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萧妃》 第一章 初返 公元968年,正是大宋,,北汉,南汉,南唐,吴越五国鼎足而立的局面.其中,国力最强的大宋对其他几个国家虎视眈眈,南唐眼看着即将沦为刀下鱼肉. 那一年春天,我刚满十五岁. 马车在小路上咕噜咕噜的向前滚着,因为天正下着蒙蒙细雨,随行的数十个侍卫加快了脚步,马车也因为跑的快,有些颠簸. 我略微掀开布帘,外面的绿树青草都笼罩在雨气之中. 因为南唐国的局势危急,我终于可以离开金陵,回到南汉国的家,与爹娘团聚.五年前,身为礼部尚书的爹爹不知为何故,执意将我送至南唐国的姨母家,在那里足不出户,每日只学些诗书和女红.这五年里,我也只见过爹娘和妹妹三次.若不是南唐遇险,我还不知何时有机会回家呢. “小姐,金陵这么不太平,恐怕我们以后再也来不了了.”身边的伺女冰兰小声说道. “只希望姨母家一切安好.”我叹了口气,”战事一触即发,能不受其害便是福了.” “小姐这一回去,就要出嫁啦.”冰兰嘻嘻一笑. “你说什么?”我吃惊的看着她,”你从哪听来的?” “我听见老爷在念萧大人的书信,大人说把小姐接回家,有一门好亲事.”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么久才回家,爹就急着把我嫁出去.而我,连自己所嫁何人,都一无所知. 突然间,飞跑的马车放缓了速度,然后停了下来..我连忙掀开布帘,看见一队骑马的人横在前方,看穿着打扮不似南唐官兵. 护卫首领走过去,与他们交谈起来. 我好奇的打量着那队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腰间佩剑,容貌俊逸.,眉眼之间英气避人.在姨母家待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男子,不由的多看了他几眼. 不巧他也正扭头望向这边,目光和我撞个正着,我心头一慌,连忙放下布帘. 脸正火辣辣的烫,冰兰凑了过来,说:“小姐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不要你管.”我嗔怪道,扭头不理睬她. 这丫头好奇心不死,也要掀开布帘看,我急忙抓住她的手,说:“本小姐可是宠你宠的太甚了?”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笑道:“奴婢不看就是了.” 这时,护卫首领跑到车旁,唤道:“小姐!” 我掀开帘子,问:“前面是何人?” “是宋国将军在盘查外逃的南唐官员,卑职已经送上大人手信,这便可以起程.” 我点了点头,抬眼看去,那队人正骑马离开.那位白袍男子看了我一眼,也策马而去.我有些失落,便吩咐道:“起程吧.” 未过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再加上身体疲乏,我便命车队进了驿站休息. 夜已深了,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总是想着爹娘要让我出嫁的事,十分烦闷,索性起身披上衣裳,再用根绿丝带把及腰长发随意的束了下,开门来到了院中. 一出门,凉风袭来,院中梨花刚开,花香四处弥漫。我举首看见了皓月当空.望着这难得的圆月,不禁随口吟道:“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诀.” 即使眼下与爹娘团圆,不久后也会被许配他人,这种团聚,不正如这一夜圆夜夜缺的月亮吗? “姑娘的诗吟的很好。”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连忙转过身,所看到的竟然是白天所见到的白袍男子.他正站在我面前,长身玉立,挺秀清朗. “你……”我既惊讶,又有些害羞,不由的垂下眼帘. “夜色已深,姑娘为何不回房休息,却在这里怜惜天上的月亮?”他口气随意的问道。 “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我回答道. 他淡然一笑,说:“这应该是古人所说的愁心托付与明月?” 我不禁含羞道:“我哪里有什么愁心。” “无论心中有什么挂念,不才只知道这世上万事不能皆遂人愿,姑娘不如好好休息,做场美梦,不要辜负了这春日佳期。”他说完,微微一点头,转身向别处走了过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惆怅片刻,是啊,与其现在忧愁,不如回床入梦乡。 到了房中,我这才发现自己紧张的手心都渗了汗,连忙脱去外披的衣裳,伸手要解发上的丝带时,发现长发早散了下来,丝带不知已滑落何处.我坐到床上,有些失神:”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第二日,一直到起程,我虽然心怀期望,却都没有再见到那个人.心想自己真是小女子,居然犯这种傻.于是心里释怀了些,和冰兰又说说笑笑了起来. 又经过两日的颠簸,终于到了南汉广州的家中.爹娘和妹妹都已在府中等待多时.一家人相见,分外的喜气洋洋. 几年未见,爹娘风采依旧,倒是妹妹萧容已出落成十四岁的美貌少女,且不说身姿摇曳如扶柳,那一张小脸生的真是千娇百媚,正应了那句诗:“美女妖且闲”. 洗尘宴后,我回到自己的旧居静轩阁.虽然已经五年无人居住,但是打扫的很是干净,一切家居都是崭新的.我命冰兰和其她伺女把我从金陵带回的古筝安置好,便打发了她们出去. 过了半晌,娘和容儿走了进来.我起身对娘行了礼:“娘,您来了.” 娘微笑着拉住我的手,说:“凝儿.你可知道府中上下都在大赞你,说你如今真是出落成天仙样的美人了.” 我含笑道:“容儿才真是女大十八变呢.” 容儿在一边抿嘴冲我笑. 娘继续说:“其实你爹这次把你接回来,一是因为南唐国正是多事之秋,二是你爹为你安排了一门再好不过的婚事,是邵廷涓的大公子.” 邵将军是当今朝廷重用的军务大臣,更是有名的教子有方,这样一看,爹真是为我精心安排了一门好婚事. 容儿插嘴说:“姐姐如此绝色,惟有人中之龙能配的起.” 我忍不住笑道:“娘,您听听,容儿这张小嘴真是甜如蜜.” 娘笑着冲容儿说:“你姐姐要出嫁,也还有你呢.” “我才不想嫁人呢.”容儿脸上一红. 看到她的娇羞样,娘和我都笑了起来. 又说了一会话,娘便回房歇息去了.容儿这才挽着我的胳膊,坐到床边,一脸兴奋的说:“皇上召各位官家小姐过几日进宫陪李贵妃赏牡丹,姐姐你就算不施脂粉,也比她们美了万倍,到时候一定艳压群芳.” “这可是胡说了,”我道,“有贵妃在,哪能贪心妄想什么.” “姐姐你有所不知,自从内伺监李托大人的两个养女被封妃后,各位官家小姐都巴望着能被皇上青睐,凡逢宫中游园会,都勾心斗角,酸气冲天呢.” 我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笑道:“这与我们有何相关,皇上宠爱李妃,那是他们的福分,咱们普通女子只管过自己的日子.” “姐姐说的极是.”容儿点点头. 待容儿走后,我推开窗子,外面月光若水.不知怎的,又让我想起了那白袍男子.大宋国,遥远的地方,与我南汉又有何相关呢…… 第二章 赏花 到了入宫这天,我和容儿都仔细妆扮了一番.容儿的衣着很是艳丽,石榴红抹胸配上同色百褶裙,腰间系着雪白色锦绣腰带,手挽紫色软纱,如云发鬓上插着夺目的孔雀金钗.这身装扮与她的容貌相得益彰,更显娇艳. 我则穿着白色抹胸,外罩件薄荷绿撒花烟罗衫,腰系月白百花曳地裙,手中挽着粉霞拖地罗纱.发间只点缀了一朵海棠花.为免太素,又在眉间贴了红色梅花钿. 我们坐轿到了宫外,从西边宫门的左侧门进了宫中内廷.此时领路的是皇宫内侍监陈延寿陈公公. 走了很久,才到了皇宫御花园芳园林.一进园,便如进人间仙境一般,脚下的小路铺的全是色彩斑斓的鹅卵石,到处是松柏绿树,亭台楼榭举目皆是.各种奇花异草的花栏上也都有精心雕刻的图案,精美无比.园中花香弥漫,莺歌燕舞.远处有一桃源湖,在蔚蓝的天空掩映下湖水晶莹透澈,宛如明镜.湖上有一芳菲亭,数位官家小姐已经在那里等候. 容儿拽拽我的袖子,说:“姐姐,那位临湖而坐的便是邵家三小姐佑琳.” 三小姐也远远的看见了我们,一脸欢喜的迎上前来. “妹妹.”我对她宛然一笑.这三小姐只有十三岁,容貌清丽,虽不如容儿美艳,却也有清纯之色. “给姐姐请安.”佑琳说道,“早就听说姐姐天姿绝色,今日一见,可见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哥哥真是好福气,等我回家一定要跟哥哥说去!” 我被她说的双颊飞红,又见她天真可爱,便笑了起来. 容儿问她道:“妹妹今年也要参加秀女大选,可是真的?” 佑琳点点头,冲我说道:“要不是姐姐已与哥哥订了婚事,这大选自然也少不了姐姐的.” 我听此话,有些诧异,连忙问容儿:“大选也有你?” 她的脸色突然一黯,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心中有些疑惑,这么重要的事情,容儿这几日却只字未提. 亭中已是热闹非凡,三三两两的官家小姐,个个穿着华丽夺目,比起这园中的万花怒放,更是一片姹紫嫣红.我和容儿一入亭中,众人皆有意无意的总向我们望来. 正当我为这众多目光浑身不自在的时候,只听一声:“贵妃娘娘到---”. 李贵妃由一群宫女和太监簇拥而至,众人连忙跪下迎接. 我也随之跪下,然后悄抬眼帘,看清了贵妃模样.她不过十七,八岁,身着玫瑰紫绣着牡丹的罗纱,缠枝花卉纹金腰带,髻上插着富贵金钗,双目如水,肤色白里泛红,甚是娇美. 众所周知李贵妃出身不高,原是宫中内侍李托的养女,却因为容貌动人博得皇上宠爱,被立为贵妃,因为皇后娘娘早已逝世,她实质上已是六宫之主.与她一同入宫的妹妹,被皇上封为才人,可见李家在朝廷的势力已如日中天. 她坐定后,环顾一圈跪下的姑娘们,开口道:“都起来吧.” 我们纷纷起了身,分站到两边. “正逢这园里的百花都开了,皇上隆恩,准各位卿家小姐来赏花,各位不必拘礼,都坐下吧.”李贵妃不冷不热的说道. 众人便坐在了各自身后的椅子上.我刚坐下,觉到有道目光直盯着我看.是贵妃身边一个贴身宫女,鸭蛋脸面,皮肤白皙,只是那眼睛里掩不住的精明神色. 这时,一位公公迎面进来,正与我的目光撞个正着.他大约四十岁光景,看他装扮,不是一般的内侍,倒象是总管打扮. “奴才龚澄枢给贵妃娘娘请安.” 原来他就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内侍总管龚澄枢.此人在朝廷的分量之重,连我在南唐时也略有耳闻. 他对贵妃道:“皇上说他即刻就到,请娘娘稍候.” 贵妃点点头,也不说话.龚澄枢便告退出去了. 贵妃的目光突然扫过来,看看我,脸扭向容儿道:“萧二小姐身边所坐何人?” 不等容儿回答,我忙双手放身侧,行了行礼,回答道:“回娘娘,臣女萧凝,是萧容的长姐.” 她微微笑道:“没想到萧大人的两位千金都是相貌出众,资质过人.” 我低着头道:“多谢娘娘.” 贵妃又笑望向众人,:“昨日宫里新来的碧螺春,本宫心想着也让小姐们尝尝.”然后,她吩咐身边的侍女:“,还不给各位小姐上茶.” 侍女们答应一声,开始给众人端上. 贵妃突然又发话道:“据闻萧二小姐参加此次大选之事已被内务府订了下来,那大小姐呢?为何不见名册有大小姐的名字?” “回娘娘,臣女已订下婚事……啊!”突然间,一杯热茶突然一古脑的倒在了我的腿上,只觉得腿上湿了一大片. “姐姐!”容儿失声叫了出来. 我抬头一看,却是那个一直站在贵妃身边的侍女,她一脸慌乱的扑倒在地上,连声说:“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我无暇理会她,虽然茶水并不烫,但是月白的裙子已污了一大片. 贵妃对着那侍女斥到:“清月你这个该死的奴才,,这么笨手笨脚!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清月一直连声哀求,我有些不忍,说道:“臣女并无大碍,请娘娘饶了她吧.” 贵妃冷眼看了清月一眼,然后走到我面前,看看我的衣服,叹口气道:“衣服怎被染的这么污秽?待会儿皇上来了,岂不是大不敬?还是换条裙子吧.”她回头对一名侍女说:“绿欢,带萧大小姐去海棠阁换件衣衫.”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容儿,她看着我,眼中有担忧,也有提醒.我便回过头来,施施然对着贵妃一拜:“多谢娘娘.” 第三章 明珠 在芳园林旁的海棠阁中换过裙装之后,绿欢引着我回到了亭子里.此时已是人去亭空,只留了两个小太监守在那里.其中一个急忙迎了上来,说道:“皇上领着娘娘和姑娘们赏花去了.” 闻听此言,我扭头对绿欢说:“还请姐姐转告娘娘,萧凝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出宫,还请娘娘见谅.” “萧小姐放心,奴婢一定转告.”她回答道,然后吩咐那小太监送我到宫门. 这皇宫里宫殿如云,御街交错,红墙高耸,若没有人领路,我怕是难以走出去.快到宫门时,内侍总管龚澄枢迎面走了过来.小太监对他拜道:“奴才给总管请安。”他凝眉挥了挥手,口中说:“起来吧。” 我心知此人在朝廷中位高权重,地位远在我爹之上,便也翩然下拜:“萧凝见过大人。”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眼神深不可测,说:“是萧大人的千金?”“家父正是礼部尚书萧仲山。”我轻声答道。 他的目光更加深邃,说道:“洒家正准备改日去拜望萧大人,还烦劳小姐与萧大人知会一声。”我恭敬道:“是。” 他不再说话,径直从我身旁走了过去。 傍晚时分,我倚在窗边,望着院中正盛放的寒兰,,紫红花瓣在碧绿清秀叶子的衬托下,更加清秀可爱,出尘脱俗.冰兰那丫头跑过去,看了又看,闻了又闻,不禁令我哑然失笑,随口吟道:“着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 冰兰进了屋里,给我端来茶,问道:“小姐今日去了宫里,可有见到皇上?” “未曾见到.那杯茶水泼的正是时候.”我语气略带调侃的说. 她咯咯一笑,说:“听说当今皇上虽然年轻,但画艺出众,作品千金难求.”. “这我也有耳闻.”我说. “这样看来,我们二小姐若入了宫,也不算是跟了个庸碌的皇帝.” 我见她依旧这么口无遮拦,对她笑道:“好厉害的一张嘴!如此大胆的话可只能说给我听,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怕是非被罚不可.” 冰兰仍是笑嘻嘻的样子,说:“奴婢多嘴,要不是小姐您有婚约,这入大选名册的,恐怕就不是二小姐了.” 我一想,也确实如此,爹娘为我订下亲事,容儿参加大选,两件事正是赶在了一起.姐妹两人几乎要同时出阁,真是难为了爹娘.我不由叹了口气. 这时,容儿走了进来:“姐姐.”冰兰见她进来,便行礼退了出去. 我抬头粲然一笑:“今日在宫中过的如何?”伸手将她牵到身边坐下. “姐姐今日可是受了委屈了,”她略有怒意的说道,“清月分明有意,我亲眼看见的.” “你何必在意这些,”我微微笑道,“李贵妃能在宫中受尽宠爱,可见其心思细密.可惜大选在即,她千防万防,又防得了几时?将这些小伎俩用于我这个婚约在身的女子身上,未免让人耻笑.” 容儿点头道:“姐姐说的正是.姐姐走后,李贵妃便询问你所定婚约是哪家.