蹭越近,吸著鼻子说:“你教仔细点。”他这么说时,还伸手去抚摸一个女孩的脸蛋,说:“小娃儿,你生得好美,来让我疼疼。” “呃──”卫靖突然惊愕,瞪著那让李靡摸著了脸蛋的“小女娃”,像是见著了鬼怪一般。 “金环套上有个机关,扳动它,会好用些。”那女孩笑著说,伸手握住了李靡的手腕,拨动手环上的机关。 飞鸳上绳结散落,支节撑开,帆布张扬,一下子张大数倍。 大风一阵一阵,卫靖的眼睛瞪得圆大。 贝小路灿烂地笑开。 李靡飞了起来。 “哇──”李靡的手让护腕锁著,大风一吹,大鸳飙动,将他拉上了天,卫靖急忙纵身抓著了李靡的腰带,要将他向下拉。 贝小路同时也跃过身旁几个犹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女孩,这一跃极高,手一扬,也甩出一张特大飞鸳,也抓著了李靡的腰带,她将李靡扳向面朝著主厅楼顶,藉此遮掩住自己,使得窜上高台的藤田加胜、青眼儿、驼神等神武堂侍卫不敢轻易向她发射暗器。 “你怎么会在这儿──”卫靖紧抱著李靡,失声叫著,在所有人愕然失措的同时,他们已经让风吹离大扬府主厅楼顶甚远。 一干宾客们惊愕半晌,见到天上那些天灯一一让贝小路随手发出的飞镖打落,炸出一片片雪白小球,飞扬旋落,犹如满天白雪,这才惊觉地喊叫:“是飞雪山庄!” “哇──啊──”李靡在天上给狂风一吹,一个字都说不清楚,只能凄厉地吼,卫靖紧抱著李靡,看著底下乱飘的地面,也不敢随意乱动,只能惊恼地望著贝小路,贝小路低头得意地看看卫靖,露出一脸不屑,随即将头撇向一边。 在下一刻,他们已经飞离大扬府上空,贴近通天河面,此时的李靡已经吓晕,染了一裤子恶臭黄尿,卫靖看著漆黑河面,心中更惊,心想在空中不是贝小路的对手,若是落入河里,便更不是贝小路的对手了,他正彷徨著,贝小路塞了个小皮袋子给他,冷冷地说:“用这小袋罩著口鼻,别露出缝隙,乖乖的便能活命。”贝小路这么说时,又取出一个小皮袋子,套在李靡嘴上,小皮袋子袋口上有一圈铁丝,连著一条牛筋带子,像个口罩一般。 卫靖双手紧抱著李靡,腾不出手戴这小皮袋,贝小路便顺手替他戴上了。 “这啥玩意儿?你自己呢?”卫靖嚷嚷著,闻到小皮袋子中那股熟悉霉味的同时,他双脚已经落进了水里。 “哇──”卫靖感到一阵刺冷,一手紧按著小皮袋子,里头装著的是臭草,一手还紧抓著李靡的腰带,三人一瞬间全沉入水里。 大扬府上下骚乱得要炸开了,号令四面八方乱传,所有的帮众开始忙著抓人,主厅顶楼上那批飞鸳杂技团自然全给押了,那些“手套黑环、眉缺一角”的家伙们也纷纷让愤怒的帮众压倒在地,当中偶有反抗者,但大都瞬间受擒。 “这些家伙不像是飞雪山庄的人!”樊军踢倒一个汉子之后,感到有些迷惑,他看著四周那些让帮众按倒的家伙,身手可比飞雪山庄的飞贼逊色太多,听他们叫嚷求饶的口音,更像是外地盗匪。 又一阵骚动声自近河畔处扬起,宾客们、帮众们,见到一艘一艘的护卫船渐渐沉没,船上烧起了通天大火,一个一个的护河帮众往水里跳。 大扬府上的帮众扯著喉咙叫喊:“别顾著逃命,去救帮主!”“帮主给人拉入水里啦!”他们拚命地叫,也只能得到那些护河帮众一阵一阵的求救声作为回应。 □ 卫靖在漆黑的水中藉著河面火光的照映,隐约见到贝小路落水时从容地翻了个身,扯脱了她自己和李靡手上两只飞鸳的丝线,跟著取出第三只皮袋套在口上,呼出了一口气,再吸。皮袋中的臭草能将废气转成清洁空气,三人戴著这皮袋子,便能勉强地在水中呼吸换气。 卫靖出手去抓贝小路,却抓不著,他在水中像是个孩童一般,无法自在行动,他一放开李靡的腰带,便要沈要浮的。他的背后窜出几个同样戴著皮袋子的黑衣人,扣住了他的手脚,将他和李靡往前头带。 前方还有更多的黑衣潜水人在四周护卫,全往同一个方向行进,卫靖的身上给绑上一圈一圈的绳索,动弹不得,只能像条垂死的鱼般一吸一吐。 卫靖的脑中轰隆隆地作响,他发觉自己低估这飞雪山庄的新任庄主了,原来飞雪山庄的人马根本没在大扬府中,反而全藏在通天河中负责破坏护河船队,在大扬府中行动的,便只有贝小路一人。 只贝小路一人,便劫走了万人之上的闯天门帮主李靡。 他们在水中潜泳许久,终于上浮出水,此时大扬府离他们已经十分遥远,前头一批小舟船队待命接应,将卫靖和李靡拉上了船,小舟快速向醉生岛驶去。 贝小路和卫靖乘著同一条船,在月光之下,贝小路甩了甩头发,将水点泼砸在卫靖脸上,听到卫靖乱骂一通,便摘下了卫靖口上的皮袋子,对他说:“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你……你……”卫靖反而说不出口了,他转头看看李靡,著急地问:“救救他,李靡尚且不能杀!” “我没要杀他呀。”贝小路咯咯一笑,也摘下了李靡嘴上的皮袋子,李靡仍然晕著,却还有气息,她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倒出一颗药丸子,塞入李靡口中,重重地赏了李靡几个耳光,将他打醒,强迫他喝下一口河水。 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李靡,很快地又晕了,他吞下的药发挥了作用。 “你给他吃什么?李靡不能杀!你在搞什么?你破坏了我的计画!”卫靖大吼著。 “我给他吃睡觉的药。”贝小路捏著卫靖的鼻子,也要喂他吃药,卫靖嚷嚷著:“我不想睡觉,我要问你事情。” 贝小路收回药丸,说:“你要问什么?还有,你的计画是什么?” 卫靖气得浑身发颤,按照杨仇飞的计画,八长老既然要在剿匪乱斗时趁机除却李靡,杨仇飞便如法炮制,随阵同行,挑拣机会刺杀八长老,再随便安个罪名上去。 这计画本有风险,杨仇飞出手之间有诸多阻碍,但在卫靖前往闯天门讨好李靡、挑拨离间,又得公孙遥和李岳二人,加上与胡白、铁角堂旧部暗中串连,杨仇飞这计画逐渐天衣无缝,仗著李靡帮主之威和响亮的剑王声名,即便他明日便上大扬府,席间随意出手杀八长老,都没人能够阻拦得了。 第152章 但贝小路竟在这当下将李靡给劫了。 卫靖大声叫骂:“我要对付八长老,早已经准备万全,李靡让我哄得一愣一愣,我外公这些天便会前来与会,届时他出手杀八长老,只是弹指间的事,你来凑什么热闹?闯天门中李靡最大,你将李靡劫了,八长老顺理成章地当家作主,神武堂转而听八长老号令行事,我外公怎么杀八长老?你有毛病呀!在天上飞很过瘾吗?你这混蛋……” 贝小路取了块布,沾湿河水,贴在卫靖口上,不让他继续骂。她侧头想了想说:“剑王这么杀八长老,倒也畅快……不过你这小子负责的活儿可让人瞧得生厌,这等低贱的任务,也只有你这贱胚子干得成,哼哼……况且我根本不知道你的计画,你有向我禀告过吗?破坏了便破坏了,就算我知道也照样破坏,我自有我做事的办法,由不得你啰唆。” 贝小路说完,将卫靖口上的湿布揭开,说:“换你说吧。” “我操……”卫靖恨恨瞪著贝小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那天鹰盟的周彰,难道他真是你的同伙,帮忙放假消息?” 贝小路笑了笑,跟著转头看著远处的大扬府说:“八长老本要拉拢我飞雪山庄,替他们的新堂口背书,邀我奶奶上船相谈,软硬皆施,还威胁要灭我飞雪山庄,我奶奶都不答应。当时我奶奶身子微恙,返回醉生岛后便一病不起,闯天门的家伙每日佯装要攻醉生岛,我奶奶虽有智谋,但性情温吞,哪受得了这番逼迫惊吓,病情一日重过一日,直到辞世。我奶奶是闯天门逼死的,我当然要让闯天门鸡犬不宁。” 贝小路站起身,冷笑著说:“奶奶生前便已瞧出八长老的心思,他们要藉剿匪搏名,我便将计就计,陪著他们玩,天鹰盟那小杂毛帮派便是八长老的内鬼线民,我又怎么会上当。我劫了李靡,下一次便轮到八长老,你以为人人都听八长老的话吗?你不就准备造反,剑王不就要伺机杀八长老,我告诉你,闯天门中这样的人多的是呢,少了李靡,无双堂的堂主之争便更加精彩,我劫著李靡要胁他们,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看著他们内斗,让他们寝食难安,我心中便舒坦许多。” “我便不信你奶奶赞成你这样玩!”卫靖哼哼地说。 “我奶奶到了天上和我爷爷一起,我爷爷会说服她,我爷爷必然赞成我这样玩,若换成我爷爷在世,会玩得更大,轰动四方……”贝小路咯咯笑了,看著满天星点,抹抹脸庞,甩下几点晶亮。 卫靖默然,他即便气恼贝小路搞破坏,却也不禁佩服这小庄主的手段和气魄,他叹了口气说:“那我呢?你绑著我做啥?我本来几乎相信了你要‘火烧观水阁,围攻听风轩’,还说服李靡让我领一队人马作为伏兵,表面上逮你,实际上帮著你们一同宰八长老,现在全乱了套,你还绑著我做啥?” “哼。”贝小路瞪了卫靖一眼,说:“我又不是你养的猴儿,你肚子里的计画我怎么知道,且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回去抱你的姑娘吧,方才我瞧你乐的,便和李靡同一副猪样子。” “……”卫靖想起方才让姑娘搂在怀里的陶醉模样全让贝小路见了,也觉得十分窘迫,便说:“我是故意那样的,我既然要演,当然要演得逼真些,明明是我的计谋直接有效,你只是纯粹报复而已,我真要下手,在闯天门中随时都能杀了李靡,但李靡一死,八长老夺得实权,闯天门更加牢不可破,你是为报私仇,我是要干大事!” “你别转移话题,你让姑娘抱著的时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怎么,不敢承认啊。” “啧!你这家伙听不懂人话是吧,你……” 贝小路又将湿布盖上卫靖嘴巴。十数艘小舟直直驶上醉生岛滩岸,数十个黑衣人下船,却不往岸上走,而是转身又戴上皮袋子,潜入水中。 卫靖和李靡也再度给戴上换气皮袋,一同给拉入水中,他们在水中潜泳一会儿,游至另一侧的岩壁面,往下深潜,进入一个窄洞,那洞穴像是人造一般,笔直光滑,斜斜地向上延伸,通往一处密室,黑衣人纷纷泅出水面,将卫靖和李靡也扛出水面,卫靖吐出几口水,张口又要骂,让娄牧在肚子上揍了几拳,这才不再吭声,乖乖地让黑衣人架著走。 一行人在密道之中左弯右拐,来到一处地牢,黑衣人将牢门打开,将李靡和卫靖带入牢中,贝小路吩咐:“他们还有用处,可别让他们病死,给他们两套干衣和一些干草。还有这家伙身手不差,解他绳子时得当心点。” 娄牧嘿嘿一笑,先以一条短绳捆实扎紧卫靖双脚踝,跟著取出刀子,划开绑在他身上的绳结,抓著绳结一端,猛地向后拉,闪身跃出牢房,卫靖便像陀螺一般,打了十几个转,摔跌在地上,娄牧哈哈笑著,将铁牢门重重关上。 “啊呀,差点忘了!”贝小路在铁栏前饶富兴味地看著卫靖七荤八素地挣扎起身,见到他腰间的八手,便顺手甩动一条绳圈,将那八手卷了过来,说:“这玩意儿可不能让你带著,这样好了,我怕你在里头太无聊,我把你这玩具放在外头,你想办法拿吧。” 卫靖气得咬牙切齿,但他头方才重重撞在地上,又晕又痛,一个字也骂不出口,只能见到贝小路将他的八手远远挂在数间牢房之外的墙上,领著一票黑衣人扬长离去。 “气死我了……”卫靖懊恼地坐下,感到身上湿冷难受,便脱下身上的湿衣,换上黑衣人替他准备的干衣。 卫靖坐在牢房铁栏边撕起湿衣,搓揉绳子,想要抛扔勾拿那挂在墙上的八手,他看看昏睡中的李靡,生怕李靡病死,他还得将李靡带回闯天门,好完成他的计画,要是让八长老掌握实权,杨仇飞要下手便困难许多,他只好硬著头皮替李靡也换上干衣。 一个时辰过后,贝小路下了地牢,像是洗了个香喷喷的澡一般,结著两只辫子,拿著一盆食物,一面吃,一面看著卫靖。 卫靖听见她的脚步声时,便将那些绳子藏在稻草堆下,盘著腿一动也不动,冷冷看著贝小路。 贝小路问:“你绳子结到几尺了?” “……”卫靖翻了个白眼,答:“没量过,还差得远呢。” “我不信,拿出来我瞧瞧。” “你自己进来看。” “你不让我瞧绳子结多长,我就要把你的小刀带走了。”贝小路将那盆食物放在铁牢边,起身走到了悬挂八手的地方,取下八手,扳动检视著,她看著里头的工具,拿在手上比划玩弄,甚感兴趣。 “绳子在这儿,你看吧……”卫靖只好从稻草堆下取出绳子,有十几尺长,一旁还有一堆未动工的湿衣布条。 “咦?李靡嘴巴怎么冒泡了?”贝小路走来,突然愕然指著李靡。 “啥?”卫靖一愣,看向李靡,见没事发生,再转头,身旁的绳子已经没了。 绳子让铁牢外头的贝小路抓在手上,贝小路另一手拿著的是龙骨鞭,绳子是让龙骨鞭给卷去的。 “你挺会结绳子的,结得十分牢靠……”贝小路秤了秤那绳子,将绳子不停对折,捏成一捆,然后用八手小刀将之齐中割断,赞叹地说:“这刀果真厉害……呐,你的绳子还你。”贝小路这么说,将那断成数十截的绳子,又抛回牢中。 “……”卫靖抿著嘴,与贝小路对视一会儿,看看地上那些散落的短布条,知道即便重结,绳子也要短上一大半,索性侧著躺下,不再说话。 “你怎么没有破口大骂?”贝小路好奇地问。 “我干嘛破口大骂……”卫靖懒洋洋地说。 “我割断了你的绳子,依你的臭脾气,应当会骂人的。” “算我倒楣吧……” “那你如何取回你的小刀?” “等你睡著了,我脱下身上的衣服,重新结绳……” “那我还是挂远一点好了。” 贝小路靠著栏杆,又玩了一会儿八手,再将八手挂在更远处,这才哼著小调离去,还将烛火都吹熄了。 隔了好一会儿,卫靖这才起身,骂了几句,自地上摸找其余湿衣布条,哀怨地继续结绳,他将脸贴著铁栏,想瞧瞧八手给挂在多远的地方,但此时牢中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连身旁的李靡都看不清楚,自然也看不著八手,他又叹了好几口气,呢喃说著:“贝老爷啊!您的老友、也就是我的外公,时常说您是个王八蛋,您果真是个王八蛋,便生个孙女,也王八蛋至如此地步,我说我外公骂您骂得真实在,您真是个王八蛋啊……” 卫靖一面叹气,一面默默地结著绳,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一些细微的兵刃交击声响,他有些讶异,停下动作,凝神细听,又听到更多细微声响,想是从远处传下,他靠向墙面,将耳朵凑在墙壁上,听见了更清晰的打斗叫骂声,他心中诧异,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那打斗之声一阵一阵,此起彼落,跟著渐渐静下,变成了一声一声的吆喝声音,像是有一批人,在四处探找另一批人。 隔了许久,卫靖正纳闷著,地牢楼梯之外突然又响起一阵激斗声响,只听得厮斗声不停响起,随著一声闷吭,打斗声停息了。 卫靖怔了怔,那闷吭声是女子声音,他正想要叫喊询问,便见到地牢烛火给点燃,四周明亮起来,卫靖连忙将绳子推入稻草堆中。 贝小路让几个男人架进了地牢中,肩上还负著伤,神情苦楚,卫靖愕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到那群男人个个面貌凶狠,装扮特异,身上配著腰刀。 第153章 其中一个拿著一串钥匙,将贝小路扔进了卫靖对面的牢房中,也不上锁。而是由三四个彪形大汉奋力将一支铁戟折弯,穿绕过牢门和铁栏,再吆喝著将那铁戟扳折交错,好似一副大铐,锁著牢门。 那些男子上下打量卫靖,又看了看卫靖身旁躺著的李靡,问:“你们是什么人?” 卫靖搔著头答:“我……我们是让这些飞贼掳来的无辜老百姓,老兄……你做做好事,放了我们吧……” 那些汉子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其中一个还回头笑呵呵地说:“咱们什么事都做,就是不做好事。” 卫靖望著他们离去,和对面的贝小路大眼瞪小眼了好半晌,这才问:“发生了什么事?” 贝小路在铁栏门边抱膝坐著,模样看来有些狼狈,又像是在赌气,脸色煞白,不发一语,她盯著锁著牢门那弯曲铁戟,即便她是开锁能手,发间还有一支铁簪,也打不开门上那铁戟大锁。 “他们是什么人?”卫靖继续问。 “黑蛟帮。”贝小路答:“他们是外地海盗。” 卫靖一愣,追问:“他们攻打飞雪山庄?” 贝小路摇摇头说:“有我在,飞雪山庄可没这么容易沦陷。” 卫靖默然一会儿,说:“我知道了,他们趁著你们在海来四处捣蛋时,早已夺下这儿,埋伏在里头,等你们回来,才暗中伏击,这定是八长老安排的计画,这些家伙应当和八长老是同一路的。” 贝小路默默不语,卫靖在对面幸灾乐祸了一会儿,抓著地上一堆碎布条,扔了贝小路满头都是。 贝小路气愤地要骂人,卫靖说:“你别急著生气,快帮忙结绳,你这家伙自作自受,你瞧瞧你将八手挂得多远!” 贝小路看了看三十尺外的八手,默然一会儿,也只好帮忙结起绳来。 两人不再说话,快速地结著绳子,手边的碎绳用尽,卫靖便脱下李靡的上衣,跟著连李靡的裤子也脱了,接著将自己身上的干衣袖子也扯下,贝小路也扯下衣裳一些边边角角,结入绳中,忙了好一会儿总算结出一条长绳,贝小路从怀中取出那药瓶子,倒出药丸,将空瓶子绑在绳头上作为施力之用,她手臂伸出栏杆外,甩动长绳,抛击了数次,将八手自墙上打落下地,跟著又甩动数次,总算将八手拉至身边。 贝小路捡起八手抛给卫靖,卫靖一拿到八手,精神登时来了,蹦跳起身,扳出月儿铁小刀,切割起铁栏条柱,不一会儿便锯下一条铁栏杆,跟著又锯下数条铁栏杆,卫靖步出牢笼,本想取笑贝小路,但见她神情落寞,便替她也锯开了铁栏,他们将那昏睡药丸子捻成粉末,洒在那盆食物盆子中,摆在李靡身旁,再用稻草盖在赤裸著的李靡身上,就盼他醒转后肚子饿,吃了食物继续昏睡。 卫靖拿著八手小刀削著铁栏柱子,削下十来片尖锐薄片,跟著又削下一截手掌长短的铁柱,将中间削出一块坑,让贝小路缠上绳索,贝小路也将那绳索修改成十尺长短,结得更加牢靠,挥了挥,点点头,又将那些铁柱薄片收好,说:“走吧,去外头探探。” 卫靖不解地问:“你那些手下呢?” 贝小路摇摇头说:“我们是分开遇袭的,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处境,但我们弟兄姊妹们都训练有素,飞雪山庄机关重重,长道中都设有密室,按照以往的演练,大伙儿此时应当四处遁入密道暗室,静观其变,等我号令反击……” “大伙儿等你号令,结果你却给关入地牢,哼哼,多亏了我的八手。”卫靖呵呵笑著。 贝小路瞪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躲不了吗?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被抓来的?” 卫靖也随即想通,贝小路是为了要救他,这才独身重回地牢,以致于中了黑蛟帮的伏击。 “好了,现在去将那些海盗恶匪杀个痛快吧。”卫靖舒伸几下筋骨,听见长道那端有讲话声,便大声地喊:“黑蛟帮的恶匪,他妈的给我滚过来受死!” “你别净干些蠢事,他们有好几百人!”贝小路怒骂一声,拉著卫靖转往另一条岔道,转动一盏油灯,推开一道暗门,奔入另一条长道,暗门关上,躲过了那批追兵。 卫靖哼了哼,不再多话,跟著贝小路走,他们绕了几个弯道,经过了几间小室,当中有些黑蛟帮的帮众伫留,两人便一个出声诱敌,一个躲在门边伏击,一路杀了十余人,又开了一道暗门,进入一间房中。 房中摆设雅致,飘著淡淡熏香,卫靖正想问话,贝小路朝他比了个手势要他住口,他也同时见到门外有人影走过,外头似乎有著黑蛟帮的人马来回巡逻。 只见贝小路矫捷地在房中摸索,先是从床下翻出了一袋飞镖,跟著又从小柜中摸出了一条较短、较旧的龙骨鞭。 “原来这是你房间……”卫靖探看四周摆设,发觉这是贝小路的睡房,好奇心起,也摸索起来,看看桌上的花,摸摸椅背上的薄垫子,他见到床旁小柜上摆著一只娃娃,觉得眼熟,拿起一看,竟又是一只小卫娃娃,他惊讶地问:“呃?怎么还有一个?” “你乱翻什么!”贝小路见卫靖翻她东西,气得去抢那娃娃,卫靖拿著娃娃一面打量,一面避开贝小路的抢夺,两人争抢一阵,贝小路总算将娃娃抢回,但争夺之间也撞开了床旁的矮柜门,哗啦啦地洒下一堆东西。 全都是小卫娃娃。 “喝──”卫靖愕然盯著地上那堆小卫娃娃,弯下腰去捡,骇然叫著:“你做那么多小卫娃娃干嘛?”他抓起一把小卫娃娃细看,只见那些小卫娃娃有些新、有些旧、有些制作粗糙、有些则较精致,卫靖这才明白,贝小路当时带在身上那只娃娃,是她自己做的。 “谁说这是小卫娃娃了,这些是……是……”贝小路俏脸通红,猛踢了卫靖一脚,便听得门外脚步声逼来,她一甩龙骨鞭,卷开方才那道暗门机关,跟著拉著卫靖遁入青竹衣柜中,衣柜贴著墙那一面还有暗门,打开,有一个小空间,两人躲了进去,将衣柜暗门关上。 数十个黑蛟帮的汉子涌入房中,带头的那个持著一柄钢叉,瞪著一双锐利眼睛四处探找,随手叉起地上一只小卫娃娃,拿在手上打量,跟著领著一票黑蛟帮帮众,追入了那敞开的暗门通道中。 “你做那么多小卫娃娃干嘛?”卫靖在这狭小空间中,和贝小路肩抵著肩蹲著,低声询问。贝小路起初不语,让卫靖问得烦了,便说:“我讨厌你到了极点,做一堆小卫娃娃,心烦时便能如此!”她边说,边抢过卫靖手中一只小卫娃娃,扯成两半。 “你当真这么恨我?”卫靖说:“我可是把你当作我的朋友……” “你干嘛把我当朋友?”贝小路问。 “我们不算是朋友吗?咱们一同上霸王客栈吃霸王餐,一同赌钱,一同游龟王岛,在岛上肚子痛了便一同……”卫靖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说:“三年前大扬府上,你救了我,我一直记在心上,时常想著要还你这人情……” “谁要你还我人情了?”贝小路这么说,又夺下一个小卫娃娃,扯成两半,说:“你只要专心抱你的姑娘便行了。” “……”卫靖闭口,不再说话。 “你怎地不说话?”贝小路见卫靖不理睬,又继续追问:“让我说中了吧,你这……” “他们又回来啦……”卫靖指指外头,贝小路也听著了声音,两人又静默不语。 那干家伙开始在房中搜索,翻动床铺,推倒矮柜,连衣橱也打开检查,卫靖两人不由得屏住了气息,紧紧靠著,直到那翻找衣橱的家伙离去,这才松了口气。 卫靖恨恨地说:“咱们躲得这么窝囊干啥?他们很厉害吗?怎不出去杀个痛快?” “你自以为自己很能打吗?能一个打一百个吗?”贝小路哼哼地说:“再等一段时间,等我下令,所有的人一同行动,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你躲在这儿,怎么发号施令?” “你啰唆什么,乖乖躲著就行了。” 卫靖静了一会儿,又说:“我想起很久之前我们也是这样一同躲著……” “不是一同躲著,是我躲在一堆篓子里,你硬要闯进来。”贝小路补充。 “唉……我又想起在龟王岛上咱们手铐著手,用网子捕鱼,那时的鱼真是好吃。” “你净想这些做啥?”贝小路打岔说。 “那不然我该想什么?” “你大可以想你抱著的那个姑娘。” “你干嘛一直提她?” “我想你十分喜欢她。” “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喜欢她?如果碰个几下便要喜欢她,那我们以前铐在一块儿那么些日子,现在又挤在一起,我岂不是爱死你了?” “呿,你说什么疯话!”贝小路猛一惊恼,伸手将卫靖手上抓著的小卫娃娃全抢了回来,一个一个扯坏。 又过了很久很久,飞雪山庄屋顶上一只大钟响起,响亮钟声穿透了整个飞雪山庄,卫靖这才知道,这钟声便是贝小路口中的“号令”。 卫靖和贝小路钻出衣柜小室,贝小路抢在前头,甩动龙骨鞭,卷倒门外一个黑蛟帮帮众。 卫靖身材比贝小路高大许多,躲在狭小密室中许久,全身筋骨僵硬发麻,另一端的暗门还敞著,之中巡逻的黑蛟帮众听了声音闯来,见到卫靖便团团围上。 卫靖吃力地扳出八手小刀,恨恨地骂:“方才我要打你不让我打,现在还不是要打,我全身骨头都在痛!” 第154章 他一面骂,顺手将一个杀来的黑蛟帮众摔倒在地。 “现在不同,现在是大家同时反攻!”贝小路杀出了长道,外头一排房间,都传出打斗杀声,这下子换成黑蛟帮的帮众吃喝玩闹酒醉之余,在各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遭到了飞雪山庄人马的反击。 “不知好歹的家伙,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贝小路怒叱著,闪入了一扇暗门,又从另一道暗门闪出,将几个背对她的黑蛟帮帮众全给卷倒。 卫靖追出房间,背上多了个布包,大步跨来,纵身一脚踢飞一个喽啰。他见到一条廊道杀来十数个黑蛟帮众,便要冲上去打,却让贝小路一把拉住,只见贝小路抬手拉动廊道边的一只挂饰,一扇铁栅栏降下,廊道另一头也降下了一道铁栅栏,里头一堆帮众给堵在其中,那干帮众叫嚷著,纷纷倒下,原来是对面栅栏外那人朝里头射镖,贝小路也从这头射镖,一下子将里头的黑蛟帮众尽皆射死。 “原来这儿机关这么好用,你们又为何要躲藏这么久才行动?”卫靖不解问著。 “我不是告诉过你,咱们是分开遇袭的,我自己都不知手下们还剩多少,按照庄中规定,大伙儿自当照著一贯演练的守御战术行事,待钟声响起,才同时发动反攻,否则大伙儿单打独斗,如何能胜?”贝小路答。 两人又转过数条廊道,果然见到许多廊道中都倒著一个一个黑蛟帮的喽啰,一间小厅中四面都关上了栅栏,里头还关著数个汉子,正推打著铁栅。 另一边一间小厅,乐建持著双爪子,正与一个持刀汉子激斗,那汉子身手也强,像是黑蛟帮的小头目之一,出刀快狠毒辣,乐建身上有数道口子,模样狼狈,一旁还倒著几个飞雪山庄的人。 贝小路怒叱一声,射出一柄飞镖,那汉子侧身避开这飞镖,却便中了乐建一记爪子。 另一端杀来一票黑蛟帮的帮众,卫靖哼哼几声,扳出八手钢钩,左勾右拐,使出擒拿手法,将一群黑蛟帮帮众杀倒在地。 突而两个面貌一样的大汉左右扑来,同时持著铁棍袭向卫靖,卫靖左闪右避,只觉得这两个家伙应当是个双胞胎,闪过几记铁棒子,听那铁棒打在墙上的声音,知道这两个家伙力大无穷,他的八手钢钩短,无法硬接,游斗一阵,总算逮著机会,扣住了一个汉子的手腕,那钢钩勾在汉子手臂上,插得他血流如注,哀嚎不止,卫靖随意拉转那汉子痛得随著卫靖施力方向动,卫靖擒拿推拉之间便更加顺畅,他一手将那汉子拉向自己,同时一掌打在汉子脸上,将他打得撞在墙上,登时将那汉子打晕。 另一个双胞胎汉子冲来,卫靖向上一跃,拉著了廊道天花板上一只吊饰,突出飞脚,磅磅踢倒那汉子,但同时,铁栅落下,将卫靖和贝小路相隔开来。 “哇──怎么回事!”卫靖讶异叫著,知道自己触动了机关。 “墙上的东西别乱碰,小心射出飞箭射死你这笨蛋!”贝小路叫骂著,在另一边的廊道中杀出一票黑蛟帮汉子,袭向贝小路,贝小路则转入暗门,不见踪影。 卫靖和那批黑蛟帮汉子隔著铁栅栏叫骂,互掷东西,双方都不擅长发射暗器,但卫靖八手上除了一侧设有小弓之外,一端还有弹弓,他一面和那干海盗对骂,一面摸起地上零零碎碎的玩意儿,向海盗们乱射。 轰隆一声,贝小路自卫靖顶上落下,拍了他的脑袋一记,将他拉往另一边,两人绕行一阵,进入一条暗道,弯弯拐拐,到了墙边,凑著小缝看,抓准了时机,又杀回原先那批海盗阵中,两人左右乱打,登时杀倒这批海盗,再继续前行。 渐渐地,从四周涌出的飞雪山庄人马越来越多,而黑蛟帮的帮众则越来越少,贝小路领著手下逐间房、逐条道地追击,一直到太阳高照,这才清出了两百来具黑蛟帮众的尸体,和一百余名负伤俘虏,将之关入了地牢中,且将犹自呼噜大睡的李靡扛出。 贝小路清点了己方人数,也死了二十来人,其中不乏与她交好的下属朋友,她心中难过,领著手下将伙伴的尸身埋葬入土,又将黑蛟帮的尸身移至醉生岛空旷处,洒上燃油之后放火烧去。 卫靖站在醉生岛岩壁边,看著贝小路面向通天河,独自哭泣著,心中觉得不忍,便上前拍了拍她的背,贝小路抱膝坐下,哭得更大声了。 卫靖也跟著坐下,遥望著远方的海来市。 “我认为现下当务之急,便是全力攻打飞雪山庄,救出帮主,咱们不能群龙无首呀!”鲁雄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气呼呼地说。 秦孟先也出声附和:“鲁副堂主说得是,帮主生死未卜,这英雄会如何办得下去?” 满全利点点头说:“飞雪山庄的确有些本事,但咱们闯天门又岂会将飞雪山庄放在眼里?” 马天敬却表示不同看法:“四方会已经在海来市外群聚集结,四处烧杀掳掠,铁爪帮也已进入海来市南边,真正的当务之急,应当要击退那些土匪才是。” 秦孟先冷冷瞧著马天敬说:“马副堂主,依你之见,便是不用管帮主安危了?” 马天敬拉高语调:“我没这么说,但咱们闯天门的宗旨便是抗匪,捍卫海来百姓,现下那些百姓苍生们的性命安危难道便不重要了吗?” “在这上头争论什么,咱们帮众这么多,兵分两路难道不行吗?”曲子燕见到无双堂的副堂主们争论不休,也插口说话。 另一边的豹子堂唐铁也开了口:“曲副堂主,闯天门自有分工,对外一向由无双堂和咱豹子堂负责,月临堂打什么岔?” 曲子燕可不服气,回说:“月临堂负责帮中保安,现下连帮主都给劫了,又怎么不干月临堂的事?” 唐铁冷笑一声说:“原来你还记得月临堂负责帮中保安,原来你还知道帮主给劫了?” 曲文瑛只好向八长老拱了拱手说:“是我月临堂办事不力,巡备不严,才让本帮受此大祸。便由月临堂上飞雪山庄去援救帮主,若救不出帮主,我曲文瑛以命抵命。至于四方会和铁爪帮,便让无双堂和豹子堂先行开往对付,其余各路英雄人马,集结整备之后在后头押阵,这样如何?” 八长老本来默然不语,冷冷看著众堂口争论不休,突然当中一个说话了:“各位同门弟兄,难道你们这么快便忘了英雄会上那新设堂口之事了吗?” 那长老这么一说,这会议厅堂中气氛登时凝结,又一个长老向神武堂一方说:“三位副堂主,你们又有何看法?” 藤田等人互看了看,都摇摇头,说:“按照帮规,此时神武堂归闯天总堂指挥。” 长老们满意地点了点头,跟著,马天敬也开口说:“无双堂自也应当听从总堂号令。” 唐彪和唐铁互看一眼,都说:“按照帮规,的确便是如此,总之八长老足智多谋,以往帮中大事也一向由八长老定夺,这次帮中逢此大劫,当然还是让八长老指挥调度。” 八长老又看了看月临堂,曲文瑛点了点头:“本当如此。” 秦孟先、满全利、鲁雄等不再言语,八长老看向食胜天堂,胡白摊摊手说:“看我干嘛?我只是负责烧菜的,这么重要的大事,便由你们这些大人决定吧,咱们这些下人乖乖听话就是了。” 其余小堂口也一一拱手说:“一切全依总堂副堂主八长老定夺。” 八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其中一个说:“既然帮中弟兄如此抬举,咱们八个老人便接下这任务,为帮中尽一分棉薄之力了。” “帮中弟兄听命,土匪已经挥军攻入海来,咱们没有太多时间。这急迫当下,得请无双堂满副堂主领手下先行阻挡四方会,秦副堂主去挡南边的铁爪帮,鲁副堂主居中押阵,以防白寨突袭。” “这英雄会不必中断,会上大小事宜交由月临堂负责维持,神兵赛继续举行,但每日得播出时间,让各路与会的剿匪弟兄们集结演练,编排成队,准备妥当便开赴支援闯天门前线弟兄。” “我们八人则转往总坛坐镇,调度整备妥当之后,正式挥军向恶匪宣战,至于帮主安危,我们会另外安排神武堂和帮中好手集成联军,择日攻打飞雪山庄。” 八长老们轮流发言,发号施令,底下堂口不论同不同意,也只能齐声应答:“遵命。” □ “不算──”两天后独自回到大扬府的卫靖,在众人惊愕拥上盘问时,挥舞著手,口沫横飞地说著他当时如何在帮主遇劫时,是如何英勇地抱著帮主,一同落入水中,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以一敌多,最后力竭让水呛得晕死,飘落到了岸边,让一户民居救起,照料了两日这才恢复力气 接著,卫靖听了曲子燕的解释,说明八长老的调度之后,不由得连连摇手,在英雄会的午宴上敲起锅碗汤筷,大声叫喊著:“不算不算!你们开会时漏了猴堂堂主,这决议当然不能作数,将八长老叫回来,重开一次会!” “卫公子,你说什么,这怎么成?”曲子燕愕然地要卫靖安静。 卫靖哪里理她,叫喊得更大声了,惹得全部的宾客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喊著:“八长老的调度大有问题,闯天门猴堂堂主不服,绝对要抗议──” 此时八长老已经领著神武堂回到总坛,卫文由于没有参加神兵赛,且一向归八长老直属,因此也一同回到总坛,无双堂的秦孟先、满全利、鲁雄等都在一天前率领手下先行抗匪去了,豹子堂的唐经虎此时也在总坛之中,只有唐彪、唐铁二人还留在大扬府上。 第155章 唐彪和唐铁听见卫靖如此发言,都站起了身,唐铁指著卫靖说:“你小子口出狂言,你算什么东西,咱们的帐还没算清呐!” “啥?”卫靖转身吸了口气,叉腰指著唐铁回骂:“你又是什么东西?你只是个副堂主,我可是堂主,你凭什么骂我?闯天门没有帮规了吗?你以下犯上,应当拖出去斩了,我瞧你哥哥少了一只眼睛怪可怜的,不和你计较,你给我滚──” “喝──”唐彪和唐铁可让卫靖这番爆骂给气炸了,一拍桌子猛然起身,周边数张桌子的豹子堂帮众纷纷站起。 席上的卫长青、卫开来,见这突如其来的怪异场面,也不禁愕然,他们只好起身打圆场,说:“卫靖,你做什么,快退下,别给你爹爹惹麻烦……” “大伯、二伯,我虽然敬重你们,但你们也只是剑堂副堂主,即便是我爹爹来了,他也是副堂主,按照帮规,还是比我小,这儿我最大,即便是月临堂曲堂主、食胜天堂胡堂主,顶多也和我一样大,所以应当听我的号令,这英雄会,便让我接管好了。”卫靖叉著腰说。 “哗──小卫他发疯啦?”老许等在远处的桌边见了,都不明白卫靖想干什么,他们想上来劝架,但是碍于身份不是闯天门中人,只好远远喊著:“小卫,你喝醉啦?”“你想玩便过来咱们陪你玩,别在那儿妨碍他们谈论正事!” “卫公子……”曲子燕啼笑皆非,只好说:“你猴堂便只有你一人,即便是帮规规定堂主大过副堂主,你便瞧在这儿这么多副堂主的份上,少数服从多数吧!” “这是什么道理?帮主也只有一人,难道他也是少数服从多数?”卫靖摇头嚷嚷著,跟著又说:“但我便给你曲姑娘一点面子,大伙儿要少数服从多数是吧!大伙儿要比副堂主多寡是吧!” “猴堂副堂主出来──”卫靖一声长啸,紧接著几声口哨,席上宾客们只听得吱吱喳喳吵成一片,百来只猴儿全跑了上来,在卫靖指挥之下,排成了数列,卫靖大喊:“猴堂副堂主举手!”一下子有近百只猴儿都举起了手。卫靖得意地说:“咱猴堂有一百多个副堂主,加上一个堂主,加加减减谁的份量大?你们自个说吧。” “胡闹,胡闹!”卫长青转身向身旁随从吩咐:“他爹爹不在,这小子露出本性了,快回总坛要他爹爹来治他!” 豹子堂的唐铁一把举起铁枪,领著帮众走向卫靖。曲子燕赶紧上前阻拦,一面吩咐下属赶紧去找主厅之外的妈妈回来坐镇。 “怎么,你要造反啊!”卫靖仰高头,指著唐铁说:“你这副堂主,没资格和我说话,猴堂副堂主第四十三,我派你去和他协商协商,记得别欺负人家!”其中一只猴儿便蹦上了座位,朝唐铁指指点点、开口闭口,像是学人说话一样。 卫靖叉腰大喊:“八长老调度有问题,土匪便要攻来了,大家听我的吧,有没有人站在我这边的。” “哈哈哈哈……小卫疯起来十分有趣啊!”水半天嚷嚷著,他再也忍不住,冲向卫靖,嚷嚷著:“霸王巡捕房水半天听从猴堂堂主号令行事!” 水半天这么上前,可惹得众宾客们一阵喧哗,樊军朗声大笑,也站了起来,向卫靖走去,老许、张大妈等一干霸王巡捕房的家伙们自然也跟了上去。 樊军来到卫靖身前,对著唐铁和唐彪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算帐,应当和我算,欺负卫靖只有一人,算什么好汉?” “樊大哥……你?”曲子燕愕然地看著樊军,不知该作何反应。 另一端的马天敬也领著己方无双堂的手下起身,马天敬说:“帮主和八长老不在,帮中一干反贼便现形了是吧。” “干嘛?干嘛?你们人多欺负人少吗?”卫靖大声嚷嚷,突然大喊一声:“胡大厨子,你帮帮我,替我说几句话!” 众人们又是一阵错愕,全都望向角落忙著指挥端菜的食胜天胡白,胡白本来一面听著卫靖捣乱,一面呵呵窃笑,此时听卫靖叫他,便高声应答:“好呀,猴堂小卫要我帮忙,我只好帮忙啦,食胜天的出来──” 随著胡白一声高呼,包括牛家三兄弟在内,所有的武厨子全将手上的菜盘子放下,在衣角上擦抹著油腻的手,跟随胡白聚集到了卫靖身边。 “当真反啦!”“要打是吧!”无双堂、豹子堂一干帮众见一向呵呵笑的胡白竟说反就反,可惊讶极了,纷纷抽拔出腰间配刀,他们知道胡白一票武厨子在帮中地位虽然不高,但论起打打杀杀,实力可不容小觑,尤其又加上了昔日铁角堂的牛家三兄弟。 “妈妈、妈妈,你快来,场面快要控制不住啦!”曲子燕见情势演变至此,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听得月临堂帮众回报曲文瑛来到,赶紧转身喊著,希望在帮中也有一些份量的母亲开口说句话。 无双堂、豹子堂的帮众们见到月临堂曲文瑛赶来,也纷纷鼓噪嚷嚷:“曲堂主,这儿有人闹事,快擒下他们!”“曲堂主,你站在哪一边?” 曲文瑛淡淡地笑了笑,说:“现下情势纷乱,我悉听老先生的意见行事。” 众人尚不明白她此话何意时,已经见到了她背后跟著的几个人,有男有女,都带著覆头斗蓬,此时纷纷伸手揭下覆头罩,是卖艺叔、水饺嫂、猪肉先生、茶老板…… 然后,所有的宾客全都哇喊出了声,纷纷叫嚷著:“是杨老先生!” “是剑王杨仇飞来了──” 第七集第三十六章小白花主人 一片漆黑。 “喂……喂……这里是哪儿啊……猴堂堂主卫靖!青眼儿!藤田!有没有人呀?”李靡扯著嗓子叫嚷,伸手摸索四周,是坚硬冰凉的墙砖,他身处于一间冰冷密室,没有一丁点光。他全身舒软无力,脚步轻飘,像是作梦一般,他觉得自己叫嚷出口的声音听来都像是从水底发出一般,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慢慢退到角落,蜷缩著,发起抖来,他开始感到寒冷,肚子也饿得很,忍不住哭了出来,哽咽呢喃著:“呜呜……发生了什么事呀?” 又过了不知多久,李靡时睡时醒,醒著的时候便胡乱嚷嚷,肚子饿了便只能干吞口水,想要拉屎撒尿便到角落去方便,只觉得犹如身处地狱一般,由于他的叫嚷一点也得不到回应,因此他渐渐不再叫喊,只是低声呢喃自语。 他奄奄一息地躺倒在墙角,半梦半醒间胡乱说著话,突然头顶上浮现一片红晕晕的微光,和一阵一阵低沉回荡的说话声:“孩儿──孩儿──” 李靡起初还迷蒙和那声音应答,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但他渐渐清醒,突然坐起身来,瞪大著眼睛,大声喊:“你是爹爹吗?爹爹!你……你不是死了吗?” “是呀──”在迷蒙红光之后,隐约有一个人影,一缕一缕熏香飘入,在空中晃荡飘动,此时李靡疲累虚弱,只觉得那人影看来像是飞在空中,好似鬼神一般,他害怕地抱著膝盖,将身子尽量向墙角缩,颤抖地说:“爹爹……你是我爹爹吗?你……你不是死了,怎地……难道我也……这儿是地府吗?” 那黯淡红光之后的人影摇摇头说:“这儿不是地府,这儿是人间,我和你爷爷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你从鬼差手中救出。” 李靡掏了掏耳朵,他只觉得耳朵麻痒痒的,任何声音听来都嗡嗡作响,连自己说话声音听来都有些陌生,也无法深究头顶上那“爹爹”的说话声音是真是假了,他害怕地听,又问:“爷爷……爷爷也来了吗?你们……我……” “孩儿,咱李家基业,便要毁在你手上啦──”那红影语气严峻起来,李靡吓了一跳,身子缩得更紧,哽咽辩驳著:“哪有……哪有……咱闯天门声势一天大过一天,现在……现在才要去打土匪呢……怎地……怎地我在这儿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飞上了天,然后……然后……” “傻孩子!不是你飞上天,是有人将你抓上了天!”那人影一声斥责,说:“你也知道闯天门声势浩大,你便从没想过他人觊觎你这帮主之位?” “我……我……”李靡连连摇头著,他自小便得李晟宠爱,加上八长老刻意放纵溺宠,李靡便犹如帮中天子,便连常情事理、是非观念都薄弱得很,只当自己权势地位、所作所为,本如日出东方、没于西山一样地理所当然。 他啊了一声,说:“爹爹……有人和我说,八长老……八长老想要害我……” “是谁和你说的?” “他是卫云五的孙子,剑王的外孙,叫作卫靖……” 那人影说:“这便是了,你爷爷昔日旧友,对你明帮暗助,可惜你便是不开窍,唉……这也不能怪你,我死得早,帮中人人眼红你的位儿。” 李靡呜呜哭了出来,嚷嚷著:“是啊……是啊……我在帮里可闷得很,大家都欺负我,都没人疼我,爹爹啊,你为什么这么早抛下我呀……” “哼哼……”那人影说:“也不是我抛下你的,我可是让人害死的!” “啊!”李靡叫了一声,急急地问:“是谁?是谁害死了爹爹你……” “这还用问吗?当年我掌握帮中大权,我一死,年幼的你继上大位,那些人要从你手中夺权,可比从我手中夺权来得容易轻松,那些家伙城府深重、机关算尽,总算逮到了这机会,终于要来害你啦!”那人影语气中透出愤恨。 “是八长老!”李靡站了起来,叫著:“是不是,爹爹! 第156章 八长老害死了你!他们……他们……” “爹爹我自个死了便罢,但我可舍不得你这可爱孩儿,你身为帮主,吃喝玩乐自是不缺,你年幼时我在你身边的点点滴滴,想必你全忘啦……”人影叹著气说。 李靡大摇其头,嚷嚷说:“我没忘、我没忘……有次你带我上山看风景,帮中弟兄排成两列,每个都喊我的名字,好威风,你要他们和我比武,十几个大块头联手都打不过我!还有一次……” 人影打断了李靡的话,说:“好、好,你记得就好,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是怎么飞上天的吗?” “是……有人将我抓上了天……”李靡记得刚刚那人影斥责他的话,歪著头回想当时情景,呢喃说著:“是一群耍飞鸳的小姑娘,她们送了我一只飞鸳,好漂亮的大风筝,哪知道那风筝砰的一声张开翅膀,便把我吹上天了……啊呀,我想起来啦,有一个小姑娘也跳上天,抓著我飞,猴堂堂主也跳上来抓著我!” “你可知道那群小姑娘是谁?”那人影问。 “不知……我不知……”李靡摇摇头。 “蠢蛋!当然是八长老的手下!”人影气愤地说:“八长老派人杀你,抓你上天,再摔死你,然后他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当闯天门帮主啦……” “原……原来是这样……”李靡打了个冷颤,问:“那我……我当真摔死了吗?” “你没摔死。”那人影语气趋缓,叹了口气说:“多亏了那猴堂堂主抱住了你,他先摔下,落在地上手脚都断了,你压在他身上,将他压成了个白痴,唉,这孩子也可怜……” “啊……卫靖摔成了白痴?”李靡回想著那夜情景,他在落水前即已吓得昏死,此时便也信以为真。 “是啊,医不好啦,下半辈子只能当只人形猴子。”那人影点点头,继续说:“不过你也摔了个半死,本来鬼卒都要来拘你了,我在地府也颇有势力,便差使鬼卒,将你救起,可是你三魂七魄给摔跑了两魂一魄,你是不是觉得全身没力气,走起路轻飘飘的,好似鬼一样,耳朵听的声音都不清楚,舌头也滋麻麻的……” “是啊!是这样子没错……”李靡惊愕地摸著脑袋,害怕地又哽咽起来:“我摔走了两魂一魄,那还能活吗?” “傻孩儿,你别担心,我派出许多手下,已经寻回了你的魂魄,再过个几天,地府大夫便要将你那两魂一魄装回你身子里啦,你可知道你康复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是什么?”那人影咳了两声问。 “吃东西,我肚子好饿,我要叫胡大厨子多做几样菜吃吃,然后看斗剑、看比武、睡姑娘、看猴儿戏,啊呀……卫靖摔成白痴,这猴儿戏可看不成了……” “蠢材!”那人影怒叱一声,四周红影飞旋,嗡嗡作响,回荡著鬼哭神号。 李靡吓倒在地,抱著头问:“爹爹……我说错了什么?你……你不要生气……” “你回去第一件事,便是要下令杀八长老,要你的神武堂手下,将八长老的脑袋一个一个给斩下,将他们的心挖出来下酒!”那人影怒骂。 “我……我不想吃老家伙的心……”李靡连连点头,说:“爹爹你说的没错,那八个老坏蛋是一定要杀,该杀,竟敢害我和爹爹,可恶!不过……不过……我就怕青眼儿不听我话,他们一向……一向都是听八长老号令行事……” “是吗?”那人影语气高拔,说:“当年我设神武堂,用意便是制衡八长老,怎地神武堂不听你号令,却听那八长老号令?” “唔……”李靡唯唯诺诺地说:“平时……平时我都在忙,得照料一大群香喷喷的姑娘,没空和青眼儿这干臭男人说话,我常常骂他们,有时……还赏他们巴掌,要分派什么外务,都是直接由八长老向神武堂下令,我……我以前很信任他们,哪里知道他们八个这么坏!坏老头、贱老头……”李靡越说越气,骂出一长串脏话粗口。 “嗯,神武堂若和八长老同个鼻孔出气,这可有些麻烦……”那人影又问:“无双堂呢?无双堂势力最大,难道他们也听八长老?” “这……”李靡瞪大眼睛,思索半晌,摊了摊手:“我不知道……我很久没和无双堂堂主说话了……” “无双堂的堂主死很久了!”那人影又怒,骂著:“无双堂四个副堂主,哪个听你的话?谁和八长老较亲近?” “对……对!无双堂没有堂主很多年了,我还记得那堂主姓……姓……”李靡想半晌也想不起来从前那无双堂堂主姓啥,便挥著手说:“死了就算了。那四个副堂主……满全利、秦……秦什么先、鲁雄、马天亮,他们……应该……” “是秦孟先、马天敬!”那人影怒斥:“哪一个和你较好?会听你的话?” “是……是……”李靡战战兢兢地想,苦思片刻,高兴地说:“应当每一个都和我很好,他们时常送东西给我!” “他们送东西给你是巴结你,要你让他们做堂主,现下你摔了个半死,他们全去巴结八长老啦!”那人影越听越怒,又问:“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在帮中难道没有好朋友、好兄弟,是可以倾吐心事,愿意替你水里来、火里去的好部下……” “大家都听我说话,都替我做事……”李靡眼神茫然。 “也罢、也罢……”那人影低叱几声,语音转为凄苦:“这也怪不得你,一切都是那八个坏家伙的主意,他们害死了我,再设计害你,眼下他们便要夺了你的帮主之位,夺我李家基业,可怜的孩子,苦命的孩子……” 李靡听那人影这么说,忍不住便哭了出来:“呜呜,爹爹,爹爹……李家的基业便要让八个老混蛋抢啦……我好可怜……好命苦,我肚子好饿,好冷,这儿好黑啊……” “孩儿,你别这么伤心,总是有办法,让爹爹替你想个法子,你可要听爹爹的吩咐,你肚子饿了是吧……”那人影晃了晃手,一个黑东西缓缓落下。 李靡伸手去接,是一个竹盒,里头装著饭菜,跟著又有一个东西落下,是一条厚棉被。 “我好饿,我要吃啦!”李靡高兴极了,又哭了几声,大口扒起饭来,狼吞虎咽著。 “孩儿,记住我的话,你吃饱了,力气足了,魂回来了,便去替我报仇,替你自己报仇,杀八长老,你一人成不了事,我会替你安排一批帮手,他们可都是地府的好手,个个凶神恶煞,怕吓著你,所以脸上戴著面具,他们会帮你夺回闯天门帮主之位,你可要听他们的话。”那人影严肃说著。 “是、是,戴著面具好,我最怕鬼了……”李靡猛扒饭盒,吃得满脸饭粒。竹盒子里一半是淋了调味香油的热米饭,另一半是两样青菜、烧肉、半颗水煮蛋,这是他打从出生以来最寒酸的一顿饭,却是他吃得最畅快满足的一顿饭,大口猛食之下,只觉得便连食胜天胡大厨子都做不出这么好吃的饭盒来。 他很快地吃完饭盒,只觉得昏昏欲睡,将厚棉被裹在身上,一阵温暖,想了些心事,觉得人人都欺负他,难过之余落下几滴眼泪,便又不省人事了。 密室顶端的黯淡红光后头,贝小路扯下脸上的假胡子,嫌恶地扇著风,领著几个随从快步离开这暗红小房,囚禁李靡的密室这小房的床底下。 她让李靡的屎尿味道熏得反胃作呕,回房换了干净衣物,来到会议房,见到探查回来的乐建,向他点点头。 乐建便说:“我重返英雄会第一日,大扬府上一片肃杀之气,所有的宴赏活动全部取消,说是土匪已经攻入海来,外县也有数路土匪集结成军,随时可能会大举入侵。” “哼!八长老故意差使内鬼向土匪通风报信,要他们开始作乱,想以海来百姓之大难来掩盖帮主遭劫这祸事,遮丑罢了!还可以顺便将土匪作乱和帮主遭劫串成同件事儿,全赃在我飞雪山庄头上。”贝小路冷笑几声,跟著又问:“李靡不在,闯天门帮众私下反应如何?” “我暗中观察所见,一干帮众脸上都瞧不太出著急慌乱,像是没事发生,到了第二日,宴赏活动恢复,大伙儿又开始喝酒玩乐,也没什么愤慨样子。”乐建报告著。 贝小路点点头,冷笑说:“李靡可是那八个老家伙苦心栽培出来的傻子,便是要闯天门上上下下瞧不起他、不爱戴他、心里唾骂取笑他,别说遭劫失踪,便是身首异处、五马分尸,大概也没多少帮众会真心为他落一滴眼泪,届时闯天门当家之位,八长老取而代之,可是名正言顺、堂而皇之。” 一旁的娄牧插话说:“那咱们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那些家伙嚣张得意,咱们现下擒了闯天门帮主,下一步该如何做,小庄主可有主意?” “已有了个谱儿,但还得仔细想想……”贝小路沉思一会儿,想到了什么,急急地说:“这儿不能久留,八长老差不多要知道前两日的黑蛟帮让咱们灭了,或者会再派其他家伙来攻岛,虽说庄内机关重重,但咱们人少,终究不利,时日一久,八长老掌握实权,李靡这王牌便渐渐没用了,大伙儿整备整备,一入夜便离岛赶赴海来其他据点,周详计画下一步。” 贝小路又说:“去将卫靖也叫来,那家伙鬼点子多,说不定他的狗嘴也能吐出好主意。” “他已经走了。”娄牧苦笑应答:“他今日一早,便向咱们要了艘小船,独自离去了。” “什么!”贝小路有些诧异,气恼骂了几声,随即沉下脸来,说:“哼,飞雪山庄是什么地方,任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怎不在他船上凿几个洞,淹死这只臭猴子?” 第157章 娄牧哈哈一笑,说:“既然庄主有令,下次他再乘船,我便去凿几个洞。” “这就好……”贝小路默然一会儿,又说:“凿之前和我说一声,我也要瞧瞧泼猴溺水……” □ 在贝小路设计怂恿李靡仇视八长老的同时,通天河那方的大扬府上也不安宁,好端端的午宴让卫靖一阵大闹,惹得豹子堂唐氏兄弟、无双堂马天敬欲对他动手,和胡白、樊军等分立对峙,都等著月临堂表态,月临堂堂主曲文瑛却和杨仇飞一同现身,且言明站在杨仇飞一方,局面登时逆转。 与会宾客们虽然未必心服李靡,未必真心关切这颟顸帮主的安危,但英雄会终究是群豪剿匪盛事,身为主人的李靡被劫,各路与会帮会同样脸上无光,加上土匪进犯消息每日报入大扬府,都说白寨、四方会、铁爪帮等土匪帮派残恶不下往昔,大伙儿心思动摇,此时见到了昔日剑王,个个信心大增,各路帮会纷纷拥上嘘寒问暖,拉攀关系。 马天敬、唐氏兄弟愕然于这丕变情势,尽管心中不服,但仍将己方弟兄全赶回座位吃菜,也有模有样地上前与杨仇飞敬酒,杨仇飞高调回礼,朗声向所有宾客说自己可是来相助剿匪,又将捣乱的卫靖斥责了一番,卫靖也配合得当,领著百来只猴儿嘻皮笑脸地向马天敬、唐氏兄弟赔不是,话锋一转,却又说:“闯天门的兄弟、各地英雄好汉、哥哥叔叔们,我卫靖可不是存心和八长老过不去,但帮主遭劫,土匪们来得又凶又急,我心急得不得了,火急著赶回大扬府准备召集人马去救帮主,谁知道八长老已经率著帮中主力退回总坛守备,我觉得大大不妥,这才鸡毛子鬼叫……” 杨仇飞喝止卫靖,插口说:“八个老……八长老如此调度,自有他们用意,若有不妥之处,难道这大扬府上一干英雄好汉们看不出?要你这毛头小子多嘴吵嚷个什么劲?土匪对上市民百姓固然凶残,难道对上了咱们各路豪杰,咱们便任他们凶残?什么白寨、四方会、铁爪帮,这干家伙四十年前让咱们灭了,重新投胎转世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杨仇飞这么说时,朝身旁的卖艺叔看了看,卖艺叔立刻将手上提著的黑色包袱朝空一抖,洒出几个人头和几只黑色钢爪。 “这是铁爪帮的家伙!”宾客们一阵骚动,都从那些刻有记号的黑色爪子上认出这些人头主人便是凶残的铁爪帮手下。 杨仇飞淡淡地说:“路上见著几个暗中串连要上大扬府放火的家伙,随手宰了。” 大扬府上每日都有情报呈上,都说铁爪帮凶恶蛮横,个个持著附有黑铁爪子的刀剑行凶作恶,劫掠了好几个县,见了男人便杀,见了女人便奸。杨仇飞自往来大扬府探情的公孙遥口中得知这些消息,便四处探访,探入一些土匪窝藏地点,随意杀去几个正等待周彰通报的土匪们。几只铁爪则是根据公孙遥转述形容,临时向海来铁匠订制再稍加修改,此时一同抖出,英雄会上各路人马士气大振,热血沸腾,大伙儿簇拥著杨仇飞入座贵宾席,都说这剿匪行动有剑王参与,胜过千人之力相助,定要将土匪杀得一个不剩。 马天敬等一面安抚著宾客回座用餐,一面差人将这情形快马报回总坛,听从八长老定夺…… 黄昏,大扬府庭院一处静僻地方小亭子旁,卫靖横坐在树上横出的粗树枝,悠悠看著天。 “卫靖,怎么不说话?你中午不是狂得很,怎么现在又这么安静?”樊军靠著树干,抛上一壶酒。 “没什么……”卫靖接著酒壶,喝了两口,觉得兴味索然。樊军又说:“你说你让飞雪山庄的小庄主劫去飞雪山庄,怎又自个儿回来了?李靡还在她那儿?” 卫靖赶忙跃下树,紧张兮兮地看看左右,对樊军说:“樊军,我当你是兄弟,才和你说几句真话,你可别张扬出去,否则可要坏事了。” “哼哼,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樊军笑了笑,吞下一口酒,说:“你放心吧,我连老许也不会说,老许或者不会说出去,但他必会说给水半天,说给水半天,等于说给所有人。” 樊军顿了顿,又说:“小卫,你若是将我当兄弟,便将你想干的事告诉我,让我陪你一起干,看你们这些小家伙一个一个忙著干大事,我可瞧得难受,嫉妒得很。” “还能干什么事,不就是和闯天门捣蛋吧。”卫靖笑了笑,低声说:“闯天门的帮主都给劫走了,闯天门上上下下鸡犬不宁,接下来便是八长老,灭了八长老,闯天门便要崩了。” “闯天门若是在这时候崩,岂不是天下大乱?”樊军问。 “是啊,本来我和外公里应外合,准备一面打土匪,一步一步除去八长老,哪知道那小母猴唯恐天下不乱,胡搞瞎搞,闹成这样,现在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啦,她不讲理,也不将李靡还我,又不和我说话,我便自己回来,找机会和外公商量下一步怎么做。”卫靖无奈摊了摊手,大略将自己这段时间的作为和策略与樊军讨论一番。 “有剑王出马,这计谋应当成……”樊军低头沉思,心中竟是一片炙热激昂,他捏紧拳头,说:“小卫,我以前只当你是个顽皮孩子,几年不见,你胸中壮志可是远胜于我了,我……”樊军叹了口气,心想自己顶多只敢和老许等人起哄,将巡捕房冠上“霸王”两个字,还打算剿匪之后离行远去,避开闯天门,可不及卫靖、贝小路、公孙遥几个家伙一心想要剿翻闯天门了。 樊军又想他们三人都是名门之后,本便有靠山、有本钱搅天搅地,他不服气,灌下几口酒,轻轻捶了捶树,对卫靖说:“小卫,从现在开始,剑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好了,我可不当龟孙子,我也要大闹一番,大土匪、小土匪,来一个我打一个!”他这么说时,却见到卫靖呆楞楞地看著天,手里还把玩著一个小娃娃。樊军不禁哈哈一笑,说:“看来你爱上那小庄主了。” “屁啦!”卫靖让樊军这话激得大叫,比手划脚嚷嚷著:“谁说我爱她了,明明是她爱我。她骗我说以前的娃娃烧了,其实没有,她还照著缝了几百只,全藏在柜子里,每天晚上拿出来排排站,哼哼!” 樊军听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串,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取笑著说:“可是看你这副样子,十足想女人的模样。” “是吗?”卫靖怔了怔,捏了捏脸,只觉得热烫烫的,他摊了摊手,说:“我是在想于雪姊姊,谁说我想小母猴了……” “你还记得温姑娘?”樊军点点头,也看向远方。 “于雪姊姊又美又温柔,不像她泼辣胡闹……”卫靖答。 樊军问:“那小庄主生得不好看吗?” “也不会,算挺好看的……”卫靖答。 “那和温姑娘谁美?”樊军问。 “……”卫靖又默然了一会儿,呆楞楞地说:“其实……我已经记不太得于雪姊姊的脸蛋啦,我想她在天上,也忘了我的长相吧……”卫靖歪著头叹了几口气,又说:“你问这个干嘛,你怎么和那小母猴问同样的问题,哼!” 经樊军这么一问,卫靖又想起两天前的事了,那夜恶战海盗,贝小路死了一些手下,在堤岸边嚷嚷哭著,卫靖默默陪伴许久,一直到了午后,贝小路这才恢复精神,她见到卫靖背上还背著那包袱,又见到包袱边角缝隙透出几只手脚,知道里头装著是她那些小卫娃娃,便一把抢下包袱,红著脸骂:“你偷我的娃娃做什么?” “你既然不喜欢这些娃娃,便送我好啦,至少我不会将他们五马分尸……”卫靖随口回答。 “不行,这些娃娃我都要杀了,一个也不留!”贝小路边说,边提著包袱走向堤岸,作势要将娃娃扔入底下的通天河,她见到卫靖闷不作声,也不阻止,便问:“你不来救你的小卫娃娃?” “我人就在你面前,你还杀娃娃出气做啥,要杀就来杀我吧……”卫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吹著风,只觉得这醉生岛上风景宜人,飞雪山庄外观肃穆高雅,想不到里头可是机关重重,有用的、没用的设计陷阱暗道密室一大堆,想来是贝绿生性顽皮,非要将这山庄造得和游乐园一般古怪。 “我杀你干嘛,你值得我杀吗?”贝小路听他这么说,便也没将包袱扔入河里,说:“瞧你盯著我飞雪山庄猛瞧,羡慕吧,我带你见识见识。”贝小路这么说,又将那包袱扔还给卫靖,说:“替本庄主提著。” 于是他们游览了整个醉生岛和飞雪山庄,在日落时分,他们坐在飞雪山庄的屋檐上,看著四周通天河面闪耀金光。 “你盯著我瞧做什么?”贝小路嘴里塞著梅子糖,见到卫靖偷瞧了她一眼,便这么问。 卫靖答:“我想起三年前在那龟王岛上你还是个干干瘪瘪的小母猴,三年不见,终于修成正果,变成黄花闺女了,我很替贝老爷高兴……” 贝小路瞪了他一眼,但知道他这么说是赞自己漂亮,也有些欣喜,便也给了卫靖一颗梅子糖,说:“小心别噎死。” “嘴巴还是猴嘴。”卫靖嘻嘻地笑,只觉得以往心中那个“臭丫头”的死印象,和身旁的贝小路,已渐渐分离,此时的她在黄澄夕阳映照之下,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瞧来都十分舒服,微风一吹,便能闻到她身上的芳香,觉得心神舒畅、愉悦宜人,便说:“在龟王岛上我老想揍你两拳,现在不会了,倒是想……想……” 贝小路望了他一眼,说:“你想什么?” 第158章 卫靖本是乡下孩子,加上妈妈早死,和爹爹两人相依为命,也不知夫妻之间如何相处。以前他一心要娶于雪姊姊为妻,便总是倔著性子将其他女孩视为粪土,在海来打闹一年,又在山上和古怪的外公以及一群野猴相处三年,于两性相处之道竟没多大长进,直到那晚让李靡那姑娘搂了搂,这才觉得身为男人,和女人搂搂抱抱,的确是一件美妙而有趣的事情。 但他未经人事,并无多少经验,也不知如何表达才是得宜,摊了摊手,说:“你以前在龟王岛上换衣服,其实我偷看了几眼,当时你不知道就是了……” “你一直提龟王岛上的事做啥?”贝小路又羞又恼,猛站起身,踢了卫靖一脚,骂著:“没教养的猴子,我叫你偷看!我将你眼睛挖了!” 卫靖哈哈笑著,在屋顶上蹦跳,跑给贝小路追,贝小路轻功极好,卫靖也不输飞猿,两人在屋檐上奔跃追逐著。 卫靖一脚踩入屋顶上一处陷阱,那陷阱曲折深长,他一路滚进漆黑地窖,痛得动弹不得,心中大骂造这飞雪山庄的贝绿无聊至极,便连屋檐都要造些害人陷阱。贝小路在上头取笑好半晌后,才差人将他救出,整备晚餐,邀他共享。 □ 樊军听他大略说到这里,哼了哼说:“那很好啊,两个家伙都活蹦乱跳,情投意合,可以准备成亲生孩子了,怎地后来又生变呢?” “你胡说什么,谁跟她情投意合,我有说我喜欢她吗?是她单恋本大爷!”卫靖气骂著,又说:“隔天她还是带著我四处玩,去看醉生岛上的白毛龟和梅花鹿,去采树上的鲜果,她将一朵花戴在头上,问我说这样好不好看,我说好看,她乐得差点摔下树来。” 樊军笑骂:“有这种事?我看是你加油添醋吧。” “我没乱说啊,她是乐得很。”卫靖哼哼一笑,想起前天清晨时分,醉生岛上迷蒙著一层白雾,贝小路坐在树梢,他躺在草地上,贝小路向他扔糖,他接过便吃,十分悠哉。 贝小路伸手采了朵小白花,戴在耳上,低下头来喊他:“卫靖,小白花好看吗?” “好看啊。”卫靖嘴里塞了三颗糖,含糊回答著。 “小白花儿的主人好看吗?” “好看啊。” “乖,有眼光,赏你颗糖吃。”贝小路向下抛了颗糖,卫靖接了,塞入口中,和另外三颗糖滚滚撞撞。 “小白花儿的主人和你在大扬府上抱著那姑娘哪个比较好看?”贝小路又问。 “小白花儿的主人好看。” “你满口糖,越吃越甜。”贝小路愈加欣喜,又向下抛了颗糖,卫靖接了,仍放入口中,咕哝问著:“这糖多少钱一颗?” “这种糖是外国糖,是高级货,你可买不起。不过呢,你现在吃的这糖却是飞雪山庄自个儿产制的,比同种的外国糖更好吃。糖里的梅子香气浓醇,酸甜适中,大棠国本不产这种梅子,可我醉生岛上却有几株这种梅子树,是我爷爷以前从外国商船上偷来的树苗,种在岛上的。”贝小路得意地说,居高临下见著卫靖口中塞了满嘴糖,双颊鼓涨,模样滑稽,觉得好笑,啊呀一声说:“不应该先让你吃糖,等会儿喂你其他东西,你便吃不出滋味了,快将糖咬碎了吞下,拔些草嚼嚼。”她腰间挂著两只木盒,装著大都是些糕饼糖果蜜饯之类的零食。 “我又不是羊,我不吃草。”卫靖喀啦喀啦地将口中的糖咬碎,吸吮梅子酸甜糖汁,咕噜噜吞下,只觉得满口芳甜,他想起以前和贝老太太在多马车上也赏过他一些酸甜蜜饯吃,知道她祖孙二人都喜欢吃这些蜜饯糖果,贝绿去盗外国梅子树苗,多半便是为了取悦贝老太太。 “小白花儿的主人和八仙楼其他七仙哪个比较好看?”贝小路再问。 “我没仔细看那七仙,应当是小白花儿的主人好看吧……”卫靖打了个哈欠答,伸手张向贝小路说:“我要一块咸糕,糖太甜了。” “你答得敷衍,小白花儿的主人不太满意。” “小白花儿的主人好看!” “乖──”贝小路这次抛下的糕点半橙半红,一边是柑橘口味,一边是红梅口味。 “小白花儿……”贝小路又要问。 “小白花儿的主人好看。”卫靖不等她问完,已经抢著回答。 “你连问题都没听完,别随口敷衍。”贝小路这么说,顿了一顿,才问:“小白花儿的主人,和小猴儿卫靖以前那鲑鱼姊姊,哪个比较好看?” “……”卫靖怔了怔,默不作声吃著糕点,装作没听见。 贝小路又问了一次,见卫靖神情古怪,便哼了哼说:“以前我也问过你,你那时没眼光、没见识,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答错了就没东西吃。” “嗯……贝庄主,你擒了李靡,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卫靖坐起身来,拨了拨头上的杂草,扯开话题。 “你管我有什么打算,关他个百八十年也好玩。”贝小路跳下树,落在卫靖面前,问:“你那鲑鱼姊姊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也记不太得了,头发长长的,说话轻声细语,不会爬树,也不会蹦蹦跳跳……” “我说的是样貌,不是言行举止!”贝小路哼了哼,说:“我便不信我输给了她。” 卫靖突然伸手点了点贝小路的鼻子说:“你的鼻子粉嫩粉嫩就挺好看、你的嘴儿红润润的也好看、你的眼睛和猴贝小路一样咕碌碌转也很好看、你的耳朵……” 贝小路听卫靖赞她五官漂亮,心中甜滋滋地,越听越觉得开心,卫靖说到她耳朵时,还伸手在她耳垂上捏了两下,麻痒麻痒,她挥手打开了他的手,背转过身,只觉得自己几乎都要瞧见脸上溢出的红了,说:“你可别没规矩。” “但我想还是于雪姊姊好看些……”卫靖喃喃自语。 贝小路觉得像是给人从头顶淋了一盆冷水,抿著下唇一会儿,这才说:“我才不信,猴子的眼光怎能和人相比。”她这么说,却不转回身,只是反手将糕点推到卫靖身旁,冷冷地说:“你吃吧,尽管去想你那美丽姊姊吧。” 卫靖也不客气地伸手翻找他喜欢吃的东西,他见贝小路背对著他不说话,知道自己惹恼了她,想说些什么缓缓气氛,却又不知她爱听什么,想了半天,只好说:“你别担心,于雪姊姊已经上了天,说不定早投胎转世成了小婴孩,这世上便没人能赢你了。” “哼──”贝小路却越听越怒,又不知找什么借口发作,微微撇头见卫靖将她两只糕点小盒翻得乱糟糟的,恼怒地起身要走,卫靖追上去问,她便只说:“我得去和庄中弟兄姊妹们开会讨论如何处置李靡。你尽管吃,最好噎死你,让你上天去和你那姊姊相好,这可正好,以前她大你几岁,现在你年纪和她差不多了,可以生个鬼娃娃了。” “……”卫靖昨日和贝小路四处游览,看花看草、赶鹿追兔子,尽管这些是他在山上每日都在做的事儿,但和贝小路一起,竟多了一番说不出的喜乐滋味,卫靖便也不自觉地让著她、讨好她,但此时见她说来说去便是缠著于雪姊姊不放,几句话又十分阴损,美好气氛一下子飞去大半,心中有气,便不再讨好她。 卫靖闷不吭声跟在她背后走了一阵,觉得百无聊赖,便自个转向去玩,闷了一天,没再见著贝小路,回到飞雪山庄询问,却被庄中人马挡著,说是庄主忙得很,没时间招呼他。 卫靖见贝小路竟对他摆起庄主架子,更加气恼,待得天明,便要了一只小舟,独自回到大扬府,以猴堂堂主的身份宣泄大闹一番。 □ “原来如此,那小庄主可也真难伺候……”樊军听卫靖这么说,苦笑几声。 “就是说呀,你的曲姑娘便十分善解人意,很识大体。”卫靖抱怨著:“你想想,要是曲姑娘一天到晚在你面前说于雪姊姊的坏话,你还会喜欢她吗?” “你少扯到我和子燕。”樊军斜了他一眼。 卫靖突然想到什么,问:“曲姑娘找过你喝酒了吗?” 樊军一愣,陡然明白那晚曲子燕提著酒菜找他说话,原来是卫靖出的主意,笑骂著作势要敲他头,说:“我就觉得奇怪……” 卫靖侧身闪过,摇摇手指说:“我警告你,我可不是三年前的小孩,你再打我头,我可要将你揍得喊我爷爷!” “你真能吹牛。”樊军哈哈一笑,他本好武,知道卫靖和杨仇飞学艺三年,本便好奇得很,此时手一痒便想试试卫靖身手,他右手连闪两下,朝卫靖的脑袋窜去。 “太慢、太慢……”卫靖从容闪身,避开樊军攻势,手一撂便勾著樊军手腕,呼喝一声想要将樊军扭倒,但卫靖出力同时,却觉得樊军手腕猛一震,弹开了他的手。卫靖吒舌之余,又伸手抓著樊军领口,向后一仰想要摔他,但樊军马步一沉,没让卫靖拉倒,且反手握住卫靖手腕。 “擒拿术我也会!”樊军挥甩两下要将卫靖拐倒,但见卫靖像猴儿般顺势翻了个筋斗,便解开了他的擒拿。樊军张口赞一声,向前猛冲一步,双掌按在尚未站定的卫靖身上,施力一推,将卫靖推得腾空飞起,说:“若我用拳,你定要吐血了。” 卫靖在空中又一翻身,踩在树干上,借力一蹦,反弹踢出飞腿,樊军仰身闪避,卫靖那飞腿却急急收回,窜在地上蹲得极低,去按樊军膝盖,樊军抬脚要踢,卫靖已经绕到樊军背后,且顺手将樊军的右手扭至背后,一手扣著樊军手腕,一手紧抓樊军手臂,要施以擒拿手法,边说:“我能将你手扭断……” 卫靖还没说完,樊军身子腾空打了个转,化解了右臂的扭势,跟著一声吆喝,手臂肌肉剧震,卫靖的双手如同握著一只炮竹,而那炮竹登然爆炸一般,掌心虎口微微发麻著。 第159章 “哇!”卫靖在山上长年打铁,练就一身怪力,要在樊军面前逞逞威风,却连他手臂都抓不牢,颇为懊恼;樊军更是讶异自己绷臂一震,竟没能将卫靖双手震脱。 两人便这么呆立互视了一下子,卫靖赶紧变招再想拉扯樊军手臂,却已慢了一步,樊军左拳已经抵上他的下颚,轻轻顶了几下。 “哼──”卫靖对自己的擒拿手法颇为自负,以为此时他的身手已和樊军不相上下,但几招下来,樊军游刃有余,刚猛兼备灵巧,比身形速度卫靖占不了多少便宜,比力气更是吃亏许多,更没料到樊军能够以硬气功震松他的扣拿,心中又是佩服又是不甘,心想可得找机会向外公求教一番,看看如何才能破解樊军这震手功夫。 然则他这时嘴巴仍不服输,说:“你力气大,我扣不住你,但倘若我不是空手去擒你手,而是以铁勾子勾进你手腕骨肉,你硬气功再蛮,乱震也只是将自己筋骨给震坏掉。” 卫靖和杨仇飞学艺几年,剑术没有太大进展,倒是擒拿造诣略有小成,还将这套擒拿手法融入他的八手中,近战时若他以八手的乌钢勾、月儿铁刀来勾人人腕、割人手脚,威力的确不容小觑。 “少说大话,你有兵器,我难道没有,若我拿著拐子,你要勾我手也不是那么容易。”樊军哈哈笑著,又说:“不过我那副凶恶拐子却是你替我造的,你这小子多才多艺,打架吵架、打铁铸剑、闹事搞怪样样精通,这点我便远不如你……话说回来,你能和我斗至如此,已经很棒啦,我和你同年岁的时候,说不定打不赢你。你力气大,施展擒拿路子,扣拿之间优势极大,若再花些心思练练打拳踢脚,刚柔并济,可不得了……” “哼哼,这当然!”卫靖听樊军这么说,便得意了,他又说:“你用那大龙拐子和人打过架了吗?” 樊军便将他那晚以一双巨龙拐子大战唐彪兄弟的情形告诉卫靖,卫靖听得津津有味,直嚷嚷:“哈哈,吓死那些王八蛋!” 卫靖得意地对樊军说:“那副拐子最厉害就是那道长长的龙鳍,以后不管和谁打,不管人家刀子多大,你便用那龙鳍去硬碰,包管将敌人的刀剑打坏,轻则卷曲破口,重则断成两半,且那龙鳍还能当作锯子用,你想那么凶烈的龙鳍在人身上划上一下,可多严重呀!” “你让我划几下试试!”樊军笑骂著,忍不住盘算著若是他以那副巨龙拐子和神武堂藤田加胜相斗,不晓得有几分胜算。 两人正打闹间,忽然远处骚嚷大作,卫靖和樊军相视一眼,都说:“总坛回报的人马来了。” 此时天近黄昏,胡白正忙著准备晚宴,这阵骚动人声,自然是前往总坛通报的无双堂人马捎来了回报。 卫靖和樊军赶紧奔向大厅,大厅上吵杂一片,许多宾客仍然围著杨仇飞畅述往事,缅怀昔日剿匪那些豪情壮举。 与会的各地帮会首脑们,在杨仇飞成名时大都年幼,甚至尚未出生,杨仇飞的盛名近乎传说,在李晟英雄会时那剿匪大战,杨仇飞和卫云五坐镇后军,他们便也未亲眼目睹这剑王风采,加上杨仇飞性情孤傲冷僻,当时每日便只顾著与卫云五研讨铸兵之道,对其他宾客不屑一顾,大伙儿对其可是好奇、敬畏远大过心折钦佩,此时见杨仇飞成了个白发老人,举手投足间却仍不失大侠风范,神态高傲倒不难相处,虽隐居山中,但对一干与会帮会平日行事作风如数家珍,言谈间也拣几件好事赞上一二句。 一干汉子前来参与这英雄会,本来费尽心机想要巴结李靡、讨好闯天门,心中难免觉得有一丝窝囊,此时能和剑王称兄道弟,听得剑王一两句赞美,可是个个心花怒放,一副要将剑王拥成剿匪共主的态势。 有些帮会头头甚至暗中串连,都说:“八长老尽管智足,但行事作风不免保守,且调度上总有些偏袒自家人,他们自己躲回总坛准备,要咱们匆忙成军支援前线,到时候一阵烂打,咱们不免死伤惨重,最后才让闯天门主力收尾,坐享渔利。” 也有人说:“闯天爷的后人生死未卜,大伙儿人心惶惶,现下有剑王坐镇,咱们未必要照著八长老号令行事,剑王智勇兼备,又是闯天爷的生死兄弟,咱们站在剑王这边,可不算反闯天门,若是能一举救出帮主李靡,那又是另一件美事。” 此时主厅上晚宴再开,一道道餐食上桌,总坛帮众有模有样地说了些闯天门传递消息时的口号惯语,跟著恭恭敬敬地向杨仇飞鞠了躬,朗声说著:“闯天总堂八位副堂主得知剑王杨老先生前来与会,都称道是咱们闯天门全帮上下、各路剿匪英雄、海来千千万万市民们的福气,闯天门上下可要将杨老先生奉为上宾,不得失敬怠慢。八长老此时身挑重担,正于总坛日夜商图剿匪大计,一方还要计画援救帮主,只盼杨老先生能赶赴总坛,与八长老齐心出智,共商大策。” “这有什么问题,这两天让我歇息歇息,和老兄弟们叙叙旧,便去和长老相见。”杨仇飞淡淡地说。 “八长老说老先生智勇双全,一言一语都贵如金石,长老们商图大计本耗费心神,都想听听老先生提供宝贵意见,说无论如何都希望老先生尽快动身,一刻也别耽搁了。”那传递消息的帮众拱手说。 杨仇飞哈哈一笑,说:“八长老越老越谦虚啦,以前咱们杀土匪,都是按照八长老计画行事,你回去便和八长老说我也盼著去和他们叙叙旧,可这几日大扬府上的各路群豪便要成军出阵,我多待几日,提供些打土匪的经验,也利于剿匪大计。” 那帮众点点头,又说:“八长老盼能尽早见到杨老先生,希望老先生这便与我同行赶往总坛,总坛早已备妥盛宴要恭迎老先生。” 卫靖突然打岔,叫喊著:“我外公远道而来,还杀了一批土匪,你也让他先将晚饭吃了成不成?” 卫靖此话一出,各路帮会人马立时鼓噪附和,嚷嚷著:“八长老镇守闯天门总坛,这儿便让剑王坐镇,大伙儿分进合击,有何不可?”“是啊,八长老一向以智闻名,难道没了剑王便成不了事吗?”“他老人家辛劳赶来,便让他歇息歇息吧,急个什么劲!” 那帮众尴尬赔笑一阵,只说要老先生好好歇息,他会将众人意见回报八长老。 主菜上桌,席间杨仇飞酒来便饮,有问必答,和以往孤僻性格差异颇大,便连水半天都挤到了剑王身旁,攀谈了好多句话,见杨仇飞让其他人拥著说话,插不上口,便拉著卫靖要他转述自己许多看法。 一直到了深夜,大伙儿醉的醉、倒的倒,大伙儿渐渐散了,杨仇飞这才在月临堂的安排下,挑了听风轩一处静僻房间歇息。 “当真老了……”杨仇飞走至桌边,双手按著桌面,皱著眉头摇摇晃晃,卫靖瞧来不对,上前问了几句,杨仇飞起初不语,跟著苦笑了笑,要卫靖拿点热茶盆子,卫靖第一次见到硬朗的杨仇飞此时摇摇欲坠,知道他喝得多了,赶紧备妥了热茶脸盆,再回到房中时,只瞥见杨仇飞正捧著肚子,呕了一桌。 猪肉先生接过了卫靖手上的热茶和脸盆入房,水饺嫂则仍挡著卫靖,不让他入房,她苦笑著说:“老先生不想让你瞧见他吐。” 卫靖点了点头,茫茫然地靠著墙壁发楞,卖艺叔则在廊道一端,负责守著不让其他闲人闯来,在更外头还有月临堂的人马看守,将一干尚未尽兴,想要找剑王再喝的宾客挡在听风轩外。 一会儿猪肉叔捧著脸盆出来,朝卫靖使了个眼色,卫靖这才进房,见到杨仇飞背著手在窗边吹风,便上前问:“外公,你身子如何?” “小子,你方才说那李靡此时仍在那小庄主手中?”杨仇飞呼了口气,问。 “是啊……”卫靖点点头,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一说来,说到贝小路以风筝劫走李靡时,杨仇飞哈哈一笑,说:“不愧是王八蛋贝绿的后人,胆子可真大。” “胆子大的人多的是,但有胆无谋有什么用,贝小路劫走李靡只是好玩,却闹坏了咱们全盘计画。”卫靖气呼呼地说,又将他们在飞雪山庄遭到海盗伏击一事也大致说来。 “那有什么办法,王八蛋的孙女便是个小王八蛋。”杨仇飞皱起了眉头,以手指轻叩窗沿,说:“这下可好,老不死将那些与他们疏远的人马派去前线打土匪,跟著要大扬府上的各路人马做二线支援,自个儿与亲近的人马坐守总坛,等于已经夺了实权,若是不能趁著剿匪大战时除去老不死,等到平定四方土匪之后,老不死的地位便固若金汤了。” “即便是如此,外公你也可别傻傻地去总坛和老家伙叙旧呀,他们知道你的名号仍然响亮,不敢公然对你怎样,嘴上说是要听你的意见,其实是骗你去总坛,在你的饭菜里下药,要毒死你!”卫靖大发议论。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岂会上当。”杨仇飞默了半晌,又说:“现在便要将声势做大,让那八个老不死自个儿来见我,才有机会除去他们,老不死想要独揽剿匪功绩,怕剑王掠了美,将咱们当作夺权路上的绊脚石,未必猜想得到我杨仇飞敢当著大家的面斩他们脑袋,只不过现下没了李靡,动手之后绝难全身而退,啧啧,贝绿呀贝绿,你这家伙生前老和我唱反调,便连你孙女儿都要来坏我大事……” 卫靖跟著骂了几句,说:“外公,不如这样,咱们去醉生岛要人,那贝小路尽管不识好歹,但对剑王这块招牌也总有些敬畏,倘若她不放人,咱们便硬抢,将李靡抢回来对付八长老……”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杨仇飞让窗外一阵夜风拂面吹过,打了个冷颤,摇摇头说:“老了……老了……”跟著又对卫靖说:“我多喝了几杯,脑袋有些不灵光,没法想太多事,你先去睡吧。” 第160章 卫靖还想讲些什么,但见到杨仇飞坐在桌边歪著头闭目沉思,心中有些不忍,便将杨仇飞扶上了床,替他盖上被子,独自出房。 他走下楼,来到了幽静庭院,忍不住朝著醉生岛的方向暗暗唾骂著,转念一想,便要去找樊军商量,正要动身,突然前头一个人影拦住了他。 “堂弟,好久不见啦。”那人是卫芷芊,卫芷芊个头和三年前相差不大,模样成熟漂亮许多,她嘻嘻笑著说:“你足足长高一个头呀。” 卫靖见是堂姐,颇为讶异地说:“小堂姐,原来是你呀,我听大伯说你和中芸堂姐不是不来吗?” 卫芷芊看了看左右,将卫靖拉去了静僻无人的地方,神秘地说:“上次的事闹得过火了,爹爹担心这次又出乱子,本不愿让我和姊姊来,但我们听说你来了,而且还当上堂主,都想来看看这三年不见的小堂弟现下成了什么样子。” “原来你们倒关心我。”卫靖打了个哈哈,也看看四周,见到卫芷芊欲言又止,便主动说:“堂姐你放心,我现在可是乖孩子,绝不会闹事的,那些坏蛋反贼刺客什么的,我早和他们没再联络啦……” “是吗……”卫芷芊有些怅然所失,却不死心地问:“你和那个公孙遥当真没有联络?” “当然,他可是刺杀李靡的刺客,是通缉重犯,我怎么能和他联络?”卫靖故意这么说。 卫芷芊张大眼睛看了卫靖几眼,神情黯然,冷冷地说:“堂弟,三年不见你,你变许多了,现下你是闯天门堂主,位高权重,说起话来也不一样啦。” “卫靖试探著问:“是中芸堂姐要你来向我打听公孙遥的消息吗?” “是我自作主张来问你的……”卫芷芊幽幽地说:“不过,我想姊姊比我更想知道他的事儿吧,她有太多话要和公孙遥说了……我想你和公孙遥曾是朋友,所以来向你探探,可是咱们的堂弟小卫现下成了卫堂主,早不和通缉犯作朋友了,那便算了……” 卫靖听她语气怨怼,神色轻蔑,知道她恼自己将公孙遥说成通缉犯、坏蛋,以为自己坐上堂主之位便瞧不起以往朋友。卫靖又想这大小堂姐都对公孙遥倾心,三年之后还惦记著他,不禁感佩,有些后悔自己将话说死,便改口说:“不过这英雄会终究也是一场盛事,若是公孙遥此时活著,说不定也会来凑凑热闹,若是我认出他来,便替两位堂姐带几句话,你们想和他说什么呢?” “卫堂主替咱们向通缉重犯传话,不怕惹祸上身?”卫芷芊白了卫靖一眼。 卫靖解释:“公孙遥不论如何,总也是我的朋友,若是他当真混入了英雄会,倘若让我认出也罢,要是让无双堂、豹子堂的人给认出,可要给五马分尸了,我就怕如此,所以在外人面前总得说些符合帮规的场面话。” “怎么你把我当外人呀!”卫芷芊哼哼地说,神色中又是担忧又是欣喜,著急说著:“是啊,他要是让无双堂、豹子堂的人马认出,必定性命不保啦……” 卫靖说:“我不是将堂姐你当外人,我是怕堂姐你口风不紧,反而害了公孙遥,这样好了,这些天我要几个朋友盯紧点,若发现了他,便召集人马暗中将他擒下,扒了他的衣服,洗得白白净净,交给两位堂姐严刑拷打。” “你说话还是不正经。”卫芷芊噗嗤一笑,说:“若能如此阻止他再闯大祸倒也不错,不过衣服便别扒了,直接交给我姊姊严刑拷打吧。” “这个一定……”卫靖又问:“不过倘若擒不下他,至少也传几句话,两位堂姐有没有话要对他说的,说不定他听了,感动得涕泪纵横,爬呀爬地去和你两姊妹认错。” 卫芷芊哈哈一笑,却又一愣,欣喜神色一下子飞散许多,淡淡地说:“别开口闭口便扯到我,我是瞧在我姊姊的份上,才向你探探消息,公孙遥这个人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她这么说时,侧转过身,捏了捏身旁一株树的叶子,补上一句:“顶多就是老同学罢了……” “我明白。”卫靖点点头,知道卫芷芊和姊姊喜欢上同一个人,但三年前在卫家剑庄时,公孙遥便和卫中芸成了一对儿,卫芷芊心中百感自是不言可喻。 “见月梅下金叶之誓,此生不渝。”卫芷芊突然开口:“若是你见了他,便和他这么说吧,他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卫靖当年和公孙遥流落地底时,听过公孙遥睡梦呢喃,死缠烂打追问一番,约略知道他们在见月梅树下的誓言,与那卫中芸赠与公孙遥金花叶子的事,因此这时一听便知其意,是要公孙遥知道当初在那见月梅树下的约定仍然算数,卫中芸至今仍等著他,且会一直等下去。 “话说回来那小子也真是个混蛋,要干啥也不说清楚,平白让我堂姐等了这么些年。”卫靖拍著胸脯说:“我会和他说的。” “那就多谢你啦……”卫芷芊神色已不若方才兴奋,反像是置身度外一般,向卫靖道别,转身去了。 第三十七章断剑 自从李靡遭劫、八长老返回总坛之后,每日午宴、晚宴皆冷清许多,宾客们大都三五成群各自在大扬府各处散聚,自找乐子,谈武的谈武,论剑的论剑,再不便是在月临堂的规划安排下编队整备,组织抗匪队伍,他们都没太大兴致准时参与主厅宴席,反正庭院流水宴席也不缺醇酒美食。 这一日却有些不同,到了傍晚时分,主厅上又热闹许多,尚未开席便近满座,人声鼎沸,大伙儿一来是想尝尝胡大厨子新引进的数种异国美食,更重要的便是晚宴上的神兵赛,卫家两兄弟穿插的比剑戏码,大伙儿都在猜想,今年这兄弟相争的戏码,又会上演什么好戏。 杨仇飞、卫长青、卫开来等都一一入座贵宾席,闯天门仆役们端著一只只大盘上桌,那大盘分为两层,底下是油滑木板,上层是黑铁板子,盛著一块啪吱作响、喷冒蒸烟的大块牛肉,间隙还摆著萝卜雕花、糖衣煎蛋、青翠豌豆等配菜。 卫长青见杨仇飞冷冷瞧著那肉排不动声色,便哈哈一笑,说:“剑王,这是外国肉排,要用刀叉切著吃,外国人不用筷子的。”他一面说,一面捏起那钜齿小刀,将那牛肉切下一块,叉起来一看,却皱了皱眉,说:“这人一多,菜便做得含糊了,肉都没熟,腥红红的!” 卫长青碎碎念著,唤来奴仆嚷著要换一份熟的,却见到杨仇飞也切著那半生不熟的肉排,一块一块送入口中,不屑地看著他。卫长青怔了怔,又瞧瞧弟弟,卫开来对这肉排间中腥红似乎也不以为意,从容吃著,还贼贼瞅著他笑。 “大哥,这外国肉排本便不食全熟,这么一大块肉,全熟便显得老韧难嚼,剑王云游四海,去过的国家自不会少,又岂会不知?”卫开来摇头笑著,还以手巾抹了抹嘴。 “我当然知道杨老先生不可能不会用这外国餐,我只是随口说说,我这弟弟就会和我作对,哈哈。”卫长青故作大方,转头对杨仇飞抱怨,想化解洋相尴尬,杨仇飞也不理他,撇过头去。 卫靖和樊军等坐于一桌,食胜天的堂众推来餐车,喊著:“汤来啦──” 大伙儿有些傻眼,看著仆役将一碗一碗的东西,那东西底下是个瓷杯,上头顶著个焦黄包子,鼓涨涨的。 “这啥玩意儿,汤在哪儿?”水半天怪叫著,用筷子去刺那焦黄包子,包子皮一揭开,里头冲出一股扑鼻香气,是浓稠汤汁。 “原来汤在包子里。”“胡大厨子便喜欢做这些怪东西。”“烫死我啦!”一干人吃得新奇好玩,吵吵嚷嚷著。 另一边陈块和张三龙抢著吃生鱼拼盘,卫靖流落地底时吃了不少生鱼,他不懂料理,当时切了便吃,自是腥臭,此时对这生鱼有些忌讳,说什么也不吃,只挟了生鱼旁的生菜和萝卜泥。 “萝卜泥掺牛肉不错,还有菜泥呀?”卫靖觉得那萝卜泥清香宜人,配半生牛肉吃来挺对胃口,见到一旁还有块青绿泥膏,便挟起大大一块,配著热烫牛肉吃下,入口尚觉得满口奇异清香,下一瞬间便觉得这“异香”未免过了头,在他鼻子里狂冲猛窜,冲得他耳鸣鼻呛,像是呛水一般,他停下动作、屏住呼吸,热泪盈眶,配著汤饮将口中的“菜泥”缓缓吃下。 “咦?小卫,你吃了什么怎不说话?”樊军好奇问著,叉著整块牛肉一口一口啃,连切都不切。 卫靖抹抹眼泪,轻咳几声,看著四周还有不少小碟子中盛著那青绿菜泥,便说:“这菜泥是我老家盛产的小绿瓜,清香味美,比当世最甜最美的蔬果都要好吃,胡大厨子手艺可真道地,我一吃就想家了。” “有这种瓜?我怎地都没吃过?”樊军、水半天、老许等人都颇为好奇,一人拿起一个小碟子,嗅著那青绿菜泥。 “这玩意要一口吃下才能感到那股美味,别糟蹋了,来来,大家尝尝!”卫靖热心地替要每个人将那菜泥抹在肉上,他见到樊军那块肉大,便多拿了两碟子菜泥,在那肉上叠成一座小塔,对樊军说:“你嘴巴大,一口吃下。” “哼哼……”樊军见卫靖眼神中藏著诡诈,嘿嘿一笑说:“这多半是青辣椒泥,沾著生鱼去腥用的,你小孩子怕辣,吃了一口辣出眼泪,便想骗大家吃吧。” “是啊,我最怕辣,我想你们应当也怕……”卫靖吐吐舌头说。 “瞧你长得高壮,骨子里分明还是个小孩。怕辣?你看著,辣椒我是这样吃的!”虎哥哈哈一笑,抓起一旁碟中几只红辣椒,放入口中嚼。 第161章 “大男人怎么会怕辣?”樊军也哈哈一笑,一口将那肉块和一大陀菜泥塞入口中。张三龙、水半天等也纷纷将涂满菜泥的肉塞入口中,都取笑著:“哈哈,小卫怕辣!”“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花样真多,咱们假装上当吧!” 大伙儿囫囵嚼了几口,只觉得口中那辣味极不寻常,像是鞭炮爆炸一样,在鼻腔炸开,一路炸上脑子。 “哗──这不是普通的辣啊!”张三龙狂嚼数口数口终于受不了将肉吐出,捂著嘴不停呛咳;虎哥猛灌烈酒,只觉得那脑袋里像是装了铜锣一样铿锵鸣响;樊军嘴巴鼓胀胀的,他口中的菜泥是其他人的三倍,此时捏著两额太阳穴不停按揉,微微翻著白眼,不由得也落下了几滴英雄泪。 陈块、张大妈、王道士、余二腿等在那生鱼上桌时便尝了点这绿菜泥,知道这股味儿,在卫靖说得天花乱坠时也不说破,此时见著几个不怕辣的男人泪流满面,纷纷轰笑。 “哇哈哈──”卫靖大笑著拍著樊军的肩叫著:“樊军也在想我的老家,真奇怪!” 卫靖等正嬉闹间,那些等著瞧好戏的各路汉子们早已按捺不住,都嚷嚷著:“吃饱饭,要看戏啦。”“台子架好了没,两位卫老师可以开演压箱戏码了吧!” 卫开来抹抹嘴,向身旁的侍从低语几句,那侍从频频点头,跟著朗声说著:“各位佳宾、弟兄好汉们,依卫老师之见,现在海来遭逢大难,土匪横行,闯天门帮主又遭劫持,这等比斗玩赏的戏码能免则免。” 那侍从此话一出,立时惹得众宾客一阵鼓噪,纷纷嚷著:“甚么话儿,这比斗演武在英雄会、神兵会上行之有年,大伙儿都爱看,怎能说取消就取消!”“卫老师,大伙儿马上就要去打土匪啦,咱们流血打杀,你们不过流几滴汗,这么小气。” 此时帮主李靡、八长老皆不在席间,那些粗豪汉子们说起话来便也无所顾忌,连连叫喊。一些乖觉机伶的家伙倒还晓得闯天门早成立了个剑堂,三位卫家兄弟皆任副堂主,此时卫长青、卫开来可不若以往仅为席上贵宾,而是闯天门中人了,得罪不起,便说:“李帮主吉人天相,自会平安归来,卫老师定是想将这压箱好戏献给帮主,也无可厚非,大伙儿自当团结一心,齐力抗匪才是呀。” 卫开来也不理底下那些叫嚣汉子,笑眯眯地自顾自喝著饭后凉茶。卫长青却起身清了清嗓子说:“各路英雄稍安勿躁,听我一言。我二弟无非是顾及在这剿匪时刻,无双会的弟兄正在前线打杀,咱们却在后头玩赏看戏,似有不敬,但我却想大伙儿既都愿意出一份血肉身躯,也无须分别先打后打,咱们这些铸剑师父不能打也不能杀,除了提供兵刃武器之外,编排些刀剑戏码慰劳军心,实也是为抗匪大计尽一份心,大伙儿酒足饭饱、玩赏尽兴,更加卖力地打土匪,岂不皆大欢喜,那些繁缛小节,是英雄的也无须计较。” 大伙儿听卫长青这么说,纷纷附和,鼓掌说:“还是卫家大哥说得有理。” 卫开来也点点头,笑说:“大哥说的是,我便是太拘谨了,既然各位都想瞧斗剑戏码,我也不好再推辞啦。” 卫长青见弟弟少见地附和自己,不禁得意,也觉得自己一番话说得挺好,便继续说:“但我又想,咱卫家比剑比了这么些年,许多段子大伙儿也瞧得腻了,这次难得剑王杨老先生也来共襄盛举,咱们后辈可不敢班门弄斧,不如恭请杨老先生将此行所携之兵刃展示一番,让咱们这些小辈开开眼界。” 卫长青这么说时,转头看向杨仇飞,杨仇飞只是淡淡地说:“好啊。” 卫长青面有喜色,立时转头,大声吩咐身后剑庄侍从:“去将咱们卫家剑庄最好的家伙取出,可别自大,小觑剑王,那可是大大不敬。” 大伙儿本来听卫长青唠叨缠夹,尚不明白他要搞啥把戏,听他大大恭维杨仇飞后便要随从“拿家伙”,竟似要挑战剑王所铸兵刃。大伙哗然一阵,纷纷叫好:“有好戏瞧了!”“卫家大哥这次豪气许多呀!” 宾客之中一些年纪长、见识广的,还记得二十来年前那场英雄会上,杨仇飞以一干古怪兵刃连断四十余把卫家剑的事迹,都说这次卫家兄弟彼此倒是和睦,原来是要齐心向杨仇飞讨回面子啦。 杨仇飞将杯中茶水喝干,还是淡淡地答:“好啊。” 大伙们见杨仇飞豪爽应允,叫好声更盛,茶水店老板来到杨仇飞身后,低声交谈几句,点头退去,和卖艺叔、猪肉先生低语半晌,知道此时情势纷乱,各路人马之中多的是年轻汉子,对杨仇飞的印象模模糊糊,若要大伙齐心力捧杨仇飞和八长老抗衡,终须来个技压全场,否则难以服众。茶老板等交谈几句,也纷纷赶去取兵刃。 卫靖见这场面如此热闹,自是不愿缺席,像个苍蝇般四处绕,杨仇飞却不怎么理他,他又到大伯、二伯附近探探,只见两派卫家剑庄的子弟、现都为剑堂的堂众们,纷纷将一支支华美长剑,血气大刀抬至场边,可是瞧得心痒难耐,拉著人便提出诸如无双堂副堂主捉对比斗的规矩,想要亲身下场参与,奈何他的提议没人理睬,有外公坐镇,他也不好胡闹,绕了一阵又回到樊军等人席间。 这时樊军、虎哥、张三龙等倒和附近几桌汉子们比起吃那呛辣菜泥,这桌一人吃一片鱼生堆上一匙菜泥,那桌便吃下一片鱼生叠两匙菜泥,大伙儿吃得满额青筋、脸上带笑、笑中有泪,陈块又叫侍从取了数盘鱼生切片和一罐子菜泥上桌,说:“这玩意儿越吃越有劲儿,咳……咳咳!” 卫靖见这些家伙玩这无聊游戏玩得十分起劲,也不理他,只好自个儿专注看著台上,只见到卫长青的学生们已将数柄刀剑置于台上木架,另一边茶老板、卖艺叔等也捧著一批长剑上台,卫靖低喊出声:“是十二月剑!” 只见茶老板等将那些长剑纷纷置上卫家学生准备的木架上,三只木架上摆了十二柄长剑,十二柄长剑柄鞘样貌皆异,有长有短,便连名堂也有巧思,左边木架上四只剑名为“正月”、“杏月”、“桃月”、“梅月”,中间木架上四柄剑名为“榴月”、“荷月”、“兰月”、“桂月”,右边架上四柄剑名为“菊月”、“良月”、“冬月”、“腊月”。 这十二月剑的名堂是卫靖想出来的,本便是为了在英雄会上博个满堂彩,再顺势献给李靡,尽管杨仇飞当时觉得这么搞法俗气别扭,但想想下山杀八长老本本非易事,要服众难免媚俗,便也放手让卫靖自百兵谱中挑出十二柄剑,打造华美鞘饰,再安上个有模有样的名号。 此时卫长青主动提议“交流”,杨仇飞动用这十二月剑,自是要在上千宾客面前予其当头棒喝,技压全场。 这十二柄剑是卫靖亲自从百兵中挑选而出,知道其剑之好,倒觉得李靡遭劫、八长老不在,这时搬出十二月剑,不免可惜。 台下宾客个个交头接耳,更多的铸剑师父屏住了气息,都想知道那十二月剑华美剑鞘之下,是什么样子的神兵利器。 “话先说在前头,现在可不是神兵赛、斗五剑什么的,并非当真要区分高下,咱们便各派个人按照试剑套路对对剑,让大伙儿开开眼界,瞧瞧剑王神兵。”卫长青朗声说著,随即朝学生群中喊了几声,立时跳出了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应答,那汉子纵身跃上三尺高台,走至在卫长青一方剑架最右侧,要拿取那黑木架子上一柄白鞘长剑。 “等等,戚师父,从左边的剑拿!”卫长青大声提醒那中年学生,还不忘补上一句:“杨老先生是闯天门上宾,总不能失了礼数。” 众宾客们都不知卫长青这样矫作有何用意,但大都记得在上一次的神兵赛中,卫开来聘请名师指导学生使剑,在斗五剑的戏码中差点将卫长青一方杀得全军覆没。这么想来,这戚师父定也是卫长青有样学样,重金礼聘来在英雄会上持著卫长青一方的宝剑下场比斗的剑师了。 只见那戚师父步履矫健,两步便转到了左边剑架,取下了最上方一柄宝剑,模样倒是朴素许多,拔剑出鞘清耍了个剑花,干净俐落,卫靖见那剑中规中矩,和以往卫长青展出的漂亮宝剑有些不同,倒有些后悔自己将十二月剑的剑鞘饰品造得夸张了,相较之下不免过俗。 几个学生抬著木桩、草人上台,让那戚师父斩了几剑,有模有样地介绍此剑之好,随即收剑后退,立于台边。 大家也将目光转到了茶水店老板身上,那茶老板平时性子高傲,平时开店贩卖茶水饭菜都是一副“嫌我家菜难吃,那就去吃屎”的态度,此时要他像个杂货老板一般介绍宝剑,倒十分别扭,他也取下十二月剑中的“杏月”剑,杏月剑鞘是雪白木身包著闪亮银片,茶老板拔剑出鞘,众宾客都哗了一声,那剑身上骨子里是乌钢,表面上了一层白亮银漆,闪耀亮眼。 茶老板也不介绍,随手朝那木桩一斩,杏月剑本非重剑,却像是切萝卜一般将那木桩一切为二,茶老板自个儿也没料到此剑之利,一斩之后还怔了怔,才说:“真是好剑!” 宾客们爆出了如雷掌声,也有些人迫不及待催促叫嚷著:“两个人砍木头做什么,还是对对剑吧!” 几个卫家学生上台,将木桩、草人收去,戚师父上前几步,向茶老板拱了拱手,摆出了个试剑套路的剑招。 茶老板向来使刀,更不懂这试剑套路,只好硬著头皮将长剑横摆,迟疑了一会说:“我倒没练过这试剑套路,咱们随意比划吧。” 第162章 “无妨。”戚师父点点头,长剑缓缓刺出。 茶老板见戚师父出剑缓慢,却不知这是试剑套路时的礼仪,还以为是戚师父见他不会套路,瞧不起他,有意相让,不禁心中有气,将剑作刀来使,猛朝戚师父横横斩去,逼得戚师父回剑挡架,铿锵一声,戚师父手上那剑断为两截,茶老板手中的杏月剑也崩出了一个大卷口连著两道裂痕。 “杨老先生所铸神剑,果真不同凡响。”卫长青也不在意己方长剑断成两截,恭恭敬敬地举杯对著杨仇飞一口喝尽。 戚师父手中长剑甫断,立时转身至剑架上取下第二柄剑,茶老板也将那砍出缺口的杏月剑放回身后剑架,取下十二月剑中的荷月剑,两人持剑再战,数招之后,戚师父长剑又断,荷月剑上也增了数只大口。 接下来四战皆是如此,卫长青之剑尽数崩断,杨仇飞的十二月剑则都只是出现缺口。 卫靖啧啧几声,他与杨仇飞炼剑三年,知道外公对冶炼钢材有独到心得,十二月剑所使用的改良乌钢,早已超出海来市上等乌钢许多,但大伯这几把剑外观不甚起眼,且纷纷折断,但却也将十二月剑击出严重缺口,再战必断。 卫长青留意到底下的宾客见他一方的剑六战皆断,纷纷露出取笑神情,便挥了挥手,笑说:“戚师父,礼数够周到了。” 戚师父听卫长青这么说,便放下了本已取起的长剑,又走过了两个剑架,取下右侧一只剑架上的白鞘长剑。 卫靖见那剑剑鞘宽厚,知是厚实重剑,重剑劈砍之力不比刀差,但灵活度便逊色许多,本来薄剑重剑各有优劣,但神兵比试本便是满足闯天门帮主的玩赏节目,对比试公平上的旁枝末节也不甚讲究;且神兵决赛时,各家铸剑师父多半聘专人上场比试,比兵刃也比身手,那持使薄剑之人,时常也以轻灵身形、精湛剑法胜过那些持使重兵刃的家伙。 然则此时的茶老板却非剑术好手,卫靖瞧他顺手要去取轻灵的桃月剑,便大喊出声:“茶老板,拿右边架上第三柄剑!” 茶老板听了卫靖叫喊,转头看他,卫靖大声喊著:“听我的准没错!”茶老板不置可否,便放回桃月剑,取下冬月剑,冬月剑足足比桃月剑长了半尺,重上许多,一拔出窍,杀气冲腾,所有宾客都不禁哗喊出声,便连茶老板自己都有些惊愕。 那冬月剑也是重剑,剑身是重剑常见的八角构造,却绝不光锐,而是暗沈骇人的墨红颜色,像是干涸的血,剑身粗糙如同锈铁,满布突起砂点,模样如同卫靖初上狼山所见那杨仇飞那柄粗糙怪刀的刀鞘一般,专门破坏对手兵刃。 卫靖顾虑著即便己方铸工略胜一筹,但薄剑对上重剑却终究吃亏,茶老板平时用刀,更不可能施展轻盈剑法。杨仇飞既欲立威,这比试便一场都不能失,卫靖便擅自作主,要茶老板以同是重剑的冬月剑应战。 戚师父也跟著拔剑,果然也是厚实的八角重剑,卫靖与杨仇飞听那重剑出鞘时铿的一声,不约而同怔了怔。 台子上两人各持重剑以剑尖相碰行礼,跟著便大开大合地比斗起来,戚师父体型中等,本也不擅使重剑,此时以双手持剑,身形也不若方才潇洒,茶老板惯用单刀,倒能以单手挥剑,一来一往二人已经过了数招。 卫靖站起了身子,瞪大眼睛,他跟著向前奔去,想看更清楚些,他见到两剑相交时,溅起一些碎末,黑红红的,是那冬月剑上的粗糙铁屑。 “这怎么可能!”卫靖更接近台子时,戚师父正向前一踏,呼哈呐喊,一剑横劈,茶老板反竖著剑挡下,两柄重剑嵌合为一,戚师父抽剑扭转,茶老板也出力对抗,一瞬间竟无法将剑分开。 “不得无礼!”卫长青大声一叱,戚师父猛地后退,这才将长剑抽回,缓缓使了个比剑套路中一记代表“承让了”的礼数剑招,重宾客都清清楚楚见到戚师父重剑上并无明显缺口。 而那茶老板的冬月剑近护手处,却有一个大大的缺口,几乎是剑宽四分之三戚师父那剑砍得如此之深,因此方才两柄剑嵌合时,一时难以解开。 “这场还没完。”茶老板强压著惊愕,他见戚师父并不换剑,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退,只好回剑直举,想要继续,但冬月剑破损极深,深深的缺口还延伸出几道大裂痕,一经晃动回转,喀啦一声,便自那裂口处断成两截。 茶老板空举著小半截断剑,一下子难以回神,底下的宾客也发出了一阵低喊声。 “茶老板,我不是吩咐你三场里至少得让一场,别让我大伯难堪,你得意忘形,终于想起我的叮咛啦!”卫靖满脑子嗡嗡作响,尽管他强撑笑脸鬼扯,想要掩盖断剑之败,但心中惊愕无比,他知道十二月剑中便属冬月剑最为强韧,利于破坏敌手兵器,冬月剑既断,剩余五柄剑自然也不能胜过戚师父手中那重剑了,他不禁呢喃自语起来:“难道大伯也有月儿铁?” 杨仇飞一语不发,身子前倾微微出神,像是仔细打量著戚师父手中那柄重剑,好半晌才说:“云五后人,果然不凡。” 卫长青听杨仇飞这么说,得意之情满溢,拱著手说:“长青并非自满,但杨老先生既是赞美家父,长青便无法过谦,只好承认自己学艺未精,家父天下第一铸剑师之名,长青仅承继了微薄皮毛。” 众宾客自然听出卫长青话中之意,是指卫家铸工远胜杨仇飞了,但卫云五本也名扬天下,和杨仇飞又是好友,赞捧自己父亲也是人之常情,卫长青此言也不可说不敬,只是场面尴尬许多。 台子上茶老板已经又取下良月剑,似乎有意继续比试,卫靖突然又喊:“茶老板,你又拿错剑了,等等、等等!” 卫靖大声喊著,转身奔跑,一面回头向所有的人喊著:“我去拿家伙来!” 杨仇飞缓缓起身,淡淡地说:“不必比了,我余下的剑,没有一柄能胜过卫长青的宝剑。” 卫靖听杨仇飞这么说,只得停下脚步,回头站定身子,心中又是气愤,又是不服。 “杨老先生过谦了,这玩赏比试上的玩意儿岂能当真,七场比试长青只胜一场,是长青输了,但长青只求杨老先生再试一场,让大伙儿开开眼界,瞧瞧杨老先生的真本事。”卫长青朗声说,目光缓缓地转至杨仇飞腰间那柄数日来不离身的长剑。 这柄剑自杨仇飞至大扬府后,便剑不离身,剑鞘是原色桃木,长瘪无奇,鞘中长剑是在火山炼出的人工月儿铁锻制而成。 杨仇飞默默不语,他见到卫长青表面恭谦,眼神中却大有挑战之意,知道他俩兄弟还记得许多年前那场英雄会上断剑之辱,便苦苦一笑,拍拍腰间长剑说:“这是我惯手用剑,要是让你打坏了,我拿什么杀土匪?” 卫长青见杨仇飞无意与他相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深怕逼紧了有失礼数,惹得宾客群豪不悦,但心中却又十分想要和剑王分个高低,一雪当年耻辱。 “大哥,你喝多了。”卫开来突然出声,笑著说:“剑王老先生此趟是来助大伙儿剿匪,不是来与咱们争夺神兵头衔的,你要玩,做弟弟的陪你玩好了。” 卫开来手一招,又是一批卫家学生拥至台边,跳上一个黝黑汉子,解下腰间一柄单刀,单刀出鞘,刀身灰白无光,也不甚厚。 这下换卫长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卫开来,又看看那黝黑汉子。 “张师父、戚师父,你们便比比,别让气氛僵了。”卫开来笑著吩咐,那持刀的张师父大声应答,挥了挥单刀朝前一指,尽管动作含糊,众人也看得出那是比剑套路的礼仪招式。 戚师父看向卫长青,似乎要待卫长青指示,但那张师父的刀已斩了过来,不得不打,二人铿锵斗起,众人听这兵刃交碰所发出的声音与先前大不相同,略感讶异。 一干宾客先前见到杨仇飞十二月剑连断卫长青宝剑,都说剑王果然了得,但卫长青这白鞘重剑一出,便大胜冬月剑,众人都说这重剑或许便是卫长青压箱之作,必能夺下第一神兵,但见卫开来随便指派个师父持刀上台,便能和卫长青重剑战得不分上下,便又想卫家剑庄一向以剑为主,张师父那刀如此厉害,卫开来当然还有其他压箱宝贝要端上来。 卫开来见底下宾客交头接耳,便笑著说:“各位铸剑师父,英雄好汉,其实说穿了也不稀奇,天底下任何功夫绝活儿都是精益求精,只盼更上层楼,这铸剑技艺、冶钢炼铁之术也是如此,近年外国冶炼钢铁技术进步展足,卫家剑庄自也不能落后,我这些年来派出许多人四处探访,说是在外国发现异质钢铁,用于铸剑,更胜乌钢,当地人都说这钢铁是天上落下来的,叫作“陨铁”,我和外国铁庄合作研究多年,终于能以人工炼这陨铁,各位现在所见台子上戚师父、张师父所持刀剑,便均为这陨铁所铸。” 宾客们听得一愣一愣,杨仇飞默然不语,卫长青更是脸色煞白,他本便听过超越乌钢的优异钢铁传闻,却一直不放在心上,数年前接待卫靖时见到卫靖那时随堂试卷上填著「月儿铁”三个字,这才灵光闪现,有意钻研。 然则卫开来却更早大哥更多,他和海外各大铸剑打铁重镇交流多年,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情报,当然不会漏过,尽管两兄弟对“天上落下来的钢铁”这玩意儿的研究脚步慢了杨仇飞许多,但两个卫家剑庄人力、财力远胜孤家寡人的剑王,加上与各国铸剑大城交流合作,凭借万人之力,短短几年内赶上杨仇飞独身一人数十年土法炼钢,也并非难事。 第163章 “再过不久,待这陨铁技术成熟,便能大量产制远胜现下刀剑的神兵利器了。”卫开来朗朗说著,突听得喀啦一声,那戚师父所持重剑被击脱了手,戚师父喘著气,像是不服,捡起重剑想要再战,却见那张师父已经高举单刀,刀刃上有著大小卷口,而戚师父的重剑上自然也有许多卷口,离台子近的宾客都清楚瞧见,戚师父那重剑上的缺口,要比张师父单刀上的缺口大上许多,两兄弟对这陨铁技术之掌握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卫靖远远听著卫开来高谈阔论,心中战栗发寒,手不由得微微发抖,在他心中较之天下珍奇珠宝更加宝贵万倍的月儿铁,似乎一下子变得廉价平凡。 “剑王莫怪晚辈班门弄斧,这是开来赠与杨老先生的一番心意。”卫开来拍了拍手,几个学生搬来一只覆著白巾的剑台,卫开来步出席间,亲手揭开了那白巾,剑台上架著一柄长剑,外观是黑漆木鞘,包覆著雅致的白银装饰。 众宾客只觉得这剑外观素雅,但也不觉得有何特异,但杨仇飞却缓缓起身,一纵身跃到了那剑台前,伸手轻抚那素雅长剑。众人便只鼓掌叫好,赞剑王身手矫健如昔,某些人倒是暗想论及铸剑终究是卫家第一,剑王只好显露武功身手以扳回颜面。 杨仇飞却认得这黑漆白银的长剑模样,当年英雄会上,杨仇飞不甘女儿要嫁卫家,上台搅和了一番,又和卫云五心血之剑一较高下,当时对剑,两剑互嵌交合,卫云五的长剑缺口小些,杨仇飞也大方认输。 此时杨仇飞见卫开来这剑与当初卫云五之剑外观如出一辙,有所感触,低声和卫开来说:“开来,你是要提醒我,当初我的剑胜不了你爹爹,如今我的剑仍胜不了你?” “晚辈当然不敢,此剑是为纪念父亲所铸,老先生和家父是生死之交,放眼天下,又有谁配用此剑?”卫开来恭敬地说,语末又补上一句:“方才听老先生说若是惯手佩剑打坏了,便无兵刃杀土匪,晚辈便赠上此剑,这剑是打不坏的,老先生尽管使用,斩千万土匪,救海来苍生。” “你意思是我腰上这家伙,连你大哥的剑也不及了。”杨仇飞淡淡一笑,取下那剑,拔剑出鞘,抡转几下,赞:“真是好剑。”跟著他扯下自己腰间长剑,交给卫开来,笑著说:“贤侄,礼尚往来,你送我剑,那我便将自己的剑借你用用。” 卫开来连忙接过杨仇飞的佩剑,只觉得那剑比寻常长剑略长半尺,杨仇飞身形瘦高,惯用长剑便也造得长些。他见到杨仇飞冷冷盯著他,心中一惊,杨仇飞已经缓缓将那彷卫云五作品之剑抽拔出鞘,同时对卫开来说:“拔剑。” “剑王可是要和我比剑?这……晚辈可不敢得罪,这剑是赠与老先生的宝物,可不敢轻易毁伤……”卫开来连连摇手苦笑。 “那好,你来吧。”杨仇飞将目光移至台子旁戚师父脸上。 戚师父瞧瞧卫长青,卫长青哼了一声,本来他的重剑斩断冬月剑,颇为得意,但卫开来拦路截去了锋头,抢在前头揭露他准备好要发表的陨铁心得,十分不是滋味,现下他眼看杨仇飞欲亲自和卫开来动手比划,那倒有趣,就怕卫开来说什么也不打,杨仇飞顾及身份,也不会相逼,那便无趣许多。卫长青点点头说:“我弟弟只会铸剑,不会使剑,戚师父,你便代他上吧。” 卫开来见戚师父步来,松了口气,他献剑给杨仇飞,自是有几分暗讽意味,只是料定搬出父亲名号,杨仇飞即便不悦,也不会和他为难,却没料到杨仇飞当场就要和他比剑,可有些窘迫,此时便顺手将长剑交给戚师父,深吸了口气,恢复潇洒仪态,向戚师父说:“戚师父,点到即止,可别失礼。” “岂有此理……”卫靖知道杨仇飞腰间那剑是以人工月儿铁造出,将旧的天然月儿铁剑挤下一名的“新兵九十九”,这神剑初战,竟是让戚师父拿著用,心中忿忿不平,正想上台搅和一番,便见戚师父已将兵九十九拔出,且对杨仇飞恭敬地行了个礼。 “繁缛礼数便甭做了,打吧。”杨仇飞随手一剑,横斩戚师父左胁,这剑不特别快,方位却极其刁钻,戚师父只得全力反剑挡格,杨仇飞又一剑刺向戚师父右腹,戚师父也只能扭身闪避。 “若是外公这两剑刺快些,这戚师父已经死了。”卫靖知道杨仇飞当然不会出手伤这无辜剑师,但由于心中有气,便也胡乱想像戚师父让杨仇飞斩得断手缺足的可怜样子。 戚师父一连守了数招,每招都惊险避过,对这剑王佩服得紧,但这大宴厅上上千宾客无数眼睛都盯著他瞧,即便是输也不能太过窝囊,只好抖擞了精神,一个纵步向后一跃,重整旗鼓,将那兵九十九舞得倏倏有声,数记虚招之后一记贯刺,直取杨仇飞右肩。 杨仇飞反手一格,便将兵九十九格开,他每过一剑,都会留心彼此二人剑上迹象,他目光精锐,见著自己所持那卫开来之剑上多了一个小痕,不禁微微一笑,但又见戚师父手中那兵九十九上也多了一个小缺口,便又拉下脸来。 又对了数剑,杨仇飞渐感不耐,一剑点上戚师父手腕,戚师父怪叫一声,长剑脱手,杨仇飞一挑将兵九十九挑上了半空,呼呼转著,只见杨仇飞纵身一跃,以左手接著那兵九十九,大喝一声,双手齐挥,两剑对斩。 在众人惊呼声中,杨仇飞落地,跟著是一截飞旋断剑深深插砍于台上。 杨仇飞双眼合著,微微扬著头,也不去瞧双手所持两把剑,一把剑身当中有著一个扭曲大口,另一把只剩半截──兵九十九。 卫靖深吸了一口气,呆若木鸡,卫开来当先鼓掌,笑喊:“杨老先生剑术盖世,天下无双。”众宾客立时鼓噪附和,喊出如雷喝采,都将杨仇飞的剑术武功夸上了天,无人去提谁铸的剑断了这回事,也有些自作聪明的家伙起哄说:“卫老师将剑送给了剑王,现下不便是剑王的剑胜出了吗?剑王好棒!” “不好意思,将你送我的剑打坏了,你替我补补,让我拿去打土匪。”杨仇飞睁开眼睛,将卫开来赠他那剑,倒转剑柄,还给了卫开来。 “杨老先生吩咐,晚辈自当照办。”卫开来接过长剑,见到剑上那扭曲缺口,心中也是一凛,又瞧瞧杨仇飞手上那半截兵九十九,便说:“我将两柄宝剑修复妥当后交还给老先生。” “这家伙?破铜烂铁,不必修了,哈哈!”杨仇飞朗朗一笑,转身向戚师父要回剑鞘,又将那深深嵌入台上的半截剑头拔出,放入剑鞘,再将断剑入鞘,系回腰上。 毕竟气氛略为尴尬,这晚宴也草草结束,大伙儿各自离席,喝不够的便相约在庭院流水宴席挑战。 “外公,你在干嘛?”卫靖推开客房木门,见到杨仇飞坐在桌前,双手交叉,歪斜著头微微出神,桌上摆著那断成两截的兵九十九。 卫靖搔了搔头,扬扬手上那柄天然月儿铁剑说:“明天我拿兵九十八去向大伯二伯挑战,我便不信这天然月儿铁会输给什么陨铁!” “蠢材,月儿铁不就是陨铁,你瞧不出来吗?”杨仇飞睨了卫靖一眼。 卫靖动了动口,没说什么,观战之时,他一见到卫长青重剑,听兵刃对格声响,也觉得和月儿铁无异,知道既然杨仇飞能在入云山上发现这天上落下来的钢铁,其他人也自然也能,杨仇飞能研发人工月儿铁,其他人自然也能。 但他就是不甘外公花耗数十年岁月,踏遍五湖四海、万谷群山,搜集各式材料,实验精研无数次才研究出的人工月儿铁,却让别人在数年之内赶上了。他越想越是气恼,哼的一声将天然月儿铁剑拔出木鞘,随手空斩几下,尚不过瘾,左瞧右瞧,便想找点东西来斩。 “干嘛?百兵不再独步天下,你失望啦?”杨仇飞见卫靖像只给偷了苹果的猴儿一般暴躁,便冷冷地说:“你可别像你爷爷一样死脑筋。” “干嘛突然骂我爷爷?”卫靖哼哼地问。 “七十年前,世上最好的铸剑材料,不是月儿铁,也不是乌钢,是一种叫作青钢的玩意儿,当时青钢可不便宜,一柄上好青钢剑,可比现下三把顶级乌钢剑还来得贵。当年我初到海来,身无分文,千方百计想弄把好剑,这才结识了你爷爷。那时你爷爷是个憨傻呆子,比公孙遥还呆,除了打剑什么也不会,家里又穷,抱著一块祖传青钢当作传家宝,他舍不得用那块青钢,说什么也不肯造把青钢剑给我。”杨仇飞悠悠地说,卫靖见外公突然说起了过往故事,且还是以前没说过的,便坐下细听。 “我在海来鬼混了一段日子,和你爷爷交情深了,当我在海来玩腻了,想去别的地方闯闯时,他这才答应要造把青钢剑给我。”杨仇飞闭起眼睛,回想从前,缓缓说来:“之后我又去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其中两个,一个是王八蛋,另一个是大英雄。” 卫靖插嘴:“王八蛋的孙女是小王八蛋,大英雄的孙子是个蠢王八蛋。我说外公呀,当年你与他们齐名,但论及后人子孙,你的确胜过他们许多。” “哼哼,我可不敢当,你这小王八蛋堂主也好不到哪去。”杨仇飞斜了卫靖一眼,继续说:“后来,我又回到了海来,当年海来不若现在热闹,我在其他更繁华的城里见过好刀好剑,他们早不用青钢炼剑,而是以青钢改良出的黑钢打剑。” “我找到了你爷爷,他可真够义气,穷得连裤子都快没了,一把青钢剑倒是每日保藏得光光亮亮,等著送给我,一见到我,便要我耍剑给他瞧,说要瞧瞧天下第一剑客来使这天下第一的宝剑。” 第164章 杨仇飞哈哈笑著,跟著又叹了口气说:“当时我一听便取笑他没见识,说这青钢已非铸剑良材,黑钢才是,你爷爷当时可没听过什么黑钢,他许多年巴著一块宝贝青钢不放,说这是祖先宝物,是天底下最好的钢铁,我俩为此大吵一架,唉……那时我个性别扭、嘴巴坏,现在想来,倒有些后悔……” 卫靖又打岔:“外公,即便是现在,你个性还是别扭,嘴巴还是坏……” 杨仇飞也不理卫靖,继续说:“我花了数天,赶到外地杀了个贪官,抢了一把黑钢剑回来,在他的面前将他打给我的青钢剑斩成两段,本来只想让他瞧瞧是他对还是我对,结果他好几天吃不下东西,一整个月连话都说不清楚,像是给鬼差拘了魂一般,我花费好大功夫才让他回魂,唉,都过去啰。” 杨仇飞起身来到窗边,看著窗外夜色,淡淡地说:“黑钢之后,世人又精炼出便宜质精的纯钢、软而韧的绿铁、美丽的花铜,和绝顶钢材──乌钢。乌钢之后是陨铁,我打剑本便为了好玩,谁的钢铁炼得好,又如何?” “是月儿铁!”卫靖默然听著,忽然听杨仇飞也将这“天上落下来的钢铁”称作“陨铁”,忍不住纠正,说:“这玩意儿是剑神你老人家发现的,也是你精研而出的东西,干嘛附和人家。” “那又如何?现下谁又记得花铜是谁发现、乌钢由谁炼出?大风一刮,将前人旧事卷得一干二净,世事本该如此……”杨仇飞微微一笑,神情淡然,与以往高傲模样大不相同,他看向远方,说:“话说回来,若是三年前的剑王,可能当真要呕出血来也说不定,剑神的境界终究不同,哈哈。” 翌日近午,卫靖只觉得全身提不起劲,懒洋洋地在听风轩中游荡,远远瞧见了卫芷芊,想起还没将卫芷芊的话传给公孙遥,这些日子公孙遥在他处照料李岳,已有数日未赴大扬府,卫靖想起此事,便要向杨仇飞询问公孙遥的藏身处,想要去探探他。 卫靖才来到杨仇飞卧房外敲门,茶老板便远远地奔来,大叫大嚷著:“小剑王、老先生!外头出了些事,飞雪山庄的庄主来啦。” “什么!”卫靖愕然嚷著,打开门的杨仇飞也有些讶异,三人匆匆赶往大扬府主厅。 偌大主厅挤满了人,围成一个大圈圈,圈圈内侧是月临堂的人马,圈圈外侧是拥来围观的各路宾客,被围在圈圈中的则有三人,二男一女,都穿黑衣,以黑布覆口。 “你便是飞雪山庄庄主?”曲子燕持剑指著那三人,大声质问。 三人中,一个是娄牧,他环视众人,高声大笑,说:“各位朋友,英雄会广邀各地群豪,共图抗匪大计,怎地这么紧张兮兮的,咱们不过来吃你们一顿饭,喝几口酒罢了。” 另一个男人是乐建,他立时搭腔:“放心,咱们会将手管好,绝不拿诸位身上任何一样东西。” 曲子燕怒斥:“你们三个大难临头还要耍嘴皮子,你将咱们帮主怎么了!” 娄牧呵呵一笑,说:“贝爷生前和闯天爷是生死之交,咱小庄主念旧,邀闯天爷后人上飞雪山庄叙叙,游览一番,现下开心得很,流连忘返呢。” 收到通报匆匆赶来的曲文瑛,高声说:“贝庄主,既然你念著先人旧情,那便速速将李帮主还给我们,这事可大可小,大有多大,你心里有数;我向你担保,若你愿归还本帮帮主,我曲文瑛以性命保你飞雪山庄。” “借过借过!”卫靖、杨仇飞等此时赶到,众人立时向两边让开,卫靖见那三人,先是认出了娄牧,只见娄牧朝他嘟了嘟嘴,跟著便听那居中女子开了口。 “曲堂主,我这次来正是想和各位商情这事儿,我即便再贪玩,也知道事情轻重,我知道和闯天门有些误会,想说分明,这一口气便是咽不下,只想当年我爷爷和贵帮帮主爷爷平起平坐,如今要谈,也要如此,这才带了他去,可没想到后果。这些天来咱们庄中上上下下,可是待李帮主极好,将他奉为上宾,李帮主也开了金口,应允先前那些纷争一笔勾消,但咱们便是担心,贵帮如此之大,难免有些血性汉子想要报复咱们,我这次来,便是要亲自说个分明,我是来和谈的。”那女子声调清柔婉约,一双眼睛晶澈水灵。 “呃?”卫靖却瞧得茫然,那女子明明不是贝小路,她比贝小路高了半个头,声音也不大一样,只见那女子说完,环视众人,朗声说著:“各位英雄别怪咱心胸狭窄,咱们既要和谈,终须找些够份量的人做个见证,飞雪山庄绝不和闯天门作对,也希望闯天门不和飞雪山庄为难,不论是贝爷后人还是闯天爷后人,自当齐心协力,一同抗匪。” “这才像话啊!”“贝绿生前是古怪得很,但可是个大英雄啊。”“贝庄主,你可漏了剑王啊。”“要够份量的人,这儿除了剑王,谁还敢当?”众宾客们纷纷鼓噪,都望向杨仇飞,都看他怎么说。 这些天豹子堂唐家兄弟、无双堂马天敬等,见杨仇飞让这英雄会上重宾客奉为共主,卫靖威风得意,心中可不是滋味,平时大都不参加午、晚宴,而是自个儿四处找乐子,这时自也身在他处喝酒,此时厅堂上能作主的,也只有曲文瑛和杨仇飞了。 杨仇飞先是顿了顿,望向那女子,说:“你便是贝绿的孙女儿?” 那女子揭下了覆口黑布,微微一笑说:“杨老先生,我盼见你很久了,爷爷生前,最敬佩就是你。” 卫靖更加愕然,那女子名叫华风,前些天在飞雪山庄也见过她,算是贝小路的得力手下,此时却以贝小路的身份,和娄牧、乐建一同来大扬府和谈。卫靖知道这大扬府上除了自己以外,没人见过贝小路的真实面貌,但华风明明见著了站在杨仇飞身旁的他,却这样大大方方地说谎,是啥意思? 杨仇飞清了清嗓子,说:“若能得飞雪山庄之力,当然最好,就不知闯天门现在主事的同不同意。” 华风笑著说:“为表心意,飞雪山庄今晚大方楼上设有宴席,要向八长老亲自赔罪,希望杨老先生也来,李帮主自然也会在场,咱们把酒言欢,将过去那些误会一笔勾消,不知杨老先生意下如何?” “我当然可以,倒是不知道八长老愿不愿去。”杨仇飞答。 “八长老对闯天门鞠躬尽瘁、忠心耿耿,海来人尽皆知,为顾帮主安危,当然不会不去,飞雪山庄即便胆大妄为,也不敢在神武堂好手面前玩花样,八长老大可放心。”华风高声说:“若是八长老担心咱们会在酒菜中动手脚,自备菜肴亦可,李帮主这些天来,也有些想念八长老,想和他们说几句话。” 华风这话中倒隐隐有三分威胁,好似在说八长老若不赴宴,李靡便别想回来。 华风将话说完,向杨仇飞行了个礼,领著娄牧和乐建要走。 曲文瑛横剑拦阻,向杨仇飞苦笑了笑说:“杨老先生,这事恐怕我得自作主张。”她看向华风,说:“贝庄主,这事咱们做不了主,总得等候八长老指示,便请贝庄主在这大扬府上,歇息半晌,游览一番。” 华风微微一笑,说:“这可不行,我出来时在几处零食摊子逗留久了,已经耽搁不少时间,我再不回去,李帮主恐怕就要去见闯天爷了。” 华风此话一出,厅堂上众人喧哗,知道她这么说,自然是和负责押解李靡的手下约定,限时之内未返,便杀李靡。众人喧哗归喧哗,当然能够理解,飞雪山庄三人亲临大扬府,自会做些保身准备,否则便和羊入虎口无异。 “各位都是在江湖上东奔西走的英雄好汉,应当能体谅飞雪山庄这自保手段,时间急迫,我也无须多做解释,杨老先生,明晚见。”华风向众宾客众拱了拱手,领著娄牧、乐建大步离去。 曲文瑛知道总坛离大扬府可有一段距离,这号令往返之间,李靡恐怕就要人头落地了,只好放他们离去,同时担心其他堂口的人与他们为难,还差了一批月临堂的人护送他们离开,同时火速差遣人马,通知八长老。 □ 返回了听风轩,杨仇飞与卫靖独处房内,外头是茶老板等传话人把守。 “猴堂主,你怎么看?”杨仇飞闭目,端杯沾了沾唇。 “我是猴堂卫堂主,不是猴堂主……”卫靖纠正,歪斜著头说:“外公,方才那自称飞雪山庄庄主的家伙不是贝小路,她是贝小路的手下。” “是吗?你认得她,她也认得你吗?”杨仇飞一愣,睁开眼睛问。 “是啊,他们没理由不知道我在大扬府,且贝小路那手下也见著我了,她不怕我说破吗?”卫靖茫然不解,摊摊手说:“难道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这是暗号!”杨仇飞嘿嘿笑著,眼睛露出锐光,说:“小庄主在邀请咱们,一同去杀老不死,哈哈!” “暗号?我完全看不出来!”卫靖狐疑地说。 杨仇飞笑著说:“你当然看不出来了,很多年前,贝绿曾冒我之名四处捣蛋,调戏那些江湖老大的爱妾,嫁祸给我;我便以牙还牙,冒贝绿之名,一连数夜潜入那些凶神帮派府中放火烧屋,引诱追兵包围贝绿的藏身处,将正在拉屎的贝绿吓得光著屁股抱头鼠窜。小庄主定是听她奶奶说过此事,今日有样学样,遣手下扮她进大扬府,表面和谈,实则暗示你,要联咱们之力,一举击杀八个老不死。” “若是我当场说破,这计画便不成了。”卫靖哼哼地说。 “你会当场说破吗?”杨仇飞问。 第165章 卫靖抿著嘴,思索半晌,点点头说:“我自己也曾装傻演戏讨好李靡,见到这莫名情况,当然不会轻举妄动,找机会和你讨论,你一听便知道这是暗号,她应当是赌上这点了。其实大扬府现在是外公你和曲堂主作主,即便出了乱子,娄牧他们也不会有性命危险。” 杨仇飞缓缓起身,手指在桌上比比划划,像是算计什么一般,看向卫靖,问:“你说,八个老不死去是不去。” 卫靖听杨仇飞这么问,知道是在考他,想也不想便答:“贝小路若是惧怕闯天门势力,也不会惹出这些乱子了,李靡在她手里,进可攻、退可守,又怎么会在这时候示弱。八长老当然不信贝小路,心中不想去,但不得不去。”杨仇飞点点头,呵呵一笑,斟茶自饮,卫靖继续说:“李靡早不将八长老当自己人,倘若今晚只有外公你赴约,咱们大大方方将李靡“救”回大扬府,届时李靡前后左右全是咱们的人,八长老千算万计得来的总堂副堂主,等同废了。” “所以八长老一定会赴约,且会在大方楼和咱们摊牌,最好连李靡一同杀了灭口,若能一举除去咱们和飞雪山庄,闯天门便再也没人能和八长老作对了。”卫靖哼哼地说,一面扳著手指计算:“今日晚宴,便是比谁能灭了对方。有神武堂相助,八长老应当有恃无恐,飞雪山庄知道单论打斗,不是神武堂的对手,所以要咱们帮忙。咱们这儿有剑王、猴堂堂主、樊军、公孙遥,和……” “和老不死作梦也会怕的家伙──”杨仇飞哈哈一笑,将茶老板召进了屋里,吩咐:“通知公孙遥,报大仇的时候到了。” 茶老板兴奋得连连搓手,卖艺叔和猪肉先生也扭动肩颈,一副“终于有事干了”的模样。 第三十八章夺人宴 落日血红,大风无云,大扬府外停著三辆大马车,杨仇飞和曲文瑛交谈几句,从容步上居中马车。 另一边也有数十匹各色骏马,马天敬、唐彪、唐铁领著三十余名心腹随从携刀佩剑,看看天色,一声令下纷纷上马,也不理睬杨仇飞等,擅自率众赶往大方楼。 卫靖不禁暗自偷笑,他知道八长老不至于号召帮众大军压境,毕竟李靡很可能席间一声令下,要帮众拿下八长老。此时马天敬等果然将大部分的帮众留在大扬府中,只带少数心腹随从赴约。自总坛出发的八长老一行,必然也只带著神武堂帮众赶往大方楼。八长老一方人马越少,己方要杀八长老,便轻松许多。 “小卫,干嘛发呆,你害怕吗?”樊军舒伸著筋骨,朝卫靖迎面走来,腰际左右悬著的正是那巨龙拐子,拐子模样凶烈,樊军便以黑布包覆,免得遭人指点。 “笑话,我怕什么?”卫靖哼哼地说,此时他可也是全副武装,背上背著那柄天然月儿铁剑、八手藏在怀中、腰间和樊军一样,悬著两个柚子大小的黑布包。 二人也乘上居中那辆马车,向车夫吩咐一声,三辆马车驶动,杨仇飞所乘那居中马车前后各有一辆马车护卫,里头乘著的都是负责护卫的巡捕官兵。 马车急驰许久,天色转为漆黑,三辆马车终于停下,杨仇飞等下车,只见到前头一栋约莫四层楼高的漆黑楼房,从外看去,四楼的窗亮著。楼外还有不小的庭院,院中杂草丛生、荒凉杂乱,这便是数十年前海来数一数二的知名食堂──大方楼。 李闯天、杨仇飞等年幼时,这大方楼尚只是个小吃店,一日一日增修扩建,在抗匪之后买下周边土地,建出有著花园庭院的楼房,声名远播,风光不下今日食胜天,大方楼的主人也是抗匪成员,李闯天任帮主时,最爱上这儿用餐。 之后数十年间,大方楼逐渐没落,后人不再经营食堂生意,远赴海外经商,临行前未将这块地卖出,因而荒芜至今。 一旁马天敬、唐彪等早已抵达这儿,将手下分派至各个街口把守,和杨仇飞一行大眼瞪著小眼。 半晌之后,卫靖听见远处一阵马蹄声渐渐逼近,向那方望去,只见一支三、四十人的马队不疾不徐地赶来,再之后是数辆大马车,马车后头又是一支马队。卫靖知道是八长老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这数年间虽也数番历经险难,但却没有一次如此时心情,极其兴奋期待又掺杂著无比害怕紧张,手心不由得微微发汗。 马队挤满了四周街口,马车纷纷停下,当先下车的那人高瘦剽悍,独目独臂,身穿黑红甲胄,腰间系著一对东瀛长短刀,背上还背著四柄长刀,威风凛凛,是神武堂藤田加胜。 跟著青眼儿下车,他手按长剑,精锐眼睛迅速扫过众人,驼神也随之在后,一对弯刀系在腰上轻摇摆动。紧接著八长老和神武堂其余堂众一一下车,卫靖见神武堂其他堂众中不乏样貌特异、凶神恶煞者,知道或许八长老为了这天,应当早招兵买马,招募了更多能人异士于神武堂中,倘若当中还有和藤田、青眼儿、驼神这般身手之人,今夜一战便更加凶险。 马队带头之人翻身下马,他身形壮实,一身威武战甲,是唐经虎。卫靖心中一凛,心想原来唐经虎也来了,便不知他偏李靡还是偏八长老。马天敬、唐彪等见八长老赶来,立时赶去迎接。 突地,漆黑的庭院中亮起一点光,两个飞雪山庄的人身穿黑衣步出大方楼,一个持著灯笼,一个手按佩剑,隔著一条街向八长老鞠躬行礼,说:“恭迎闯天门总堂副堂主亲临,请和我们来。” “慢。”八长老之一抬了抬手说:“贵庄便别多礼,为保帮中兄弟安危,可否容我们的人上去探探,至少得确认李帮主处境。” 飞雪山庄侍者笑说:“行,但可别一次派太多人,以免吓著帮主。” 那长老手一招,青眼儿纵身一跃,已经到了那侍者身后,大步往大方楼去。 “我也去探探,飞雪山庄古灵精怪,要是弄些机关害我外公那可不行!”卫靖生怕青眼儿一进去便大开杀戒,那可不行,他心想自己或者不是青眼儿对手,但当真打起,拖延个一时半刻,应当办得到。卫靖边说,已经追了上去,杨仇飞也并不拦阻,任其上楼。 大方楼中灯光昏暗,一层之中只有数盏灯火,青眼儿一入其中,便缓下动作,目光锐利扫射四周,跟著见他拔剑出鞘,那剑受灯照映,反折出奇异闪光,卫靖见他拔剑,心中一惊,但见他随意在地板、梁柱上点刺著,这才知道青眼儿在检查大方楼中有无机关陷阱。 青眼儿在一楼中摸索一阵,跟著步上二楼,重复同样的检查,并未发现异状,卫靖跟在他身后,觉得有些不耐烦,叽哩咕噜说起话来:“喂,金毛,你几岁啦?我听说你年纪比我大上许多,怎地看起来像个小孩一般?” 青眼儿对卫靖的话充耳未闻,自顾自地检查,卫靖见他不理自己,便更要烦他,一会儿挑剔他检查不够仔细,一会儿问他出身家世。 “青眼儿,你抱过女人没有?”“青眼儿,你是哪一国人?”“青眼儿,藤田平时会不会欺负你?”卫靖唠叨问著,见青眼儿一点也不理睬他,突然有个念头,心想要是自己突施暗算,一击得手,那便能替待会一战除去一个强敌。但他这念头也仅是在脑袋里一闪而过,一点也不打算付诸实行,他知道自己不是青眼儿的对手,且他的武术路子偏属缠斗扭打,对一击必杀可没太大把握。 片刻之中卫靖脑中已经闪过数个念头,同时也跟著青眼儿通过三楼,来到四楼,四楼中每一根梁柱上都挂著灯,厅中两端各有一条长桌,其中一端那长桌摆满丰盛菜肴、华灯美酒,居中坐著正是李靡,李靡身后站著数名黑衣人,左右还坐著十来个身穿黑衣、面覆黑巾的飞雪山庄中人。 李靡一见青眼儿和卫靖,便嚷嚷著:“你们怎这么慢?其他人呢?快要他们上来!” 青眼儿一见李靡,略一迟疑,便要上前,在李靡身后一个黑衣人作势要他止步,同时将一柄锐刀架上李靡后颈。 “呀!你别……别过来!”李靡哇哇大叫,连声斥骂:“你没见他们有刀哇!八长老呢?快要他们上来!大家将误会说清楚,那便还是好朋友,对不对……对不对……” 青眼儿顿了顿,仍向前一步,那十余个飞雪山庄人马同时站起,手按腰间布袋,卫靖突然发声:“青眼儿,你不顾帮主安危?八长老是这样吩咐你的吗?” 青眼儿转头,只见卫靖握著八手小刀,冷冷瞧著他,便不再向前,而是左右探视一阵,转身下楼,卫靖望了那群黑衣人一眼,又瞧瞧李靡,李靡嚷著:“猴堂堂主,你别下去,留在这儿陪我呀。” 卫靖啧啧几声,想起外头除了杨仇飞和樊军之外,全都是八长老人马,心中顾虑,也不理李靡,赶紧跟随青眼儿下楼。 外头一行人见卫靖与青眼儿出来,迫不及待围上前问:“情形如何?”“帮主在吗?” 青眼儿点点头,八长老招了招手,说:“行了,杨老先生、唐堂主、神武堂堂众等皆随咱们上楼赴宴,马副堂主、二位唐副堂主及其他人等留意四周动静,莫让闲杂人等上楼。 “是啊,咱们堂主以上的上楼谈正事,其他姓马的、姓唐的闲杂人等给我乖乖留守,别偷懒坏事。喂,那个樊军,你不能和他们一同偷懒,曲堂主吩咐你贴身护卫我外公,还不给我过来!”卫靖听八长老没点他名,便自作主张跟在杨仇飞身边,同时喊著樊军,樊军也不理身旁其他人脸色,应答一声,大步跟上。 第166章 卫靖突而见到杨仇飞腰间佩剑,心中一惊,杨仇飞腰间所佩之剑,仍是昨天那柄兵九十九,此时剑鞘之中是两截断剑。卫靖按著胸前系绳,庆幸自己随身带著背后这柄天然月儿铁剑,他拉拉杨仇飞衣袖,说:“剑王,我背上这剑挺重,你替我拿著。” 杨仇飞斜了他一眼,说:“嫌重你不如扔在地上。”卫靖愕然,不解外公怎么不懂他的暗示提醒,他想再说些什么,又怕让八长老一方瞧出杨仇飞腰间剑鞘中装著的是断剑,突施杀手抢了先机。 一行人鱼贯向上,来到四楼,步至长桌前一一入座,杨仇飞、卫靖、樊军坐于左侧,八长老、唐经虎等坐于右侧,藤田、青眼儿、驼神等立于八长老身后,其余神武堂堂众则分立长桌两端。 对面长桌黑衣人中步出一人,是乐建,乐建向八长老、杨仇飞等打了个揖,朗声说:“不好意思,招呼不周,庄主知道八长老定会顾虑餐食安全,便也没替诸位贵客备餐,这事昨晚庄主便亲自告知,咱们各自开动吧,哈。” 乐建这么一讲,转身一挥手,一干坐著的黑衣人便自行用餐,八长老这端长桌上空空如也,连碗盘酒杯都无,八长老瞧瞧左右,几个神武堂帮众便也解下所携行囊,里头也有盒装餐食和瓷瓶美酒。 “不必劳烦啦,我们也有。”卫靖拒绝了一个神武堂众递来的餐食,自个儿从怀中取出几块饼和一个葫芦,杨仇飞、樊军等也同样带著葫芦,三人就著葫芦口灌饮凉茶。 “八长老、剑王老先生,话先说在前头,咱们今晚不会施放迷药,你们也别急著服食解药。”一个黑衣女子向前走了几步,朗笑著说。 八长老其中之一说:“贝庄主,既要和谈,先放了本帮帮主如何。” 卫靖插嘴喊著:“飞雪山庄贝小路,说谎如同家常便饭,你说没放迷药,那必定是有放,准备妥当才好!”卫靖这么说,又大大喝了一口葫芦中的凉茶,凉茶中掺有醒神解药,以免任何一方施放迷药。同时,他也认出前方那说话女子,仍是华风,而不是贝小路,心中狐疑,不知此时贝小路仍不现身却是为何。 “灯灭了,熄灯笼!”距离大方楼数百尺外一间客栈屋顶上那黑衣人见大方楼四楼墙外悬著的几盏油灯黑去,赶紧向一旁伙伴招呼,那伙伴便赶紧将身旁那招牌下悬著五只灯笼一一打灭;跟著又是数百尺外,三只风筝断了线,同时飞天;再跟著,又数百尺外,几枝烟花随著巷子口老黄嫁女儿那欢喜呐喊声中,飙打上天,炸出金花银火,惹得底下老黄一家鼓舞欢呼。 数里之外,立于马车顶上的贝小路见著那空中烟花,微微一笑,将一只鬼脸面具戴上,一翻身回到马车中,下令吆喝:“走吧,可以去大扬府了。” 马车车夫也是飞雪山庄人马,脸上也戴著鬼脸面具,听了贝小路号令,应答一声,扬鞭挥舞,马车拐出大道,直奔大扬府。 车厢中,贝小路对面坐著同样戴著面具的娄牧,另一个则是闯天门帮主──李靡。 娄牧一手搭在李靡肩上,向他低声耳语,李靡脸色苍白,连连点头,娄牧说:“李帮主,待会到了大扬府,你可千万记得,别慌、别怕,鼓起勇气大声威喝,拿出一帮之主的气势,你爹爹、爷爷都在上头盯著你看,助你一臂之力,你下令群豪出阵──围攻大方楼,将八长老一干反贼一举杀尽。” 李靡连连点头:“好,我知道……爹爹、爷爷,你们可要保佑我!”李靡全身抖个不停,突然看向贝小路,问:“我爹爹不是说会派大队鬼兵相助,怎便只你们几个?” 贝小路嘿嘿一笑,说:“我那批鬼兵在大方楼缠住了八个老贼和神武堂高手,所以咱们得火速去大扬府搬动救兵,可别让八长老逃出来,再来找你报复,将你杀成八块。”此时她语调低沉,是因服下变声草药,加上刻意压低声音;脸上戴著面具,则是不让李靡认出她便是当日献飞鸳那女孩。 “对……对……大扬府上聚集各路群豪,大家都听我的,我是正牌主人,闯天门帮主!快,快去大扬府!”李靡急急催促著。 □ 同一时刻大方楼中,华风摊手笑著说:“既是晚宴,咱们便吃饱喝足了再说,何必急于一时。”华风边说,边转身看著身旁那“李靡”,说:“李帮主,你不吃吗?美食美酒,不是你平时最爱?” “吃……吃……”李靡赶紧叉了一块烧肉放入口中,囫囵吃著,还指著八长老这方说:“你们也吃,晚宴就是要吃东西的,吃完了再说,急什么急?” 这个李靡自然是假扮的,这人脸上戴著人皮面具,无论动作、声调、语气、神态,都和真李靡如出一辙,飞雪山庄本便有易容高手,这些时日一面观察李靡言行举止,一面特制他的脸皮面具,为的便是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唐经虎本来一动也不动,此时重重哼了一声,像是想说些什么,八长老们互相看看,都说:“既然帮主吩咐,咱们便先用膳吧。” 卫靖、樊军等啃著大饼、喝著凉茶,见八长老等悠闲吃著所携美食,又见华风那方同样也嬉闹用餐,一时不由得有些茫然。卫靖看看杨仇飞,杨仇飞则盘坐养神,不言不语。 过了好半晌,卫靖渐感不耐,他看看左右,一干神武堂堂众也未进食,一个个面如石雕,一动也不动,却隐隐散发凶气,卫靖又看看杨仇飞,杨仇飞也看著他,祖孙这么对望了一会儿,杨仇飞突然说:“你这猴儿也真好耐性。” 卫靖一愣,知道这热闹晚宴定要人起个头,这人非他莫属,便也当仁不让,甩倒椅子喀啦一声站起,大大伸了个懒腰,说:“其实我来之前便吃饱喝足了,倒想撒泡尿,八长老吃东西太慢,我代表他们谈吧,飞雪山庄,你们要开什么条件,有何要求?” 华风看了卫靖几眼,答:“咱们并无所求,只是担心闯天门日后向咱们寻仇,想请杨老先生念著旧情,向八长老替我飞雪山庄说几句好话。”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外公即便是说情,也是向帮主说,怎地向八长老说呢?闯天门当家的不就是帮主吗?李帮主,这些日子你闷得慌了吧,我说几句笑话给你听……”卫靖随口嚷嚷,大摇大摆地朝李靡走去,他步至厅堂中段,和李靡四目相对,觉得那李靡面貌虽然和以往一般,但眼神却不大相同,他陡然明白眼前十数尺外那李靡也是假的,不由得掌心出汗,心想他都能识破这假李靡,长年随侍李靡身旁的青眼儿更当能一眼分辨真伪,方才青眼儿只是按兵不动,伺机知会八长老。 卫靖摇头晃脑,讲起一些稀奇古怪的笑话趣闻,脑袋里却胡乱转动,猜测八长老和贝小路各自的心思盘算,隐约猜到贝小路和李靡皆不在此,还能上哪儿去?不是前往总坛、便是上大扬府。卫靖思索至此,终于明白华风一再敷衍拖延,原来是在等贝小路挟著真李靡召集救兵相助。然而若是青眼儿识破假李靡,暗中告知八长老,八长老也不说破,反而从容不迫,任其吃喝拖延,却又是为何? 窗外远远扬起一阵阵叫嚣呐喊声,好似有大批人马四面围来,隐隐听得一阵阵呼喊:“八长老在里头?”“冲进去杀了八长老!” 华风眼中闪现喜色,双掌重重拍了一下,卫靖深深吸了口气,知道援军来了,心中狐疑一扫而空,也哈哈笑起,他将手凑在耳朵边,向著李靡大呼大叫,说:“李帮主,你说什么?不要紧,大声说出来,有我猴堂堂主在此,没人敢伤得了你!” 那假李靡也呼哈一声站起,伸臂一指,朝著八长老喝叱:“神武堂堂众听令,将反贼八长老拿下!” 藤田、青眼儿、驼神,乃至于分立两端的神武堂堂众,一动也不动。 李靡跟著又大喊:“豹子堂唐堂主,你赤胆忠心,为我李家效力三代,现下八长老意图谋反,快将他们杀了!” “哼!”唐经虎重重将手中酒杯一捏,酒水洒泄,他双目怒瞪,沉沉地说:“八长老为帮尽心尽力,帮主莫让一干小贼三言两语挑拨得逞,未免有负闯天爷昔日盛名。话说回来,在帮主眼中,为李家效力三代的唐某,和个跳梁小丑有何分别?” 