一听是邵将军,她满脸的喜形于色.” “她当然放心,邵将军手握军权,连皇上也忌惮几分.”说完,我发现容儿粉霞笼腮,眉眼间春风得意,知道是有好事发生,遂问她:“今日可有见到皇上?” 她含笑点点头:“今日赏花时,皇上还回头问我是否喜欢牡丹.” “妹妹你……喜欢皇上?”我见她一脸红粉菲菲,迟疑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天下女子最好的归宿,莫过于万人之上的帝王,若不是皇上,我宁愿终生不嫁.”容儿语气突然生硬起来,“姐姐不知道,这次大选对我来说,是喜又是忧.容儿一直倾心于皇上,可是让我去那后宫与众多女子争夺,我心有不甘.正因为左右为难,才没有告诉姐姐.” 我看着她,半晌,说道:“我明白.” 我们两人的命运,原来都不在自己手里,眼看着要走上不知是悲是喜的人生道路,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等. 这日,我在房中看书,正看到乐府民歌《古诗穆穆清风至》:“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不禁开始想念以往在南唐踏青的日子,人流如水春意浓,不象如今整日待在闺中,只能看看院中盛开的兰花,杏花,哪有踏青的那种意趣.. 正觉得烦闷无聊,有清扬的琴声悠悠的传了过来.温婉如私语一般.我心想必定是容儿,便起身来到院中.因为花开的旺,院中地上已铺满了雪白的梨花,虽然无风,空中亦飘舞着柳絮.容儿一身杏黄纱裙,垂首抚琴,真如仙子一般.她所弹奏的正是“高山流水”,琴声先是低语,渐渐如流泉四溢,弥漫于空气之中. 我心有所动,悄悄挥动衣袖,随着这琴声轻舞了起来.容儿边抚琴边含笑望着我.,这乐曲也缓缓的变成了“花语”: 吾本是,荷花女, 衷肠未诉泪如雨。 君若看到荷花泪, 可知荷花几多苦? 吾本是,荷花女, 只是与君心相许。 今宵为君把歌唱, 句句都是伤心曲。 吾本是,荷花女, 朝朝暮暮为君舞。 看尽人间多少事? 知己只有吾和汝。 吾本是,荷花女, 梦里与君做诗侣。 但愿天下有情人, 总有一天成眷属。 吾本是,荷花女, 一片芳心请记取。 他年荷花盛开日, 朵朵带去吾祝福。” 待乐声终了,我也放下衣袖,对着容儿一笑.忽然,身后传来拍掌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爹和龚澄枢居然一同站在前方,拍掌的便是龚总管.我和容儿一同向他们施了礼. 龚澄枢点头赞许道:“好一对佳人,琴声悦耳,妙舞更是倾国.”我浅笑道:“多谢大人称赞,我们二人只是略懂曲艺,哪里敢称的上倾国.”说完,我看了看爹,他也是脸上一片笑意.龚澄枢对爹呵呵笑道:“洒家有幸见到萧大人两位千金,心中十分喜爱,意欲收两位小姐为义女,大人意下如何?”爹的脸色滑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但是很快就恢复了笑脸,道:“总管如此抬爱,下官受宠若惊!” 见爹如此回答,我携容儿一同再次施礼,对着龚澄枢道:“见过义父大人.” 他回头吩咐身边的侍从:“将皇上赏赐的夜明珠送给两位小姐.” 一听此言,爹连忙说:“夜明珠太过珍贵,又是皇上所赐,大人莫要如此客气.”龚澄枢笑道:“今日来府中,便是要将这两颗波斯夜明珠送给两位小姐.佳人若此,也算是明珠有了安身之所.” 侍从将两颗碧绿通翠的斗大夜明珠送至我们姐妹二人面前.真是珍稀的宝物,我心中叹道,这龚澄枢以如此宝物来笼络我们,想必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的比这夜明珠还要惊为天人…… 第四章 乐府 龚澄枢走了之后,我和容儿来到厅中见爹.他面色凝重,看来也是在为刚才的事情有所顾虑.李托依靠两位入宫的养女,由普通的内侍监升至内太师,风头几乎盖过龚澄枢.而龚澄枢在朝中掌权多年,岂能容忍他人争宠.从今日的事情来看,他分明是把我们姐妹二人看成了帮他争宠的手段. 爹沉思片刻,开口说道:“龚澄枢认下你们为义女,不管怎样,都是对你们有益处.将来容儿进了宫,也有他可以照料,免得因为受宠而受李托迫害.” “是.”容儿答道. 爹看向我,说:“凝儿的婚事,爹改日会向皇上请求赐婚,以免夜长梦多.” 我点点头,道:“是,爹.” 从厅中出来,我俩走进回廊,容儿踌躇了下,说:“爹爹真是安排的周到,姐姐许配给邵家,我要进宫,现在又有了龚澄枢做靠山,在这乱世,我们萧家可保太平了.” “家中只有我们两个女儿,爹娘自是为我们找好出路,真是辛苦了他们.”我说完,扭过脸对她认真的说道:“妹妹将来入了宫中,务必要照顾好自己.我怕是很快要出阁了,不能照看妹妹.” “姐姐放心.”她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这几日,城里甚是热闹,听爹说是北宋国即将来使者,与皇上商议要事.北宋国近些年来国力强盛,气势如宏,我南汉也同样受到威胁,邵廷涓将军曾在朝堂上劝谏皇上勤加练兵,严防北宋,否则只有向其称臣,以保周全.这番话像是惹恼了皇上,爹也说那日皇上是脸色瘟怒的退了朝,所以他未敢开口提及赐婚一事. 北宋国派使者前来有何用心,尚不得而知.倒是宫里已开始准备大宴,还特命乐府召集善舞的秀女们每日进宫,加紧排舞,以此取悦皇上. 容儿本就是在大选名册之上,兼且容貌出众,也被龚澄枢划入舞群名册之中,和她一起的也有邵家三小姐佑琳. 我来到容儿房里,见她正在妆扮,便走到她身边,捡起一支如意玉簪插与她的发间.容儿笑道:“如何打扮,我也难赶上姐姐的样貌.” 我笑而不语.,将玉簪整理好,方问道:“宫中排的是什么舞?” “霓裳羽衣舞.”她回答说., 我笑道:“此舞甚佳,白居易就赞过‘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 “都说南唐国的霓裳舞最为出众,姐姐在那居住数年,一定擅长此舞,可要好好教教我呀.”她说. “那是当然.”我对她莞尔一笑. 天色渐暗,夕阳西下,天边只留了一抹晚霞.我在院中无事,轻轻扫着满地梨花.忽然听见外面喧哗,冰兰跑了过来,说:“二小姐在乐府排舞受了伤!” 我心中一紧,只见容儿由侍女搀扶着进了院子,象是扭了脚.她一见我,委屈的说:“是别家小姐故意推我的!”我忙过去扶住她手,她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说:“我正下台阶,不知是谁,从背后推了我.”我劝慰道:“进屋再说.” 没想到这些秀女心机如此之重,怕是见容儿抢了她们风头,便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好容儿伤的不重,只是扭到了脚. “我已回了义父大人,”容儿说,“一定要找出这个狠毒的人.” 我暗自摇头,龚澄枢对我们哪里是真的好?容儿见我不说话,道:“姐姐,义父大人说,让姐姐明日替我排舞.” 我大惊,猛的抬头看着她:“他真的这么说的?”容儿点点头,说:“大人说,等容儿伤好了,可以再回去.” 我心想不对,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我一个婚约在身的女子,怎么能入乐府与众多秀女一起排舞?这完全是与理不合. 容儿又说:“姐姐本就善舞,去了也是给萧家争光.容儿并不介意的.” 我默不做声,深知此事要与爹商议,便对她说道:“我跟爹说说去,你先好生休养.” 从容儿房间出来,我快步走到了爹的书房.爹一见我,说道:“龚澄枢已派人送来书信,要你代你妹妹去乐府.” “女儿已经知道.爹准备如何答复?”我看着他的神色,问道. “唉,”他叹气道,“龚澄枢的目的就是把你推到皇上面前,以免李托在宫中只手遮天.爹就是不想让你卷入这些政事,才这么快就给你定下亲事,没想到还是躲不过.邵将军虽然军权在手,却也对龚澄枢忌惮几分.我们怕是逆他不过呀.” 原来爹是不想让我入宫,那当初送我到南唐也是为这个原因?那为何不连容儿一起?我心中突然满是疑惑. “那爹的意思是……”我问道. “,去吧.”他无奈的挥挥手. 我转身出了书房,思绪万千,不由的觉得自己的悲哀,还有我们萧家,甚至是这满朝文武的悲哀.皇上重用宦官,导致龚澄枢,李托等人在朝廷地位赫然,他们的一句话,在别人看来成了不能违抗的命令.当年宰相钟允章对他们略有微词,便死在他们手上,还被下旨灭了三族,惨无人道,天下皆知.现在我们萧家能做的只有力保家门安全了…… 六日后,容儿的脚伤已好,回到了乐府之中.我非但没有被退回去,倒是被升了领舞.这霓裳羽衣舞相传原是唐玄宗李隆基梦见自己进人月宫,听到仙乐,见素娥数百人素练霓裳而舞,心中默记,带回人间,又吸收《婆罗门曲》加以改制,后由杨贵妃根据这段乐曲创作成舞蹈,取名为“霓裳羽衣”。舞时令观者如入仙境.全曲共三十六段,分散序、中序和曲破三部份,而我身为领舞,在中序之后出场. 其他秀女见我领舞,自是非议不断.奈何众人都知道我萧家有龚澄枢在背后撑腰,倒也不敢对我和容儿有什么举动. 这日宫中下了旨意,说是北宋使者晋王已到,大宴两日后举行,各位舞者要暂住乐府主殿云衣殿内.我和容儿住了东边的两间,每日除了排舞,就是在云衣殿附近走走,倒也过的悠闲. “姐姐,听宫女们说,这晋王的相貌生的可俊秀了.”容儿手中摇着绢扇,说道. 我不禁好笑,才刚来,她已经连宫女们的悄悄话都探听来了,便说道:“不知皇上与他相比如何?” 她脸上一红,不出声了.我知道她心中只有皇上一人,便也不拿她打趣了. 这时,邵佑琳出现在门口,脸上甜甜的笑着,嘴里说:“姐姐们还没休息呢.” “妹妹也没歇着呢,”我笑道,“快进来坐.”说着引她坐到身边.她坐了下来,说:“这几日见了姐姐的舞姿,真是美不胜收,听说姐姐曾在南唐国学过霓裳舞?” “略微学过皮毛而已.”我说. 容儿插嘴说:“莫听姐姐的话,她自小学舞,哪里是什么皮毛.”说完,掩口一笑.我伸手轻揪了一下她的小脸,对佑琳道:“我跳的好又有何用,还是妹妹们要用心,要博得皇上欢心,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容儿小声说道:“我们若是去宫中走走,说不定能见到皇上呢.” 我和佑琳都笑了,我说道:“容儿你可是想皇上想的痴了?宫闱重地,岂能连走.”一旁的佑琳眉毛一挑,说:“若说近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办法,以前我经常随母亲进宫来见太后,对宫中还比较熟悉,离这不远有个湖,咱们倒是可以去那赏月.” 我和容儿相互望望,又望向佑琳:“先去何处?” 第五章 钟情 我们三人来到了佑琳所说的怡然湖,湖上有九曲桥,直通向湖那边的亭子.此时夜空月色宜人,我对她们二人笑道:“可惜我们不是男儿,要不就真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 “姐姐说的甚是.”佑琳看起来心情很舒朗的样子. 容儿建议说:“咱们过了桥,去那亭子里坐坐吧.”佑琳连忙劝道:“不可大意,过了桥就不是乐府之地,是别处宫殿了,别再惹出什么是非来.”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远远的望了过去,月光下的亭中倒也无人,心想天色这么晚了,我们只是在亭中歇脚赏月,应该无大碍,便说道:“我且过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说完,我便走到桥上. 这九曲桥蜿蜒曲折,走了一会儿,我到了亭中,环顾下了四周,赫然发现栏旁坐着个黑影,把我唬了一跳,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脚不听使唤了. 那黑影徐徐站了起来,走到了月光下. 待我看清他的脸,不由的呆了,这不是那驿站中的白袍男子吗?此时的他身着紫袍,越发显得英气不凡.我的头脑乱了,他怎么会在这皇宫之中? 他见到我,脸上也略带惊奇. 我脱口而出:“你不是……” “本王是北宋赵光义.”他声音沉沉的说. 他就是北宋晋王!我楞了一下,忽然听见远处有脚步声,连忙扭头跑回桥上.他喊了声:”姑娘.” 我回头看了他一下,不由得脸上发烫,连忙回过脸来,向着对岸跑去. 那夜与容儿和佑琳回到云衣殿中,我对遇到晋王之事只字未提. 他在我心中,从来都是一个秘密.本以为驿站一别,再无机会相见,可小亭中的撞见,无异于自己心目中的秘密突然被人置于光天化日之下,一时令我手足无措.悲哀也从心底油然而生:原来只以为我们二人之间距离遥远,而现在,却发现这距离已经远的无法弥补. 此后的几天里,我有些心绪不宁,神思恍惚.等到大宴当晚,我竭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又见身旁准备献舞的秀女们说说笑笑,很是兴奋,不由自主的也被她们的情绪感染到了. 随之,一众女子换上了献舞所穿的装扮:身着月白色闪光的裙子,头戴“步摇冠”,脖颈和衣带上都装饰着珠宝,个个显得雍容华贵,娇媚动人.可不正如月宫舞姿婆娑的仙女们. 我与容儿都打量这对方,很是新奇.我笑说:“妹妹今日可成了那月中嫦娥了.” “姐姐又何尝不是?”她媚然一笑. 大成殿乃是皇宫举行盛宴的场所,金檐飞翘,斗拱交错,调梁画柱,金碧辉煌,八斗藻井饰以云龙图案,金箔粘裹,祥云缭绕,群龙竞飞.殿中已坐满百官,殿上龙椅坐的便是南汉国的当今皇上刘鋹.北宋国的晋王与随行的赵普等人坐在皇上的左下侧,右下侧是李托和龚澄枢等皇上的宠臣. 不久,霓裳羽衣舞开始.只见烟云渐渐涌入殿中,弥漫与地上,缭乱与空中.一群白衣的美貌舞女徐徐步入大殿正中,整个大殿似乎成了仙境一般.皇上与文武百官顿时静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殿中. 缠mian委婉的乐声响了起来,众女挥动衣袖,翩翩起舞,舞姿轻柔飘逸,超凡脱俗. 片刻后,我以碎步流动上了场,随着变幻的鼓点声起舞,接着提起裙子,在殿中原地旋转,裙摆顿时如花瓣怒放,恍似云中仙女的裙裾. 我边舞蹈边装作不经意的看了晋王几眼,他也一直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曲终,我站在众女之中,双手上下立掌,整只舞群以孔雀开屏状结束了这支霓裳羽衣舞. 大殿中立刻掌声如雷,就连皇上也站起身来,大声称好.龚澄枢不失时机的站了起来,向皇上道:“此舞由朝中各家贵族小姐特地献给皇上,,以谢皇恩浩荡,润泽万民.” 皇上道:“领舞的是何人?” 龚澄枢赶忙答道:“回皇上,是礼部尚书萧仲山的长女萧凝.”说完大声道:“萧凝上前来叩见皇上!” 虽然早想到龚澄枢会帮我推到皇上面前,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我的手反而微微颤抖了起来.我垂着眼帘,缓缓走到殿前,跪倒在地,口中说:“臣女叩见皇上.” 皇上说:“抬起头来.”我便微微抬起下颌,看清了皇上模样.他身着锦绣龙袍,年纪与晋王相仿,虽不如晋王英武,但眉清目秀,面如白玉.他眉眼含笑的看了我一会,吩咐龚澄枢道:“赏殿中各位小姐,萧家另嘉奖黄金千两.” “臣遵旨.”龚澄枢道,略显得意的看了李托一眼,坐了下去. 我也叩首道:“谢皇上隆恩.” 他笑着说:“起身下去吧.” “谢皇上.”我站了起来,边向殿下走去,边用眼睛余光看了看晋王.他的目光正投向别处,像是若有所思. 与众女回到了内堂,容儿过来牵住我的手,笑道:“皇上果然对姐姐另眼相看.” 我望着她的笑脸,突然间不知如何作答,真正想让皇上注意的人是容儿,而我从一开始就抢了她的风采. 几个站在附近的秀女听见了容儿的话,便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瓜子脸面的姑娘不怀好意的说:“这进大选的是二小姐,怎么皇上对大小姐这么感兴趣呀?|” 我冷眼看看她,说:“我们身为臣女,怎能在大殿之内随意谈论皇上.” “萧大小姐对皇上如此忠心,为何还要嫁邵家公子?看姐姐如此资质,不如随我们一同进宫侍奉皇上.”那女子道. 我见她言语冒失,便牵了容儿走到一边,不再理睬. 一会儿,佑琳过了来,,凑近我身旁,小声说:”姐姐可知,今晚我爹与萧大人要请皇上赐婚.”. 我楞了一下,心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知是喜是愁.到今日我都没有见过邵家公子,他对我来说,可不就是一个陌生人,这让我如何欢喜的起来. 容儿倒是很高兴,急急追问席中哪一位是邵公子. 趁她们两人谈论的兴起,我独自走到殿外.殿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一片欢声笑语.殿外则在清冷的月光下,愈发显得寂静. 在月下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我见这宫中空旷寂寥,觉得索然无味,便扭头准备回大成殿的内堂. 远处隐隐走来一人,竟然是晋王.我怔了片刻,但很快恢复仪态,向他盈盈施礼:“见过晋王.” “萧姑娘怎么独自一人?他问道. 我微微一笑:“晋王不也应该在殿中与皇上把酒言欢吗?”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说:“有谋士在,本王自可以稍做休息.” 我没有做声,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周围静的出奇,仿佛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那萧凝就不打扰晋王了.”我为了掩饰窘态,脚步向前挪动了几步.不料被他伸手拦了下来:“姑娘怕我?” 听见他不说“本王”,反倒用“我”来同我说话,我停住了脚步,傻傻的望着他.他的脸在这月光下,更显得精雕细琢,眼如寒星. 我将目光投到地上,低语道:“晋王何出此言?|” “姑娘若不怕我,我有几句话,想说给姑娘听.”他说. 听到这句话,我只觉得脸颊一热. 第六章 双眸 “自从在郊外见过姑娘后,我一直未能忘怀.”他说道,“只想知道姑娘可愿意跟我回汴京吗?” 我没有料到他说的这么直接,而且还是这种问题,自己难免有些方寸大乱,既羞涩又有些欢喜.然而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禁又黯然了下来,开口道:“晋王有所不知,萧凝家中已订了婚事,怕是要辜负王爷的心意了.” 他气定神闲的望着我,好象一点也不意外,嘴角竟然掠过一丝嘲笑的神情:“姑娘说的是令尊和邵廷涓在殿上所提的赐婚?” 我愕然道:“晋王早已知道?” 他脸上一抹浅浅的冷笑:“你以为刘鋹会准?你在殿中的时候,他已看的神魂颠倒.更何况以前他下令斩了不知多少王公大臣,你的婚约在他看来,只会是个笑话.” 我不以为然的说:“邵将军是朝中栋梁,不是一般的大臣,倒称的上是我南汉国的臂膀……” “那你是真的想嫁到邵家?”他打断我的话,问道. 我一时语塞.他凑近我,直视着我说:“你还不明白吗?刘鋹不会放过你,这南汉国,也没有人敢再要你.” 我毅然抬头道:“无论如何,萧凝只知父母之命不可违抗.晋王若是真的对萧凝有情,便应该维护萧凝的名节.” 他脸色严峻起来,吐出一句话来:“我若灭了这南汉国,你那所谓的婚约该如何?” 我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刷白.北宋对南汉早已窥视良久,而他是北宋皇帝的亲弟弟,由他说出这句话,不亚于轰雷一声. 他最后说道:“我过几日便起程回汴京,请姑娘考虑我所说的话,姑娘是愿意随我还是刘鋹.”说完,他转身离去. 我茫然的望着他的背影,头脑中已是空白一片. 四月天里,已到了初夏.微风吹过窗子,将院内的花香也带到了屋内. 我斜倚在窗前,翻着手里的唐诗集,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上面,晋王怕是要离开广州了吧,我想道,我若是随他走,便是私奔,更何况我们而两人只见过匆匆几次,哪里会有多深的挂念…… 虽是这么宽慰自己,心却仍旧隐隐作痛. “小姐,”冰兰一脸奇怪神色的走了进来,将一封书信放在我面前,“奴婢才从街上回来,有个陌生人在府外给了奴婢这封信,说是请小姐给他家主人一个回话.” 我打开信笺,果然是晋王写来的,询问我的决定. 我望着他的字迹,恍惚了半晌,起身至桌前,铺开一张信笺,写了一行字:“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放下笔时,我的泪水已经潸然而下.但是我知道我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我萧凝虽是弱女,却也希望以一己之力保我全家周全.我不忍看着爹在龚澄枢面前忍气吞声,也不愿想象容儿他日在宫中被李贵妃欺凌.我要留在这南汉国. 我吩咐冰兰把回信送给府外等候的人,待她出去之后,我才发觉全身象被抽空了一样,无力的坐在梳妆镜前. 镜子里的女子肌肤胜雪,一双瞳仁秋水,容色绝美,不可逼视。 既然逃不了,我便不逃;既然别人要将我扯入权势斗争,我萧凝就欣然奉陪…… 还记得晋王离开广州的那天,院中满架的蔷薇花正开的艳丽. 在大街上,他骑着马,英姿飒爽,身后跟着一同离去的北宋官员和侍卫们.,就这样渐渐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晋王他不会想到,为了能看到他,我悄悄出了家门,只由冰月陪着去了那条街上最高的酒楼,在那楼上等了许久,才得以目送他离去. 这日,龚澄枢来到府中,说是贵妃娘娘宣我进宫作陪.这个旨意下的很是荒谬,贵妃娘娘的贴身心腹是陈延寿,怎会由龚澄枢来传话? 我心中觉得好笑,也不言语,只随他出了府,坐进了宫里来接的轿子. 龚澄枢把我引进芳园林的飞燕亭,亭中的石几上放着的是一名贵古筝,至于贵妃,我是半个影子也没看到.龚澄枢脸上带笑道:“凝儿你先在这等候,娘娘随后就到.”我温顺的点了点头,口中说:“是,义父.” 远处不时走过几个照看园子的内侍,倒也没有其他人.我走到石几旁坐下,轻抚着这只筝,心里想了想,双手开始轻轻弹奏起“高山流水”. 这支曲子我与容儿自小就勤加练习,早已弹奏的炉火纯青,琴声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于整个园中. 过了半晌,我依稀听见有人群的脚步声,,扭头望去,皇上正由龚澄枢和一众宫女簇拥着过来了,正走到亭子旁.我连忙停手,起身下拜:“臣女见过皇上.”. “免礼.”他声音温和的说道,“刚才的曲子是你所奏?” 我垂着眼帘,,回答道:“回皇上,刚才那曲‘高山流水’确是由臣女所奏.” 他微微点头,笑道:“高山流水知音来,朕这个时候出现,不知能否有幸成为萧姑娘的知音?” 我即刻红了脸:“皇上折煞臣女了.” 他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龚澄枢耳明眼亮,匆忙领着宫女们离开. 我见皇上一脸春风得意,心情大好,便说道:“是贵妃娘娘召臣女入宫,,并在此等候的.” 他只是一笑,说:“刚才李妃说倦了,自己回了宫中休息.”说着,他将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萧姑娘喜欢这芳园林吗?” 我纤巧的嘴角一扬:“这芳园林是世间少有的百花仙境,臣女能蒙皇上隆恩,一睹园林美景,已经是得偿所愿了.” “在朕看来,这园中百花见到萧姑娘,也要黯然失色,”他说,“那一支霓裳羽衣舞真让朕魂牵梦萦.” 我微抬眼帘,望向他,他的双眼出奇的清澈,其中满含的柔情象网一样将我包裹在了其中. 第七章 国色 微风掠过小亭,吹动了我的几缕发丝. 他伸出手,轻轻的抚了几下我脸侧旁的发丝,我红着脸向他屈膝道:“多谢皇上垂爱,臣女不敢!” 他楞了下,略有不悦的将手收了回去,徐徐走到椅前坐下,开口道:“萧姑娘再为朕奏一曲吧.” “是,皇上.”我低眉道,坐到筝前,双手轻抚出一曲“梅花三弄.” 皇上很是专注的听着,目光温润如玉,时而驻留在我的脸上,时而悠然的望向远处,薄薄的嘴唇偶尔轻弯,成了一抹笑容. 恍惚之间,时间如水,匆匆流逝. 龚澄枢快步走入亭中,面带喜色对皇上道:”皇上,园中的吊枝蓝开了.” 吊枝蓝是花中极品蓝牡丹的一种,虽然洛阳牡丹甲天下,但素闻皇上喜爱牡丹,在这芳园林中大肆种植,观者皆赞其品种珍贵,稀有者多.皇上听了很是高兴,立刻摆驾,携着我一同去观赏. 到了牡丹苑,眼前盛景令人叹为观止.苑中如同遍地铺了锦绣一般,各色牡丹让人眼花缭乱,尤其是新盛开的吊枝蓝,色泽粉嫩艳丽,蓝色花瓣中是桃红色的花心,含羞半开,极是动人. 皇上赏了半天,问我:“萧姑娘觉得如何?” “这蓝牡丹真是国色天香,正如古人所说‘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我娓娓道,:“臣女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他清俊的脸上浮现些许柔情:“朕倒觉得这牡丹与姑娘你是‘名花倾国两相欢’.” 我脸颊飞红,情不自禁的对他一笑. 在宫中陪皇上赏完花,我便向皇上告退出了宫.临出宫之前,龚澄枢将一宝盒给了我,说是皇上所赐.我打开一看,竟是黄金镶嵌五彩宝石项链. 此链由黄金项链镶嵌祖母绿、红宝石,蓝宝石,琉璃制作而成,称的上是无价之宝.我忙对龚澄枢说:“此物太过贵重,萧凝怎敢收下?” 龚澄枢笑道:“贵妃娘娘尚且得不到的宝物,皇上却送给了你,可见凝儿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况且皇上的旨意,你岂可不收?” 我犹豫了一下,道:“萧凝不日就要出阁,且又不是秀女身份,恐有……” 他有些得意之色的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凝儿你对此还不清楚吗?” 我便没有再言语,只是默默的合上宝盒. 秀女大选之日的前一天,娘去了庙中给容儿求了支签,回来说是只上上签,容儿显得很高兴,回了房就忙着挑选明日要穿的衣服. 爹早就已经为她订作了好几套衣裳,容儿看着各式衣裳,一时花了眼,连声求我帮她选出一件来.我指了一件粉蓝双蝶绣罗裙,配上玫瑰粉梅花金丝抹胸,腰间束着雪白的织锦攒珠缎带,外披同色蝉翼浣罗纱.容儿试穿了下,说是很满意,又开始忙着准备头饰. 我心知容儿是将皇上当做夫婿看待的,每每提到皇上,她都是粉腮含羞,神情旖ni.南汉国的大选,向来是当日就给予名分,再三日后被接入宫中,有的成为嫔妃,也有做了女官.明日的大选,容儿当然是期望明日被皇上一眼看中,选进后宫,给予名分,而不是只被封个宫中女官,只能带领奴才侍奉各位贵人. 翌日清晨,容儿盛装打扮,头梳朝天髻,斜插着宝蓝金翠孔雀吊钗,眉间贴了芙蓉花钿,由侍卫护送入轿,去了宫里. 我回到静轩阁中,刚坐下,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手捧大红锦缎的侍女.我略微吃惊,站起来说:“娘,这是?” 娘说:“你爹说虽然皇上迟迟不赐婚,但也是早晚的事.眼看还有一月就是婚期了,.这是为你成亲之日选的绸缎,你自己看看是否喜欢.” 我知道爹娘始终认为皇上会赐婚,而且那日皇上虽送了我珠宝,也再没有其他举动,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当日晋王所说的话了.再说秀女大选,众多佳人在前,皇上恐怕也不会再注意我了. 想到这里,我伸手接过了其中一匹红锦,对娘笑道:”就这匹吧.” 晌午时分,我和爹娘都在厅中等候.容儿由侍女搀扶着,喜气洋洋的回到了府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宫里来的圣旨,容儿被封为正四品才人.我含笑步上前去,说:“给萧才人请安." 她忙拉住我手,笑说:“姐姐你也拿我说笑." 接着,容儿拜过爹娘,谢爹娘养育之恩.爹是朝中正二品尚书,无须向才人叩拜,也省去了容儿的尴尬. 回到阁中,容儿告诉我,邵佑琳被封了正五品尚仪,也是回家报喜去了,想必邵府此时也正满门喜庆。 “三日后我就要进宫,”容儿对我说,“想必以后想见姐姐和爹娘就没有这么方便了,一想起来就觉得伤神。” 我握住她的手,“在后宫只有靠你自己了,妹妹入宫后切要小心谨慎,不要随意相信别人,尤其是宫里的一众太监。如今朝中宦官当道,迫害忠臣,你切不可与他们有什么瓜葛。” 容儿脸上有些迷惑:“可是爹以前说过,在宫中可以有义父照顾。” 我摇摇头:“他城府太深,眼下似乎很照顾我们萧家,那是因为我们有利用价值。妹妹你忘了钟宰相全家是如何丧命的吗?他在宫中早已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不过见李托跟他争了宠,想要借萧家来铲除异己而已,哪里是对我们真的好。” 容儿似懂非懂的看着我,点了点头:“妹妹自会小心。”说完,一脸欣喜的说:“听娘说,姐姐已经选好了大婚时要穿的缎子,一月后就嫁入邵家了?|” 我笑着说:“没想到还不如容儿你出阁的快呢。”她拍起掌来,欢喜的说道:“那很快姐姐就可以知道未来姐夫的样子了。” 我脸上虽然挂笑,心中却不是滋味。女子出嫁之前不可以与未来夫婿见面,天下间的女子多是如此。可我的内心深处是千万个不情愿。 是夜,我又是久不能寐,脑中一会儿是晋王离去的身影,一会儿是皇上凝视我的模样,就这样,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在我脑中浮现,直到昏昏睡去…… 第八章 惊变 容儿入宫之后没几天,龚澄枢携圣旨到了府中,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正四品才人萧氏贤良淑德,甚得君心,特准其家人入宫看望,钦此。” 宣读完诏书后,他特意对我说:“萧才人托洒家转告,要见的是凝儿你。”我想到可以见到容儿,心中很兴奋,便随他坐上宫中的轿子。 到了皇宫的内廷,这里大大小小的宫殿连绵不绝。内廷以宝成宫,中和殿,晶露宫为中心,有东六宫和西六宫,主要是花园山石,皇上的书房,后妃们的馆榭。芳园林便是属于晶露宫。 龚澄枢领我进了宝成宫的一间大殿,里面一片明黄,地上铺着群龙飞舞花样的地毯,梁柱也皆以金箔相裹,这殿中的摆设也全是帝王气势。 我正心中生疑,待转过身来,却发现大殿的门已经关上,龚澄枢早不见了踪影。从里间传出长袍衣角摩擦地毯的声音,我连忙回过头来,见是皇上站在前方。“臣女叩见皇上。”我一阵慌乱,跪倒在地。他走了过来,俯身轻轻握住我的双手。我象是被火烫了一样,要把手抽回来,可他没有放开,牵手把我扶了起来。 站起身,我慌忙把手抽了回来。我知道自己肯定脸红的直到耳朵根了,也不敢抬头。 他对我说:“朕以萧才人来骗你入宫,你不会怪朕吧?” 