卫靖还记得三年前神兵会上,李靡在雷南怂恿之下,硬是要这闯天门三朝元老唐经虎上台演什么“劈山断岳”的戏码,将一柄家传九环大刀,打得只剩三环,对唐经虎而言,这屈辱自是极大。 卫靖听外头那骚动之声越来越大,且掺杂打斗骂声,他知道大批人马已经和外头留守的唐彪、马天敬等起了冲突,更加有恃无恐,指著唐经虎破口大骂:“啊呀,你这豹子堂堂主也想造反?你这死老豹子、臭老不修!将两个儿子教得和畜生一般,恶有恶报,难怪老天爷教你儿子卵蛋烂掉!” “喝──”唐经虎猛而站起,向杨仇飞怒吼:“杨仇飞,瞧瞧你的好外孙!” “嗯,我瞧见了,野小子的确很坏。”杨仇飞喝了口茶,淡淡说著。 卫靖继续大叫:“藤田、青眼儿,你没听帮主说话吗?快杀八长老、顺便连死老豹子一起杀了!” “他说帮主下令杀我们?”八长老之一嘿嘿冷笑,转头看看青眼儿,青眼儿默然说著:“帮主,假的。” 樊军怔了怔,唐经虎似乎也听不明白,都看向青眼儿,青眼儿顿了顿,又说:“那不是真的帮主,是假扮的。” “胡说八道,八长老才是假的,这些老头是猴子假扮的吧!” 第167章 卫靖大叫大嚷,快步跑至八长老身前,伸手就要去揪其中一个长老的胡子。 八长老身后一名神武堂堂众出刀极快,眼见就要斩在卫靖手上,同一时刻,杨仇飞的剑鞘由下自上,击在那神武堂众握刀之手的无名指、小指指根处,只听得清脆一声喀啦,两根指骨当是折了;同一时刻,樊军的拳头也击在那神武堂众大腿上;卫靖则是仓皇间反手拍开那刀,向后一跃,大呼好险。 杨仇飞那侧的神武堂众当中三个出手,一柄长戟居中突刺、一副长爪子横掠、一条长鞭旋扫,都打向杨仇飞。 叮叮当当,杨仇飞剑未出鞘,挥扫著剑鞘格挡,压著长戟撞开长爪子,同时纵身闪避,那长鞭却像是会伸长一般,杨仇飞这一避没完全避开,胸前给扫出一条口子。 “外公!”卫靖大惊,知道神武堂高手非比寻常,即便是强如当年李岳,都得且战且走,此时他们三人处境当真凶险。 樊军虎喝一声,一脚将长桌踢翻,杯碗餐盒飞扬,四周听得嘶嘶倏倏,是神武堂好手纷纷拔出兵刃之声。 “杨仇飞,你勾结恶匪,暗算长老,该当何罪?”八长老齐声叱喊,唐经虎尚不明白情形,神情愕然,但也稍稍分辨得出卫靖一方是敌人,便也站在八长老那边,吆喝著:“小子,老夫忍你很久了!” 卫靖双手向腰间一插,插入腰间两个黑布袋中,复抽出时,手上套著的是两只状如熊爪的钢铁拳套,是当日他在山上与熊一战后,将卫大爷爪修改特制而成的“新卫大爷爪”,跟著他将八手取出,扳出月儿铁小刀,将身子伏低,犹如一头野虎。 “好气势!”樊军也跃至卫靖身旁,巨龙拐子已架上手,发出雄狮之吼,两步重踏,将大方楼这年久腐朽地板都踏得裂出一大圈。 “华风,情况不对!”一名在窗边探情的黑衣人突然高叫,说:“来的不是庄主,是……是……是土匪!” “什么?”卫靖反应较华风更快,一下子像给雷击中一般,大喊:“你说什么?底下是谁来了?” 那黑衣人显然也极惊慌,也不管是谁问他,大声答著:“来人不是庄主,是土匪……是……是铁爪帮!” “神武堂堂众听命,杨仇飞、猴堂堂主勾结盗匪,设此圈套欲陷帮中长老不义,速将他们拿下。”八长老纷纷起身,高声叱喝,同时向后一退,驼神领了一批神武堂众将八长老团团守住,往楼梯处后退,藤田加胜、青眼儿则分别领著十余名神武堂众,逼向杨仇飞。 “唐堂主,杨仇飞勾结匪类围攻咱们,请您开路!”八长老向唐经虎喊。 唐经虎本想亲手宰了卫靖,但此时也听得外头杀声震天,又惊又怒,知道自己两个儿子正在外头与土匪作战,只得提起大刀,当先下楼。 “他妈的!外公,咱们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八个老贼!”卫靖怒喊著,终于明白八长老从容不迫的原因──也是在等援军,且还是土匪,且还能顺便嫁祸给杨仇飞。 杨仇飞歪侧著头,摸摸胸前血口,知道伤势不深,便也不在意,将长剑横举,剑鞘却不脱去。 卫靖知道外公鞘中是柄断剑,连忙解下背上的月儿铁剑,此时神武堂众已然如风如火地杀来,青眼儿一柄锐长细剑绽放精光,哗地高叫一声,纵身急跃,一剑刺向杨仇飞右目,杨仇飞回剑挡架,只见青眼儿那细剑闪耀乱颤,连变数招,剑剑刺向杨仇飞身上要害,杨仇飞以攻代守,他手臂和剑都较青眼儿更长,剑鞘连点,都指向青眼儿脸面,使青眼儿的快剑攻不进来。 藤田缓缓拔出战天剑,缓缓逼来,在藤田之前,已有八名神武堂堂众向樊军、卫靖杀去。 “小卫,你做什么,专心应战!”樊军双臂大张,和两个持使铁棍的神武堂众接战,卫靖却是担心杨仇飞,无法全心应战,倒是后头的飞雪山庄人马应变得快,数人一组不停放射飞镖,追打每一个神武堂众,这才拖住了神武堂的攻势,使得卫靖三人不至于遭受十余人围攻。 下一刻,厅堂灯火一盏盏覆灭,都是让黑衣人射灭的,飞雪山庄占有地利,黑暗之中作战自然有利,但灯火一灭,立时又有新的光源亮起,原来神武堂众纷纷洒出一把一把的小夜明珠,显然也早有准备,那些夜明珠在厅堂飞扬,坠落在地上,瞬时天地倒转,地板彷如化为无云夜空、繁星点点。 杨仇飞曾经历千战万险,此时对于四周异变、忽暗忽明一点也不在意,稳稳格开青眼儿的疾刺和三、四名神武堂众的猛攻。一干神武堂众虽是外地高手,但也都知道剑王名号,见他即便遭受围攻也不拔剑,都想这剑王了得,可得稳扎稳打,这一顾虑,攻势便保守了些,杨仇飞守来也更加轻松。 “大伙别担心剑王手中长剑,咱们收到通报,昨晚府中比剑,剑王的剑给打断了。”一名长老下楼前,扯著喉咙大喊。 那数名神武堂众听长老这么说,个个奋勇起来,抢在青眼儿前头要杀杨仇飞,都想若是这名扬天下的剑王若是死在自己手中,那么神武堂三名副堂主,或许能够再增添一个。 “天杀的八长老!外公,接剑!”卫靖正和一个持使钢刀的神武堂恶战,听远处那长老这么说,不由得愤恨大吼,将月儿铁剑朝杨仇飞抛去,他分心抛剑,与那神武堂众攻守之间便落了下风,让那神武堂众一脚拐倒在地,高举著大刀要斩他脑袋,卫靖的卫大爷爪上那如指虎般的山型坚爪是用月儿铁造的,此时他倒在地上,避无可避,便欲以钢铁拳套硬接来刀。 杨仇飞却没去接卫靖抛来的月儿铁剑,而是以剑鞘一敲,将月儿铁剑又打了回来,砸在那钢刀堂众脑袋上。 “咦?”卫靖愕然中翻滚避开那神武堂众一记劈砍,顺势一手勾住那堂众脚踝,他的卫大爷爪姆指尖处造得尖锐如兽爪,这么一抓抓进了那神武堂众肉里,猛一掠将这堂众掠倒在地。 卫靖正惊愕杨仇飞为何不接他剑,便见到杨仇飞先以剑鞘挡开数记猛攻,突地手腕一震,长鞘飞出,兵九十九倏地拉出一道灰影。 不是断剑,是一柄完好无缺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两轮圆。 杨仇飞用剑较长,两记挥扫范围极广,四名扑来的神武堂众当中,一个给拦腰斩成两段、一个飞了一臂、一个腰间张开一条大口、一个兵刃给削去一截。 “哗──”那兵刃给削断的神武堂众像是见著鬼一般,惊叫一声向后一弹,正惊愕杨仇飞那“断剑”怎地这么长。 “怎么你的剑没断?”卫靖愕然之余,见到又有其他堂众向自己围来,便在地上摸起夜明珠,以八手弹弓不停向两个逼来的神武堂众射去,夜明珠打在身上并不疼痛,那两个堂众也不以为意,挥舞兵刃就要去斩卫靖,其中一个突而怪叫一声,捂著脸向后一退,原来此时厅堂漆黑,卫靖不但摸到夜明珠,也摸著几枚飞雪山庄的飞镖,夹杂在夜明珠间射出,正中那堂众脸颊。 另一个堂众一愣,赶紧挥动双剑护身,卫靖弓身朝那堂众扑去,一扑没扑中,反而肩头给斩了一剑,血流不止,他又攻数次,都让那双剑堂众砍出血口,气得踢珠子泄恨,那堂众见卫靖闪不过他的快剑,便转守为攻,忽刺忽斩。 卫靖以八手和卫大爷爪守御,接了数剑,听得铿锵一声,见那堂众突而发楞,知道那堂众几剑斩得甚重,斩在八手月儿铁小刀上,反将剑给打断了。 卫靖低喝一声,以卫大爷爪守护头脸,撞进那堂众怀里,他是擒拿好手,耍刀弄剑打不过这堂众,但近身搏斗便远胜许多,卫靖拉著这堂众手臂,喀啦一声便将之扭断,跟著一拳打在他颈上,卫大爷爪上镶有月儿铁制的剑山指虎,击在那堂众颈子上便是一击毙命。 在开战时同一刻,樊军和数名神武堂众展开追逐游斗,樊军知道这批家伙身手不凡,不敢大意,全以守势抵挡,他的巨龙拐子上那两道龙鳍可是月儿铁,守御之时也能收得攻击之效,游斗一阵,两个使剑的神武堂众莫名其妙地断了长剑,黑暗之中尚不明白剑是怎么断的。 忽然听得一声低吼,一股凶恶杀气逼来,是藤田加胜,樊军不敢硬敌,连连后退,藤田挥刀大斩,左一斩断了樊军本欲退去之路,再一斩将樊军逼得仰翻在地,正要追击,突然天花板上攥下数柄长枪。藤田回刀斩断那几柄长枪,原来天花板上也有飞雪山庄的伏兵。 “别让八长老逃了,追!”乐建高声叱喝,飞雪山庄人马在射镖掩护卫靖等人时,也有一些陆续跃至某些特定地方,重踩几下,那几处地板便破裂散下,一批飞贼直落三楼。 八长老行走较慢,此时尚未抵达二楼,三楼以下未设机关暗道,以乐建为首的八、九名飞贼开始追击八长老那队伍,不停发射飞镖追击。 护卫八长老的神武堂中也有暗器好手,是一个手持木盾的瘦矮汉子,他以一张大木盾挡下十数支飞镖,跟著随手自木盾上拔出那些飞镖回射。 唐经虎在前头开路,只听得一楼处已然打杀开来,他持著大刀奔至楼梯口,见到底下乱糟糟的打成一团,昏暗之中也分不清是谁和谁在打,他大喝一声,几步奔下楼,大喝:“彪儿、铁儿!” “爹爹,咱们在外头!”唐铁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唐经虎提刀正欲杀出,却只见大门挡著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唐经虎呼喝一声,随手以刀柄拐起一张破烂凳子,甩向那人影。 那人影低垂著头,不避不闪,啪啦一声,让那凳子打在身上,那人向后退晃了晃,一脚踩出门外。 第168章 那人受了门外月光一照,唐经虎这才留意到他一手拖著一把大砍刀,另一手上提著一个死尸,在月光照映下隐然可见──死尸是唐彪。 下一瞬间,唐彪的尸身朝唐经虎急急飞来。 “喝!”唐经虎侧身闪避,同时伸手去拦,将唐彪尸身接在怀中,他大惊大怒,尚未反应过来,便见那人缓缓抬起头来,模样有些熟悉。 急急下楼的八长老、神武堂众们也瞧见了,立于门外那个披头散发、满颏虬髯的枯瘦汉子,那个双眼射出愤怒野火的枯瘦汉子。李岳。 李岳身后是大方楼的庭院,庭院中骚骚乱乱,无双堂、豹子堂等人正与铁爪帮的帮众游斗混战。 在离门边较近之处,则是卖艺叔、猪肉先生、茶老板。原来茶老板等与公孙遥领著李岳逼近大方楼,见闯天门守卫不多,正要强行突围,另一边几条街却有大批人马冲杀而来,竟是铁爪帮的土匪,二话不说便与唐彪、马天敬等守卫打成一团。茶老板等人便也趁乱杀入战圈,强攻大方楼。 “是他!是他!”八长老见到李岳,纷纷叫嚷起来,惯常的沉着冷静一下子不知飞到了何方。 “师父,杀──”一声悲怅吼声在李岳身后爆起,公孙遥犹如猎鹰般绕过李岳,直窜八长老。 “退下!”驼神拦在公孙遥与八长老之间,双臂微举,握著一双弯刀,公孙遥长剑猛一挑,刺向驼神脸面,驼神弯刀快绝,左刀架开绿铁剑,右刀已经切进公孙遥手臂肉里。 公孙遥在驼神出手时便知自己败了这招,急急翻身闪避,驼神弯刀切进他手臂肉时,他身子已经飞旋缩转,向一旁摔滚而去,这才保得一条胳臂,只受了半吋深的刀伤。 “杀杀杀!”李岳啊啊喊叫起来,拖著大砍刀向驼神冲去,一旁一个大影冲来,是唐经虎,他嗥叫著,挥动大刀朝著李岳横斩而去,李岳身子倾斜,将那大砍刀挥得如同龙卷暴风一般与唐经虎对砍,双刀交砸好似落雷爆裂,李岳的大砍刀刀刃崩裂破碎,唐经虎的重刀则给打飞,盘旋插在远处墙面上。 李岳手中只剩一只长柄,他将长柄作棍,突刺唐经虎,唐经虎双手猛一握,握住了那长柄,李岳沉身施力,龇牙咧嘴发出兽吼声。 唐经虎身子缓缓腾空,似乎这才渐渐认出李岳,他愕然呢喃:“你……李副帮主……” “喝──”李岳一声暴喝,本来抓著长柄欲比拚力气的唐经虎,整个人给抛飞,直直砸向驼神那方。 驼神一纵身,跃过飞来的唐经虎,双刀直取李岳头颈,李岳不避不闪,猛挥手中长柄,驼神在空中横身避开,那长柄在他脸旁劈过,犹如狂风刮面,驼神落地时心中激荡,当年地底血战,李岳一人将十七名神武堂好手几乎杀尽的往事瞬然浮现脑中,不由得向后一缩。 八长老身旁几个神武堂好手挤过楼梯,一齐冲向李岳,当中一个尚离李岳甚远,右手一甩便是数支袖箭,李岳挥动长柄去挡,打开三箭,左肩左臂和各中一箭,李岳伸手拔箭,那箭有倒钩,一拔之下血肉淋漓,李岳发出了愤恨的吼叫声。正欲爆发,一条长炼飞爪子卷上了他的脚,一个神武堂众出力要扯,只觉得李岳如同巨岩,不动如山。 那神武堂众一手铁炼爪钩、一手短剑,远近交攻堪称一绝,他那铁爪链子和左臂护手锁在一块儿,本为防对战时不慎脱手,但此时李岳猛一抽脚,竟将那这铁炼堂众拉甩到了自己身边,这铁炼堂众应变极快,已从护手剑套中抽出短剑,对准李岳的心口插去,却让李岳一把抓住了握剑那手,李岳手大,将这堂众手掌紧紧握著,喀啦喀啦,这铁炼堂众的掌骨、指股骨纷纷碎裂。 “哇──”铁炼堂众怪叫起来,同时身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原来是李岳拿著他挡下那些胡乱射来的暗器飞箭。 公孙遥滚到了李岳身旁,替他解开脚上那铁炼爪子,跟著又一扑,闪开一个神武堂剑客刺击,那剑客持使长短双剑,年纪也小,似乎比公孙遥还要年幼,只见他以短剑护身,以长剑突击,公孙遥连连闪剑,抓准了机会突出一剑,刺中那剑客左腿。 那年轻剑客一咬牙,本要奋力再战,突然身子整个给人抓起,胡飞乱冲,竟是李岳一手抓著他,一手抓著那铁炼堂众,当作两个人肉武器来使,那铁炼堂众早已气绝,给砸得血肉模糊,这年幼剑客转瞬间也已死去。 “哗──”这些神武堂众虽都是自外地挑选的一流高手,但也从未对上这等人形凶兽,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进攻。 八长老连连向楼上退,神武堂众也纷纷退上楼梯,几个神武堂众尚未转往楼梯,仍在一楼厅中与李岳游斗,其中一个习有吼功,情急之下拔声高喊:“藤田副堂主、青眼儿副堂主,下来帮忙!”他才刚喊完,就让那铁炼堂众轰上身,给打飞老远。 另一边,唐经虎自远处取回他的大刀,回过神来见那貌似李岳之人如同凶神恶煞,心中骇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远远高喊:“你是谁?你可是……你可是李副帮主?” 已退入二楼的八长老急急叫喊下令:“闯天门早没有副帮主,豹子堂堂主听令,速将这一干恶匪杀尽!” “什么──”唐经虎一时之间自是无法想透这等复杂纠葛,此时四周尚有一些土匪四处打闹,唐经虎挥舞大刀,随手斩了几个土匪,跟著终于又和李岳对上。他急急问著:“你到底是谁?” “你是……”李岳将手中两个零零散散、已经抓握不住的“兵器”扔下,一身红血,楞楞地看著唐经虎。 “师父,小心!”公孙遥一个扑身,长剑连闪,将几支袖箭打落,后头的卖艺叔、猪肉先生、茶老板等也退入了大方楼中,猪肉先生见李岳没有兵器,便将自己那柄大刀向李岳一抛,喊:“大英雄,接我的刀!” 李岳接下猪肉先生的砍刀──兵五十八,猛力一挥,将一个趁他手无兵器要取他性命的堂众,齐中斩成了两半。跟著便要去杀那离他最近的唐经虎。 唐经虎见李岳顽强凶烈,不可理喻,只好接战,呼呼与李岳过了几招,将一把大刀抡得如同急风烈火,拦腰一刀朝李岳腰间扫去,李岳一声暴喝,竟扔下了手中大刀,身子向前一窜,贴上了唐经虎的身,双掌一拍,拍在唐经虎双耳上。 唐经虎身子一颤,眼耳都震出血来,也发出了临终之吼,重重几拳打在李岳脸上,倒将李岳打退了几步。 两个神武堂众杀来,公孙遥和卖艺叔抢上接战,卖艺叔与那堂众对了两招,给砍了三刀,自知不敌,只好佯装败逃,突然连发锐叉中暗藏弩箭。那堂众中了两箭,讶异之余让一旁的公孙遥一剑刺进胸口。 四楼厅堂中,藤田、青眼儿率领一批神武堂众围攻杨仇飞等人,正杀得不可开交,却听见了底下传来的求救吼声,藤田先是一愣,停下了对樊军的追击,侧耳倾听那叫喊声。青眼儿反应快,已然会意,喊著:“底下有事,帮忙!”他边喊便要奔向楼梯,突然觉得身后一股杀气飙来,赶紧侧身躲避,躲开了杨仇飞踢来的兵刃。 “咱们还没打完呢。”杨仇飞转守为攻,长剑连击青眼儿周身上下,青眼儿身形虽快,但杨仇飞长剑总是阻住他撤逃方向,使他进退不得,只好急急大喊:“藤田,下去帮忙!” 几个神武堂众听了青眼儿号令,赶紧下楼,藤田总算会意,看向楼梯那方,只见那方天花板刺下数支长枪,将一个赶得慢的堂众刺倒在地,天花板上纷纷射下飞镖,阻却两三个要下去帮忙的神武堂众。 “想逃吗?跪下来向卫大爷磕几个响头!”卫靖也抢先奔至那楼梯,与一个要下楼的堂众战起,天花板上喀啦几声,落下近十个黑衣人,将楼梯团团守住,且向与卫靖游斗的堂众发射暗器,那堂众见到十几发暗器同时向他打来,避无可避,只好抱著头向下一蹲,仍然中了四镖,正欲起身,卫靖已经骑上了他的身,抡动卫大爷爪,呼呼几拳将他打死。 藤田见楼梯离他尚远,且围满了人,独手一转,战天剑向下一插,插入地板,跟著旋身转动,地板爆裂,他向上弹起,重重一跺,连人带著破裂地板,直直落入三楼。 “追──”华风一声令下,飞雪山庄众人立时从后方几个地板破口落下追击。 樊军与卫靖也赶紧下楼,青眼儿让杨仇飞的长剑挡住,难以脱身,且战且走,斗至窗边,竟扑身跳窗。他轻功也好,自四楼跃下,势如飞鸟,先将长剑抛了,落地时顺势翻了好几滚,卸去坠落之力,跟著再拾回长剑,重回大方楼。 “好家伙!”杨仇飞见他奋勇跳楼,又是佩服又觉得好笑。 □ “你……果然是……李副帮主,天底下……再没像你,这样的人了……”唐经虎身子瘫软,晃了晃已跪了下来,口中还喃喃自语:“可你为何……杀我儿子?”唐经虎口鼻淌血,渐渐死去。 “师父,八长老逃上楼了!”公孙遥嘘喘指著楼上,一干神武堂众全退上了楼。他喊了李岳几声,便抢先要上楼,只觉得银风扑面,赶紧低身,原来是守在楼梯廊道边的神武堂众对他施放暗器。 李岳捡起脚边的兵五十八,一拐一拐朝楼梯走去,公孙遥知道此时李岳心神疯暴,未必躲得开暗器,只好咬了咬牙集中精神,又一步抢在李岳前头冲上楼。几枚暗器打来,公孙遥以长剑拨挡,身上还是中了数镖。 另一边又有暗器射来,却不是射向公孙遥,而是照著几个神武堂众射去,逼得那些堂众撤离楼梯口,这批射镖之人正是乐建一干飞贼。 第169章 二楼中混乱一片,几个自四楼赶下的神武堂众,与一批飞雪山庄飞贼追逐游斗,另一边是以驼神为首的神武堂众,将八长老团团守住。 忽然听得天花板一阵爆裂巨响,一个黑影落下,是藤田加胜。藤田以刀切地,一路落到二楼,藤田一到,神武堂众士气大振,纷纷舞动兵刃,要上前反攻。 “尽全力挡下他们。”驼神押阵指挥,他转头看看八长老,八长老身旁也有两三个神武堂众,持使重刀劈墙,这大方楼年久失修,墙面破损严重,让大刀砍了几下,立时破出裂口,两个神武堂众费力破墙,八长老见到破口外的庭院之下,青眼儿正与一批土匪游斗,赶紧喝令破墙堂众让开,向底下吆喝著。 领头的土匪头头和青眼儿同时停下了动作,步至二楼墙面,一干小土匪尚不明白,仍伺机要杀青眼儿,让那小头目连声喝止,怒斥:“别打了,是自己人,快来帮忙!”只见一阵混乱,一干小土匪手忙脚乱,一个个围在那破口底下,想要帮忙救出八长老。 这厢,藤田数刀斩死数个飞雪山庄人马,一干神武堂众将李岳、公孙遥团团包围,公孙遥手中持的是绿铁剑,绿铁剑轻薄灵巧,最利夜行暗杀,但群战乱斗之下和各式兵器相碰交砸便是大大不利。 一个神武堂众使著一支怪枪,那枪枪头甚长,枪头边结著却不是丛丛红缨,而是数十条细炼钩钉,枪身一旋,那细炼便转成一个锐圈,十分凶恶。 公孙遥与那堂众对了几招,绿铁剑让那怪枪的细炼缠上,僵持不下,两个神武堂众杀来,一个使大锤,一个使重剑,那使重剑的堂众挥剑去斩公孙遥手臂,公孙遥只得放剑向后一滚。 那使大锤的堂众趁势追上,一锤打上公孙遥胸口,公孙遥中了那锤,向后飞弹,连旋了十数个圈,摔落在地。 那使大锤的堂众见一击成功,更快步追来,一锤子朝公孙遥脑袋敲下,两只黑影架来,将他锤子架开。是樊军。 那堂众抡动大锤,与樊军斗起,樊军抖擞精神,马步一沉,竟然一脚踏进朽坏地板里,动弹不得,大锤堂众哈哈大笑,挥锤要攻,突然觉得大腿一痛,竟是公孙遥以手指刺进了他的腿中。公孙遥翻身弹起,以指作剑,又刺进了那堂众胸口。 “哇!”那堂众本见公孙遥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以为他让自己方才那锤打得重伤,却不料公孙遥与李岳相处三年,早已练就一身捱打功,方才那锤虽重,但公孙遥腾空扭身,将锤力卸去了七八成,由于手无兵刃,所以躺在地上诱那堂众过来,逮著了机会翻身突袭。 樊军气愤地拔出腿,一拐子打在那大锤堂众的脑袋上,大锤堂众登时归天。又是三个神武堂众围来,公孙遥咬了咬牙欲以“指剑”应战,和一个持刀堂众过了两招,手指差点给砍去,还给一脚踢倒在地。 卫靖跃来,数脚连环踢,逼开那堂众,跳到公孙遥身边,拉开八手小弓,倏倏射出几箭,这八手小弓飞箭是卫靖好玩之作,用以射击山熊野兽尚可,但对付神武堂高手便显得无用,那堂众将飞箭全斩断。 “卫兄弟,我将你的剑……”公孙遥喘著气要起身,见到那怪枪堂众挺著枪又要杀来,见到绿铁剑落在一边,惭愧地说。 “没关系,我再送你一把。”卫靖侧了侧身,将月儿铁剑剑柄凑向公孙遥。公孙遥连忙拔剑,只觉得那剑不重不轻、朴素无奇。 那怪枪堂众将怪枪舞得像是一头猛狮,胡乱扑咬,一阵乱打,又缠上公孙遥手中长剑,公孙遥心中一惊,心想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剑脱手,却只听喀啦啦几声碎响,锁著月儿铁剑的细炼已经纷纷断落。 公孙遥惊讶,那怪枪堂众更加愕然,只见公孙遥长剑一挑,将长枪枪头也给斩断了。 “咱们三个联手打架,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卫靖兴奋叫喊。 数个堂众杀来,三人联手接战,这干外地杀手武功招式彼此大相迳庭,往往互相牵制,数人围攻却收不到数倍之功,樊军、卫靖、三人默契却好上许多,以三敌五尚不至落于下风。 卫靖叫喊几声,八手小刀一扬,让一个持使重剑的堂众一斩,小刀嵌入重剑,分不开来,卫靖顺势低伏身子,抱住了那堂众一条腿,身子一转,喀啦将那堂众腿骨折断。 公孙遥挥动月儿铁剑左刺右斩,渐渐知道这剑厉害,便大开大合起来,使起李岳教他的刀法,一下子将两个神武堂众的兵刃都给打断,同时樊军也一拐子架翻一个神武堂众。 开战同一时刻,藤田挥动战天剑,照著李岳脑袋劈去,李岳侧身避开,单手抡动那长柄砍刀回击藤田,李岳这么打法,攻势范围极广,藤田人高手长,战天剑也长,攻守范围同样广阔,这大方楼二楼中央,几乎都在二人战圈之中,一时之间那些散落的桌椅纷纷给砸上了天,二人游斗之处,木梁、地板纷纷破裂炸开。 兵五十八、战天剑忽地对轰一砍,战天剑脱手飞远,藤田猛向后一跃,自背后又拔出一柄长刀,一干神武堂众倒是大惊失色,他们从未见过藤田让人将兵刃打脱离手。 李岳歪斜著头,呢喃说著:“我……我想起你了,我的头……就是你砍的……” “我的手、我的眼睛,是你弄坏的。”藤田冷冷应答,反手以剑柄一敲,敲在腰间破天阙的刀鞘上,将破天阙弹起,一口咬住。 二人复又站起,恶斗一阵,远处一个神武堂众伺机向李岳放了一支袖箭,正中李岳后背,李岳低吼一声,落了下风,让藤田在胸口砍出一条大血口。 那堂众正欲再放袖箭,忽地一个人影朝他飞来,那暗器堂众连忙闪避,这才看清那飞过身边的人影是另一个神武堂众的尸身,他正欲抽取腰刀应战,便见到剑王长剑刺来,腰刀尚未拔出,咽喉便让长剑穿过。 李岳反手去拔背上的箭,藤田一刀斩下,李岳单手持砍刀格挡,藤田一刀斩断了砍刀刀柄,刀势减弱,仍切进李岳肩中,李岳放开那断柄,抓握住藤田手腕。 时间仿佛倒流,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地底大战,二人对峙时那情景。 藤田双眼圆瞪,扭动颈子,脑袋转动,咬著破天阙割斩李岳脖颈。 李岳一拳结实击中藤田下颚。 藤田身子给打得腾起,口中牙齿与破天阙的刀柄一齐碎裂,他的手腕还让李岳抓著,转眼又给拉下,脑袋又中一拳,跟著是胸口、小腹、脸面纷纷中拳。 “哗──”神武堂众见藤田本来占了先机,但转瞬间便已让李岳擒住,惊骇莫名,身后八长老那方,已经掘破墙面,底下的小土匪和青眼儿,七手八脚将八长老一一接下庭院,那个声音高拔的堂众大喊一声:“大伙儿各自撤退──” 底下更多土匪涌来,那些小土匪不知道己方头目已让八长老收买,不知头头领他们围攻大方楼,实则是救援八长老,他们一见八长老让青眼儿等救出,便要围上去打杀,几个小头目连声喝叱,总算阻下大多数土匪,当中也有些没听清号令的,持刀就要去杀八长老,都让青眼儿刺倒在地。 只听得一声巨吼,李岳已经跃出二楼墙面破口,甫落地,一些离他较近的小土匪,全嗥叫著飞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计战 “别停下,继续向前,停远点。”贝小路从马车窗子向外窥看,马车经过大扬府东侧门,只见在这入夜时分,依然有不少人进进出出。马车驶过大扬府,穿过两条街,转入一条暗巷,这才停下。 “干嘛不停车呀,干嘛要用走的?”李靡下了车,见四周阴冷偏僻,不禁连连埋怨。 那车夫下来,绕至马车后头揭开车厢,搬出两只木箱,木箱上的封条写著「蒲县周爷赠酒”、“蒲县芝麻糕”字样。 “李帮主,待会得委屈你戴著面具入府,咱们暂且易容改装,别急著让人认出你来。”娄牧取出一只人脸面具递给李靡。 “好丑的脸,有没有俊一点的?”李靡接过那张人脸面具,左右端看,便是不满意。 “既要伪装,自然得与往常面目大不相同,帮主本尊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易容时装得丑陋一点,这才能骗过众人。”娄牧低声解释,替他将面具戴上。 李靡一听连连点头,说:“这倒是,要是面具太俊,人人见了都联想到我,那可不妙,不过……我为什么要易容呀?让人认出又如何?” 娄牧嘿嘿一笑,看看四周,凑近李靡耳旁轻声说:“李帮主,你想想,八长老城深府重,很可能在大扬府中安插刺客杀手,倘若帮主以真实面目入府,让刺客先一步发现,咱们可能来不及向群豪说清原由,便给灭口,那该如何是好?” “有道理!”李靡一听府中可能藏有杀手,不禁打起颤来,说:“鬼兵,我可不可以留在马车上,你们去便行了。” “啧,这可不行,杀手极有可能已经盯上了咱们马车,因此鬼兵头头才要咱们弃车步行,李帮主可得记得,一步都别离开咱们身边,神武堂杀手可是神出鬼没。”娄牧低声叮咛,李靡点头如捣蒜,拉著娄牧衣袖不放,一面对天祷告:“爹爹、爷爷,你们可一定要保佑我呀……若我死了,李家就绝后了……”他一边祷告,突然见到娄牧背过身去,摘下了鬼脸面具,戴上一顶大斗笠,遮住了半边脸,娄牧虽然背对著李靡,但李靡仍然见到娄牧脸上那稀烂犹如遭受火焚的脸皮,吓得噫了一声,想起当日“爹爹”告诫他,鬼兵长相可怕,因此戴著面具遮掩。 第170章 李靡转头看看车夫和贝小路,两人同样也戴上斗笠,李靡抖了抖,不敢细看他们斗笠底下面貌。 四人挑著两只木箱,一前一后走著,李靡走在最后头,将头压得极低,便连娄牧的背影都不敢细看,四人走近大扬府时,李靡见到侧门内外伫著一队看守侍卫,不由得紧张得直吞口水。以往李靡进出总坛、各地行馆别宫时,这等侍卫瞧在李靡眼中,与狗无异,但在此时,却更像是熊狮虎豹,像是能够从人群中嗅出李靡,将他吃了似地。 娄牧留意到身后的李靡身子抖得像只小鸡,便轻声提醒:“李帮主,别低著头,要是让刺客瞧见咱们形迹可疑,那可不妙。”李靡只得依言抬起头,随著人群入府。所幸这些侍卫盘查并不仔细,只是稍微拍了拍进贡木箱,随口问些话,便放行了李靡一行。 四人挑著箱子进入庭院偏僻处,将木箱放下,揭开那装酒木箱,取出四只酒坛,拍开封泥,娄牧举著酒坛大喝一口,称赞:“蒲县美酒好!”车夫也开了一坛酒,小饮一口,尚不过瘾,又灌一口,这才将整坛酒倒洒在树下。另一边贝小路也将另两坛酒揭开,将酒倒空,抓著两只空坛,互相交撞,磅的一声落出两个小黑布袋,袋里装著数十枚飞镖。 车夫与娄牧也将各自那空坛打破,取出当中物事,一包也是飞镖,另一包则是一件雪白羽袍,车夫嘿嘿一笑说:“早知道大扬府这些看门狗如此怠慢,咱们也不必花这心思特别订制双层坛子,平白浪费这么些美酒了。”原来这酒坛中有夹层,藏著便是这些飞镖、衣物。他们本以为上次劫走李靡后,大扬府中的守卫应当更加严密,怕倘若身上携带飞镖暗器,让人搜出便要泄了底,却不料此时大扬府中既无帮主、也无长老,一干守卫根本无心严密盘查。 娄牧跟著又打开另一只糕饼箱子,箱子上层确是各种精美糕点,底层一片木板揭开,是龙骨鞭、娄牧的九节鞭和车夫使用的双匕首。 三人各自取了兵器上身,娄牧和车夫七手八脚地替李靡换上那华美白羽袍子,说是要在号召群豪时,有副威严仪表,李靡见这袍子华美,便想早点揭下脸上易容面具,说是人要与衣服比美,但又怕遭人认出,颇是为难。 “请帮主静待半刻,让我先行探探此时大扬府里由谁作主,确认一切无误,便请帮主现身,号令群豪,讨伐八长老。”贝小路说完,也不等李靡应答,转身便走,她虽是来大扬府讨救兵,但尚不知府中情势,就怕大扬府里当真有八长老安排的耳目刺客,那便不妙。 “剑王老爷子加上那厉害的李岳,想来神武堂也占不了多大便宜,说不定直接能将八长老杀个干净。”贝小路呢喃自语,盘算著大方楼内战情,卫靖曾对她说过公孙遥与李岳之事,她在盘算今日计画时,便也将李岳算进帮手之中,只想这李岳可是有万夫莫敌之武勇,加上剑王杨仇飞,对上神武堂可不吃亏,因此这才想出这险计,将八长老自戒备森严的闯天门总坛诱至大方楼,再挟著真李靡来号召帮众及各路群豪,欲前后夹击八长老,最好一路打进总坛,将八长老势力整个铲灭。 贝小路来到主厅,将斗笠摘下,脸上尚贴著一张皮面具,面貌是平凡妇人。此时正是晚餐时分,一道道菜肴陆续上桌,贝小路在厅中游走,心中判断这厅堂中上千宾客、帮众中,自然仍有些人偏向八长老一方,己方却只三人,势单力薄,届时倘若无双堂、豹子堂一干帮众不分青红皂白一拥而上,混乱之余未必能将话给说清。 她大略知道月临堂和食胜天堂都偏向卫靖、杨仇飞一方,便欲暗中串连曲文瑛、胡白等人,有这两个堂口势力相挺,声势浩大,一齐拥著李靡,这讨伐八长老的号令一出,便是够份量了。 她记得飞雪山庄和胡白、曲子燕都有些过节,此时盘算著是否先别揭露自己是飞雪山庄中人,伪装是李靡贴身随从,将话讲个分明再说。她凑近一张桌子,想问问月临堂曲文瑛人在哪儿,却听得席间谈论话题十分耸动,说的都是:“就不知飞雪山庄那些家伙何时来送死。”“飞雪山庄杀了李帮主,带个易容的假帮主来挑拨离间。”“这几天只要见了貌似李帮主的家伙,便绑了审问!” 贝小路心中惊愕,又到了数桌宾客间旁敲侧击,都说傍晚时收到线报,说是今晚大方楼之约其实是调虎离山,目的是趁夜来袭大扬府,挟著假帮主扇风点火。 “这汤味道怎地这么古怪?”无双堂帮众那几桌起了哄,都说桌上的三杯鸡味道苦涩、说鲜鱼汤中发出腥味。其中有几个人抱著肚子竟便呕了起来。 胡白本来与牛家兄弟等坐于一桌吃饭,听了那些叫骂声音,只当是那干家伙借故生事,便也笑嘻嘻地不理睬,但听抱怨声逐渐加大,且有陆续人倒地,心中惊奇,站起身来,只见到便连不是无双堂、豹子堂一边的宾客们,也纷纷捧肚呕吐,心中愕然,他听见背后自己桌那方也发出了骚动,连忙回头,只见到牛参呵呵一笑,摇晃了晃,巨大的身躯轰地砸在桌上,将整张桌子给压倒在地。 牛大、牛贰自是惊愕至极,要去拉抬牛参,却觉得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胡大厨子,你在菜里动了什么手脚?”豹子堂那方有人吼叫著。 “我什么手脚也没动!”胡白愤然大吼:“大伙儿别慌,先停下筷子,别再吃喝!”胡白这一动怒,突也感到一阵反胃,视线迷蒙起来。 “菜中有毒!”“又是飞雪山庄?”宾客们骚动更盛,且纷纷瘫软倒地。 贝小路左顾右盼,就是见不著曲文瑛,却见身边发出此起彼落的抱怨、叫骂声,心中也是极惊愕,只得站定身子,静观其变。 外头一阵一阵的吆喝声传来,叫喊的都是:“土匪攻进来啦──” 宾客们听了这喊声,个个惊慌失措,想要挣扎起身,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有些中毒深的,早已晕得不省人事。 贝小路一面佯装也中了毒,一面检视那些中毒宾客,闻嗅那汤菜气味,知道这些汤菜中都给人下了瘫软迷药,这种迷药尚不致命,但一时半刻之间,浑身虚脱无力,如同废人。 楼梯间骚动大乱,发出了打杀声响,一个高头大马、体格壮硕的汉子步入主厅,他头上戴著黑毛帽子,腰间系著一柄单刀,手上还抓著一把三尖两刃刀,威风凛凛,环顾四周瘫软宾客,哈哈笑著:“飞雪山庄庄主神机妙算,果然将一批狗腿爪牙毒成了废狗,我大军压境,可不费一兵一卒,哈哈──” 众宾客见这带头汉子身后那批喽啰头上都绑著白巾,心中大惧,知道是白寨来了。跟著又听见外头吵嚷,有些离窗近的宾客见了河面也是骚骚乱乱,数艘大船冲在岸边,船上的人纷纷跳下,与大扬府的守卫打成一片,有些见多识广的,见了那几艘船上旗帜,惊慌地嚷嚷著:“黄鱼帮也来啦。” 涌入主厅的土匪越来越多,个个肩上都挑著两圈绳索,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冲进宾客堆里就是一阵乱打,将那些宾客手脚都给绑了。宾客中有些中毒轻的,想要反抗,立时便给杀了,其余的人也只好乖乖受缚,胡白、牛家兄弟、曲子燕等也都给绑得动弹不得。 贝小路趁著混乱中摸近窗边,破窗逃到了庭院,心中又气又愤,总算明白自己自以为这计画天衣无缝,却没料到八长老算计更高,一方面趁著杨仇飞等出府赴约之后,立时便传出假帮主风声,同时知会土匪多路夹攻,主厅上所有宾客倒成一片,定是府中内应暗中下毒,且全推到飞雪山庄头上。 “可恨!”贝小路捏著拳头,将脸上的妇人面具一把摘下,低声怒骂几声,听见自己低哑声音,更加心烦,取出一瓶药水喝下,将那便声草药的功效渐渐解去。她一面唾骂一面奔跑,跃上大树伏身观察,只见到四周一支支火把燃起,流窜的土匪越来越多,都说要贺喜飞雪山庄庄主。 贝小路在树上无计可施,瞧见底下那些家伙当中有些熟面孔,细看之下发觉是天鹰盟的家伙,她知道府中内应便是周彰一伙人,她本将周彰当作用以耍弄八长老的棋子,这时才发现自己才是一枚棋子,心中恼怒自是不言可喻。 她在树上生了一会儿闷气,趁著四周土匪人少时偷偷下树,绕了一会儿找著了躲在静僻小庭的娄牧等人,娄牧等人在土匪发难时察觉有异,暗暗潜伏著。李靡瞧见摘去面具的贝小路,正觉得眼熟,又听她说话声音有些不同,便开口问:“咦,你不是那个……那个谁啊?好标致的小姑娘,你也是爹爹派来助我的鬼兵吗?原来鬼兵也有美的呀!”李靡边说,便要伸手乱摸,贝小路正在气头上,见李靡手来,二话不说拗著他手臂将他扭倒在地,一拳捶在他后脑上,将他捶得晕头转向,跟著取出一颗迷魂药丸塞入他口中,逼他吃下,李靡很快便又不省人事了。 “气死我了!”贝小路低声气骂著,踢了昏死的李靡好几脚,气呼呼地吩咐:“先把这家伙藏起来,咱们见机行事。” 三人带著昏睡的李靡来到听风轩中一间僻静的仓储小室,当初贝小路为了让人相信“火烧观水阁,围攻听风轩”此计为真,因此在离大扬府数百尺外一路掘了一条暗道通往听风轩,造得有模有样,也让当时大扬府上下都以为飞雪山庄当真要从地道攻入,谁也不料实际上却是贝小路以特制的飞鸳风筝劫走了李靡。 “等等……”贝小路见娄牧和车夫搬开木柜,要将李靡塞入暗道,突而警觉,急急说著:“要是八长老在暗道中动了手脚,那可麻烦。” 第171章 然而此时情况紧急,三人也无心思索更佳藏匿处,便匆匆将李靡塞入木柜子中。 三人离开了听风轩,远远瞧见数队土匪在庭院中集结,其中一个便是方才主厅上那白寨头头葛大丰,一旁还有黄鱼帮帮主于彦、黑枪帮帮主纪小志、青河帮帮主苏六娘,这干人等在贝小路与周彰打交道时,都略有耳闻,贝小路自他们旗号大约猜出各人身份。 前头走来一队人马,带头那人正是周彰,周彰向众人扬了扬手,朗声笑说:“各位大哥辛苦了。” “没一个像样,全都跟烂泥没两样,哈哈。”葛大丰和周彰击掌致意。 黑枪帮帮主纪小志问:“怎还不见贝庄主行踪?” 周彰回答:“贝庄主兵分多路,将八长老诱至大方楼,这儿便让咱们拿下,她老人家正自个儿领军突袭闯天门总坛。” 纪小志不解地问:“可我收到的消息,都说贝庄主联合各路英雄好汉围攻大扬府,怎地她自个去取总坛呢?” 于彦推了纪小志一把,笑说:“虚虚实实,教人看不清真假,才是最高招呀。” 周彰哈哈一笑,说:“正是如此,贝庄主故意要我放出今晚她会带著假李靡潜入大扬府的风声,大伙儿都想这大扬府中群聚两三千人,若非大军压境,贝庄主区区一丁点人夜袭行骗,也没多大威胁,因此大都不放在心上,只是互相提醒,说是见了自称李靡之人便杀就是了,这些家伙成日吃喝玩乐,却没料到我天鹰盟早已潜伏大扬府多日,今晚几十个手下各自找机会下药,将那些自称英雄豪杰的家伙,轻轻松松给料理了。” 原来晚宴时周彰等天鹰盟帮众每人携著大量迷药,分散至各桌闲聊搭讪,挟菜时、倒酒时、盛汤时、接递菜肴时、帮忙分发餐具手巾时,逮著机会便洒些迷药,由于他们潜伏日久,和一干宾客厮混熟稔,众人毫无防备,这才一举成功。 贝小路三人远远躲在树后探视,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由于一干土匪头头都是大嗓门,一阵对话拼拼凑凑,倒也知道大约意思。 只听纪小志摸摸下巴,贼兮兮地瞧著周彰,问:“周兄,你提及贝庄主时,总是说‘她老人家’,那贝庄主年纪挺大?” 于彦摇摇头,哈哈一笑说:“纪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飞雪山庄第一任庄主是贝绿,贝绿死后他那老相好继了第二任庄主,不久前死了,这新任的贝庄主,是贝绿和那老太婆的宝贝孙女儿,你说她年纪能有多大,大概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吧。” 苏六娘哼哼地说:“和你小妾的年纪也差不多大。” 于彦喜好女色,一干妻妾从四十岁到十四岁都有,自然大都是四处劫掠时掳来的了。 纪小志的年纪和周彰相若,却无周彰机警稳重,他的黑枪帮帮主之位是继承过世爹爹得来的,他咽了咽口水问:“周兄,你见过这贝庄主,她容貌如何?你在咱们面前总是称呼她‘老人家’,该不是怕咱们和你争这姑娘吧,嘿!” 周彰哈哈一笑,说:“‘老人家’三字,一半是玩笑话、口头语,另一半却是钦佩她年纪轻轻,便如此机智。至于贝庄主容貌如何,我倒是当真不知,我向她通报消息时,她都覆著面,要不便是背对著我。” “哟,这么怕人看,难不成是个丑丫头?”苏六娘咯咯笑了起来,她四十有二,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此时一身紫青衣衫,酥胸半露。 “丑丫头也不错,我身边一干女人都是美貌姑娘,丑丫头这两年倒是很少玩过,尤其还是个高高在上的丑丫头,就不知滋味如何。”于彦这么说时,一双眼睛还在苏六娘胸脯上滑来滑去。 “这样好了,于大哥。”纪小志说:“倘若是个丑丫头,便让给你,若是个漂亮姑娘,便让给我,咱们这样说定啦!” 于彦啧了一声,说:“谁跟你说定,咱们各凭本事,瞧瞧是谁风流倜傥,能得丫头芳心。” 苏六娘取笑说:“你的女人都是抢来的,你什么时候风流倜傥啦?” “怎么,我不但风流倜傥,更兼生冷不忌、大的小的、美的丑的,能入口的都不放过,管她是丑丫头、美丫头,呀哈哈!”于彦大声笑著,斜眼瞧著苏六娘,补上一句:“苏妹子,你若不信,咱们单独喝上两杯,我讲个关于月亮的故事给你听,证明我的风流倜傥。” “你省省吧。”苏六娘笑得花枝乱颤,哼哼地说:“你生冷不忌,我可没你这么好的胃口,你还是乖乖等你的丑丫头吧,说不定她倒是喜欢你这调调,黏著你不放,将你一干老妾小妾的顶上人头都盗了扔进河中,哈哈。” 贝小路躲在树后,将这干家伙的下流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可气得七窍生烟,她早知道数路土匪虽然将她拥为共主,实则是各有打算,自然不会打从心底尊敬她,却也没料到这些家伙背地里将她想得如此不堪。 “庄主,咱们没闲工夫和这些家伙计较。”娄牧低声提醒。 “我知道。”贝小路哼了哼,吩咐:“你们两个火速赶往大方楼,将大扬府这情势通知他们。” “是。”娄牧应答一声,神情忧虑,呢喃自语:“若无救兵,乐建他们恐怕……” “你尽快赶去便是了,我在这里再想想办法。”贝小路连连催促,又交代二人返回时的联络暗号,娄牧与车夫便匆匆离开了大扬府。 于彦、葛大丰、纪小志、苏六娘等仍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想闲聊那“贝庄主”的样貌体态,于彦三人便极尽幻想,苏六娘则是冷嘲热讽,几个人句句言语龌龊不堪入耳。 周彰招了招手,领著一干天鹰盟帮众将要离开,临行前特别吩咐:“各位大哥,我去大方楼探探消息,贝庄主交代,这些宾客可别急著杀,他们大都是海来市有权有势的人物,咱们此时等于将整个海来握在手中呀。依贝庄主之意,咱们先将他们囚著,饿个几日,届时开口不论是要地、要钱、要屋、要女人,可不费吹灰之力,连动刀打杀都免了。另一方面,闯天门在海来到处都有据点帮众,人多势众,有这些人质在手,届时和闯天门对阵时,可十分管用。” “有道理,贝庄主见多识广,足智多谋,我真想亲眼见见她老人家。”葛大丰拍掌笑说。 “我更想和她老人家,嘿嘿……”于彦咧开了嘴,呵呵笑著。 “哈哈,这些话可千万别在她老人家面前说,飞雪山庄大名咱们都听过,要是得罪了她老人家,晚上睡觉时可得当心脑袋给人窃了。”周彰嘿嘿笑著,他吆喝一声,领著一干天鹰盟手下步出大扬府,府外备著数十匹快马,周彰等上马急驰,半晌儿便来到了大方楼。 这时的大方楼上下早已杀得敌我难分,一干土匪也是周彰暗中调度安排,几个土匪头头大都是周彰心腹,知道此次围攻大方楼,表面上是要对付闯天门,实际上却是掩护八长老脱逃,土匪头头们领著手下与唐彪、马天敬等周旋游斗,见了八长老从二楼墙面破口准备逃离,便围上去帮忙。 周彰一行抵达时,远远只见到土匪簇拥著八长老要撤,突而听得一声暴喝,那大方楼破口墙面窜出一个瘦高人影,手上抓著那断柄砍刀,正是李岳,一落地便大开杀戒,离他近的一批土匪纷纷倒下,或是飞起。 “哗──是那家伙!”“那个疯鬼竟也在这里!”“怎么办呀彰哥?”天鹰盟中几个核心成员和周彰同样出身百叠屋村,都曾被李岳绑著扔下楼,或是吊在屋檐下。他们见过太多在百叠屋村生事的外地家伙,让李岳打得生不如死,都知道这疯汉的厉害,此时见李岳像头发疯虎王一般地从天上杀下,可个个心中骇然到了极点。 “……”周彰额上也冒了一阵冷汗,李岳也曾是他的师父,他深吸了几口气,伸手示意身旁的伙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站住──”李岳大吼著,在土匪阵中左冲右突,一抡砍刀,前头三个土匪成了六截,回身反手一拳,将两个背后偷袭的土匪脑袋打得贴在一块儿,分不开了。 他转身再追时,八长老让一干土匪背在背上,奋力逃跑,李岳一拐一拐地狂奔赶去,虽只一人,但势如大浪,将沿途拦路的土匪全冲飞打倒。 “彰哥,咱们上不上?”远远观望的天鹰盟帮众们见大方楼庭院中战情惨烈,不由得心惊胆战,他们这天鹰盟成立不过数年,成员大都年轻,没见过大场面,除了少数几个百叠屋村同伴之外,其余的更是第一次见识到天底下竟有远较猛虎野兽更疯更凶的人,且还将是他们的敌人。 “再瞧瞧……”周彰咽了口口水,见到八长老队伍将要冲出庭院,伸手一招,领著众人掉转马头,退入了暗巷。 庭院上犹自大乱,一些神武堂众纷纷自二楼破窗逃出,依照先前号令各自撤逃,卫靖、公孙遥、樊军、杨仇飞等也从那墙上破口跃下,大战四周土匪,土匪虽是乌合之众,但人数颇多,一批一批持著刀剑掠阵,卫靖尚未碰过这等大规模的群斗场面,一下子难以支应,他的近身搏斗用于群斗显得不利,和一个家伙扭打擒抱,难免便要遭到其他家伙的兵刃招呼。 另一方公孙遥、樊军倒是尚可应付,公孙遥持著月儿铁剑游击,比之方才对战神武堂还轻松许多;樊军在大方楼上让藤田逼得气闷,此时架著一双大龙拐子大战土匪可是大呼过瘾,前后左右一阵乱打,将一干土匪打得断筋裂骨。 杨仇飞居中指挥,长剑所到之处,像是戳草人一样,将土匪们一一点倒。 第172章 “拦住他们,拦住这些家伙!”小土匪头头们指挥著喽啰,将杨仇飞一行团团包围,将他们和八长老阻隔开来,然则却挡不了李岳,李岳一直追在八长老后头,一个飞扑,揪住了一个长老后领,将这长老从背著他跑的喽啰背上揪下。 “呀──”这长老摔在地上,仰头见著李岳那如同索命恶鬼的模样,竟活活地吓得断了气。 一阵银光袭来,是青眼儿的锐剑,李岳闪避不及,只能略为侧身,让那锐剑刺进了肩,这剑刺得极深,自李岳后肩穿出甚长,也因此当青眼儿要拔剑时,却让李岳一把抓住了锐剑护手,跟著一脚扫去,踢在青眼儿左臂上,将他踢得飞远。 “青眼儿,别和他斗,跟紧我们!”其余七个长老纷纷回头,吆喝著青眼儿,长老们个个面若死灰,催促著底下背著他们的喽啰脚程快些。 李岳拔出插在肩上的剑,一阵乱打,将靠近他的土匪们打退,跟著朝著脚边那活活吓死的长老身上重重踩上好几脚,歪斜著头瞧那长老尸身几眼,跟著目光重新盯上前头七个,拔声大吼,纵身狂追。 李岳只追两步,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越过了几个土匪,盯在一个家伙身上,那家伙不由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 “马天敬──”李岳全身如遭火焚,毛发都竖立了起来,他肩头的剑伤溅出了阵阵血花,声音犹如天雷劈地,他又吼了一声:“马天敬──” 刹那之间,马天敬的双腿竟让这两声巨吼钉在地上,无法动弹,当他看见前头几个土匪被李岳扯成数块时,这才猛地回神,转身便逃。 “马天敬──”李岳嗥喊著,他虽腿残,但奔势却不缓慢,几个纵步伸手几乎要构著马天敬衣角了。 马天敬感到背后凶风大作,心惊胆颤,反手一鞭扫去,李岳猛然止下冲势,闪过这鞭,马天敬顺势扭身,另一只手上的九节鞭也朝著李岳脑袋卷去。 李岳抬手以那断柄砍刀一拦,九节鞭绕过砍刀,绕上李岳脑袋,打在另一只抬起的手上。马天敬所使九节鞭节节造有刃面,李岳的手臂、后颈都让这九节鞭砍入了肉里。 马天敬手臂一甩,那绕在李岳双臂和颈上的九节鞭猛然抽离,鲜血飞溅如雨,同时他另一条鞭子直直又来,李岳连连后退,却闪避不及,让鞭尖接连点中小腹、胸口。 “岳哥,许久不见,您身手不及往昔。”马天敬见李岳接连中招,心中惊惧之意减轻许多,只当李岳武艺大不如前,只是空有一身蛮力。他吆喝一声,右手九节鞭在顶上绕了个圈,重重扫向李岳脸面。 李岳身子一震,给扫倒在地。 马天敬掩不住脸上的喜,但那喜色瞬间消逝,他见到让他扫倒、侧伏于地的李岳缓缓撇过头,龇牙咧嘴,紧咬著九节鞭。 这一鞭并没有打中李岳,是让他给咬住了,扑倒在地,是要将鞭力卸去。 “呀!”马天敬愕然同时,左手那鞭急急向李岳心窝甩去,同时他见到李岳握著砍刀那手也猛然一挥。 断柄砍刀如同流星闪电一般射进马天敬左肩。 马天敬如遭雷殛,左手挥去的鞭势也登然止住,让李岳赤手抓住了鞭头。 李岳翻身站起,咬牙撇头,将另一支九节鞭也夺下,同样抓住鞭头。 马天敬左肩让那大砍刀穿入,伤口极大,剧痛难当,一时天旋地转,只见到李岳抓著两只九节鞭的鞭头朝他走来,他急急转身要逃,左脚已让李岳挥来的鞭绕上,扑倒在地,他肩头的那砍刀断柄顶著了地,整支穿过他的左肩。 当他惨嚎著挣扎回头时,李岳却不在他的身后──而是在他整个人的正上方。在半空中。 李岳轰然落下,马天敬后背上多了两个凹坑,身子抖了抖,不动了。 红血涌冒,染红了周边野草。 “你陷害我──你害死伶儿──”李岳踩在马天敬身子里,胡乱挥击九节鞭,发出一阵一阵的嗥叫声,似哭似笑,又似悲鸣大吼,那些土匪没有一人敢上前对付李岳,李岳却一跃而起,愤怒叫著,挥动九节鞭,见人便打。 “出来,出来,全都出来──还剩那么多?还有那么多?全都是哥哥的爪牙,过来,过来──” □ “没料到杨仇飞竟能寻得那家伙帮忙……”其中一个长老,在喽啰放他下地时,双腿还不由自主地颤抖著,他嘘了口气,苦笑著说:“从今以后,八长老得改名七长老了。” 其他长老个个脸色惨然,默默不语,在数十个喽啰们簇拥下,走了一条街。 后头一阵马蹄声逼来,所有的人一同回头,见是周彰,这才松了口气。 马队停下,天鹰盟一行纷纷下马,周彰大步走来,朝长老们拱了拱手,说:“大扬府已经拿下。” “很好。”众长老这才面露喜色,其中一个说:“事不宜迟,赶紧回总坛整备,按照接下来的计画行事。” 周彰点点头,手一招,一干天鹰盟帮众纷纷涌上,搀扶著长老们,带领他们走向马匹。 “咦?”周彰见了青眼儿面无表情,脸色苍白,一臂低垂,便上前探问。 “他让人踢了一脚,手骨断了,肋骨应当也断了数根。”驼神在一旁开口。 “原来如此,那人脚力真大。”周彰点点头,拍了拍青眼儿以示安慰,随即拔出腰间佩刀,斩在青眼儿背上。 “噫──”众长老尽皆愕然,尚不明白周彰这刀用意为何,便见到青眼儿回身劈掌,以手作剑,直斩周彰双目。 青眼儿的手未能斩到周彰眼睛,他的手掌自手腕处断开,腾空飞去。 青眼儿瞪大了一双青蓝眼睛,不解地看著一旁驼神,他的手掌是驼神切去的。 “哈。”周彰又一刀,斩在青眼儿颈上,这一刀斩得极深,自颈际斩至胸间,青眼儿再也无力反击,瘫软倒下,鲜血一股一股地自胸颈间涌出,他睁著眼睛死去。 “周彰、驼神,这是做什么?”长老们愕然大叫著。他们身边的天鹰盟帮众们纷纷拔出腰刀,向土匪喽啰们展开突袭。土匪喽啰们怎么也想不到前来接应的援军会突下杀手,应变不及,转瞬间即已覆灭。 周彰横著佩刀,步至一个簌簌发抖的长老身前,还不待那长老开口说话,一刀便让那长老人头落地。 “驼神──阻止他!”“驼神,救咱们!”其他长老们大声呼救著。 驼神双手交叉在胸前,歪斜著头,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周彰再出三刀,斩死了三个长老,跟著转身,再走向最后三个长老。 “周彰,这两个别取他们性命,取他们眼睛好了。”三个之中有一个长老突然开口这么说。 “喝!你……你……”另外两个长老听听了第三个长老这么说,陡然指著他尖叫,那向周彰下令的长老却只是冷笑了笑,对其中一个长老说:“老友,刚刚你说错了,八长老不会变为七长老,而是变为一长老……” “进而接任闯天门新任帮主。”那长老双眼闪现锐光说著。 另两个长老听了这话,只觉得一阵激寒自脚底炸开,冲上头顶,他们尚未反应,周彰的快刀便已划来,夺去了他们的视力。 “呀──”两个长老捂著脸,扑倒在地,簌簌抖著。 \奇\周彰收刀,来到那长老身前,嘿嘿一笑,拱手说:“恭贺闯天门新任帮主即位。”跟著又向驼神拱了拱手说:“恭贺神武堂堂主即位。”驼神微笑了笑,抱手回礼。 \书\那长老挥了挥手,笑著说:“先别这么称呼我,闯天门八长老,还得赤胆忠心、鞠躬尽瘁好一段时间,尽收民心,这才能取李靡而代之,真要我抛去长老之名,我还有些舍不得呢,这段期间,你还是将我当长老吧。” \网\周彰哈哈一笑,说:“是,元长老。” 元长老也笑,也朝周彰抱手道贺:“我也恭贺你,新任无双堂堂主。” “嗯?我以为我还要和马大哥竞争。”周彰笑问。 “马天敬让李岳那厮盯上,大概是凶多吉少了,况且马天敬和我并不特别亲近,他的直属长老已经身首异处啦。”元长老笑著,伸脚踢了踢地上一个长老的脑袋。 “元……元鸯,你……你好狠毒!”在地上打滚的两个长老,捂脸哀嚎,嘶哑骂著。 元长老瞧瞧左右,吩咐:“将他们拉起,嘴巴打开。”几个天鹰盟帮众齐拥而上,将那两个长老架起,掐著下颚使其张嘴。 元长老自怀中摸出一只小包,揭开那小包,里头是赤红色的药粉,他将药粉倒入了两个长老口中,只听得两个长老发出了一阵一阵的哀鸣声。 “八长老赤胆忠诚,一心为帮,却遭飞雪山庄、杨仇飞联手设计陷害,豹子堂堂主奋勇抗敌,战死于大方楼,神武堂死战护卫,藤田、青眼儿伤重牺牲,五位长老让恶匪所杀,两位长老身负重伤,元鸯独身挑起重任,退守总坛,图谋反攻。”元长老一气说来,铿锵有力,他一面说,一面轻拍著那两瞎眼长老,面露悲容,仿佛当真将那两位长老当成是恶匪所伤,而自己是肩挑大任的忠心长老了。 那两个长老瘫软发抖,任天鹰盟帮众架著,嘴巴微微张著,冒出怪异恶臭,他们口中溃烂,舌头肿胀,已无法言语。 “飞雪山庄串连各路土匪,与杨仇飞外孙猴堂堂主卫靖里应外合,毒害宾客,围攻大扬府,府中宾客中计受缚,大扬府落入恶匪之手,海来大劫将近。”元长老说到这里,看了看周彰,昂头又说:“元长老大智大义,只手回天,亲率总坛残军夜袭大扬府,杀退恶匪,拯救群豪。 第173章 群豪万众一心,齐力抗匪,往后数十大小战役连战皆捷,十数路土匪全军覆没,海来全民感佩,闯天门众人拥戴,元长老推辞不过,愿尽残烛之力,继任闯天门帮主,闯天门声势空前绝后,元长老此后英名,更胜昔日李闯天。” 元长老话说至此,闭目遥想这番景象,好半晌才睁眼开口,对周彰说:“你赶紧回大扬府,那干杂牌土匪斗不垮杨仇飞。杨仇飞等人定会返回大扬府,你火速赶去,按照计画乙行事,我待时机成熟,便差人指示你下一步。” “遵命。”周彰拱手点头,分了三分之一的天鹰盟帮众,护卫元长老、驼神上马,又将一干长老尸身收去,将那瞎哑长老捆绑上马,转往总坛。周彰则领著其余天鹰盟帮众上马,掉头欲赶往大扬府,才刚上马,便听得另一头街口吵嚷叫喊,周彰回头,只见到大队人马涌向大方楼,他怔了怔,尚不明白那些家伙是敌是友,此时他身边只有三十来人,又兼得火速返回大扬府设计布局,便也无心留意那批家伙,转头号令一声,领著马队转往大扬府。 “快点!快点!”街头这大队人马同样也没发现周彰等人,他们吵杂嚷嚷著赶往大方楼,带头那人是曲文瑛,曲文瑛身边还跟著两个月临堂堂众,以及老许、水半天、张大妈等霸王巡捕房一行人,他们身后是百来个海来巡捕。 他们吆喝奔著,远远见到大方楼杀得激烈如火,心中不禁都打了个突,更加地加快脚程,狂冲而上。 “太不像话了,打杀成这个模样,眼中没王法啦!”“土匪!快束手就擒,霸王巡捕房来也!”水半天等人吆喝吼叫著,大批巡捕四面围上,冲进土匪堆中,痛打一阵。 这些土匪虽有数百人,但大都是乌合之众,见李岳骁勇,早已失却战意,仅能将庭园团团围住,游斗纠缠,盼望杨仇飞等力竭就擒。此时让后方巡捕大队一冲,登时溃散,纷纷倒地。 “哗,海来的巡捕不是不能打吗?”土匪们惊讶愕然,见这些巡捕和情报里那懒散模样大不相同,这批巡捕一个个剽悍蛮横,揪著土匪就是一顿狂揍。 “当然啦,咱们可不是普通的巡捕,咱们是霸王巡捕,是巡捕中的霸王!”水半天怪叫著,也杀入战圈,拿这些小土匪练剑。老许、张大妈、虎哥、王道士、张三龙、余二腿、陈块等各自抖擞精神,一下子杀倒一大半土匪。 土匪们军心溃散,四处奔逃,巡捕们展开追击,追出各路街口时,这才发现有些楼房窗口敞著,里头扔出石头砖块,砸向那些奔逃土匪,也有少许百姓义军持著兵刃扫把等武器,集结在街口围堵。一阵追杀,大部分的土匪不是遭到活逮,便是给打死在地。 大方楼庭院中却仍是腥风漫漫、血雾飞扬,李岳弯伏著身子,双手仍握著两只九节鞭的锐利鞭头,鲜血自他的双掌潺潺滴落。杨仇飞长剑斜指,与李岳对峙著。 “怎么不上……你怎么不上?你身手……不错,神武堂中排名第几呀……”李岳双眼通红,歪斜著头,呢喃嚷著,他环视众人,嘶哑吼著:“上呀!怎还不上!我哥哥不是要你们来杀我吗?来吧,一齐上,我不怕你们!” “师父……你……你冷静点!”公孙遥见到李岳血流不止,心急如焚,奔向李岳说:“我们不是敌人,是师父你的朋友……” “休想骗我!”李岳狂啸一声,一鞭扫去,那鞭柄打在公孙遥脸上,公孙遥翻了个滚,摔在地上,脸颊高高肿起。 “八长老只会骗人,休想骗我!”李岳叫著,又一甩鞭,朝著公孙遥脑袋卷去。 杨仇飞疾出一剑,拦下那鞭,九节鞭卷上杨仇飞长剑,杨仇飞顺势一拖,将九节鞭相连细炼划断,一截一截的鞭身落地。 李岳默然不语,看著自己右手那只九节鞭只剩下三截,又看看杨仇飞,眼中怒火大增,哗地一声猛甩一鞭,这鞭势快绝,杨仇飞已无法闪避,只得出剑回攻,指向李岳咽喉,欲攻其不得不守,但李岳此时疯得六亲不认,竟不避不闪,杨仇飞只好急急撤剑,同时也让九节鞭握柄扫中腰身,弯腰蹲跪,以手撑地。 “外公──”卫靖扑了上去,李岳九节鞭又甩了过来,卫靖专注守御,以卫大爷爪挡下了这记挥扫,卫大爷爪外头是乌钢甲片,内里是竹片垫著棉布,外坚内柔,让这九节鞭的握柄击在护甲上,倒是尚能支撑。李岳呼呼抽了三鞭,都让卫靖挡下。 “李岳,你是不是李闯天的儿子?”樊军突然一声高喝,李岳停下了动作,看向樊军,呢喃说著:“你认识我爹爹?你是谁?” “李闯天是英雄好汉,你呢?”樊军双手一举,将两只大龙拐子放开,任由拐子碰砸落地。 “我……”李岳微微出神,见到樊军朗朗笑著,大步朝他走来,微微一愣,杀气又起,手中九节鞭缓缓扬起。 “哈哈,李岳,你应当看见,我赤手空拳。”樊军朗声说著:“你若是李闯天的儿子、你若是英雄好汉,有没有胆子和我空手比比力气?”樊军这么说时,先是朝卫靖眨了眨眼,跟著将双手高举,十指大张,又说:“还是你害怕?” 李岳并未答话,但双手一松,两只九节鞭喀啦啦落地,此时他的双手已然通红一片。 “不过三,滋味如何?”樊军伸出右手,大笑说著:“咱们比比手力,我输了,喝一坛,你输了,喝三杯。” “不过三……是好酒……”李岳突而伸手,与樊军对握,杀气腾起,低喝:“我岂止三杯!” “喝!”樊军登时感到手掌发出强烈痛楚,他也猛然发力,另一手抓住李岳臂弯处,拇指按入李岳手弯处酸麻穴位,马步一沉,横练气功勃发,喝地一声双臂拧扭,将李岳右臂紧紧扣住。 “你要我单手让你?”李岳沉声一喝,便要发力,突然卫靖扑来,抓住了李岳左手,口中嚷嚷著:“不过三是什么滋味?是甜的还是酸的?你为何只喝三杯?累得伶儿姑娘替你喝下五坛,肚子胀得很!”卫靖口不停歇,紧紧抓住了李岳左手,和樊军一左一右,同时发力。 “什么?伶儿?她喝五坛?不对……不对……不过三不甜不酸……是辣的,很香很辣……”李岳让卫靖一阵鬼扯扰乱了心神,一时无法反应,想了想更加混乱,心中恼怒,双腿一弯,猛地发力,竟将卫靖这么大一个人架了起来,同时,樊军的双脚也略感空虚,竟也渐渐离地,不禁骇然。 杨仇飞突然出剑,点在李岳膝下腿肚上的要穴,李岳双腿一软,弯下了身子,樊军、卫靖同时吆喝,将李岳双手拗到了背后,猛一施力,将李岳翻倒在地。卫靖大嚷:“大家都怔著看戏,还不帮忙!” 众人听卫靖这么一叫,一个个奔来,虎哥、猪肉先生抱住了李岳左脚;余二腿、茶老板、张大妈压住了李岳右腿;公孙遥双手按住李岳双肩,眼泪滴在李岳脸上;杨仇飞单膝压在李岳腹上,单手掐著李岳下颚,喝问:“谁身上带著迷药?快拿出来!” 卖艺叔摸摸身上,摇摇头,倒是乐建、华风等一干飞雪山庄人马一阵骚动,在身上掏抓一阵,总算有几个飞雪山庄随身带著迷药,一齐献上。杨仇飞接了,便匆匆洒在李岳嘴上。 此时李岳由于血流过多,力气早不若刚开战时那样大,让众人压著,已经无法动弹,口中给灌了迷药,渐感无力,终于合上了双眼。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纷纷扯下衣服布角,将李岳肩上、双手的伤口急急包扎,曲文瑛身上倒还带著治伤药粉,此时也掏出献上,忙成一团。 卫靖、樊军等疲累倒地,水半天这一干之后来援的家伙倒还精神洋溢,指挥著一干巡捕帮忙押解看管投降的土匪。 樊军揉了揉淤肿右掌,看著虚脱倒地的卫靖,苦笑了笑,说:“之前你说李岳能赤手空拳打死那么大条鳄,我只当你喜欢吹牛,说话习惯浮夸,现在我不信也得信了,哈哈。” 卫靖脱下卫大爷爪,检视身上伤处,向曲文瑛讨了点治伤药涂抹,摊摊手说:“神武堂?其实也没什么。还不是让咱们打得四处乱逃。” 便在众人彼此搀扶,准备打道回府时,娄牧和车夫这才匆匆赶到,他们仓促离开大扬府,飞奔而来,途中想起步行实在太慢,又转绕回去,找著了停在巷中的马车,解开拖车绳锁,骑马赶来,因此落后周彰许多。 “什么──”卫靖等人听娄牧、车夫七嘴八舌,讲述大扬府中异变情势,可是惊讶得合不拢嘴,彼此四目对望。 向来沉着冷静的曲文瑛,一想起曲子燕也在府中,不由得皱眉怒斥:“八长老无法无天,胆大至此,月临堂从此不再听八长老号令!” 杨仇飞长长吁了口气,看看夜色,说:“咱们再将大扬府夺回来便是了。” 第四十章四盏灯笼 “姊姊,你也别整日苦著脸,或许明日就能见著公孙遥了。”卫芷芊倚在镜台旁,歪著脑袋以手指卷动头发,看著郁郁寡欢的卫中芸。 卫中芸漠著一张脸,看著镜中苍白的自己,静静梳著头发,突然叹了口气,说:“他现在是不是在海来,都不一定呢。” “姊姊,你想想,当年他为了报仇,藏在咱们剑庄学铸剑,为的就是要刺杀李靡,这英雄会千载难逢,他怎么会错过呢?前些天李靡给人劫了,说不定便是他干的好事。”卫芷芊自个儿胡拼乱凑,便想要让姊姊提起些精神。 “我倒不希望他在这时候来。”卫中芸叹了口气,停下梳头动作。 第174章 卫芷芊点点头,知道姊姊虽然一心想要再见到公孙遥一面,但公孙遥若此时现身,当然还是为了报仇而来。她们对这帮派斗争之事一无所知,也不知诸方势力都和闯天门作对,心中只认定了三年前神兵大赛之后,闯天门防卫更加森严,公孙遥一心报仇,可是万险。卫中芸想见公孙遥,却不是想见著他死。 “倘若他当真来了呢?姊姊你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吧,你就劝他别报仇了,和你两人远走高飞,这么一来,爹爹要拿剑斩他也找不著,嘻嘻。”卫芷芊呵呵地笑说。 “芷芊,是你自个儿想和他远走高飞吧。”卫中芸苦笑了笑,捏捏卫芷芊的手。 “你乱说什么?我怎么会对那傻小子有意思?他可算是我姊夫呢。”卫芷芊让卫中芸说破了心事,不由得脸上一红,背过身去,说:“你们两人情投意合,只不过一个是个倔螃蟹,脑袋里只想著报仇杀人,另一个是个胆小兔子,不敢和人私奔。” 卫芷芊越说越是激动,转过身来,拉著卫中芸的手,说:“姊姊,我和你说,咱们堂弟答应我,说是见了他,便要扒光他衣服、洗干抹净、五花大绑地让咱们两姊妹拷问,到时候让我鞭他几下,将他打昏,绑进剑箱里,让姊姊你亲自押送,你们出了城就不要回来了,爹爹那边我来应付,不会有事的!” “这怎么行……”卫中芸噗吃一笑,说:“况且……我舍不得你,舍不得爹爹妈妈……” “傻瓜,又不是叫你逃一辈子,你们找个乡下地方藏个一年半载,生六、七个小娃娃。你和公孙遥都长得漂亮,六、七个娃儿定是白胖可爱,到时候一齐带回剑庄,生米煮成了熟饭,爹爹还能拿你如何?”卫芷芊对自己这主意十分有信心。 “一年半载哪能生出这么多……”卫中芸红著脸说。 “谁说不行,努力一点就行,我的小鼠三个月就能生出一打。”卫芷芊煞有其事地说。 “就怕我说服不了他。”卫中芸收去了笑容,低下头来,呢喃自语:“若是他肯听我的,当初便听了。” “所以才要绑著他呀!你绑著他手脚,不给他东西吃,他想报仇也没力气,你每天和他生孩子,他便不想报仇了。”卫芷芊笑著说。 “你别越说越没分寸。”卫中芸听得又笑了,推了卫芷芊一把,说:“黄花闺女别满口生孩子,怎地你生过吗?” “我看我的小鼠生过,知道过程呀,姊姊你不知道吗?要不要我教教你,你再去教公孙遥!”卫芷芊咯咯笑著,自后环抱著卫中芸的腰,在她耳边敲声说那公鼠追著母鼠要生孩子的情形。 卫中芸让妹妹逗得笑开,听她叽叽喳喳讲解著小鼠生孩子的经过,一张脸红到了耳根子去,揪著卫芷芊的衣服说:“你讲小声点,让人听见了怎么办?” 突地听风轩窗外响起一阵一阵的骚动声,两人讶异地来到窗边,只见到河岸火光一片,数艘黑旗大船驶近岸边,射下一支支火箭,这时正是主厅迷药效力发作、数路土匪同时向大扬府发动攻势的当下。 一时之间,只见到土匪们四面涌入大扬府,两姊妹心中万分惊惧,近来每日都有消息报入大扬府,都说土匪凶蛮异常,四处烧掠,遇上男人便杀,见了女人便掳去奸淫。卫中芸赶紧关上了窗,将房中烛火也给吹熄,拉著妹妹躲在床上并肩紧靠,只听得外头那骚动吵闹声响愈渐加大。 卫芷芊胆子大些,一想起府中可聚著上千“剿匪英雄”和闯天门守卫,便挣开了姊姊的手,悄悄下床,提起墙上悬著的长剑,想要亲眼瞧瞧己方英雄教训土匪的模样。 “放心,姊姊,我去去就回来。”她才推开门,便见到土匪们涌了上来,一干卫家学生猝不及防,有几个当场便给斩死在廊道间,有些学生逃回了房中,持取武器重新杀出,这些铸剑门徒虽然少有临战搏斗经验,但终究长年打铁,体格力气倒是不输给寻常守卫,他们手中拿著卫家利剑,在狭长廊道中免于遭受围攻,这才勉力支撑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几个性子硬的学生纷纷战死或是重伤,其余学生这才败退投降。 卫芷芊起初也持著长剑在廊道后头助战,见到前方的学生败退,土匪们恶狠狠地涌了过来,只得退回房中,将门锁上。 土匪们持著兵刃破门,将房中学生一个一个揪出压倒,他们闯入了卫中芸的卧房,只见到两姊妹一人持著一把利剑抵著心口,惊惧的神情中也掺杂著有些许坚毅。 几个黄鱼帮的帮众,彼此瞧瞧,似有默契般地退出了门。 深夜风寒,贝小路藏身树上,不由得簌簌发抖,她盯著前方远处那流水宴席上几个斗酒畅谈的帮派头头。 方才周彰将八长老一番诡策移花接木到了贝小路的身上,使得一干帮派头头都以为今晚行动是飞雪山庄全盘策划,神机妙算拿下了大扬府。 贝小路灵机一动,暗想既然周彰将飞雪山庄吹捧得天花乱坠,何不便顺水推舟,趁著周彰不在府中,亲自现身向几个帮派头头发号施令,引领他们去攻打总坛,或者救援大方楼。 然而她很快打消了这念头,心想一来倘若几个土匪头头之中还有其他八长老内应,如同周彰这样的角色,那么势单力薄的她独自现身,等于自投罗网;二来这干家伙本只是为了利益合作,背地里对她调侃取笑,并非真心仰慕,即便她以土匪联军共主的身份发号施令,这干土匪头子未必会对她言听计从。 贝小路动脑思索时,忽然听见头顶上发出微微声响,连忙回头,竟是一对亮晃晃的眼睛与她对望,贝小路心中一惊,但随即便瞧了清楚,那是一只小猴子,小猴子身后还有几只大猴子,那小猴子脑袋左摇右晃,打量了贝小路一会儿,蹑手蹑脚地来到贝小路身边,嗅了嗅她的手和衣服,跟著双手交握,朝贝小路拜了几拜。 “原来是你啊!”贝小路有些惊喜,她认出这小猴是她大闹八仙楼那晚,受了卫靖指派,装哭向她讨桃子吃的小猴儿。她摸了摸猴儿的头,抱起小猴子,在它耳边轻语:“你们这些猴子十分聪明,像是听得懂人话是不是?”小猴子瞪著圆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著贝小路,也不知听懂了没。 贝小路指指远处的主厅,向小猴子说:“你或者其他猴子,去替我探探主厅里头的宾客情况如何?”那小猴子仍眨著眼睛,盯著贝小路看,贝小路对他比手划脚说了一会儿,叹著气说:“唉,要是那臭小子在这儿就好了,只有他会说猴子话。” 