我轻声道:“臣女不敢。” “朕若想让你进宫呢?”他柔声说道。 我“刷”的一声跪在地上:“臣女惊恐,臣女已经许配了人家。” 一听我这么说,他脸色立刻变了,俯身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逼着我不得不看着他,说:“要不是如此,朕早就把你要进宫里来了!”他的脸离我非常近,近的能让我把他的五官都看的再清楚不过了。一如以往清澈的双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如此清秀的脸上此刻却只有阴郁与暴怒. 他的手紧紧的抓着我肩膀两边,我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只听见自己的心咚咚的乱跳. “为什么朕身为一国之君,每次想见你,却只能让龚澄枢帮我编造各种理由,什么李妃,什么萧才人,全是借口,只是朕想要见你!”他说,“这么多妃嫔,我却只想有你在朕的身边.” 听他这么说,我的眼中泛出盈盈泪光.” 他说了一句;“朕所梦寐以求的女子就在面前,绝不会将她拱手让与他人.”然后起身,背对着我,走到了殿中. 我鼓起勇气,含泪道:“皇上是要臣女违背婚约,让臣女一家沦为笑柄吗?不仅臣女会被天下说成是朝三暮四的无节妇人,恐怕皇上也会英名有损.请皇上三思!” 他仍是背对着我,沉默半晌,挥了挥手,让我退下.我泪水满腮的向他叩了头,强撑着已经跪的略微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回到府中,爹娘本是来问容儿在宫中如何,见我神色异样,又急急追问我是否在宫中受了委屈.我含泪将皇上的意思告诉了他们. 爹一脸震惊,娘也是愕然的说不出话来,跌坐在椅上. 爹终于摇了摇头,神色憔悴的说:“躲了这十几年,还是躲不过,真是造物弄人,要毁我萧家呀.” 我听这话,不由呆住了:“爹,什么是躲了十几年?” 爹仍是摇头,娘开口说:“凝儿,你十岁时被送到金陵,我们是逼不得已才那么做.”然后,她说出了十几年前的一桩往事. 那一年,娘和爹成亲并没有多久,她独自一人在园中散步是,突然见地上有一块硕大的五彩美玉,心中很是惊奇,就把玉捡了回去.未过两天,娘便被诊出怀了身孕.奇的是,与此同时,原本收藏的好好的美玉不翼而飞.娘也没有太过在意,倒是在分娩前一晚,又梦见自己在花园散步,看到美玉在地,她伸手捡起,那玉却忽然自己落地,齐齐的分成三块.接着,娘醒过来,生下了我. 娘一直觉得那玉有些古怪,始终未能忘记那个梦.直到我三岁时,府中闯进一个道士,一路狂呼着“夫人难道忘了美玉三分!”进了院中.爹娘见他知晓那夜的梦境,便向他求解.那道士说了一串奇言怪语,最后爹娘只听懂了一句:“此女切不可入后宫,成妃嫔.” 在那之后,爹娘为了让我躲开秀女大选,十岁是就把我送走,直到如今接了回来,也是赶忙要置办亲事. 爹长叹一声,说:“可见天命不可违,凝儿你将来的命运如何,爹娘怕是也护不了你了.” 我听完这一席话,只觉得心神恍惚,如坠梦中.难道我若入宫为妃,会让我萧家遇难,家族四分五裂? 我默声回了自己房中,坐在烛光下,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不时因为烛光摇曳,生成的光影在我的脸上晃动. 冰兰刚好进来送一盅冰糖燕窝,她看到我独坐在那里出神的样子,不禁一脸艳羡的说:“小姐在烛光下的模样,倒是让奴婢想起了小姐常念的一句诗:‘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那可不就是写小姐的?”说完,掩口一笑,把燕窝羹放在桌上,转身出去了. 我念着那几个字:“倾城与倾国……”心中若有所思. 那日皇上盛怒,我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此后几日一直惴惴不安.果然,这一日,爹从朝中回来,匆匆把我叫到厅内. 一进大厅,我见爹脸色刷白,像是受了惊吓,便心知不妙. 爹如同使劲全身力气般的说出了一句话:“邵将军与两个公子,都被皇上赐死了.” 此话如晴天霹雳一般,在我耳边轰响,我顿时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到自己心突突地跳,手心里都出了汗。 第九章 宫闱 “是什么罪名?”我问,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爹看了我一眼,抑制不住的悲愤,说道:“龚澄枢买通了朝中心腹,上书皇上说邵将军军权在身,意欲谋反,人证物证都全了。皇上下旨赐死,已经遣了龚澄枢去邵府。” 邵将军是我南汉最出名的大将,也是将来抵御北宋的国家栋梁,现在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死在了一个宦官的手上. “那邵尚仪呢?”我忽然想起刚刚才选入后宫的佑琳。 爹摇了摇头:“总算是躲过一劫,皇上没有怪罪于她.”听爹这么说,我心里才稍稍好过一点.可是转念一想,佑琳现在不仅没有了父亲和兄长在朝中撑腰,还落了个罪臣之女的名声,在后宫恐怕也是不好过吧.我不敢再想下去. 那一天府里上下都寂静的很,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足不出户.我望着窗外,池塘中的莲花开的格外艳丽,那红,在我看来分外刺眼夺目. 龚澄枢不愧是老奸巨滑,原以为他让皇上注意到我,只是为了与李托争宠,现在看来真是一石二鸟.先是加深了皇上对邵家的不满,然后他带着一帮心腹捏造证据,诬陷抹黑,将邵将军置于死地.接下来,他一定会设法让自己的亲信统领军权,以巩固他龚氏一派在朝廷的势力.我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无意中为虎作伥了. 未过多久,皇上命龚澄枢带着一众宫女太监来到府中,且个个手捧皇上送来的赏赐之物,琳琅满目,流光溢彩.龚澄枢先宣读了第一道圣旨,晋升我爹为当朝正一品太师,府中上下跪倒在地,三呼万岁. 龚澄枢脸上挂笑的将圣旨送到爹的手中,说:“洒家给萧太师道喜了。” “有劳总管大人。”爹双手一握,向他道谢。我也默默的跟在爹的身后,向他微微屈膝施礼。他呵呵一笑,与爹一起走向内厅,我转身正要回房,却被他唤住了,说道:“凝儿也一同来吧。” 到了内厅,龚澄枢坐了上座,开口说:“洒家这次也是为了圣上之事特地来的。” 爹与我暗暗的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已猜到八九分。 “皇上对凝儿一直青睐有加,有意将凝儿册封为淑仪,萧太师和凝儿认为如何?”他不紧不慢的说着,眼角的余光却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 爹一脸惊讶的样子,还未来得及开口,我已经开始在一旁红了眼眶,泪水刷刷的往下落。龚澄枢有些意料不及,问道:“凝儿这是怎么了?” 我含着眼泪,哀哀的说道:“回义父大人,凝儿能蒙皇上恩宠,喜不自禁。只是,邵家已经被判罪,凝儿曾与罪臣有过婚约,如果入了宫,难免被他人嘲笑,那让凝儿该如何自处?” 爹也接着说道:“小女曾与罪臣有过婚约,一旦入宫,只怕遭人口舌。” 龚澄枢一脸思索的神情,抬眼看了看我,说:“既然如此,洒家先回宫回禀皇上,看皇上的意思如何。” “多谢义父。”我垂泪向他拜谢道。 待龚澄枢走了之后,爹不解的问道:“皇上的心意如此,你早晚也要入宫,为何今日要驳了龚澄枢?” 我微微一笑,说:“爹有所不知,女儿今日驳了他,他只会更为女儿着想。” 爹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图,但也不再追问,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龚澄枢这一回去,便数日没有消息。直到这一天,李贵妃的贴身内侍陈延寿来到了府中,说是贵妃娘娘要召我进宫。对于她的意图,我心中再明白不过了。 李贵妃居住在内廷东面的华滢宫,位居正殿。整个后宫以她地位最高,因此宫殿也装饰的极为华丽,到处用珍珠装饰,极尽奢侈、她一脸安然的坐在榻上,慢慢品着盏中的茶,两旁站着侍女为她挥扇,倒也称的上如花似玉的图画一般。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我双膝跪地,口中说道。 她嘲讽的笑了几声,放下手中的茶,说:“恐怕本宫很快就受不起妹妹你的大礼了。” 我只是低着头,答道:“娘娘说笑了,臣女身份低微,不敢与娘娘相提并论。” “不敢?”她声音一厉,“你还有什么不敢?妹妹你真有手段啊,并未参加秀女大选,却也将皇上迷的七荤八素,想着法子把你弄进宫来。你真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沉默半晌,轻声说道:“臣女哪有福分侍候皇上?娘娘多虑了。” 她又是呵呵一笑,用古怪的语气说:“凭萧才人在宫中的地位,你当真以为令尊可以被封为太师吗?你那个妹妹,进宫这么久也只被皇上宠幸过一次,本宫说怎么这么可怜,原来皇上的魂儿早被她的亲姐姐给勾跑了呀。” 我一听这话,心中一紧,不禁抬起了头,望向她。 她冷着脸,说:“本宫也不跟你废话,皇上要立你为妃,本宫自然也遵从皇上旨意,但是,他日你若是蛊惑皇上,莫怪本宫不留情面!” 我见她咬牙切齿的摸样,心知她此刻已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有这等善妒的贵妃,容儿在宫里的日子必然也好过不了多少。 “多谢娘娘教诲。”我淡淡的说道,在她愤恨的眼神中退了出去。 在小宫女的带领下,我刚走出华滢宫,就见一位内侍官跑了过来,说道:“萧小姐,龚大人请您去宝成宫。” 又来到宝成宫的大殿里,我一进门,就看见皇上站在前方,一身白色龙袍,更显得面如白玉。突然的一刹那间,我的脑中掠过了第一次遇见晋王的画面,那时他也身着白袍,英姿潇洒,器宇轩昂。在我的眼中,此时的皇上竟也与晋王有几分的相似。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我有些失神,怔在原地,忘了向皇上施礼。 第十章 别情 正当我怔在原地的时候,皇上向我走了过来,还未等我下跪,他已经把我拥进了怀里。我被他这个始料不及的举动惊呆了,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脸也火辣辣的烫了起来。 “凝儿,”他拥着我,轻声的唤道,“凝儿,朕终于等到你了。” 我的脸贴着他的衣领,刚好能闻到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檀香味,心不由的奇怪的一动,情不自禁的说道:“只要皇上不嫌,凝儿愿意永远陪伴在皇上身边。” “朕要立你为淑妃,”他松开手,看着我说道,“后宫之中,除了李贵妃,其他嫔妃都会在你之下。” 淑妃是贵淑德贤四夫人之一,地位比上次龚澄枢所说的淑仪高了三个级别。我盈盈然向皇上下跪谢恩:“臣女谢皇上隆恩。” 他扶住我的手臂,一脸认真的说:“朕知道因为邵家的婚事,让你受了苦,以后朕一定好好对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抬眼望着他,看见他的眼中已满是柔情。脑中又不自觉的闪现出那晚晋王的眼神。为什么我现在还会想起他,“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我和他之间早已经是陌路人了。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有些发热,对皇上说:“臣女何德何能,能让皇上如此厚爱。” 他微微一笑,说道:“朕想每天都能看到凝儿你的舞姿,听到你的高山流水,朕更想成为凝儿你的知音。” 说完,他又将我拥入怀中。我的眼泪却已止不住的往下掉,是因为感动皇上所说的话,还是因为要被册封为淑妃,或是想起当日与晋王的别离…… 离宫之前,我特地请求皇上让我去看望容儿,皇上答应了。我随着内侍监来到了内廷西边,容儿就居住在流蕴宫的左殿。还未进殿门,已有个眉目伶俐的小宫女跑了出来,一见我就说:“这位一定是咱们萧才人的姐姐了,才人在里面等的可着急了。”这时,从里面传出容儿的声音:“可是姐姐来了?” 容儿由两三个侍女拥着,出现在眼前。她穿着碧绿的翠烟衫裙,发髻上插着孔雀宝石翠绿钗,另有一支带翠头面簪,娇美依旧,只是整个人消瘦了一些。 “臣女见过萧才人。”我心知大礼不可施,向她微微屈膝道。 “哎呀,姐姐,”她连忙阻拦住我,说,“在容儿面前切不要如此。” 我近距离的看着她,才发现她的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淡淡的哀愁,完全不似当初离家时的样子。看来,李贵妃所说的都是真的。 我们一同进了内殿,容儿吩咐一众侍从退下,待到只有我们姐妹两人时,才紧紧握住我的手,说:“家中可一切安好?” “你放心,爹娘都很好。”我说道,“妹妹在这宫中过的可好?” 她勉强一笑,说:“日日清闲,也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只是皇上两月间只来过一次。” 我担心的望着她:“难为你了,容儿。” “不过,真是想不到,短短两个月,姐姐也要进这后宫了。” 我不禁有些尴尬,说:“对不起,容儿。” “姐姐何必说对不起,就算姐姐不来,容儿也难得皇上欢心,”她黯然道,“有李贵妃在,这后宫一众嫔妃哪有好日子过。现在听闻皇上要册封为姐姐为淑妃,以后李贵妃也要忌惮三分,我心里高兴才是真的。” 我知道她的话是违心的,看到她的憔悴的样子,很是心疼,便说道:“往后的日子还长久,妹妹要照顾好自己。” 她点了点头,说:“在这后宫,妹妹是真的明白了什么是世态炎凉,眼见皇上不宠幸我,义父也躲的远远的,从不予照顾。现在总算能有姐姐在身边,容儿倒也觉得日后日子会好过许多”。 她的语气消沉,依旧一幅郁郁寡欢的样子。到底在宫中经历了什么,会让一个正值豆蔻的女子变成这幅模样?我的心中无比纠结。得到皇上宠爱,眼前的我正是春风得意,但是,一旦失去了宠爱,我还能为萧家做什么,还能为容儿做些什么? 想着,我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 三日后,龚澄枢与户部尚书李明城携圣旨来到府中。 “大宝十一年,岁次乙亥,七月壬子朔,十二日乙亥,皇帝诏曰:礼部尚书萧仲山长女,名门闺秀,温婉贤良,诞锺粹美,含章秀出,今册封为正一品淑妃,接旨后三日后入宫,钦此。” 圣旨宣完,我们全家这才起身。龚澄枢笑呵呵的将圣旨送与我爹手中,又向我一拜,说:“奴才给淑妃娘娘贺喜了!” 我莞尔一笑,道:“还要多谢义父大人。” “以后还要烦劳娘娘提拔。”他说,“娘娘将来必定宠冠六宫,风头无两呀。” 我看着他乐呵呵的模样,心里却觉得好笑,如此见风使舵,善于做戏,难怪能得到皇上宠信。 入宫的前一天晚上,我独自坐在院中抚筝,手下弹奏的是一曲“汉宫秋月”。伴随这悠悠的琴声,我的脑中全是晋王的身影。郊外的初见,驿站的相遇,大宴上的眼神,月下的告白,还有那街道上的送别。他的脸庞,他的眼神,如今都已经是遥不可及。 泪水无声无息的顺着我的脸颊滴落了下来,落在衣襟上。 “小姐,”冰兰在身后轻声唤道,“一切都打点好了,请小姐过目。” 我停下了弹奏,起身走进阁中。但是我没有去看那些已经打点好的东西,而是从枕下取出了一封信,那是当初晋王写给我的,询问我是否愿意与他一起回汴京。我一直将这封信藏在自己枕下。 我展开信笺,凝望了良久,然后将它送到了烛边。 烛火渐渐蔓延了整张纸,晋王的字迹,一点点的被火吞噬了,只剩下黑色的灰烬。 第一章 红云宴 “皇上何时走的?” 我从玉榻上起了身,披上罗纱小衫,问冰兰道。 “回娘娘,皇上刚走没一会儿,说是直接上早朝去了。”她笑着说,然后扭头对外间的众侍女吩咐道,“伺候娘娘起床。” 梳洗之后,我扶着她的手到了梳妆台前,坐到铜镜之前。负责梳发髻的是宫女可欣,十六七岁的模样,虽不是很标致,却心灵手巧,善于盘发,皇上特意把她送到这淑宁宫供我差遣。 可欣还未开始梳髻,冰兰在一旁说:“娘娘,皇上今日要在芳园林举办红云宴。” 我想了想,对可欣说道:“可知贵妃娘娘最喜梳什么髻?” “回淑妃娘娘,是飞天髻。” 这飞天髻倒与李贵妃盛气凌人的气势很是相称,我浅浅一笑,说:“那本宫就梳堕马髻了,不会太过招摇。” 发髻梳好,有侍女捧过发饰让我挑选,我选了点翠嵌宝石花果头花,再插上一支金镶玉步摇,朱玉串饰在鬂边摇晃,更显得眉眼动人。 “娘娘,这是皇上新赐的玉女桃花粉。”冰兰奉上一个白玉盒子。 我略微在脸上轻拍几下,在双眉间点上一点花钿,又用朱赤色口脂微微涂于唇上,整张脸立刻变的朱唇一点桃花殷。 今日所穿的衣服也是皇上送来的上品花罗丝绸所制成的,牡丹花纹薄荷绿烟纱,配上拖地粉色撒花凤尾裙,身披镶金丝软罗翠绿纱。玉脖之上所戴的正是黄金镶嵌五彩宝石项链,与衣衫发饰交相辉映,华丽绝美,光艳照人。 冰兰喜不自禁的说:“皇上真是疼咱们娘娘,看这装扮的哪一样不是宫里最好的?更衬的娘娘艳绝六宫,无人可比了。” 我冲她一笑,随手拿起一盒发钗,说:“这里的你拿去,淑宁宫的宫女们每人一支。” 冰兰和身旁的其他侍女们忙跪下谢恩。 “红云宴还有一个时辰,本宫先去流蕴宫看看萧才人。”我吩咐道。 出了淑宁宫,不远就是李贵妃的华滢宫,我看了一眼,想起半个月之前还未被册封之前,李贵妃是如何在华滢宫中恶言相向的。如今,我却已安坐在这淑宁宫中,整日与她姐姐妹妹相称。 淑宁宫的内侍监卢凌云已经为我掀起轿帘,口中道:“娘娘请。” 我微微一笑,扶着他的手,坐进轿中。 流蕴宫左殿住的是容儿,正殿住的正三品美人何雪怡,因为生病体弱,极少外出,右殿则是空着的,因此这整个流蕴宫都略有冷清。我未让门口的内侍通传,直接进了内殿,见容儿手执轻罗小扇,悠悠的扇着,身旁坐着邵佑琳,正与她说着话。两人一见我,都起了身,施礼道:“淑妃娘娘。” “免礼吧,咱们姐妹之间以后不用行此大礼。”我笑着说道,“本宫是来看妹妹们是否准备好了赴宴。” 她们迎我在上座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个个脸上含笑。容儿说:“这红云宴可是皇上专为姐姐办的,知道姐姐喜欢荔枝,今日这可满宴都是了。”说完,咯咯的笑了起来。 “大宴之上,本宫要保持仪态,哪能大块朵颐,遭人非议,这个淑妃娘娘还是不好做的。”我笑着调侃道,又扭脸问佑琳,“听说皇上晋妹妹为才人了,还没向妹妹道喜呢。” “身为罪臣之女,皇上不怪罪于臣妾,已是万幸。”佑琳低眉答道。 我的心中一阵黯然,自从邵家遭难之后,佑琳已经好似变了一个人,言谈谨慎,低眉顺眼,不再象以前那么无忧无虑。容儿虽说消沉了一阵子,但自我进宫以后,却也慢慢的开朗起来。 “每次来这流蕴宫,都觉得宫内有些冷清,容儿可有想过搬到淑宁宫,与本宫同住?”我问容儿。 她摇摇头说:“姐姐宫中太过热闹,妹妹还是喜欢安静的地方。” 我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勉强她。 过了半个时辰,我们三人一同出了流蕴宫,前往芳园林。 正逢园中的荔枝成熟,一排排的荔枝树挂满了果实,果如串珠,一大片的鲜红如同火焰般蔓延于园中,灿如云霞,分外耀眼。皇上在树下大铺宴席,召集后宫嫔妃与一些宠臣一同品尝荔枝。 见我走进园中,通报监拉长了嗓音传道:“淑妃娘娘到—” 我见皇上还未到,便一脸笑容的走到席前,先向李贵妃施了礼:“见过贵妃娘娘。” “妹妹免礼。”她不冷不热的说道。 坐在旁边的还有德妃岳丹萱,也是皇上膝下三皇子的生母,今年已二十六岁,不再青春且已失宠多年,但因为有皇子的关系,一直稳占德妃之位。她站起身,向我稍稍屈膝,笑道:“淑妃娘娘。” 我忙说:“姐姐请坐。” 德妃比我年长许多,又有皇子,让她向我行礼,我始终觉得尴尬。 而席间其他一众嫔妃皆起身向我施礼,我特别留意了下李才人。 李贵妃李依瑶,与才人李依柔同是现任内太师李托的养女,两人也是同时入宫,李才人虽不如姐姐艳丽,却生的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柔弱无骨,惹人爱怜。 “皇上驾到---”通报监传道。 皇上进了园中,身后跟的是一众宠臣,龚澄枢,李托等人。举目望去,皆是宦官。我心中无奈,脸上仍展开笑靥,与众嫔妃一同下拜:“臣妾给皇上请安。” “平身。”皇上一脸的兴高采烈,几步走到我面前,挽住我的手说:“爱妃今日真是艳冠群芳,让朕眼前一亮。” 我温婉一笑,微微垂下眼帘:“皇上过奖了。” 皇上携着我的手在席首坐下,我扫了一旁脸色已经涨的通红的李贵妃,轻声对皇上说:“臣妾不敢越位,皇上身旁应该坐的是贵妃娘娘才是。” 皇上还未说话,李贵妃开口说道:“妹妹不用介怀,本宫岂是心胸狭窄之人,皇上既然现在宠爱妹妹,本宫让一让也无妨。” 皇上听了,高兴的看着她,说:“贵妃果然有大家风范,不愧是统领后宫的六宫之主。” 李贵妃很得意的看了看我,柔声对皇上道:“臣妾多谢皇上。”双眼脉脉含情,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嚣张跋扈。 第二章 疑云生 宫女们开始端上精美的餐具,盛着新去壳的荔枝,雪白晶莹的果肉,近乎剔透。众人开始品尝,并纷纷发出赞叹声。我也尝了一小口,只觉得这果肉浓甜如蜜,不禁欣然一笑。皇上望向我,伸手握住我的右手,道:“看到爱妃的笑容,朕才真的领悟到‘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爱妃的任何心愿,朕都愿意为你达成,只为爱妃一展笑靥。” 皇上的这番话,顿时让我的心比吃了这荔枝果肉还甜,心神怡然。但是很快的,我就发现了不远处一道凌厉的目光在注视着我,是内太师李托。待我转头直接面向他,他已经转过脸与身旁的人交谈起来。 我早就想到李托会仇视我。我早让冰兰向宫中侍奉皇上的那些内侍们打听过,皇上十六岁即位,虽然如今已经在位十一年,却还保留着从小被宠坏的习性,喜新厌旧,心无城府。另一方面,却耳朵根子软,容易相信别人。我相信李托就是利用皇上的这些弱点,利用两个养女帮自己爬到内太师的地位,可以与龚澄枢一争荣宠,甚至在朝堂上结党之多,已超过龚澄枢。我的出现,直接导致两个养女受皇上冷落,也将直接导致李托在朝堂的势力渐弱。 我心内暗自笑了笑,不再理会他。 这时,殿上内侍官郭崇岳疾步走进园中,在龚澄枢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龚澄枢听罢,来到皇上面前,同样低语了几句,只见皇上点了几下头,便不再管他。龚澄枢又走了下去,吩咐郭崇岳离开。 我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皇上,他一副与世无关的样子,只与席间的众人谈笑风生。可是我总觉得只要与龚澄枢有关的,必然不是好事。 晚间,内殿暖阁里的烛光忽明忽暗,摇曳不止。 我依偎在皇上怀里,心里却想着怎样问出白天的事情,见他神情轻松,便抓住这个机会,开口问:“皇上最近似有政事缠身?” “爱妃何出此言?”他饶有兴致的问道。 “今日在园中,见到龚大人神情严肃,怕又出了什么事情让皇上烦心。” “龚澄枢一向都很能为朕分忧,这次也是为了朕着想,以免再有象邵廷涓那种逆臣来让朕伤神。”皇上面有欣慰之色。 我的心却猛的向下一沉,朝中现在几乎都是龚澄枢和李托的心腹,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大臣,再就是各地的招讨使,这次,龚澄枢又想迫害谁? “难道朝中还有谁敢冒犯皇上龙威?”我装出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问道。 “除了邵廷涓,就只有西北招讨使潘崇彻手握重兵,听闻此人意图不轨,朕已派了人去一看究竟。” 我听了个明白,为免皇上疑心,连忙轻声说:“臣妾不该过问皇上朝中之事,还请皇上责罚臣妾。” 他微微一笑,手指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滑过,说:“爱妃一向聪慧过人,若能为朕分忧,朕怎么会怪罪呢?” “龚大人才是真的为皇上分忧呢,”我说道,“不知道他是如何评价此事的?” 他清秀白净的脸庞,在烛影下,突然出现了一丝无情的神色,说道:“如有不妥,就地格杀。” 我有些吃惊,但是仍然保持一脸镇静,默默的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翌日清晨,皇上前脚刚离开,我就急忙唤冰兰准备笔墨,给爹写了一封信,让他速将龚澄枢的阴谋转告潘将军。目前朝中唯有潘将军一位名将,如果连他也被迫害,一切兵权都将落入宦官手中,一旦发生战事,后果不堪设想。 写完后,我取过一个玉盒,将信铺在最底下,上面铺满了玉女桃花粉,把玉盒放入一个大匣子之中,再把大匣子上了锁。同时又写了封表面上的家书,唤来淑宁宫的内侍监首领卢凌云,说道:“这里有本宫的家书,还有皇上平日的赏赐,还烦劳公公送去萧府。” “奴才这就去办。”卢凌云恭敬答道,取过东西就退了出去。 我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依然焦虑。 整日都没见到皇上来到淑宁宫,我不禁有些奇怪,自从我进宫以来,皇上几乎日日留宿在这里,象今天这种冷清还是头一遭。天色已经全暗,宫灯也全点亮了起来,我坐在内殿里,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卢凌云匆匆进了来,跪下说:“回娘娘,奴才已去过萧府,萧夫人要奴才转告娘娘,要娘娘无需担心。” 我一听这话,知道是事情已经办成,便笑逐颜开的说:“公公今天辛苦了,”又对冰兰道:“把前日皇上赏赐的一对白玉盅赏给卢公公。” “谢娘娘赏赐。”卢凌云欢喜的叩道,然后随着冰兰去领赏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仍不见皇上,我走到宫门口,站在那里,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那弯弯半月,似有衷情欲说还羞般的挂在半空中,略有清冷。 起了风,我身上穿的单薄,只觉得冷风穿透衣衫,身体变的冰凉起来。原来,天也渐渐的凉了啊。 “娘娘,小心身子。”冰兰的声音在背后想起。 我转过身来,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泪珠子忍不住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冰兰……” 她惊讶的望着我:“娘娘。” “原来后宫这一众妃子过的就是这种日子。”说着,我只觉得心口沉闷的透不过气,便不再说下去。 “娘娘快擦干眼泪,别让奴才们看见了。”她轻声说道,将手中的五凤朝阳锦绣披风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点点头,用罗帕拭去了泪珠,才扶着她的手,进了殿里。 接下来的两日,我居然都没有再见到皇上的人影,心里一直空荡荡的。初入宫的时候,皇上每日陪在身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他不在身边,我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变的开始在意他。 第三章 心机动 午后,窗外正是秋高气爽,天空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我坐在殿中,随意的拨弄着手中的古筝,那乐声渐渐在我手中变的杂乱无章。 我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淑宁宫掌事宫女柳如南,开口缓缓说道:“皇上这几日定是在贵妃娘娘宫里歇息呢。” 之所以对着她说,是因为柳如南在这宫中资格甚老,与其他宫里的很多宫女都是熟识,我平日里对柳如南等一众侍女多加赏赐,,自然是有我的用意的。 果然,她反应很机敏的说道:“回娘娘,皇上这几日并未在华滢宫。” 我听了更觉得奇怪,除了李贵妃,还有谁有能耐把皇上拉走这么几天? “传卢凌云,”我站起身,说,“本宫要前往宝成宫。” 一众内侍宫女随着我到了宝成宫的大殿外,远远的就看见了御前内侍监梁庆生守在殿外。他迎了上来,嘿嘿一笑,拜道:“奴才给淑妃娘娘请安了。” “皇上可在殿中?”我问道。 “回娘娘,皇上口谕,不见任何人。” 我心中一惊:“皇上这几日都是如此?” “不瞒娘娘说,昨日贵妃娘娘也来过,也是没能见着皇上,咱们做奴才的也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呀。”他拜了又拜。 我见这状况,知道今天是肯定见不着了,只好转身回去了。走了没一会儿,李贵妃就被奴才们簇拥着迎面就过来了,一脸挑衅的模样。 我脸上带着笑,向她屈膝行礼:“给姐姐请安了。” 她幸灾乐祸的看着我,说:“妹妹是去见皇上了吧?听说皇上已经几日没去过妹妹那,真让姐姐糊涂了呀。这皇上不是一直把妹妹你当心肝宝贝的吗?怎么现在要委屈妹妹自己追到皇上这儿了。” 我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声音也依旧温和,回答道:“妹妹不敢当。皇上最宠爱姐姐,尽人皆知,不然姐姐怎么如此关心皇上,日日来这宝成宫?” 李贵妃正要开口,我又是一屈膝,说:“妹妹先行告退。”说完,看也不看她的就扬长而去。 皇上整日待在宝成宫,到底是在忙什么?我越想越觉得烦闷。回到淑宁宫也是独自闷着,不如去看看容儿。 进了流蕴宫,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原来是院中的几棵桂花树开了花,小宫女们正踩着梯子采桂花。 一见我进了来,还站在地上的几个宫女连忙跪下:“淑妃娘娘。” “起来吧,”我微笑着说,“金秋时节丹桂放,满园幽幽九里香。连本宫也要羡慕这满园的香气呢。” 容儿正坐在内殿里,手捧一本《女论语》,百无聊赖,看见我来了,很是欢喜的样子,把书一扔,迎了上来:“姐姐。” 我见她脸上未施脂粉,一身打扮竟还不如在家时精致,便娓娓说道:“妹妹只知看书,却忘了身为后妃的本分。” 她一脸迷惑的看着我:“姐姐这是何意?” “虽说女子应有才德,可是若想赢得皇上宠爱,仪态也必要出众。” 她脸上略有黯色,说:“如今姐姐正当宠,哪里知道皇上已经数月没有来过这宫里,容儿再精致的打扮,也无人欣赏。” “皇上对我的宠爱,说不定哪天就到了头。”我说道,“也是时候为妹妹你做谋划了。” 一人独占荣宠,最怕失去皇上心意,而失去皇上的宠爱,无异于自寻死路,前有心机叵测的李贵妃一众人,后有笑里藏刀的龚澄枢。我若是帮助容儿获宠,局面将大大不同,我们萧家在朝中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见天色不早,我就留在了容儿这里用了晚膳。席间,我问道:“今日见小宫女们在院中采桂花,可是制茶用的?” 她点点头:“是做桂花烘青所用。” “若是做好了,也送姐姐一份。”我笑道。 “那是当然,姐姐你几年不在家中,不知道府中的宾客都对妹妹的桂花茶赞不绝口呢,姐姐一定会喜欢的。”她微微喜悦的说。 从流蕴宫回来,我也没再指望皇上会来,直接洗漱歇息了。 直到翌日,龚澄枢忽然来了淑宁宫,说皇上正在芳园林等候。我心中这几日的阴霾立刻散了许多,马上带着几个侍女随他去了。 皇上正坐在沐芳亭中,亭外站着数个宫女内侍。我进到亭中,拜道:***:臣妾见过皇上,吾皇万岁。” “爱妃请起,”他伸手搀住我,让我在他身边坐下,说:“几日未见,爱妃可有思念朕?” “臣妾还以为皇上是厌恶了臣妾。”我说。 他笑着扭头吩咐龚澄枢:“把朕送给淑妃的戏龙拿出来。” 在我诧异的目光中,一件以珍珠为鞍勒的戏龙被送到了我的面前,此物全是有由珍珠制成,光彩夺目,做工极为精巧。 “朕这几日足不出殿,就是为了给爱妃编制戏龙。”皇上说道。。{p.s.南汉皇帝在历史上是有名的心灵手巧}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物品是出于皇上之手,更没想到他是因此而几日不见人影。我眼中一热,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皇上隆恩。”我眼中带着泪水,颤声说道。 他轻握住我的手,说:“朕是天子,犹如此龙,现在朕就把它交到爱妃你的手中。” “臣妾无才无德,能得皇上如此恩宠,臣妾惶恐。”我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他捏了捏我的下巴,说:“在朕的心目中,你和其他女子不同,得此佳人,朕夫复何求?” 正在这时,龚澄枢突然匆匆的进了亭中,跪下说道:“皇上,郭崇岳已经回宫。 第四章 化危机 郭崇岳一见到皇上,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奴才叩见皇上!” “事情办的如何?”皇上斜睨着他,问道。 “回皇上,奴才奉皇上之命前往桂州巡视,招讨使潘崇彻大陈兵甲相见,奴才惶恐,只好先行回宫。”他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 我心知潘将军是收到了爹的书信,为免遭这群宦官迫害,才会出此下策,把郭崇岳吓了回来。 皇上脸色微变,我连忙向他身旁一依偎,轻声说道:“如此良辰美景,皇上为何用来谈论如此扫兴之事,不如明日早朝再商议这些。” 皇上还未发话,龚澄枢的脸已变了色,上前一步,口中说道:“皇上,潘崇岳这是对天子不敬……” “淑妃说的对,朕不想为此扰了兴致,明日早朝再议。”皇上不耐烦的说道。 龚澄枢与郭崇岳皆一脸愕然。我不失时机的又对皇上道:“臣妾近日为皇上新排了歌舞,请皇上移驾淑宁宫,一赏臣妾拙作。” 皇上平时最喜歌舞,一听此言,龙颜大悦,即刻吩咐移驾淑宁宫。 龚澄枢凝眉望着我,我微微一低头,与皇上携手走出了亭子。总算是避过了龚澄枢在皇上面前煽风点火,我只有趁今晚皇上心情愉悦之时,设法为潘将军开脱。 夜晚,淑宁宫华灯初上,皇上与我坐于殿上,殿中乐声悠扬,一排排的绿衣舞女从殿后登场,鱼贯而出,载歌载舞,优美异常。皇上兴趣盎然的说道:“今日的歌舞真是精彩纷呈,爱妃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我一笑,说:“皇上不知,臣妾安排的远远不止于此。” 他好奇的看着我,我莞尔一笑,站起身来,长长的水蓝裙裾洒落在地上,如花瓣盛开。他伸手试图抓住我手中的浣罗纱,我却轻轻一抽,翩然下殿。众舞女纷纷散开,现出正坐殿中,手中抚筝的容儿。她身穿深粉玫瑰紧身丝衣,腰间系着金色绸带,下穿紫色烟纱散花裙,风髻雾鬓,插着金光四射的喜鹊登梅簪,在大殿的辉煌烛光下,更显得妖媚风liu,别有风味,而她手下的琴声如潺潺清泉,流淌于殿中,绕梁而鸣。我随着她的琴声,甩动衣袖,翩翩起舞。 紫袖红弦明月中, 自弹自感暗低容。 弦凝指咽声停处, 别有深情一万重。 容儿的琴声象是被压抑了许久的潮水,渐渐曲音华丽,浩浩荡荡,惊艳四座。我的舞蹈则一直为皇上所喜爱,这一歌一舞,让皇上看的失了神。 琴声息住,我缓缓的走到殿上,皇上扶住我的双手,脸上掩不住的深情,我含笑坐在了他身旁。 容儿款款走上前来,拜道:“臣妾正四品才人萧容见过皇上。” 皇上连连点头,说:“朕没想到萧家两姐妹皆是才华出众,今日真是给了朕一个大惊喜,传朕的旨意,晋升萧才人为正三品美人。” 我心中一喜,容儿也立刻容光焕发,跪下谢恩。 这晚皇上仍然决定留宿淑宁宫,不过他对容儿显然留意了许多。容儿得宠,看来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梳洗之后,众侍女都退了下去,皇上拥着我的腰,与我一同坐在玉榻之上,说道:“爱妃起舞时的摸样,真让朕为之倾倒。” 我掩口一笑,面若桃花:“皇上总是逗臣妾开心。” 他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唇边的温热之气渐渐袭来。 突然,有内侍在外间喊道:“皇上,奴才有要事通报!” 我讶异的看看皇上,他脸色一沉,冲外间说道:“不管任何要事,明日再议! 那声音怯生生的回道:“桂州招讨使潘崇彻连夜进宫,执意求见皇上。” 这个消息不仅惊了皇上,我也同样呆住了。原本打算今晚在皇上面前为潘将军说上几句好话,没想到,他自己这么快就进宫了。 “皇上,既然是紧要的事情,臣妾就不妨碍皇上了。”我站起身,拿过皇上的长袍,为他披上。 “那就委屈爱妃你了。”皇上说道。 我的脑中在飞快的思索着,猛然间灵光一闪,便一边为他整理衣襟,一边随口说道:“臣妾在家中曾经听说过,潘将军是我朝名将,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很受先皇器重呢。” 皇上听了这些话,面有所动,但很快又面色暗沉,没有再开口说话。 这一离去,皇上整夜都没有回来。翌日,我遣了卢凌云去打探潘将军的事情,得到的消息是,皇上已在早朝上下旨夺了潘崇彻的兵权,但并未降罪于他。 这个消息令我又喜又忧,喜的是潘将军保住了性命,忧的是代替潘崇彻掌握西北兵权的人竟是李托亲信。这个结果恐怕同样会令龚澄枢夜不能寐。 傍晚,晚风渐渐扬起,天边彩霞绚烂。 我坐在窗边,独自读着书。片刻之后,我唤过一旁的冰兰,低声说道:“李贵妃宫里可有消息?” “娘娘,柳如南一直在刻意与华滢宫的宫女攀谈,但得来的只是一些边角之料。” 我沉思一会儿,说:“华滢宫谁最得宠信?” “是李贵妃的贴身侍女,清月。” 我的嘴角漾过一丝笑意,清月就是当初将茶水误泼在我群上的那个宫女。 “李贵妃为人跋扈,她宫里自然会有很多受气的奴才,”我说道,“吩咐柳如南,让她从库房里多取些银两,暗地送给那些人,就说是本宫的赏赐。” “是。”冰兰答应道,又说:“娘娘难道不担心那些奴才回报给李贵妃?” 我笑着摇摇头:“本宫并不担心,龚澄枢纵然是朝中祸害,却也是本宫在这后宫的最大后台。李贵妃想要对付本宫,恐怕也要足够的聪明才智。一个嚣张跋扈之人,又岂能足智多谋?” 冰兰也笑了,说:“奴婢这就去吩咐柳如南。” 第五章 郴州乱 转眼已是芳园林中ju花飘香的时节,皇上与我坐于亭中,一边说笑一边观望着亭旁花苑里的各种菊色。我命侍女给皇上端过一杯桂花烘青茶,此茶色泽金黄明亮,香气浓郁,皇上品过之后果然称好。 “爱妃从何处得到此茶?”他问道。 “回皇上,此茶是臣妾的妹妹萧美人所制,”我说道,“名为桂花烘青。“ 他点点头,一脸神往的说道:“萧美人原来不仅琴艺出众,还擅长泡制桂花茶,称的上是蕙质兰心。” 我故意嗔怪道:“皇上的一颗心可都飞到才人那里了,臣妾在此岂不碍事?”说着佯装要起身。 皇上一手揽住我,望着我的双眼,浅笑道:“爱妃心里明知,自从爱妃进宫后,朕的眼里再无其他女子。” 我心中一动,不禁轻轻垂下眼帘。我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并非只是哄我开心。只是宠爱越深,我越是害怕此情不能长久。 皇上挽起我的手,望向满目秋菊,说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我明白他是以诗传情,以菊喻我,不禁含情一笑,倚入他的怀中。 回到淑宁宫,我已觉得身子乏了,便进了淑宁宫中的碧瑶池,池中事先洒满了香料,此香料由丁香沉香青木香真珠玉屑蜀水花桃花钟乳粉木瓜花柰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捣碎后研之千遍而成,常洗能令人体白肤红,香气暗溢。我由侍女脱去衣裳,步入池中,水中香气扑鼻,水汽烟雾缭绕,真仿佛仙境一般。 我正在池中闭目养神之时,冰兰在幔帐之外轻声说道:“娘娘,奴婢有事回报。” “怎么了?”我问。 “御前内侍刚才来此通报,皇上今夜临幸萧美人,不来淑宁宫了。” 我淡淡道:“知道了。” 皇上终于去看望容儿了,此时她一定在与皇上浓情蜜意吧,我的心里莫名的一阵酸楚,若有所失。这三宫六院,我能霸占皇上独宠到何时?眼下受宠的是我的亲妹妹,我应该庆幸才是。可是,皇上曾对我说过的誓言此刻却滚滚涌上心头,我难以忘记,也难以不介怀。 脸上一片潮湿,不知是水汽还是眼泪。 回到内殿之中,卢凌云前来询问是否上晚膳,我答应了一声,对身旁的冰兰和柳如南说道:“前日里吩咐你们的事可办好了?” “回娘娘,都办妥了。”冰兰说道。 柳如南也跟着说道:“回娘娘,一切顺利。” 我面色释然,道:“辛苦两位了,一会儿去库房,把皇上本月给淑宁宫的恩赐随意挑了两件去。” 两人一同跪下谢恩。 这时,门外的通报监喊道:“萧美人求见淑妃娘娘!” 我立刻正了身形,心中满是疑惑。皇上不是去了流蕴宫吗?容儿怎么还有工夫来我宫中?当中必定出了差池。 我与容儿进了内殿之中,令侍女们退下,这才问道:“皇上没有去妹妹宫中吗?” 容儿郁郁寡欢的说道:“皇上本是在妹妹这里用膳的,李贵妃遣人过来,说是身体突然抱恙,情势危急,请皇上一定前往。” 我冷笑道:“这种不齿的手段,正是李贵妃所擅长。” 容儿仍然难掩失望之色,说:“好不容易才盼到皇上,又这么……”底下的话又被吞了回去。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傻容儿,皇上近来对你颇为上心,李贵妃阻得了一时,却是阻不了以后的。你就好好准备着侍候皇上吧。” “那还要多谢姐姐成全呢。”她这才露出一点笑意,“若没有姐姐帮忙,容儿哪能见到皇上。” 我对她温和一笑:“时也,命也,妹妹若不出色,纵使有了时机也不会这样顺利。” 说完,我留容儿用了晚膳。待她回流蕴宫后,我才回了暖阁,准备歇息。不想柳如南匆匆而入,跪下说:“娘娘,奴婢有要事相告。” 原来是李贵妃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前日无意间偷听到了李贵妃与内太师、皇宫内侍监副总管李托在谈论宋军出兵抢夺郴州之事。小宫女也不知此事是否要紧,就告诉了柳如南。 我心下一惊,这郴州距离广州不过百里,若是被宋军占了,我南汉国便犹如睡于猛虎之侧,危在旦夕。一旦宋国进攻南汉国,这满朝廷的宦官,该如何与宋军抗衡,我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那日赵光义说过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我若灭了这南汉国……” 他是否真的会那么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在他的眼里,或许只是个俘虏,一个亡国之妃。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唤过冰兰,在阁里点燃了熏香。香气慢慢的弥漫于室内,我的心情也渐渐的平复下来,不禁开始嘲笑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 过了一日,皇上再来到淑宁宫之时,我试探性的对他说道:“听闻郴州有战事,皇上应当专心应对战事才是,臣妾不想分了皇上的神。” “爱妃真是贤德,”他听了,反而显得狠高兴,“知道关心朕,不像其他嫔妃,只会一味邀宠。” “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应以天下苍生之事为首位,况且这郴州实属重地,臣妾身为后妃,想为皇上尽些微薄之力,还请皇上饶恕臣妾过问朝政之罪。”说着,我毅然跪地。 他连忙扶我起身,说道:“爱妃深明大义,朕怎么会责怪你?龚澄枢已查了清楚,宋军只是要收回郴州,并无开战之意。朕此次姑且一让,以免日后又来纠缠。” 我不动声色的看了看他:“皇上准备让出郴州?” “朕让这一步,皆因这郴州本就是宋国之地,朕只是物归原主,若是赵匡胤再咄咄逼人,朕必不相让。”他冷冷的说道。 我见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便没有再说什么。 郴州被宋军占去之后,局势确实太平了许多,宋国转而又将矛头对准金陵的李煜。而自从那次危机之后,皇上也一改往日不理朝政的作风,开始认真批改奏折,对朝中之事比以往关心了许多。我看在眼里,心里也略觉欣慰。可没想到,后宫之中,正有一场危机在等着我和容儿。 第六章 断肠草 御书房里,皇上坐与龙椅之上,批阅奏折,我则静站在一旁,默默的为他磨墨。 “要防宋国,却没有可用的大将呀。”过了半晌,皇上感叹一声。 我徐徐的磨着墨,说道:“臣妾曾经听圣人说过:‘故兵贵胜,不贵久。故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可见只有常用兵之人才能担当大将重任。” 皇上顿时脸放光彩,问道:“爱妃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若论用兵,当是潘崇岳,”我说着,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不悦,便一转话说道:“韶州都统李承渥也是可用之才,皇上可委以重用。” 这番话倒是说动了皇上,他点头道:“爱妃说的极是。” 这几日皇上批阅奏折都是召我陪伴,就在这几日里,我发现皇上心思单纯,极易听取他人谏言,龚澄枢和李托每日陪伴在皇上身边,难怪能够取得信任,屡次残害忠臣,在朝廷扩展势力。 从御书房回来,进了殿里却没有见到柳如南,我也没有多问,让冰兰端来茶水。我才品了一口,就见柳如南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口中说道:“娘娘,萧美人出事了!” 我手一抖,杯子应声落地。 冰兰连忙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好好说!” 