贝小路无法和猴子沟通,只得作罢,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那几个土匪头头当中,此时周彰已经率领著天鹰盟一批马队浩荡返回了大扬府。 “周兄,你回来啦,大方楼情形如何?”纪小志抢上前问。 下马步来的周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神秘兮兮地瞧著众人,跟著说:“她老人家果真会算计,在大方楼里设了伏兵陷阱,外头又埋伏了数百个铁爪帮朋友,内外夹攻,将八长老、杨仇飞杀得人仰马翻。不过那剑王倒是有两下子,恶战之中还是让他逃了,此时应当正要往咱们这儿撤呢,他们尚不知大扬府已给咱们夺了,咱们来商量商量,好好将这剑王耍弄一番。” 贝小路远远听见这番话,可是吓得脸色煞白,就不知杨仇飞、卫靖等人安危,乐建、华风等飞雪山庄同伴更是生死未卜。她忐忑不安,内疚自责,心想今日之计可是自己一手规划,本来以为定能旗开得胜,不料却硬是让八长老全盘破解,反将一军,心中可是又气又苦。 几个帮派头头听飞雪山庄竟能将八长老、杨仇飞杀得人仰马翻,可是兴奋不已,你一言我一语地插嘴,周彰任他们大发议论一番,才接著说:“剑王或者立时便会撤来,咱们先想个对策。我倒是已经有了个主意,大伙儿讨论讨论。”跟著,周彰便将他要对付杨仇飞一番计画和盘托出,也不稀奇,便是要一干土匪换上大扬府守卫、与会宾客们身上衣物装饰,将杨仇飞诱骗至主厅,这才四面围攻。 于彦连连点头,却不时望著他处,终于忍不住出声打岔:“周帮主这主意当真好,我绝无异议,全力配合。你们有意见的便继续讨论,我先拉泡屎去。” “于兄,我看你不是去拉屎吧。”葛大丰斜了于彦一眼,语气有些许不悦。 “我是拉屎没错啊。”于彦答。 苏六娘接著说:“是啊,拉完屎后顺道去瞧瞧卫家大哥那两个宝贝千金是吧。” “瞧瞧而已,又不会少块肉!”于彦大声嚷嚷著。 纪小志提醒:“于帮主,这……贝庄主既然要咱们留著这干宾客作人质,自有用意,海来卫家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们既是为了求财,便别做得太绝呀。” 于彦瞪了纪小志一眼:“你倒是个好人,你何不去当巡捕,主持公道、保卫黎民,和咱们同流合污干嘛?” 葛大丰哼了一声:“于兄,这儿没人心疼卫家,都是怕你误了大事,你没听周兄说那姓杨的便要撤回大扬府啦,你忘了咱们现在可是在打仗?” “放心,我姓于的干啥都快,‘瞧瞧’姑娘也快,不就是瞧个两眼吗?”于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想再缠夹解释,自个转身朝那听风轩的方向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回头,见著身后纪小志、苏六娘等交头接耳,似在取笑他的好色。于彦也不在意,转头向随从帮众说:“那些家伙懂个屁,你说是吧。” 于彦领著几个手下来到听风轩,听风轩里外都有土匪把守,于彦步入听风轩,顺著廊道楼梯走上二楼,见到一条岔道中聚著一干手下,便上去问:“里头情形如何? 第175章 那卫家大哥两个女儿都在里头?” 一个喽啰回答:“是呀。怎样都不出来,只说是咱们踏近一步她们就自尽,再伤她们卫家剑庄一人也要自尽。我们怕坏了龙王爷您的兴致,所以也没轻举妄动,等龙王爷您来定夺。” 于彦点点头,嘿嘿地笑:“好、好。你们很懂事。”于彦好色之外最喜手下阿谀奉承,黄鱼帮是江河大盗,于彦私下便要手下称他“龙王爷”,自诩是水中霸王。他一干手下都知道头头癖好,四处劫掠时每逢发现标致姑娘,都会第一时间禀告于彦,让这龙王爷好好品鉴一番。 土匪们攻入大扬府时,黄鱼帮一部份人马便在这听风轩与卫家学生缠斗,花了好半晌这才将卫家学生杀退,并且将围住了卫中芸、卫芷芊二人这讯息,即时报给了于彦,于彦那时正与其他几个帮派头头谈论战情,一接到这通报,可是坐立难安,就想赶紧结束讨论,前来瞧瞧。 此时他嘿嘿笑地来到房门边,伸手推门,觉得屋中昏暗,便接过手下递来的一盏珠灯,笑眯眯地入房,她见到房中两姊妹脸色惨白、满脸惊恐地望著他,颈上都有一条淡淡血痕。 “你敢过来我就自杀!”卫芷芊大叫著,将手中长剑又架上颈子。 “小妹妹,别这么冲动,我可不是坏人啊!”于彦一见到美丽女子,立时换了张脸,他将珠灯放上桌,咧开嘴笑,嘻嘻呵呵地想要靠近卫芷芊,卫芷芊惊惧气恼,一剑便朝于彦刺去,于彦虽然好色,但身手竟不差,一个后仰避开这剑,拍拍胸脯说:“小妹妹好凶,看来哥哥我得教教你一些做人处事的道理才行。” 于彦一面说,又一个闪身,避开了卫芷芊的锐剑刺击,跟著抓住了卫芷芊的手腕,一拖一扭,将卫芷芊拉到自己怀中,一手抓著她握剑那手,一手抓著她左手,自后环抱著她,两只眼睛眯了起来,鼻孔张得极大,猛吸著卫芷芊发间飘香,嘴里还喃喃喊著:“亲亲小姑娘,我教你天下无敌的黄鱼剑法。”他一面说,一面扭著身子,抓著卫芷芊的手随意乱舞。 “放开我妹妹!”卫中芸气愤大吼,出剑要刺于彦,但于彦抓著卫芷芊的手,持使长剑格挡一番,跟著一剑将卫中芸手中长剑叮当打落。 一个黄鱼帮手下立时奔来,将地上的长剑捡去,这干黄鱼帮众都知道头头最爱如此调戏女子,便也不急著要将她们制服。 卫中芸不知所措,煞白著脸喊著:“你……你放过我妹妹!” 于彦歪斜著头,突地灵机一动,将卫芷芊的长剑反横在她脸旁,瞪著卫中芸,说:“将衣服脱去,不然我就在你妹妹脸上划条鱼。” 卫中芸流著泪,伸手摸摸颈间领口扣子,颤抖地揭开一颗,再也难以抑制,放声大哭。 “喂!你这么脱法要脱到何时?”于彦大声威吓。 一个黄鱼帮帮众在门边说:“龙王爷,这个……白寨葛寨主他们,说是已将对付剑王的计画讨论完毕,正要分派任务,要咱们通报请您尽快下去。” “啧!我不是说了让他们决定吗,根本是故意找我麻烦,打扰我兴致!”于彦气恼骂著,大声喝叱卫中芸:“你到底脱不脱!” 卫中芸让于彦这么一喝,吓得脸色惨白,神情凄苦,泪流满面,又解开两颗扣子。 “龙王爷,你这么欺负我姊姊,我可要咬舌自尽了。”卫芷芊突然开口,低声向于彦说。 于彦怔了怔,见到卫芷芊口角淌下一丝鲜血,有些无措,他自是不会心疼这两个与他非亲非故的姑娘,若是平时,他倒不介意耗费时间和那些掳来的姑娘周旋吵闹,但此时底下其他帮派头头急著找他商讨战情,两个姑娘一时又不肯轻易就范,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听卫芷芊又细声说:“龙王爷,你放了我姊姊,让我来服侍你好了,我姊姊没多大见识,不知道男人与女人怎么生孩子,我倒是知道不少,你来我房间,让我服侍你,可比她服侍你好玩多了。” “是吗?”于彦眯了眯眼,心想如此僵著也没意思,便点点头,吩咐手下:“将她先绑在房里,可别让其他人带走。”于彦说完,跟著又向卫芷芊说:“便依你意,上你房里玩,嘻。” 几个黄鱼帮众一拥而上,将卫中芸手脚绑了,在她口中塞了一块布巾,再绑上一圈绳子。跟著将她扔在床上,盖上一面大被,退出房门。于彦便也押著卫芷芊出门,出门前还向卫中芸说:“小心肝儿,我和你妹妹谈心去,过一会儿再来陪你,你可别吃醋。” 卫中芸不停挣扎,只能眼睁睁地见到卫芷芊让于彦押出,她见到卫芷芊煞白著脸向她做了个鬼脸,跟著眼睛向上吊了吊,瞧瞧顶上,这才让于彦押出,同时将门带上,在门关上那一刻,卫芷芊高声说:“姊姊,你可别放弃,他一定会来的!” 卫中芸怔了怔,芷芊头上那发钗可是特制的精致饰品,外观是长剑造型,剑鞘上造有机关,扳动几下,当真能够拔出一柄小巧细剑,那剑虽是玩赏饰物,却也经过打磨,用来切割绳子是足够了。 她扭动著身子瞧向一旁小柜,那小柜抽屉中还有几只同样的发钗,她急迫地挣扎下床,背著身子对向小柜,拉开抽屉,摸出那发钗,拨了拨机关暗扣,取出细剑,用手指反捏著切割起绳子,忽地想起卫芷芊方才出门时那一个鬼脸,知道妹妹是为了拖延时机,甘愿牺牲自己。卫中芸心中大?,泪如泉涌,不顾手上让那细剑划得鲜血淋漓,更加急切地切割绳子。 隔邻房间,于彦猴急地将卫芷芊押入,碰一声将门带上,还锁上门栓,打定主意就算是葛大丰等人来拍门,也非要完事才出去。他呵呵笑著,将卫芷芊推在床上,自个儿七手八脚地解起裤带,说:“小姑娘,哥哥我平时最讲究情趣,可惜现在时间紧迫,只好一切从简,先让我过过瘾,往后多的是时间让咱们俩好好培养感情呀。” “好呀,龙王爷,你过来……”卫芷芊缓缓地仰身坐起,口咬下唇,笑著抹抹眼泪,作势要脱衣,又拨拨头发,顺手取下头顶发钗,摇摇头,任长发泄落,洒于双肩,她本留著俏丽及肩的中长发,三年下来,头发已留得比姊姊中芸还要长了,她想起以前公孙遥有次一面打水,一面痴痴地看著姊姊拨甩头发那傻样子,不由得笑了,手上的发钗也握得更紧。 “娘子你别怕,相公我来也──”于彦连上衣也没脱,只光著屁股,尖笑一声便扑上床。 卫芷芊咬紧牙关,手上发钗猛地向前一送,却让于彦牢牢抓住手腕。 “别闹了娘子,相公我赶时间呀!”于彦嘻哈哈地按住了卫芷芊持钗的手,嘴巴一嘟就要朝卫芷芊的脸亲去。 “噫──”于彦还没亲到卫芷芊,只觉得脸颊热辣剧痛,猛地向后一弹,伸手一摸,脸上竟多了一柄飞镖。他咬牙一拔,只痛得狂叫大喊,原来那飞镖上竟有数根倒刃,镖身上隐隐还有一个“雪”字印记。 卫芷芊正惊讶愕然,只听得背后窗边喀啦一响,一个人影破窗而入,在那一刹那,她当真以为是公孙遥来了,但见那人一身黑衣,容貌俏丽,却是个女子。是贝小路。 于彦连连闪身,躲开贝小路破窗闯入时一同射来的飞镖,他反射性地要拔腰刀,这才发现自己光著屁股,腰刀和裤子都在床边地上,心中一惊,小腹又中一镖,他啊啊叫著,伸手要拔镖,脚却给龙骨鞭缠上,轰隆摔倒。 门外的黄鱼帮众听了里头打斗声和叫喊声,急急地敲门喝问,但门让于彦反锁,只好使劲撞门。 贝小路知道门外还有其他帮众,加上方才偷听了好半晌谈话,对这于彦本便深恶痛绝,此时下手便是卯足了全力,一袋子飞镖连放,于彦身手本便不如贝小路,此时手无兵刃,更加遭受突袭,一时无法应变,让龙骨鞭卷倒在地,无处可避,连连中镖,身上插著十数枚飞镖,痛苦哀嚎著,跟著脑袋一阵爆痛,让龙骨鞭抽了两下,昏死过去。 同时只听见门栓喀啦一响,给撞裂了,本来在床上观战的卫芷芊急急下床,想要推柜子挡门,却让贝小路一把抓了,推至窗边,一脚踢下窗。由于楼高只有二楼,加上窗下堆著几具死尸,卫芷芊摔在死尸上虽然吓得魂飞魄散,却也并无大碍,她仰头张望,只见到贝小路又荡出窗外,敏捷地拉著插在墙上的镖,攀至隔邻房中。 贝小路一入房,只见到卫中芸发狂似地割开了捆著双臂的绳索,又要去割双脚绳索,赶紧跃了过去,将卫中芸也拉到窗边,将她推下窗,对两姊妹说:“往人多的地方跑,逢人就说你们是卫家人,或许能保住一条命!” 卫芷芊还来不及向贝小路道谢,便见到贝小路又缩入房中,同时传出一阵打斗叫骂声音声。卫芷芊连忙替姊姊解开双脚绳索和口上的绳索。卫中芸吐出口中巾布,哇地一声抱住了芷芊,痛哭失声,哽咽地说:“我不配作你姊姊!一直以来,都是你这作妹妹的,让著我、保护我、照顾我……” 卫芷芊见到卫中芸双手满满的伤痕破口,鲜血淋漓,也吓得哭了,赶紧扯衣包扎,彼此搀扶著,依照贝小路的叮咛,往人多的地方逃。 贝小路在房中,挥动龙骨鞭,扫倒几个涌入房中的黄鱼帮众,跟著杀出廊道,连发飞镖,在廊道中绕了绕,退入一间房中,破窗而出,又不见踪影。 半晌之后,贝小路才在几株矮树丛中探出头来,远远瞧著光火通明的听风轩,见到奄奄一息的于彦让手下抬了出来,下身还围著衣物,不由得觉得好笑,但摸摸腰上镖袋,又觉得为了这个杂碎浪费了大半特地准备的特制飞镖,有些可惜,这批飞镖都有倒刃,用蛮力拔出可要将创处扯得皮开肉绽,再想想于彦这混蛋身上插著十几二十枚这狠辣玩意儿,倒也痛快。 第176章 她方才听闻于彦要来欺负卫靖两个堂姐,便伺机下了树,跟在后头,却没进听风轩,而是在四周绕了绕,见到一处地方守著几个黄于帮众,猜测卫靖两个堂姐定给关在上方房中,那些守卫正是防两姊妹跳窗逃逸。贝小路杀了那几个黄鱼帮众,跟著攀上二楼,自窗外窥视,逮著了机会杀入救人。 她知道卫家是八长老直属铸剑师,周彰既为八长老内应,自然也不会过份为难卫家两个千金,她独身一人,可无法将两姊妹送出大扬府,只好赌著这点,要两姊妹自报名号,往人多的地方逃,她救了她们一时之急,之后如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好半晌之后,一群一群的土匪举著火把四处搜寻,贝小路知道这些土匪是来找她的,便更加小心隐匿,不敢再轻易行动,她在一处静僻小亭躲藏许久,又绕到梨华院底下溜达,不时向西北方向张望,直到天色微明时,终于见到远处一栋楼房上悬著的五只灯笼剩下四只,欣喜得跳了起来。 海来市许多楼房外都悬著珠灯,飞雪山庄此次行动前便在大扬府周边许多楼房外吊著灯笼,都是三五个一组,只要变换灯笼数量,便能够远远地传递讯息。 在娄牧与车夫动身前,贝小路吩咐的知会暗号里,五个灯笼尽灭,代表情势不明,见机行事;一个灯笼代表情势极糟,杨仇飞和飞雪山庄同伙皆已覆灭;两个灯笼代表杨仇飞、卫靖尚安,飞雪山庄同僚却死伤惨重;三个灯笼则反之。 此时贝小路所见的四个灯笼,便是代表众人皆无大碍。 她雀跃不已,绕呀绕地到了与娄牧约定之处等待许久,这才见著重新潜入府中的娄牧。 “情形如何?”贝小路急切地问。 “据卫靖说,本来情势大好,有机会诛杀八长老,但李岳突然发狂,不受控制,这才让余下七个长老趁机逃了。”娄牧苦笑著说。 “杀了一个?那也不错!”贝小路本以为搬不动大扬府的救兵,杨仇飞与飞雪山庄同僚可要糟糕,此时得知己方伤亡不大,且竟还杀了一长老,可是高兴不已。 “周彰说大方楼外还有八长老安排的土匪,有数百人之多,他们是如何打退那些土匪,难道剑王与李岳当真厉害到如此境界?”贝小路又问。 娄牧摇摇头说:“这倒不是,我抵达时,剑王一方人可不少,月临堂的堂主也在其中,还有上百个海来捕快跟在身后,挺威风的。” “傻瓜,海来捕快哪里会打架!”贝小路怔了怔,哈哈一笑:“我看是月临堂的人易容改装的吧。” 娄牧呵呵一笑,在贝小路耳边低声几句,贝小路眼睛更加闪亮了,说:“既然如此,剑王意下如何?何时反攻?” 娄牧说:“剑王称赞庄主足智多谋,要我进来听听你的意见。” 贝小路笑了笑,说:“别当我是小孩子,我可不吃这一套,剑王知道我在大扬府里一番探查,定有受用情报,想知道府中情形罢了。” 跟著贝小路便将她探得的消息告诉娄牧,一批一批的土匪皆已扮成闯天门守卫,其中天鹰盟中几十人由于早在周彰指示下做足准备,且本以宾客身份在大扬府中活动已久,负责在杨仇飞等人返回时接应。 “你记得提醒剑王,他们可能施以暗算,也可能用药下毒……”贝小路顿了顿,又说:“你还得和剑王说,这批土匪已知我藏在府中,也有可能刻意造假,让我传出假消息,虚虚实实,便让剑王自个儿定夺,我在里头见机行事便是了。” 娄牧点点头,跟著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贝小路接过布包,揭开一看,是一些土色粉末,她嗅了嗅味道,已知其意,这粉末是醒神解药,杨仇飞要她潜入囚禁宾客处,试著救出一些宾客。 “这药一时之间准备不齐,得省著点用。”娄牧提醒。 “我当然知道,这么一点也只能用在胡大厨子这等人物身上,不过我就怕救了他,他要向我寻仇。”贝小路嘿嘿笑著说:“你上次在人家食堂的泻药下得太重,大厨子恨死我了。” “那我下次放少些便是了。”娄牧也哈哈一笑,转身飞奔,跃过围墙,绕入暗巷,绕绕拐拐奔跑了好半晌,来到一间肉铺,那是猪肉先生经营的铺子。 肉铺外数条街上都散落著昨晚那批捕快,曲文瑛持剑守在客栈外,见了娄牧赶来,挥挥手示意要他进去。 娄牧进入肉铺,上了二楼,见到杨仇飞、卫靖、樊军等人,便将大扬府中情势据实以告。 “嗯,如我所料,八长老想要骗咱们入府暗算,我们就将计就计!”卫靖拍著桌子,但他想了想,又犹豫起来:“但那贝小路说的也有道理,土匪既然已经知道她身在府中,将一番布局陷阱瞧得清楚,自然会千方百计通报给咱们,土匪们难道都没有应变之策?” 杨仇飞静默半晌,说:“老不死以牙还牙,教咱们去也不成,不去也不成,便和小庄主逼著老不死上大方楼赴约一般。” 卫靖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去也不成?” 杨仇飞看看卫靖,反问:“倘若大扬府中那些土匪闲得发慌,每隔一个时辰,便抛几个人头出来,你去是不去?” 卫靖啊呀一声,这才想通:“那些宾客都在他们手中,都成了人质,太可恨了!” 杨仇飞等卫靖骂完,缓缓地说:“老不死假借土匪名义囚禁一干宾客,无非是想待得时机成熟,自个儿领军攻府,救出宾客,博得美名。这计谋本来极好,就可惜大方楼一役错估情势,以为内有神武堂、外有土匪伏兵,便能将咱们一网打尽,再将罪名安在我头上,岂知中途杀进一个疯李岳,再加上一路霸王巡捕房,破了老不死一番诡计,还杀了他们一人。大扬府中聚集上千宾客、数路土匪,变因太大,倘若咱们不动声色,伺机而动,拖得越久,于老不死自是不利,老不死当然想要尽快除掉咱们。要内应指挥一干土匪演戏,其实不是骗咱们,是骗那些土匪。” “原来如此!”卫靖又打岔,叫著:“土匪们还不知道攻打大扬府是八长老暗中策划,得让他们有事情干,才不至于失控。至于咱们,八长老知道有人质要胁,咱们一定得去。” “那……那到底去是不去?”樊军在一旁听得急切,一心记挂著也在府中的曲子燕。 “当然得去!”卫靖无奈摊了摊手说:“不然到时候土匪们要开始抛人头了,里头有不少我认识的人呐……胡大厨子、牛家兄弟、我两个伯伯和大小堂姐,唉,还有你的曲姑娘……” 樊军连连点头,说:“对,即便土匪安排了刀山火海,我也得去!” “这倒好玩,两边都知道对方在作戏,就看谁演技好、应变得宜了。”杨仇飞这么说时,倏然起身,手一招,说:“走吧,咱们打架去,怎么个打法,大伙儿路上再议,可别让他们抢先抛人头,长了气焰。” 卫靖、樊军等吆喝一声,跟著杨仇飞下楼,卫靖突然想起什么,追上杨仇飞问:“对啦,在大方楼时我好几次要问你,却都没机会,怎地你的剑又好了呢?” 杨仇飞回头哼哼一笑:“当时咱们造出几块月儿铁?” “三块!”卫靖一愣,笑著说:“你给了我一块,自个留下两块,原来造出两柄新的兵九十九,竟然没和我说。” “谁说是两柄兵九十九?”杨仇飞拍拍腰间长剑说:“兵九十九只有一把,便是我腰上这把。前晚让你二伯所铸仿云五之剑斩断的那把剑,是我的实验样品,我第一次以人工月儿铁铸剑,总要试验一番,每种新配方都掺些试试,有些配料能让剑更佳,有些则使剑劣些,待我试出了最佳配方,这才以第二块月儿铁造出我现在这把剑。” “哼,原来如此,那你一开始怎地将假九十九带在身上,将真九十九藏著?”卫靖埋怨地问。 杨仇飞翻了翻白眼答:“杀土匪、杀老不死这等事,我那实验剑也是月儿铁所铸,自能轻松胜任,我还不想让老不死的血污了我的剑呢,哪里知道你两个伯伯也炼成月儿铁,还硬是缠著我陪他们斗剑,呿!” 卫靖哈哈笑著,一行人下到肉铺一楼,只见公孙遥蹲在一旁,忧心地看著躺在地上的李岳。杨仇飞说:“小子,咱们要去攻打大扬府了,你还能打,一起去吧,兵九十八让你拿著,可要比让卫靖拿著有用得多。” 公孙遥站起身,有些犹豫地说:“但是我师父……” “你师父是铜皮铁骨,这等伤他还不放在眼里,不过待会一战,他应当是无法参与了,我会差人将他送至他处安养。”杨仇飞说,一面和华风、娄牧等交换过几句话,数十个飞雪山庄中人有一半负伤不轻,他们也已准备妥当,临时造出几只担架,彼此搀扶,带著李岳退往他处。 娄牧、乐建、华风及其余还能打能杀的,便跟著杨仇飞等人,准备集结反攻大扬府。众人来到街外,准备妥当,曲文瑛吆喝一声,那些散落于各处的巡捕们,又渐渐聚来,一个一个摩拳擦掌,嚷著要去抓贼了。 第四十一章号角鸣响 大扬府主厅四楼隔成数间高雅厅堂,分别用以展示古董珍物、刀剑神兵、字画艺品等等。 此时古董珍物厅中却是坐满了人,这些人整齐坐成数十长列,每两列背对著背,双手都让绳索缚于背后,绳索间彼此相连,一列列的人都串在一起。 他们的双腿直伸,脚踝处也绑著绳索,且同样都与隔邻的人连在一起,他们全是大扬府中的各路宾客、铸剑师父、闯天门帮众等等,此时一个个都狼狈、羞恼到了极点,他们尽管愤恨气恼,却无力反抗,因为除了手上和脚上的绳索之外,他们身上仍有著迷药效力,瘫软无力。 第177章 一批专责“伺候”这些宾客的土匪们,约莫一百来人,每隔两个时辰,便会分为三队,一队先行强塞迷药、一队跟于其后喂水、最后一队则紧盯著前头两队负责的宾客,若见有人将药藏在口中未吞下,二话不说便是一刀子过去。 这上千宾客、帮众们,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昨夜起初时给捅死了十来个倔强不肯服药的汉子们,之后再也无人反抗,在迷药效力发挥之下,所有人呆楞漠然著,静静待著时间流过。 这时天已渐明,又到了喂药时刻,三队土匪喽啰们七手八脚地提著药包、饮水进来,走向一列列的宾客们。 这囚禁宾客的古董厅外,站著的是一脸迷惑的纪小志和蹙眉不语的苏六娘。 “我说苏六娘,难道昨天夜里那事儿,你不觉得有些古怪?”纪小志像是忍了很久,终于说出心中疑问:“昨晚于大哥身上插著的那些飞镖,上头分明便有飞雪山庄的记号,何以葛寨主硬是要说没有?” 苏六娘吸了口气,歪著头说:“我怎么知道。” “于大哥口无遮拦,惹得贝庄主发怒,也不奇怪。但我就是不明白,倘若贝庄主已经身在大扬府,为何迟迟不肯现身?”纪小志呢喃思索著,说:“难道她在暗中监看咱们办事勤不勤劳?” “哼──”苏六娘白了纪小志一眼,说:“若说是于彦一番轻薄话语传到了贝庄主耳中,惹得她不悦,亲身一探,又见于彦只顾著玩姑娘,不和咱们谈论正事,因此发火给他点教训,这倒是不无可能。但若说贝庄主藏身府中,监看咱们办事卖不卖力,那便莫名其妙了,咱们大伙儿联手合作、平起平坐,又不是飞雪山庄的手下,你这话未免将贝庄主抬举过头了吧!” 纪小志点点头,看看左右,有些欲言又止。苏六娘大是不悦,说:“怎么,你担心咱们这话也给‘老人家’听见,到了晚上来寻咱们麻烦?这趟行程我青河帮可是尽心尽力,一点也没对不起飞雪山庄,若是因为这几句话,便要将我弄成于彦那副模样,我可不服!” “苏六娘说的是,先前有什么打打杀杀,我黑枪帮也是身先士卒,贝庄主神机妙算,当然知道。”纪小志自言自语,却又像是说给旁人听一般。 厅中,三队喽啰们已分成数组,一一对宾客们灌水喂药,这般喽啰们对宾客可不客气,见宾客们稍有不服,便是一巴掌扇去,或者瞧得不顺眼,便恶意羞辱一番,拧脸捏鼻拽耳朵等等。一干月临堂帮众自也是甚惨,在中药之初给押进古物厅时,让一批喽啰吃尽豆腐,若非几个帮派头头约束,这批土匪可要无法无天了,所幸昨晚于彦身中数十镖,奄奄一息地给抬出听风轩,这消息一传开,土匪们都说飞雪山庄的贝庄主最恨男人轻薄好色,这于彦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喽啰们喂药灌水之际,多少有些收敛,不敢做出过份越矩之事,顶多就是在她们耳边说些下流脏话,过过干瘾。 胡白闭目垂头,直到那批喂药喽啰脚步声响逼近,这才睁开眼,他见到斜对角的牛大瞧著走向他的喂药喽啰,眼中又露出愤恨神情时,便淡淡地说:“牛兄,还是那句老话,为了你两个弟弟,当忍则忍吧。” 牛大听了胡白这话,紧蹙的眉心松了松,但他方才的怒色已给自后走来的喂药喽啰瞧见,那喽啰二话不说,一脚便踹在牛大脸上,在他脑袋、脸颊上猛踩了好几脚。 “你……你干啥……打我大哥?”一旁的牛参昏昏沉沈地喊,他使尽了全力也只能喊出细如幼猫的声音,原来是喽啰们见他块头这么大个,喂他吃食的迷药也比其他人多些,让这痴傻牛参一整晚不是昏睡便是呢喃傻笑。 牛贰倒是不动声色,药来便张开口,饮了水还轻声道谢,他瞧著那喽啰离去时的背影,低声向牛大低语:“大哥,踢你那人的长相,我牢牢记住了。” 喂药喽啰们来到胡白身旁,胡白面无表情,张开了口。那人却不将药放入他口中,而是揪著胡白头发,举起巴掌霹雳啪啦拍打起胡白一张大脸,破口骂著:“你刚刚说话是吧,我教你说话、说话、说话!” 牛贰瞧著胡白,看看牛大,苦笑著说:“糟,胡大堂主定要和咱们抢了。” 胡白让这喽啰打了十几巴掌,一句话也不说,仍张开口,那喽啰打得手酸,这才将一颗药扔入胡白口中。 坏脾气的喂药喽啰走过,紧跟著是个头矮小的喂水喽啰,那喽啰提著个水桶,舀出一瓢水,凑向胡白嘴巴。胡白缓缓低头,那喽啰手却一震,将一瓢子水抖在胡白身上。 “你这家伙喝水也不好好喝,弄得一地都是,王八羔子,你不会喝水,我教你怎么喝水!”那矮个喽啰也发起蛮来,拽著胡白耳朵,要往水桶压,见到胡白要将眼睛闭上,气得大骂:“闭什么眼,睁开你的眼睛,小心我将你眼珠挖了!” 胡白打定了主意坚忍到底,他听见那喽啰威吓要挖他眼睛,只好将眼睛睁开,他的脑袋给那喽啰连连压著,脑袋离那喽啰挽著水桶的手越来越近,只见到那喽啰不但个头矮瘦,手也挺小,手背指节脏黑,掌心一摊却是白洁柔嫩,正中写著两个字──“解药”。 胡白猛然一愣,见到这喽啰食指与中指间,当真挟著一枚土黄药丸子。喽啰按著他的头往水桶压,不停骂著:“张嘴、张嘴!呛死你、会喝水了没?” 胡白依言张口,摇头晃脑间只觉得口中给弹入一枚气味香冽的小丸子,跟著又让那喂水喽啰拧著耳朵将脑袋推正,骂著:“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识相点!”喽啰毛躁骂著,又舀了杓水,这次手没颤抖,喂胡白喝下一口。 这喽啰是贝小路假扮的,她拿了娄牧给她的解药,立时简单易容,又服下变声草药,跟著潜入主厅,伏在廊道暗处,杀了一个打水喽啰,套上他的衣物,拔光他脸上胡子黏于自个脸上,提著水桶跟在喂药喽啰身后喂宾客喝水,她用左手腕勾著水桶,不时伸入怀中捏取解药,在水瓢伸入桶中舀水时,便将解药洒进瓢中。 由于解药有限,因此贝小路挑中的这列宾客,有一大半是食胜天的武厨子,当她来到胡白面前时,却不是暗中施药,而是藉著佯骂,摊掌表明身份,喂他服食的药也是特别沾湿捏成的解药丸子,份量比其他喝下解药饮水的武厨子还要来得多。 “这些家伙都是你的手下吧,一个个呆头呆脑,你会不会带手下?管好他们成不成?你会不会看时机呀,我看是不会,你这蠢材!”贝小路一路喂了几个武厨子喝水,还转头朝著胡白大骂。 胡白是聪明人,听出贝小路话中有话,缓缓转头见到先前一些让贝小路喂过解药的武厨子们脸上都出现异色,他们感到力气渐渐地回到了身上,微微挣动起来,纷纷看向胡白。 胡白微微侧身,用极低的声音向身旁一个武厨子下令:“小声将话传下,要弟兄们看我指示,别轻举妄动。” 那厨子也不应答,缓缓地侧身,将话传给下一个厨子,食胜天纪律严明,即便是胡白没传号令,这一干武厨子也不会毛躁起哄,此时一个接一个地将这指示传扬开来。 胡白斜对面的牛大瞪大了眼睛,尚不明就里,他全身肌肉绷结,嘶嘶一声,手腕上的绳索已经崩断一根。 “大哥,不动声色。”牛贰低声提醒,也以巧手缓缓解著绳结,又向一旁的牛参低声说:“小牛,乖乖地别动,二哥要你动,你再动。” “剑王杨老先生回来啦──”外头响起一阵骚动,这骚动一路传上主厅。 苏六娘、纪小志互看了看,高声说:“快去恭迎剑王,咱们能够一举成功,全仗著他老人家里应外合!” “放屁!”受缚宾客当中,立时有些人出声反驳。一干喽啰们也不再刁难宾客,赶紧喂完了药,匆匆往楼上去。 □ “剑王杨老先生回来啦!”几个宾客在大扬府庭院中那流水宴席旁踱步,一见到杨仇飞等缓缓进来,堆起笑脸便去迎接,这些家伙大都是天鹰盟的人马,在英雄会前宴时,他们便化整为零,混入府中吃喝玩乐,结交朋友,此时你一言我一语地喊著剑王,倒是一点破绽也无。 周彰也在流水宴席旁吃食早点,腰间还佩著金色双刀,他此时的身份可不是天鹰盟的帮主,而是周记铁铺的周飞虎师父。周彰也瞧了瞧杨仇飞,本也要上前攀谈,突地一愣,楞楞望著杨仇飞身后那批家伙,卫靖、樊军并不稀奇,但他瞧见卫靖身旁那人是公孙遥,公孙遥见到了周彰,连忙撇开头,看向他处。而公孙遥身后,却还有一个高大瘦汉,穿著覆头斗蓬,露出茂密虬髯的下颏,默默跟在后头,身子摇摇晃晃,不时发著抖。 公孙遥推推卫靖,说:“周彰应当是发现我了。” “就是故意让他发现,他不认我,我还要去认他。”卫靖笑了笑,来到流水宴席旁东摸摸西摸摸,拿起一块千层糕在手上抛了抛,却没吃,他盯著周彰,突然朝他大喊一声:“耶?你好面熟呀!” 卫靖一面向他挥手,一面拉著公孙遥朝他走去,还嚷嚷地说:“我记起你了,你就是那个踢我下楼的小气鬼,你记得我吗?我是卫靖,以前和你打过架,将你打得屁滚尿流叫妈妈的卫靖!” 周彰的目光一直放在长桌边那貌似李岳之人,见卫靖朝他走近,便也咧嘴大笑,指著卫靖说:“原来是你啊,我也想起你了,英雄会上我见了你几次,就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是谁,原来你当上堂主啦?” 第178章 周彰这么说时,瞧了瞧卫靖身旁的公孙遥,也笑著对他说:“你也来啦,哈哈……哈哈!” 杨仇飞和几个宾客闲聊些琐事,那些宾客之中也多是天鹰盟人马,当中有两个和周彰同样出身于百叠屋村,此时见到杨仇飞身后那汉子,可都是心惊胆跳,一个个互使眼色。 “定是昨晚又喝通宵了,大伙儿还没起床吧。”杨仇飞见到流水宴席上稀稀落落的情景,随口说著。 “是呀,一直都是这样。不过起得早的都聚在主厅上头,瞧杂技表演呢,剑王要去凑凑热闹吗?”一个宾客模样的汉子突然指著主厅的方向开口说话,这人是白寨葛大丰,他见到周彰让卫靖、公孙遥围著说话,腾不出空来招呼杨仇飞,便主动上前攀谈,他呵呵地笑说:“在下仰慕剑王很久了,一直盼能与您谈谈铸兵之道。上头也有些老朋友想和剑王谈谈心,您不去他们可要难过了。” “好啊,走吧。”杨仇飞笑笑说,和葛大丰肩并著肩,往主厅去。 另一边,几个宾客焦急赶来,拉著樊军说:“樊捕头,那儿有人打架闹事,请你赶紧去劝劝!” 卫靖一面和周彰说话,一面注意周遭情形,他见到外公和葛大丰走向主厅,樊军又让宾客拉去“排解纠纷”,知道是土匪们故意将他们分开,以便各个击破,他有些担忧杨仇飞安危,便大声嚷嚷:“外公,你上哪儿,我陪你去!” 杨仇飞回头看了看他,冷冷地说:“我和人家谈铸兵,你凑什么热闹?” 卫靖莫可奈何,知道杨仇飞入主厅,是想先行打探那些宾客被押在哪儿。里头自然有土匪们的伏兵,但在救出宾客之前,还是先别撕破脸得好,否则到时候一颗颗脑袋飞出主厅,那可是天大惨事。 “卫靖,你记错了,被打得屁滚尿流叫妈妈的可不是我,是你吧。”周彰哈哈一笑,拍了拍卫靖肩头。 “是吗?”卫靖见杨仇飞已入主厅,无可奈何,听周彰在背后那样说,便嘻嘻笑著回头,说:“三年不见,不知道你身手进展如何?” “你呢?”周彰笑著说,同时暗中留心李岳位置。 “咱们比划比划就知道了。”卫靖这么说,又向公孙遥说:“我外公还没吃早餐,拿点东西给他。” 公孙遥点点头,奔至流水宴席桌上随手取了块糕,便朝主厅奔去。 “上头自有美味食肴,无须……”周彰笑著说,卫靖已经一拳打来,两人脸上堆满笑容,虚伪得不得了,拳来脚往,倒是拳拳到肉,十分真切。 周彰侧身闪过卫靖一脚,一个旋身,反手击中卫靖左颊,卫靖脸上登时瘀肿一片。 “呵呵,厉害厉害。”卫靖的笑容不由得有些僵硬,他摸了摸脸颊,突然又出数记虚拳,让周彰闪过,跟著突而低伏猛冲,扑抱周彰膝盖。周彰急急跃起,没能完全避开,脚踝让卫靖构住,一拉一带,将他在空中翻了半圈,摇摇晃晃地落地。 周彰勉强站定身子,卫靖一个扫腿,将他扫倒在地。卫靖扑追跃去,周彰翻身旋踢,两人又过了数招,卫靖再中一拳,鼻血长流,周彰一手低垂,竟是让卫靖扭脱了左手腕骨。 卫靖站定身子,揉揉鼻子,擤出一鼻子血,周彰则是以右手抓著左掌,一推一扭,将腕骨给接上了,虽然没吭一声,但额头上还是不由得滑下几滴汗。 卫靖扭扭脖子,舒伸筋骨,取出怀中八手,扳出月儿铁小刀,说:“拳脚不相上下,咱们比比兵刃。” 周彰看看主厅方向,见到杨仇飞已经随著入葛大丰进入主厅,樊军也与几个宾客赶赴那纷争地点。周彰又瞧瞧尚在流水宴席旁发呆的李岳,他心中犹豫,脸上却仍不动声色,缓缓解下腰间佩刀,说:“四周有宾客,别吓著别人,简单玩个两下便行了。” □ 杨仇飞跟著葛大丰刚步入主厅,主厅内两侧的闯天门侍卫便围了上来,随侍在后,杨仇飞留意到这批侍卫体型瘦长精实,不像那群闯天门帮众都顶著一个肥油肚子,又瞧他们动作俐落,眼神闪烁,彼此默契不佳,知道是临时自数路土匪中挑选出的一干好手。 后头公孙遥追入主厅,手上还捏著一块碎了的糕,奔到杨仇飞身后,他见杨仇飞与葛大丰回头看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在前往大扬府途中,大伙儿曾讨论过,别吃大扬府内任何东西,公孙遥拿著糕饼追来,只是不让杨仇飞独身涉险,他看看手中的糕,说:“啊,都让我捏坏了……” “无妨,楼顶花园有的是吃的。”葛大丰哈哈一笑,又领著杨仇飞上楼。一行人经过三楼宴厅、四楼展示厅,一行人转入一条廊道,突然听葛大丰朗声笑说:“剑王您老人家果真智勇双全,咱们一直都很佩服。” “是吗?”杨仇飞随口应著,他看看廊道左侧墙上悬著的珠灯,又看看右侧古董厅墙上那大片山水纸窗上映著自己倒影,不由得微微一笑,却没说话。 葛大丰仍继续说:“就不知剑王下一步如何盘算?放眼海来,天底下可没人能和剑王您平起平坐了,恕小弟我斗胆直言,咱们这共主儿之位自也是只有您能胜任。” “是吗?”杨仇飞仍这么答,呵呵地笑,跟在葛大丰身后,朝著前头那通往楼上露天庭园前进,葛大丰回头说:“今日有武尧市杂耍艺团来,一干宾客都在上头看戏。” “是吗?”杨仇飞哈哈一笑,说:“我最爱看杂耍了。” 一行人循著楼梯向上前进,葛大丰推开了通往顶楼庭园的白门,此时天已大明,亮白阳光铺洒在这露天庭园的石板地、翠草皮上。 前头庭园中央一张台子上聚著五、六十个将脸涂得花花绿绿的杂技团,四周长桌后坐著稀稀落落的假宾客,假宾客中倒是掺杂著一些真宾客,大都是海来市的富商巨贾,这些富商本是提供剿匪资金,也一同参与这海来盛会,不料却让土匪们绑了,食下迷药,此时一个个面如死鱼,双脚受缚,背后还给侍卫们顶著尖刀,都不敢作声。 苏六娘花枝招展地前来迎接,纪小志跟在后头,背上还背著他那柄家传黑枪。葛大丰扬手介绍,说:“这二位可是昨晚新到的贵宾,这是水月县的苏妹子和神枪盟的小儿子。” 杨仇飞哼哼一声,自个儿入座,瞧瞧身旁那抖得不停的富豪,又瞧瞧苏六娘、纪小志,突而哈哈大笑,说:“水月县青河帮阿六,江湖上无人不知;黑枪帮名头还盖过那神枪盟,又何必充人家儿子,神枪盟老盟主年过七旬,又老又丑,你认他作老爹,不委屈吗?” 葛大丰也哈哈一笑,大大拍了几掌,说:“剑王不愧是剑王,快人快语,那么……还是先吃喝过再来办正事吧。”葛大丰微微扬手一指,一个侍卫立时捧著一碗白粥,端放在杨仇飞桌前。 杨仇飞盯著眼前那碗清粥,笑了笑,说:“太淡、太淡,我在山上每日早上都是吃烤猪肉,这白粥可吃不惯。” “太淡?”葛大丰笑笑,向那干杂技团瞧了两眼,又对杨仇飞说:“重口味的配菜不是没有,就怕剑王你吃不下。” 葛大丰话还未完,那批杂技团便一下子散开,后头是十来个跪在地上的宾客,大都是中老年人,他们有些是海来商家,有些是资深剑师,共通点都是与杨仇飞有著深浅不一的交情。 杨仇飞默默不语,他只见到那群下跪宾客左右都有杂技团看守,后头还有几个家伙持著大刀。 “剑王想要尝人耳粥,还是人肝炒饭,还是人血调酒?”葛大丰哈哈笑著,又渐收去笑容,说:“还是吃白粥好些,剑王,你喝一口粥,我放一个人。” 杨仇飞看看那群人质宾客,又看看自个桌上那碗白粥,他脸上漠然,捏著汤匙在碗中搅动,舀了一杓凑近口边吹,吹起一股股蒸腾热气。 杨仇飞身后站著一个喽啰,突而以气音低语:“粥中只有虚脱迷药,剑王应当先行服过解药,便吃无妨。”这喽啰自是贝小路假扮。 “你说话可算话?”杨仇飞看看葛大丰。 葛大丰瞧瞧那干杂技团,说:“先放了一个。”杂技团一个家伙便解开了一个跪著的老汉,踢他屁股,吓得那老汉连滚带爬地逃到了杨仇飞身后,仍不住发抖。 “你每吃一口,便放一人,第一个是送给你的,第二个的人头看是要留在颈子上,还是滚在地上,便由剑王定夺了。”葛大丰这么说,那杂技团一人拿起大刀,架在那第二个人质后颈上。 杨仇飞舀了一杓粥,吃下。 “够爽快!”葛大丰嘿嘿一笑,点点头,拍拍手,那第二个人质便爬到了杨仇飞身边,连连道谢。杨仇飞一口接著一口,将粥吃完,身后已经挤了一堆人质。只见到杂技团还押著六个人质,碗中清粥已经所剩无几。 “剑王肚子应当已经饱了吧。”葛大丰突而这么说。 杨仇飞拍拍肚子,点点头说:“是有些饱。” “这六个,换你腰间那把剑。” 杨仇飞二话不说,解下腰间长剑,轻轻一抛,落在葛大丰脚前,跟著指指公孙遥,对葛大丰说:“让我朋友将他们送下去。” 葛大丰要喽啰将那长剑拾去,跟著看看公孙遥,瞧他腰间也系著一柄长剑,且离杨仇飞颇近,便点头应允,他让那干杂技团将剩余的人质放了,又派了一批侍卫,监视公孙遥护著一干人质下楼。 这头,杨仇飞要了牙签剔牙,看著清朗天空微微出神。 葛大丰目送公孙遥离去,随即大步走向杨仇飞,说:“剑王,我扶你起身。” 第179章 他这么说,突然拔出腰间佩刀,斜斜朝杨仇飞肩颈斩去。 杨仇飞侧身一避,中指一弹,手上那牙签飞旋弹在葛大丰脸上,葛大丰向后一纵,大呼好险,那牙签射在他右眼皮上,反弹飞落,若是再差分厘,弹进眼睛,即便没能刺入,也定是剧痛难当了。 杨仇飞猛一纵身,脚踏长桌,一踢盛粥瓷碗,将碗挑上半空,他在空中接了,拿在手上就往葛大丰脑门上盖。 葛大丰伏低身子后退半步,又猛地站直,佩刀自下向上撩砍。杨仇飞放开那碗,让碗被佩刀砸了粉碎,他落地时一个脚尖突踢,点在葛大丰膝盖上,葛大丰噫呀一声,向后退开。 “中!”在一旁久候多时的纪小志挺枪刺来,袭向杨仇飞腰腹,杨仇飞扭身避开,同时一把抓住那乌黑重枪,说:“这玩意不错儿。” 纪小志略显讶异,只觉得杨仇飞虽然老迈,但抓著他那枪的手力倒是不小,且劲力古怪,无论他如何拧转抽拔,仍是无法将黑枪抽回。 这头葛大丰又攻来,挥刀横斩,杨仇飞拉动黑枪挡刀,紧跟著一个纵步出掌,摸著了葛大丰左手,中指、食指与拇指上下扣进著他手掌虎口肉里,一拉一放,将葛大丰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贼也想害我。”杨仇飞大喝一声,抬脚要踩,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他身子震荡,如遭雷殛,因而一脚踩偏,抓著纪小志黑枪那手也旋即松开,纪小志抽回黑枪,呼喝一声,提气又突刺而来。 杨仇飞连连后退,双腿微微发软,觉得一股气梗在胸口透不出来,让那黑枪逼得连连后退。 “他药效发啦!”葛大丰翻身站起,大声吆喝,连连挥手,身后几个喽啰将他惯用的三尖两刃刀奉上,他大大挥动手中那柄三尖两刃刀,站在楼顶边缘的喽啰们鼓噪叫好,纷纷扬起大旗,一面面写著「白”字的大旗,在晨风中张开。 杨仇飞却晓得无关迷药效力,因为他早如贝小路所言,事先服下了醒神解药,且此时的天旋地转,也非迷药效力所致。 庭院,周彰见到了主厅顶楼扬动的旗帜,朝著卫靖一笑,说:“剑王不行了。” “放你妈个屁!”卫靖愤怒骂著,双手戴著卫大爷爪,一拳一拳追打周彰,周彰双手持著金刀,一改先前周旋游斗,变为大开大合的狂暴攻势,他几记连环重斩之后突出一腿,将卫靖踹飞数尺,哼哼地说:“小子,你狂够了。” 周彰吆喝一声,朝身后喊:“叫所有人出来!”那四周宾客立时附和,一齐叫喊著,同时,大扬府上那栖武楼、听风轩、梨华院,一批一批的土匪全都蜂拥而出,各路土匪的旗号纷纷打开。 “终于现形了!”卫靖怒骂一声,转头喝喊:“李岳叔,终于有土匪让你杀啦!” “马、天、敬──”那戴著斗蓬罩头的李岳呼地拔声大喊,鬼魅似地窜来。 周彰本见那人怪异,有些疑惑,但见他奔势快绝,心中惊愕,气焰登时灭了一半,向后一个纵身,招招手,四周几个假宾客围上。 卫靖四面乱打,一拳撂倒一个,跟著又去追周彰,还叫喊著:“李岳叔,咱们前后夹攻!”周彰抡动金刀,和卫靖对了几招,突然感到背后人影晃动,转身只见李岳已在他身后尖喊:“马天敬──” “快来帮忙!”周彰打了个冷颤,更无多疑,朝著同伴吆喝大喊,便这么一分心,卫靖已经袭来,一双卫大爷爪轰轰击出,周彰左避右闪,闪过卫靖右拳,卫靖左拳又来,一拳击中周彰左肩,他肩头登时血流如注,左臂动弹不得。 卫靖一跳老高,飞腿连环踢出,在周彰胸怀上蹬了三脚,这招是樊军教他的,虽未学全,但他本便力大,此时将周彰踢飞老远,且连连呕血。 大批土匪杀了上来,将李岳、卫靖团团围住,李岳仰天大吼:“马天敬──死得很惨呀!” 他这么嘶哑狂喊,突而破声,跟著俯身狂咳,惹得一旁的卫靖再也忍俊不住,哈哈笑出。 “李岳”揭开头罩,原来不是李岳,是娄牧。 娄牧摸出一支烟花,指著主厅顶端,一打上天,登时四周都响起新的喊声彼此呼应。 自数面围墙后翻出了数批黑衣贼,迅速朝著娄牧将那烟花射去的位置集结,黑衣飞贼们奔至了主厅四周,取出钩钉绳索、刺爪手套,爬起了墙,三两个结成阵,踩踏著窗台墙缝向上疾爬。 犹自跟著几个假宾客在府中绕路的樊军,听著四周吆喝喊声,本来心中焦急,一听烟花爆响,二话不说,三拳两脚将拉著他绕路的假宾客打倒在地,跟著一阵狂奔,总算见到一侧门边,水半天、老许等霸王巡捕房的家伙都冲进大扬府,他们身后还有一大群捕快,都嚷著要抓贼。 紧跟著,东侧门、西侧门、南侧门,也冲入一批一批的捕快,都挺著长棍,结成阵势,重踏著地向数路土匪逼近,还连声吆喝口号:“束手就擒!束手就擒!” “就擒个屁!别怕他们,海来市的捕快比百姓还不能打。”土匪们互相提醒著,挥动刀剑冲向捕快阵形,砍断了前头几个捕快的长棍,又杀了几人,后头捕快阵形登时散了,捕快们一面后退,长棍胡乱突刺,倒也刺倒了几个土匪喽啰。 这些土匪本也是乌合之众,其中身手稍好的全被调上主厅埋伏杨仇飞,此时大批土匪也犹如无头苍蝇,胡冲乱撞。捕快与土匪们交战之际,在后头的都是杀声震天,气势如熊如虎,但短兵交接处,却都是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疲软打法。 然而土匪终究人多,进退之间仍占了优势,渐渐将冲入大扬府的捕快又给逼了出去,突然,东侧门那方的捕快阵后,冲出一批模样凶狠的捕快,杀入土匪阵中一阵乱打,倒是杀倒一片土匪。土匪喽啰们惊讶不已,都怪叫著:“有些捕快好厉害!”“怎地海来市捕快里能打和不能打的差这么多?” “废话,霸王巡捕房跟一般的巡捕房不一样!”张三龙也自捕快阵后跃出,空中连环飞腿,一口气踢倒四个土匪,他脚上蹬著一双铁皮鞋子,膝上还有尖角护腿,双臂上则是包著竹片护臂。他腿快如风,左旋右扫,见兵刃招呼过来,便以双臂上的油浸竹片护手拨挡,再起脚突攻,他脚上的鞋尖、侧边、脚跟都造有尖角锐片,杀伤力可是不小。 另一边余二腿也踢倒一片土匪,他身上的穿戴的东西张三龙差不多,另一边的王道士,不再持使木剑,而是持著光亮利剑,虎哥则是穿著甲胄,陈块戴著指虎,都从捕快阵中冲出。 数批持棍捕快们见到土匪阵势让己方少数人冲乱,气势又旺盛不少,重新结成阵势,一步一步逼近,急急怒喊:“束手就擒束手就擒束手就擒──” 从其他侧门涌入的捕快,当中也有结阵呐喊和凶猛冲杀之分,混战一阵后,土匪们终于打出心得,再次互相提醒:“看谁乱叫就打谁,那些穷嚷嚷的大都不能打!” “乱动什么,全都给我安分坐著!”古董厅中一班喽啰,见到成群宾客听见外头的叫喊打杀声而连连回头张望,可是暴跳如雷,冲进宾客阵里便是猛扇巴掌。 方才那喂药喽啰似乎特别喜爱找胡白麻烦,原来这喽啰便是当初上云来楼闹事,让樊军、胡白打惨的几个家伙之一,他气呼呼地朝胡白奔去,还挥著手中木棒。 突地一个人影纵起,一把掐住了那喂药喽啰下颚,将他拉仰翻摔,在他尚未落地时,重重一个巴掌扇在他嘴巴上,按著他脑袋轰砸在地。 这喽啰双眼圆瞪,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这出手的汉子是牛贰,牛贰翘著莲花指,向胡白拱手一笑,说:“不好意思,胡堂主,这家伙让我抢了。” 胡白哈哈一笑,忽地起身,在他左右一批食胜天武厨子,也纷纷站起,有些尚未解开绳子的,也吆喝著纷纷将绳子扯断。 “那边出事啦!”古董厅中负责看守宾客的喽啰们一见胡白那方竟站起了一批人,又惊又怒,还以为绳子没绑牢,抄起兵器就要去镇压。让一干积压已久的武厨子们揍得人仰马翻。 “你们怎能脱困?”“快来替咱们解开绳子……”“别只顾著……自己呀……”其他宾客们讶异之余,也虚弱呼唤著,他们身上还带著迷药效力,嚷叫起来也是虚弱无力。 “各位兄弟,这话一时难以说清,便让食胜天先行开路,打他个痛快!”胡白高声呐喊,也不多作解释,飞跨过一列列宾客,领著一票武厨子冲出这古董厅,来到廊道外头,吩咐手下:“给绑太久了,快动动身子,想撒尿的别憋著,随地解决!” 一批武厨子听胡白这么说,有一半都解开了裤子,对著廊道白墙撒起尿来,有几个指著一旁的厅堂,喊著:“胡老,里头有好东西!” 胡白跟进那厅堂,只见到里头摆著一排一排的枣漆木架子,架上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兵器,举凡刀枪剑戟、戈矛盾弩、鞭锤棍斧,一应俱全,且都还是材质、铸工上特顶级的神兵武器。 胡白乐得大笑,连连拍掌,高声说:“大家尽管拿!” 武厨子们也毫不客气,涌入这刀剑厅大肆搜刮,食胜天的武厨子大都习刀术或是棍法,但是平时若与人起了纷争,大都随手抄些锅铲、菜刀、木棒、扫把等东西便上阵开打,此时大伙儿也不介意兵刃是否合用,只要能用便成。 牛大以往持使三尺铁棒,此时挑中了一双约莫二尺半的钢棒,拿在手上秤了秤,只觉得比想像中还来得沉重,十分满意。 第180章 牛贰平时不使武器,牛参则还昏昏沉沈,因而两人空手而出。 几个探路的厨子返回报告,说是在廊道转折的另一端,也杀得惨烈,两侧墙面都洒满了血,公孙遥一人独战十余名恶匪,这批恶匪是自数路土匪当中挑出的好手,个个剽悍凶狠,本来押著公孙遥送人质下楼,顶楼门一关上,下楼才没几步,便翻脸拔出兵刃要打要杀。 公孙遥一面吆喝著宾客快逃,一面拔出月儿铁剑应战,在廊道中且战且退,那干人质身上仍有迷药残效,软弱无力,在混战中给杀了几个,其余的一路逃至古董厅,见了胡白据住这头,纷纷虚弱求救。 “将他们带进去!”胡白吆喝著,指挥武厨子将这干人质带进古董厅,跟著将门关上,还拍门吩咐要他们记得将门自内反锁。 牛大与牛贰左右架著牛参,牛参噫呀叫了几声,埋怨地说:“我的腿好麻,我的屁股好麻……”牛贰连连拍著他的脸,说:“不麻不麻,待会可有得忙了!” □ 顶楼庭园,杨仇飞看了看天,只见到天在旋,地也在转,脚下不稳,仰倒在地,双手撑著出脚踢蹬,踢在奔来的纪小志脚踝处,将他踢得扑倒。杨仇飞一闪身,又避开葛大丰砸下的三尖两刃刀。 葛大丰却没追击,四柄飞镖朝他迎面射来,他扑身避过,跟著又是四柄飞镖追来,其中两柄射在他腰腿上。 “飞雪山庄庄主在此,全给我退下!”贝小路跃上了长桌,双臂挥甩,十数枚飞镖漫天乱射,几个杀来的土匪纷纷哇喊著倒地。 倒在地上的纪小志愕然挣起,见到背后那自称是“贝庄主”的家伙竟是个满脸胡子的矮小怪汉,紧跟著又见她扯下了脸上假脸皮,变成了个美丽少女,不禁张大了口,悠然怔著。 贝小路胡乱扯去身上衣服,也不顾众人目光,气呼呼地以尖锐飞镖在自己腰腿间划了几下,飞身一纵,便脱去了那土匪衣装,恢复成本来的黑衣飞贼扮像,气愤地骂:“臭衣服熏死人了!” 她这飞身脱衣尽管刻意做作,但目的却是要露出飞贼装扮,以示众人,她见大伙儿都停下了动作,一面从腰间取出变声解药服下,一面大声嚷著:“黑枪帮纪小志、青河帮苏六娘!” “在!”纪小志立时应答,喊:“贝庄主有何吩咐!” “给我拿下葛大丰,他是八长老的内鬼!”贝小路大声喝斥,她服食变声解药之后,语调转高,渐渐又恢复成少女音色,一干土匪可是瞧得十分稀奇。 “什……什么?”纪小志满脸惊愕,葛大丰急急吼著:“别听她胡说,她不是贝庄主,她是假冒的!” 苏六娘也喝问:“是啊,咱们为什么要信你?你若真是贝庄主,为何装神弄鬼,藏在大扬府里不现身?” 贝小路瞪著她,疾喊:“我暗中行事,就是要揪出内鬼,葛大丰与八长老勾结,将你们骗进府中,待得八长老集结大军,里应外合、内外交攻,一举将咱们杀尽,让八长老博得美名,进而窜位,继任闯天门帮主!” “什么?”纪小志惊怒转头看向葛大丰,说:“葛寨主,可有此事?” “当然没有,别听她胡说!”葛大丰脸颊抽动了动,挥动三尖两刃刀,冲上前要斩贝小路,贝小路甩出龙骨鞭应战。 “她使的是骨节鞭子,这人确是飞雪山庄贝庄主没错!”纪小志嚷嚷著,抓著黑枪不知该要帮谁。 另一边苏六娘使一支尖锐银叉,她绕到杨仇飞身后,伺机一刺,杨仇飞早注意著苏六娘行动,在她出叉时纵身一跃,避过这叉,落地时又觉得天旋地转,心神激荡,他摇摇欲坠,不住地退著,用手捂著额头,强撑著身子使自己不至于倒地。 贝小路回身突发三镖,射退苏六娘,又发数镖逼退葛大丰,她急急叫著:“黑枪帮纪小志,趁著我葛大丰的伏兵未到,赶紧将葛大丰拿下,你没瞧他的手下都挺著兵器对著你吗?” “别听她鬼扯,我哪有什么伏兵?明明飞雪山庄才是内鬼!她和杨仇飞同声一气,暗中串连要对付八长老。”葛大丰大叫反驳。 “剑王本便是咱们伙伴,咱们本便要对付八长老,若非剑王,昨夜一战,又如何能将八长老、神武堂杀得人仰马翻?”贝小路左右开弓,一会儿朝苏六娘放镖,一会儿持鞭游斗葛大丰,嘴巴却一刻也没停歇,她看准了纪小志、苏六娘心中有些疑虑,连珠炮似地喊:“你不是说我是假冒的?怎地又改口了,你若非心虚,何必改口?你说,你收了八长老多少好处?你为何要暗算于彦,再嫁祸给我?” 葛大丰剽悍武勇,若他要全力攻击贝小路,贝小路未必能敌,但葛大丰思路不若贝小路敏捷,要他分心争辩,心中一急,出手便缓了些,他急急辩解著:“我什么时候暗算于彦了,他身上的镖分明是你飞雪山庄的!” “你刚刚又说我是假冒的!”贝小路死追著这话不放。 “葛寨主,昨晚我问你,你说并非贝庄主下的手。”纪小志也追问著。 贝小路抢著回答:“他本要嫁祸给我,但作贼心虚,怕你追问之下漏出破绽,我去探过于彦,他亲口和我说是葛大丰埋伏杀他的,因为葛大丰也想要那两个姑娘,可是让于彦捷足先登,心中嫉妒,又不好意思说,便暗中杀他泄恨!” “放屁,胡说八道!”葛大丰暴怒,挥舞著三尖两刃刀又朝贝小路连斩。贝小路见他发狂猛攻,不再辩解,便说:“你若非心虚,为何急著要杀我灭口?为何不将话说明?” “是啊,不如先停下,将话说个清楚。”纪小志帮腔说。 “你还傻楞地让葛大丰骗?待会葛大丰的伏兵一到,要将你们杀成肉泥做包子啦,他联合闯天门食胜天堂,马上就要打上来啦!”贝小路取出布袋中最后三只镖,挟在手上,作势虚发,又将冲来的葛大丰逼退。 “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食胜天?”葛大丰的确经周彰牵线,收了八长老不少好处,起初让贝小路说破,心中惊惧,但接著贝小路又栽上一些他未做过的事,可将他气得七窍生烟,实在很想说个分明,便向后一跃,吼著:“苏六妹子、小志,你们究竟信我还是信她?” 苏六娘以锐叉指著贝小路,问葛大丰:“你先说,这人到底是不是贝庄主?咱们不是同一路的吗,为何自己打自己?” “是啊,不如咱们要周帮主上来说个清楚。”纪小志边说,边走近墙边,向下要喊周彰,却见到底下土匪们和捕快们杀成一片,土匪虽然人多势众,但捕快之中有不少好手,一时竟打得难分难解。 突然轰隆一声,通往楼下的白门给撞开,公孙遥当先冲出,他先刺倒了门边几个土匪,跟著左右看看,见到杨仇飞手中无剑,赶紧将月儿铁剑抛去,喊著:“剑王接剑!” 杨仇飞回过神来,接下月儿铁剑,扫倒几个围上来要逮他的喽啰们。 紧跟著公孙遥身后杀上来的,正是胡白与一批武厨子,武厨子手上拿著各式各样的高级兵器,全都是从兵器厅中搜刮来的。 “我说的没错吧!”贝小路尖声大喊著,指著葛大丰吼:“葛大丰,你这杀千刀的叛徒──” 一干土匪们让武厨子一冲,散倒一片,其他的土匪个个不知所措,苏六娘、纪小志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究竟该帮谁,只得领著自己的喽啰游斗掠阵。 一时之间,四周飞射的镖突然多了起来,乐建、华风等飞雪山庄人马,终于爬上了五楼高墙,翻进这顶楼庭园,二十来个飞雪山庄黑衣贼一齐放镖,将抱头鼠窜的土匪一一射倒。 “小贼,你不配拿这把剑!”杨仇飞暴喝一声,一剑刺穿了一个喽啰心窝,将他的兵九十九夺回,跟著反手一抛,将兵九十八抛还给公孙遥,公孙遥本来拿著剑鞘游斗,此时接回月儿铁剑,左刺右点、前劈后斩,一干土匪完全不是对手。 “苏六娘,咱们到底和谁打?”纪小志怪叫著,挺著黑枪不知要刺向谁。苏六娘让华风、乐建前后夹击,无法分心应答,突地腿弯处中了一镖,单膝跪下,让华风一剑斩死。 “喝──”纪小志大惊愕然,吼著:“贝庄主,你到底帮谁?你……” “姓纪的,你没脑袋吗?快来助我!”葛大丰愤怒吼著,他和胡白一阵游斗,知道胡白双掌厉害,抖擞精神大战,他瞥见斜角一个汉子朝他冲来,便顺手劈去一刀,却让那汉子轰隆一棒将他重刀格开。 葛大丰惊愕之余定神看去,那汉子是牛大,牛大挥动著自刀剑厅取得的钢棒,狂轰猛打,牛大一双钢棒力若千钧,棒棒都震得葛大丰虎口生疼,葛大丰尽力死战,好不容易才逼退牛大,另一边胡白又来,一把抓住了他那三尖两刃刀的刀柄,与他近身搏斗,葛大丰空出左手,与胡白对上一掌,只觉得左掌给震得几无知觉,跟著右腿又让贝小路的龙骨鞭抽了一下,鲜血淋漓。 紧接著牛大再来,一棒正中击下,葛大丰只得抬刀硬挡,?啷一声,三尖两刃刀给打脱了手,同时背后轰然震荡,口中鲜血狂喷,是胡白在他背后拍了一掌。 胡白咆哮著,扬起右手直直照著葛大丰脑门打下,轰隆一掌将他打矮了两吋,有一截脖子没入了胸中。葛大丰双眼还大大瞪著,眼耳口鼻都透出鲜血,身子晃了晃,向后仰倒。 葛大丰一死,土匪们登然溃散,纪小志尚领著几个随从左冲右突,让武厨子团团围住,只好向贝小路求救:“贝庄主,我投降啦!” 贝小路四处捡拾散落的飞镖装入腰间袋中,斜斜瞪了他一眼,说:“刚刚要你帮忙你净是问些废话,你找葛大丰救你吧。” 第181章 “哇!”纪小志只得挺枪硬战,让乐建、华风领著一票飞贼夹击围攻,身中数镖,已然力竭,跟著胡白袭来,双掌齐出,轰地将他打飞数尺,摔下了楼。 “下去帮忙!”贝小路一声令下,一干飞贼们也不走楼梯,而是又奔到了墙边,将一只只锁著钢爪的绳索钉在墙缘,一个个飞荡而下。 其余人则簇拥著杨仇飞向下反攻,庭院中战况激烈,众人赶至主厅一楼时,只见到大批大批的土匪仍与捕快们缠斗不休,方才那从天上摔落的纪小志已然气绝,土匪们的气焰逐渐覆灭。 杨仇飞突然向胡白使了个眼色,胡白点点头,牛家兄弟随著一批武厨子吆喝著杀出,胡白一把却突然出手抓住了牛大的胳臂。 “堂主,有何吩咐?”牛大问。 “老牛,以后别喊我堂主啦,咱们平起平坐。”胡白拍了拍牛大的肩。 牛大摇摇头说:“这怎么行?你是堂主,我只是你的堂众。” “现在开始不是了,我将你逐出食胜天堂。”胡白朗朗一笑。 “什么?”牛大愕然不解,走在前头的牛参却突然尖叫了起来,指著捕快阵中那些较能打的,大喊:“大哥、二哥,你们瞧……” 那些剽悍精勇的捕快们见著了主厅这头的牛大等人,纷纷爆喊出声,他们扯破了身上的捕快服装,里头是黑皮背心,人人肩头上都有著一块刺青,刺的是一对曲角,互相交叉。他们之中几个家伙从腰间解下了灰黑色的弯角,高高举起,鼓气一吹,一声声嘹亮角号声长鸣轰响,直窜青空,好似就要吹散天上飞云一般。 “是咱们的铁角堂呐──”牛参哇哇喊著,他激动得连眼泪都逼了出来,又叫又跳,连连回头看著牛大、牛贰,伸手指著前方那片铁角堂旧部兄弟们。 终于,牛参再也按捺不住,他连连重踏,奔入土匪群中,两只大手抓了人就扔,口中还不停叫著:“铁角堂的弟兄们好久不见──” 牛贰也吸了吸鼻子,也飞奔窜出,一跃而起,踩过几个土匪喽啰的肩头,落地后快手前后左右扑拍,将四周土匪手中兵器全给打落。 胡白拍了拍牛大颤抖的肩,说:“铁角堂牛堂主,咱们并肩打土匪吧。”胡白说完,不等牛大回话,自个便也冲入战圈,跟著是杨仇飞和公孙遥。 牛大一人还呆立于主厅阶梯上,直到他见到一边角落有两个铁角堂旧部遭受一群土匪围攻,这才回过神来,大吼一声掷出一只钢棒,将一个土匪脑袋砸得爆裂,跟著急急赶去,几棒将那些土匪打倒。 远远让己方天鹰盟包围保护的周彰负伤颇重,已无力再战,他见到纪小志给打落坠楼,又见杨仇飞等杀出主厅,知道大势已去,恨恨骂了几声,转身往水岸边撤,在那儿还停著几艘黄鱼帮大船,于彦昨日遭受突袭,身负重伤,回到船上疗养,几艘船上尚有百来名黄鱼帮帮众留守。 同时,一批一批的土匪纷纷退往水岸边,都想要往船上逃,好尽速撤离大扬府,土匪们争抢著上船,几艘大船载满了不同帮派的土匪喽啰,黄鱼帮的帮众忙著拉锚,却见到远处又有几艘船驶来,船上飘扬起数面大旗,都写著大大的“雷”字。 “那是南霸天雷员外的船队!”乐建望著通天河那头驶来的船队,向身旁的贝小路禀告。 只见雷南的数艘大船船头聚满了人,搭弓拉箭,箭上还绑著燃火棉花,唰地射来,全射入黄鱼帮的几艘船中,黄鱼帮的船中聚著数路土匪,在这情急慌乱之中,你推我挤,谁也不服谁,让这一阵一阵的燃火飞箭射得鸡飞狗跳。 雷南的船队越逼越近,放下一艘艘载人小舟,风快地包来。另一头贝小路也领著飞雪山庄的人马来到水岸,互相打了手势,纷纷跃入水中,华风在水中快速窜游,隐隐见到一艘船的铁锚缓缓拔升,她向其他几个飞贼打著手势,领著他们游到了那上升锚旁,以身上带著的绳索勾著那锚,施力往船身方向拉,使得那锚碰著了船身。 船上的土匪们只觉得锚沉重许多,以为勾著了水中什么东西,吆喝更多人来帮忙,跟著便听见船身发出了撕裂喀啦声,是底下那锚在船身上扯出了大大的裂口,大水涌入船舱。 躺在舱中静养的于彦,正香甜酣睡著,梦见自己左拥右抱,亲亲左边姑娘脸蛋,香香右边姑娘胸脯,突然感到背底一阵冰凉,瞬然清醒,发现大水涌入,淹上了他的床,吓得连连呼救。 水岸边,食胜天、铁角堂的帮众齐力围攻,将那些还等著要上船的土匪打得抱头四散。 周彰早见情势不对,上不了船,只好指挥著天鹰盟转向逃逸,在经过听风轩时,他眼睛一亮,见到一旁草丛边躲著一团白羽,他怔了怔,发现那白羽团还带著个脑袋,脑袋簌簌抖著,仰了起来,一脸惊惧,是李靡。 李靡在天明时醒了过来,花了一番功夫这才挣脱出听风轩小仓储中那木柜,他摇摇晃晃地出了听风轩,外头已经杀声震天,他吓得躲在草堆中不敢现身,就怕让土匪砍下脑袋。 “原来是李帮主。”周彰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天鹰盟人马立刻架起了李靡,照著他肚子打上两拳,让他安静,押著他继续撤逃。 便这么一直厮杀到了正午,大扬府上数路土匪尽皆覆灭,水岸边几艘黄鱼帮的大船已经沉入水中,换成了雷府船队停靠。 大伙儿跟著从主厅中救出一批一批的宾客,由于一时无法取得这么多的醒神解药,只好将一干宾客们安置静养,等待迷药效力逐渐消退。 这晚,主厅晚宴上欢声雷动,不过成员和以往晚宴大不相同,由于宾客们大都还在静养中,与会的没几个。倒是牛家三兄弟等铁角堂旧部坐了八、九桌,雷南一行人坐了十来桌,飞雪山庄也坐了三桌,其余海来捕快们则是坐了三、四十桌,这些捕快们个个兴奋不已,大口酒、大块肉,畅谈著今日一战是如何凶险万分,己方的长棍阵是如何地犀利无敌等等。 席间曲文瑛向雷南敬了一杯,感谢雷府义勇相助,雷南倒是尴尬苦笑,摇了摇头说:“曲堂主实在过誉了,倘若先父地下有知,可要将我雷南给骂死了。实不相瞒,我那祖屋让土匪放火烧成了一片废墟,一干武馆、店铺,都让土匪闹翻天了,我是无计可施,这才离开南边,北上求援,倒是没想到大扬府上也发生了这么多事……” 曲文瑛不解地问:“有这等事?海来市南那儿的土匪是铁爪帮,数日之前,八长老即命无双堂秦副堂主南下抗匪,铁爪帮如此嚣张,难道秦副堂主已遭不测?” “不测?哼哼……”雷南皱起眉头,隐隐显出怒色,他沉沉地说:“贵帮秦副堂主好得很,他一干无双堂人马全押在数个据点里坚守,从未出战抗匪,海来市南能撑著这么些天,部分功劳当归我雷家数百个战死在铁爪帮手底下的武师、亲友、伙计、奴仆们……” “什么!”曲文瑛惊恼交加,猛一拍桌喝叱:“秦副堂主胆敢抗命?” 杨仇飞冷冷一笑:“小奸贼无非是想保全实力,以免将来争输给另外三个副堂主,倘若姓秦的如此,另外两个应当也打这主意,难怪大扬府连日派出的剿匪队伍都有去无回,哼哼,好样的无双堂……” 雷南点点头,应和说:“杨老先生说的没错,来到海来南边的还有无双堂鲁副堂主,他和秦副堂主差不多,将主力押著,只派少许堂众支援百姓义勇军。” “岂有此理!”坐在另一桌的卫靖嘴里塞满了肉,竖耳听见杨仇飞这桌谈话,也气得怒骂连连,大声喊著:“秦孟先、鲁雄,这两个混蛋将来让我见到,非揍扁他们不可,还有满全利也一样!” “还有一件事恕我雷南无礼,实在是不吐不快,坦白说,这次我乘船来这英雄会,一方面实在无计可施,另一方面也是豁出去了,我本是来向闯天门兴师问罪的。”雷南尴尬地笑了笑。 雷南此话一出,大伙儿自是惊讶,都想这雷南三年前为了避祸,极尽阿谀之能事,今儿个竟说是来兴师问罪,足见他所受的委屈极大,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以往数次匪乱,我雷家皆有参与,与土匪交战时那心得门道,可从没生疏过,铁爪帮起初进犯时,我联合海来市南数股势力共同坚守,一方面资助各街百姓组织义勇军协防,几次短兵攻防,咱们都得胜,没让土匪占得便宜,可是之后几战,铁爪帮越来越是难缠,神出鬼没,难以防范。”雷南说到这儿,略顿了顿,喝口热茶,说:“我们暗自观察许久,土匪们走地下海来。” “什么?”曲文瑛更加惊愕,近半年来,地下海来早归闯天门地城堂掌管,地城堂雷厉风行,管制极严。 “曲堂主先别心惊,实令我愤怒不平的是,当咱们的人想要利用地下海来输送伤兵、运送兵刃器具时,反倒屡屡受到地城堂刁难,各位评评理,这可有道理?我该不该向闯天门兴师问罪?”雷南强耐著性子说,此时他笑容全无,面露愤恨怒意。 贝小路为飞雪山庄当家,此时与杨仇飞等坐于同一桌,她脸色阴沈,冷笑著说:“土匪是八长老的走狗,地城堂也是八长老的走狗,走狗和走狗互相照应,十分合情合理。” “贝庄主说得是。”曲文瑛苦笑了笑,举杯向对雷南赔不是:“这些时日可难为雷员外您了,咱们帮中出了不少奸贼,众人皆为所累。不如您便暂且留在大扬府中,与咱们一同抗匪,将海来里里外外这些杂碎奸贼全给灭了。” 第182章 雷南也举杯还礼,自嘲地笑说:“我正有此意,我现在可是无家可归了……” 另一旁贝小路脸色依然阴郁,她见到娄牧、乐建步入宴厅,朝她走来,立时伸长了脖子望向两人,乐建和娄牧远远地摊手摇头。贝小路见了,更加气闷了,她皱著眉头,暗暗骂著:“那蠢材上哪去了呢?”白日一战之后,贝小路想起李靡,再去寻时,已不见其人,可是泄气不已,有李靡在手,行事毕竟方便许多,不论是抗匪时想要调度闯天门各地据点人手,或是再度对上八长老时,都大大有利,此时到手的好东西飞了,贝小路可是气恼不已,她没将这事透露,卫靖等问起,也是随口敷衍,就盼能暗中将李靡找回,省得让卫靖冷嘲热讽。 便在此时,突然碰的一声,大伙儿全吓得呆了,只见到杨仇飞趴伏在桌上,衣袖沾满了菜汁汤水,一动也不动。 “外公──”卫靖惊愕地自座位上弹起,急急奔来。 第四十二章纸折小狗 这天大清早便飘起绵绵阴雨,天空浓云密布,时而闪现闷雷。 公孙遥在听风轩外一处小亭里,探头向上眺望,此时他心里全是大方楼激战之后,卫靖趁空和他提及了那晚卫芷芊交代要传的话──“见月梅下金叶之誓,此生不渝。” 大扬府一战过后,公孙遥每日都会来到这听风轩外绕走探望,却都不见卫中芸的身影。公孙遥担心撞见同住听风轩中的卫长青,无端惹出麻烦,便不敢上去寻她。 他只能每日在听风轩底下数间小亭枯等、漫步。这天他依然如此,不同的是,他突然见到卫长青与卫开来一前一后步出了听风轩,往铸剑工房走去。公孙遥楞了半晌,这才觉得此时也算是个机会,他吸了口气,左右看几眼,觉得没人注意他,这才匆匆转入听风轩中。 他低著头向前,每间房门上都吊著小牌,牌上写著房中所住何人。他一路找去,转至二楼,终于找到了卫中芸的房间。他在外头呆楞楞地等候半晌,就是不见卫中芸出房,他鼓起勇气,反手敲了门。 “谁?”里头传来清脆的女子声音,是卫芷芊的声音。卫芷芊将门开了一条缝,向外窥看,见是公孙遥,先是一愣,向他眨了眨眼,说:“等等。” 卫芷芊不等门外的公孙遥反应,又将门关上了,她来到床边,看著躺在床上的卫中芸,卫中芸的双手包著白纱,神情黯然。 “是他。”卫芷芊嘿嘿笑著,说:“我出去把风,让你们好好说话。” “不……”卫中芸挣坐起身,漠然半晌,说:“我现在还不想见他……”卫中芸这么说时,转头看著镜子,镜子中的她面无血色,嘴唇青白,气色极差。且双手裹得如同栗子一般。 卫芷芊笑著说:“你担心他见了你这模样,就不喜欢你了吗?我告诉你,他身上的伤才严重,他的手受伤多次,也不好看呢。” “你怎么知道的?”卫中芸苦笑著问。 卫芷芊说:“他自己和我说的,有些他没说的,我就去问咱们堂弟。”这几日卫芷芊有时在底下见了公孙遥,便会攀谈几句,将公孙遥所托要转告的话,回去说给姊姊听。 “呵呵。”卫中芸笑了笑,说:“你去和他讲,我身子康复之前,不想见他。若是他觉得闷,你便带他四处走走,陪他说说话。” “姊姊……”卫芷芊静默半晌,突然问:“你该不会是想撮合我们吧。” 卫中芸淡淡笑著:“才不是……可能我渐渐觉得,不是那么喜欢他了吧。” “我才不信!”卫芷芊狐疑地说:“你明明就是那么喜欢他,这几年下来,你的心思我都瞧在眼里。” “那就当我身子不适,胡思乱想好了。”卫中芸将被子拉高,盖住了半张脸,说:“你赶紧出去吧,要是爹爹回来了,见到他可要拿剑斩人了。” “那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卫芷芊哼了一声,拍拍她的手,起身出房。她见到公孙遥在楼梯间探头探脑,像是担心卫长青返回,不由得觉得好笑,赶紧过去将他带出了听风轩。 “妹妹……”卫中芸在卫芷芊离去之后,又坐起身来,双眼迷蒙湿红,她下床来到窗边,向下探看,见到卫芷芊与公孙遥一前一后走,呢喃自语:“你的心思,作姊姊的也一直瞧在眼里呢……” 卫芷芊撑著一张油伞,她转头见公孙遥跟在她背后,便说:“你不怕雨淋吗?” 公孙遥摇摇头说:“这雨不大。”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晌,卫芷芊问:“公孙遥,你喜欢我姊姊那一点?” “我没想过……”公孙遥摇摇头,跟著侧头仔细想了想,说:“当初一见著中芸,我便喜欢上她了吧。” 卫芷芊微微一笑,点点头,心中却是想:当初我对你,也是如此呢。 