柳如南跪在地上,急促的说道:“流蕴宫的何美人突然腹痛不止,性命垂危,御医诊断过说是被人下了断肠草,贵妃娘娘就命令宫中彻查,没想到何美人中毒之前曾经饮用过萧美人送去的桂花烘青茶,所以贵妃娘娘就……” 我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明白了,立刻起身说道:“即刻前往流蕴宫! 平日里的流蕴宫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今日却站满了宫人,一个个神色肃穆,垂手危站。物品忧心忡忡的进了左殿,殿中并未来了多少妃嫔,李贵妃一脸得意的坐在大殿之上,在座的还有岳德妃和李才人,一个脸色凝重,一个秋波乱转,形成鲜明对比。容儿与殿中所有的内侍宫女一起跪在地上,她面色苍白,脸颊上还挂着泪痕,见我进来,她全身一颤。 我忍着心痛,向李贵妃微微一屈膝。德妃与李才人也起身向我施了礼、 “淑妃妹妹来的正是时候,本宫正在调查何美人中毒一事。”李贵妃说道,眼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姐姐何以见得是萧美人下的毒?”我双目凝视着她,问道。 她不急不慢的回答道:“本宫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只是刚才德妃和李才人都听到了,奴才们都说何美人是喝了萧美人送的桂花烘青才一病不起的,现在还没救过来呢。” 我转过身,看了看容儿,心中又是一阵痛楚。然后望向她身后的一众内侍宫女,厉声问道:“这茶是谁送去的?” 一个宫女胆战心惊的抬起头来,说:“回娘娘,是奴婢。” 我以往来流蕴宫看望容儿的时候,经常能见到这个宫女,又问道:“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莲。” 我还未发话,李贵妃插话道:“小莲,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向淑妃娘娘说一遍!” 小莲立刻就哭哭啼啼起来,低头说道:“是……是萧美人给了奴婢这包桂花烘青……” “还有呢?”李贵妃急不可耐的催道。 我面色未改的盯着小莲,只见她抽噎着继续说道:“萧美人事先……事先让奴婢看了看烘青叶子,问奴婢是否能看出别的东西来。” 容儿的脸色顿变死灰,哭红的双眼无神的望着我,喃喃说着:“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小莲,”我用凌厉的目光望向那个宫女,“你抬起头来说!再说一遍给本宫听听。” 小莲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样,开始大声痛哭起来,一边叩头一边说:“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饶命!” 我只气得脸上发烫,手也微微抖了起来,冰兰连忙搀住我,小声说:“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 李贵妃从殿上缓缓走下来,连带着德妃和李才人,到了我面前。她故作愤怒的说道:“此等大胆奴才,居然毒害后宫嫔妃,罪无可恕,来人,把这个奴才给我押到暴室去!” “且慢,”我拦下话来,说,“一个奴才的一面之词,怎能服众?” 李贵妃的脸上飞快的掠过一丝笑容,对身旁的贴身内侍陈延寿说道:“把搜出来的东西呈给淑妃娘娘看看吧。” 我见她如此镇定,心知不妙。果然,陈延寿呈上一包绿色的叶子,说道:“娘娘,这是从萧美人阁中搜出来的断肠草。” 容儿一听“断肠草”三个字,马上哭着说道:“那东西真的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容儿是冤枉的!“ 李贵妃并未理会,只是问我:“妹妹认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我手心里捏着汗,脸上愈发的像是被火烧一样,回答道:“此事应禀明皇上。” “那是自然,”她说,“先将小莲押入暴室,萧才人禁足在流蕴宫中,,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应当将此事立刻禀明皇上,明日再做定夺。” 此时的容儿显然是已经流干了眼泪,只能跪在那里,凄然的望着我。我忍住呼之欲出的眼泪,向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她。 我匆匆的回到淑宁宫中,命卢凌云马上去请龚澄枢来。冰兰走近身边,说道:“娘娘,此事真是眼睁睁的诬陷,萧美人眼看就要得宠,怎么可能使出这种伎俩!”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我说,“一个失宠已久的何美人,哪里还有下毒的价值。只不过欲加之罪而已,李贵妃总算抓到机会幸灾乐祸了。”| 正说着,有侍女通报邵才人来拜访。佑琳一进来就紧张询问容儿的境况,听完了详情后,黯然说道:“萧美人生性柔顺,这次真是中了奸人的计谋。” “我不会就这么让容儿蒙受不白之冤,”我对她道,“本宫还有一事要妹妹帮忙。” 她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娘娘只管吩咐。” 我凑近她耳边,低语了一番。 第七章 殿上斗 佑琳前脚刚走,龚澄枢就随着卢凌云进了来。他正要施礼,我连忙阻止,口中道:“非朝堂之上,义父大人切不要行此大礼。” 他呵呵一笑,说:“娘娘如今宠冠六宫,难得还记得奴才是娘娘的义父。” “义父大人可知容儿宫中出了事?”我一脸忧愁道。 他脸色一正,说:“今日贵妃娘娘已经回了皇上,所幸何美人被救了过来,没有酿成大祸。” “此事是容儿被人陷害,分明有人想借此打击我们姐妹二人,还请义父大人相助!”说完,我屈膝就要跪下。 “娘娘折杀奴才了。”他慌忙扶住我。 而我的眼泪已经滚滚而下,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还请义父帮助凝儿查清此事,大恩大德,凝儿感激不尽。” 龚澄枢对我的要求当然不会拒绝,若真让李贵妃借这个机会除了容儿,并同时将我也牵连进去,那岂不是长他人志气?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痛恨李托一家,也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李家在朝廷完全消失。 现在最清楚真相的便是宫女小莲,我想通过龚澄枢的帮忙,派一个信得过的人进入暴室,想办法从小莲口中套到事情始末。我是容儿的姐姐,淑宁宫中的人自然都不适合出现,免得落人口是,唯有邵佑琳是最可靠的人选。 与龚澄枢商定之后,我即刻遣了冰兰去传话给佑琳。 等到佑琳办妥事情来到淑宁宫时,已是夜深了。阁中的烛火一跳一跳的,佑琳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严肃而凝重,她咬着嘴唇,坐到我身旁,将暴室中的小莲说过的话一句句的转给我听。 “我答应小莲一定会把此事真相禀明皇上,请皇上为她做主,她才说出了实情。原来这整件事情都是李贵妃安排的,她暗地里送了许多银两给小莲在宫外的家人,还承诺事成之后会放小莲出宫。现在事情要闹到皇上面前,小莲才觉得怕了。”佑琳缓缓说道。 我攥紧了手,果然是李依瑶这个蛇蝎心肠的妇人,对付不了我,就转而算计容儿,连带失宠的何美人也想下毒致死。这后宫,真是防不胜防。 “我看小莲有后悔之意。”佑琳说。 我摇了摇头,默默的望着烛火,说:“只怕事情会有变……” 该是皇上退了早朝的时间,我装扮停当,便吩咐卢凌云备轿前往流蕴宫,何美人中毒之事今日必然要有个结果了。 正要上轿,柳如南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娘娘,小莲自杀身亡。” 我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略微点了点头,坐入了轿中。李贵妃如此狠毒,岂会容小莲有改口的机会,只是我,眼见自己妹妹被诬陷,却束手无策,心中的煎熬与无奈,此时都交缠在一起,变成了对李贵妃的恨意。 流蕴宫中,皇上阴郁的望着殿下跪着的容儿,他的面容上,又出现了那种冷冰冰的神情,清澈的双眼中却只有凌厉的目光。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里,每次见到他的这种表情,必定有人遭殃。 容儿娇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面无血色,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李贵妃今日却打扮的分外耀眼,一身金黄色碧落纱裙,乌黑的发髻上插着凤凰朝阳金钗,似乎在刻意突出自己的贵妃身份。 “皇上看此事应当处理?”她轻岂朱唇,柔声道。 皇上却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眼中满是矛盾。 “皇上,”跪在殿中的容儿说道,因为虚弱和害怕,她的声音弱如浮云,“臣妾没有毒害何美人,请皇上明察。” 我心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毅然往皇上腿下一跪,说:“皇上,臣妾有一言!” 皇上犹豫了一下,道:“爱妃只管说。” “皇上,虽说人证物证俱在,可是小莲已经死在暴室之中,再也无从对证,此事难免另有玄机。” “淑妃此言差矣,”李贵妃马上回道,“此事如果不严办,以后六宫该如何治理?凡有嫔妃犯法,难道都以‘另有玄机’为借口?后宫岂不大乱!” 我冷眼望了她一下:“姐姐真是将这后宫整理的好。” 她一听,顿时脸色发青,怒视着我,对皇上道:“皇上,淑妃此言是以下犯上……” “够了!“皇上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现在跪在下面的不是你的妹妹李才人,你怎能体会淑妃之痛!” 我和李贵妃同时被这句话惊到了,李贵妃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甚是尴尬。我则是没有料到皇上会在贵妃面前维护我,感激不禁涌上心头。 皇上也觉察到自己的话说重了,又缓和了语气,问贵妃:“嫔妃犯此罪应当如何处罚?” 李贵妃僵硬的回答道:“打入冷宫。” 我一听这话,不用看也知道此时的容儿该是什么模样了,连忙用哀求的目光注视着皇上:“请皇上开恩,萧美人年龄尚幼呀。” 他眼神复杂的看看容儿,又看看我,伸手将我扶了起来,对贵妃说:“萧美人年幼无知,何美人又已安然无恙,就将此事从轻发落吧。” 她愤愤的说道:“此事全听皇上定夺。” “降萧美人为五品尚宫,俸禄减半,”皇上说道,“此事就这么办了。” 我扭头望向容儿,她已瘫软在地上,口中轻声说着:“臣妾谢皇上隆恩。” 我的眼泪终于潸然而下,容儿,你所失去的,有朝一日,姐姐一定要加倍的弥补你,绝不让迫害你的李贵妃安然度日。 第八章 风满楼 深秋的夜晚,窗外起了风。 殿内,我用手中的钗子轻轻拨动了下灯芯,火光微微跳了跳,闪烁的光影在我的脸庞上来回晃动了几下。 冰兰走了起来,说:“娘娘,龚大人来了。” “请他进来吧。”我不动声色的说道。 冰兰退了下去,龚澄枢出现在我的面前:“奴才给娘娘请安。” “义父大人请坐。”我谦恭的说道,“深夜还劳烦义父大人跑一趟。” 他坐了下去,说:“娘娘深夜要见奴才,必有要事。” “凝儿在宫中唯有义父可以依靠了,”我轻轻说道,“凝儿姐妹两人入宫以来安守本分,却遭到李贵妃迫害,因此想寻求义父庇护。” 烛光下,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像是幽深的黑洞般望不到底。 “李托在朝中笼络众大臣,他的两个养女在后宫迷惑皇上,现在又在后宫兴风作浪,实属朝廷祸害。”他声音低沉的说道。 我的唇边轻勾过一丝笑容:“李托之所以掌权,全靠李家姐妹,她们两人一旦倒台,义父您何愁此祸害不除?” “娘娘可有什么计谋?”他问道。 “凝儿只是一介女流,哪里能有什么计谋,”我说,“只是趁着皇上还未厌倦,为自己谋得周全,也为义父谋求福利。” 他会意的笑了笑,若除了李托,他便是朝中第一势力,可不就是他最大的福利吗? “娘娘召见奴才,必是已有打算。”龚澄枢说。 我微笑道:“凝儿想让义父相助,提拔一个人。” “哦?”他缓缓的将目光移向远处。 我一字一字的说道:“陈延寿。” 他猛地望向我,一脸错愕:“此人是李妃的心腹,为何要重用他?” “义父难道不知孙子兵法有云:‘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故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我面带笑容道,“陈延寿在华滢宫服侍了这么久,也不过是个宫殿的首领太监,且一向听闻此人喜好功利,只要义父协助凝儿,给予他极大的好处,不怕收拢不了他。” “什么好处?”他眯起眼睛,显然在深思我所说的话。 “若是除去李托,这副总管的位子就空了出来。” 他一怔:“娘娘指升陈延寿为副总管?” “义父大人,您现在虽是大总管,但是只要有李托一日,您的大总管永远要与副总管平分秋色。若是将副总管一位交给自己笼络来的人,义父您的地位才会无人替代。”我放慢了声音,道。 他凝眉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说:“只知娘娘美貌过人,却不知娘娘如此聪明绝顶,不是李妃之流所能比拟。” 我也展颜一笑:“义父大人才是我朝的大人物,凝儿全靠义父照应了。” 当下里,我们二人定下了主意,龚澄枢离去之后,冰兰走到我身边,说:“娘娘真要与他合作?” 我盈盈一笑,说道:“我这是远交近攻之法。本宫眼下最大的敌人是李贵妃,龚澄枢虽然奸诈,却还没有对本宫造成威胁。古人说,想要取胜,自己却处于劣势时,要各个击破,应先攻取就近的敌人.而不能越过近敌去打远离自己的敌人。因此,本宫唯有先联合龚澄枢,除去李贵妃。” 冰兰用敬慕的眼神看着我,说:“奴婢明白了,娘娘好计策。” 我幽幽的叹口气,道:“吩咐卢凌云明日一早备轿,去流蕴宫。” 翌日一大早,我命随行的宫女带上了一些宫里新制的几件冬装和许多补品,前往流蕴宫。容儿因为被降了身份,殿里服侍的宫女内侍少了一半,院中铺满了落叶也无人打扫,显得愈加萧瑟冷清。她的穿着略显单薄,脸上毫无光彩,看见我来了,只是起身低声说道:“姐姐来了。” “天愈加的冷了,给你带了几件冬衣来。”我让她坐下,自己也坐到她的身边。“这宫里的人手若是不够,给你调几个过来。” “不用了,妹妹只想在这宫里安安静静的度日,清静点才好。”她说道,语气中隐隐的绝望。 “容儿,”我正色说道,“你还年轻,何愁以后没有机会?你若是如此灰心丧气,可就真中了李贵妃的奸计了。” “可是容儿承受不了这种罪名,”她低头垂着泪,“皇上一定会认为容儿是蛇蝎妇人。” 我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宫人在附近,才低声说道:“你切不要放弃,姐姐一定助你重获圣宠。” 她怔怔的看着我:“姐姐有什么法子?” 我微微的一笑:“李贵妃一定想不到,妹妹你这个看似对她已没有威胁的人,却是她最大的威胁。” 