她叹了口气,转头看看公孙遥,只见他已让这小雨给淋湿,却毫不在意,只觉得好笑,便说:“唉……你这可不是办法呀,三年多前你便已经够傻了,三年之后,你更像是个木头人一般,就连我堂弟都比你机灵多了。” “卫靖本来就聪明,以前我就不如他了……”公孙遥不置可否,他侧头看著远方,像是因为没能见到卫中芸而感到遗憾。 “那我呢?三年不见,你觉得我变了多少?”卫芷芊打著哈哈问。 “你……”公孙遥看了看卫芷芊,说:“你变得有些像你姊姊了。” 卫芷芊听公孙遥这么说,突地心中一酸,这些年来,她的确有意无意地模仿姊姊的说话语调、身段举止、样貌扮相。她悠悠出神,呢喃地说:“纸折小狗……” 公孙遥咦了一声,问:“什么狗?” “什么狗?哈哈!我记起来了,以前在剑庄时,卫靖有一次说溜了嘴,念出了你的真名,当时他要硬转,便说你是‘狗狲遥’,狗儿的狗,猢狲的狲,说是你有次尿急学狗儿撒在墙上,所以他替你取了这绰号。”卫芷芊这么说,但她不自觉呢喃说出的“纸折小狗”,却又是另一回事了,那是在很多年前,她和卫中芸都是年幼小孩时的事…… 那一年,卫中芸在街上捡著了一只流浪小狗,那小狗十分亲近卫中芸,但对卫中芸以外的人却是大有戒心,不是离得远远的,便是紧张兮兮地瞪著那人。那时她瞧姊姊与小狗儿玩得开心,非常羡慕,但她一接近,狗儿便朝她吠,将她吓得一连作了数天的恶梦。 她在房间中,用纸折了一只小狗,玩著纸折的小狗,学狗儿汪汪叫,假装喂狗儿吃东西,假装自己有一只小狗。她便这么著开心了一段时间。 当她拿著纸折的小狗要去和姊姊玩时,见到了姊姊在庭院中和小狗儿握手、追逐蝴蝶、欢叫玩乐,她便回到了房间,将纸折的小狗放进抽屉里,再也不拿出来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玩著一只纸折小狗;这三年来,她偶而会想像自己是姊姊中芸。 “雨变大了。”卫芷芊抬头瞧瞧,天上的浓云更盛,落下的雨珠也加大了些,她说:“我得回去了,你有什么话想对姊姊说?” “你……你告诉她……金叶子的誓言,此生不渝,我一直记得,永远都会记得,永远都不会改变……”公孙遥让雨淋得湿透,含糊不清地说。 “好。”卫芷芊淡淡一笑,转身走回听风轩,微微仰头,呢喃地说:“纸折的小狗,终究是纸,不是小狗……”她突然回头,笑著喊:“再见啦,狗狲遥,我会和姊姊说的!” □ “卫靖……剑王情形如何?”卫长青、卫开来两人推开了门,见到卫靖伏在桌子上打盹,杨仇飞静静躺在床上。 卫靖恍惚起身,一见是两个伯伯,略微清醒了些,他看看静静沉睡著的杨仇飞,摇摇头说:“外公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睡著,偶而起来吃个东西,上个厕所,一直都很虚弱,他病了,他累坏了……” “卫靖,我们来是要告诉你,这几日准备一下,我和你二伯要回闯天门总坛啦。”卫长青这么说。 “什么?”卫靖有些惊愕,问:“可是总坛……现下让八长老占著,不,剩下七个了,两位伯伯,难道你们仍想要做那七个长老的直属铸剑师吗?” 卫开来轻声一咳,说:“侄儿,你昨晚没上主厅吃饭,你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卫靖怔了怔,问:“发生了什么事?” “总坛有令,要咱们拿剑王去换你爹爹。” “什么?”卫靖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难道这么些天,你都忘了你还有个爹爹?”卫长青哼了一声说。 “我当然没忘……”卫靖白了白眼,他在众人收复大扬府当晚,便提议即刻挥军总坛,杀掉那七个长老,救出爹爹,不过当时大伙儿都在听雷南说话,没几个人应和卫靖,紧接著便是杨仇飞累倒昏厥,这么一拖又是两天。 跟著,铁角堂、食胜天协同雷南,以及三路编整成队的抗匪队伍一齐南下,欲一举歼灭铁爪帮。昨日中午,卫靖又提出攻打总坛的意见,被一群宾客齐声斥责,都说他不识大体,只顾自己。气得卫靖连饭都没吃便冲出主厅,晚宴自也是不去了。 “这……这怎么行?”卫靖大大摇头。 卫开来点头同意:“我们也觉得不妥,府中宾客更觉得不妥,大伙儿骂声不绝,将那报信使者给轰了出去。不过我同时又差人追上,将他挽留,要他回报八长老,考虑其他提议。” “什么提议……啊!”卫靖陡然明白,说:“便是用大伯、二伯换我爹爹?” 第183章 “嗯。”卫开来点点头,补充说:“不过可不只你大伯、二伯,而是两家卫家剑庄全部的人。” 卫长青说:“八长老还没回覆,不过这提议应当可行,所以咱们先通知你一声。” “嗯……八长老,不……剩七个,他们大方楼、大扬府两场败战,损兵折将,极需人手,倘若得大伯、二伯两家剑庄相助,总也有用……”卫靖喃喃自语,又说:“那八……剩七个,他们应当知道无论如何大扬府上的人不可能会答应让我外公去换我爹爹,‘剩七个’本便想要得大伯、二伯两家势力。” “你知道就好。”卫长青冷冷地说。 卫开来哈哈一笑,说:“侄儿,这么一来,咱们又要变成敌人啦,只盼你下次见面时,别记恨你两个伯伯。”跟著他扬起一柄长剑,说:“这柄剑,替我交给老先生,我说过要送他的。这是我仿照你爷爷生前最得意的作品所铸出的剑,材料便是陨铁……你祖孙俩惯称的月儿铁,锻铸技术自是我卫家道地工夫,你也可瞧瞧和老先生打法有何不同。那晚这柄剑给打出了大缺口,我和你大伯合力将剑修好,还是要赠给老先生。我和你大伯,以往对老先生有些芥蒂,为的是什么,你应当也明白。但大扬府一战,老先生总算是救了我两家剑庄,我们若再不敬,便说不过去了,老先生醒后,你便代我俩向他道谢吧。” 卫靖接过那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对这剑是憎还是敬,这把剑是爷爷的心血之作,也算是卫家铸剑技艺的绝顶颠峰了。 卫长青也拿出一个紫青小盒,盖子揭开,里头是一只翠玉手镯,他将这小盒推至卫靖面前,说:“你伯母给你爱人的。” “啥?”卫靖一时无法会意。 卫开来哈哈一笑,说:“这是中芸、芷芊的妈,要送给贝庄主的礼物。现在直接给你,你便拿去当聘礼吧。” “她不是我爱人,是她单恋我。”卫靖仍这么解释著,这几天他也辗转知道那晚黄鱼帮于彦要对他堂姐无礼,幸得贝小路相助,突袭射镖,将那于彦射得重伤,卫长青一家对贝小路自是颇为感激了。 “走吧,别跟这顽劣小子啰唆啦。”卫长青摊摊手,转身便走。 “呿,我可是堂主,两位伯伯只是副堂主,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卫靖嘻嘻笑了起来。 卫长青瞪了他一眼,说:“等我回到总坛,定要跟你爹爹说你这些时日有多‘规矩’。” 卫靖看著两个伯伯离去,心中竟有些不舍,他左思右想,一时毫无头绪。伏在桌上昏昏欲睡,到了下半夜,却听得房门发出微微的敲门声。 卫靖猛一惊醒,起身开门,却是娄牧,娄牧模样狼狈,脸色惨然,也不进房,只说:“猴堂堂主,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两个都是坏消息。” “什么?”卫靖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等待娄牧带来的坏消息。 “第一个,李岳不见了。”娄牧苦笑著说:“本来咱们伙伴将李岳藏在隐密房舍中,与他一同养伤,早上他突然发狂,打伤了咱们几个伙伴,一溜烟便跑不见了。” 卫靖吸了口气,心想李岳疯癫严重,倘若让他在街上乱冲,破坏可不输土匪,他心情混乱,便说:“先别声张出去,别让公孙遥知道,否则他也要失踪了,我找机会和他说,带他一起去找李岳叔。嗯,说说第二个坏消息吧。” 娄牧点点头,又说:“这说起来有些尴尬,咱们庄主上总坛去偷你爹爹,失风被捕了,啧……” “啊!”卫靖怪叫一声,心中惊急慌乱,他拉著娄牧说:“什么时候的事?” “我是骑快马,火急赶回来和你说的。”娄牧苦笑答,又说:“快马还在外头,你需要吗?” “应当是需要……”卫靖难掩讶异神情,赶紧便和娄牧出了听风轩,奔到院子里,他本想搬找救兵,但在大扬府中绕了大半圈也没见到公孙遥和樊军,心中无奈,只好和娄牧赶到东侧门外,外头停著两匹马,两人跨骑上马,朝著总坛方向奔去。 两匹马急驰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总坛南侧,那墙极高,二人翻身下马,娄牧看看左右,确定四周无人,便取出一条带钩长绳,抡转一阵,向上抛去,钩著了墙内屋檐,娄牧便拉著绳索爬上墙,紧跟著卫靖也爬上墙,收回了那钩钉绳索。 两人贴著墙沿疾走,卫靖低声问:“她是怎么被逮的?” 娄牧指著远处那剑堂匾额说:“庄主想你爹爹应当给人软禁在里头,便独身探入,谁知道里头设有陷阱,庄主一进去便遇伏受擒,我和其他人找了时机去救,却还是让神武堂一干家伙打退,华风、乐建都被抓了,我侥幸逃出,无计可施,只好向你求救了。” 卫靖哼了哼,说:“那家伙又在自作聪明了,八长老……不‘剩七个’那群家伙老谋深算,已经将我爹爹当成人质了,这剑堂一看便知道是陷阱,专门骗一些四处闯祸的笨丫头。你可知道她被关在哪儿?” 娄牧指了指总坛巨楼,说:“我瞧见他们被押进里头,却不知是哪一层。” “应当是底下,我曾听李靡说那巨楼地底尚有数层,是地牢和密室。”卫靖远远瞧著那巨楼,巨楼的正门和两侧门皆是紧闭,他犹然记得先前身处总坛时,一到夜晚,巨楼四周内外都有守卫,隔著小窗互相照应,除非能够在里头守卫未发觉的情形下除掉外头守卫,才有机会开门进入,否则里外守卫一个呼应,巨楼中的守卫杀下,广场四周护楼中的帮众也夹杀围来,那可是插翅也难飞了。 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潜入巨楼的法子,便说:“除非有现成地道,否则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呀。只有强攻了,先杀进去,再找地方躲,那楼里面很大,应当有很多地方躲才是。不过只有我们两人,强攻总坛恐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本来我以为找著卫堂主,便有一批得力帮手,如那剑术好手公孙遥,那捕快头子樊军等等……” “大扬府太大了,一时也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野了,我就怕时间一拖,救不了那笨丫头。”卫靖摊摊手说。 娄牧问:“卫堂主,你十分担心庄主?” “你问这个干啥?” “不……因为你时常说咱们庄主单恋你,这听在外人耳里,总是不大妥当……咱们都觉得你对庄主也十分重视,只是少年人脸皮薄,怕羞便是了。”娄牧微笑说。 “你胡说什么,事实上就是她单恋我,不然干嘛做一堆小卫娃娃呢?”卫靖哼哼地反驳。 娄牧不再争辩这点,他说:“卫堂主的强攻法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但我还有一个办法。”娄牧这么说时,边拍拍背后布袋,揭开一看,里头是钩钉绳索、钢铁爪子、防滑粉末,都是些攀爬工具。 卫靖登然会意,说:“是呀!若咱们能爬上二楼,从窗潜入,倒是一个好办法。”他又想到倘若以往有人用这办法潜入总坛,突袭李靡,不知闯天门要如何应付,但这想法立时便给推翻,李靡高居十二层以上,层层皆有严密守卫,要从外墙攀上十二楼以上可不轻松,且李靡身边尚有一干神武堂侍卫随身保护。 但现下总坛人手可是大不如前,这守卫严密程度,便削弱许多,且他们只需攀入二楼,之后却不是向上,而是下探至地底,以总坛目前人力,未必不能成功。 卫靖一想至此,信心大增,同时又暗暗埋怨起大扬府那些和他唱反调的人,他向娄牧抱怨著:“现在总坛兵力空虚,倘若他们听我的话,全力攻打总坛,我对付周彰、樊军和公孙遥合力先杀驼神、你们飞雪山庄缠住青眼儿,定能将那‘剩七个’全给宰了!”卫靖尚不知青眼儿早已让驼神杀死,更不知剩七个实则已成‘剩一个’了。 他们稍稍讨论一番,已经转绕到了总坛巨楼外墙静僻处,娄牧迅速取出那些攀墙装备,两人穿戴上身,卫靖虽没用过这些工具,但他在山上时本便善于攀岩爬树,经娄牧一番指点,也用得有模有样,两人互相掩护,一下子便爬上了二楼,二楼墙上的窗子大都漆黑,两人为了保险起见,自外观察许久,这才破窗而入。 进了二楼厅堂,摸黑绕转许久,竟没有一个守卫,卫靖提起警觉,与娄牧减缓动作,又观察了一阵,确定没有陷阱,这才继续前进,他们下了一楼,找著通往地下楼层的廊道楼梯,渐渐往下。 这地下楼层曲折弯拐,的确便是一间一间的牢房。卫靖咦了一声,隐约听见一个方向传来了呻吟哭声,两人互视一眼,循著那声音而去,经过了几个弯折,前头是一条长道,两侧都是囚室,呻吟声便自那两排囚室发出。 “啊呀,华风!”娄牧失声尖叫,卫靖顺著看去,也是愕然大惊,只见华风歪斜著头,双眼闭合,脸上全是血污,双手给锁在墙上,衣服鞭裂,像是受过苦刑一般,无论娄牧如何叫喊,全无回应。 “这是……乐建!”卫靖也发现他身旁一间囚室中一个男人倚靠在墙边,负伤极重,血流满地,模样正是乐建,乐建奄奄一息,嘴巴呢喃开合著,费力地抬起手,朝著廊道深处颤抖指著:“庄主……救……庄主……” 卫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全身剧烈颤抖著,转身往乐建指的方向奔去,沿途只见到一个个飞雪山庄的人马遭受酷刑的惨样。他激愤地捏紧了拳头,嘶哑叫著。 一道铁栅阻隔了他的去路,四周昏黑黯淡,但他仍然认出在那铁栅的另一端中的那人,就是贝小路。 第184章 贝小路双手束起,手腕缠绕著数圈铁炼,被吊得离地腾空,她脸微微低垂,半闭的双眼黯淡无光。地上散落的是一条龙骨鞭与数枚飞镖,贝小路的身上、腿上,同样也插著飞镖,且布满了鞭痕伤迹。 “啊……啊……”卫靖不可置信地抓著铁栅栏杆,猛力摇晃,拔声大哭起来,他哭嚎了数声,连忙取出八手,扳出月儿铁小刀,奋力切割铁栅栏杆上那只大锁,他激愤过度,八手小刀数度掉落,好半晌后才将那大锁切开,他猛力拉开牢门,竟无法踏进一步。 他呜呜地流著泪,重重吸了数口气,终于步入牢房,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拉了拉贝小路的袖口衣角。 “你……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管我的事?”卫靖呢喃说著,他泪流满面,垫起脚来,伸臂高举,用八手小刀试图切割贝小路双手上那铁锁镣铐,这姿势难以施力,卫靖脸颊触到了贝小路的脸颊,沾染到她脸上黑红鲜血,心中更加悲愤,胸口不停起伏,一个不稳,脚下一滑,扑倒在地,将贝小路的身子也拉落了下来。 “啊啊──”卫靖就要嚎啕大哭,突而一惊,怪异叫起,他见到空中那铁锁镣铐上还锁著一对手掌,让他压在身下的贝小路,双手齐腕而断,断腕处露出来的却是稻草和竹竿。 “呃!”卫靖呆楞傻住,刹时廊道中亮了起来,卫靖猛然回头,身后一排长廊爆出轰天大笑,一个一个身受酷刑模样的飞雪山庄飞贼全开门出牢,手中都捧著一只夜明珠。他们取出布巾,擦拭起头脸上的血污。 卫靖只觉得全身逐渐僵硬,难以反应,他又回头,在这光亮之下,朝贝小路的脸一抓,是张假人皮,人皮底下,是个木雕脑袋。 “……”卫靖呆呆坐在那牢房中,像是给吓飞了魂魄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各位,这么玩法未免过份了吧。”公孙遥面有怒色,夹杂在飞贼中,出声埋怨。 卫靖见到公孙遥也在,惊讶地一抖,仔细瞧瞧,樊军竟然也在,樊军的身旁还有曲子燕,两人都抿著嘴,瞅著他笑。 卫靖尚未回魂,只见到娄牧、华风向他走来,一齐将他扶起,见他手中还拉著贝小路的假人手臂,便扳开了他的手指,将假人扔下。 娄牧苦笑说:“糟,咱们将他吓傻了。” 华风取出一条白巾,替卫靖擦去脸上的血污,柔声说:“别怪咱们,都怪你老和人说咱们庄主单恋你,咱们庄主说什么也是黄花闺女,怎能忍受这种流言闲语,所以这次便请你朋友一同来瞧瞧,是谁恋著谁。” “……”卫靖喃喃地说:“贝小路呢?怎没见到她?” 一个飞贼噗吃一笑,说:“咱们庄主方才听到你边哭边说话,觉得难为情,便先离开了。” “啊──”卫靖眼睛一瞪,身子站直,总算回了神,他啊啊叫了数声,恼羞怒极,咆哮大吼:“原来她没死!原来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第八集第四十三章青菜豆子 “别……别声张,我在躲我哥哥的追兵……” 清晨时分,偏僻小巷子里那个缩在墙边的汉子虚弱地向身旁一个七岁小孩这么说。 这七岁小孩双手捧著一只碗,碗中有些青菜和豆子,他本要将碗中的豆子和青菜往小巷中的阴沟里倒,却瞥见这蜷缩在角落的枯瘦汉子,只吓得停止动作,呆楞楞地与他对望,这七岁小孩不知道眼前的落魄汉子可是那往昔受人景仰的大英雄的二儿子。 “儿啊,又野到哪儿去啦?青菜吃完了没?别老往外头跑,小心让土匪抓去!”小孩身后那民居窗中传出妇人说话声音,小孩连忙回答:“我早吃完了!”小孩这么说的同时,一抖手,把碗中的青菜和豆子全洒入小沟中,几粒豆子还在地上弹了弹。他做完这动作,心虚地看看左右,又看了看眼前那汉子,见他一动也不动,这才转身往巷子外跑。 小孩回到了家,大声嚷嚷著:“妈,我吃得干干净净,可以给我糖了!” 那妇人瞅了他一眼,接过他的碗瞧了瞧,起身揪住小孩手腕,拉著他出门,拉著他往方才那巷子走去。“还真乖,咱们去看看你是不是把豆子倒进沟中了。” 小孩连连摇头辩驳:“没有没有,我全吃进肚子里了!” “你嘴巴张开让我瞧瞧。”妇人停步蹲下,掰开小孩的口看了看说:“只有肉渣,没有菜渣和豆子渣,你又说谎,你一定是把菜跟豆子扔了。” “没有没有,我保证没有!”小孩将小脑袋摇得如同波浪鼓。 妇人大力拉著他进入巷子,见到巷子里空荡荡的,她低头顺著小沟走,没有见到一粒豆子或是一片青菜,这才露出笑容,摸摸小孩的头说:“是妈妈不好,不应该怀疑你。” 小孩心惊胆战,犹然记得方才出巷子前那枯瘦汉子还虚弱地瘫靠著墙,怎地一会儿便不见踪影了,跟著,他又见到另一个拐转处有个身影晃动,原来枯瘦汉子晃到了那儿,弯著腰正不知翻找著什么,摸著了便往嘴里送,小孩赶紧拉著母亲转身,还说:“回家去吧,我要吃糖,你诬赖了我,应该要赏我两倍的糖。” 妇人摇摇头说:“两倍的糖太多了,多给你两颗吧。” “你诬赖了我,多给我三颗才行。” “只多给你三颗,不能再多了。” 小孩回到家中,自母亲手中接过八颗糖,高兴得要飞了起来,他将两颗糖放进嘴巴,拚命吸吮著,趁著母亲忙家务时,又溜出门,转回方才的小巷中,他见到那汉子又瘫坐在另一处角落墙边,只见那汉子双眼痴呆无神,望著天空呢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便壮著胆子走了过去,问:“大叔……我洒下的菜和豆子,是不是你吃了?” 李岳瞥了那小孩一眼,并没理他,仍自言自语著,那小孩一连问了好几次,始终没得到回应,觉得无趣,便转身走了。 午饭时刻,小孩三两口就将几块卤得松软入味的五花肉吞下肚去,望著碗中几块大红萝卜和一大团青菜发起愁来,他看看窗外,灵机一动,趁著母亲不注意,顺手将碗中的萝卜和青菜倒入小袋,藏进怀里,蹑手蹑脚地又跑到那巷子里,四处瞧瞧,只见到李岳仍然瘫软缩在墙角。 小孩走到他身前,见他一动也不动,便鼓著胆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李岳双眼一亮,猛然坐起,杀气奔腾,将小孩吓退了好几步,两人对望一阵,李岳先开了口:“别声张,我在躲我哥哥的追兵……” 那小孩从怀中取出装有萝卜和青菜的小布袋,向李岳递去,喃喃地说:“叔叔,你是不是肚子饿,这些菜你吃不吃?” 李岳闻到了菜香,抢过小袋便往嘴里倒,狼吞虎咽地嚼著。小孩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便说:“我妈妈说,要吃萝卜和青菜身体才会好,你多吃点……” 这小袋里的萝卜和菜能有多少,李岳只一口半便吃完了,他又感到腹中那灼灼饥火,他舔著手,望著那小孩,就盼他又拿出些什么。 小孩瞧他饿成这样,便对他说:“你只吃菜,要不要吃些饭?”他还没问完,见到李岳张开嘴连连点头,便赶紧转身回家,从碗柜里找出一只大碗公,盛入满满一大碗饭,又在菜柜子中挟了些剩余蔬菜进碗里,他见到一只盘中还有几块卤肉,本来舍不得,但想那汉子饿得快死了,便挟起一小块猪油皮进碗里,舀了两瓢油汤在饭上,这才将这一大碗饭捧回到巷子里。 李岳接过碗,也不接筷子,直接用手乱扒、狼吞虎咽,活像只饿得发了狂的野狗。小孩背著手,满意地看著李岳吃他的饭,说:“这样好了,叔叔,以后我每天带青菜和饭给你吃。” 李岳也没理睬小孩说话,他一面吃饭,一面紧张地看著四周,直到他将整个碗公吃得油亮干净,一粒米也不剩,这才随手将碗一摆,打出几个饱嗝,挪动身子靠回墙角,斜著头向大道张望。 那小孩好奇地凑上去问:“你在躲土匪吗?” “我哥哥派人杀我……”李岳呆楞楞地说,闭著眼睛自言自语,接著不再说话,像是睡著了一般,他垂头半晌,突然又抬起头来,问那小孩:“徒弟,你……你查到了没?英雄会……什么时候开始?” “呃?你说什么?”那小孩见李岳目不转睛地望著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呆呆一笑。 李岳火气上升,一把揪住小孩手腕,怒骂:“我说话你听不见吗?” 小孩哗地一声吓哭了,李岳一愣,松开了手,歪著头看那小孩说:“你不是我徒弟……” “有人拐孩子哟──”那小孩妈妈的声音自巷子另一端发出,她持著一把菜刀奔跑过来,一把将小孩拉入怀中,举著菜刀指向李岳,大声尖叫著:“你这人想拐我儿子,你想干嘛?儿啊,他想对你干嘛?” “呜呜,我看他可怜,拿饭给他吃,他骂我,还打我……”小孩呜呜哭了起来,眼泪鼻涕淌了满脸,他让李岳抓过的手腕肿起一大圈乌青。 李岳呆楞楞地望著那对母子,四周邻居闻声聚来,有些去关切那对母子,有些持著扫把赶打著李岳,怒骂著:“哪里来的疯子,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李岳让扫把打了几下,怒火一起,忽地站起,龇牙咧嘴吼著:“滚!通通给我滚开──”李岳与公孙遥流落他乡时,也时常让当地住民这样赶打,倘若他疯得不那样严重时,还能略加分辨一般百姓和土匪、追兵的不同,并不会大开杀戒,顶多是砸东西、拆房子,或是揍公孙遥出气罢了。 第185章 他一声吼叫,反手一拳打穿一面墙,将附近百姓吓得向后一跳,全都不敢作声,那啼哭小孩也止住哭泣,瞪大眼睛看著这个一拳打穿墙的怪汉。 李岳低下了头,又碎碎咒骂起来,摇摇晃晃走出巷子,绕进另一条巷子中靠墙坐下,发起呆来,有时又突然暴吼:“徒弟、徒弟你到底上哪儿去啦,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那些百姓见他疯得不可理喻,加上力大无穷,也不敢招惹他,都远远聚著朝他指指点点。 □ “哇,这脆皮烤鸡烤得真好,鸡皮脆酥酥的,鸡肉又香又嫩啊!”樊军抓著半只鸡,夸张吃著,不时张口伸舌,呼出一股股热油香气,跟著痛饮两大口酒,痛快喊著:“好鸡,好酒!”他抬头看看树上的卫靖,说:“小卫,下来,一块吃!” “不饿。”卫靖抱著膝,看著远方,他身旁围满了猴子,有的替他捶背、有的替他捏腿,有的在树梢站岗张望。 “咱们猴堂堂主还在生气啊。”曲子燕也端著一大盘菜来到树下,盘中盛著全都是卫靖平时爱吃的小菜,和一大壶食胜天自外国引进的冒泡冰饮。她喊了卫靖几声,卫靖理也不理,樊军轻轻踢了大树一脚,说:“你从昨夜气到今天,上午不吃,中午也不吃,难道肚子都不会饿?” “关你屁事。”卫靖哼了一声,将头撇远,昨晚他夜探闯天门总坛,心境如同是当年让李岳从百叠屋村顶楼扔下后拉上来再扔下一般激荡翻腾。他让那凄厉惨烈的“贝小路草人”吓得魂飞魄散、泪流满面、痛哭哀嚎,却旋即发现这竟是一场恶作剧,且让樊军、公孙遥等死党好友全瞧在眼里,当下便气得七窍炸火、羞恼至极。 当晚参与的人大都知道卫靖的脾气,便也任他跳脚爆骂、大发脾气,众人像是早有默契,全将这事儿推到早一步离开的贝小路身上,娄牧、乐建、华风等飞雪山庄中人便说自个儿只是听命办事,庄主之命不得不从;樊军、公孙遥等则说是受了贝小路之邀来商讨正事,兼瞧瞧热闹,却不知这热闹这么精彩,且主角正是卫靖。 卫靖尽管怒极,但主谋逃之夭夭,他也无可奈何,知道当下自己如何叫骂,只是更加丢脸,索性不发一语,跟在众人后头,随著娄牧一行离开总坛地牢,步上早已备妥的大型多马车。卫靖挑了个角落位置,独自生著闷气,大伙儿也不想火上加油,便扯开话题,讨论起闯天门总坛空无一人的古怪现象── “白寨、黑枪帮、青河帮三个头头都在主厅楼上战死,至于黄鱼帮的头头,咱们虽然未见到他的尸身,但他早一日让咱庄主杀得重伤,无法行动,隔天几艘大船都给咱们打沉了,那头头想必也一并沉入河底。然而独独就是那天鹰盟的周彰不见人影,李靡很可能是让他给劫走了。” “庄主派咱们日夜监视闯天门总坛,连日来只见总坛灯火依旧,但往来的人马却日渐减少,昨晚咱们大著胆子潜入一探,发现总坛中只剩少许守卫,咱们擒住了这些守卫拷问,都说长老们领军打土匪去了。” “咱们又在总坛周围向百姓们探问口风,却又说这几日也没见到总坛中有多大阵仗的队伍出征。光是总坛周围几条街,便有三个地下海来的出入口,庄主推测元长老定是心虚,担心自己残杀其他长老的事儿给揭发出来,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便早一步带著总坛人马遁入地下海来躲藏。啊呀……卫堂主尚不知道八长老窝里反这事儿。”娄牧在多马车中滔滔讲著,讲到这元长老残杀其他七个长老一事时,睨眼瞧了瞧缩在最后座的卫靖,见他恶狠狠地瞪著自己,赶紧转移目光,接续说著。 原来当日大扬府一战,天鹰盟一批帮众以宾客身份接应杨仇飞,一阵乱打之下,也有不少天鹰盟众负伤受擒,贝小路认得这些天鹰盟的家伙,在大伙儿将擒获的土匪一一押解捆绑时,便将那些作宾客装扮的天鹰盟帮众私下劫走,一经用刑拷问,自然知道了周彰与元长老同谋残杀其他长老的经过。 公孙遥、樊军尚不知这件事,一听之下可是惊讶不已,曲子燕惊愕之余也有些不悦飞雪山庄独断独行,在闯天门的地盘中擅自将战俘虏去审问,但大伙儿既已站在同一阵线,加上大扬府一战飞雪山庄功不可没,此时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就盼贝庄主能将那干土匪交还给闯天门,让咱们再行审问,或者能问出些新的东西。” 娄牧连连点头,向曲子燕行了个礼,说:“对付土匪不分彼此,咱们心急著想寻回李靡,行事间也不免仓促,可请曲副堂主别见怪。”娄牧又瞧瞧樊军,嘿嘿一笑说:“飞雪山庄先前与天鹰盟那些家伙周旋谈判,表面上与闯天门捣乱,为求逼真,行事举止不免夸张了些,现在倒有些后悔啦。事实上我在云来楼中说的全都是反话,樊兄当真是个朗朗汉子,曲副堂主眼光一流,你二人可是郎才女貌,天成佳偶。” 樊军哈哈大笑,摆摆手说:“这种事情还提什么?”他笑得开怀,倒也没忘身旁的曲子燕脸皮薄,赶紧扯开话题说:“净说我们干嘛,怎不说公孙遥,公孙遥眼光也好,卫靖那堂姐是个好姑娘。” 公孙遥连忙摇头挥手,说:“不……不……” 娄牧问:“怎么不?难道你眼光不好,卫姑娘不是好姑娘?” “不是!”公孙遥本便不擅这些笑谈间的急智应对,只能尴尬笑著:“我的眼光好,中芸当然是好姑娘!” 曲子燕说:“是啊,卫老师的闺女、卫堂主的堂姐当然好,你若说她不好,卫堂主可要跟你过不去了,是吧。”她这么说,大伙儿便又看向卫靖。 卫靖本来听闻元长老残杀其他长老一事,也是暗暗吃惊,正思索间,见大伙儿都笑嘻嘻地看著他,心中不快,脱口便骂:“好,好,你们眼光都好,就我眼光最差,行了吧!”他突觉失言,这么说岂不是自个承认了对象,赶紧改口:“我的眼光遭透了,堂里头一百多个副堂主没一个像人的,尤其是那只贝小猴,平时最爱偷懒,吃喝拉撒就抢第一,畜牲就是畜牲!” 大伙儿知道卫靖肚子里的火气仍然很大,便也没人接话答腔,都憋著笑交换眼神。回到大扬府后,卫靖谁也不理,本想要编排一些戏码带领猴儿操演练习,将他所知诸如以前贝小路在龟王岛上吃坏了肚子掘洞拉屎、二人在大石上轮流换衣、缝制许多小卫娃娃等等她不愿让人知道的丑事演给所有人瞧,却又突然一凛,想到贝小路设计的这场恶作剧,只邀樊军、曲子燕、公孙遥三人,却没邀霸王客栈其他朋友,可不是好心,而是作为要胁,等于是抓住了卫靖的把柄。 卫靖连连暗骂,心想要是让水半天、张三龙、虎哥等人知道他夜里痛哭之事,照著三餐逢人便说,可要让他这猴堂堂主丢脸到家了。 他闷了一晚,无计可施,不吃早餐也不吃午餐,一个人在树上和猴子说话,谁也不理。 “卫靖,你不吃饭那也算了,大伙儿刚才商量如何对付元长老,咱们所有人里就是你最足智多谋,大家想听听你的意见。”樊军笑著说。 “元长老我一个人对付便行了,你们别插手,坏了我的大事。”卫靖哼哼地说。他和娄牧等人赌气,许多情报尚未得知,又不想让病榻上的杨仇飞烦心,一个人闷在树上对著猴子当然想不出个头绪,但他一张嘴仍硬得很。 曲子燕便和樊军两人坐了下来,彼此谈论起来,故意说给卫靖听,曲子燕说说:“我倒觉得贝庄主这计可行。” “计画是成,但就是少了适当人选。”樊军点点头,指指自己:“我不会演戏,到时候一定露出马脚,老实的公孙遥自然更不行,飞雪山庄的人虽然灵巧,但飞檐走壁这等飞贼功夫在地道之中却不好施展。所有人当中,机智果断、身手又好、又对地下海来了如指掌的家伙,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人……” 樊军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卫靖,卫靖朝他做了个鬼脸,说:“这个人就是水半天,你们快带两瓶酒去求他帮忙。” “水半天那老酒鬼怎么成。”樊军见到卫靖听了自己一番吹捧后似乎开心了些,便继续说:“即便是飞雪山庄也不得不承认,大扬府里集这几个条件于一身的,便只有一个人,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曲子燕嘿嘿一笑,说:“可惜这高人隐居树上,不愿过问江湖上的纷扰,却是苦了海来百姓啦。” “谁说没有,我外公也算一个……不过他架子大,要他矫作演戏也是挺别扭的,且他已经病了。”卫靖在树上突然开口,见到底下两人不接话,只是看著他,便又说:“谁说我隐居了,我说过我要自己对付老不死。贝小路又要玩什么把戏?快说给我听,可别又坏了我的大事!” “我记不住那么多环节,你下来,我带你去飞雪山庄囚禁天鹰盟俘虏的藏身据点,让娄牧向你说明。”樊军向卫靖招著手,见他仍然迟疑,便正色说:“小卫,你赌气归赌气,但这事儿不是儿戏,别忘了你爹爹还在元长老手中。”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赌气了?”卫靖哼哼地跳下了树,他心中当然知道此时爹爹处境,若是能和飞雪山庄合力,救出爹爹的机会自然更大些,至少不会像先前各自行事,反落得互相牵制拖累。 大扬府外停著数辆载货马车,正卸著食粮货物,其中一辆马车中坐著华风,悄悄地向走来的樊军等人招手,卫靖这才知道樊军、曲子燕是受了飞雪山庄的请托来说服他,心中不快,独自看著窗外,觉得这马车行进缓慢,便不耐地催促。 第186章 华风微笑地说:“这批载货马车平时就是这速度,快了难免惹人起疑,庄主顾虑元长老或者会派出眼线监视大扬府外人马出入,谨慎些好。” 马车足足绕了一个时辰,才在某个老旧市集里一条窄巷外停下,那市集往常人多吵杂,这些天土匪作乱的消息一传千里,一下子冷清许多。 众人转入窄巷中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小屋一张床下却有暗门,通往地底密道,是一条约莫二十来尺的狭长暗道,两侧有数间小室。 “这地方也是旧时抗匪据点,本来计画要挖得更深,与地下海来相连,但后来没挖成,成了个废弃密室,咱们便借来用用。”娄牧顺口解释。 海来市历经数次匪乱,这类散落各地的防御工事倒是十分常见,众人也不以为意,随著娄牧等来到一间小室外,华风对众人比了个“放低声音”的手势,指指那小室门上的铁窗口。 卫靖等探头去看,只见到里头躺著数人,手脚皆给绑著,身上伤势倒是经过包扎救治,他们双眼让黑布蒙著,看不见东西,双耳处却异常鼓起,卫靖觉得奇怪,仔细一瞧,这才看出他们耳朵上裹著厚泥,自是为了不让他们听见声音。 “里头塞著棉花,外头裹上泥,他们应当都成了聋子,不过还是当心点好。”贝小路的声音在卫靖等人身后响起,这句话倒没有刻意压低,将卫靖吓了一跳。 “好啊,你这家伙……为什么要捉弄我?”卫靖转头见到贝小路身穿白衣白裙,外头披著褐黑披肩,手上还拿著一包蜜饯,津津有味吃著,肚子里压了一夜怒火便烧起来了,他捏著拳头大步走到贝小路面前,向她兴师问罪。 “谁捉弄你了,我是要和你讨论大事,顺便验验咱们飞雪山庄易容技术。你也知道咱们飞雪山庄行动时常需改变样貌,倘若这化妆技术生疏了,行动间便不免危险,我就是知道你眼睛利,才请你来鉴识看看。”贝小路漫不经心地说。 “狗屁啊。”卫靖气恼质问:“请我鉴识为何不直接说?何必装哭哀嚎、编织谎话?” “猴堂堂主眼睛利、耳朵也利、又机灵,就算咱们装哭哀嚎、编织谎话,也瞒不了你啊。”贝小路又将一块蜜饯放入口中,嘿嘿地笑说:“昨晚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没听见你说什么,也没看见你哭,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有得罪,对不起啦。” “怎么你这番道歉让人听了更生气啊?”卫靖怒极反笑。 “卫堂主,你先听完了我的计画,等咱们逮著了元长老,救出你爹爹,你再和我算帐也不迟。”贝小路将蜜饯放入口中,还吮了吮手指。 卫靖冷笑著说:“明明是你捉弄我在先,又想要我帮忙对付八长老,怎么在你嘴巴上转了一圈,变得像是你行侠仗义救我爹爹,我却小家子气地只顾著和你斗气啦。” 贝小路仰起头来,悠哉地哼著小曲,指了指长道末端那小室,招了招手,领著众人走去。 大伙儿跟在贝小路后头步入这小室,只见小室中立著几支木柱,一旁桌上还有几圈皮鞭,地上摆著水桶。 卫靖见那木柱下有些血点,知道这小室是飞雪山庄用来拷问几个天鹰盟俘虏的刑室。娄牧来到那木桌边,拍了拍皮鞭说:“咱们准备了十几条长鞭,就想一条打坏了,还有十来条鞭备用,嘿嘿,怎知那几个家伙皮薄得很,捱个三鞭五鞭,什么屁都放出来了,包括那元长老勾结周彰,袭杀其他长老的事儿。” 娄牧顿了顿,继续说著:“现下元长老躲入地下海来,咱们得下去将那老家伙揪出来。但地下海来曲折辽阔,就不知道元长老藏在哪一层、哪条支道、哪间屋中,咱们飞雪山庄只数十人,没办法搜遍整个地下海来,且在地底可不若地上,若是让元长老的手下发现,四面包围,咱们困在甬道中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嗯?”卫靖心想那地下海来四通八达,岂会没地方躲,当初他流落地底与田鼠帮游击缠斗,也没让田鼠帮抓著。但他转念一想,知道今日地城堂的势力自是远胜当年田鼠帮,现今整个地下海来都在地城堂与元长老的掌控之中,各个出入口皆有闯天门帮众严密把守,倘若飞雪山庄中人在地底给地城堂堵上了,可不比在地上捣蛋时还能够攀墙、跳窗、挖洞、上树、飞檐、走壁,在深长地底里,除了甬道前后,只剩下两侧密室,当真是无路可逃。他心想至此,看看贝小路,见她神色飘移,突然一凛,问:“贝小路,其实你没去过地下海来吧。” “谁说我没去过?”贝小路沉下脸,不悦地说,她顿了顿,补充:“以前奶奶就带我逛过几次,也没什么,黑抹抹的也不好玩。” 娄牧苦笑著向卫靖解释:“不瞒卫堂主,咱们飞雪山庄这十多年来,的确没什么机会进入地下海来,对里头情势、环境,当真是生疏得很。”原来贝老太太在世时,飞雪山庄行事保守低调,没什么进出地下海来的必要,贝小路年幼时虽四处游玩,但唯独对那阴森漆黑、脏乱霉臭的地底一点兴趣也没有,接任庄主之后,更因为心高气傲,不想被人当作是见不得光的鼠辈小贼,行事之余绝不走地下海来。且当时地城堂已掌管了整个地下海来,于地下行穿梭行走,反不如地上方便安全。 娄牧走到了一只铁炉旁,那铁炉中装著半满黑炭,当中还插著一只长杆铁牌,卫靖等都知道这玩意儿是常见的刑具工具,用法是将烧红了的铁牌按在皮肉上烧烙。此时炉中无火,那黝黑铁牌冰凉冷冽。 娄牧神秘地向众人一笑,拿起那长杆铁牌按在自己脸上,嘟起嘴巴,发出一阵“滋滋”叫声,他啊呀呀地叫著,捂著脸背过身去,跟著身子缓缓扭动,向卫靖靠去,突而一转头,脸上竟是焦红一片,血肉淋漓。 “喝──”卫靖惊愕地弹退大半步,随即便明白这是娄牧的易容手法,将假脸皮藏在手中,背过身去时便瞬间贴换上脸。 娄牧向卫靖抖了抖眉毛,跟著蹒跚地走到一旁的乐建身边,乐建夸张一叫,按著娄牧的肩膀说:“他们竟然如此狠毒!” 娄牧沙哑地说:“我……我杀了牢房守卫,哥儿们,咱们逃吧……” “能逃到哪儿?” “去找彰哥,去找长老!”娄牧咿咿啊啊地装哭,摇著乐建的手臂:“要彰哥请驼爷替咱们报仇。” 樊军见卫靖不动声色,便推推他,说:“小卫,你看得出这计谋用意吗?” 卫靖哼了一声说:“不就是假借著刑求拷问,戴上假脸皮鱼目混珠,假扮成天鹰盟那些家伙,再故意逃脱出牢,一路逃到地底下去打探元长老的藏身处。” “天鹰盟在地下海来中有与八长老传递讯息的秘密据点,元长老自当是另藏于他处,就连天鹰盟这些家伙也不知道,咱们易容混在天鹰盟帮众当中,便有机会向地城堂询问有用消息。”娄牧一把摘下脸上那假焦皮,说:“届时只要能将元长老的藏身之处探出,外头早准备好的各路好手得到消息,电光石火地杀下去,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只是咱们对地底不熟,贸然下去可没有十足把握,所以无论如何也得请卫堂主帮忙出份力。” “出份力?”卫靖哼哼地说:“你要我戴上这假脸皮,去地底下找老不死?就算找著了又如何?我们身在地底,要将消息传回地上,这一来一往的时间可不短,怎么个‘电光石火’?” “当然不会只有你我二人下去,届时飞雪山庄大半人马都会同行,却是分成数组跟于其后,见机行事,大伙儿用手势和珠灯暗号传递讯息,只要我将消息报给后头伙伴,再由伙伴们将消息带上外头,可快上许多。”娄牧笑嘻嘻地解释,又补充说:“若是卫堂主不想扮这丑怪样貌,便让我来扮行了,卫堂主和咱们庄主坐镇指挥,也是一样。”娄牧一面说,又从怀中取出各式各样的假脸皮向卫靖展示。 樊军接著说:“是啊,到时候我要第一个下去,就说是捕快抓人,逮著那老狐狸,非得让他尝尝我的拳头。” 曲子燕见樊军摩拳擦掌,有些不安,说:“这计策妙是妙,只是到时候免不了大打一场,若是和神武堂的好手对上,不一定有必胜的把握,于这一点上,飞雪山庄可有应对的妙计?” 樊军拍拍胸说:“大方楼那场架的确是凶险,不过神武堂倒没有想像中那样难以对付。” 娄牧点点头说:“若是李岳和剑王联手相助,神武堂也不足为惧,但李岳却突然失了踪,剑王又一病不起,所以咱们得先找著李岳,再行计画,今早几个庄中弟兄已和公孙遥同行去寻李岳,咱们这两天便静待他们消息,也请卫堂主时常来这儿与咱们相聚,咱们找个理由将那些天鹰盟帮众松绑,让他们说说话,暗中记著他们言行习惯,以免到时候露出了马脚。” “先找著李岳再说吧……”卫靖一脸懒洋洋的模样,无论众人如何探问他,他只推说没意见,与樊军、樊军、曲子燕出了这地底密道之后,找了个借口与他俩分头行动,自个儿在街上闲晃,花了大半晌时间,漫步晃到某处地下海来出入口附近,这儿是三年前贝老太太告知他的三个地下海来出入口之一的“黄梁巷口老屋”,只见那老屋此时已改建成闯天门的临时据点,外头围著一层木栏,有十来个闯天门帮众聚在外头喝酒划拳,偶而有些闲人要靠近那出入口,便都让那批帮众叫骂赶开。 卫靖藏在巷中,探头远远看著那干帮众,一下子脑袋里冒出诸多想法,嘿嘿一笑,他对地下海来的了解远远超过贝小路,对于深入地底探查时的行事计画便也大大不同。 第187章 “怎么?你对我的计画不放心?”贝小路的声音自后响起。 卫靖回过头,见贝小路站在他身后,便说:“你跟著我干嘛?” “你这家伙最爱逞强,我怕你为了赌一口气,一个人闯下去,坏了我的计画。”贝小路这么说。 “我倒怕你扯我后腿。”卫靖冷笑著,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两个伯伯收到总坛的通知,近日内要返回总坛,那老不死离开总坛,却又要我大伯、二伯赶赴总坛,这岂不奇怪?若你是元长老,这么安排,用意是什么?” 贝小路想了一会儿,说:“老贼决定撤离总坛,或许是在派人知会你伯伯之后,临战算计,情势时时刻刻都在改变,这一步棋与下一步棋,未必能接著服服贴贴。或许老贼只是赌赌,赌你这小子会不会蠢到想要将计就计,混在卫家队伍里头找他麻烦,他只要事先安排些伏兵陷阱,便能逮著你这只泼猴,你这泼猴值不了几枚钱,但用来威胁剑王倒是有点用处。” “这点我有想过。”卫靖点点头,又问:“……那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应对?” “先下手为强,我已经打算这么做啦,你方才不是见著了?” 卫靖啧啧几声,又说:“我如果是老不死,定会担心你这家伙千方百计想要对付我。我若躲在地底,你一定会下地;我躲在山上,你一定会上山;我躲在河里,你憋气也会泅来。这么想来,你的计谋也是稀松平常,老不死怎么可能不提防?” “好,那你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贝小路听卫靖贬低她的计画,扳起了脸。 “办法还没想到,不过……”卫靖看看天,又看向贝小路,对她说:“倘若元长老已得了李靡,下一著就是要对付大扬府,现在胡大厨子和雷员外都不在府内,我外公又病了,若是元长老此时出手,大扬府恐怕守不住。” “大扬府,哼哼。”贝小路面露不屑,讥讽说著:“那地方很好玩吗?庸俗到了极点,什么英雄大会,在那地方待久了,英雄都成了狗熊,元长老觊觎那地方,让他拿去好了,守著干嘛?” “呿!”卫靖冷笑两声,说:“你懂个屁,现在各路抗匪队伍都是听著大扬府英雄会发出的号令行事,若是元长老挟著李靡又夺回大扬府,等于夺回了抗匪号令权,咱们这么些天所干的活、流的血,不全都白费了?到头来还是让那老不死全拿了。” “你就是担心你那大扬府,才不敢下去救你爹爹?” “当然不是!”卫靖瞪了瞪贝小路,说:“我要你代我守著大扬府,随侍在我外公左右。” 贝小路抿了抿嘴,说:“凭你这猴堂堂主,也想指使我飞雪山庄庄主?” “啰唆,我管你这么多,你不照我的话做,我就在英雄会晚宴上演猴儿戏,让贝小猴将你在龟王岛上拉屎的模样演给大家瞧。” “王八羔子,我会杀光你的猴子。”贝小路眉头一皱,冷笑著说:“你不怕你昨晚哭哭啼啼的事儿让大家知道?” “知道了又怎样?”卫靖仰起头来,也笑著说:“大家会说卫堂主是够义气,知道朋友有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反倒是那个贝庄主故意假死,不知安著什么心。我逢人就发一个小卫娃娃,就说这是飞雪山庄的贝庄主每天躲在被子里缝的,抱著小卫娃娃睡,梦著了就掉眼泪,还说梦话:‘爱死你了,我爱死你了!’。”卫靖边说,背过身双手反扒著后背,自己抱自己,拧扭著身子。 “去你的!”贝小路怒不可抑,出手疾抓,要去折卫靖手指。卫靖也早料到贝小路怒极了会动手打他,赶紧一蹦极远,朝她做了个鬼脸。 卫靖做完鬼脸,只觉得快意十足,昨夜让贝小路设计捉弄,本让他丢尽了脸,但此时与贝小路单独对峙,情形却又不同,毕竟贝小路性子高傲,脸皮薄了许多,他拚著这点,口无遮拦胡乱嚷嚷,倒让贝小路难堪得很,略微报了昨晚捉弄之仇。 贝小路不再答话,转身没入巷子。 “……”卫靖看著空巷子发了一会儿楞,绕回原先那远远观望黄梁巷口老屋的街口,思索了半晌,在地上随手捡了些沙土乱抹上身,还在废篓子中翻出一些断绳索,随意缠绕在臂上,正要出去,想起什么,又突而停下脚步,将腰间钱袋解开,只留几枚铜板在身上,其余的银钱都扔入了一旁的篓子中,跟著又取出八手,蹲在地上拨弄半晌,这才起身步出巷子,往那地下海来的出入口走去。 “滚滚!地底已经封了。”那些看守的闯天门帮众一见到卫靖过来,就大声骂他。 “各位大哥,是我表哥要我来帮忙做事的!”卫靖含混说著。 “做个屁事,你他妈找打!”一个帮众恶狠狠地说。 另一个帮众随口问:“你表哥是谁?” 卫靖随意编了个名字,接著说:“我表哥是天鹰盟的弟兄,说在海来市干大买卖,要我帮忙采臭草。” “你会采臭草?”那帮众接著问。 “我在百叠屋村数里外的地底下采过两年,后来跟著干爹卖药,听表哥说现在地底人多,臭草贵得很,我想干爹的药铺生意差得很,便来帮忙看能不能赚些外快贴补家用……”卫靖拉拉杂杂编些生活琐事。 那帮众听得不耐,挥手要卫靖住嘴,顿了顿又说:“这儿没人认识什么天鹰盟,不过底下是缺苦力,你想去就去吧。” “谢谢各位大哥……”卫靖连连抱拳点头,乐不可支,跟著就绕过木栏,往那老屋里走。他本计画死皮赖脸也要下去,倘若这干守卫硬不放行,便装疯子硬闯。 但他胡言一番,倒是猜中了地底人多,当真欠缺采草人,他瞎编的那些生活琐事,倒也有模有样。 “等等,你身上可有携带兵械?我问你,那臭草要怎么采?”一个帮众见卫靖就要进屋,突而发问。 “怎么采?”卫靖转过头看看他,摊了摊手回答:“就这么用手采呀。不过可要留意不能伤了根,臭草的根损坏,采下来也活不长,臭草生得慢,不好养呀。” “搜搜。”那帮众朝其他伙伴使了眼色,三五个人围了上去,在卫靖身上掏掏摸摸,找出了八手,左右翻看,那帮众问:“这啥玩意儿?” “这是采臭草的工具,你瞧。”卫靖接回八手,扳出一只铁匙,说:“这东西是吃饭的玩意儿,喝汤用的,不过在地底用来掘土也十分方便,用锄子容易伤了草根。” 跟著他又扳出一只小叉,说:“若是土太硬,得先将土拨松,不然草一拔,根还留在里头,那怎么行。” “这是梳头发的、这是扒耳朵的……这玩意儿在外地流行呐,一把二十银。”接著卫靖又拨弄出几样东西,一一解释,他见几个帮众对八手十分有兴趣,一副想占为己有的样子,灵机一动,便说:“这是我表哥托我买来,说是要送给他大哥,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我表哥是独子,又哪里来的大哥了,哈哈……” “行了,你去吧。”那帮众点点头,不再多疑,挥挥手要他下去,还补充一句:“去十四街找姓黄的,他会安排事情让你做。” “谢谢各位兄弟。”卫靖将八手收回怀中,转身进屋,原来方才他在巷中摸摸弄弄,正是将八手上那些刀刃兵械全拆了下来,将常用的月儿铁刀刃和钢钩藏在身上,将其余小弓、锯子之类的器械藏在巷中的篓子里,再换上一些琐碎道具,以防让人搜身。 远处的巷口,贝小路又探出了头,看著老屋方向,她见到卫靖进屋,急得跺了跺脚,这才匆匆返回囚禁天鹰盟帮众的地道密室。 “有李岳的消息了吗?”贝小路随口问。 娄牧莞尔一笑,答:“当然没有,才这么一会儿时间……” “叫大伙儿准备一下,弄几辆马车,咱们回大扬府。” “什么?”娄牧面露不解。 “我另有要事。”贝小路来到那刑求小室,在那些摆放道具、飞镖的杂物箱中翻找,回头对娄牧说:“这两天轮流派弟兄监守大扬府四面大街,水路也要防,若是瞧见古怪家伙,抓了拷问,若是人手不足,便找曲副堂主、樊捕快帮忙。” 贝小路顿了顿,又说:“你再向曲副堂主讨块地方,用来囚禁天鹰盟那些家伙,计画照旧,但我没回来之前,不得轻举妄动。” 娄牧点点头,又说:“庄主怎么说,做属下的自然照办,不过那大扬府不是卫堂主的地盘,他甘愿将自个儿的地盘让给庄主指挥调度?” “是啊。”贝小路将一叠假脸皮收入怀中,又取了一袋飞镖挂在腰间,沉思半晌,再多挂上一袋,跟著在几只箱中翻翻找找,挑拣了各式各样的药罐子收进随身暗袋。 “庄主……”娄牧忍不住问:“莫非是卫堂主咽不下这口气,硬是想抢在前头独自行事?” “这也没什么,那家伙本来就任性得很,他已经进地下海来了。” “什么!”娄牧略感惊讶,又说:“庄主,莫非你也……” “他有本事下去,我难道不行?”贝小路若有所思,站起身来,淡淡地说:“你带弟兄回大扬府,无论如何,大扬府绝不可失。” 第四十四章七街 “啥?你要帮忙采草?”一个中年汉子睨著眼睛看著卫靖。 “是啊,黄梁巷口的人要我来十四街找姓黄的,安排事情让我做,我采过两年草,后来帮干爹顾药铺……”卫靖一脸痴傻模样,咧开嘴巴,口沫横飞地解释,将方才向那批看守出入口的帮众编织出的一番话照样说了一遍。 第188章 “好吧,现在地底下正缺人,你让小朱带你下去吧。”那汉子点点头,招来了小朱,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足足比卫靖矮了一个头,手脚倒是俐落,他应了几声,就要招呼卫靖往十四街深处走,在那儿有通往地底三层的通道。 “等等!”附近几个地城堂的守卫喊著,阻住了小朱,同时埋怨那姓黄的汉子说:“不是和你说过,就算是请顾帮手,也得细心留神。” 那汉子不耐地辩驳:“地下海来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臭草不够用呐,底下缺人缺得紧,这小子肯下去帮忙,你们还要刁难?” “就是要刁难。”“非刁难不可!”几个地城堂帮众将卫靖揪了回来,上下打量一番,跟著将他押入一旁小室,喝令说:“将衣服脱了。” “咦……脱衣服做啥?我不记得采臭草还得脱衣服呀……”卫靖慌张问著。 黄姓汉子催促说:“他们要你脱衣服你就脱衣服,他们怕你身上藏著东西,赶快让人检查完,好下去帮忙。” “藏什么东西啊?”卫靖一面问,一面将上衣脱了。 地城堂的帮众接过卫靖的上衣,翻看检查,卫靖昨晚一夜惊魂,可没心情洗澡,方才在巷子里又刻意以水沟污泥、地上沙土在身上沾抹,一件上衣自然是污秽肮脏,那地城堂的帮众胡抖一阵,只抖出八手和一只装有几枚铜钱的小钱袋,便将脏衣扔在地上,又说:“裤子也脱了,还有鞋子!” “真是难为情。”卫靖唉唉嚷著,心不甘情不愿地解下裤子和鞋子,任那帮众检查。 “什么东西这么臭?”一个帮众检查卫靖鞋子,怪叫一声,将那鞋子扔在卫靖身上,气骂:“你踩狗屎!” 卫靖委屈地说:“海来的狗真恶,在我的鞋上拉屎,我已经擦得很干净啦……” “呿,傻蛋!这什么玩意儿?”另一个帮众拿著八手质问卫靖,卫靖也依样解释了一遍,他往地底走时,也顺便抓著土石将八手抹得更加脏污,此时将工具一一扳出,一干帮众也没太大兴趣。只听得那姓黄的汉子不悦地催促:“行了吧,别欺负他了,让他下去帮忙吧,不是说今儿个还缺一百株臭草?” “去吧、去吧!”一干帮众一哄而散。 卫靖穿回衣裤,将八手和钱袋收好,他要装得逼真,还将散落的一枚枚铜钱拾回,这才跟著小朱往这十四街深处走。小朱性情开朗,沿路还安慰他:“别理他们,就会欺负人。”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卫靖咧开嘴傻笑,从他自黄梁巷口老屋那出入口下来至今,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留意到地底一层所到之处,全都是地城堂的堂众,偶而才有少数旧有住民经营的店铺或是杂货摊子,店铺里头的客人,也大都是地城堂堂众。 他跟著小朱走了许久,来到通往地下二层的通道,只见也有一批地城堂守卫把守,地下二层比起以前倒是热闹许多,聚满了人,却十分安静,卫靖知道这些人大都是过往地底一层的住民,让地城堂赶下了二层。 尽管地下二层的光线更加昏暗,卫靖还是注意到这些住民一个个无精打采,像是失去了生息希望一般,大都安安静静地蜷缩在角落,就算是三五群聚的小孩子,也不像以往的他在二十三街四号支道带领的那批孩子一般活泼,而是懒洋洋地蹲成一圈,不知讲些什么。 “唉,地底人太多了,臭草不够,住在底下的人,身子大都不行了。”小朱叹著气说。 卫靖点点头,与小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下,知道八长老成立了地城堂严厉监管地下海来,前阵子地下海来涌入更多人潮,地城堂为了方便管制,将地底一层大部分的住民全赶下了二楼,这人突然增多,能够将污浊空气转成干净空气的臭草便不够用了。 一些采草人为了采集更多的臭草,纷纷深入那些更加险恶的区域,尽管是暂且能够采得所需臭草,但风险也增加许多,不少采草人让地底鳄鱼吃了,或是让毒蛇咬死,或是让毒虫螫死。 “你说你以前采过草,是跟著谁?”小朱随口问。 卫靖想也不想地应著:“以前我跟著王二兄弟,后来他出了意外,死了,我自个儿采了一阵子,让人欺负,人人都说我踩进他们地盘,那便干不下去啦。” “是啊,以前底下那些人是有区分地盘,斗得可凶啦,现下倒好,全由地城堂接管啦,咱们只要尽力去采就是了。”小朱无奈地说。 “我记得那臭草生长不易,这么个采法,草很快就没啦。”卫靖问,他沿途中见到有些地城堂帮众将一些枯萎的臭草随意乱扔,他知道这些家伙并没有长住地底的经验,不懂得照料这些臭草,新采来的臭草寿命缩短许多,臭草的需求量也更大了。 “他们又不是一辈子住地底,有没有草,他们才管不著。”小朱说到这儿,哼哼地冷笑。 卫靖虚应了几声,看著甬道中拥挤而虚弱的住民,心中愈加愤恨不平,心想闯天门这么个搞法,不出半年,这些地底住民大概便撑不住了。 他跟著小朱来到通往地底三层的楼梯口,这儿也有些地城堂的堂众把守,两人在漫长楼梯走了一阵,见到十来个汉子蹲在楼梯间歇息,他们身上大都带著让毒虫噬咬的新旧疤迹。 小朱见了他们,便问:“好呀,你们在这儿偷懒。今日上头要的臭草齐了没?” “还差一半,采是采著啦,等著送上来。”几个采草汉子呢喃埋怨著:“咱们花了整整两天才采著这些,没吃饭、没睡觉,现在再没力气啦,咱们都要让这楼梯给累死啦。” “阿喜,你今儿个第一次干活,便将这十来捆臭草扛上去吧。”小朱喊著卫靖告诉他的假名。 “好呀,有事情做了!”卫靖二话不说,左手挑著三捆臭草,右手挑著三捆臭草,转身上楼。这些臭草根部都裹著湿土,一口气扛上六捆可不轻松,便连卫靖也觉得略感吃力,回到地底二层时也已气喘吁吁,小些片刻又下楼去,反覆上下数次,这才将十来捆臭草全搬上地底二层 “辛苦你啦,阿喜。”小朱将一块饼扔给了卫靖,卫靖张口吃著,只觉得口干,向人讨了水喝,见到那些采草人累得瘫在地上便睡死了,这才起身活动,向小朱说想要四处瞧瞧,看能不能找著旧识。 小朱摇了摇头说:“不成不成,你以为工作完啦,真那么轻松,咱们也不会这么缺人啦,咱们还得将臭草搬到上头。” “呃!”卫靖一听可也愕然,心想方才将这十来捆臭草从地底二层半搬上地底二层,便这么累人,若是还要搬到地底一层,可真要瘫了。 “别看我,怎么样,现下可比你当初采草时更折磨人了吧。”小朱嘿嘿地苦笑,从肮脏小室中拉出一辆破板车,将一捆一捆的臭草放上板车,又怕积得太多压坏了臭草,便与卫靖一人背著四捆,两个人拉著载满臭草的板车,往地底一层前进。 沿途小朱歇息了数次,起初卫靖假扮这痴呆傻瓜,见到小朱累得倚墙歇息,便也佯装累极了的模样,以防露出破绽,但当他们将臭草运至楼梯处,一阶一阶地向上走时,即便是卫靖也累得咬牙切齿,后头的小朱更是满额汗水、连连喘息,呢喃著若是挣得了多少钱,定要到地上找姑娘开心。 “阿喜,你去过酒楼没有?”小朱问。 “去过……”卫靖随口回答:“没什么意思,酒也没特别好喝,饭菜普普通通。” “哈哈,傻瓜,去酒楼不是去填肚子的。”小朱喘吁吁地说:“里头的姑娘美不美?” “不美,凶得很,还会拿扫把赶客人,多要碗饭都不行。”卫靖胡乱回答一通。 “我看你不是错将酒楼当食堂,就是将食堂当酒楼了吧。”小朱呵呵笑著,脚下一滑便要向后摔跌,卫靖即时拉住了他,两人精疲力竭,只好停在楼梯间歇息,恢复了些许力气才继续向上。 他们来到了地底一层,工作仍未完,必须与其他人一同整理臭草,摘去枯死的叶子,将臭草装盆,分送至各处。卫靖以前也曾采过臭草,且在地底居住过一段时间,干起这活儿倒不含糊,他虽疲累,但倒是暗暗窃喜,他本想四处溜达,私下探查,但此时想来以采草下人的身份搬运臭草,沿途探查起来更加光明正大,便不会惹人怀疑了。 卫靖一想至此,自觉得意,心想贝小路绑了天鹰盟帮众费心算计,不过便是要混入地下海来,自己单枪匹马,不也顺利进来了。 卫靖知道贝小路尽管足智多谋,但终究是心高气傲,算计之间不仅求胜,还总是想做得风光漂亮,便如同大闹八仙楼、飞鸳劫李靡一般噱头十足。像自己这样装傻蛋、扛臭草、踩狗屎、脱光了任人搜身之类的难堪举动,贝小路连考虑都不会考虑,如此一来,行事之余便显得绑手绑脚,不像自己此时这般顺利自在。 “阿喜,你认得路吧,将这批草从十街一路发到二十街,每个街口搁上两盆,自然有人会取去用。”小朱这么吩咐,自己则与另一个伙伴拉著两辆板车,转往另一个方向走,还不停揉著酸疼的腰,尽管他手脚俐落,但终不像卫靖年轻且久经锻炼,这么一整天运送臭草,也是折腾得很。 “朱哥,你上楼时方才扭著了,现在歇歇,这两车草也让我替你送吧。”卫靖大声唤著,他早已发现在分装臭草时,小朱那两辆板车上的臭草,都是品质较好、枝叶茂盛的。 “你倒有心。”小朱回头苦笑几声,摇摇手说:“我还真想你替我送,可惜这批草是高级货,可得慎重点,要是出了乱子,咱们可担待不起。” 第189章 “哈哈,也对,要是出了乱子,咱们就没饭吃了。”卫靖装出一副恍然明白的表情,大力点著头。 “何止没饭吃!”小朱作势在脖子上划了划,瞪著卫靖说:“新朋友,记住,在这地下一层说话、做事都得更加留神当心,搞砸了可不好过,记住!” 卫靖连连答应,看著小朱与伙伴费力拉著这批品质较好的臭草远去,心中更加笃定这批草定是送往元长老所在之处。 他不再多想,也拉起板车,将品质较劣的臭草送向小朱吩咐的地点,一连送了三条街,却在前往第四个地点时,突而掉转车头,弯进一处转拐通道,加快步伐,想赶上小朱。 地下海来蜿蜒曲折,除了数十条大街之外,尚有无数小道互相连结,卫靖在地下海来居住的时间不长,但他记性甚好,且当时为了替老许送货、与田鼠帮争斗,倒也当真花费心思用功钻研过地底路线,他以小朱动身时的方向大致推测出几条街,抄著近路追去,许久之后,终于在八街赶上了小朱。 卫靖在八街暗处的小支道中伏下身子,佯装捡拾掉落地上的随身物事,偷偷看著拉著板车经过的小朱等。 卫靖摸著底下,自脚下那沾有狗屎的鞋底隔层中抽出月儿铁刀刃,俐落装回八手,又自另一个鞋下取出钢钩装上。 他抹了抹手,探出头看,见到小朱和另一个运草工人在七街街口停下,七街街口外守备严密,除了地城堂的帮众之外,还有若干神武堂的卫士,小朱离街口甚远之时,那些帮众便上前盘问,领著小朱一同进入七街。 卫靖心想小朱在地底运送臭草应当也有一段时日,连他都得受此严密监查,自己一个陌生家伙想要假借运送臭草的名义混入七街是不太可能。 卫靖歪头思索,想地下海来就属六、七、八街最是热闹,街里有不少较为宽阔的大室,以往都是热门店铺,且这几条街中有好几个通往地上、地下的出入口,元长老选择藏身此处,当是看中这区域四通八达的优势,不怕让人截断去路。 然则在这当下,四通八达却也有其劣势,卫靖专心思索好半晌,脑袋里已经有了好几个能够进入七街的岔道分支,他将板车中的臭草一一挖出小盆,随手以麻布捆著,绑在背上,转入其他支道,细心留意四周,若是碰上守卫盘查,便说自己是送草工人,一脸痴傻地向那些地城堂的守备问路,还大力拍打著自己额头,笑著说:“这地底全长得一样,就是记不住,妈的!” 许久之后,卫靖在八街某条支道中推开了一扇木门,里头臭味四溢,那是公用厕所,当中以布幔、竹架隔成数小间,每间底下都是满满的臭屎,卫靖闭著气进入一个小隔间中,用脚踢了踢那隔间中,墙壁角落上一片木板,见没回音,便伸手拨动。 木板后头是个阴暗暗的小洞,卫靖蹲下身去,钻入这小洞,这小洞本是七街一条支道在开挖之时偏了方向,一路挖到了八街支道。 卫靖以往在地底往返送货时,时常四处溜达,心中记得不少类似的隐密小道,他钻入这漆黑洞穴,摸索半晌,这洞穴的末端同样是一大片木板,且木板缝隙还透出微弱光线,卫靖嘿嘿窃笑,回想某次送货途中,偶然间发现这两街相连的暗道,便躲在洞穴中,发出怪声吓唬那些进来拉屎的人。 从缝隙向外看去,同样也是几支竹竿盖著破布作为间隔,卫靖揭开木板进入七街里的公用厕所,在一张有人使用的布幔边等候半晌,待里头那个拉完屎的地城堂众步出时,拍了拍他的肩,待他回头,一把掐住他的颈子,同时猛一拳捣在他肚子上。 这帮众让卫靖掐住了脖子,口不能言,肚子中一拳,只觉得胃肠翻腾,双腿一软就要倒地,跟著,卫靖按著他脑袋撞上土墙,将这帮众撞得晕死过去。 卫靖二话不说,将这帮众拉进洞穴,将木板带上,他在洞穴中七手八脚将这帮众全身衣裤鞋子脱了,套在自己身上,跟著,解下肩上臭草,用绳索将这帮众手脚捆实,又在他口中塞了一株臭草,这才拍了拍他的脸,将他打醒。 “你老实说,是谁派你来的?”卫靖在那帮众耳边低声探问。 这帮众茫然无措,只见四周漆黑一片,突而觉得手腕剧痛,想要叫喊奈何口中塞满了臭草,跟著又是一阵剧痛,痛得全身狂颤,这两下剧痛是卫靖将他腕骨弄脱,随即又接上。 卫靖掐著这帮众颈子,又抓著他手腕,刻意压低声音,沙哑地问:“我问你话,你就回答,是谁派你来刺杀长老?” 卫靖这么一问,可将这帮众吓得魂飞魄散,想要摇头,却又让卫靖掐著,他急得眼泪都要淌了出来,只能含糊地说:“不……不……” “你不是刺客?”卫靖问。帮众狂点头。 “长老神机妙算,早得到消息,飞雪山庄刺客已经潜来,伪装成地城堂中人,在厕所里以暗号沟通,佯装放屁三声作为辨识,你不是刺客,为何使用刺客暗语?” 原来卫靖方才蹑手蹑脚揭开木板时,正好便听见这堂众拉屎时响屁连连,此时便是故意这般诬陷他,这帮众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辩解,只能连连摇头。 “嗯,你是说我诬赖你?”卫靖佯装发怒,掐著这帮众颈子施力更重,见那帮众先是点头、又是摇头,便对他说:“你应该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咱们职责便是保卫长老安危,即便是错杀一百,也不轻易放过一个……” 这帮众一听,登时双眼一翻,又要吓昏,卫靖便在他耳边说:“不过算你走运,落在我的手上,我倒是讲道理,报上你的大名,我出去探探,若其他地城堂伙伴认得你,就代表你不是刺客。” 卫靖这么说,掐著这帮众颈子的手稍稍放松,将耳朵凑上,知道了这帮众叫作吴三,绰号却是小二,他又向小二探问了在这地底熟识朋友的面貌长相和平时所负职责,小二在地城堂中只是个小喽啰,平时负责打扫七街所有主、支道中的厕所和照料臭草。 “这样好了,我给你个机会证明你不是刺客,你就在这儿埋伏,若是待会还有人进来,你竖起耳朵仔细听,若是有人连放三声响屁,就是飞雪山庄的刺客,你便也以三声响屁回应,惹他注意,让我藉机逮他,若是逮著刺客,你就算是洗脱嫌疑了,你干不干?”卫靖这么问。 那帮众连连点头,卫靖又说了一些威胁恫吓的废话,才将这帮众双眼蒙上,跟著揭开木板,出了厕所,此时他身上穿著小二的衣服、戴著小二的头巾、颈上挂著小二的姓名木牌,还有一柄小佩刀,这些都是地城堂中惯常的样貌装扮。 在这地底由于光线较暗,所地城堂堂众身上都带著识别阶级、姓名的木牌作为辨识,卫靖方才问清了小二熟识朋友的姓名面貌,此时胆子也大了许多,知道在这七街当中,除非是撞见小二的朋友,否则人人都绑头巾、挂名牌,他推著板车载著清扫工具,四处清洁厕所,也没人认得出他来。 卫靖提著小二平常惯用的清扫工具,拉著板车,板车上正是先前小朱早一步送来的品质较佳的臭草,卫靖逐街打扫厕所,替厕所换上新的臭草,一路从七街的十六支道,一直到了第五支道,只见到第五支道外头骚骚乱乱,挤了数十人,都是无双堂的人马。 无双堂人马当中一个带头帮众大声嚷嚷:“长老有令,说是救回了帮主,要咱们连夜赶来护卫,怎地你们这些家伙倒摆起架子给我们瞧脸色?” 卫靖与其他地城堂帮众远远观望,只见另一边地城堂守卫个个面面相觑,却硬是不放行,无双堂的人马当中一些耐性差的,纷纷叫骂起来。 那带头帮众大骂几声,跟著回头说:“雄爷,你瞧他们这架子当真不小。” 原来这批无双堂是鲁雄一派,鲁雄脾气向来火爆,此时脸色也难看得很,却忍著不发作,只是沉沉地说:“回报的家伙还没来吗?” 又过了一会儿,赶来回报的地城堂帮众是个小头目,连连向鲁雄赔不是,又大声斥责著不让放行的几个地城堂守卫,这才领著鲁雄进入这七街中的第五支道。 瞧这批无双堂的家伙趾高气昂地进入五号支道,其余地城堂的帮众倒是忿忿不平,暗暗骂著,卫靖便拖著板车跟在后头,五号支道那批守卫见了卫靖,露出了狐疑的神情,卫靖便说:“还剩下几株新鲜臭草,让我全摆进厕所里吧,瞧那些家伙嚣张模样,拉的屎定是极臭,他妈的。” 守卫听卫靖这么说,便也点头附和,说:“这倒是,无双堂的家伙,刚才受了气,定要故意拉屎发泄啦,臭草多些好,不然咱们要用厕所时可倒楣了。” 卫靖拉著板车进入第五支道,远远跟在无双堂帮众身后,无双堂帮众一路上高声调笑,果真在厕所外围成一排,人人抢著撒尿拉屎,卫靖跟在这批无双堂帮众之后,默默清理著这批帮众留下来的大批屎尿,无双堂帮众们拉完了屎,继续向前,在支道中段又给拦了下来,这次的守卫却不是地城堂那干杂鱼,而是神武堂卫士了。 无双堂帮众又嚣叫起来,却见鲁雄扬起手,示意他们闭嘴,这才止住了声。 “帮主情形如何,身子可安好?”鲁雄向走来的驼神拱了拱手。 驼神点点头,侧过身子,向支道末端一指,说:“帮主十分欣慰,鲁副堂主可是第一个来的。” 鲁雄面露喜色,向那支道末端看去,作势要解下背上的大锤。驼神立时说:“帮主吩咐,鲁副堂主可不是外人,无须这般多礼,和我来就是了。” 第190章 鲁雄点点头,领著两三个心腹随从,向那支道末端走去,他随著驼神进入一间宽敞大室,这大室本来是地下海来少数热闹大店,此时已改成了寝室模样,奇qisuu.书室中一面有张大床,床上帘幔垂著,隐约看得见床上端坐著一个人影。 “帮主,姓鲁的来得晚了,请帮主责罚!”鲁雄一见那人影,立时单膝跪地,大声说著,他语末不禁回头,看了看驼神。 驼神低头说:“鲁副堂主,帮主病了,无法下床回礼,请你别见怪。” “是、是!”鲁雄还想讲些什么,驼神又说:“帮主要亲口交代一些事儿,大伙儿都是同门兄弟,在这当下也无须多礼,去和帮主聊聊吧。” “没错。”鲁雄连连点头,起身几步走到床边,隔著布幔见到后头那人影挪动了身子,却没下一步动作。 “帮主……”鲁雄是急性子,忍不住伸手揭开布幔一角,本来张口要讲些客套招呼,此时却惊讶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见到床上坐著的是一个枯瘦老者,双眼已盲,口唇溃烂,只能无助地蠕动身子。 “喝──”鲁雄大惊失措,登然转身,却见到驼神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一步,他想也没想,手按上后背,却来不及取下大锤,驼神的弯刀已经自他肥满下颚贯入,直至脑中。 鲁雄瞬间便死,壮硕的身子登时塌垮,他那几个随从却自左右架住了鲁雄双臂,不让他往床上倒。 驼神将刀抽出,在鲁雄身子上抹了抹,放回腰间刀鞘,他瞧那先前带头与七街守卫叫嚣的无双堂帮众满心期待地看著他,便说:“你叫什么?” 那家伙赶紧说:“我叫钟至友。”驼神点点头:“恭喜你了,钟副堂主。” 这叫钟至友的帮众听驼神这么说,忍不住喜色满溢,握拳低呼一声,向其他三个鲁雄的随从使了个眼色,大伙儿七手八脚地在鲁雄身上翻出无双堂副堂主的令牌,钟至友将这令牌紧紧抓在手上。 “来的这批人中,多少是鲁雄心腹?”驼神问。 钟至友一愣,诡异地笑:“表面上,大伙儿都是鲁……前鲁副堂主的心腹,不过,当中有三成与我更亲近。” “将不是你的人都喊进来。”驼神这么吩咐。钟至友立刻领命,出了大室,赶回支道中段,向其他帮众下令:“帮主另有吩咐,需要一批能手干一件事,点到名的解下兵刃,随我去面见帮主。” 钟至友大声地说,他本便是无双堂鲁雄势力当中的第二号人物,大伙儿对这号令自是不疑有他,被点著名的还沾沾自喜,赶紧解下了腰间佩刀,得意洋洋地随著钟至友赶去那大室。 三十来人一进大室,便见到鲁雄的尸身瘫软在地上,只听见钟至友在后头催促:“快扶鲁副堂主起来!”大伙儿想也不想,全拥了上去,将鲁雄翻过身来,只见到他浑身浴血、下颚处是一个大大的血洞,尽皆愕然。 驼神拦在这大室门边,双手缓缓扬起,一双弯刀斜斜指著两端。 这三十来人此时仍然不知情形如何,少数反应快的已瞧出不对,向那站在驼神身后的钟至友喝问:“钟至友,鲁副堂主怎么了?”他还没问完,驼神已经窜到了他面前,一刀横去,这出声喝问的帮众,脑袋便已落地。 “哗──”其余的帮众手无寸铁,一下子向四周轰散,钟至友凶狠一笑,向另外两三个随从使了个眼色,大伙儿纷纷拔刀,加入战局,痛杀一阵,转眼间这三十来人都命丧于此,将这大室染得通红一片。 “你还记得长老如何吩咐?”驼神甩著弯刀上的血。 “记得。”钟至友立时应答,来到鲁雄尸首身旁,伸手进他怀中掏摸,摸出了无双堂副堂主的令牌,拿在手上,满心期待地看向驼神。 驼神自怀中取出三卷纸轴,说:“我不识大棠字,你自个儿选,看仔细,别拿错人了。” “是!”钟至友连连点头,上前一步来到驼神身前,恭恭敬敬地看著驼神手上那三管小卷轴,瞧见了自己名字,欣喜地取过,揭开一看,是一张华美绣饰的总堂旨令,内文是将鲁雄升任为总堂副堂主,自己则代任无双堂副堂主的号令,另外两份,自是秦孟先、满全利,与其二人代理副堂主的升任旨令。 “姜又常是一号人物,姓何的听说是个草包……”钟至友郑重地将旨令卷轴与副堂主令牌收入怀中,暗暗思索著方才接递卷轴时所见的另外两个代理人的名字,心中各式各样的念头已经升起,便不知那姓姜、姓何的两个新副堂主能耐如何,会和他成为朋友,还是敌人? “你回去将接任鲁雄之事办好后,尽速回报,别拖慢了长老大计。”驼神催促。 “是!”钟至友领命离去,突而想起什么,又问:“听长老传话说马副堂主已死,那代马副堂主之位的又是何人?” “一个姓周的。”驼神随口回答:“是个厉害家伙。” 卫靖在厕所中,也已听见了远处支道末端传来的厮杀嚣叫声,心中惊异莫名,只见到钟至友领著十余名无双堂帮众趾高气昂地离去,他见这批无双堂来时有数十人,去时却只剩十来人,心中登时有了几分谱儿。再跟著,便是地城堂帮众来来往往,有些进了厕所,见卫靖还在清扫粪尿,便催促著他:“别管这些屎了,上头吩咐先去处理里头,唉,下手真狠,本都是同门兄弟不是吗……” 卫靖便这么随著一批地城堂众进入那大室,他经过驼神身旁时,撇开头、屏住气息,就怕让驼神认出,一进大室,见里头躺著数十具死尸,室内一些凹凸不平的洼处,都积著鲜血,满室通红。 一干地城堂的帮众尽管知道是早已计画好的事儿,此时却也不由得额上冒汗。卫靖自是更加骇然,尽管他没亲眼瞧见驼神杀鲁雄,但此时见这场面,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总算想透元长老应当是打著帮主名号,诱骗无双堂副堂主前来面见帮主,却让驼神下手杀人,将无双堂副堂主杀去后,再安插事先埋伏好的人来接任副堂主,本来与元长老对立互制的无双堂,便这么落入元长老掌控之中。 “动作快点,下一批随时要来。”一个脸上戴著一张黑皮面罩的神武堂侍卫厉声斥喝著几个地城堂小头目。卫靖曾伴在李靡身边些许时日,对向来神秘的神武堂众倒有些认识,此时听这家伙口音,脑中便有个大致印象,知道这人与驼神熟稔,算是驼神的得力助手,此时他脸上蒙著黑皮面罩,想来应当是在大方楼一战中受过重伤,脸上有著可怖疤迹。 卫靖便也随著一干地城堂帮众加快动作,将尸体一一拖出,叠上板车,清理著室内一些断手断脚,卫靖来到大铺边,将一具死尸从床底脱出,看那死状,应当是负伤后欲往床底逃,却又中剑身亡,卫靖拖拉之际,见那大床布幔后尚有人影,他怔了怔,轻轻拨开布幔,瞧见了里头那半死不活的长老模样,不由得倒抽一大口气,他虽然知道了元长老杀害其他长老,却可没想到还以残暴手段虐待未死长老,其心恶毒,难以想像。 他放下布幔,心惊胆战地继续拖运尸首,这数十具尸首一下子便已搬出,但满室的血迹一时却难以除尽,外头又骚动起来,都说:“来不及啦!无双堂秦孟先来了。” “别管这里了,上隔壁去!”那戴著黑面罩的神武堂侍卫大声催促著。 大伙儿将床上那半死不活的长老抬出,搬至隔邻另一间大室,推开门,大伙儿还不忘拿著破布将鞋上血印擦去,这才进去,这大室里头的摆设与隔邻大室相差无几,同样有一张大床,床上垂著布幔。 大伙儿忙著替这间房挂上珠灯、铺上桌布、摆上茶具,将长老摆放上床,让他躺著,卫靖知道这举动自然是想故技重施,将秦孟先也骗入杀了。 卫靖则是趁著大伙儿手忙脚乱之际,顺手扫倒方才挂上墙的珠灯台,灯中的夜明珠落下,在地上弹了两弹,几个帮众手忙脚乱地去追那弹动的夜明珠子,卫靖便趁著室中光线闪烁昏暗时,闪身来到床边,俐落滚入床下。 地城堂几个家伙手忙脚乱地将夜明珠子终于放回灯台中时,卫靖已听见外头隐隐传入的谈话声音,跟著便是一阵脚步声,秦孟先与驼神先后进入这大室。 卫靖伏在床下,见到秦孟先的双脚走至大室门边,可是又紧张、又是期待,他有些好奇驼神如何杀秦孟先,却又非常想破坏元长老的计画。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外头又传来新的通报:“无双堂满副堂主到!” 卫靖一惊,随即想通,知道元长老发出号令,同时通报三个副堂主前来面见帮主,这三人为了争抢堂主之位,明争暗斗已久,收到号令当下便纷纷动身起程,都怕动作迟了,让帮主留下坏印象,这才因此几乎同时到达。 “秦副堂主远道而来,不妨先用酒菜。”神武堂那戴著黑皮面罩的侍卫这么说,领著秦孟先进入大室,驼神则又去迎接满全利。 卫靖伏在床底,只能见到秦孟先的腰身,他稍稍将脑袋伸前些,见到秦孟先的胸口,便不敢再伸,深怕让这多疑的家伙发现。秦孟先仍伫于门边,见到大室中的床上布幔后头的人影,试探地问:“床上之人可是帮主?” 黑面罩侍卫说:“帮主经过大难,身子微恙,现下恐怕还睡著,得待驼神副堂主前来亲自唤醒他。”秦孟先点点头,静静地不吭声,伫于门边等候。 卫靖在床底下见不著秦孟先几个随从面貌,但却见著那几个随从右手都微微抬著,一副随时拔刀的模样,秦孟先面向室内,背著他们,卫靖倒是替秦孟先捏了一把冷汗,就怕他那几个想来应当已让元长老收买的随从突下杀手。 第191章 不一时,满全利也随著驼神进了这大室,同样也有几个满全利的心腹随从跟于其后。满全利与秦孟先隔著大桌坐下,几个地城堂帮众也端著酒菜上桌,黑面罩侍卫说:“这地下物资短缺,可别计较酒菜口味,填填肚子,稍待片刻吧。” 秦孟先盯著酒杯不语,突然嘿嘿一笑说:“该不会是帮主想起大扬府中上那无双堂副堂主比斗擂台尚未打完,这才邀咱们同时赶来,想看看戏。” “我与鲁雄尚未打过,秦副堂主不是已经打过了,且已输了不是?”满全利举起酒杯到了唇边,淡淡一笑说,又将酒杯放下。 卫靖在床底下瞧不见他们表情,却见两个副堂主说些不著边际的话,便硬是不吃一口菜,不喝一口酒,心知这秦孟先、满全利不像鲁雄那般鲁莽毛躁,临时被招至这地底,与斗争多时的仇人同桌,多少有些提防。 “既然二位不饿,那也无妨,情势急迫,帮主有要事亲口吩咐。”驼神边说,伸手朝大床比了个“请”的手势。 卫靖见到驼神说话时,几步走近秦孟先背后,他知道驼神出手快捷,若是从背后突下杀手,秦孟先立时便会毙命,届时大伙儿一拥而上,满全利自然也不能活,他虽厌恶满全利、秦孟先这两个家伙,但更不愿让元长老的奸计得逞,此时一时想不出法子应对,便大力踹了床板一下。 驼神、满全利、秦孟先,及两路随从、黑面罩侍卫等都让这声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全望向床。 卫靖知道驼神只是领命行事,临场机智应变的能耐远不及他和贝小路,估算这么一来,驼神只当是床上的长老在闹,未必猜到床下有人,但满全利和秦孟先定会起疑,加倍提防,让驼神难以下手,他心想至此,又碰碰踢了两脚。 “帮……帮主不悦,快向帮主赔罪!”那黑面罩侍卫倒是反应较快,拉了拉秦孟先的手臂,连连朝著那大床方向比出“请”的手势。 秦孟先倏然站起,静默半晌,朝大床走了两步,卫靖虽未见到他脸面,但也瞧出秦孟先心中狐疑,正想进一步干些什么来提点他时,一只脚突而自床上蹬了出来,竟是那长老的脚,他不知道是这残疾长老让他踢得发怒,还是残疾长老也察觉出室中诡谲气氛,无论如何也想破坏元长老的计谋。 秦孟先猛一惊觉,侧身翻腾,避开他背后那黑面罩侍卫突如其来的一斧头。 “他识破了!”黑面罩侍卫见秦孟先竟能避开他的突袭,也有些惊愕,但一刻也没停歇,举脚一抬,蹬向秦孟先。 秦孟先伸手压挡下那黑面罩侍卫的蹬击,站稳身子时另一只手已自腰间抽拔出勾,向上一掠,阻退了黑面罩侍卫的追击。 在黑面罩侍卫发难的同一时刻,驼神长臂疾伸,隔著桌子向满全利横划一刀,满全利仰身闪过这刀,只觉得脸面一冷,微微发疼,他的脸上多了一道极细的血痕。 满全利仰身同时,一脚蹬翻圆桌,弹身向后飞蹦,在空中一旋,拔出长剑,驼神和他同时跃到了空中,二人刀剑在空中交击数下。 满全利落地后立即向后一退,避开驼神追击的刀势。他倚著墙向秦孟先望了一眼,秦孟先也同时看了看满全利,二人眼中出现同样的疑惑。 驼神双刀向两边斜举,歪了歪头,问:“二位副堂主早有准备?” 秦孟先低伏弓身,又看了看满全利,突而一笑,说:“我以为上了你的当,原来你和我一样,都上了人家的当。” 满全利哼了哼,不理会秦孟先,却是朝著驼神问:“是帮主的意思,还是长老的意思?抑或是马天敬、鲁雄的意思?” 驼神不答,却问:“你们如何发现有异?” 秦孟先哈哈大笑,厉声说:“神武堂驼神,见面不如闻名,这里里外外的血腥味隔著老远都嗅得到,我如何能不提防?” 驼神一愣,这才会意,他一身武艺胜过四个无双堂副堂主许多,但见识、应变则平凡许多,他照著元长老的安排取了鲁雄性命,却是料想不到秦孟先、满全利本便斗争已久,来到这阴森地底,闻著浓重血味,没见著帮主,却是见了死对头,疑心大起,自然极为提防。只不过起初秦孟先防的是满全利,满全利防著的是秦孟先,两人都以为是对方想玩花样,在这地底摆了断魂宴来对付自己,倒没料到原来是长老的安排,这才同时一惊。 “无所谓。”驼神无心多想的一个原因却也是他知道此时眼前满全利、秦孟先即便早有防备、避过突袭,也无法自他的刀下逃出这间大室。他双刀一抖,本来驼著的背弯得更低,几步上前,左劈右掠,封住了满全利左右去路,跟著弯刀直直去勾满全利下颚。 满全利无处可闪,长剑挺击,仗著剑身长于驼神弯刀,直取驼神心口,这才逼得驼神收刀回防。 卫靖在床底下看得直冒冷汗,他只觉得满全利应当是无双堂四个副堂主当中身手最好的一个,但就是不知他能否与神武堂驼神一较高下,他将目光全放在满全利那方,直到秦孟先跃上大床,将床板踩得蹦蹦作响,这才吓了一跳,赶紧将身子挪至更深处,就怕让他们发现。 那黑面罩侍卫也跃上了床,两人在床上斗起,不时踩上长老身子,黑面罩侍卫使著双短斧,几下劈砍都让秦孟先避开,他吆喝一声,满全利、秦孟先两方所携随从,全拔出兵刃,围了上来。 “你们!”秦孟先在床上见到他几个心腹随从此时亮出兵刃,却不是要帮助主子,而是守住四周,俨然便是助著驼神来对付自己,不禁勃然大怒。 黑面罩侍卫见秦孟先暴怒,可不放过这大好机会,右手一扬,将手中短斧向秦孟先甩去,这一甩快如飞蝗,是这黑面罩侍卫的拿手绝活,但秦孟先身形更快,侧身避开后也掷出手中一勾,同样也让黑面罩侍卫闪过。 秦孟先向前一踏,单勾横掠,那黑面罩侍卫扬斧挡下这勾,本想著弯勾远不如短斧厚重,这么一对碰,那弯勾可要损坏,却没料到秦孟先本来空了的那手上又多出一勾,紧随在后,横横掠来,勾进黑面罩侍卫的肩头。 卫靖在床底下只听见碰碰碰的脚踏声,生怕他们踏坏了床,他瞧不见床上战局,只见到另一边驼神和满全利一阵激斗,驼神一肩增添一道血口子,但无大碍,满全利左臂却是鲜血淋漓,仿佛举不起来了。 “糟,满全利斗不过驼神!”卫靖在心中呐喊,知道满全利若亡,秦孟先同样难逃一劫,自己躲在这床底下若是让人揪出,也是插翅难飞。 驼神与满全利又过了几招,眼看满全利又居于下风,又要中刀,突然一柄勾飞来,直直卷向驼神,驼神只得回刀一格,将那飞勾荡开。 那勾是秦孟先抽出空档掷来的,秦孟先也懂得这唇亡齿寒的道理,知道满全利平时虽然讨厌,但在这当下却不能死。 二人心照不宣,满全利便也没向秦孟先道谢,而是逮著这大好机会,一举狂攻,将驼神逼退,又一脚挑起一张凳子,砸退一个要向他偷袭的随从,他冷冷瞪著那想要偷袭的家伙──何闻。 “满大哥,你还是认命吧!”何闻让满全利的冷冽目光吓得一颤,但随即向后一缩,朝身边招了招手,喊:“上啊,还等著吗?” 几个随从全嚷嚷著杀了上去,一刀一剑围攻著满全利,满全利突然缩身蹲下,长剑横旋,将三个随从六条腿给扫断了五条半。 “哇──”三个随从登时瘫下,驼神随之再来,弯刀直取满全利。 床上,那黑面罩侍卫让秦孟先斩坏右肩,苦战数招,让秦孟先踢下了床,秦孟先翻身跃下,和自己几个随从战起,随从中带头的那人叫姜又常,平时可是秦孟先的得力助手,此时身先士卒,使著长短双剑疾攻秦孟先。 “好家伙,你收了人家多少好处?”秦孟先和姜又常恶战数招,恨恨地骂。 姜又常不答,只是一味猛攻,何闻远远地喊:“什么好处,不就是你的位置,哈哈。” 由于何闻站得远,几乎到了室外,加上他个头矮,卫靖便也瞧见他大半张脸,认出这家伙就是当年和他有数次争斗、污辱牛家面摊的那个讨厌家伙。 “你这么想要我的位置?”秦孟先双眼大睁,凶厉一笑。 “想,就和秦爷你日夜都想著堂主位置一般。”姜又常回了这句,当胸便给斩了一勾,他身子向后急退。秦孟先要追击,突然身子一震,噗地吐出一口鲜血,他的后背让黑面罩侍卫掷来一斧砍个正著。黑面罩侍卫伤了右肩,以左手掷斧,力气、准头都不如右手,这才没能一斧要了秦孟先性命,只让他负伤呕血。 “趁现在!”姜又常一声大喝,领著三五个随从一拥而上,要取秦孟先性命。 秦孟先向后一翻,又跃上了床,床上的长老让先前床上一阵激斗中的两人踏得呕血不止,此时已经断了气。 几个随从冲涌向床,突然哇哇尖叫,倒了三个,是让床下卫靖持著八手月儿铁刀突袭一扫,斩断了脚。 秦孟先还来不及多想床底下援手从何而来,便与飞蹦上床的姜又常又战了起来。另一边那黑面罩侍卫手中无斧,翻了个滚去捡拾床边落著的一斧,床下一脚踢出,踢在那黑面罩侍卫的腰上,将那黑面罩侍卫踢得滚了一尺有余。 卫靖滚出床下,扑向那黑面罩侍卫,黑面罩侍卫手中没有兵刃,和卫靖扭打一阵,小腹一阵剧痛,是让月儿铁刀捅进了肚子,他哇哇几声后便再也无力反击。 第192章 卫靖蹦弹起身,只见到床上秦孟先一勾勾进了姜又常的颈子;另一边,满全利身中数刀,驼神转眼便要取胜,卫靖赶紧大吼:“李岳叔,杀驼神!” 驼神一听“李岳”这两个字,瞬间停下攻势,向侧一闪,同时回头一看,没见到李岳,却是多了个卫靖,心中愤怒更多于惊愕,也不问卫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转身便追去狂杀。 “哇!”卫靖向后一退,床上的秦孟先却是飞纵而下,挥勾直划驼神脑袋。无双堂四个副堂主当中,便属秦孟先最是嗜血好斗,他杀得疯烈,加上心怀愤恨,(奇*书*网^.^整*理*提*供)此时朝著驼神一阵猛攻,便也不顾驼神身手本好于他。 满全利没了驼神追击,积怒勃发,一剑又刺倒一个反叛随从,他转头一看,何闻和远远地退在门边观望,心中极怒,却无暇追击,反而转向急攻驼神。他和秦孟先都知道若是他两人中有一人让驼神杀去,另一人必然活不成,为了活命,那些争斗旧怨也得暂时搁在一边儿。 驼神腹背受敌,但秦孟先、满全利负伤不轻,动作迟缓不少,前后夹击仍然时时居于劣势,秦孟先连连呕血,让驼神打飞一勾。 卫靖持著月儿铁刀斜斜杀入战圈,驼神快刀连斩,卫靖也不抢攻,专心以月儿铁刀格挡,就盼驼神自个儿将刀碰断,但驼神在大方楼一战时便知月儿铁厉害,此时刀刀都斩向卫靖手指,逼得他连连后退,八手抓持不稳,也让驼神一刀打飞。 满全利于另一边挺剑疾刺,再逼得驼神回身应战,另一边卫靖转身抬起地上那破桌子往驼神身上砸,大声骂著:“欺负我刀短是吧!” 驼神回刀一斩,弯刀斩入桌中,阻却了这砸来之势,同时以单刀狂风乱扫,同时迎战满全利与秦孟先的夹击,满全利长剑上下连点,刺中驼神一腿。 卫靖趁机翻扭桌子,硬是将驼神还嵌在桌板当中的弯刀扳脱了手,将桌子扔到一边。 驼神只剩一刀,先是逼退了满全利,秦孟先又来,他转头四顾,只见到这大室中其他帮手,大都负伤瘫倒、无力再战。门口还有两三个诸如何闻这般的墙头草,此时看傻了眼,都吓得不知如何应变。 “秦孟先,我已经夺下他一刀,你还在偷懒!”卫靖大叫。 “闭嘴!”秦孟先愤怒一吼,突而猛一扬手,甩出一勾掷向驼神,随即又从腰际摸出一勾。 驼神应变也快,竟以弯刀接著秦孟先掷来的勾,拨转反射向另一边杀来的满全利。满全利本已伤重,此时让这飞勾划过右腰,摔倒在地。 秦孟先左右手各抓著一柄勾,朝著驼神脑袋夹合斩去。驼神挺刀格挡,脑袋没让双勾斩中,但倒是让双勾夹住了他那弯刀。 秦孟先双勾互扣,奋力猛夹,但他伤势甚重,夹不断驼神弯刀。 驼神空著的那手高高扬起,欲挥拳还击,却让再度扑来的卫靖抓住手腕。卫靖扣著驼神手腕,施力拧扭,却没能将驼神手腕扭脱,他心中惊奇,索性拉著驼神向后一屁股坐倒,驼神让卫靖这么一拉,身子倾倒,秦孟先趁势奋力一扭,终于将驼神弯刀夺下。 卫靖与驼神摔成一团,卫靖最善缠斗扭打,他揪著驼神手臂一拗,又没能拗断,心中惊骇,原来驼神除了刀术精湛之外,又练就一身柔筋软骨,因此卫靖两次折骨,都没能将驼神筋骨折脱。 卫靖正要变招,驼神一手疾来,竟抓住了卫靖锁骨,猛力紧扣。卫靖剧痛之下也急急扣住驼神手腕,同样施力猛掐,这才让驼神无法进一步扯断他的锁骨。驼神还要变招,秦孟先已经持勾斩进驼神小腿。 “喝!”驼神以手撑地,顺势翻腾,想将秦孟先的勾势稍稍卸去,以免将整条腿废了,然则卫靖却又在当下拉住驼神肩臂,使得驼神无法顺著秦孟先拉勾方向弹身卸力,右小腿让秦孟先一勾拉开一道巨口,鲜血狂溅。 “天啊!”何闻突然惊叫,他本以为这副堂主之位已经得手,心想有驼神坐镇,秦孟先与满全利必死无疑,却没料到打著打著无端端竟多了一个人,且一不留神,这战局竟已扭转至此。 “快来人帮忙──”何闻尖叫著,转身就要奔逃,突然飞剑射来,穿过他的后背。何闻看著自己胸前钻出的那把剑,啊呀几声,瘫软死去。满全利缓缓走向何闻,拔出何闻后背上那剑。 驼神挣扎起身,卫靖自背后掐住驼神颈子,秦孟先呸了一口血,双眼发红,举起一勾,就要朝驼神脑袋斩去,却让转回的满全利一剑挡下。 秦孟先恨恨地说:“哟?满副堂主心地倒好,还是担心帮主责怪?” 满全利长剑抵著秦孟先的一勾,说:“先问些话再杀也不迟。” 卫靖在一旁附和:“是啊,这次满全利说的有道理,死老驼子定有一肚子古怪,你难道不想知道元长老为何要对付你?更何况外头全是地城堂的人,咱们得押著这家伙作为人质。” 秦孟先哼了一声,瞪著卫靖说:“你这家伙怎地也在这儿?你为何出手帮我们?” “秦孟先,我们可没深仇大恨,总之……有些事说来话长,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回到地上,再一并算帐也不迟啊。”卫靖这么说。 秦孟先哼了哼,顺手一勾划过驼神左臂弯处,割出深深血痕,跟著又出手割了驼神右臂弯处,驼神亟欲挣扎,但让卫靖架著身子,动弹不得。满全利这次倒没出手制止,也挺剑在驼神双膝、双踝处刺了四下。 驼神双手双脚的筋脉皆断,成了个废人,他不停冒出冷汗,脸色发白。 外头支道还隐隐传来厮杀声音,这是由于方才驼神发难之际,灭口的号令一并传出,地城堂、神武堂同时向两路无双堂帮众发动突袭,杀成一片。 “押著这家伙杀出去!”秦孟先咬了咬牙,起身备战,却连连呕血。 卫靖急中生智,拾回八手收好,扒开那黑面罩侍卫的衣裤换上,跟著摘下了那侍卫脸上的面罩,果然见到那侍卫脸上数道可怖大疤,他将面罩戴在自己脸上,又拾回两柄短斧,系在腰间。 满全利立时会意,挺剑一一刺死那些负伤未死的随从,将自己的衣服与一名帮众调换,跟著又在那帮众脸上乱刺几剑,将那帮众脸面刺得鲜血淋漓,跟著沾了些血,抹在自己脸上。 秦孟先便也照著做了,还顺手将每一具尸首斩得更加惨不忍睹,欲使得来援敌人误认秦、满二人已经惨死。 “神武堂的驼神,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大爷我要伪装成你那戴面罩的手下,你如果想活命的话,就乖乖配合。”卫靖来到驼神身旁吩咐著,驼神茫然看著自己动弹不得的手和脚,不言不语。 卫靖拿著双斧在手上秤了秤,朝满全利、秦孟先说:“扶驼爷回房。” 满全利、秦孟先相视一眼,他俩知道卫靖能言善道,此时也只有他有本事骗过来援守卫,便依言左右扶起驼神,跟著卫靖出房。 外头弯拐支道中也是死伤一片,两支无双堂的人马和地城堂一阵激斗,一具具尸首散落各处。终究还是地城堂人多势众,此时一批一批的堂众赶来,卫靖一手捂著脸,装出沙哑声调说:“天杀的两个家伙,竟这般难缠!” 来援的地城堂守卫见到驼神、黑面罩侍卫身上满是血污,显然受伤不清,只当两位无双堂副堂主当真难缠,纷纷上前关切探问,卫靖怒叱:“咱们没有大碍,快将里头清理干净,另外送些伤药纱布过来!” 地城堂帮众依言照做,清理起横尸四周的尸首。卫靖等押著驼神,来到驼神平时所居室中,歇息半晌,好不容易等到地城堂帮众送来伤药,卫靖吩咐:“咱们还有事要讲,你们赶紧将尸首清理完毕,接下来还有其他家伙要到!” 卫靖这么说完,便将门关上,将伤药与纱布分给满全利与秦孟先,他俩负伤甚重,此时口唇发青、面无人色,纷纷取过伤药自行包扎。 卫靖心想驼神尚不能死,便也替他敷药、包扎,同时一面向驼神探问元长老的阴谋诡计,驼神却是一个字也不说,卫靖莫可奈何,知道此时若是揍人逼问,可能两三拳便将这奄奄一息的残疾老人给打死了,于事无补。 他心想这三个凶神恶煞此时皆只剩半条命,自个倒是没受伤,精力充沛,要取他们性命可是易如反掌,一点危险也没有,他这么一想,胆子不禁大上许多,先是扶著满全利、秦孟先各坐一角,像个父亲教训孩子般对他们说:“我出去探探,你们可别吵架,要是误了大事,赔上性命便不值得了。” 卫靖说完,便推门出去。卫靖曾和李靡相处一段时间,对神武堂认识不少,晓得堂中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和习惯,他心想驼神这批家伙下来地底时间不长,地城堂的人未必分辨得出他与那真正的黑面罩侍卫言行举止上的差别,若是让其他神武堂侍卫识破了,便想办法诱去让秦孟先、满全利两人合力击杀。 卫靖将双斧挂在腰际,威风凛凛地巡视支道四周,见著此时大批人马忙进忙出,将一具具尸首运出。 他拉著一个地城堂帮众的衣襟,说:“打打杀杀,肚子饿得很,弄些吃的来。” 那帮众唯唯诺诺地应答,转身去张罗食物,卫靖叉著手,倚在墙边四处张望,好不容易等到了端著食物回来的帮众,正要责备他手脚缓慢,却发现这帮众不是方才那个,换作了一个个头矮小、满脸麻子的帮众,卫靖一愣,只觉得这家伙脸面难看,却有一双乌溜眼睛,眼神再熟悉也不过。 第193章 麻脸帮众也楞楞看著卫靖,两人同时说:“是你!” 这人正是贝小路,贝小路备妥了各式飞贼道具,从一个守备较为松懈的入口遁入,她身上带著许多假人脸皮和换装衣物,碰上了拦路堂众便来个相应不理,人家追她,她便拔腿奔逃,逮著机会瞬间变装换脸,那些追逐堂众有时追了大半晌,明明见扮成虬髯汉子的贝小路转入拐道中,追去时却已不见人影,没发觉方才那虬髯汉子早又变成了文弱男子挥著扇子扇风走过。 贝小路沿路变装换脸前进,不时自暗处偷袭地城堂帮众,拖去角落拷问情报,也夺得一套地城堂的服装挂牌。但她探查许久却全无线索,本来有些灰心,想要放弃,却撞上了得意洋洋的钟至友等一干无双堂众,当时钟至友正滔滔不绝地讲著自己当上副堂主后的鸿图大志。 贝小路从几句话间听出些许兴趣,在后头跟了一阵,跟著一行人进入厕所,暗中施放迷香,她自个儿事先服食过醒神解药,趁著众人瘫软之际加以拷问,问出这七街情况,跟著挑上一个身形矮小的无双堂众,取过他身上衣物穿上,扮成无双堂众,朝七街赶来,她以无双堂众的身份探路便顺利许多,很快地赶到七街,此时秦孟先、满全利两方人马先后来到,贝小路趁著吵嚷混乱之际混入其中,两路无双堂帮众都以为贝小路是对方的人,便也没察觉有异。 贝小路先前一番拷问已大致了解状况,知道厮杀一触即发,当远处大室中驼神发难时,贝小路便抢先躲入一旁的一间小室,将无双堂众的衣服脱去,恢复成地城堂众的装扮样貌,冷眼旁观外头天昏地暗的厮杀。 她待大局抵定,这才重新现身,沿路探找,却只见到地城堂人马来来去去,将一具一具尸首运出,直到远远瞧见卫靖嚷著要食物,认出卫靖身上衣著是神武堂侍卫装扮,这才又盯上那负责送餐的地城堂帮众,将那帮众杀了,夺去他备妥的食物,亲自送来,想亲自会会神武堂一干人等。 “你有在菜里下药吧。”卫靖看著贝小路端著的餐盘,有一大碗切片牛肉、数颗大包子和一壶酒。 “里头是三倍的药量,吃了当场晕死。”贝小路此时服食过变声药水,声音粗糙沙哑,她看了看卫靖说:“哼哼,你扮成这副蠢样子想笑死我,脸上戴著什么玩意儿?” “你倒是变美了,声音更好听了。”卫靖反唇相讥。 两人互讽了几句,开始交换彼此探得的情报,他俩都是聪明人,往往一件事无须道尽,另一人便已能够推断出完整情形,这么一来,二人很快便将元长老的计谋理出了大致头绪。 “我认为长老不在地底,若是长老当真身在地底,咱们或许没那么容易来到这儿,驼神办事不够精细,这才有不少可趁之机。”卫靖这么说。 “你瞧瞧这是什么?”贝小路点头同意,自怀中取出两样物事,得意洋洋地拿在手上晃,是那从钟至友身上搜出的闯天门旨令和副堂主令牌,卫靖自个儿也是堂主,因此一眼便认出了这玩意儿。 “你拿这东西干嘛?” “暂时还没想到,但一定有用。”贝小路笃定地说:“不然元长老也不用大费周章搞这些把戏了。” “别管这些,老不死既然身在他处,随时都有可能出手,你得快回大扬府坐镇。”卫靖低声吩咐。 贝小路反问:“你呢?你不和我一同离开?” “我在这儿扮神武堂大爷,驼神、满全利、秦孟先这三个王八蛋都归我管,这可是大好机会,一来有机会探出老不死真正藏身之处,二来这地下海来可是土匪们往来的通道,我用这身份掐著地城堂替我办事,可是大大有利。” “这些玩意儿你应该用得上。”贝小路见卫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从腰间取下一只布袋递给卫靖,跟著她又说:“之前你和我提过的老贼要你两个伯伯赶赴总坛那件事,突然之间我倒有了不同想法。” “我觉得李靡应当不在老贼手中。”贝小路这么说。 卫靖一愣,也说:“没错,倘若老不死挟著李靡,便也无须在这当下急著除去无双堂三个副堂主,他只须藉著李靡之威,命令满全利等相助对付我外公便行了,现下正因为手中没有虎,所以急著假以虎威除去三个副堂主,好接收无双堂。” “老贼要你伯伯赶赴总坛,为的是试探李靡究竟在不在大扬府中。”贝小路点头说:“倘若李靡在大扬府上,你两个伯伯又如何会听老贼号令?他是在试探李靡在不在府中。若是李靡在咱们手中,早就大军进驻总坛了,所以元长老才要抢先领著总坛人马撤去,另图机会扭转情势。” “那现在李靡……”卫靖歪著头想,说:“定是那周彰也是个心机鬼,他带走了李靡,却不交还给长老,而是暗中押著,看能不能藉由李靡揩得更多油水。” “他是担心长老翻脸不认人,事成之后要杀他灭口,这才扣著李靡,当作保命符吧。”贝小路笑了笑,准备要走,回头又说:“我突然觉得,这老家伙并不怎么难缠了,他想些什么,似乎没那么难猜透。” “当然。”卫靖嘿嘿笑起,说:“现在老不死的难缠程度,只剩之前的八分之一,他为了夺权,自废武功,可怪不得别人。” 贝小路也笑,又问:“对了,你能不能用你这假身份,差使几个人帮我扛些东西?” “我试试。”他看了看贝小路身上那块地城堂阶级名牌,地位还不小,是个小头目等级,他便清了清喉咙,四处晃晃,抓来几个身份卑微的地城堂小喽啰,吩咐说:“驼爷有件事要办,手脚俐落点!”那几个小喽啰立时点头领命,看看彼此,等著卫靖吩咐驼神要派给他们什么事做。 “傻不咙咚地还看,难道要驼爷亲自来拜托你,向你鞠躬呀!”卫靖怒骂斥责。那几个小喽啰吓得脸色发青,连连摆手摇头,贝小路暗暗窃笑,便说:“走吧,替我搬几件东西。” 几个小喽啰跟著贝小路转向离去,贝小路记性也好,加上飞贼习性,沿途留了记号,因此顺利地赶回方才突袭钟至友那条街中,她没进入厕所,却是转入一间小室,里头昏黑暗沈,一个喽啰点亮油灯,只见里头堆著八、九个大布袋子。 “将这些东西扛到外头。”贝小路这么吩咐。只见那几个喽啰上前秤了秤袋子,说:“这……里头可是人呀。”贝小路点点头答:“是呀。” 几个喽啰搔头抓脑了好半晌,为难地说:“这……地下海来挖得极深,楼梯长得很,要将这么大个人搬上外头,可得拉更多人帮忙,只凭咱们几个……恐怕……” “那就快拉人来,难道要驼爷或是长老亲自将他们背上去?”贝小路扳起了脸,她比卫靖更善于演戏唬人,此时双手交叉胸前,面露怒色。 “是……是……”几个喽啰赶紧四处张罗,拉了一批采草汉子和地城堂堂众,共二十余人,每两人扛著一只装人大袋,余下数人便跟在后头轮流接力,花了好半晌时间,终于将这八九只大袋,从地底一层扛出地上。 外头守卫帮众虽然好奇这阵仗,但一听是长老吩咐,心想自有用意。贝小路招来马车,将这些大袋全抬上车,说了个地点,随著马车离去。 □ 地底,卫靖返回驼神居室中,只觉得满身疲惫,他见到满全利、秦孟先等都因为伤势过重,敷药之后昏昏睡去,但那驼神却还是张著双眼,呆滞望著天花板,知道这一代高手让人废去四肢,一时间还难以接受。 卫靖揭开贝小路给他的布袋,只见到里头各式各样的迷药、醒神解药和一些不知作用的药粉、药水。 卫靖一一检视这些怪药,他想起当年贝小路淋在豹子堂唐彪裤裆上那腐蚀药水,便更加提心留神,他将迷药、醒神解药,与那些作用不明的玩意儿分开。又从迷药罐子上的字样,分辨出迷药也有分使人昏睡,和使人全身无力的差别。 他研究得津津有味,捏了一小撮昏睡药粉来到驼神身旁,洒上驼神鼻端,跟著蹲在一旁观察,驼神冷冷瞪著他,似在强撑,不一会儿,只见驼神眼睛缓缓上吊,终于沉沉睡去。 “哈哈……”卫靖掩嘴窃笑,看看四周,觉得十分有趣,想多找些人来玩玩,他有心探查,便不愿让满全利、秦孟先两人察觉他的行动,便又捏著些药粉,洒在已经睡著的两人鼻端,防止他们突然醒来。 施过药后,卫靖开始在这驼神居室中四处翻找,就盼找出元长老行事计画之类的传书、旨令什么的机密玩意儿,他翻翻找找,却只找得驼神一些随身衣物和所携兵刃,他转念一想,又在驼神身上摸索,终于找著了那两只旨令卷轴,他将之摊开一看,果然是满全利与秦孟先的升任旨令,他暂时想不到这玩意要如何利用,仍将之收进了怀中。 第四十五章伏地城 小巷子里水沟弥漫恶臭,巷中还有数个拐折,连接到一些更加狭窄脏臭的死巷。 一群小孩抄著棍棒,鱼贯摸入这脏臭小巷,见到死巷子尽头缩著一个衣衫蓝缕的家伙,他是李岳,他侧躺在地上,面向死巷子阴沟,背朝著那群小孩。 “喂!打我小弟的家伙就是你吧。”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个头比其他孩子都高了不少,他向前跨出两步,尚离李岳有数步之遥。这小孩见地上这野汉子不睬他,便又大声问了一次,却仍得不到回应,便低身捡了块石,朝著李岳后背掷去。 李岳背后给砸了石头,自睡梦中惊醒,瞬间自侧躺之姿蹦弹上墙,一手抓著巷中楼宇墙面横出的木杆,一面摸著后背,还以为中了什么暗器。 第194章 李岳四顾张望,却没见到敌人,低头,只看到一群小孩,他仔细瞧著每一个小孩的脸,只觉得每一个小鬼都有点像是公孙遥。 那群小孩全抬著头,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其中一个八岁小孩张大了口,说:“啊啊,这人会飞啊……” 那十二、三岁的的男孩害怕地后退了几步,推了推身旁那七岁小孩说:“打你的流浪汉就是这个家伙啊?”那七岁小孩点了点头,指著那尚悬挂在二楼的李岳说:“我拿菜给他吃,他还打我。” “你……你干嘛打我小弟?”那带头男孩鼓起勇气,重新走上前,以棍子指著李岳。 李岳放手,落地,人已闪在那带头男孩身前,将脸贴得他极近。 “哗──”那带头男孩吓得向后弹退,却让李岳按住双肩,后退不得,李岳微微歪头,仔细看了好半晌,呢喃著说:“你是他吗?” “我我我……我不是他。”那小男孩吓得口齿发颤,又觉得双肩让李岳按得疼痛不已,急急地问:“他是谁?” “我徒弟。”李岳放开了那男孩,跟著又瞪大眼睛,扫视这男孩身后每一个小孩,让李岳视线扫过的小孩,每一个都向后退了好几步。 “这混蛋上哪儿去了……”李岳转过身,又缩回巷子角落,口中念念有词,此时的李岳倒不像以往那般暴躁,或许是大方楼一战中已将积压多年的恶怒宣泄而出,又或许是以往随伺在旁的公孙遥不见影踪,此时的李岳反倒显得有些无助。 “喂!”其中一个十岁大的孩子突然向前走了几步,问:“叔叔,你是不是会武功啊。” 李岳一面咬著手指,不理睬这孩子,这十岁孩子又问了几次,见李岳不回答便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作势要扔他。 “阿毛,你干嘛?”带头男孩连忙拉住这叫做阿毛的孩子,一面招呼著其他孩子说:“走、走!这人不好惹。” “大哥,咱们小弟被人欺负,你这样就算啦?”九岁孩子嚷嚷地说。 “你长得最高,你冲过去揍死他!”另一个八岁孩子跳著叫。 “你傻啦,你没见到他会飞,要是他随手抓去你们其中一个,你们父母会和我父母联手将我的腿打断。”那带头男孩拉著九岁孩子领口,勒著八岁男孩颈子,还起脚乱踢,将一个个小孩赶出了这阴暗小巷,催促著他们回家吃饭。 李岳歪斜著头,茫然看著左右,啊呀一声说:“想起来啦,这儿……是……”他顿了顿,又忘了瞬间想起来的琐事,他像尊石雕般盘腿坐著,不一会儿又快睡著了,突然又听见一阵细碎脚步声,便张开了眼睛。 是那十岁孩子。 “不是追兵……”李岳看了那十岁小孩几眼,又闭起眼睛,自言自语:“是个小孩……” “你是不是会武功?”那小孩连问数次,说:“你听不见吗?你傻的啊?你叫什么名字?” “傻……傻……”李岳身子一颤,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看看那男孩,又看看四周,点了点头:“是啊,我是阿傻……” “我是阿毛。”这十岁孩子从怀中摸出了个包子说:“你是不是肚子饿?” 李岳看著那包子,唾液不自禁地淌了下来。阿毛见李岳竟然流出口水,忍不住笑了,将包子递去,说:“怎么你饿成这样啊。” 李岳接过包子,两口就吃没了,他摸著肚子,极不满足,伸手就去摸阿毛身子,心想他怀中或许还藏有包子,阿毛呵呵地笑,抬拳起脚,和李岳伸来的手格斗起来,嘴里还吆喝叫著:“果然没错,你吃了东西便要教我武功了,小田资质鲁钝,领悟不出,我可不一样,你快将最厉害的武功教给我!” “……”李岳见阿毛双手乱挥,便一把握住了他两只手,将他提了起来,另一手在他身上翻翻找找,发现再无其他包子,失望地将他扔下。 “飞天腿!”阿毛让李岳扔得全身发疼,气得飞身一脚,踢在李岳腿上,如同踢中一棵大树一般,啊呀一声,抱著腿滚倒在地。他挣扎起身,拍拍身上脏污,见李岳虚弱地靠墙坐下,便说:“我……我家还有包子,你要吃吗?” 李岳伸出了手,以为阿毛这就要给他包子。阿毛赶紧说:“我去拿来给你,你一定要教我武功。”他说完,转身便奔出这曲折小巷,出巷时还回头又捕了一句:“我爹爹去打土匪,被砍下脑袋,我要替他报仇!” 李岳听了“土匪”和“报仇”两个词汇,像是给闪电劈中脑袋一般,猛而站起,只见巷口冷清无人,方才与阿毛一番对话,彷如梦境一般,他舔舔嘴,那肉包子的滋味却还存留在口中。 只一会儿,阿毛又回到了这小巷中,李岳这次远远地便听见了脚步声,闻到了肉包子味,见是阿毛,一把抢过他手上那一袋肉包,缩回角落里大口吃著。 “痛死我了!”阿毛让李岳粗鲁地抢走包子,疼得连连甩手,他大叫:“你吃完就教我武功,听到没有,你……这样好了,你教我武功,我就每天带包子给你吃。” 李岳将袋子里的四枚包子全吃光了,正吸吮著手指,听阿毛这么说,便问:“你……要学……啥武功?” “你会什么?”阿毛反问。 “你要学什么?”李岳又问。 两人便这样互问数次,阿毛跺脚气骂:“我不知你会些什么,怎么回答你?这样吧,我要学飞天腿,你会不会飞天腿?” “飞天腿……”李岳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我应该会吧。” “飞天腿就是人跳起来,在空中踢腿。”阿毛后退几步,向前奔冲,一跳离地尺许,蹬出一腿,好似黄狗撒尿,他冲势太急,落地时一个不稳,滚了一圈,捂著膝盖噫噫呀呀叫著。 突然倏地一声,阿毛见到一个大影自他身旁飙窜冲天,李岳这一跃极高,凌空踢出一腿,空中回身又一腿,破空声音响亮,犹如晴空霹雳,李岳落地后回头喃喃地问:“是……这样吗?” 阿毛张大眼睛,蹦跳起身,跳著叫:“对……对对对!这就是飞天腿没错,快教我!” 李岳默然半晌,抠著鼻子、抹著嘴角,背靠著墙缓缓坐下,又呢呢喃喃自言自语起来,突然又躁怒地挥打著地上沙土几拳。 阿毛怯怯地问:“你……怎么啦?你吃了我的包子,想反悔啊。”他一面说,一面往前又走了两步,李岳抬起头来,茫然望著他,开口:“跟我学武功,那你要叫我师父。” □ “不行,得挂成斜的,水才会顺著落下,不然积著了水,会垮下来──”十二、三岁的男孩指挥著八岁和九岁的男孩,将一张遮雨大布以竹竿撑起,将这死巷子末端遮住了大半边。 一只铁盆燃著小火光,三个孩子不停将他们搜集来的枯枝、破布往里头丢,阿毛在另一处凌空起脚,蹬蹬踢腿,仍是黄狗撒尿的姿势。 “师父,你瞧这行不行?”阿毛气喘吁吁地问:“我这飞天腿,有您几成功力?” 此时天色已黑,李岳看著天上星月流云,嘴里还喃喃地说著话,他让阿毛连问了数次,这才答话:“大概……有六七成了吧……” “哇!”阿毛兴奋不已,扳著手指算起自己和李岳的年纪差,说:“那我再过几年,不就能超过师父啦。” 那十二、三岁的男孩可不服气,也装模作样地扎起马步,出拳踢脚,也问李岳:“师父,我呢?” 李岳垂下了头,用手指在地上划著,划开了沙土、划出一道道深痕。 “喂喂!”阿毛叫嚷几声,指著李岳喊:“大家快来,师父教大家铁指功呐!”大伙儿听阿毛这么喊,全围了上去,蹲在李岳面前,看著李岳的手指随意一划,便划出一道深痕,全都佩服得不得了。 “阿毛,你可不可以教我飞天腿……”八岁孩子问著身旁阿毛。 “什么阿毛,叫我大师兄。”阿毛得意地说。 “我才是大师兄!”那十二、三岁的男孩嚷嚷著,阿毛可不服气,说:“我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当然是大师兄,学武是瞧入门先后,又不是看年龄大小。” “我就是说入门先后。”十二、三岁的男孩辩驳著:“你忘了咱们白天来这儿的时候,是我第一个上去和师父说话,师父那时便传了我一招武功。” “你吹牛啊,师父传你什么武功?”阿毛气愤地说。 “就是师父现在使的铁指功。”那十二、三岁的男孩揭开衣衫衣角,指著自己白昼让李岳按著双肩时留下的指印。 “不对啊!”八岁和九岁男孩一齐摇头,都说:“照这样讲,阿田才是第一个学著铁指功的徒弟了,阿田才是大师兄。” “可是阿田没来拜师,他妈妈管得严。”十二、三岁的男孩挥著手说。阿毛气呼呼地站起,坚持自己才是大师兄,他向李岳问:“师父,你自个儿说,谁才是大师兄?” “大师兄?”李岳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听阿毛这么问他,茫然地问:“什么是大师兄?” “就是师父你的大弟子、大徒弟、最喜欢的孩子。”阿毛一面问,一面还比手划脚地划著圈圈,作势拿著往嘴里送,暗示他白天曾包子给李岳吃,理所当然有资格当大弟子。 李岳呆滞半晌,抬头看向远方,喃喃地说:“公……孙遥……” “公……”阿毛张大了口,感到失望,说:“原来在我前头,还有一个‘公师兄’啊……”阿毛不知“公孙”是复姓,只当这大师兄姓“公”。他叹了口气,又说:“好吧,那我只好当二师兄,先受了师父铁指功的小田是三师弟、阿华是四师弟……” 那年纪最长、个头最高的男孩听自己只是“四师弟”,气得跳了起来,对著阿毛说:“咱们来比划比划,武功高的才能当大师兄。” 第195章 “啊呦,你胆子不小。”阿毛听阿华这么说,想也不想地卷起袖子,捏著拳头,说:“你明知师兄我今天和师父学会了飞天腿,还敢来找打,好,过来。” 那八岁孩子与九岁孩子没理会阿毛和阿华在一旁切磋武功,他们追问著李岳:“师父,那大师兄长什么样子?怎地他没跟你一起啊?” “因为……”李岳看了看两个小孩,答:“我时常打他,他……他不要师父了……” □ 地城堂本是八长老用以进一步控制地下海来所成立的堂口,当初八长老为防这势力坐大后难以控制,因此未设堂主、副堂主,而是简陋规划数个阶级,听从八长老直接号令,再经地城堂中各个小头目自行带领手下办事,因此这三日下来,卫靖每日以神武堂侍卫的身份四处巡察、吩咐事情时,三句话不离“驼爷”、“长老”,一干地城堂大小喽啰们也理所当然地将卫靖视为顶上头头。 卫靖观察了三日,发现这第五支道中的十来个神武堂侍卫除了驼神以及自己所假扮的那黑面罩侍卫之外,身手皆平庸无奇,顶多体格较一般闯天门帮众好些,推断是大方楼一战之后,奇qisuu.书神武堂好手牺牲大半,元长老为了壮大声势而临时招募而来的二流人士。而原先残存的神武堂好手,此时自然仍在元长老身边护卫。 卫靖尽管戴著黑皮面罩,但与那些神武堂侍卫擦肩而过时,气焰也会收敛些,担心让神武堂侍卫认出他不是先前那个黑面罩侍卫,但他渐渐留意到即便是神武堂侍卫之间,有时也会错认彼此,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临时招募而来的神武堂侍卫,由于种族互异,对异族长相本便不易辨认,便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三个金发侍卫当中,究竟谁是谁,反倒是他戴著面具、腰间系著双斧,倒成了辨认标记。 一干神武堂侍卫知道这黑面罩侍卫本便与驼神亲近,现下见他时常进出驼神居室,更是毫无可疑之处,卫靖偶而故意将驼神扳正坐直,将门揭开,大声说话给外头人听,使得大伙都以为他是驼神身前的红人,或许还有机会升任副堂主,更是对他恭敬有加。 卫靖威风了三日,却没有探出什么有用情报,只知道平时与长老传递消息时,大都由驼神亲自外出接令,不然便只有等著长老人马带话下来,卫靖渐感不耐,只怕外头已经发生变故,他还在底下装这黑面罩侍卫耍威风。 更让他不安的是,满全利、秦孟先这两个难缠家伙伤势好转,尽管仍然听从他的建议安静留在五号支道几间隐密室中歇息,但眼神之间已流出冷酷杀意,只怕一句话谈不拢,便要翻脸摊牌。 卫靖替驼神换过药,问了些话,见驼神仍然不答,心中无奈,想捶他几拳,又不忍下手,毕竟此时的驼神已经是个四肢俱废的驼背老人。 他搔了搔头,提著双斧出房,想四处溜达,只觉得颈际一凉,脖子上已经架著一只勾,他心中大呼不妙,脑袋缓缓转动,苦笑著向后头说:“秦副堂主,咱们无冤无仇,且前几天也是我出手帮你,难道你都忘了?” “哼。”秦孟先冷冷一笑,将那勾紧缩了缩,勾刃贴上卫靖颈部皮肉,说:“东西给我吧。” “什么东西?”卫靖笑嘻嘻地问。 秦孟先缓缓地说:“秦孟先升任总堂副堂主的旨令。” 卫靖一愣,陡然明白那时他捏了小撮迷药迷昏驼神,从驼神怀中摸出那卷轴旨令的一举一动,原来让秦孟先瞧见了。他奇怪当时已经对秦孟先施了迷药,却又如何能让他见著,但转念一想,知道秦孟先自是假睡,待卫靖转向他们施洒迷药之际,只要闭住气,便不会吸入迷药,只要微微睁眼,便见著了卫靖在驼神身上搜出升任旨令的情形。 当时秦孟先见著那旨令,记在心中,逮著卫靖外出时便伺机拷问驼神几句,便得悉了这升任旨令的详细情形。 “你跟那驼子很熟?怎地我问他话,他理都不理,你问他话,他便回答?”卫靖哼哼地问。 “我只不过用勾子尖挑了挑他的指甲缝,问他什么他便都答了。”秦孟先忍不住笑起,卫靖不忍对残疾老人挥拳相向,秦孟先哪里管这些。 “啧……”卫靖哼了哼,说:“秦副堂主,你若是杀了我,可没办法逃出这地底呀,你对地底不熟,加上外头现在全听我的,那干神武堂侍卫,你应付得来吗?” “是吗?”秦孟先哈哈一笑,押著卫靖前进,走过几间大室,那几间大室门板半掩,秦孟先轻轻一踢,将门推开,只见里头数个神武堂侍卫已经死去。卫靖惊愕之余,又见另外几间大室也是同样情形,那些神武堂侍卫毫无反抗地死在床上。他心中一凛,知道是秦孟先既然见他摸出驼神身上的卷轴,自然也见著他藏放迷药的地方,借点来用用,也没什么。 “难道你能将外头所有的地城堂帮众全杀了?”卫靖莫可奈何地说。 “臭小子。”秦孟先哼哼一笑,一把扯下卫靖脸上那黑皮面罩,跟著连他身上那神武堂侍卫的衣衫也扯破,又将他腰际那双短斧也扯下扔在地上,说:“你现在出去喊几声,看有没有人听你的话。” “他们认得我的声音。”卫靖哼哼地笑。 “你试试看呐。”秦孟先也笑。 “好!”卫靖这么说,同时猛而侧身一倒,终于让脑袋脱离那利勾挟持,但秦孟先另一勾已经掠来,卫靖再一扑滚倒,手臂给划出一道血痕。 卫靖从地上蹦起,拔腿便跑,一面取出八手、扳出小刀,心想秦孟先伤势尚未痊愈,当真要打,也有信心取胜,正这么想时,前头转道闪出一人,却是满全利,卫靖赶紧嚷嚷:“满副堂主帮我,秦副堂主发疯了!” 满全利冷冷看著他,长剑横起,阻住卫靖去路。卫靖只好停下,双手举起作势投降,说:“原来你也知道啦,好,我东西给你们,可以了吧。” 秦孟先见到满全利挡在这儿,也颇为讶异,便说:“你也瞧见这小子动手脚啦?” 满全利也不答话,只是看著卫靖,卫靖紧靠著墙,伸手在怀中掏摸半晌,取出一个卷轴,抛给秦孟先,秦孟先接著这卷轴,揭开一看,却恼怒地说:“这是姓满的,不是我的。”他扬手一张,那卷轴垂下,上头的名字果然是满全利,秦孟先随即将这卷轴卷起,作势要交还给满全利,又对卫靖说:“将我那份给我!” “好……”卫靖缓缓又取出一份卷轴,本要抛给秦孟先,突然又说:“等等,我是不是该将这卷轴先给满副堂主,然后你俩再交换比较妥当。” “为什么?”秦孟先喝问。 “要是你拿了两份升任旨令,却又将满副堂主的旨令撕了,阶级便比满副堂主还高了,这怎么成?”卫靖这么说,一面向满全利说:“满副堂主,你说是吧,来,给你。” 满全利虽未答话,倒是向卫靖伸出手,要接那份秦孟先的升任旨令,像是同意了卫靖的建议。 “姓满的,那是我的,你接什么?”秦孟先喊著。 “那你将我那份还我。”满全利向秦孟先伸了伸手。 “我拿到我那份旨令,就将你的旨令还你。”秦孟先不悦地说:“你别听那小子挑拨离间,咱们若是在这地底恶斗,两个人都活不成,我空有旨令又有何用。” “到底要给谁啊……”卫靖挥著那张旨令,一会儿朝著满全利,一会儿朝著秦孟先,突然将那卷轴扬开,撕成两半,大骂:“妈的老子火了,谁都不给!” 卫靖这么做的同时,飞身奔纵,满全利长剑一击,却是差了半步,没能刺中卫靖,秦孟先狂怒追来,破口大骂:“你为何撕我升任旨令?” “你把你手上那张的名字改掉便是你的了!”卫靖哈哈笑著,拔腿飞奔,同时将秦孟先的升任旨令撕得更碎,捏成了一团。 满全利、秦孟先追赶一会儿,始终追不上拔腿狂奔的卫靖,满全利突然回身一剑,刺向秦孟先心窝。 秦孟先赶紧向后一跃,气愤地说:“你做什么?” 满全利说:“将我那份给我,我帮你杀他。” “你先杀了他,我便将你的旨令还你。”秦孟先冷冷说著,心中倒是记得卫靖方才说的──将名字改去便是自己的了。他此时便不将旨令还给满全利,而是缓缓塞入怀中衣襟。 他们虽知这地底之约是元长老的设局陷阱,但升任旨令却是真的,总堂副堂主的权位等同闯天门副帮主,此时当然不肯放过。 “相争这么些年,这下子当真摊牌了……”满全利长吸一口气,缓缓挺剑,又闪电般贯出。 “早就想摊牌啦!”秦孟先双勾齐扬,格开这剑。 两人飞身乱纵,在这狭长支道中激烈斗开,终究那秦孟先三日前一战伤得较重,他让黑面罩侍卫飞斧掷中,伤了筋骨,不似满全利只是皮肉刀伤,此时一阵飞身激战之下,秦孟先伤口剧痛,血流不止。 满全利身上也有几处伤口崩裂,红透包裹巾布,但他一剑快过一剑,剑剑直取秦孟先咽喉、心窝。 秦孟先知道自己伤势较重,久战无益,便要使出厉害杀著,他将双勾微微一抛,迅捷地再取出一副双勾,勾上他方才抛上半空那两柄勾,像是杂技团一般以勾带勾地挥耍。 “华而不实。”满全利冷冷一哼,长剑厉扫,大战几招,一剑将秦孟先右手那两柄勾打脱了一只,同时顺势去刺秦孟先下巴。 “来──”秦孟先身子后仰,左手双勾挥来,那双勾互扣相连,荡上长剑,前头那支勾绕了一圈,将满全利长剑夹著;秦孟先右手一勾疾出,眼见便要勾中满全利颈子。 第196章 满全利左手却轻轻一抛,抛出一个小包,正中秦孟先脸面,砸出一片粉尘。 “哇!”秦孟先向后一纵,只觉得双眼灼痛、泪流不止,口中也是一阵剧烈麻痒刺痛,他连连呛咳,破口大骂:“姓满的,你拿什么东西扔我?” 满全利哼了哼,说:“你能拿那小子的药,我便不能拿吗?是什么药,我倒当真不知,或许过一会儿,瞧瞧你的尸体,便能知道是什么药了。” “喝──”秦孟先厉声一吼,扑向满全利,双勾齐斩,但他双眼看不清楚,满全利飞身闪开,绕至他处,轻易闪避这勾。秦孟先愤然转身,要从模糊的视线中去寻满全利的身影时,满全利已经一剑刺进了秦孟先右臂。 秦孟先射出左勾,满全利抽剑荡开,再刺进秦孟先左臂,跟著抽剑,虚指秦孟先上身,却突然转向,斜斜削去秦孟先大半边膝盖。 秦孟先闷吭一声,向后坐倒在地,他双手负伤、一腿废了、眼睛朦胧、口舌渐渐溃烂,胜负已定,秦孟先万念俱灰,连连喘气,恨恨地说:“若我未负伤……你胜不了我……” “我还是胜得了你。”满全利立时答。 “你胜不了我!”秦孟先大吼,奋力抬起负伤右手,抓开衣衫,将满全利那升任旨令扒出,想一把撕毁,但满全利动作更快,一剑斩断了秦孟先右手,将旨令挑上半空,一把接住。 满全利抖开卷轴,正要细看,秦孟先突然蹦弹起身,红眼怒睁,嘴巴鼓起,朝满全利手上那张旨令猛喷一口鲜血。 满全利急忙向后避闪,却慢了半步,他那张有著金花绣饰的升任旨令,给秦孟先一口血染成一片红。 秦孟先缓缓倒下,凄厉笑了起来。 满全利杀气冲腾,长剑雷厉贯入秦孟先张开的口中,穿过他脑袋,刺入土墙数吋。 满全利不停抖甩那张升任旨令,又往身上擦抹,但血污已经渗入纸中,抹之不去,还将“无双堂满副堂主”几个字抹得污糊了些,他愤怒大吼一声,回身猛拔出剑,反手一扫,将死去的秦孟先脑袋也给斩下,登时鲜血喷发,染红了满全利大半边身子。 □ 卫靖接连奔了数条支道,见后头已无人追来,便放慢脚步,他身上神武堂衣衫虽然破烂,但里头倒还挂著神武堂令牌,他撕下一截衣角,将大半边脸蒙上,沿途碰上地城堂喽啰拦阻问话,便摆出头头架子,反倒教训起他们。这些地城堂喽啰本便身份低微,尽管觉得卫靖形迹可疑,但见他胸前的神武堂令牌,也不敢多问。 卫靖又走过几条街,心想在这地底继续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要找路出去,走了一会儿,只听见远处地道中骚骚嚷嚷,像是一下子涌入大批人马一般,他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过去瞧瞧。 他提心吊胆地朝那声音寻去,只见到数条街上一下子多了一大群人,衣著装扮和地城堂截然不同。他从先前大扬府上雷南所言得知土匪们会经由地下海来抄走近路,因而交战时数度取得上风,此时这批人马个个粗鲁蛮横,一脸土匪样子。 “神武堂大爷,咱正要赶去通报驼爷呢!咦?你……”一个地城堂小头目远远见了蒙面的卫靖,便奔来禀报。这三日卫靖时常四处巡察,有时气焰嚣张,牛皮吹得夸张,一会儿说谁不好好办事便要惹驼爷生气,一会儿说那个家伙挺能干的要向驼爷推举连升他三级。这些地城堂小头目便也记得驼神手下有个蒙面侍卫,此时远远见了便奔来禀报,见著卫靖脸上却不是那黑皮面罩,而是衣角破布,感到有些奇怪。 “皮罩子脏了,正洗著呢!”卫靖赶紧摆出神武堂侍卫的架子,指著前头那批家伙,将话题转开,问:“这些人是谁?” “他们是四方会。”这地城堂小头目认真地报告,跟著转身喊著:“各位大哥,咱头头来了,请您和他说吧。” 那批土匪之中几个领头大步走来,当中一个异常高大,足足比卫靖高了一个头半,掌如蒲扇、脚似大舟、眉骨突出、嘴巴宽阔,卫靖见这人面貌特异,个头比牛参还高出不少,此时站著,脑袋离甬道顶端只剩不到二尺,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高的家伙。 “四方会,韩野。”这高大男人冷冷的说,他虽未说出自己在四方会中阶级如何,但旁人一看即知,这韩野定是四方会的大头目了。 韩野左右还有二人,一个一身蓝衫,面貌便如寻常的街上大叔──苏军;另一个身形粗壮,耳朵特大──高大耳。这两人在四方会中的地位仅次于韩野,此时先后报了名号。这三人之后还有三人,地位似乎再低一阶,卫靖便也没细听他们报上的大名,随口敷衍了几句。 “神武堂里看门的。”卫靖指指自己,大场面他见得多了,此时也没让这几个土匪头子吓倒,他知道这批人中定有重要情报,又怕先开口问惹人怀疑,此时便故意装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转身带头领路,说:“驼爷等著呢,走吧。” 那些土匪头头知道卫靖口中的“驼爷”就是指神武堂驼神,便也未加多问,跟著卫靖走。卫靖一面走一面思索,随口问:“下来多久了?” 那身穿蓝衫的苏军问:“下来大半天了,小彰要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你们家伙准备齐了吗?”卫靖只听出这家伙口中的“小彰”,应当便是指周彰,他知道周彰是八长老用以与土匪联系的双面谍,数路进犯海来的土匪之中,有些如同白寨葛大丰等,收了长老好处,约略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实则是配合著闯天门长老行事;有些则当真以为自己当真是按照著飞雪山庄贝庄主计画行事,劫掠瓜分海来,他们同样以周彰为桥梁,以为神武堂驼神是周彰安插在闯天门中的内应,地下海来的地城堂让己方收买。 卫靖尚不知这四方会是前者或是后者、是直接听命长老抑或是受著周彰引导行事,便试图套问些话,说:“若是准备不够,胜算可不高。” “准备什么?”高大耳哈哈笑著说:“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这头,不便已经成功了一半,姓雷的还傻傻地围著咱们几个空据点叫阵。” 卫靖略加思索,记起这四方会本在海来市南岸与雷南势力游斗,现下却经由地下海来来到了北岸,想来又是元长老的计谋,他大约猜到元长老目的为何,便又试探地问:“别忘了咱们现在要对付的家伙可不比雷南,雷南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土财主罢了。” “哈哈,剑王名号响是响,不过老了,咱们听说他病了不是,趁这大好时机,一举要了他的命,灭了什么狗屁英雄会!”高大耳笑著说。 卫靖心中一凛,总算确定了四方会此行是受元长老的指使或者间接诱导来攻打大扬府的,他心想元长老一面试图收纳无双堂势力,一面调度土匪攻打大扬府,果然是要孤注一掷,全面开战了。 卫靖领著这批土匪来到七街,突地一凛,转身止步说:“各位稍待片刻,让我向驼爷通报一声。” 几个土匪头头面露不耐,却也没说什么,卫靖转入七街,来到第五支道,心中忐忑不安,第五支道中的神武堂、地城堂帮众都让秦孟先下药迷昏后杀了,倘若其他街的地城堂帮众寻到了里头,见到残疾驼神,一问之下,那便泄了底,因而他也慎重些,先来探探,倘若事迹败露,还能从十六支道的暗道偷溜。 然而第五支道平时便是严禁杂人进出,尽管此时无人把守,附近的地城堂帮众还是不敢擅自进去,有些帮众围了上来,说:“神武堂大爷,刚刚你怎地跑那么急?” “啰唆,刚刚我和两个新任副堂主有急事要办。”卫靖斥退了这些多事的家伙,进了第五支道,只觉得头疼得很,第五支道中好几个大室中都躺著一堆死尸,全是地城堂及无双堂的守卫,都是让秦孟先杀的。 他拾起方才让秦孟先摘落的黑皮面罩戴上脸,又捡回两柄短斧,来到驼神室中,见驼神尚无异样,便又出门,左思右想一番,回到七街外,招来几个地城堂守卫说:“驼爷吩咐,朋友们远道而来,先备酒菜招待,驼爷亲自来接。” 地城堂的喽啰们立时将几个四方会大小头目领入七街某个支道中的小室,奉上酒菜,卫靖陪著这几个土匪头子吃喝,交谈过几句话,问出这批潜下地底的四方会人马有千余名之多,他正想探问更多情报,几个土匪头头便已摇摇欲坠,一个个躺倒,原来卫靖出房从地城堂帮众手中接过酒瓶时,趁机掺入大量迷药进酒里,他药下得甚重,便连那巨人头头也在两杯酒后,眼睛一瞪,便倒下了。 卫靖独自吃饱,出了这室,招来几个地城堂帮众说:“找些力气大的伙伴带著板车和扫把上第五支道干活,别忘了多弄些臭草来。” 地城堂帮众不解地问:“怎地今儿个又宰了一批人吗?” “哼哼。”卫靖神秘地笑了笑,说:“想骗过咱们驼爷,可没那么容易,我忙了一早上,清去一批内鬼,不算什么,你们可得张亮眼睛,飞雪山庄已有人马渗入咱们这儿。” 卫靖冷冷地说,瞧了瞧手臂上的伤,装出一副凶狠样子,在几个地城堂帮众脸上扫来扫去,他脸上戴著黑皮面罩,更添几分神秘,有个地城堂帮众让卫靖盯得久了,吓得连连摇手说:“不……不,我可不是内鬼。” “我可没说你是。”卫靖哈哈一笑,大声说:“快照我的话办事!还有,里头那些朋友们大概是累坏了,才这几瓶酒便醉得东倒西歪,驼爷还要有事吩咐啊,这下可麻烦了,待会一齐将他们带来第五支道,别忘了弄些热茶。” 第197章 “是!”附近几条支道一干地城堂帮众又忙了起来,将一批四方会土匪头子运进第五支道,又自第五支道中运出数十具死尸,他们自是觉得奇怪怎地“内鬼”竟全在第五支道,且当中有不少是神武堂的家伙,卫靖这样解释:“不将这些家伙聚在一起,如何能够一网打尽呢?” 这些喽啰们虽然无法理解这逻辑不通的解释,但元长老组这地城堂时,本便为了能够全盘掌控,而没有设立主副堂主,一干喽啰们如同散沙,没有能人领导,只是跟著各自的小头目干些巡逻、把守等苦力差事,此时即便是满腹疑问,也再无进一步的动作,只当神武堂行事作风一向出人意料之外。 卫靖心中已有打算,他知道此时自己倒不能急著离开地底,反倒得尽力拖住这千余名土匪,使他们无法进犯大扬府。但他还得将这消息报出,左思右想,招来两个地城堂帮众,吩咐:“你们去十六支道的厕所里给我拉一个人。” 那两个地城堂帮众不解这“神武堂大人”又要干什么事,却还是照著卫靖的指示,来到了十六支道的厕所中,将那个还躺在洞穴里,动弹不得、奄奄一息的小二给架了出来,二人见他没穿著地城堂衣衫,只当他是内鬼,不由分说便狂揍他一顿,将只剩一口气的小二带给卫靖。 “好样的,我有要你们打他吗?”卫靖见到小二翻著白眼的模样,气得破口大骂,几个地城堂众吓得赶紧替小二松绑,将他带入其他支道中敷药喂水、奉上饭菜。 卫靖本想拐这小二替他将消息带出地底,但见他在洞穴里饿了三天,又让其他帮众狂殴一顿,此时连筷子都拿不住了。卫靖莫可奈何、心中烦闷,回到第五支道中不停踱步。 “卫堂主好本事,竟能收服这么一大批家伙。”一个声音自卫靖身后响起,将卫靖吓得弹跳起来,转身一见是个陌生汉子,不由得伏低身子备战,只当是元长老领著神武堂亲临了。 “是我啦。”那瘦高汉子嘿嘿一笑,揭开脸上假皮,原来是娄牧。 “你怎么来到这儿的,你来干啥?”卫靖左右看看,此时第五支道已经无人,也不再担心让人发现。 娄牧说:“庄主担心你一人在这地底出了岔子,要我来探探,庄主已经行动多日,成果丰硕,也想知道你在这儿干了些啥事。” “是吗?”卫靖啧啧几声,挺起胸膛,得意地说:“我敢说我这成果比你们庄主大得多了。”跟著便将四方会遁潜地底准备攻打大扬府的计画,以及迷倒了一批四方会头目的事儿说出。 娄牧连连点头,说:“这倒是大功一件,卫堂主等于以一人之力,控制了地城堂与四方会。”跟著娄牧也将他如何混入地下海来一事约略提过,他循著贝小路留下的记号,来到这第五支道,见到几间大室遍地陈尸,又在驼神居室中见到瘫软的驼神,可是大惊,他见驼神负伤,本要趁机杀了,但上前一探,发现驼神除了身上伤势外,还有身中自家迷药的迹象,他想驼神伤势有人照料,却又以迷药控制,或许卫靖另有计画,便没杀驼神,又在第五支道摸索一番,才等到了卫靖。 “地下海来的出入口有人把守,你是如何进来?难不能也是说要下来采臭草?”卫靖追问。 “前天晚上,咱飞雪山庄已经接管了某个出入口,现在咱们要进要出,闯天门可管不著。”娄牧这么说,卫靖登时明白,定是飞雪山庄趁著黑夜,将某个出入口地城堂帮众全灭了,易容后换上守备帮众衣装,等于接管了那个出入口。 “庄主说你有什么消息,便想办法报上那出入口,咱们的人会替你将消息带出。”娄牧将那出入口的位置说了,跟著又将贝小路在地上的行动告诉卫靖。 卫靖可也听得吒舌不已,连连说:“好家伙,这下大扬府应当是安全了。” 跟著他又向娄牧提出了几个要求,娄牧答应后迅速地离去。 到了隔日,一批人浩浩荡荡自那让飞雪山庄接管的出入口下来,人人穿著地城堂衣服,个个模样嚣张跋扈,一干上前挡路的地城堂守卫都让这批家伙的气势吓著,只得领著他们来到第五支道。 “报……报告神武堂大人,有批伙伴说是您和驼爷的亲兵,这个……咱们也不知是或不是,只得等你发落。”一个小头目急急地说。 “真有效率!”卫靖眼睛一亮,拍了拍那前来通报的小头目说:“你干得好,驼爷高兴,定要升你啦!快将人带来,别忘了整备酒菜。” 这小头目听卫靖这么说,乐不可支,连忙吩咐将来人带上,且备妥了酒菜恭迎。 “哈哈!”那批人一见到卫靖,都露出诡谲笑容,当中一个沈不住气的,大笑数声,便要冲来,还嚷嚷著:“小卫,你真行──” 他还没喊完,便让其他家伙一把抓住,按住了嘴。 “驼爷新招募的一批好手,特地下来抓内鬼的,你可别声张,大功告成,你便是地城堂堂主。”卫靖斜眼看了看那吃惊的地城堂小头目,只见他脸色登时涨红,连连点头向走来的一批人鞠躬。 “别和其他人说,要是走漏了消息,啧啧──”卫靖冷冷看了这小头目一眼,伸手在他后颈上轻轻斩了斩。 “是!是是是!”小头目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赶紧离去,让卫靖与这批前来抓内鬼的好手“商量大事”。 这批家伙脸上都带著假人皮,卫靖领著他们入桌吃菜,指著方才那出声喊他的家伙说:“水半天──你一开口我就认出你了!” “张大妈、老许、张三龙、虎哥、陈块、王道士、余二腿──”卫靖一一点名,和这些老朋友举杯互撞,哈哈笑著。原来卫靖在地底只有一人行事之间不免捉襟见肘,便要娄牧替他招来这些伙伴,其中张大妈、老许、水半天、余二腿等本便长年居住地下海来,对这地底再熟悉不过,行事之余便也方便许多。 卫靖花费一番功夫,将他如何混进这儿、如何伏在床下见驼神大战二位副堂主、如何押著驼神号令地城堂众,一直到昨日迷昏了数个四方会大小头目等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小卫呀,你要咱们下来干些啥事?”水半天急急地问,忍不住将脸上假人皮揭开透气。 “我要将这儿还给底下原先那些住民,将闯天门赶回地上,将四方会灭了。”卫靖哼哼地说:“第一步,就是接管地城堂,地城堂这些家伙是八长老从各个分支杂部召集而来的杂鱼,毫无向心力,我会安排你们做个小头目,将这批杂鱼统领起来,齐心对付老不死。” 卫靖取出了数个他自行仿制的阶级名牌,上头是卫靖替大伙儿取的代号,头衔比寻常小头目还大上许多,他将这些阶级令牌分发给众人,说:“你们在这儿别叫我名字,叫我‘神武堂大哥’好了。” 大伙儿哈哈一笑,说:“原来‘神武堂’也是个人名啊?” 神武堂在闯天门中地位虽高,实际上却只是帮主的贴身侍卫、看门保镖。地城堂众们大都本也是干著「侍卫”性质的工作,不好同以“侍卫”这等听来不够高级的称谓来称呼卫靖。便以“神武堂”三字作为开头,后头接著「大爷”、“大哥”、“大人”之类的称号。 “你这小子毛还没长齐,要老子喊你大哥呀!”虎哥、张三龙等纷纷抗议。 “等灭了土匪,生擒老不死,要我叫你们爷爷都行,高兴了吧,龙爷爷、虎爷爷!”卫靖嘿嘿笑著说。 “土匪在哪儿?”张三龙摩拳擦掌,说:“走吧,开打啦。” “跟我来吧。”卫靖露出神秘笑容,领著一干人出了七街第五支道,往第十二街赶去,十二街狭长而曲折,只见一批一批的土匪也正提著身上行囊包裹,大呼小叫地进入十二街,有些还嚷嚷著:“换新环境啦!” 原来这批四方会的家伙数日下来,数条街已让他们住得肮脏不堪,墙角满是便溺秽物,他们的头头让卫靖囚在五号支道,没了约束,底下品行不好的小土匪们自然便时常生事,与看守的地城堂帮众时有冲突摩擦。 卫靖因而灵机一动,清空了狭长且弯拐曲折的十二街,将十二街中各个支道空室整理洁净,备好餐食美酒,派遣地城堂众,将一批一批的四方会土匪,全领进了新的藏身地点。这些土匪一听有新地方住,还有美酒可喝,高高兴兴地鱼贯进入,有些土匪们自个儿争闹起来,都要抢那些更加宽敞的小室居住。 “喂,这儿没有草啊,那个啥草不是用来调节气味的吗,怎地没见到草?”一些土匪嚷嚷了起来,他们在地底多时,也知道这臭草功用。 “各位大哥,这不是来了吗!”一批地城堂帮众拉著一车一车的臭草盆栽进入十二街,四处摆放。 “哇,那些臭草生得真茂盛,可是上等极品啊。”“这可便宜了他们呐。”老许、水半天等忿忿不平地骂,他们可是剿匪老将,见到卫靖这般服侍这些家伙,可是大大不满。 “这些臭草漂亮是漂亮。”卫靖顿了顿才说:“不过没有根。” “没有根?”老许怔了怔,说:“没根的臭草,一晚上就死了。” “是啊。”卫靖见到所有的土匪都进了十二街中,又见到地城堂众将所有无根臭草都摆放进去,指了指十二街中的油灯,问:“四匙灯油,可以燃多久?” “个把个时辰吧,入夜之后,灯便要熄了。”老许答。 “这十二街是地下海来最弯曲复杂的街,每条支道交错凌乱,他们现在觉得新鲜热闹、干净舒适、有牛肉美酒、有新鲜臭草……”卫靖笑著说:“但是再过不久,所有的灯一熄,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混乱曲折的十二街里,如何能找著出口?” 第198章 “怎么会找不著?摸著墙走,还是找得著吧。”水半天不服。 “不,绝对找不著。”卫靖胸有成竹地说,转身来到一旁一间小室,推开门,大伙儿凑去一看,里头是一担担的土砖、数缸混泥,另一间房里却是一柱柱木桩、上百只厚重沙包。 老许、水半天互视一眼,有些吃惊:“啊!你想要将街封了。” □ 一干地城堂喽啰推著空板车出来,来到卫靖这儿报告:“所有的酒都送进去了。” 卫靖点点头问:“他们喝得开心吧。”那些喽啰面有忿色地说:“咱们将全部的酒、十天份的切牛肉一次送给了他们,那些家伙当然开心极了。” “开心就好。”卫靖又问:“油灯情形如何?” 喽啰们回答:“有几盏灯快熄了,不过没人注意到。” “行了,动手!”卫靖一声令下,数批地城堂帮众拉著板车赶来,板车上载著三大张长形木板,木板其中一面涂著厚泥,外观看去便如同四周土墙一般。 更多的地城堂堂众一拥而上,互相使了个眼色,几声吆喝,将这三大块木板立起拼合,瞬间将十二街的街口给封了。 卫靖在差人整备十二街时,故意将离街口较近的一段弯拐上的十数间小室的门窗都封上泥,土匪们来到这十二街,以为近街口这一小段拐道没有房间,便往更深处找。千余名土匪散落在十二街各个分支小道中喝酒吃肉,便是没人在离街口这段弯拐处逗留,一干地成堂众立起这三块大木板挡住街口只是一瞬间的事,便没让四方会的人发现。 大伙儿按著木板,一旁有人抬著木条压上木板,将三块大木板钉成一整面。后头一批地城堂众将一担担土砖、混泥运出,迅速将土砖紧靠著木板一一堆排叠起,逐层涂上混泥。 这街口不过是八尺高、八尺宽,众人齐力,一下子便叠起两层砖墙,后头紧运来的是一车车的沙包和木桩,几个地城堂小头目吆喝指挥著,将沙包、木桩紧实挡著两层砖墙,跟著用剩余的混泥将街口边缘与木板、土砖的缝隙全封了。 老许、水半天等贴在街口边缘的墙面上听,一时也听不出声音,只是说:“那干家伙可要遭殃了。” 陈块见十二街口封得如此厚实,不由得打了个颤,说:“这手段会不会太狠了些。” 张大妈哼了一声说:“对付土匪,如此算是仁慈的了。” “这干家伙在海来市南边肆虐这么些天,这般死去算是便宜了他们。”老许应和著说。水半天更是连连拍著腰间细剑:“这方法不好,应当让我进去杀尽他们!”张大妈等昔日恶战土匪时,见过不少穷凶极恶的土匪们干下的凶残恶事,此时一点也不同情这些即将进退无路的土匪们。 “这么封个三、四天,里头的家伙应该便爬不起来了。”卫靖盘算著,又调派了数个小头目,领著数批地城堂帮众轮流守著。 一干地城堂帮众虽然奇怪这批本来应当站在同一边的土匪怎地一下子又成了敌人,但这么些天让卫靖调度指挥,对卫靖此时的决定也未多加疑心,只当驼神、长老们如此行事,必定有其用意,毕竟这么些日子下来,连同门无双堂都残杀了,现在多杀一批喝他们酒、吃他们肉的土匪,也没什么了。 大伙儿纷纷静下,依稀听见了这厚实挡墙那一端,隐隐透出的惊慌叫嚷声。 “怎地一下子灯全灭啦?” “出去、出去……” “妈的,推什么推!” “是死路啊,走错了,回头、回头!” 第四十六章肉粥 “卫家已经动身出发!”一个黄衣帮众急急奔入长廊室外,报上消息。 房门推开,元长老脸上喜色满溢,吩咐:“立即带人去截,将人领往长鹤楼暂居,等我吩咐。” “是!”那黄衣帮众立时领命行动。 元长老连连搓著手,掩不住兴奋神情,不停在长廊中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李靡果然不在大扬府,好!但……”元长老若有所思,他经过长廊,来到一间小房,房外有两个卫士把守,他向房内探视,见卫文静静坐在里头,举著一柄锐剑翻动检视,便推门进去,微笑地说:“卫副堂主,你大可放心,元某有信心明日便能平定乱匪,你三兄弟很快就要能团聚了,届时剑堂堂主非你莫属。” 卫文淡淡说著:“我两个哥哥都胜于我,卫某可不敢觊觎什么堂主之位。” 元长老手一扬,朗笑著说:“卫先生过谦了,元某老归老,一双眼睛识人倒是准确,卫先生技艺精湛、举止谦和,大有乃父之风,我闯天门时逢用人之际,能得卫先生之力相助,可是大有助益,这可是整个海来百姓的福气呀。” 卫文没有答话,而是将手中锐剑插入柄中,双手奉给元长老,说:“剑已造好,但要留心,此剑材质虽是陨铁,但剑身造有装饰龙纹,且此剑本为装饰用的轻薄佩剑,若是与重剑劈砍碰撞,难免损伤。” “好、好!”元长老拔出半截长剑,只觉得银光扑面,剑上龙纹闪耀不已,连声称赞,又问:“若是用来斩下一两个人头,应当可以吧。” 卫文没有回答,转身整理桌上造剑工具。 元长老转身出房,步离那房甚远,这才露出不悦神态,连连回头,低声咒骂:“乡下匹夫,不识抬举……我瞧你不像你两个哥哥有财有势,想拉拔你一把,架子倒是不小,哼哼,就别让我擒住你那顽劣儿子,到时候你不答应也不行……”元长老碎碎骂著,此时他几乎已经将自己当成了闯天门帮主,言行之间不是“放眼海来市”就是“我闯天门”。 元长老经过了长明居的雅致小院,来到了正厅,一干神武堂侍卫,及若干帮众皆已群聚在此,长明居是李靡在海来各地的行宫别馆之一,这儿离大扬府、闯天门总坛皆有半天马车车程的距离。 “尚未探得帮主消息。”莲花堂副堂主一见元长老,便上前禀报。这莲花堂是元长老不久前临时组成的堂口,堂众成员大都是原本总坛之中诸多不起眼的小堂口,元长老将之打散重组,欲在短期之间能集结一支自己的亲兵。 此时他听这莲花堂副堂主通报,便挥了挥手说:“不碍事。” “通知钟副堂主,即刻动身,明日正午前便要到大扬府,届时一切动静都以我马首是瞻。”元长老向一名帮众吩咐,那帮众领命启程。 “想办法通报另外两人,不论有无夺得实权,明日尽速赶赴大扬府救援,能带多少人便带多少人。”元长老又吩咐,这几天来他得到了钟至友的回传通报,说是已经顺利接管了鲁雄位置,堂中弟兄都心服口服。然则何闻、姜又常两路人马却迟迟没有回报,元长老派出的探子只探得这两路人马乱成一团,显然何闻、姜又常虽拿了接任旨令,却无法服众,迟迟不能号令旗下帮众办事。 元长老却是不知,何闻、姜又常根本没活著离开地下海来,无双堂成员本便素质奇劣,没了秦孟先、满全利这等能手带领,自是乱成一片。 元长老坐上正厅大椅,挥了挥手说:“各位先行歇息,明日咱们便开往大扬府,拨乱反正,讨伐逆贼。” 元长老这么说完,莲花堂副堂主、豹子堂唐铁等纷纷离去,那唐铁在大方楼一战时重伤败逃,退回总坛后又随著元长老来到这儿,他心中对卫靖、杨仇飞等恨之入骨,只当卫靖、杨仇飞等勾结飞雪山庄,连同土匪围攻大方楼,杀死了他的哥哥、爹爹,却不知道大方楼一战时那些土匪,实则是八长老安排的,更不知元长老还残害其他长老,那两个残疾长老其中一个,在大方楼一战后不久便虚竭身亡,余下一个,也在地底烈斗那天丧生。 元长老独自坐了一会儿,后堂才有一人缓缓步出,是周彰,元长老说:“派人通知驼神、铁爪帮、四方会等可以行动了,明日午后便要抵达大扬府,就说帮主李靡藏身观水阁中,要他们集结全力攻打观水阁。” 周彰微微一笑说:“妙,待他们过桥,便断他们后路,如此便能轻易地完成这剿匪大业。” 元长老点点头,又说:“记得,要那铁爪帮自子午大道进军时,沿途放火;要那四方会自地下海来杀出时,随意杀人,乱闯民居。” “大扬府一战功成之后,闯天门还得救灾灭火、搜捕恶匪、助百姓重建家园。这民心,便这么抓在手上了。”元鸯笑得眯起了眼。 “长老果真高明。”周彰拱手称赞。 “无双堂周堂主。”元长老微微一笑,看看身后左右神武堂侍卫,对周彰说:“这儿没有外人,咱们彼此之间,便以真实身份互称吧。” “是。”周彰点点头,对著元长老行了个闯天门下属面见上司的礼数,朗声说:“元帮主。” 元长老笑得更畅快了。 “小卫,外头天鹰盟的人要见驼神。”老许低声呼唤卫靖。 卫靖本来伏在桌上玩著八手,听了这消息,赶紧赶到第五支道口,只见到两个天鹰盟帮众一身劲装,满额大汗,像是急急赶来。 卫靖试探地问:“长老有何吩咐?” 两个天鹰盟帮众互视一眼,说:“咱们得亲口和驼神交代。” “那好,让我进去通报一声。”卫靖转身走远,回到了驼神居所,将驼神扶正,静默半晌后开口:“驼老爷子,你考虑得如何?” 驼神垂著头不说话,卫靖又说:“现在天鹰盟来了两个人,应当是老不死有事要交代,你若是与我合作,我担保你往后生活无虞,起居有人照料,但若你不配合,我只好让那两个帮众将你带还给老不死,老不死的手段你比我更清楚,你已成废人,他杀你灭口是你福气,倘若他气愤你坏了他的大事,用对付两个长老的法子对付你,哼哼……你应当没忘记他们眼瞎口哑的模样吧。” 第199章 驼神这才抬起了头,茫茫然地看著卫靖,问:“孩子……你说话可算话?” “你自个想想……”卫靖嘿嘿笑著说:“你受擒后,我可有打你一拳?我替你换药、喂你吃饭喝水,咱们合作成功,我替你雇个老佣,伺候你下半辈子,若是你回元长老身边,他可有这么好心伺候你?” 驼神闭上眼,点了点头。 卫靖拍了拍驼神肩头,将他搬扶上椅子,调整坐姿,跟著出了房,来到支道口,将那两个天鹰盟帮众领了进来。 “元帮主有何吩咐?”驼神不等卫靖示意,便主动开口。 两个天鹰盟帮众答:“元帮主有令,入夜后准备行动,天一亮便放四方会四面杀出,沿途劫掠残杀,午后集结至大扬府,全力攻打观水阁。帮主要你随著四方会同行,紧跟在四方会头头韩野身旁,待观水阁青烟升起,一刀剿了韩野脑袋,届时观水阁中伏兵杀出,栖武楼、听风轩、梨华院等伏兵尽出,里、中、外三面齐攻,一口气将土匪杀灭。” “知道了。”驼神点点头。 天鹰盟帮众又交代了些琐事,多半是元长老提醒如何诱导四方会的言谈技巧,驼神静静地听,天鹰盟交代完毕,在卫靖的护送之下离去。 “驼老爷子,你配合得好极了。”卫靖回来后,见到驼神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赶紧将他扶上床,却见到驼神满面湿濡,竟是在流泪,便取了布替他擦脸。 “嘿嘿……还要我一刀斩下韩野脑袋……”驼神泪流不止,呢喃说著:“以前是易如反掌,现在……连下椅子爬上床都办不到啦,哈哈……” “……”卫靖听驼神说完,再替他拭了泪,淡淡地说:“别埋怨了,你这一生中斩断的手脚可没少过,已经不吃亏啦。” 卫靖步出驼神居室,将门带上,召集了大伙儿,将元长老明日行动一事公布,同时带著张大妈、水半天、老许等要按照计画去挖掘十二街了,今晚是当日封街后的第四天,里头的土匪没有食物、没有饮水、没有光线、没有新鲜空气,想来已经倒得差不多了。 卫靖交代了负责把守第五支道的陈块等人一些琐事,便与老许、水半天、张大妈以及一干地城堂喽啰们前往十二街。 一行人走了半晌,来到了十二街口,卫靖看著那封死的街口,一时间思绪纷杂,觉得胸口像是哽了什么东西一般。 水半天迫不及待地来到那沙包堆前,噫噫呀呀地叫著,抽出细剑,拍打著沙包土墙,嚷嚷著:“快拆了这些挡路东西,让我去瞧瞧,看看哪个还没死的,我定要补上三剑……” 水半天、老许等剿匪老将本便对土匪深恶痛绝,他们在大扬府上听雷南讲述四方会在海来市南烧杀劫掠的恶行事迹,早憋得满腹怒火,此时自是一点也不同情这些家伙。 “若是发现活口,晚点再杀,还得用他们来破老不死的诡计。”卫靖挥了挥手,几个地城堂帮众前来,将一个个沙包扛开、将砖墙捶倒、将隔挡木板拆下。 那阴暗的长道中,恶臭扑鼻漫出。 卫靖等人都退了几步,后头地城堂众推来一辆辆板车,车上全载著一盆盆的新鲜臭草。 另有一批堂众持著几盏油灯和一罐罐灯油,鱼贯而入,替那些熄灭了的油灯加进灯油后点燃。 大伙儿缓缓推进,果然可见甬道之中倒成一片,尸横遍地,四处探找之下,却也找出不少活口,一批一批的地城堂帮众涌入,将死尸和生者分开,粗略估算,千余名四方会土匪中,死了七百多人,另有三百余人奄奄一息,多半是因为这长道宽阔,三日还不足以将人尽数闷毙,死去的那些人,也有不少是慌乱之中推挤践踏而亡。 卫靖觉得心中激荡,一阵晕眩,扶著墙干呕了一阵,吐出一些酸水。 张大妈拍了拍老许,说:“你扶小卫……神武堂大爷出去好了,这儿让咱们来便行了,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卫靖虽然叮嘱老许等在这儿要叫他“神武堂大哥”但大伙儿说得惯了,也时常说溜嘴,地城堂喽啰们听在耳里,并不怎么在意,他们倒是还记得卫靖曾说过张大妈等人都是长老亲自指派来地城堂捉拿内鬼的好手,本便是假扮的地城堂众,偶而说溜嘴的动作,倒显得真实自然。 老许将卫靖扶出了十二街,瞧他脸色难看,知道这封街之计虽然大妙,但他年纪甚轻,见到自己一个计谋杀了这么多人,难免闷闷不乐。 “这干家伙在海来市南的作为你也听雷员外说过,他们是死有余辜,倘若不是你在这地底搅和了这些时日,要是放他们到了地上,市民百姓们所受的苦,可是这干土匪的百倍不止。”老许一面说,一面牵著卫靖返回第五支道。 卫靖点点头,说:“老许,我明白。” □ “咦?”陈块晃了晃迷药罐子,里头的粉末已经光了,他在小包中翻找一番,其余迷药也已用尽,他摊了摊手,说:“药没了。” “这儿还有一些吗?”张三龙倚著墙,转头看到小柜上还有一些小瓶、小罐,揭开一看,也是些粉末,有些发出刺鼻味,随手取了一只颜色相近的小罐抛给陈块。 陈块快手接著那小罐,揭开盖子,一一洒进木桌餐盘上数只大碗里盛著的肉粥中,随意搅了搅,跟著端出房,交给一个地城堂喽啰,说:“行了,拿去喂吧,一人一碗,谁都不可少,哪个不吃的就和我说,我用拳头喂他吃。” 那喽啰点点头,端过摆著数只大碗的餐盘,来到五号支道中那囚著四方会一干土匪头头的小室里,里头数个恶匪身上给紧缚捆绑,个个竖目狰狞,他们一见这喽啰走来,便叫骂起来,但他们身上还有著些许迷药效力,此时语气孱弱,那巨人头头韩野愤恨地说:“你们将咱们绑了这么些天,打的是什么主意?这是驼神的意思?还是那天鹰盟周彰的意思?” 那喽啰听这土匪头目直呼驼神的名讳,顺手甩了韩野几巴掌,跟著端起一只碗,捏著韩野鼻子,灌他喝粥。这数日来每日早晚卫靖都会差人喂他们喝下掺有迷药的肉粥,以防他们脱逃。 几个土匪被押著灌饮肉粥,呛得连连咳嗽,待他们吃完肉粥,数个地城堂堂众挤来,将他们一一架起,押出小室,带往厕所。卫靖倒是贴心,每日早中晚都要地城堂喽啰押著他们去厕所排泄,以免将小室拉得一地屎尿。 这干土匪沿路低著头走,突然有人咦了一声,跟著其余土匪也纷纷抬头互视,像是发生了什么怪事一般,地城堂众便以刀柄拍打他们的身子,斥骂:“叫什么鬼!” 六个土匪头子给押进厕所,两个地城堂喽啰嫌恶地帮他们解开裤子,让他们蹲成一排,这才退到门外,持著兵刃守著。 “力气恢复了……”那高大耳细声呢喃。 “先别作声,慢慢拉。”韩野人高马大,蹲著都到常人胸口,此时他大大撒了一泡尿,几个土匪都撒完了尿,却不起身,故意拖延时间,只盼身上力气恢复更多。 “怎么那么慢,难不成又在拉屎?”地城堂喽啰不耐地喊。 “是啊,咱们屎多,不行吗?”高大耳回嘴叫骂。 “啊呀!”地城堂喽啰听这干土匪还敢顶嘴,可十分稀奇,大步走入,提起脚便往高大耳背上踹去,还骂著:“填饱肚子便嚣张啦!” 哗啦一声,韩野拔地站起,一掌劈在这喽啰颈上,将这喽啰劈得晕死。韩野个头高大,力气也大,恢复了力气后很快便挣断双手绳子。 “啊呀,不得了啦!”厕外看守的地城堂喽啰们骚动起来,有两个胆子大的抄著刀冲进厕所,让韩野一拳一个打倒在地,韩野拾得了刀,替其他土匪割断了绳子,大伙儿穿起裤子,酥活筋骨,出了厕所,四顾张望。 “杀出去找弟兄,找回弟兄将这地方翻了过来!”韩野咆哮一声,将手上佩刀抛给了苏禹,韩野天生力大,这刀对他而言太轻了,用不顺手。 “什么事!”远处的陈块、张三龙等听了骚动赶来,见到韩野六人竟挣脱了绳索,可是大惊失色。陈块尖叫:“姓张的,我就说你扔给我那罐不是迷药,是解药啊!”原来他俩人让地城堂众将肉粥送出后,又稍稍研究了那只药罐子,见到上头写著「醒”字,又看看之前几只迷药罐子上头可是“睡”、“迷”等字,陈块隐隐觉得不妙,张三龙却是嘴硬强辩,二人争了一会儿,听见外头骚动,可是著急不已。 “醒了又如何,你还怕他们逃得出去吗?”张三龙哼地一声拔腿追来,陈块也跟在后头。 土匪们见张三龙就要追上,便转身应战,两个土匪小头目一个持刀、一个赤手,持刀那家伙大步一跨,作势要斩。 “喝──”张三龙飞身跃起,一记旋腿将刀踢飞,空中回身再一脚,正中那土匪心口。张三龙人尚未落地,身子又旋了半圈,再出一脚,将那赤手土匪也蹬退甚远。这连环三脚一气呵成,瞬间踢倒两个土匪。看得追在后头的陈块大声叫好:“有一套,可惜没法子多踢倒一人。” “谁说的!”张三龙吆喝一声,快腿再起,这次踢向高大耳颈子,高大耳抬手硬挡,扛下这脚,身子低冲突撞,撞进张三龙怀里,推著他压向土墙。 “哇!”张三龙让高大耳撞得气闷疼痛,眼看后背就要撞上土墙,连忙一脚后抵,撑在墙上,身子打横,奋力一旋,本来抵在墙上那脚,如同鞭子一般,劈在高大耳肩上,将他劈倒在地。 “好啊,你这一双腿越来越厉害了。” 第200章 陈块拍手叫著。 那让张三龙劈倒在地的高大耳却立时站起身来,怒眼瞪得像是要突出眼眶一般,挥拳打在张三龙胸口。 “妈的!”张三龙捂著胸口,回旋一脚又踢在高大耳脸上,这次却没踢倒他,只将他踢得吐了几口血。张三龙怪叫著:“这家伙不怕打!” 高大耳又出两拳,但招势拙劣,都给轻易格开,张三龙又出三腿,将他踢撞上墙,他却还是不倒,瞪著怒眼又迫上来。 “让我来──”陈块飞扑钩住了高大耳颈子,绕至他身后,一膝顶在他腿弯上,将他压得跪下,双臂扣住他颈子,猛然施力。 “你打前锋,我去救大耳。”韩野这么吩咐,苏禹便持著佩刀,要去对付便一边围上来的地城堂众,韩野则是转身走向张三龙等。 “哇──”陈块尖声一叫,那高大耳让陈块勒住,气窒闷苦,咬著牙硬低头,在猛然向后撞,撞得陈块鼻血直流。张三龙吆喝一声,一脚挺出,直直蹬中高大耳心窝,将他踢退好几步,高大耳这次终于摇摇欲坠,接连呕出好几口血。 韩野按了按高大耳肩膀,大步走向张三龙,张三龙人高腿长,但此时站在韩野身前,如同少年与成人一般,他噫呀几声,飞身蹦起,踩在身旁土墙上借力一踏,飞腿一脚踢在韩野脸上。 韩野料不到张三龙腿功这么好,向一侧倒撞,撞在土墙上,他抹了抹嘴角,重新站定身子,左手抬起挡下张三龙的一记追击侧踢,右拳挥出,这拳击范围竟和张三龙踢腿范围相差不了多少,一拳击在张三龙腰上,将他打倒在地。 张三龙也呕出血来,他只想这土匪头头人高马大,却忘了他上身加上臂长,扭腰一拳可以打出甚远,且臂力甚大,比张三龙踢腿还重。 “小心!”陈块拉住张三龙双肩,猛地将他向后拖拉,这才让张三龙避过韩野追击的那一重踏。 “多事!”张三龙弹起身子,推开陈块,上前连环数脚,韩野小腹、手臂、大腿连连中脚,突然回扫一记低踢,韩野拳击范围甚广,脚踢范围自是更广,张三龙向后疾退,左腿仍然让这低踢扫中,又给扫倒在地。 “和以前一样!”一个人影从张三龙、陈块身后窜起,在空中直挺一脚,踹在韩野胸口,将韩野踢退一步,是余二腿来了。 余二腿哈哈一声,回头看著张三龙,说:“和以前一样,招势漂亮,但力道不够。” “放屁──”张三龙愤怒一吼,快腿连连踢出,余二腿紧跟在后,左右夹击韩野,韩野长拳乱舞,挡下了这脚却避不开下一脚,让余二腿、张三龙两人四条腿踢得不住后退,但他也能趁乱之中还击几拳。 韩野愤啸一声,身子猛仰,脑袋直冲,轰隆撞向余二腿,余二腿猛地抬手硬格,却仍然让这记头锤撞得扑倒在地。 韩野弯腰扬臂要捶打扑地的余二腿,突地背后一紧,让一股怪力抱著,情急间无法应变,身子让那怪力抬得拔地而起,后脑轰隆撞上甬道顶端。 “哗──这家伙这么高啊!”那擒抱韩野的是虎哥,虎哥本早早入睡,睡梦中让这阵吵闹声惊醒,这才迟迟杀出,他使出摔角杀招,本欲给韩野来个一记仰摔,但韩野太高,后脑砸上了甬道顶端,这摔势便减弱几分。 韩野后脑受此重击,眼冒金星,颈子让虎哥紧紧勒住,众人一拥而上,将韩野压倒在地。 另一边王道士持剑斗苏禹,刀剑相交数十招后,王道士一剑削过苏禹左膝,跟著乘胜追击,又一剑刺中苏禹手腕,这才将他佩刀击落,地城堂喽啰们一拥而上,将这批脱逃土匪头头又制服下。 “这家伙力气不输给樊军,得将他捆得和粽子一样才行!”陈块叫著,指挥著地城堂众将韩野五花大绑,足足用了五捆麻绳,单单只绑著韩野一人,当真将这巨人头目绑得动弹不得。 “怎么了,发生啥事?”卫靖和老许回到了第五支道,见到里头混乱一片,赶忙奔来关切,卫靖得知了情形,见到韩野们已经受缚,便也不以为意,说:“这次绑紧点,也别放他们拉屎了,就让他们拉在裤子上吧,明儿个让老不死来替他们擦屁股。” 张三龙等听卫靖这么说,都是一阵叫好,一干地城堂帮众倒还搞不清楚卫靖口中的老不死到底是指谁,见这些高等头目叫好,也跟著欢呼,一下子甬道之中欢声雷动,一声声地呐喊:“臭屁股留给老不死擦!” 卫靖见这批地城堂众跟著自己一齐叫喊,只觉得痛快极了,他索性大喊:“你们知道我口中的老不死是在说谁?” 堂众们一齐摇头,纷纷问:“谁?”“是谁?” 卫靖双手插腰,深深吸气,朗声大喝:“他名叫元鸯、装神弄鬼、盗世欺名!明儿个驼爷便要与我领著大伙儿去摘下他的脑袋!” 地城堂众们一声呼啸,齐声呐喊:“砍元鸯脑袋、砍元鸯脑袋!”大伙儿呼叫完了,这才互相问:“谁是元鸯?”有些堂众听过元长老名讳的,此时可是惊愕地身子发僵,喃喃地说:“元鸯……可是那元长老?” “就是元长老,就是那个老不死!”卫靖大声一喝,他转头喊:“将驼爷带出,让大伙儿瞧瞧元鸯是如何逼害同门弟兄来著──”他说完,神秘地扫视过堂众脸面,又说:“大伙儿难道都不觉得奇怪,这么些天,却不见驼爷露脸?” 一干地城堂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头还有更多受了通报,都说“神武堂大哥有话要对大家说”大伙儿你推我挤,只见到陈块架著一个老者走出房,正是驼神,驼神脸色惨然,闭目半晌,缓缓地开口:“元长老吩咐,要我杀青眼儿,杀无双堂满全利、秦孟先、鲁雄,杀四方会韩野,助他登上帮主大位,他还要我……杀了诸位兄弟。” 驼神起初供出的那些人名,一干地城堂众尚不觉得稀奇,他们已经清理了大批无双堂众的尸身,早知道这屠杀惨事,也暗暗料到这当是长老们的夺权纷争,但听得驼神最后那句,这才大惊失色。然则“杀了诸位兄弟”这话却是卫靖编造的谎话,故意要驼神这么说的。 此时卫靖便接下了驼神话头说:“正是如此!老不死元鸯自个儿想要作英雄、当帮主,不惜勾结土匪进犯海来,还要拉著大伙儿陪他造孽、残杀同门,又担心事迹败露,在那突袭满全利、秦孟先那一天,元鸯同时有令,要咱们神武堂下手之后,暗中下毒,将地城堂上下也给剿灭,如此一来,世上知道无双堂副堂主惨死地底的人便少了许多。” 卫靖顿了顿,继续说著:“驼爷当下便拒绝这冷血旨令,咱们在大室中你打我、我打你,满全利和秦孟先自是不愿平白受死,长老派来的鹰爪走狗也不简单,驼爷腹背受敌,这才受了重伤,至今无法行动。长老还不罢休,方才又派了一批天鹰盟走狗,威逼恐吓,强逼驼爷就范,说是若不下手毒杀咱们自己兄弟,就要围住所有出口,将一桶桶油往地下灌,放火将咱们烤死。” “哗──”一干地城堂众听了卫靖这番话,可是惊怒至极,都想这事倘若成真,一干地城堂帮众就算不被闷死,熏也给熏死了,就算熏不死,先前储备的粮食饮水,这些天来也都让四方会的家伙糟蹋光了,若是元长老当真围住了地下海来的出入口,那可大大不妙,一干地城堂众都对封街这事记忆犹新,这下子风水轮流转,可要轮到自己身上了。 “大家听好,元鸯那老不死的大批走狗,明日正午之前便要动手,我可不忍心杀自己兄弟,更不能坐以待毙,咱们今夜准备,明日一早,先下手为强,将元鸯那个老贼杀了──”卫靖高举双斧,大声吆喝。 “对──”“好可恶的老家伙。”一干地城堂众个个慷慨激昂,一声声的怒吼咆哮声在地底回荡。 第四十七章兵一百 “妈妈、妈妈!”曲子燕急急奔著,总算找著了伏在庭院小歇的曲文瑛。曲文瑛自从杨仇飞病倒后,一肩扛起了大扬府主事的重任,一面调度整队各路剿匪汉子们,一面防范敌人来袭,这么些时日下来,心力交瘁。此时她听见女儿急唤,赶紧起身,问:“什么事?” 曲子燕慌乱地说:“长老……长老来了!” 曲文瑛一惊,赶紧领著身旁几个月临堂众,火速赶往主厅。 一入主厅,只见到里头骚乱不已,数队闯天门帮众簇拥著元长老前往主厅长桌首席,大扬府中虽渐渐有“闯天门长老内斗、勾结土匪”之类的传言耳语私下流传,但当时杨仇飞已病倒,曲文瑛为防大伙军心动摇,难以控制,同时顾虑著这终究是闯天门中一桩天大丑事,便也将这传言压下,只要大家静观其变,齐心抗匪。此时大伙见到长老如此浩浩荡荡地前来,虽觉得惊奇,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勾结土匪”这事儿尚无证据,长老之间要如何内斗,似乎也与外人无关。 “各位英雄好汉,上次一别至今,也有一小段时日啦。”元长老虽然年迈,但此时声音却是异常宏亮,且微微发颤,与以往八长老给人沉稳低调的印象可是大不相同。 “只这么些天,闯天门乃至于整个海来,当真是动荡得厉害呀。大伙应当略有耳闻剿匪群雄中藏有内奸一事,大方楼死战、大扬府遭袭,乃至于海来市北、市南恶匪横行如此,全都因那内奸通风报信,里应外合所致。”元长老神情渐渐激昂,突然又低下了头,长叹一声继续说:“大方楼一战,我等受了内奸串连恶匪四面围攻,八个同进同退几十年的生死兄弟,半数当夜丧命于恶匪之手,我和另外三个长老万幸逃过一劫,却也身负重伤,当下情况急迫,我等见内奸嚣张、恶匪势大,忧心慢了半步便要全军尽没,这才出奇不意地转移阵地,暗中行动,总算有了成果。 第201章 我们查出内奸身份、截了土匪机密传信,市北那铁爪帮、市南的四方会暗中串连多日,约定今日大举作乱,直攻大扬府,届时与内奸来个里应外合,夺下大扬府、灭了英雄会。”元长老滔滔不绝地说,主厅宾客们听了这消息,个个面面相觑,骚乱起来。 “本来咱们已拟好数个突袭计画,欲一举攻破南北恶匪巢穴,奈何得知了这消息,只得暂停突袭计画,全军赶回大扬府,与诸位剿匪群豪同生共死、齐心抗匪……”元长老说到这里,捏紧了拳头,紧抿嘴巴,眼中含泪,语调哽咽。 宾客们当中一半鼓舞振奋,都说有元长老坐镇,必然能将土匪击退;另一半宾客本来偏向杨仇飞,私下本也有些相信那“长老内斗、勾结土匪”的传言,但杨仇飞病倒多日,再也没现身露面,大伙儿心焦急切,渐渐灰心,此时元长老盛大亲临,气势此消彼涨,大伙儿便也只好将先前那些传言耳语抛诸脑后了。 “元长老。”曲文瑛挤过了人群,高声问:“长老能逃脱大劫,是帮中至福,但现下其他长老呢?” 元长老皱起眉头,紧闭双眼,连连摇手,身子一个不稳,摇摇欲坠。身旁周彰一把扶住了元长老,托著他坐下,向曲文瑛说:“王长老、郭长老、司马长老在大方楼一战当晚虽逃过一劫,但受伤甚重,几经奔波,身子支持不住,已先后去世。”周彰说完,众宾客都啊了一声。 “你是哪位?”曲文瑛皱了皱眉,她性子本便耿直,大方楼一战后早已再不信任八长老,听了曲子燕转述这元长老残杀其他长老一事,更是视为帮中奇耻家丑,一想著这元鸯昔日面貌,便恨不得一剑刺死了他,此时见他虽将这段经过说得理直气壮、掷地有声,但心中却仍有诸多怀疑,语气间便无礼许多。 “在下无双堂副堂主,周飞虎。”周彰朗声说。 “周飞虎?”“周飞虎不是神兵赛上那个比剑师父吗?”“是啊,记得他还过了第一轮,之后便没见著他了。”宾客们当中有些还对周彰先前参加神兵赛的模样略有印象,此时见他一下子成了无双堂副堂主,可十分惊讶。 “这位是接替无双堂马副堂主的新任副堂主。”元长老此时坐著,双手交握,抵著下颏,缓缓地说:“周副堂主在神兵赛上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马副堂主爱才,见他身手好,便网罗他入无双堂,望在剿匪之刻,能多取几个土匪脑袋。大方楼一战中,马副堂主、豹子堂唐堂主为了护卫长老脱逃,双双战死,豹子堂堂主之位,便由其子唐铁接任,马副堂主之位,则由这周飞虎接任。” 经元长老这么一说,大伙儿也连连点头,都说:“是了,那无双堂的满全利也是在神兵会上表现突出,这才受到闯天门赏识升任高位的。” 曲文瑛还有满腹疑问,但宾客之中已有些对她怒目相视,说:“曲堂主该不会还相信那低级流言?”“八长老是闯天门三朝老臣,尽心尽忠人人皆知,我这外人都知道了。”“现下只剩元长老能带领大家,你便少说两句。”“曲副堂主,剑王呢?你将剑王藏到哪去儿了?” 曲文瑛怒视那质问宾客,高声说:“剑王染上重疾,一直在听风轩中养病。” 那宾客回嘴:“元长老也在养病,怎地便有人放出恶毒传言,说什么……唉呀,真是难以入耳。如此说来,剑王也养病多日,那是不是我也可以说剑王私下与人勾结,想干坏事啊!” “你说什么?”“剑王岂会干这事?”一干亲近杨仇飞的宾客忿忿喊起,朝著那说话宾客叫骂。一时之间宾客们分成了两派,有人主张杨仇飞与元长老齐力领导大扬府,有人主张这剿匪共主理所当然是这身为闯天门总堂副堂主的元长老。 “不论如何,这等流言,定是从剑王那儿传出的不是吗?”宾客之中有人大喊:“剑王外孙,那猴堂堂主油嘴滑舌,李帮主尚在时,便见他腻著李帮主身边,成天大放厥词,剑王入主大扬府后,更见他动辄破口辱骂长老,现下可好了,剑王不见踪影,便连他外孙也不知去向,眼见土匪就要杀来啦,这对祖孙躲哪儿去啦?” “猴堂卫堂主地位与我平起平坐,他上哪去我哪里管得著?”曲文瑛恼怒地答。 又有宾客质问:“曲堂主,平时听风轩让月临堂守得警备森严,想见剑王一面都见不著,剑王在你心中俨然比李帮主还重要,月临堂如同成了剑王的亲卫堂口,整个怎地现在推得一干二净,又说是管不著了?” 曲文瑛让这话气得浑身发颤,厉声说:“我说的是卫堂主,剑王此时便在听风轩中,坦坦荡荡,有何可疑之处?” “诸位。”元长老站起身来,静默了半晌缓缓开口,宾客们都不再说话,只听他说:“昔日本门创帮帮主有两位同生共死的好友,人尽皆知,一位是已故的飞雪山庄贝绿庄主,一位便是剑王杨老先生。长久以来,本门上下始终看在李前帮主的份上,对李前帮主这两位至交好友及其后人感念恭敬、礼数有加,这也是人人都知的事儿。但在这风急火烈之刻,海来市之大难、万民之大劫、各路英雄们的性命鲜血,与李前帮主故友情义,孰轻孰重、孰先孰后,元某实则难以取舍。但马副堂主、唐堂主、七个长老,以及数战之中牺牲的同袍弟兄们的鲜血可也不能白流,元某只能横了心、咬著牙,将事情说分明,其中曲直对错,便让天下共评。” 元长老朗朗说著,顿了顿,目光直视曲文瑛,说:“曲堂主,请你将杨老先生请来。” 众宾客哗然一声,尽管元长老说到一半,大伙儿便知道元长老所指之人便是杨仇飞,但听得他直接了当要曲文瑛这便将杨仇飞请出,摆明是要摊牌了,人人都不由得深吸口气,再屏住了气息,仿佛一场大戏随时都要上演。 “好!”曲文瑛忿忿应答,转身就走,她步出主厅,一阵凉风扑面,在这初夏时节,她竟感到几分寒意,此时离正午尚有一个时辰,她望著听风轩,心乱如麻。 “妈妈,现在怎么办?”曲子燕跟在曲文瑛身边,急急问著,她见母亲不答,再追问:“元长老的话不可信,剑王这么些天都在听风轩里,哪儿都没去,更没杂人相见,如何能与土匪联系?这太荒唐了,分明是他恶人先告状!” 曲文瑛长吁口气,与曲子燕一面走,一面低声问:“我记得听风轩里不是发现有一条地道?” 曲子燕大惊,摇著手说:“是有那地道,但咱们早将地道封了,难道妈妈你怀疑剑王从那地道与外人联络?” “不。”曲文瑛握住了曲子燕的手,说:“你与樊捕头带著剑王,自地道离去,能走多远走多远,想办法联系卫堂主、贝庄主。” “什么?”曲子燕怔了怔,问:“那……妈妈你呢?” “我得留在这儿,看看元长老还能编出什么瞒天大谎来。”曲文瑛冷笑几声。 “这不行,妈妈,咱们一起走。”曲子燕著急地说:“元长老要你去带剑王,倘若剑王不见人影,你的女儿、樊捕头也失了踪,人家会怎么想你?定会将你也当成同谋共犯!” “哈哈。”曲文瑛朗笑几声,说:“你不是相信剑王?怎地现在又讲出‘同谋共犯’这四个字来?” “我当然相信剑王,但其他人未必相信。” “有的人天生光明磊落,剑王如此、富贵居王老爷如此、信县公孙家如此,曲文瑛为人如何,大家有长眼睛看,当著这么多人面前,元长老能拿我如何?我若走了,正好落人口实,说不定元长老正是盼著我走,这大扬府中便没人和他作对了。”曲文瑛愤慨说著。 “不行……”曲子燕仍不同意母亲的决定,但她俩已经来到了听风轩前,只见到外头围著大批人马,带头的正是唐铁,新任的豹子堂堂主。 曲文瑛脸色铁青,领著曲子燕进入听风轩中,只见到里头也站了大批豹子堂人马,曲文瑛勃然大怒,对著一同跟进的唐铁大吼:“豹子堂的人没长眼?这儿是谁的地盘,不知道吗?” 唐铁哼地一声,说:“总堂副堂主的旨令我这小小豹子堂只得照办,曲堂主有什么不满,别搞错了对象。” 曲子燕愤怒地说:“唐铁,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大方楼那晚是八长老设计用来害剑王的恶毒伎俩,你爹爹算是让八长老害死的。” “放屁──”唐铁突而大吼,指著自己的眼睛说:“你当我是瞎子?我亲眼瞧见杀我大哥、杀我爹爹的人,和杨仇飞是同一路的!你扯这谎话,不觉得可笑吗?” 曲子燕噫了一声,哑口无言,唐经虎、唐彪二人是让李岳杀死的,唐铁当时领著豹子堂的人马死守大方楼外,受了土匪突袭,混战之中只知道哥哥让人杀了、爹爹接著也让人杀了,他亟欲出手相助,却负伤甚重,混乱中只隐隐察觉杀他爹爹、哥哥的人,与杨仇飞一方的人,诸如公孙遥、卖艺叔、猪肉先生、茶老板等有若干联系,交换兵刃、相互掩护等等,他负伤之余让豹子堂的堂众护卫救走,一路退至总坛,又随著元长老避走长明居,早已将杨仇飞视为杀父仇人。 曲文瑛见唐铁如此愤然,面露杀意,知道这事儿一时也无法辨明,便不再答话,与曲子燕一同上楼。听风轩外只听得人声吵嚷,原来更多月临堂堂众见到豹子堂围住了她们负责守卫的地方,知道定有冲突,一个招著一个,也群聚而来,与豹子堂分成了两边对峙,唐经虎虽然威严,但不善治下,两个儿子都任性妄为,一干堂众更是嚣张恶劣,向来不知分寸,此时与月临堂一干女子堂众再度对峙,嘴巴便先管不住了,一些在酒楼中与姑娘说的低俗调笑纷纷脱口而出,惹得月临堂中一些性子较烈的女子立时就要拔剑去割那些家伙的舌头。 第202章 “发生什么事?”樊军领著一干捕快赶来支援,远远便也听了那些豹子堂堂众讲的下流废话,他大步一跨,来到月临堂和豹子堂之间,一把揪起一个嘴巴犹自念著「奶子抖两下给爷儿瞧”这话的豹子堂堂众。 “光天化日调戏女子……”樊军说到一半,手一甩,将这堂众摔在地上,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向己方捕快招了招手,说:“给我押了。” “你做什么!”“你什么玩意儿!”“铁哥、铁哥!”豹子堂堂众纷纷拔出兵刃,大呼小叫。 唐铁步出听风轩,见了樊军,新仇旧恨一涌而上,只走了几步便呼啸一声,自堂众手上接过惯用长枪,一记突刺猛地照樊军心窝窜去。 樊军向后一跃,避过长枪,顺手也握起本系于腰间那双大龙拐子,当当交撞两声,说:“仔细想想,咱俩也打过好几次啦……”樊军不像卫靖那般贫口嘴坏,他虽与唐彪有旧仇,但唐彪已死,恩怨已结,此时便也不提唐彪昔日丑事。他心想若是卫靖在此,定又要拿唐彪让贝小路淋药绝后这事来大大取笑一番了。 唐铁见到一干捕快们挺起长棍,结成方阵对著自己,便哈哈一笑说:“你们这班家伙还搞不清楚状况?总堂旨令已下,帮中负责与海来市捕快‘交流维系’的堂口,已不再是月临堂,而是我豹子堂了。” 月临堂、一干捕快们听唐铁说出“交流维系”这般饶口的话,一时还无法会意,只见到另一批捕快们赶来,拿著收到的旨令,这才知道元长老已下令帮中统领海来捕快的权责,自月临堂转移到了豹子堂上。 “樊捕头……”捕快中有些与樊军亲近的家伙,此时不知所措,不知该帮哪边。 “姓樊的,自我这句话后,你那捕头称号得取下了,你再以捕头自居,那可犯了‘假冒官府人员’的罪名啦。”唐铁挺著铁枪直指樊军,他又睨眼扫视那群捕快,说:“哪个再称呼他‘捕头’,也是同罪。” “还能自己编织法条,真不简单。”樊军听了,哈哈大笑,笑得弯下腰来,仰起身时,自怀中摸出一块牌子,那是巡捕房的捕头令牌,他施力一捏,那木牌喀啦一声便散成了碎片。樊军张开手,任由木牌碎片飘飞,大声说:“我早厌倦了这差事,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整天闷闷不乐的,现在可好,‘霸王客栈擂台王樊军’又回来啦。” “你高兴就好。”唐铁嘿嘿一笑,听见身后几声叫骂,几个豹子堂堂众摔出听风轩,见到猪肉先生当先走出,猪肉先生手上还提著一个豹子堂堂众,一走出来,便将那堂众摔在地上,一脚踩过。 后头曲文瑛、曲子燕及数名月临堂众围著杨仇飞步出听风轩,杨仇飞双眼微闭,歪斜著头,让茶老板、卖艺叔架著双胁,缓缓走下台阶,后头月临堂堂众抬著躺椅和毯子跟上,来到了平缓地方,才让杨仇飞躺上躺椅,将毯子盖上,再由月临堂众协力抬起,往主厅前进。 “堂主!”“他说以后海来市的捕快归他们管啦!”月临堂本来那批与豹子堂对峙的堂众追在后头,都向曲文瑛喊著。 “无妨,他们爱管,便让他们管吧。”曲文瑛冷冷地说。 曲子燕向樊军招了招手,樊军不再理会唐铁,又向那些相处了一段时日的捕快兄弟们微微一笑,拱了拱手,转身追上曲子燕一行。 唐铁大手一招,百来个豹子堂堂众自两边围向赶往主厅的月临堂。 “唐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元长老要咱们请剑王上主厅,你要来捣乱吗?”曲子燕气愤地回头斥问。 “当然不是。”唐铁冷笑著说:“我也是奉元长老之命,前来护送你们前往主厅,虽只这么小段路,却也怕走丢了人,跑得不见踪影。” “别理他。”曲文瑛按了按曲子燕的手,领著一群月临堂众,将杨仇飞护送至主厅。 然则主厅上,元长老端坐正中,身后莲花堂副堂主捧著一大张罪状,已经细细述说著杨仇飞多项罪名,自与飞雪山庄勾结开始,到串连诸路土匪发兵海来、派遣卫靖上总坛内应、大扬府遇袭、大方楼死战等。 众宾客们听这莲花堂副堂主述说这中间种种经过,仿佛看大戏一般,也不知是真是假,那些支持元长老的,个个咬牙切齿,都说自己看走了眼,不该亲信这内奸;亲近杨仇飞的,可是急切不已,却又不知从何辩驳。 杨仇飞闭著双眼,如同一滩烂泥,让月临堂堂众抬了进来,众宾客们登时骚动,有的叫骂:“内奸!”“土匪头子!”“你如何对得起闯天爷?”另一批宾客则是赶忙上前护卫,与那些叫骂宾客对阵互骂:“人家说你就相信?”“剑王绝不是这种人!” 元长老微微笑著,双眼直勾勾地望著远处躺椅上的杨仇飞,杨仇飞眼睛半闭,像是对四周骚动全无反应一般。元长老站起身来,底下那干宾客却是越吵越烈,有些已经握起拳头、卷起袖子,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吵够了没──”唐铁猛啸一声,豹子堂堂众齐声一吼,这才将吵闹宾客声音压下,大伙儿不再说话,都看向元长老。 “剑王,你智勇双全,什么事都难不倒你。”元长老说:“便连装病,也装得这么像。” 元长老此话一出,众宾客立时又是一阵骚动,亲近杨仇飞的都说:“元长老,你这话可太过份了!”“分明是含血喷人!”那些支持长老的则喊:“都能够当内奸了,装病又算得了什么?” “无双堂钟副堂主到──”一声号令报上,大伙儿又是一阵惊奇,却不知这“钟副堂主”又是哪冒出来的家伙。 元长老面露微笑,身旁的莲花堂堂众向前一步说:“无双堂的鲁副堂主剿匪有功,恶战之中负了伤,总堂按功行赏,将鲁副堂主升任为总堂副堂主,留在他处静养,无双堂副堂主之位,则由鲁副堂主手下钟至友接任。”随著人声骚动,大批无双堂众涌入了主厅。 元长老哈哈一笑,起身说:“各位英雄,别说闯天门诬赖好人,再不多时,土匪大军开到,那便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现下便请弟兄们各赴冈位、埋伏把守,一举将来袭土匪杀得落花流水!” 子午大道上冷清寂静,街上的店铺大都关门歇息,两旁楼宇门窗都紧紧闭著,有些顽皮的孩童会偷偷揭开窗,向外探看,家中的大人们,便会揪著他们的后领将他们拉回,再将窗紧紧闭上。 公孙遥四顾张望,沿途敲门询问李岳的消息,不是全无回应,便是惹得一阵臭骂。 “儿啊!你又跑到哪儿去了?”一个妇人气急败坏地冲出了门,在大街小巷中不停张望,大声喊著:“又要糟蹋食物啦?又将剩饭拿给那怪家伙吃啦?”妇人急急喊著。 “这位大婶……”公孙遥伸手拦住了这妇人,问:“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孩子啊?”妇人不等公孙遥说完,倒是抢著反问。 公孙遥当真仔细地想了想,这才说:“我没见到。”妇人听他这么说,立时急急地跑开,公孙遥在后头又问:“你有没有……”那妇人头也不回地喊:“没有没有!” 他呆楞楞地伫在大街上,抬头看天,天上流云滚滚,他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师父……” 妇人接连找了好几条街,在一个阴暗巷口停了下来,她听见那曲拐巷子中的嬉闹笑声,皱了皱眉,叉著腰跨进这巷子中,绕走半晌,来到这死巷末端,只见到这死巷末端顶部盖著数张遮雨大布,有几只木箱作桌,四周还堆著零食、玩物。 她那七岁大的儿子正和一群小孩围成一圈,吆喝著掷玩弹珠,他玩输朋友,气得叫骂粗口。 “喂、喂……”八岁孩子推了推这七岁孩子,说:“小田,你妈妈来了?” 七岁的小田吓得拔地弹起,才回头要看便让妇人一把揪住了耳朵,大骂:“叫你不要到处乱跑啦!” 这小孩让妈妈揪著耳朵,痛得大叫:“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妇人伸手在这小孩脑袋上敲了几下,又对其他孩子说:“通通给我回家里去,别跑出来玩,现在可不是贪玩的时候,到处都是土匪,小心土匪将你们抓了杀头!” “伯母,这里有咱们镇守,土匪不敢来的。”阿毛自一旁一条吊床上探出头来,得意地说,他指指角落那披著毯子、蒙头大睡的李岳说:“咱们的师父是绝顶高手,你不用担心啦。” 妇人瞧不清李岳面貌,气愤地说:“这人是谁啊,难道又是那拐骗孩子的流浪汉?” “他不是流浪汉,他是我们师父!”十二、三岁的带头男孩辩驳地说。 “小许,我就知道是你带我儿子来这儿玩。”妇人拉著她儿子,转身就走,还回头指著那叫做小许的男孩说:“我回去就告诉你妈妈,要她来打死你。” “啊!”小许委屈叫著:“明明是阿毛……” 那妇人也不理小许的辩解,拉著儿子转出曲折拐巷,往家里去,一面骂著儿子:“我叫你别往外头跑,你就是不听,要是碰上土匪怎么办?” 小田哭闹著:“我要学武功!”“学个屁武功,你跟谁学?”“跟师父学……”“你说那个流浪汉啊?他会个屁武功!”“他会飞天腿……”“屁个飞天腿!”母子俩吵著嘴。 妇人让小田吵得烦了,扬起手就要甩他巴掌,小田却突然不哭了,他静静地望著道路那方,眼睛瞪得极大。 “你看什么?”妇人顺著小田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见到。 第203章 “踏踏!”小田尖声喊起。 “什么踏踏?”妇人不解地问,以为小田又要生出新的吵闹题材,气呼呼地拉著他的手回家。 “踏踏踏踏!”小田发起抖来,大喊:“土匪来了!”妇人愕然问:“什么?”小田急叫:“师父说听见踏踏声,就是土匪来了!” 妇人一愣,果然听见长道那端响起的一阵马蹄声,跟著,是人群尖声叫喊的骚乱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一批墨色马队转进子午大道,马上的男人黑衣黑裤,便连坐下快马也是黑的,他们腰间佩刀,手上持著火把,急驰而来,有些顺手将手中火把朝著两旁楼宇民居上那些敞开的窗户扔掷。 “呀──”妇人尖声叫起,抱著小田奔向一旁楼房,往巷子里逃。 那马队一下子便狂奔而来,有些甩动著黑色铁炼,铁炼上连著锐爪,街上冷清,但仍有些商家开店做著生意,此时见这马队来势汹汹,纷纷将摊子拉回、将大门关上,马队上那些土匪纷纷将手中火把往那关得慢的店家中扔。 “岂有此理!”公孙遥冲出一家食堂,手上还拿著一根接著的火把,回掷扔中一个骑马土匪,将那土匪掷得摔落在地。 这批马队见公孙遥拦道突袭,那在前头的土匪便拉住了缰调转马头,后头的土匪则缓下势子,十余匹马将公孙遥团团围住,后头更多的马纷纷停下,远远望去,这批马队见不到尽头,在更之后,还有一阵一阵的叫喊声,是铁爪帮的徒步队,声势更为浩大。 “你们是土匪……”公孙遥当的一声拔出月儿铁剑,只感到耳边一冷,赶紧低头,一条铁炼从他脸旁打过。跟著又两条铁炼扫来,公孙遥出剑格开铁炼,长剑让铁炼卷中,公孙遥施力一拖,将那两条铁炼拉得断成数截。 “哗──那是什么剑!”马上的铁爪帮众拉回断裂的铁炼,大呼小叫著。几个帮众翻身下马,挥刀杀来。 公孙遥挺剑应战,杀倒了三个土匪,腿让一条铁炼卷著,给拉倒在地,马上那土匪一手拉著铁炼,一手大甩马鞭,坐下马吃痛奔起,将公孙遥拉得离地飞腾,公孙遥身子一弓斩断了铁炼,滚倒在地,四周都是黑马,那些马受了背上土匪拉缰,纷纷抬起前蹄,要往公孙遥身子上踏。 公孙遥伏地滚开,狂挥一剑,斩断一双马腿,那马连著背上土匪一齐摔倒,公孙遥飞身一纵,长剑乱舞,挡下四处袭来的铁炼,左冲右突,却无法杀出重围,这长道两旁的楼宇都紧闭著门,挤满了人和马,公孙遥给团团围住,进退不得。 “这家伙的剑好厉害!”“想办法夺下他的剑。”铁爪帮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宝剑,斩断铁炼便像是切割麻绳一般,此时一连断了十几条炼,铁爪帮们又是惊讶、又是气愤。 “前头谁在挡路?”一声呼啸,铁爪帮中一个头目快马奔来,见到战圈中的公孙遥,便举起黑弩朝他放箭。 公孙遥挥剑斩断飞箭,又让铁炼卷住小腿,土匪挥鞭抽马,快马疾奔,公孙遥让那乘马帮众拉得扑倒在地,一个帮众顺势俯身一刀,在公孙遥后背上斩了一刀 “啊──”公孙遥趴伏著让马拖行,挥剑左右乱斩,斩倒一匹匹马。 “外头发生什么事啊?”阿毛等孩子奔出了巷子,远远见到一匹快马驰来,似乎还拖拉著一个人。在更之后,是大片飞扬尘土和丛丛火光。 公孙遥让那乘马帮众向后拖拉,左右晃甩,身上擦出大片伤痕,他奋力抓著一间店铺招牌垂下的一条绳索,这才止住势子,反将那拖他的帮众拉下了马,摔在地上。 公孙遥站定身子,低头只见他那身青衣已给染成血红一片,他抬头看看天际,只见到滚滚黑烟自两侧楼宇中冒出,再看看双手,月儿铁剑早在这阵激烈拖行中荡脱了手。 “是土匪──”阿毛等见这阵仗就知道是土匪来了,他们惊呼声尚未停歇,就感到身后几声蹦踏,头顶掠过一阵烈风,他们回头,却见身后窄巷什么也没有。 “卫靖、师父、中芸……”公孙遥见这土匪来势汹汹,自己已负了伤,双腿当然跑不过快马,只剩下死战一途,他叹了口气,二指竖起作剑,喃喃地说:“别了……” 数匹快马本来向著公孙遥狂奔而来,却不知怎地纷纷抬起前蹄,将背后的土匪掀翻摔下马,鼻孔喷气、惊惧乱奔,自公孙遥身子两旁散逃。 “嗯?”公孙遥怔了怔,回头,只见到一双穿著破鞋的脏脚丫子掠过眼前。 “看!飞了、飞了──”阿毛等远远地尖叫著,他们看著李岳一蹦跃过了公孙遥的头顶,这才知道方才头上那阵烈风是怎么回事。 “呀──”李岳在空中拖著一声长啸,腾空两腿将两个乘马帮众踢得如脱线风筝般飞撞在墙上。李岳好似巨岩砸入人堆中,左冲右突,抓著土匪便甩。 “货真价实的飞天腿!”阿毛等看得眼睛都要突出来了,身后楼上几扇窗揭开,朝著他们大叫:“小孩,快逃啊,土匪来了!” “师父!”公孙遥再转身,这才看清了李岳背影,惊讶叫嚷,奋力追去,赤手空拳与几个土匪恶斗,烈风卷来,那三个土匪一一倒地,李岳已站在公孙遥身前,揪著公孙遥衣领,一巴掌甩在公孙遥脸上,厉声骂著:“跑哪儿去啦!” 公孙遥由于心情激动,一时忘了翻身卸力,却觉得这巴掌虽然火辣疼人,但比起李岳以往的巴掌力道可是天差地远。 两匹马奔来,李岳转身一爪掐著一匹马的颈子,猛力将它掀倒,撞在另一匹马身上,腾身纵起,又踢飞几个土匪。 马队后头的几个乘马铁爪帮众踩著马蹬站起,举著弩箭朝李岳呼呼射来,李岳伸手乱抓,将射来的箭全给抓著,反掷回去,将那几个持著弩箭的土匪全射下了马。 海来市的木造楼房大都涂有防火漆,但自是防不住这般蓄意纵火,有些住户急急开窗,提著水往那些烧著的地方浇,见了底下战情激烈,赶紧又将窗子关上。一个老翁也提著水桶,推开了窗,哗地浇熄插在窗外墙上的火矢。他看著底下李岳身影,惊讶地嚷叫起来,也忘了关窗。 “师父没有武器!”阿毛等远远见著李岳徒手大战土匪,急得原地打转,邻近的店铺冲出大人,将这些孩子揪著往店里塞,骂著:“野小孩,不怕死啦!”阿毛指著前方的李岳说:“快拿武器给师父!” “快滚进去!”那大人一手拎著一个,用脚踢著两个,要将这批小孩救进店里。 年纪最长的阿华冲进了这店铺,顺手抄起了墙角一把砍刀,海来市历经数次匪乱,加上三年一度的神兵赛,家家户户藏著刀剑也是寻常,阿华抄著砍刀,冲出店外,奔跑一阵,让一个土匪拦了,一把将他踢倒在地,夺了他的砍刀,就要往他身上劈。 公孙遥飞扑而来,抱倒这土匪,一指扎进了这土匪腿中,再一指插进了他咽喉。数条长链卷来,一链子卷住了公孙遥手腕,一链子直直劈下,公孙遥侧身闪避,让这链子打在底下的土匪身上,他一时无法解开缠在手腕上的铁炼,见那帮众又要骑马拉他,赶紧抢过脚下土匪的佩刀,朝那马扔去,拉著公孙遥的土匪还没来得及上马,便让给飞刀吓著的马抬起后腿,蹬得吐血倒地。 “那家伙怎么回事?”“前面发生啥事?”马队后方的土匪瞧不清楚前头战情,只听传话过来说是有个人挡住了路。一队持刀土匪自街旁杀去开路,来到了战圈中,见到李岳赤手空拳地将一匹匹马打得胡冲乱撞,将马上的土匪打得抱头鼠窜,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结成了队,有些掷出铁炼,有些抄起佩刀,围著李岳四面夹杀。 “师父,接刀!”公孙遥见一整队的土匪围上李岳,赶紧将抢来的佩刀掷去,但那佩刀在空中又让一条炼打下。公孙遥一手上还卷著铁炼,和几个土匪缠斗扭打,他见掷去的佩刀给截了,心焦如焚,想抢夺其他土匪的佩刀,却怎么也没机会。 李岳像一头猛兽张著两只大爪,和那步行土匪展开大战,他的双手犹如钝斧利刃,一掌便能劈死一个土匪。 铁炼卷扫而来,卷住了李岳双腿,李岳拔地弹起,将几个拉铁炼的土匪拖倒在地。 “你做什么还不关窗?”方才那灭火老翁的老伴气呼呼地将老翁拉退,老翁挣开老太婆的手,又奔至窗边,指著李岳嚷嚷:“那人是……那人是……” “闯天爷的二儿子──”斜对角一扇窗子也探出一个年长男人脑袋,认出了底下李岳奋战身影。 “是那个流浪汉!”又有人探出头来,是个大婶,前些天听了小田的妈妈呼救赶去帮忙,还记得这个拐骗孩子的臭汉子,此时见他冲杀模样,哇地拔声大喊:“他一个人在打土匪──” “底下有个人在挡著土匪!”“他空手打土匪。”“有没有东西给他!”邻近的居民听了那大婶尖喊,也推开窗,有些忙著洒水救火,有些见了底下的李岳独身奋战,却手无寸铁,赶紧揭开床头衣柜,抄出一柄铁枪向下扔,大声喊著:“大英雄,用我的枪!”这人位置离李岳甚远,铁枪落在他处,倒是插死一个土匪。 “这刀给你!”“英雄,接剑。”“用我的斧头!”“是闯天爷的儿子啊──”更多住民推开了窗,扔出一柄柄传家武器或是剁肉菜刀,李岳站在道中,听见一声声的“大英雄”,却不知道是在叫唤自己,那些刀斧扔得不准,全没扔近他身边,倒是头顶上落下一个大东西,他一把接了,是块厚实砧板,有一个孩童双手环抱那么阔、一个成人手掌那么厚,李岳抓著砧板,轰隆一声将一个冲来的土匪打得飞出一丈远,回身再一扫,将三个土匪身子同时扫飞。 第204章 另一边公孙遥解开了手臂上缠著的铁炼,接著一把抛下来的剑,抖开剑鞘,飞身连点,刺倒好几个土匪,倏地一声,一记弩箭破空射来,正中公孙遥大腿。跟著又是三箭发来,公孙遥长剑连挑,荡开飞箭,捂著大腿瞧那射箭方向,想先解决了持著弩箭的土匪,但那土匪藏在其他土匪身后,伺机发箭,又一箭划破公孙遥腰间。 “烫死你个王八蛋!”那群土匪身后上方一扇窗子揭开,泼下一盆滚水,将这个持弩土匪淋得哇哇大叫,跟著凳子、茶壶、铁锅什么的全扔了下来。 另一边的窗子张开,扔下来的是燃著的鞭炮和裹著燃火布的杯碗瓢盆,里头的人向外叫骂:“烧我们的房子,我烧你们的人!” 子午大道上的住户店家们见了,有样学样,纷纷将破布衣物裹在凳子、锅碗上,淋上灯油,点燃了往底下扔。挤在大道中的土匪们受了火攻,进退不得,只得向上射箭,或是往两侧店门冲撞,海来市的住民们本有抵御土匪的经验,一楼店面住户的门造得特别牢固,一经锁上,难以推开,有些住民们家中藏有长枪,便从窗缝向外头刺那些拚命撞门的土匪,土匪们也接力递来弩弓,对著里头发射。 “那人不让路,咱们过不去!”一个土匪向后头报,听了这消息的铁爪帮头目不可思议,踩著马蹬站起,远远只见李岳万夫莫敌,大手一招,更多土匪杀去。 一批批的土匪挺枪挥刀杀来,李岳此时也不缺兵刃了,脚下、身边全是武器,随手一抄便有家伙可用,但他仍抓著那砧板,或作盾用、或作锤砸,砧板本便做来让刀砍的,此时无论如何痛砸敌人、挡刀档斧,都是那块破烂样子,也没太大损坏。 李岳身上增添了许多新的刀伤,双腿让铁炼缠上,炼上的爪子勾进了他的肉里,他仍没停下脚步,缓缓往前推进,更多的铁炼砸来,有些让李岳接著,有些卷上李岳的身子。 一个带头土匪一声令下,几个持著铁炼的小喽啰从踩著马蹬站起,高举双手,他们手中的链子缠在李岳身上,一旁还有土匪从怀中取出燃油,淋上手中铁炼,燃油顺著铁炼滑下,淌上了李岳的身子。 “歹毒的恶匪啊──”二楼一个不停扔东西的汉子见了这情形,奋身跳下,压倒两个土匪,抄著刀就要往土匪阵中冲,却让土匪一箭射死。 那带头的土匪向后招了招手,一批持著弩箭的土匪纷纷取出棉布,包上箭矢,点燃火箭。 邻近一户人家扔出一块淋著燃油的毯子,盖在这批持著火矢的土匪身上,哗啦一声,大火瞬间炸起,将四周的人马烧得纷纷乱窜,几个拉著铁炼的土匪摔下了马,也让火烧著了身子,三道焚火沿著铁炼卷向李岳。 李岳身上给淋了燃油,犹自恶战四周土匪,见三道火朝他烧来,尚未来得及反应,便给烧上了身子,瞬间成了一个大火人。 “大英雄──”一侧店家大门推开,两个青年扛著一张湿濡大被冲出,他们抱住了浑身著火的李岳,滚倒在地,不停拍著李岳身子,叫著:“不能死啊!” “我跟你们拚了!”更多的住民冲了出来,他们或是出于激愤,或是因家中给射入火箭,烧起大火,无处可去。 也有些住民将陈年抗匪的家伙从床底下翻出,是些大网、铁拒马之类的东西,也都往下头扔,十来个让大网罩著的土匪气愤地举刀割网,想射箭报复,头上又落下了新的东西,或是一锅热水,或是菜刀榔头。 李岳让十来个住民们围著,扑灭了身上的火,他睁开眼睛,激烈咳起,大伙见他的全身体肤没一处完好之处,却还活著,都激动地流下眼泪,抓著他的手喊:“大英雄!”“你可不能死……” “大英雄……”李岳挣站起身,只觉得浑身激烈刺痛,他喃喃问著:“大英雄在哪儿?” “你是闯天爷的儿子对吧。”方才那老翁拉著李岳的手叫著:“闯天爷以前带领咱们打退了土匪……现在他的儿子也是如此……” “闯……天……”李岳回过神来,只见前头激战一片,杀得不可开交,他咳了几声,仰起头来,只见到天上大云翻卷,遮住了晴明,隆隆雷响之后,点点冷雨打在他脸上,跟著是更多的雨水泼洒落下。 “下雨啦,趁这时候救火!”远处住民叫了起来。 “闯天……”李岳沙哑地说:“是我爹爹。”他一面说,又推开了老翁,抢过了一个大汉手上的剁肉刀,一拐一拐向土匪走去,嘴中呢呢喃喃:“爹爹……对了……要打土匪。”他拐了几步,速度加快,奔跑起来,突然仰天大吼。 “杀土匪──” 巨吼划破长空,似在呼应著天上一记一记的烈雷。 “杀土匪──” 李岳身子再度飞腾而起,铁爪帮的马队让这长啸吓得纷纷抬脚乱踢,两侧店家四面八方杀出了人。 “帮忙,大家出来帮忙!”子午大道上的住民纷纷涌出,有的救火,有的搬抬伤患。 更多的人奔跑跟在李岳的身后,朝著土匪阵冲去。 “哇──”土匪阵中那些马队成员纷纷站起,视线很快地从李岳及周边百姓身上向后移去。 那是一支更为壮大的队伍向这端冲涌而来,队伍之中立著一张一张的大旗,字号纷杂互异,什么字都有,但数量最多的是一个“雷”字。 第四十八章归来 大雨哗啦啦地降下,将通天河面打得如同沸水一般,大扬府上除了雷声、雨声,其余什么声音也无,这阵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晌之后,雨势渐歇,只剩飘飘细雨。 观水阁位于大扬府临著通天河畔一座人工小岛上,有数条白石大桥与大扬府府内地相连,桥下备著十数艘小舟,舟中伏著一批钟至友旗下的无双堂众。 豹子堂藏于栖武楼、月临堂镇守听风轩、周彰旗下无双堂潜身梨华院,各路捕快、守卫等则藏身于大扬府辽阔庭园中的大小亭子、树丛后头。 至于那七层楼高的观水阁里则聚满了各路宾客、剿匪英雄,元长老与宾客当中地位较高的头头,全聚在观水阁第七层廊台上,远远地眺望子午大道。唐铁、曲文瑛、钟至友、周彰等众堂口领头也率著若干随从聚于此层中,埋伏于其他护楼中的堂口指挥,则是各领头麾下副手。 杨仇飞静静躺在观水阁七层厅中那张躺椅上,身边围著樊军、茶老板等一干传话人,以及本与他亲近的宾客们。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大雨降下前,大伙儿见到了远方子午大道一方滚起的浓烟,心中忐忑不安,知道果如元长老所言,土匪攻来了。 虽说土匪压境未必便是与杨仇飞勾结,但杨仇飞始终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听不见他人说话一般,有些人只当是杨仇飞心虚默认。 四周的守卫盯得极紧,要趋近杨仇飞身旁的人,便要解下兵刃,樊军、茶老板等知道此时若是抗拒,便正好落了长老口实,说他们要里应外合,便也配合地缴出兵刃,这么一来,多数人宁可静观其变,因而在这当下,仍愿意守在杨仇飞身边的宾客,比起先前主厅上出言相挺的人可是少上许多。 “这阵大雨来的正是时候,先将大扬府打湿,便不怕土匪火攻了。”一个宾客呼了口气,抹去让风吹在他脸上的雨水。 “是啊,天佑海来。”元长老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不见喜色,若是子午大道上的火烧得不够旺,届时剿尽两路土匪之后,诸路英雄便没火可救了,这功绩是略略少了那么一点。 元长老有些后悔将这戏码安排在大扬府上,倘若是在闯天门总坛表现,那可有多威风,附近热闹市街千万只眼睛全看著他一人居高临下地调度各路英雄,给予残暴不仁的土匪迎头痛击,那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元长老微微出神,正想像著自己站在总坛十数层的高楼边,举著佩剑指挥底下抗匪大军,身后一面面大旗扬起,海来市民齐声欢呼的场面。 他这么想时,不由得摸了摸腰间佩剑,那佩剑是卫文亲手打造给他的剑,材质为陨铁涂上银漆,剑身轻巧薄锐,刻有银亮龙纹,剑鞘、剑柄华美而不失庄重,剑柄末垂下的缀饰绳结上还有一块小巧长形金银挂牌,上头刻著「总堂副堂主元鸯佩剑”字样,元长老独独对这小牌不甚满意,却又不好埋怨卫文,他另差人打造了一块略大的牌子,心中盼著正式换上自己这面牌子的那天。 “一个多时辰了,怎地还没见到土匪?” 八长老听见不远处有宾客这么说,微微一惊,打起精神望向更远,只见到大扬府外奔入一匹快马,挥舞著一面小旗。 “来了、来了!”观水阁上上下下抖擞起精神,只见到闯天门探子退开后不久,几处大门便涌进了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往观水阁的方向走来。 “真的是哪儿都不去,直直往观水阁来。”“元长老说的是事实。”观水阁数层楼中驻守的宾客有的将手按上腰间佩刀,有的微微提起长杆兵刃,就等那批队伍大半渡过石桥,观水阁上信号发出,四面围攻。 然则那批大队却在离桥十余尺前停下,队中人马立起数面大旗。 “啊!是闯天门啊。”众宾客以及埋伏各处护楼的伏兵们,见到这大队人马突然停下、张起旗帜,仔细一看,旗帜上的字样不是“闯”字,就是“地城”,这才发觉有异,纷纷松了松手中紧捏著的兵器。 “是地城堂啊!”观水阁上曲文瑛、唐铁等一干堂口头头们向下张望,认出这队伍是地城堂人马,地城堂组成之后,一直在地底活动,由八长老直接下令,甚少与地上其他堂口交流,也因此大扬府上其他闯天门帮众,起初没能从他们服饰装扮认出这队伍是同门堂口,直到瞧见了闯字旗、地城旗,这才知道是地城堂来了。 第205章 此时只见这数百名地城堂众列队整齐,阵中央缓缓挪动,抬出一张破烂木椅绑著两根长竿制成的小轿,轿子上坐著一个垂头老者。 “是神武堂驼神啊!”观水阁中的宾客有些眼力好的,见了远远轿上那老者,认出是神武堂的驼神,可是大感讶异。 “元长老不是说在他竭心计算之下,加上神武堂驼神身涉大险,混入四方会中,潜伏在大头目韩野身边,要等信号发起,一刀斩下韩野脑袋。怎么……”宾客们惊异谈论著方才元长老意气风发时讲述的剿匪妙计怎地和现在所见全然不同。 “你懂什么?神武堂驼神武功高大家都知道,他一个人杀了四方会全部,也没什么。”守在杨仇飞身旁的卖艺叔听了前方廊台上宾客讨论,冷笑著打岔。 元长老双手按在廊台那雕木扶手上,直直看著观水阁石桥外的驼神,不解为何此时情形和他计画中不同,他急忙下令:“地城堂来得早了,快迎驼神上来,带地城堂至他处埋伏守御,等待恶匪到来。” 两个莲花堂的帮众领了号令,急急转身下楼,绕绕转转、弯弯拐拐,终于奔出观水阁,奔过阁外庭院,奔过白石大桥,奔至驼神身前,碰的一声,让卫靖两拳打倒在地。 “呃──”观水阁及四周藏伏帮众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由于卫靖这两拳打的全然不可理喻,大伙儿刹那之间有的以为是那通报帮众自己滑倒,有的则想那帮众冲得太急,要撞上驼神,神武堂侍卫才将之击倒。 卫靖脸上仍然带著黑皮面罩,他一手缓缓扬起,然后挥下。 “土匪不会来大扬府,土匪已经给剿灭了──”数百名地城堂众齐声呐喊。 “驼神,长老要你上来!”观水阁上一干宾客向下呼叫。 “长老,驼神要你下来!”地城堂众呐喊回答,又喊:“土匪不会来大扬府,土匪已经给剿灭了──” 众宾客听了底下叫喊,也不知是真是假,纷纷交头接耳,骚乱不已。元长老身子微微发颤,撇过头,用极低的声音吩咐身旁莲花堂堂众:“驼神受人挟持,放信号,四面围攻。” 那堂众怔了怔,转身奔走,来到那通往观水阁屋顶瓦檐的一条立梯,要去施放早准备好的信号烟雾,他爬上立梯,来到屋顶夹层间,却见一整排的信号炮全给切割得零零碎碎,一根木旁还蹲著一个黑衣少女,见了那莲花堂众,便对他笑笑。 莲花堂众不知这少女是贝小路,正要开口喝问,颈子便自后让人架住,将他提著往上一撞,这天顶隔层只有半个人高,这莲花堂众让人勒著颈子撞上顶端大梁,登时昏厥。勒他那人是乐建。 “换上他的衣服,下去照我的话说。”贝小路吩咐乐建,跟著又低身趴伏,自脚下木板一个凿出的小洞偷看七层中众宾客的骚乱动静。 乐建换上这莲花堂众的衣服,下了立梯,回到众人身后,大喊:“元长老,底下那些人真是地城堂,千万别下围攻令!” 乐建这么一喊,众宾客全回过了头,望著乐建,乐建便将这番话又喊了一遍。 元长老身旁的莲花堂副堂主愤怒指著乐建喊:“驼神已受人挟持,底下那些人是土匪!长老之令,你这家伙啰唆什么?” “你怎么知道驼神受人挟持?是土匪告诉你的?”卖艺叔插口说。 “底下不过数百人,大伙儿下去,听他们怎么说。”曲文瑛高声一呼,招了招手,领著几个月临堂众准备下楼,同时向樊军、茶老板等说:“将剑王一同领下。” “是。”猪肉先生大呼一声,与茶老板、卖艺叔一同抬起躺椅。 一群莲花堂众围了上来,持使兵刃将曲文瑛一行团团围住,带头那人说:“月临堂想抗命?长老要咱们埋伏在这儿杀土匪。” “都说土匪不会来啦!”猪肉先生大喊。 “底下那些人说你们便相信?”莲花堂众反问。 “那不然怎么办?”猪肉先生扯著喉咙大叫:“难道像傻子一样在这儿枯等吗?”守在杨仇飞身边的宾客也纷纷鼓噪呐喊:“是啊,自个儿猜有什么用,下去问个清楚,将事情说分明。” 本来站在长老一方的宾客们,倒也支持这提议,毕竟若能免去一场血战,自当是好的,当中有人说:“现下大扬府上加加减减有两三千人,全围上去,还怕他们有诈?” “长老要咱们在这儿埋伏,咱们就在这儿埋伏,啰唆什么!”莲花堂堂众大喊,想要压制这骚动情形。 “是啊,没土匪可杀,长老嫌不够威风是吧!”卖艺叔伸出脖子,朝向长老:“想威风,来来来,将我诬赖成土匪,让你威风。”卖艺叔一手作刀势,在自己的颈子上轻轻斩了几下。 “你承认自己是土匪啦!”一干莲花堂堂众见卖艺叔这么说,上前就要动刀,大伙儿乱成一片,互相叫嚣。 底下卫靖见观水阁久久不见动静,知道上头正僵持著,便转身将喊话内容向后头传,要大伙儿一句一句跟著他喊:“原在海来市南的剿匪联军雷南员外、食胜天、铁角堂及数十大小帮会早已收到线报,兵分多路夹击铁爪帮,待他们剿光了土匪,大伙儿就要赶来,长老想等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才下来接见也是无妨──” 元长老身子一震,抿了抿嘴,转身微微一笑:“不费一兵一卒,剿灭土匪,是海来万幸,咱们下去将话说分明。” 于是观水阁七层楼中的宾客,纷纷出楼,经过白石桥,来到地城堂队伍之前,数个堂口头头纷纷下令,将各个护楼中的伏兵尽数喊了出来,在这批地城堂队伍外围了一圈。 “驼老爷子受了重伤,四肢俱废,站不起来了,还请长老见谅。”卫靖见元长老在重兵护卫下走来,便上前拱了拱手。 元长老远远地见到驼神口唇微张,面无血色,低垂著头。他心中惊愕,看著卫靖,突然觉得这黑面罩侍卫的口音有些熟悉,又见他黑皮面罩下那双诡诈眼睛,陡然认出他是卫靖,不由得惊愕地后退两步,转身回望,看著让莲花堂、无双堂等帮众团团围住的杨仇飞,只见他仍然半闭著眼睛,不言不语。 卫靖也顺著长老目光看去,见到杨仇飞病情加重,却让大批闯天门帮众守著,犹如押解犯人一般,心中大怒,他踱起步来,思索著如何发难。 元长老突然说:“神武堂驼神只凭一堂之力,剿灭恶匪,可是立了一件天大功劳,总堂副堂主,这便又多了一人!” 各堂帮众听元长老这么说,登时鼓舞欢呼,宾客们见元长老破格升任驼神至位近长老阶级的大位,而不是先升为神武堂堂主,自是瞧在驼神四肢俱废、无法护卫厮杀的份上,大伙儿便都说元长老体恤功臣。 卫靖倒是料想不到元长老在众目睽睽之下能杀出这么一著,知道长老略微猜到驼神已反,突然赐了个大位给他,他本带著驼神要来揭穿元长老的阴谋,倘若这驼神受了诱惑,又临阵变卦,可是不妙,他转过头,果然见到驼神身子微颤,脸色有异,心中似在交战著。 卫靖急忙招了招手,喊:“将四方会余孽带出!” 地城堂中登时分开成两侧,一批堂众带出了十来个四方会土匪,卫靖高声说:“这些土匪就是在地下海来让咱们擒住的四方会喽啰,地下海来当中还囚著三、四百人。” “咱们用刑逼出了口供,这才知道……”卫靖朗声喊著。 突然听见元长老一声大叫,声响如雷,爆烈喊著:“这才知道,幕后勾结土匪的内奸,便是徒有虚名的剑王杨仇飞!来人,斩──” 包括卫靖在内,都没料到元长老单薄的身子竟能喊出这么高亢宏亮的声音,一下子反应未及,那杨仇飞身边围著的莲花堂众倒是应变得快,收到长老号令,立时抽拔兵刃,动手要杀。 元长老双拳高举,双眼激突,愤慨大喊:“土匪已灭,海来鸿福,剩下来的便是剿下这内奸主谋的脑袋,以慰无辜百姓、战死弟兄们的在天之灵!”元长老吼著,伸臂指向杨仇飞喊:“当心杨仇飞诈病,别让他拿到长剑” 一干莲花堂众听元长老这么喊,又止住了脚步,直直望著那躺在躺椅上的杨仇飞,知道若这剑王是假病,那可难以对付。 杨仇飞身旁的宾客们听了长老号令,个个大惊失色,有些急急喊著:“未辨分明就要杀人,未免太过份!” 周彰微微抬手,按向腰间金刀;唐铁也微微挺枪,向著杨仇飞;曲文瑛却是长剑一横,阻在闯天门帮众与杨仇飞身边,正色大喊:“且慢……” “月临堂密谋造反,一齐杀了!”元长老爆裂大吼,尾音破哑刺耳。 只见数个堂口纷纷骚动,无双堂和月临堂纷纷拔出兵刃对峙,杨仇飞身前那猪肉先生龇牙咧嘴、卖艺叔卷起了袖子、茶老板愤慨握拳,分立三边,赤手空拳守著杨仇飞。 樊军也抖了抖手,深吸口气,他见元长老张开嘴巴又要嚷嚷,便抢先怒吼:“闭嘴──” 元长老让樊军这一喝吓退了半步,气势减弱,他见到莲花堂似不足以制服樊军等人,又见周彰、唐铁两路无双堂众左右夹著月临堂僵持对峙,却离杨仇飞那方有些距离,便朝著离杨仇飞邻近的钟至友喝喊:“钟副堂主,杀杨仇飞。” “不要。”钟至友这么回答,身后数百来个堂众一动也不动。 元长老张大了嘴,愕然地说不出话,不明白这得他好处当上副堂主的钟至友为何不听他的话。 因为钟至友不是钟至友,又是娄牧假扮。 第206章 当天贝小路在地下海来差人扛出的那数只大袋,里头装著正是才升任无双堂副堂主之位的钟至友及其心腹。贝小路将这些人囚入了先前拷问天鹰盟帮众的那地下密道,八五八书房轮流对钟至友等行“闷刑”,用土浆闷住他们脸面,却又故意留了小孔让他们换气,因而取得他们长相的模子,造出他们的脸皮面具。 贝小路将他们分开囚于数间小室,不蒙眼、不塞耳,却是暗中观察,每日疲劳审问,偶而抽几下鞭子,时时刻刻调换小室。 娄牧等几个飞雪山庄中人,戴著仿制脸皮,或涂些血渍、或绑覆绷带,便这么混入其中,这批无双堂帮众日夜受审,精神不济,心中惶恐,无法分辨身边伙伴渐渐地被调了包,今日混入两个人、明日混入三个人,便这么著,八人当中有一半以上都是飞雪山庄假扮,数日下来,娄牧等时时与那些那些真无双堂众攀谈,掌握了堂中情势,将他们切口暗语、举止习惯、行事作风全暗记心中。跟著便佯装串连各个小室中所囚伙伴,找了个机会一齐逃出大牢。 这八人在昏暗牢中难以分辨身边伙伴是真是假,逃出时由于娄牧等早已将各自扮演之人学得维妙维肖,且都是阶级较高的帮众,余下四人也不疑有他,大伙儿回到了己方据点,娄牧取出了夺回的升任旨令和副堂主令牌,接收了这无双堂口,娄牧口才更胜钟至友,且有贝小路暗中指点,倒似乎能够比真的钟至友更加顺利地取下堂中实权地位,对于那些不服气的堂众娄牧也并不在意,放任他们擅自行动。数天之内,娄牧集结了数百个听他号令行动的无双堂众,同时也接到了长老通报,要他赶赴大扬府来援。 娄牧照著贝小路指示,将长老一番号令改得面目全非,原本“前往大扬府围攻土匪”变成了“前往大扬府支援剑王,捉拿反贼元鸯。” “你……你……”元长老指著钟至友,身子发颤,尚无法应变,又听到远处骚动大作,回过头去,只见到又是数批大队人马浩荡赶来。 带头那人圆滚胖壮,拍著肚子,哈哈大笑,所有人听他笑声,都说:“食胜天胡白来了──” 只见那大队人马声势浩大,可不只食胜天一路,尚有大小数十个帮会集结同行,全都是这些时日与雷南在海来市南并肩抗匪的剿匪联军。 胡白尚未走近,便大声嚷嚷:“铁爪帮已经溃散,雷员外正领著人追剿,胡白知道这儿有好戏瞧,偷个懒儿先来一步,和大家会合,顺便看大戏!” 元长老望著胡白,急急嚷著,声音已不若方才响亮,而是沙哑虚竭:“胡堂主,你来得正好,快将反贼拿下!” 胡白哈哈一笑,大手一招,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吩咐:“长老要我拿反贼,反贼在哪儿?”他一面走,一面问,经过地城堂身边,卫靖指了指杨仇飞那方,说:“腰间挂金刀那个是反贼,去把他打哭。”卫靖这话说得甚轻,其他人倒是听不清楚,他又补充一句更低的声音:“将我外公救出。” “好──”胡白拍了拍手,大步走向杨仇飞那方。 众宾客见胡白这路人马声势浩大,又见胡白确听长老号令,要擒“反贼”,都以为大势已定,胡白身手极好,由他带头,即便是杨仇飞当真装病,也未必能逃脱这重重包围。 胡白拍著肚子笑,走近杨仇飞,伸手指了指躺椅上的动也不动的杨仇飞,笑著说:“反贼,元长老要我擒下你。”他这么说,伸手就往杨仇飞身上去抓,心想先将他抢到手再说。 “滚!”猪肉先生却不知胡白打算,只当他当真听从元长老号令,要来擒杨仇飞,气得一拳打向胡白,胡白抬手一拨,挡下猪肉先生重拳,茶老板也起脚来踢,这两人都是暴躁脾气,见胡白向杨仇飞伸手,二话不说就打。 胡白哭笑不得,左右双掌连连拨挡,他见杨仇飞此时瘫状,就怕若是大伙儿一拥而上,刀剑无眼,在杨仇飞身上划上一刀也是麻烦,此时便也二话不说,想尽快抢过杨仇飞。 胡白做出打算,出手便强悍许多,铁掌一掠,将茶老板翻了个大筋斗,又将猪肉先生猛推摔开。 樊军知道胡白向来与卫靖交好,晓得胡白自有打算,便也不动声色,岂知胡白打倒了茶老板与猪肉先生,跟著又向樊军击出一掌,掌势雄烈。 樊军大惊,避开这掌,喝问:“胡大厨子,你……” “大伙儿看我胡白一人对付这些家伙──”胡白哈哈大笑,又一掌将卖艺叔逼开,跟著再攻樊军。 樊军愕然还击,过了两招,只觉得胡白掌势雄猛,抖擞了精神接战。胡白趁著近身对招,轻声说:“咱们倘若不打,后头几百个拿刀之人就要上来了。”樊军这才知道胡白是想将这戏作全,明白自己若是不挺身护卫杨仇飞,那明显是与胡白有挂勾,此时虽然胡白人马来到,大局已定,但若不先将杨仇飞救出这莲花堂、无双堂等重重包围,届时乱杀一阵,即便最后将元长老一方全数杀尽,但只要此时瘫软无神的杨仇飞在乱军之中出了什么岔子,那便是个大憾。 “来吧。”樊军便也装出愤怒神色,打得有模有样,但樊军本不擅演戏,突然这么愤怒倒是做作,胡白哈哈一笑,低声说:“不过一定要真打。” 胡白说完,忽地便是一掌,他嗜武如命,先前数次邀樊军打架都被拒绝,这个天伺良机如何能够放过,当然要打个过瘾。 周彰、唐铁等都想此时大势已定,胡白爱表现,便让他去表现。倘若杨仇飞是假病,和胡白打得两败俱伤,也是有趣。其余元长老一方的人马也是这么想,便也未加插手干涉,反正届时胡白若是擒不住杨仇飞,大伙儿一拥而上便是了。 卫靖窃笑观战,不时偷瞄元长老,他见元长老脸色难看,知道元长老现下心中忐忑不安,倘若胡白站在他那方,那自是稳住了情势,倘若胡白和卫靖一路,那即便他即刻下令开打,也终将要败,此时也只能不动声色,见机行事了。 胡白打得性起,铁掌翻腾扑拍,樊军拳脚如雷,也是呼呼作响,正战得忘我之际,却又听胡白说:“得休兵了。”樊军一愣,问:“什么?”胡白窃笑:“你诈败吧。”樊军愕然:“为何?”胡白瞥了瞥杨仇飞说:“你忘了咱们不是打著玩的,先将这事解决,咱们私下再比过。” 樊军莫可奈何,他打架向来拚命,要他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诈败实在是不服,知道胡白是吊他胃口,故意让他心生不服,以后约战若是拿著此话相激,说樊军硬气功不及胡白铁砂掌,樊军便难忍了。 “真怕了你。”樊军叹了口气,扎马一蹲,飞身弹起,空中连踢三腿,却故意放了个破绽,胡白挡下三腿,双掌一推,将樊军推飞甚远,摔在地上。 樊军捂著胸口,佯装伤重,站不起身,胡白大步上前,又将来拦的茶老板拐倒,卖艺叔较为机伶,瞧出胡白并无恶意,方才被打退时便已装著受伤倒在地上观望。 胡白一手伸入杨仇飞背下,心想若是抱著他,那其他人便要觉得奇怪,索性一把捏著杨仇飞后颈,将他提了起来,一手微微托著杨仇飞后腰,暗中施力,让杨仇飞后颈不至于过于难受疼痛。 胡白提著杨仇飞走了几步,觉得杨仇飞身子僵硬沉重,如同提著一具尸首,心中一凉,想这剑王当真瘫了,心下茫然失落,朝元长老走去,心中想著如何逮著时机,大步一奔便能奔到卫靖身边。先将杨仇飞交至卫靖手中,再去杀元长老泄恨罢了。 “将内奸带来!”元长老深深吸了口气,见杨仇飞让胡白这样提著都动弹不得,心中落下一块大石,拔出腰间那柄卫文亲造的华美佩剑,看著剑上银光,心情激荡,喊:“便让我替这些时日牺牲的弟兄们讨回一个公道。” 卫靖见胡白这般提著杨仇飞,知道胡白是作戏,便也不以为意,却见胡白走著走著,却没将杨仇飞带来给他,而是带给了元长老,心下愕然,一把扯下脸罩,大叫:“胡大厨子!” 卫靖这么一叫,曲文瑛、樊军等也瞧出不对,大喊:“胡白!” 胡白已将杨仇飞提到了元长老面前,却也不理身后之人叫唤,手一放,任杨仇飞坐倒在地,歪斜著头,一动也不动。 元长老斜斜举剑,见卫靖自曝身份向他奔来,大局已定,心中大乐,挥剑便朝杨仇飞的颈子斩去。 杨仇飞呆滞的眼神中闪现锐光,忽起二指挟住了剑。 元长老握剑那手四根手指飞脱,鲜血喷溅。 这柄卫文亲造的华美锐剑,剑柄分成两半,柄中包著本应厚钝的铁柄,竟也打磨得锋锐异常,一经阻力,那锐柄便切断木质握柄,连带将元长老四只手指都切去了。 杨仇二指挟著剑身,打量这剑身、剑柄都是锐面的怪剑,可也是一愣。 “哇──”元长老捂著自己那喷血右掌,只觉得天地翻转,惊怒大吼:“卫文──”元长老又惊愕看著缓缓站起的杨仇飞,惊喊:“杨仇飞,你当真是装病!” “糟糕。”杨仇飞终于开了口:“被你发现了。” 元长老身旁数个莲花堂堂众惊愕赶来,有的急急搀扶元长老,有的去抓胡白,让胡白几掌全给劈倒。 卫靖奔到了胡白身旁,也惊愕这登然逆转,一时竟讲不出话,呆楞楞地看看胡白,又看看杨仇飞。 胡白苦笑:“我本来当真以为剑王身子瘫了,谁知走到一半,剑王开口骂我,将我吓得魂飞魄散,我只好照著剑王吩咐办。” 第207章 “你爹爹真是多事,这样要我怎么拿?”杨仇飞看看卫靖,二指捏著那无柄怪剑。原来他确然是假病,但让胡白像抓小狗般提著走,心中著恼,便低声说“普天之下,isuu書网只有胡白能这样拎著剑王。”胡白一听,心中犹如劈了个雷,赶紧照著杨仇飞随后吩咐,将他提到元长老身前。 “外公,原来你没病啊!”卫靖惊叫著。 杨仇飞哼了哼说:“病好之后多睡几天不行吗?” “睡了这么多天!”卫靖又气又笑地叫著。 众宾客、各堂口、周彰、唐铁、曲文瑛等全呆若木鸡,一下子尚未能反应这瞬然丕变的情势。 只听卫靖高声咆哮:“剑王不装病,如何能擒到勾结土匪、残杀同门的老不死元鸯!”他猛而回头,向驼神一指,又喊:“老不死元鸯勾结土匪、设计残杀其他长老、滥杀三个无双堂副堂主,驼神都能作证!” 所有的人一下子全看向驼神,只见驼神全身颤抖,不停点头,呢喃地说:“他说得没错……元长老想当帮主。” “不是──不是──”元长老厉声叫著,大声喊著:“他们串通好了,杨仇飞才是内鬼主谋,我是闯天门长老,我……我……” 曲文瑛长剑一拔,大喝:“闯天门帮众听命,总堂元长老勾结土匪,残害同门,铁证如山,莫再为虎作伥!” 曲文瑛这么一呼,月临堂堂众纷纷呼应,齐声呐喊。曲文瑛长剑一指,指向元长老身后的莲花堂,喝:“莲花堂将兵刃放下,否则便是元长老同伙!” 莲花堂一干堂众只吓得连打哆嗦,听见四周轰隆叫喊,胡白领来的剿匪大队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一干地城堂也连连叫嚷著「抓老不死”、“老不死才是内鬼”,另一边娄牧假扮的钟至友也出声呼应:“元长老是内奸!” 莲花堂一干堂众见情势如此,也只好弃了兵刃,向后退开,空出一块宽敞大地,只剩元长老独自一人,元长老转头看向唐铁、周彰那方。 “元长老勾结土匪,该杀!”唐铁见苗头不对,便也这么说,他脑中浮现方才曲子燕说的那番话,不禁喃喃自语:“元长老当真勾结土匪,那么大方楼那晚……” 元长老见唐铁不睬他,急急喊著:“周彰、周彰,到了这地步,你便将帮主带出吧,周彰!”元长老凄厉喊著,张望半晌,竟不见周彰。原来周彰半途发现情势生变,暗暗领著几个心腹藉机溜了。 “啊──啊啊──”元长老厉声叫著,脚步不稳,跌了一跤,摔出一块金亮吊牌,弹在杨仇飞脚边。 杨仇飞瞧那小牌外观,知道是宝剑缀饰,但地上另一边还有方才此剑断出的裂柄和缀饰,怎地元鸯身上还带著宝剑的备用缀饰这么古怪,便顺手捏著长剑剑尖将那小牌挑起,看了一眼,哇哈一笑,说:“元鸯,你打架打不过我,斗智斗不过我,便扔出这块牌子吓我是吧!” 卫靖好奇,抢过那吊牌,朗声将牌上印字念出:“闯天门帮主暨总堂、神武堂、莲花堂三堂圣堂主元长老鸯佩剑──” “他妈的!”卫靖怪叫嚷嚷:“你这老不死一个人想当这么多个堂主,你会分身法是吧,干脆我猴堂堂主也给你当好了!”卫靖大嚷著,从怀中摸出那猴堂堂主的令牌,扔在元长老脚前,又说:“每次都来偷瞧我排演猴戏,原来是为了抢我堂主之位,想偷学猴子话!” 众宾客听了卫靖这么说,都想大笑,却见元长老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跟著双眼一瞪,砰然倒地,再也不动了。 大伙儿滚到嘴边的笑意又收了回去,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听得外头又是轰声骚动,又是好几批人马涌了进来,带头的是雷南,雷南远远见著杨仇飞与卫靖,又见胡白这一路人马已经来到,知道情势平定,便扬手一喊:“大伙儿瞧,是谁来啦。” 雷南这么说,向旁一侧,公孙遥扶著李岳步出人堆,李岳歪斜著头,全身已给裹上纱布,方才一战他受了不少刀伤,又受了火灼之伤,此时虚弱无力,让公孙遥扶著,缓缓走来,对四周众人全无反应,自顾自地呢喃自语,看了看身旁的公孙遥,说:“杀八长老……报仇……杀马天敬……报仇……” “八长老死了、马天敬死了……”公孙遥眼眶含泪,说:“师父,大仇已报……师父,现下再没人说你是坏人啦……” “这是谁啊?”一干宾客尚未认出李岳,只见他头发散乱、满脸虬髯、全身尽是恶伤,只当是哪个剿匪队伍之中的头头。 雷南一声大喝:“大伙儿瞎了眼?认不出闯天爷的二儿子李岳?” 所有的堂众、宾客全惊愕怔住,这么一楞可是楞了好半晌。 寂静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那冲破长空的鼓舞欢呼。 李岳像是未听见四周的声响,只是不停地问公孙遥:“长老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他是怎么死的?”公孙遥一一解释,扶著李岳走向杨仇飞等,他让李岳追根究底地问,支支吾吾反应不及,只好向卫靖求援:“卫靖,长老怎么死的?” 卫靖指了指元长老的尸身,说:“吐血吐死的……” “贤侄。”杨仇飞来到了李岳身前,说:“又见面啦。” 李岳微微一愣,仔细打量杨仇飞的模样,又问:“这里……是哪儿?” “闯天门英雄会。”杨仇飞答。 此时四周的欢呼声仍然宏亮,李岳耳中却只停留著「英雄会”三个字。他思绪飘摇,呢呢喃喃,抬头看著天上流云,又转头问公孙遥:“想起来了……闯天门……剿匪英雄会……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杨仇飞哈哈一笑说:“你是李闯天的儿子,岂能缺席,大伙儿等你很久了。” □ 周彰带著数人急急奔逃,左绕右转,来到大扬府数里外一间小屋,推门进去,翻开大床,地上有一个暗门,揭开,是一条长梯。周彰等步入长梯,半晌之后,扛著一只挣扎蠕动的大布袋步出。 周彰跟在数人身后,最后步出,突地背后发出剧痛,立时转身,竟是贝小路伏在这暗门旁的小柜后头,待他们出来之后,突施暗算,抓著一镖刺进周彰后心,这镖是抓在手上捅进身子里的,刺得极深。 “喝──”周彰狂吐鲜血,回身一拳向贝小路打去,贝小路早有防备,向后一闪,同时挥出龙骨鞭,卷著周彰一脚将他翻倒,这么一倒,后背上插著的飞镖撞在地板,整支镖都插入了背中,周彰在地上挣扎半晌,再也起不来了。 周彰所携的天鹰盟心腹,也同时让杀入屋中的飞雪山庄人马围攻,一下子便给杀尽。 贝小路揭开倒在地上那大布袋,和里头那个口中给塞著破布的家伙对望一眼,哈哈笑出:“果然是李靡。” 原来周彰当时劫了李靡,本想带去交还给元长老,但转念一想这元长老行事心狠手辣,夺得大位之后,未必会应允事前约定,说不定还要杀人灭口,他便没将李靡交给元长老,而是私自扣著,待大局抵定,倘若元长老反悔要杀他灭口,他便能以李靡作为反击之用。 元长老本疑心李靡仍在大扬府中,派人监察数日却没有消息,隐隐猜得李靡是让唯一逃出的周彰给夺了,但当时元长老已策好大计,不好和周彰摊牌,便也隐忍至今。 周彰料不到长老失势,惊慌遁逃,一举一动却让在观水阁屋顶上看好戏的贝小路瞧在眼里,领著手下紧追在后,趁著他们进入床下密室抬人时各自埋伏,待人出来,便一举击杀。 华风揭开蒙脸布,向贝小路问:“庄主,是不是要将李靡带还给闯天门。” “才不还他们。”贝小路嘿嘿一笑,转了几个念头,踢了布袋一脚,说:“这家伙看了就讨厌,没资格作帮主。” 第四十九章直通天际的河 午后浓云滚滚,几声闷雷后下起一阵骤雨。 大扬府庭院上的流水宴席前人潮拥挤、鼓舞欢腾,三天前那元长老夺权不成吐血而亡的事儿仍还是大家口中争相讨论的大事情,再来便是李岳在当晚的英雄大宴上被推举为代帮主一事,李岳当年在英雄会上受了陷害,被绑赴刑堂途中脱逃,闯天门却并曾正式解除其副帮主职位,这是因为李晟不希望帮中再有副帮主这个职务。 也因此由李岳代任帮主,可是理所当然、堂而皇之。但大家渐渐瞧出李岳痴呆疯傻之后,又不免担心,生怕这闯天门在这疯帮主带领之下,会难以控制。 听风轩一间房里,公孙遥静静躺著,他在找寻李岳的那几日每天辗转难眠、食不下咽,子午大道上一场恶战,公孙遥负了不轻的伤,又让大雨淋过,回到府中不久后便一病不起,时时发烧、昏睡。 卫芷芊坐在床边,替公孙遥拭去了额上的汗滴,见他睡梦中身子微颤,口中呢喃:“中芸……中芸……” 卫芷芊淡淡一笑,又替公孙遥拉了拉被子,起身离去,才刚出门,便见到姊姊中芸。 “姊姊,你终于来看他了!”卫芷芊拉著卫中芸往房里去,笑著说:“你听听,他在梦中喊你的名字。” 卫中芸苦苦一笑,拉住卫芷芊,说:“妹妹,姊姊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卫芷芊说。 “爹爹要咱们去外县送陨铁剑的样品给梁老板,你能不能自个儿去,姊姊想留下来……”卫中芸说。 “当然可以。”卫芷芊嘿嘿一笑,转头瞥了瞥病床上的公孙遥,说:“我知道你想在这儿陪公孙遥,爹爹不喜欢公孙遥曾卧底骗他,他是故意要咱们去送剑,好避开公孙遥。” 第208章 “是啊……”卫中芸拉著卫芷芊出房,又说:“底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待雨一停,你便出发。” “咦?”卫芷芊怔了怔,不解地问:“这么赶,迟两天出发不行吗?” 卫中芸摇了摇头说:“还是今儿个出发好,姊姊已经替你将行囊、随身事物都准备好了,马车就在大扬府外,随时都能启程。” 卫芷芊低头静默半晌,抬起头来笑说:“好。” “公孙遥便让你照料啦。”卫芷芊吸了口气,回头又看了公孙遥几眼,这才跟著卫中芸下了一层,来到爹爹卫长青的房间,里头行囊事物已经收拾干净,圆桌上摆著十柄陨铁剑,卫长青要她们带著这十柄剑,和人工陨铁配方,上外地和一个铁庄谈冶炼陨铁的生意,不久之后,天底下最顶级铸兵钢材乌钢,便要正式被陨铁取代了。 “东西在哪儿啊?”几个搬运工人敲了敲门,扛著一只大箱进来,气喘吁吁地拭汗。 卫芷芊指著圆桌上的剑说:“是这些剑,得小心摆放……”卫中芸笑了笑,按著卫芷芊的手说:“这些剑可是重要样品,在大箱中碰撞刮伤了可不成,得密实绑裹。妹妹,你先下去吧,马车等著呢,我将剑整理好装箱,再差工人将剑箱带上马车。” 卫芷芊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怅然,步出听风轩,回头一望,从这儿无法看见公孙遥的房间,幽幽自语:“姊姊或许早瞧出来我的心思,怕我越陷越深,所以不喜欢我再瞧著他……”她叹了口气,朝大扬府侧门走,见到卫长青、卫开来、卫文、杨仇飞、卫靖等全在一块儿说话,便凑了上去。 “剑王杨老前辈,待咱们新卫家剑庄开庄之时,您一定得亲临捧场。”卫开来笑著说。卫长青则说:“不如剑王这便跟咱们去新剑庄吧,验验咱们三兄弟这些年各自钻研的独门心得,还望剑王略加指点一二。” 卫开来说:“大哥,你忘了剑王还是这大扬府上的首席贵宾,若非剑王坐镇大扬府,大伙儿全要成了元长老夺权的垫脚枯骨啦。” 杨仇飞清了清嗓子,摆摆手说:“卫靖将所有的功劳全推给了我,这小子已经给足了我面子啦,几天下来无时无刻受人吹捧,反倒有些厌了……我便老实说吧,破这元长老之计,可不是我杨仇飞之功。”杨仇飞转头向卫文说:“这是你的顽劣儿子和他那小冤家联手干下的好事儿,我可是一点儿也没施上力,嘿嘿。” “谁跟她冤家啊。”卫靖在一旁抗议,却没人理他。 原来先前大扬府上战胜白寨等五路土匪当天,杨仇飞确实病了,但数日后便渐渐痊愈,杨仇飞疑心大扬府上还有其他长老眼线,或是本与长老亲近之人,会暗中将大扬府上消息走漏出去,便计画诈病,希望将元长老诱来这儿,伺机杀之。 杨仇飞知道茶老板、猪肉先生都是鲁直的血性汉子,若是告知诈病计画,很可能会露出破绽,因此谁也不说。便这样过了数日,元长老仍无动静,杨仇飞渐感不耐,本要将这计画和卫靖商量,但那时卫靖已经独自去了地下海来,杨仇飞索性继续诈病,直到贝小路照著卫靖的请托,不时经由密道往来听风轩,暗中护卫杨仇飞,偶而也捎些最新情报给杨仇飞听,杨仇飞知道这小庄主年纪虽小,但智慧过人,便找了个机会,让她知道诈病一事。 杨仇飞知悉了卫靖和贝小路两头各自行动的成果,也甚是满意,再也无所顾虑。 “本来我便想,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打了这么多年土匪,这一次便让两个小娃娃表现表现。”杨仇飞顿了顿,又说:“至于我这过气剑王,便在老不死亲临时当个老朽配角,找个机会夺把剑,在那老不死身上刺个两下,威风一下便心满意足了,岂知道有个人造了柄怪家伙,让我抓在手上连握都不能握,这么一丁点威风也没了。” 卫文尴尬一笑,解释:“我在长明居中,渐渐发现元长老歹毒心计,奈何当时我处境形同遭到软禁,元长老越是逼迫要我当剑堂堂主,作他麾下重臣、替所有帮众监造厉害兵刃,我便越是厌恶,我知道他这柄剑有朝一日定要用来杀人,便故意将剑柄也磨得锋锐,让他在劈斩时吃个苦头。”元长老亲临大扬府时,卫文让几个莲花堂众押解到长鹤楼,与卫长青、卫开来会合,并没有见到当时情况,但事后返回大扬府时,听卫靖说得天花乱坠、精彩刺激,便犹如亲眼见著一般。他补充说:“我没有剑王武功,也没有阿靖机智,便只会造剑,也算是出了份力。” “嘿嘿。”卫长青突然一笑,看了看卫靖说:“我本来以为这小子酷爱打造古怪机关玩物儿这习性是承袭剑王一脉,如今看来,原来还是承袭于你啊。” 卫芷芊见卫长青等聊得畅快,全然没注意到她,便连堂弟卫靖也人模人样地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插话。她觉得索然无趣,拉了拉卫长青衣角说:“爹爹,我去送剑啦。” 卫长青这才注意到卫芷芊,他左右看看,问:“中芸呢?怎么没见她?你俩姊妹可都得去啊。” “姊姊就要来呢。”卫芷芊微微一笑,独自走向侧门,门外果真停了一辆宽大马车,卫芷芊上了车,倚靠著车窗望天,不一会儿卫中芸已经领著搬运工人将旅途中的行囊以及剑箱一一抬上马车。 “姊姊,你可得想著我哟。”卫芷芊在车中拉著卫中芸的手,柔声说著。 “傻瓜,又不是一去不回。不过那地方当真听说可有不少好玩的东西,你到了那儿,不妨四处走走,增广见识,也是好的。”卫中芸微微笑著,又指著这马车后头的另一辆马车说:“那是爹爹向月临堂情商借得的几位姊姊,是途中保护你的,要是碰上什么麻烦,与她们说便行了,不过得记住,你要将她们当成同门长辈,可不能当成下人差使呀。”卫中芸说到这里,向卫芷芊眨了眨眼说:“这些姊姊们我已经私下偷偷和她们说过了,她们知道此行我不会去,不会和爹爹说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啦,我当然知道。”卫芷芊嘟了嘟嘴说:“我还当爹爹不要咱们了,才派咱们两个姑娘独自远行,原来早有准备啊。” 两姊妹又说了些心事,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马车缓缓驶动,卫芷芊将头探出窗外,说:“替我向公孙遥说再见啦!” 卫中芸微笑挥手,她望著远去的马车好半晌,这才转身返回大扬府,卫长青、卫开来等已经双双动身启程,要去那新建中的卫家剑庄,庄中有卫家三兄弟各自的铸剑工房和居住房舍。 卫中芸避开了卫长青一行人,回到了听风轩中,独自上楼,一阶一阶地踏,眼泪泉涌如雨,点点滴落在阶梯、脚尖上。 □ 天色渐渐转黑,卫芷芊吃著随身干粮,靠著车窗,闻嗅著雨后风中那股冷冽清新的味儿,数著天上一颗一颗冒出的星星。 她翻玩著随身包裹,摸出一些精巧饰物和梳妆工具,将之摆放在脚前的剑箱上。翻著翻著,又翻出一只小红袋,揭开一看,里头是一些小纸包与小罐子。卫芷芊先是一怔,随即认出这些东西是药,是公孙遥这几日每日服用的药。 “糟了,姊姊替我整理行囊时,不小心将公孙遥的药也装了进来,他在大扬府上没药吃可不行呐。”卫芷芊自言自语著,又摇摇头说:“若是姊姊找不到药,定会去寻大夫开新药,我可是多虑了,唉……” 卫芷芊将公孙遥的药全放在剑箱大盖子上,心想这些药可是她唯一拥有和公孙遥有关的东西了,这么想时,不由得有些感伤,她将小包摊开用手指划著方纸中的药粉,忍不住沾了些伸舌尝尝。 “好苦!”卫芷芊连连将口中苦药吐出,又喝了些水,马车驶过一个洼坑,车厢抖震,将剑箱上那摊开的药给震得微微洒出。 “车子稳点啊。”卫芷芊见到剑箱盖子上的药罐子和小药包让这一阵颠簸震得四处滚洒,有些恼怒,赶紧收拾著那些药,生怕丢失了与公孙遥唯一的联系。她将剑箱盖子上的药粉拨入方纸上,想折回原先的小药包,却折得有些丑陋,她突然挥了挥手,将那些药包、药罐子全扔出了车窗,拍了拍自己的头,红著眼眶说:“你真是冥顽不灵,那家伙是姊姊的,你想著他做什么?” 卫芷芊这么说时,马车又驶过几个洼坑,车身又是一阵晃动,卫芷芊见那剑箱给晃得不停震动,气得拍打车身,喊:“驾车的稳点啊,要是将剑震坏了,咱们便白跑一趟啦。” 那车夫有些无奈地回喊:“对不起啊,这条路上坑陷本多,我转个方向,换条路走好啦。” “谢谢你啦。”卫芷芊为自己的迁怒感到有些愧疚,便又说了些好话弥补。 她将头缩回了车中,却见到那剑箱仍不停晃动,心中惊奇,探头去看,底下可没洼坑,摸摸车厢,也不怎么震,但摸摸剑箱,便便是震得厉害。 “啊!”卫芷芊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大惊失色,连忙掏摸著随身袋子,摸出这剑箱的钥匙,急急忙忙地开了锁,揭开大盖,竟是公孙遥躺在其中。 公孙遥双手双脚给绳子绑了,口中还给塞了块布团,此时也睁大眼睛望著卫芷芊。 “不──”卫芷芊大叫一声,掩面痛哭,知道姊姊竟借用了她所想出的办法,将公孙遥装在箱中,将他俩送往他乡,硬是要凑合他们。 马车车夫听了卫芷芊这声尖叫,赶忙将车停下,后头的月临堂帮众见前车停了,也跟著停下,急急下车赶来察看,众人见到车中剑箱揭开,里头还躺著个男人,也是大感讶异,他们见到卫芷芊大哭,尚以为这男人不知怎地混入车中,对卫芷芊轻薄非礼。 第209章 几个月临堂众气愤地杀入车厢,一把揪起了公孙遥,却见他双手双脚给绳子绑著,嘴巴也给堵了,怎么也不像是骚扰女子的登徒子。 “啊,这人像是卫堂主的朋友。”“是啊,是那个公孙家的后人。”月临堂众也认出了公孙遥,赶忙替他取出了口中的布,解开双手、双脚上的绳子,问:“怎么回事?” “我……”公孙遥咳了一阵,虚弱地撑著身子,摇摇头说:“这儿是哪儿?芷芊……你们……我怎么会在这里?” 卫芷芊止住了哭,抽抽鼻子,哈哈大笑说:“是姊姊的恶作剧,公孙遥,你快回去,姊姊现在的难过,一定是我的十倍、一百倍!” “中芸……中芸怎么了?”公孙遥惊讶地看著卫芷芊,又问:“你要我回去哪儿?” “当然是回大扬府!” “我……怎么我现在不是在大扬府里?”公孙遥愕然地问:“我现在在哪里?” 卫芷芊知道定是姊姊趁著装剑之际,要工人将昏睡中的公孙遥绑了一并装入箱中,途中让颠簸震醒的公孙遥,此时自是全然不明此时情形,卫芷芊见他满脸病容,思绪不清,知道一时也难以解释清楚,便向月临堂的人说:“姊姊,麻烦你们将他送回大扬府。” “那你……”月临堂帮众彼此互视,有些为难,毕竟她们是奉命行事,来护送卫芷芊的。 “我还得送剑呢。”卫芷芊呵呵笑著,将剑箱中那十柄剑再度放好,悠悠地说:“是我太笨了,才十柄剑,用这么大个箱子装,我早该想到的……” 五个月临堂众彼此看了看,其中三个上了卫芷芊的马车,向另两个说:“你们将公孙兄弟带回去吧,咱们三个与卫姑娘同行好了。” 那两个月临堂众点点头,将仍搞不清楚状况的公孙遥带上另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便这么分开,向两端渐行渐远,卫芷芊将头伸出窗外,望著另一端那渐渐隐去的马车,泪流不止,让车行时的风不停吹落。 三个月临堂女子当然看得出卫芷芊这么哭泣为得是什么,便也未加多问。 “让我敬剑王一杯。”“我先我先。”一群宾客又是挤成一团,每一个都抢著向杨仇飞敬酒。 卫靖拦住了这些人,不悦地说:“你们想灌死我外公啊,大扬府上几千人,每人敬他一杯,这还得了!” 杨仇飞、李岳、卫文等坐于主桌,李岳虽然仍然疯傻,但不同的是他倒是知道自己几个大仇人已经死了,李晟也没再派追兵杀他了。这英雄会上的热闹骚动,|奇-_-书^_^网|可是他长久怀念遥想的气氛,因此他傻归傻,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杀气腾腾,动辄便要躲追兵、杀仇人,他倒是记得先前与公孙遥分别的那些时日,只当是自己将公孙遥打跑的,因此现下他虽仍时常对公孙遥大呼小叫,但已不再拳脚相向了。 “剑王。”曲文瑛笑嘻嘻地来到杨仇飞身旁,说:“咱们几个堂口、宾客中所有的头头、领袖们都达成了个共识,那便是请您出任闯天门总堂堂主,至少是副堂主。” “你这不是要我篡我兄弟儿子的位儿,那不和元鸯相同?”杨仇飞皱了皱眉。 “当然是大大不同。”曲文瑛苦笑说:“这些天所有的人都瞧出代帮主……这个伤势恐难痊愈,闯天门终究是天下第一大帮,各地分会杂支众多,若是总坛没有个能人强力约束,恐怕会压不住底下,届时那祸害未必会小于土匪。” “哼。”杨仇飞瞧了瞧李岳,说:“李岳现在傻归傻,倒挺老实,没坏心眼儿。说到脑子受伤,我看和李靡也差不太多。” 杨仇飞这么说时,身旁的说客更多了,便连远处桌子的各地帮会首脑,也纷纷起身,都喊:“剑王非得出任闯天门总堂堂主之位,暂时代为号令闯天门上下,以免再起波澜啊。”“这绝不是为了您私位,而是为了海来市啊。” 杨仇飞默默无语,静静地等所有的人全说完,这才缓缓开口说:“就在方才,我已经做了决定,我不会出任啥总堂堂主、副堂主,相反的,我专杀总堂堂主副堂主,只要我剑王还有一口气在,听到了闯天门总堂中有任何一个堂主、副堂主,我就要来取他性命,若是有谁觊觎那个位置,就得有这个心理准备啦。” “你说是吧,贤侄。”杨仇飞问身旁李岳:“将来哪个家伙和你说想当总堂堂主、副堂主的,你揍死他便是了。” 李岳大口吃著桌上菜肴,吃得满口油光,听了杨仇飞这番话,像是听不明白,转头欲问公孙遥,这才发现公孙遥不在他身边,四顾张望起来,嘟嘟囔囔地说:“徒弟……公孙遥……又跑到哪儿玩了,阿毛、阿华、小田……怎地全都不见了,碰见堂主记得跟师父说,杨叔叔要我打死他……” “是总堂堂主、总堂副堂主。”杨仇飞提醒。 李岳连连点头,连连四顾嚷嚷著和公孙遥、他那几个小孩徒弟说话,虽然他们此时都不在李岳身边。 大伙儿见杨仇飞意志坚决至此,尽管肚子里还积著成山的劝进文章,这下自是说不出口,大伙儿面面相觑,尴尬不已,有些人便打圆场说:“这些事迟些时候再谈,先吃饭、先喝酒!” “是啊是啊!先吃饭、先喝酒,先看招亲擂台大赛啊!”宾客中嚷嚷吵著,欢呼鼓舞。 宴厅正中有一座空擂台,正是为今晚活动准备的台子,由于神兵大赛因大扬府数次骚动战乱已经暂停,纯粹擂台打斗又嫌枯燥血腥,倘若李岳看得激起了杀气,冲上台也要打,那可麻烦。于是这几天每日宴席倒是都没有宴赏活动,大伙儿早已憋得闷了,就想看看好戏。 于是乎剿匪队伍中的一个年迈老汉提出了比武招亲这提议,这老汉有一个女儿也同在剿匪大队中,年近三十却是待字闺中,让这老汉颇是忧心,大伙儿一听这女儿也是剿匪悍将,又非幼龄姑娘,只当是个拳打雄狮、脚踏猛虎的悍妇,对这招亲提议便也不甚感兴趣,但当那老汉招来了他女儿时,大伙儿这才惊见这姑娘虽称不上绝美,却也是秀雅温和,又懂得医疗治伤之道,随行剿匪阵中,负责救治伤兵。 大伙儿便这么起哄,都嚷嚷著比武招亲,想不到这么一闹,附和的家伙越来越多,大扬府上数千宾客都想见见这比武招亲的活动,且当中还有其他女子也在怂恿或是父母意思之下凑个热闹、博博彩头,于是决定要比武招亲的女子,约莫便有十来位。 然而活动名称虽是“招亲”,但十来位女子当中真正要找丈夫的只有两三位,其余大都是招个“二人用餐”“树下谈心”“观水阁上赏月”等。 卫靖这桌也是热闹非常,一干老友围坐一桌,数天前大伙儿得知樊军辞去巡捕头头一职之后,便也一同辞去了捕快职务,无事一身轻,当个寻常宾客。这些男人当中除了樊军个默认的对象、卫靖有个绝不承认的对象之外,其余全是光棍,一听这比武招亲,可也是兴高采烈,都摩拳擦掌,说定要在这次英雄会上,请其他老友喝杯喜酒。 大伙儿推举出了一位主持人,上台扯著喉咙嚷嚷,呼喊鼓噪了半天,那原先答应要上场招亲的女子们,可又是怕羞的怕羞、变卦的变卦,惹得底下大批男人跳脚不已。 “可以让我参加吗?”一个女子身穿青蓝衣裙,悄悄走到台下,向台上说。 那主持人弯腰去看,吓得向后一退,指著她喃喃地说:“你……你……” 宾客们见主持人这般反应,都想这姑娘恐怕面貌可憎,即便是上了台,也没几个人上台比武,便也意兴阑珊,但是当他们见著了那姑娘绕到擂台旁一座高椅子边,缓缓上座时,那离得近的宾客们这才瞧了个清楚,有些惊愕的说不出话,有些登时站起,想立即杀上台去比武。 卫中芸入座面向擂台的架高椅子,她淡淡笑著,双目微红。她知道将公孙遥硬是装入剑箱当中这般粗糙的手法,未必能够成功凑合他俩,但倘若公孙遥返回大扬府后,发现她已经嫁作人妇,米熬成饭、木已成舟,或许便能觉悟了。 “哇啊,她是卫家千金啊!”“卫大先生呢?”“卫长青傍晚便带著学生离去啦。”众宾客轰然骚动,主席之上的杨仇飞、卫文等也是愕然不已,卫靖更是蹦了起来,张大嘴巴比手划脚地喊:“怎么回事?我堂姐怎么坐在那儿?她要招亲?” “慢著慢著,别急别急,我先说规矩啊,你们到底要不要打!”主持人抬起脚去踢那些争抢著想要冲上台的臭汉子们。 一干宾客见第一个上场招亲的女子不但是个温婉宜人的姑娘,爹爹又是海来铸剑名家,与闯天门的关系密切,各方面的条件可都是一等,此时数千宾客们都是骚动连连,每个都想上台试试。 卫中芸见到这景象,不由得微微发起抖,就不知最后胜出的是哪个人。她一想到在这今晚就要决定她的终生对象,且是一个陌生男人,心中便升起无限惧意。但是当她脑海中浮现数年前卫芷芊灿烂的笑脸时,这样的惧意便削减了几分,当她不久前意识到这件事时,她才想起已经不知道多久,都没有见到妹妹那样子纯粹、灿烂地笑了。 “卫姑娘……”主持人站在擂台边缘,向坐于高椅上的卫中芸问:“先说清楚你是要招‘一顿饭’呢,还是招‘赏月吃点心’,或是招‘通天河畔看水’呢?” “我要招个丈夫。”卫中芸微笑地说。 “嗯?”主持人惊讶地动弹不得,他转身又仔细看了看主桌那端,此时卫长青可不在大扬府上,要是出了什么乱子,这可麻烦。 第210章 他又问了三次,卫中芸的答案依旧:“我要招个丈夫。” 主持人便将卫中芸欲招的内容说了,这宴厅之中可又是爆出一阵喝采。 主持人绕著大台走,一面走一面介绍起这擂台规则:“要打的便一齐上来,无论台子上挤多少人,开赛之后便各自捉对厮杀,要多个打一个也成,反正最后一个站在台上的便得了个‘一’。” “得了个一?”众宾客不解地问:“啥是得了个一?” “就是胜出一场。”主持人说:“只要连著三场都是最后站在台上的那个男人,便是获胜啦。” 有的人开始叫嚣:“这啥规矩,那么复杂?”也有人反骂:“复杂个屁,不就是连胜三场便得美娇娘,这都叫复杂,你脑袋装屎?” “另外还有一条规则大家可要记住,被打下台的人便不能再上,否则打上一年也打不完啦──”主持人说清了规则,翻身下台,在台下喊:“要打的上台!” 然则上台的却比预期之中少了太多,东面一个汉子步出翻上了台、西面两个男人也上了台,再跟著又有两个人上了台,一共便只五个。 原来大伙儿听既然要连胜三场才算胜利,那便不用著急,先瞧瞧情势再说。 “这怎么成啊?”卫靖咆哮著,连连挥手,向卫中芸喊:“堂姐,你喝醉啦?公孙遥呢?”卫靖转身大喊:“快将公孙遥找来!”水半天、陈块等较为热心的立时起身去寻那不久前被装入剑箱载远的公孙遥。 这五人在台下主持人一声令下之后,立时捉对斗起,由于这招亲擂台终究是玩赏性质较重,大伙儿便也是半真半假地切磋,不久便分出了胜负,第一场胜出的那家伙身形魁梧,浑身肌肉纠结。 卫中芸本闭著眼睛,睁开眼时看见这剽悍汉子,登然一惊,瞬间思绪奔腾,差点以为这汉子便是她丈夫了,一时间难以接受,又闭起上眼睛。 “找著公孙遥了没?”卫靖望著奔回来回报的水半天和陈块,他俩摇了摇头,说:“房中无人,不知上哪儿去了。” “再去找找,定要找著为止!”卫靖叫嚷著。 “你也来帮忙找啊,净出一张嘴!”水半天骂著。 卫靖连连摇头说:“我不能走,我得在这儿想个办法。” “我也帮忙找吧。”王道士呼了口气,也起身帮忙去寻公孙遥,老许、张大妈、余二腿便也起身离席,一同帮忙。 张三龙、虎哥倒是一点也不想起身,他们对看一眼,嘿嘿一笑。 台上那汉子紧接著又赢了第二场。 “哇──这可不行!”卫靖怪叫著,这次上台的男人增加不少,因为第三场便是最后一场,若仍让那剽悍汉子赢了,便是连胜三场了。 “你们上去!”卫靖拉了拉虎哥与张三龙,他俩也同时起身,一同上了台。 卫靖知道这两人的身手好,定能胜过那汉子,台下的主持人待台上二十来人站稳身子后,赶紧吆喝了开打号令。 短暂的打斗叫嚣后,有一半给打下了擂台,多半是站在擂台中央的人向外乱打所致,包括那连胜两场的汉子,都在一阵乱打下跌出擂台。 又过了片刻,那十余个人便只剩下两个──张三龙与虎哥,二人憨斗半晌,张三龙突起一记腾空连环腿,踢得又高又美,却飞出了擂台,算是输了这场。 卫中芸听见一阵欢呼,睁开眼见到台上那比方才汉子更为圆壮的虎哥,赶紧又闭起了眼睛,不敢再看。 “虎哥该不是想玩真的吧?”卫靖见到虎哥不停变换站姿、握拳伸臂、展示身上肌肉,像是在向卫中芸示爱一般。 紧接著虎哥的第二场擂台只上两人,原来大伙儿见虎哥身强体壮,都想起方才第一个剽悍汉子在第三场让人挤下擂台的情景,便都想待得虎哥的第三场再上,这便让虎哥轻易地赢得了第二场比斗。 “死虎哥,你给我滚下来!”卫靖气愤地奔到台子边嚷嚷叫著。 台上虎哥塞住耳朵,不听不闻,不断地说:“我要娶个老婆,我就是要娶个老婆。” “妈的。”卫靖气恼无奈,竟自己跃上了台,可是又引起一阵骚动惊叫。 “哗──那不是前猴堂堂主吗?”“这小子忘了招亲的人是自己的堂姐啦!”众宾客见这场面热闹精彩至此,又是笑闹又是起哄嚷嚷著,卫文脸色难看,终于忍不住起身斥喊:“阿靖,你别瞎起哄,快下来──” “好,等我把这家伙揪下台!”卫靖指著虎哥喊。 这是虎哥的第三战,因此上台的人可也众多,由于卫靖上台的早,因此在台子中央,虎哥见著先前那汉子的经验,便也站在台子中央,与卫靖面对著面,双手仍捂著耳朵,说:“咱们虽是朋友,但我就是要娶个老婆,别说她是你堂姐,便是你亲姊姊,我也想要娶过门儿。” “你这家伙著魔啦!”卫靖怪叫著,待主持人号令一呼,他腾身连环踢腿,将一个个汉子踢下擂台,虎哥也以角力手法,将一个个宾客翻摔下台。 大扬府上宾客大都没见过卫靖的身手,都想这小子能坐上猴堂堂主,定是靠著剑王的关系,但此时见他身手矫健,使著精练的擒拿手法,这才对他刮目相看。 当台子上尚有四人时,虎哥与卫靖正面对上,虎哥扑冲数次,都没能抱住卫靖,第五抓却抓著了卫靖衣领,正要施力翻摔时,卫靖一手掐住虎哥揪住他衣领那手上的虎口穴道,疼得虎哥只得松手,他见卫靖发怒真打,这才悻悻地转向将另两个家伙扔下台,跟著自个儿跳下台,无奈地回到座位上和张三龙、樊军埋怨:“小卫不许我娶她堂姐……” 卫靖便这么胜了第一场,当卫中芸听见欢呼声再度睁开眼时,一见是自己的堂弟,差点要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叹了口气,见众宾客骚动讪笑,有些无奈,这场招亲似乎成了一场惹人发笑的闹剧。 “爹爹……你别生气……”卫靖看著主桌上脸色铁青的卫文,和低头不语的杨仇飞,连忙解释著:“让我打完第二场,拖得久些,他妈的公孙遥是死去哪儿啦?” 卫中芸听见“公孙遥”三个字,惊讶地睁开眼睛,却见是自个堂弟在擂台上跳脚叫骂,不由得轻叹一声,又闭起了眼睛。 第二场上台的人极少,卫靖又胜,第三场他不能再胜,只好随便抱著个倒楣家伙一齐翻下了台。 “曲姑娘,我要跟你借样东西……”卫靖见到台子上那不知名的汉子已胜了第二场,急忙地奔到樊军与曲子燕身旁哀求著。 曲子燕扳起了脸说:“不借。” 卫靖见到主持人便要准备开赛,赶紧扯开喉咙说:“还有人要上!” 主持人一看又是卫靖,便指著他喊:“你不是已经给打下台了,你不能上了。” “我没说我要打,我是替我朋友喊。”卫靖拉著樊军,还回头朝曲子燕做了个鬼脸说:“不借也不行!” 樊军也回过头,向曲子燕苦笑了笑说:“我上去替公孙遥拖拖时间。” 台上那二十来人一见樊军步来,都有些怯意,身子贴著身子,将战圈一下子缩小半步之多。 大伙儿都将目标放在樊军身上,一经主持人下令,一股脑地全往樊军这方向挤,想要硬将他推下台。 樊军哭笑不得,翻身腾起,落入人堆中,跟著是一记扎实马步,和左冲右突的钢肘铁臂,一下子擂台上叫嚷声连连,众人纷纷给打落擂台,或是不想被打,自行跳下认输者。 樊军的第二战竟无一人上台挑战,便是樊军胜了。 “你这个家伙,可以下来了吧。”曲子燕双手叉腰,步至台边,面有怒色地瞪著樊军。 樊军摊了摊手,便要跃下台,却让主持人阻止,主持人说:“嘿,兄弟,你连胜两场,这第三场没人上台,便算是你赢呐,这……” 樊军愕然,说:“岂有此理,我认输都不行?”主持人摇摇头说:“没人向你挑战,你向谁认输啊。各位……今晚的……” “谁说没挑战啊,你瞎眼啦!”卫靖大声叫著,众人见又是卫靖,纷纷发出了嘘声,主持人说:“你又替朋友报名吗?” “是啊,就在你眼前啊,人家已经要上台了,你挡著干嘛?你想作弊啊!”卫靖大喊著,也奔到了台下,推了推曲子燕一把说:“上去吧。” 主持人怔了怔,看看曲子燕,曲子燕便也点点头说:“是啊,就是我要打。”她说完,人已翻上了擂台。 这么一来,众宾客又是一阵哗然:“那是月临堂的曲副堂主啊!”“连女子都上台打啦!” 主持人莫可奈何,便喊下了开战号令,樊军向大家拱了拱手,自个儿跳下了台。 紧接下来曲子燕的第二战,上台的人可是多如牛毛,将那台子挤得水泄不通,曲子燕在主持人尚未喊出开战号令前,便已跳下擂台自行投降了。卫靖笑嘻嘻地向曲子燕鞠了个躬,连连道谢。 卫靖转头看向那挤了近五十人的擂台,突然哇了一声,他看见公孙遥竟身在其中,站在擂台边缘处,随时都要落下的样子。 “赶上了,赶上了!”老许、水半天、张大妈等纷纷赶来,气喘吁吁地说:“这小子被人装进了剑箱,扛上马车载走,半途给发现,又让月临堂给送了回来……” 卫靖愕然不解:“啥?我听不太懂……”水半天吱喳嚷著:“不懂无所谓,赶上了就好了。” 大伙儿听水半天这么说,便全将目光转往擂台,只见到台子上乱成一团,你推我挤,拳来脚往、膝顶头撞,大伙儿抱在一团,谁也不想跌下,但台子中央的人向外挤,台子边缘的人也只好纷纷摔落,五十来人一下子已剩下二十人,台下落得满地是人,连主持人都给压在地上。 第211章 本来站在擂台边缘的公孙遥却倒是没给挤下,他虚弱无力、摇摇晃晃,连连闪避四周扑飞乱打的拳头。 “这下糟啦!”卫靖乱抓著头,心想公孙遥此时身体根本无法打擂台,身旁无人护卫,可难以取胜,他这么想时,只见一个汉子已经对上了公孙遥,那汉子善于拳术,左右拳连环挥击,公孙遥瞬间便中三拳,然则这汉子击出三拳却是刺探,他发现公孙遥全无还击之力,便哈哈一笑,抡了抡臂,要出重拳。 公孙遥撑著身子,眼花撩乱,那汉子上前一步就要挥拳,突然后领却给人拉住,那拳术汉子挥身一拳打了个空,只见一个灰衣瘦汉一指刺来,正中他咽喉,登时痛得捂著喉咙倒下。 “哇,原来有王道士在,这下我便放心了。”卫靖见那拳术汉子让王道士一击打倒,踢下了台,心中便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他知道王道士身手可不输虎哥、张三龙,只是为人低调,并不好战,方才护送公孙遥上台时见他身子状况极差,只好上台掩护。 乱战一阵,台上之人只剩数个,王道士左右游移接战,公孙遥强撑著身子站著便已经十分勉强,他回头看去,却见到卫中芸紧闭著眼睛,睫毛上却似闪动著泪光。他心中激动,呢喃著想要开口说话,又向卫中芸那方向走了两步,想要唤她,要她睁开眼睛。 一只手拍上公孙遥的肩,公孙遥陡然一惊,想起自己还在擂台上,若是败了,那便大大不妙,登时回身一拳──打在王道士的脸上,王道士给打退一步,捂著脸颊,跳下了擂台。 公孙遥这才知道,原来王道士替他收拾了对手,只是想和他说一声,却捱了他一记结实拳头,不由得十分愧疚。 “这小子拳头倒挺有力的。”王道士臭著一张脸,步来卫靖身旁,卫靖也只好挤出笑脸向他道谢,只见到樊军、曲子燕、虎哥、王道士等这干接连上台让众人取笑的朋友,全都用埋怨的眼神看他,卫靖只好大摇其头,喊著:“是我不好,我向你们道歉,等公孙遥和我堂姐成了亲,我押著他向你们磕头,啊呀……好人做到底,第二战要开始啦!” 卫靖见到主持人开始喊话,一群汉子见到公孙遥半死不活的样子,又蜂拥挤上,卫靖著急地向水半天求救。 这些霸王客栈、地下海来的旧友一齐叹了叹气,互相探看,问:“还有谁没上去的……” 于是老许、水半天、陈块,便连张大妈都上了台,台子上又是拥挤一片,卫靖却觉得仍不放心,深怕台子上那干对手中有厉害家伙。他灵机一动,深深吸了口气,大喊:“公孙遥,你别怕,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师父李岳叔叔会替你撑腰!” 卫靖这么喊的同时,主持人的开战号令也同时喊出,突然之间冷寂一片,每个人动都不动,全看向公孙遥,这才想起这家伙是现时闯天门代帮主李岳的徒弟。 大伙儿倒抽了一口冷气,回头只见远处长桌上的李岳不停张望,呢喃问著:“谁喊我徒弟名字?” “是我外孙,他要找你徒弟玩呢……”杨仇飞拍了拍李岳的手,解释说。一旁的卫文早已僵硬著身子,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心中大概已能猜测得出他不在大扬府上这段期间,卫靖的行事作风。 台子上渐渐有人斗开,却都是软手软脚,人人都怕撞伤了台子中央那虚弱青年。 公孙遥一动也不动,望著高椅上的卫中芸,卫中芸方才听了卫靖叫唤,惊得睁开眼睛,见到台子中央那摇摇欲坠的公孙遥,眼泪立夺眶而出,不停探看左右,却见不著卫芷芊的身影,她急急地问:“芷芊呢?” 那护送公孙遥回来的月临堂堂众步至高椅底下,向卫中芸说:“芷芊姑娘独自送剑去了,恕咱们直言,你若真心为他俩好,便不该出此下策啊。” 卫中芸摇了摇头,捂住了脸,掩面哭泣,台上那批人渐渐让老许等人清空扔下,水半天犹自战得过瘾,噫噫啊啊地叫,见对手都没了,便转头要和老许打,嚷嚷著:“让我来会会你的虎形拳。”他这么说之时,已让张大妈提起,提著他一同跳下了台,老许则是向公孙遥竖了个拇指以示鼓励后下台。 众宾客这时才恍然大悟,卫靖这番吵闹捣蛋,原来是为了让这李岳的徒弟赢得这比赛,又见到卫中芸泪流满面,知道他们本有情愫纠葛,方才卫靖等人一番荒唐行径,似乎变得理直许多。 主持人早已声哑力竭,他摇了摇头,说:“这位兄弟的第三场,有没有人要上台……” 众人既知公孙遥是李岳的徒弟,此时便也无人再上,卫靖洋洋得意,看向爹爹和外公,只见他们脸色都不好看,只得吐了吐舌头,赶紧将头撇开。 “我来!”郎仲齐大声一呼,奔上了台。他本随著卫长青去那新剑庄整被打理,听说大扬府上有比武招亲,便接了个外差溜出,让其他同行伙伴去干那外差,自个儿招了马车又赶回大扬府,就是要瞧瞧热闹,此时见那招亲女子竟是自己心仪多年的卫中芸,台子上那摇摇欲坠的青年可是他厌恶已久的公孙遥,二话不说便冲上了台。 众宾客都认不出这郎仲齐是何方神圣,只见他衣著华丽,只当作是哪家支援剿匪行动大户的公子。 卫靖见了郎仲齐,可是气得大喊:“是你啊,你给我滚下来!” “我干嘛听你的?”郎仲齐一看卫靖对他叫骂,也不屑地反击。 “啊哟──”卫靖勃然大怒,眼见就要成功的这场戏又有人上去搅局,他搔著头,看看左右,就想要再找个人去台打扁那讨厌鬼,奈何身边再无可用之兵,他偷偷瞄了杨仇飞一眼,杨仇飞似乎瞧出他的心意,眼神凌厉瞪他,卫靖自是不敢打这荒唐主意,左瞧右瞧,无可奈何。 忽然又一个人飞身上台,大伙儿尽皆哗然,是豹子堂唐铁。 唐铁在大扬府数日,郁郁寡欢,他的杀父仇人成了代帮主,他的死对头志得意满,他时时刻刻担心卫靖等人会伺机找他麻烦、向他报复,每日借酒浇愁,早已萌生退意,此时数杯黄汤下肚,胆气陡升,决心退出闯天门,便想在这最后一刻,也发发威,硬是不买李岳面子,要上来大闹一番。 卫靖看著台上唐铁表情,几乎猜出了他大半心思,可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不停跳脚说:“糟啦!”他喊著:“胡大厨子、牛家哥哥还是雷南员外,哪个行行好,帮帮忙啊……”然则卫靖叫嚷的这些人,此时通通不在这儿,他莫可奈何,突然大喊:“贝小路,拜托你大发慈悲,帮个忙吧!” 主持人可也是这与会宾客,自是给李岳面子,此时他便也任由卫靖拖延时间,四处求援,迟迟不喊开战号令。 卫靖这么嚷了几声,宾客席中一角终于有了动静,十数个人纷纷跃出,一一飞身上台,是娄牧、乐建、华风等飞雪山庄人马。 卫靖乐不可支,高兴地手舞足蹈。 主持人这才意兴阑珊地喊下开战号令,甚是后悔自己贪玩多事,接这主持人的活儿。 郎仲齐在开战下一刻,便让四面八方伸来的手紧紧抓著,给直直抛上了老高,轰地摔在台上,郎仲齐唉唉叫著,连滚带爬地爬至台边,自个儿投降滚下。 另一边的唐铁本来抱著大闹一场的想法,却让娄牧、乐建等人联手围攻,左支右挡,连连中招,也给抬了起来,扔摔下台。 只听娄牧一声令下,台子上的众人登时一下子全跳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公孙遥一人茫然站著,哗啦一声瘫垮躺倒。 “啊!”卫靖赶忙奔上台,将公孙遥架起,卫中芸急急下了高椅,见到公孙遥病重,不知所措地发抖,远远跟在卫靖等人之后,望著被扶出宴厅的公孙遥背影。 “哇──”卫靖架著公孙遥,步出主厅时竟见到主厅外来著一支小队,当中那人竟是满全利,满全利脸色青紫难看,不停咳嗽,手中还紧紧抓著一张旨令。 卫靖登然想起了什么,他将公孙遥让樊军扛著,自个儿奔了上去,喊:“满……满全利,你怎么变得这样,你……该不会是要来接任这总堂副堂主的缺吧?” 满全利身子发颤,看著卫靖,神色愤恨,微微开口想要说话,却不停咳嗽,咳著咳著竟喷出一片血,他不再理会卫靖,带著人马转身走入主厅,临行前的眼神是那样的骄傲,仿佛这总堂副堂主之位,已经加冕于他了。 卫靖不明所以,只是楞楞看著满全利的背影,他再转头时,只见扶著公孙遥的,不再是樊军,而是卫中芸了,他奔追上去,见到二人紧紧相依,缓缓进入了听风轩。 “那是满全利吧,你理他干嘛?”樊军拦下了卫靖,好奇地问。 “他是来接任总堂副堂主位置的。”卫靖摊了摊手说:“我只是好心想要劝他别接了,你没听我外公说的话,吗?不过瞧他那病样,应当是活不久了,并定是在地底和秦孟先打得两败俱伤,受了内伤……” 樊军不置可否,他已经知道了卫靖在地底下的故事,两人望著主厅,心中都在猜想这费尽心思夺得了旨令的满全利,下场会是如何。 曲子燕悠悠走来,拉过樊军,又瞪了卫靖一眼,说:“和你在一起,可是会学坏。” “哼……”卫靖啧啧几声,见著樊军与曲子燕甜蜜离去,心中可不是滋味,他左右看看,那些老友都独自散去,各自玩自己的了,方才他在闹得主厅上闹得天翻地覆,丢尽了爹爹和外公的脸,一时间也不敢再去找他们说话,只觉得此时一人无聊到了极点。 第212章 他呼啸几声,竟没一只猴子听命而来,气得连连跺脚,他奔到听风轩下,大声叫嚷:“公孙遥,快将我堂姐娶过门,生一打的孩子,其中第二、四、六、八个孩子,名字让我来取,我想替他取──” 卫靖还没说完,听风轩上一扇窗碰地推开,洒下一盆子水,卫靖连忙闪开,抬头一看,卫中芸探出头来,跟著公孙遥也探出了头,向卫靖摇了摇手:“卫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次,真的要谢谢你……” 卫中芸也说:“堂弟,多谢你啦,但如果你再喊那些话,我便不只要泼水,连盆子也要砸下去啦!” 卫靖耸了耸肩,和两人挥手,见他们又将窗子关上,心中觉得有些怅然,却不知为何,他自觉人缘极好,交友众多,怎地在这此时,竟没人能和他说话。 他又连连吹著口哨,仍然无法招来猴子,心中著恼,突然隐隐听见猴子叫声,和其他的口哨声音。 “有人在跟我的猴儿说话?”卫靖愕然地朝那声音奔去,寻到了附近一株大树下,抬头望去,树上全是猴子,这些猴子便如同伺候卫靖一般,伺候著那横躺于枝干上的贝小路。 贝小路让一只猴子捶著肩,低头看了看卫靖,嘻嘻一笑。 “你太过份了,你……”卫靖叫了几声,奔爬上树,在贝小路身旁一株枝干蹲坐著,搔了搔头,这才开口:“你将我最后的猴朋友也抢走了……” “哈哈!”贝小路吹了几声口哨,立时又有三只猴儿过来替她捏腿捶肩,原来卫靖不在大扬府中这段期间,贝小路便时时打这群猴儿的主意,一有闲暇时间,便带著水果上树和猴子玩,早和猴子混得熟稔,又向杨仇飞学了不少命令猴儿的哨音和号令,她聪明机灵,一学就会,很快地便在猴子心中得到了和卫靖相近的地位。方才猴儿听见了卫靖呼唤,本要奔去,贝小路便又下达止步号令,唤住了这些猴儿。 “刚刚主厅里谢谢你啦……”卫靖虽然莫可奈何,还是向贝小路道了谢,他见贝小路没有接话,自己却似乎有满腹的话想找个人说,憋了半晌,先开了口:“刚刚我见到满全利,他大概是死定啦,真是可怜。” 卫靖见贝小路仍不答腔,便又说:“定是让秦孟先杀的。” 贝小路却摇了摇头,说:“我也瞧见了他,他是中了毒,且还是我飞雪山庄的特制毒药,我以为是你干的。” “我没对他下毒,我只有在起初时对他施了些迷药。”卫靖辩解著。 “定是你将迷药和毒药搞混了。” “不可能,我又不是傻子。” 两人争辩了一会儿,没有结果,他们可不知道当时地下海来满全利与秦孟先的一场恶战中,秦孟先使了杀招,却让满全利掷了一脸毒药,那毒药渗入秦孟先眼睛口鼻,当秦孟先受制于满全利,悲愤怨毒地喷出那口血时,本渗进他口中的毒,便随著鲜血喷上满全利的手和那张旨令上,满全利身上的毒害便是由此而来,他好不容易回到地上,返回自己据点时,中毒已深,虽另寻医诊治,却迟迟无法医好,也因此耽搁了这么些时日,才终于动身返回大扬府,可惜却来得不是时候,他那张费尽心血夺来的升任旨令,现下已成了一张废纸。 卫靖没再多想满全利此时处境,只想杨仇飞方才看他大肆胡闹,闷得不得了,满全利这时上去,若是嚷著要当总堂副堂主,那可是找死啦。 “你想不想知道李靡他……”这次换贝小路开了口。 “啊呀!”卫靖想起了李靡,便说:“我就知道那家伙又落到了你的手上,你将他藏在哪儿?” 贝小路指了指地下,说:“那家伙愚笨无知,没有资格担任闯天门帮主,闯天门在他手中日渐腐败,很多人可是受了欺压,我打算将他带到地底,让他在地下海来采一辈子臭草作为赎罪。” “这样倒好……”卫靖听了贝小路这么说,又说:“将驼神也一并带去吧,我将他藏在空房中,倘若让李岳见了他,大概要一拳打死他了,让李靡来照料驼神,也算是符合了我先前的承诺。” 两人兴趣昂然地讨论起要如何设计,让李靡心甘情愿地待在地底采臭草,照料驼神。 天上微风吹起,吹开了天空密云,露出圆美月亮,猴儿们全目不转睛地看著月儿高挂。 卫靖和贝小路也停下谈论,静静看著天空。 贝小路突然开口:“有一个问题我问了你两次,你却都惹我生气,现在我又想再问一次……” 卫靖摊了摊手,说:“你问吧,又是啥问题?” “……” “……” 当天际露出曙光时,樊军伸著懒腰,大打哈欠,公孙遥的病情似乎也好转许多,与卫中芸先后出了听风轩,他们手牵著手,脸上幸福洋溢。 老许、水半天等一早便起来打养生拳,老朋友们聚在树下,畅聊琐事,聊到那卫靖,人人都大笑出声,跟著便听见不远处另一棵树上“啊”了一声,一个大影跌下,正是卫靖。 卫靖揉著困倦双眼,连打哈欠,抚著后腰,这一摔可摔得不清,大伙儿赶紧奔去,将他扶起,抬头只见贝小路也在树上,像是刚刚睡醒,一见众人都望著她,连忙撇过了脸,不想让大家瞧见她睡醒的脸。 “你们现在都在树上睡觉啊?”水半天怪叫著,惊愕看看卫靖,又看看贝小路,忧心地说:“还是别养这些猴子啦,你们不怕渐渐地让这些猴子夺了魂魄?” 大伙儿听水半天这么说,全轰笑出声,樊军拍了拍水半天的肩说:“水老头子,他俩不是在树上睡觉,他俩是在树上谈情说爱,困了才打盹的。” “才不是!”卫靖听樊军这么说,气得连连摇手,贝小路也跳了下来,面有怒色,樊军抬起手来,退了两步说:“我说错了话,真对不起。” “我要替那驼神找个安身地方,另外也得去地下海来一趟,那儿经过地城堂胡乱管理了这么多时日,混乱不堪,我想去帮帮忙,让那些住民恢复原来的生活。”卫靖清了清喉咙,这么解释,他见大伙儿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气呼呼地又补充一句:“我和贝庄主就是在谈这件正经事儿。” “别啰唆了,赶快动身吧。”贝小路见众人面有笑意,心中羞恼,头也不回就要走,卫靖拔腿跟上,还回头和公孙遥说:“昨晚我为了你,在宴厅上大出洋相,丢尽我爹爹和我外公的脸,现在不敢去见他们啦,你们行行好,替我说些好话。我去避避风头,过些时日再见。” “好,你尽管去吧!”樊军、公孙遥等向卫靖挥了挥手,众人瞧著卫靖与贝小路的身影渐渐远去。 水半天拍了拍大树干,说:“在树上睡觉多难受,这小卫定是让猴子鬼给附了身,不成,我一定要和剑王说说,让他将这些猴子放回山上吧。” “谁跟你说他们在树上睡觉啊。”曲子燕指了指树,大伙儿抬起头来向上望去,先是哑然一阵,跟著爆出轰笑。 只见到树上百来只猴儿,当中有大半互相搂抱著,用脸颊蹭著脸颊、嘴巴亲著嘴巴。 “这些猴儿又学会了新的把戏啦,定是昨晚瞧得入迷,学得维妙维肖!”曲子燕笑著说,大伙儿争相走告,要叫所有认识的人都来瞧这有趣奇景。 卫靖与贝小路早早走出了大扬府,可不知府中动静,他们在街上漫走,只见这清晨时分,街上行人稀少,马车更少,寻了半晌一辆都招不到,又走了一会儿,这才见著一辆破旧马车,停在街边一处早餐摊贩前,年迈的车夫正倚靠著马车,喝著稀粥。 卫靖和贝小路来到那马车边,也一人要了一碗稀粥,热呼呼地喝下。 他们乘上马车,又等了那老车夫一会儿,老车夫这才缓缓上车,向两人问:“上哪儿啊?” “随便找一处地下海来的入口都行。”贝小路这么说。 “好哟──”那老车夫点点头,甩了甩缰绳,卫靖和贝小路这才注意到拉车的可不是马,是一只老驴子,老驴子行进缓慢,但既已上了车,也莫可奈何,只得端坐著静静看著车外景色。 老驴车驶过一排楼宇,驶上了紧邻通天河畔的堤旁道路,老车夫看著一旁那河畔翠绿草波,呵呵一笑,问:“你两人是夫妻吧。” “不是。”卫靖与贝小路同时摇头。 “不是夫妻,也定是小情人啦……”老车夫呵呵笑著。 卫靖和贝小路互视一眼,倒没人开口否认老车夫这话儿,老车夫揭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下来了,他说:“小子,我看你一表人才,不过啊,几十年前,我可比你俊得多啦,那时候我带著我那情人阿娇,来到这通天河畔,我将她拉到了草坡上,看天上的月亮,看底下的河,看出了……” “看出了一个儿子对吧。”卫靖哈哈大笑,四顾打量著这破旧小驴车,往事登时潮涌而来。一旁的贝小路也微微笑起,犹然记得这老车夫此时模样神态,和当年一模一样。 “对啦,两个小娃娃,要上哪儿啊?”老车夫回头问。 卫靖哑然失笑,贝小路则是淡淡地说:“上哪儿都好,嗯,先在这通天河边绕绕吧。” “好──”老车夫沙哑应著,甩著缰绳,小驴车在通天河边的道路上缓缓驶著,木轮子喀吱作响。 天上的云随著风的方向缓缓移动,大片让朝阳映得金亮闪耀的河面已有船家开始了这一日的工作。天空的景色映在河面上,一艘艘小舟驶在河中,远远望去,好似空中展翅的飞鸟,抬头看,天上的飞鸟也似乎有些像河中小舟,天水相连成了一色,小驴车沿著这条直通天际的大河,喀吱喀吱地缓缓前进。 第213章 《百兵》全文完 后记 百兵这篇故事从2005年夏天开始进行,在2007年初结束,全部的写作时间差不多约一年半。 先谈谈我在写作百兵时和以往写作情形上的不同。在百兵之前虽然我已经体验了一年左右的专职写作生活,但那时的写作密度是相对较低的,因为有著大量的积稿,我只需要在正式出版前将先前的积稿修改一遍即可,心血来潮时才会开始写新的篇幅。 但写作百兵时情形就不是如此了,我开始正式进入每个月都要完成预定工作量的状态,这时才渐渐地明白“专职写作”是怎么一回事。我再也无法悠哉地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 我终于认清写小说并不如以往想像中那样的轻松惬意,又或者说,在任何兴趣上加诸了压力与责任时,他就不再只是兴趣那么简单。 我必须开始将“想到怎么写之后,再开始写。”、“身心状态不佳的时候,就等恢复了才写。”、“心情感受与故事气氛无法呼应时,就等它们‘呼应’了才写。”等以往的写作习惯,调整为“想不到该怎么写的时候,要绞尽脑汁地去想。”、“身心状态不佳的时候也要写。”、“心情感受与故事气氛无法呼应时,要试著让它们尽快‘呼应’。” 一开始时我无法适应这样的转变,写作速度也始终拉抬不上来,前半年的缓慢前进,拖累了下半年的进度,使得2006年一整年中,每一篇故事的写作行程,都比预期其中要慢了一到两个月,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对读者还是对工作上的同仁,我都感到相当愧疚的。 就故事上而言,百兵后段在情节与结构上要比以往我写过的任何故事,甚至是同时期、以及接下来预定中几部故事,都要来得复杂严密,故事中卫靖、贝小路、杨仇飞、公孙遥、八长老、周彰等引领故事路线前进的人,他们各有各的想法与作为,我替他们设想各式各样的遭遇和行进路线,再从其中挑出合适的、有趣的、精彩的东西,将之整合为一。 百兵虽然是一部武侠小说,但和以往武侠小说又有若干不同,最大的差异应该是没有具体武功招式上的设定,且没有“内力”和“点穴”这两大要素,甚至于故事中实际的武斗篇幅,也要比传统武侠小说少得多。武斗并非这篇故事的重心,甚至于故事重点之一的兵器本身也不是故事的重心,故事著重在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卫靖和贝小路相处时的气氛和卫靖与公孙遥相处时大不相同,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也是我写作百兵时最大的乐趣──去设想两个或是多个不同性格的人,他们碰在一起时,会说些什么样子的话,会吵些什么样子的架,会做出什么样子的事情来。 卫靖、贝小路、长老、杨仇飞之间的斗智算计也是我在写作百兵时碰上的一大难题,但身为写作者的我并没有故事中描述的角色那样子的聪明智慧,仅能以想像的方式去模拟他们面对事情时的态度和应对,若有不足之处,也只能说我尽力了。 故事中的李岳是一个悲剧人物,他在最威风的时候跌入了万丈深渊中,度过了很长一段被所有的人轻贱、藐视、厌恶、唾弃,当他最后阴错阳差地挡下土匪猛袭,终于受到了他人的认可和声援时,他却无法清楚地知道。本来我想要写死他的,但最终没有这么做,我想起李岳已经死过了一次,就在那数十年前的英雄会上。 我曾在一篇写作记事中这么写著:“故事里的海来市这个虚构出来的城市,是有生命力的。人事物之间的牵连系绊,是真实而自然的。故事不是从零开始,而是自富贵居事件这个时间点一刀划下,得到一张趋近真实的剖面图……” 我希望去创造出一段活生生的事迹、一个活生生的世界,《百兵》只是记述了这个世界在那一段时间中所发生的点点滴滴,也因此在故事的最后,大扬府上的英雄宴继续进行著,卫靖与贝小路同乘老驴车游通天河,老驴车喀吱喀吱地晃动著,说不定两人又吵架了。 让我们向海来市说再见,向故事中的人道别,旅程结束了,合上书本之后不要怀疑,故事当中的世界仍在运转,当你将耳朵凑近书本闭目凝想,说不定能隐隐听见卫靖和贝小路正在计画新的鬼点子,或者是看到月夜树上的猴儿们看见的东西哟。 2007/1/19星子(全本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