容儿满脸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从左殿出来,我又进了何美人的正殿。何美人常年卧床不起,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但是却也容貌清丽,不是普通姿色。她忙着要起来,被我制止了,说:“妹妹免礼!” “淑妃娘娘。”她恭敬的点头道,“请娘娘饶恕不拜之罪。” “妹妹体弱,何必还要讲究这些礼数。”我轻声说道,“现在可好了许多?” 她苍白的嘴唇上浮现出些许笑意:“多谢娘娘关心,现在已无大碍了。” “本宫带来了些补品,给妹妹补补身体,”我温和的说道,“妹妹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本宫说。” “多谢娘娘,”她说着,脸色突然黯然,“萧尚宫之事都是由臣妾而起,希望娘娘不要怪罪。” 我默然,垂下了眼帘。 “臣妾相信萧尚宫不会做出这种事,因为……”她咬了咬嘴唇,“臣妾之所以落下病根,也是被人所害。” 我讶异的望向她:“妹妹被何人所害?” 她苦笑着回答道:“萧尚宫又被何人所陷害呢?当年臣妾和萧尚宫一样,刚被皇上注意到,就遭此厄运。” 出了流蕴宫,我心里万分沉重,小小的一个流蕴宫,已被李贵妃折磨的如同冷宫一般,那这整个后宫,又有多少冤屈的嫔妃无处申诉。 第九章 还魂计 天气渐渐的寒了,侍女们在阁中也安置上了暖炉,烧着地方进贡的瑞炭,有光无焰,整个内室不仅暖洋洋的,还很亮堂,让人心神舒畅。 “想我们在金陵的时候,这会儿早该下雪了。”我放下了手中的书,对冰兰说道。 冰兰正忙着往玉榻上的被子里放香炉,一个铜制的容器,里头放入火炭和香料,置于被中,即是宫中才可以用的到的“被中香炉”。 “娘娘,这宫里真是奇人倍出呀,能想出这么高明的玩意儿,”她好奇的研究着。 “还不是用来讨皇上欢心?”我说,“想这广州的天气,寒冷也不过几日,哪里用得着。” 正说着,御前内侍监梁庆生来传皇上话,要我去御书房。 冰兰一听,把香炉又拿了出来,笑着说:“这大晚上的去御书房,娘娘怕是回不来了,准得留在宝成宫。” “今日你就留在淑宁宫里,觉得冷的话,自己拿去用吧。”我笑道。 她倒是不客气,一把搂入怀中:“多谢娘娘!” 我披上银狐斗篷,由宫女们簇拥着上了轿,一路抬到了御书房。刚进屋,暖气铺面而来,却不见皇上踪影。一旁的内侍上前来,帮我解了斗篷,拿到一边去。暖炉在御书案旁正烧着,案上似乎放着幅画,我缓步踱了过去,待我看清所画的内容时,不由怔住了。 画上的女子一身绣罗衫,云鬓花容,分明是我的模样。 “朕特地为爱妃所画。”身后传来皇上的声音。 我连忙转过身来,下拜道:“皇上。” 他显然才从屋外进来,脸色因为天寒愈发的白皙如玉。 “爱妃喜欢这画吗?”他微微笑道,走到我身边来。 “臣妾常听闻皇上的画是无价之宝,今日才是真正的见识到了,把臣妾画的更美了几分。”我面带微红的说。 “爱妃这样的绝代佳人,朕还怕画不出美态之所在呢,”他说,“朕已命宫中各位画师专门临摹此画。” 我一听,觉得奇怪:“为何要他们临摹?” 他伸手挽住我的腰间,靠近了说:“朕想在宝成宫里多挂几幅。” “既然如此,皇上为何不让画师直接为臣妾作画?” 他脸上浮现出浅浅笑意:“因为朕是最爱你的人,唯有爱你,才能知道你何种神态最动人。” 我望向他,心中一阵暖流涌动,脑中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是一个有着众多嫔妃的皇帝,倒象是一个能与我相濡以沫,终生厮守的男子。只是看着他的眉眼,他的笑容,都能让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华滢宫内侍监陈延寿求见皇上!”门外传来通报监的声音。 皇上的脸上出现了有些厌烦的神色:“传。” 果然,陈延寿又是来传李贵妃的话,催皇上前往华滢宫。我扫了陈延寿几眼,只见他脸形瘦削,即使看出来皇上很不耐烦,依旧目光沉稳,说话条理分明,很有分寸。 “朕今夜不去华滢宫,”皇上口气硬生生的说,“前几日都把朕催了去,贵妃难道还有不满?” 陈延寿平静的说道:“娘娘说是为皇上准备了……” “够了,退下吧。”皇上挥挥手,不再理会他。陈延寿起身退了下去,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我的脸上,我对他微微一笑。 连续几日,皇上都留宿在淑宁宫内,我从乐府调了大群舞女来,每日殿中歌舞升平,美酒佳肴。一到傍晚,皇上出了御书房,就即刻赶来,直到翌日早朝再离去。我眼见皇上的流连忘返,再想到李贵妃此时一定暴跳如雷,就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这晚,我见皇上看歌舞看的正高兴,便轻轻说道:“虽是美不胜收,却少了样点睛之作。” 皇上举着金酒盏的手顿住了,好奇的问道:“莫非爱妃不喜欢?” 我幽幽的缓了口气,说:“唯独少一琴声。” 皇上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金酒盏,看了会儿殿中众女的翩翩舞姿,说道:“后宫之中,萧尚宫的琴艺一枝独秀,爱妃若是想,大可传她前来。” 我心中一喜,表面仍然镇定:“多谢皇上,臣妾这就传萧尚宫前来为皇上抚上一曲。” 未过多久,容儿就进了殿中。她穿着鹅黄色的素雅棉衣,缓缓穿过那些衣着浓艳的舞女之间,不见平日的艳丽,却显得面容清雅脱俗,楚楚动人,与我的相貌反倒更显相似。 “给皇上请安,给娘娘请安。”到了阶前,她跪下拜倒。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着皇上,他面带怜惜,望着容儿,口中道:“起来吧,。” 待容儿站起身,皇上又说:“萧尚宫消瘦了,近来过的可好?” “回皇上,臣妾每日在房中抄写女诫,过的也很是安宁。”容儿垂着眼帘,柔声说道。 我看出皇上已没有责怪容儿的意思,便说道:“皇上,臣妾想让萧尚宫搬入淑宁宫与臣妾同住,一来她只有十五岁,年纪尚小,臣妾可以加以教导,免得以后再犯一些无心之失,二来萧尚宫的琴艺实属难得,若藏在流蕴宫中,岂不是浪费?” 皇上点点头,说:“有爱妃加以照料,朕也觉得放心。” 我灿然一笑,对容儿说道:“萧尚宫快为皇上奏一曲,以谢隆恩。” “谢皇上,谢娘娘。”容儿这才抬起头来,含情脉脉的看了皇上几眼。 看到容儿与皇上互望的眼神,我突然觉得心里堵的厉害,然后有些责怪自己,等了这么久,才能给容儿机会,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可以心存妒意。 第十章 恨难平 连刮了几日的大风,广州城终于天气放晴,在这冬季里虽说不上多么暖和,却也让人觉得舒坦。容儿搬进淑宁宫的右殿后,见到皇上的几率也大大增加,在我的授意之下,凡是皇上驾临淑宁宫的时候,都能听见右殿中传来的袅袅琴声。 这日,我到殿前迎接皇上,又听到了容儿的琴声。皇上这回按耐不住了,浅笑着对我说道:“萧尚宫的琴声日渐动人,朕与爱妃一同去看看吧。” 我不急不慢的说:“皇上只管去看看萧尚宫吧,臣妾回殿中等候皇上就是了。” 他一听,一脸愉悦的往右殿信步走去,一群宫女内监也连忙跟上。 我惆怅的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了欢天喜地的通报声。这是皇上第三次主动的去看望容儿,她一定又惊又喜,尤其是在被李贵妃打压下去之后的重获新生,更是喜不可言。 我回到暖阁中,坐到铜镜之前。镜子里是十六岁少女的如花美颜,雪白的皮肤在红色金蝶缎衣袄的衬托下艳若桃李,每次娘进宫来看望我的时候,都会称赞说凝儿越越发出落的惊艳。可是,在这深深的后宫中,仅是美貌怎能留住皇上的心。 “娘娘,”冰兰进来说,***::刚才皇上传话来说,要在萧尚宫那里用膳,邀娘娘同去。” 我轻启双唇,道:“就说本宫忽有不适,请萧尚宫好好侍奉皇上。” 冰兰答应着,下去了。我这么给容儿机会,所以人都会认为我是出于姐妹之情而为之,但这不是我的真正目的。我要这后宫发生****,要李氏一家从巅峰跌落地狱。 夜色渐渐的深了,我依在榻上,手捧着书,轻声念道:“自君之出矣,红颜转憔悴。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自君之出矣,明镜罢红妆。思君如夜烛,煎泪几千行。自君之出矣,梁尘静不飞。思君如满月,夜夜减容晖……” “爱妃这是在为朕吟诗吗?”皇上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连忙放下书,一看皇上正站在面前,连忙要下去施礼:“皇上恕罪。” “不用施礼。是朕不让通传的,想看看爱妃在做什么。”他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我也笑了,说:“臣妾一向喜欢夜间看书,不像臣妾的妹妹那般琴艺出众,可以以琴声取悦皇上。” “朕就是喜欢你的聪慧,若没有这读书的好习惯,你每日怎能帮助朕处理朝事。这后宫之中,也唯有爱妃你有此才华。” 我急忙低头道:“臣妾身在后宫,怎么敢为皇上处理政事,只是每日为皇上磨墨罢了。” 皇上握住我的手,说:“爱妃虽是女子,才华却远胜朝中的那些文官。有此佳人,朕才是夫复何求。” 我微微红了脸,轻声问:“皇上不是在右殿歇息的吗?” 他呵呵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你是不是一直记挂着朕?” 我的头垂的更低了,默不作声。 “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朕都明白。”他认真的说道,“为了让萧尚宫在宫里过的好些,你才制造机会让朕见到萧尚宫。” 我抬起头,望着他,喃喃道:“皇上……” “爱妃你为人温婉善良,这么做真是委屈你了。”说着,他将我拥入怀中,“朕答应你,一定善待萧尚宫,让你放心。” 眼泪蜿蜒着从我的脸颊上落了下来,我颤着声音道:“多谢皇上。” “以后别在深夜念那些相思的诗,朕听了,心里不好受。”他伸手抹抹我脸上的泪水,笑着说,“别让宫里人以往朕做了什么对不起爱妃的事情。” 我忍不住冲他一笑,竟忘了流泪。 几日后,天气日渐暖和,我便和容儿邀了佑琳一同到芳园林散步。冬日里盛开的花不如其他三季,但是园中依然有许多长青之树,因此也显得绿色浓人。 刚好就看见了李贵妃和李才人也一同过了来,我们淡淡的各自施了礼。不出我所料,她们姐妹二人的眼睛始终落在我和容儿身穿的蓝狐斗篷之上,我故意问道:“贵妃娘娘一定也收到了皇上赏赐的斗篷吧?” 李贵妃一怔,正了正色说:“皇上的赏赐何其多,本宫哪能记得住。” 一旁的李才人盈盈一笑,对我说道:“淑妃娘娘有所不知,这蓝狐并不是皮中精品,都是染过色的,贵妃娘娘并不屑与去穿。” 我掩口一笑,说:“才人说的是,不过萧尚宫可是很喜欢皇上送的斗篷呢,所以娘娘不喜欢的东西,我们萧尚宫可是领了不少呢。” 容儿含着笑,并不说话,但也看的出来脸色透红,神采飞扬。皇上宠爱她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宫里,可是触了李家姐妹的痛处。 李贵妃看了看容儿,冷笑了一下,说:“萧尚宫可要小心不要再犯旧过,本宫不会给情面的。” 容儿一听她提及旧事,又羞又臊,不禁脸涨的通红。 “还有,邵才人,”李贵妃望向佑琳,“正要找人为本宫抄写后宫女诫,邵才人一向谨言慎行,实在是最佳人选,这就随本宫来吧。” 佑琳看看我和容儿,无奈的低下了头,回答说:“是,娘娘。” 李贵妃带着佑琳走了,我凝视着佑琳单薄的身影,不禁有些揪心。 “姐姐,佑琳不会有事吧?”容儿抓住了我的手臂,着急的说。 李贵妃当然不会是真的让佑琳去抄女诫,其用心险恶,昭然若揭。我微微皱起了眉头,扭头对冰兰小声吩咐了几句。 第十一章 计中计 一直到了入夜,佑琳仍然留在华滢宫中。据柳如南的回报,李贵妃是留了佑琳独自一人在偏殿中抄写女诫,没有侍女,没有暖炉,摆明了是故意折磨她。 “姐姐,这样下去,佑琳会被冻坏的。”容儿面带愁色。 我冷言道:“李贵妃是想杀鸡儆猴,故意为难邵才人,让我们对她有所忌讳。” 容儿的脸色沉了下去,小声说:“难道现在后宫中最得宠的不是姐姐你吗?你若去为佑琳说情,至少李贵妃不会太难为她。” 我有些犹豫,默默的站起身来,并不望着她,说:“不能急躁,我自然是有办法铲除李贵妃一族人的。” “可是佑琳等不了呀,万一李贵妃又像对付我一样对付她,就没有人能救得了她了……她在朝中已经没有了亲人。”容儿直望着我,眼中满是期待。 这时,冰兰疾步走了进来,脸色严峻:“娘娘,奴婢有事回报。” 我带她走到一边,冰兰这才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陈延寿送来的字条。” 我接了过来,只见字条上清楚的写着几个字:偏殿走水,勿动。 我心中一惊,李贵妃是想半夜在偏殿放火!她想害死佑琳,无非是想阻止我的势力在后宫扩张,避免佑琳也像容儿一样获得圣宠。现在陈延寿劝我对此事不要有任何作为,我也明白,如果佑琳遇难,陈延寿再指证李贵妃,罪名会重很多,加上上次容儿的冤案,足以让她在宫中无法立足。 可是要牺牲佑琳……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扭头看看容儿,她一脸茫然的望着我。 “娘娘,”一个小内监进来回道,“龚大人求见。” 我先回头对容儿说道:“妹妹放心,佑琳的事就交给姐姐,你回去歇着吧。” 她点了点头,缓步走了出去。我这才对小内监说:“传龚大人。” 龚澄枢也是收到了陈延寿的字条,特地过来与我商榷。他的面色一如以往的平静而凝重。 “奴才是担心娘娘感情用事,特地来给娘娘提个醒。”他恭敬的说道。 我紧绷着脸,说:“一定要牺牲邵才人?” “娘娘,”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李贵妃毕竟是统领六宫的妃子,如果不把事情闹的严重,恐怕不能把她的势力连根拔起呀。况且,她和李托早晚也会对娘娘下手,到时候娘娘和萧尚宫可就自身难保了。” “只是指使人放火,就不能治她的罪吗?” 他的嘴角边勾过一丝冷笑:“娘娘有所不知,皇上一直后悔当初杀了邵将军,邵才人如果死在李贵妃手中,皇上自然会怒不可遏,治李贵妃的重罪。” 一听到邵将军的名字,犹如当头棒喝一般,我突然清醒过来。当初邵将军与其公子的死,与我有着扯不开的关系,现在我又要以佑琳的性命来换自己的太平,我欠邵家的,真是无法还清了。 龚澄枢见我犹豫,说道:“娘娘要知道,李托是朝中第一把势力,现在不连根除去,恐怕会有后患,而且,”他咬重了字眼,“听说他对于萧大人能升至太师一直心怀妒忌。” 我留意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心中一阵恍然。龚澄枢想借这个机会既除去李贵妃,又将邵家连根拔起,对他来说,死了一个佑琳真是趁了他的心意。 “凝儿多谢义父教诲,”我淡淡一笑,“凝儿明白了。” 他这才满意的咧嘴一笑:“娘娘乃人中之凤,是个明白人,奴才还请娘娘今夜好好休息,勿要有任何作为。” 我缓缓点了点头,脑中却已想出了一个计划。 窗外夜色更浓,我打定了主意,把冰兰,柳如南,卢凌云一同唤进内殿。 见他们三人齐刷刷的跪在地上,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本宫一向最器重你们三人,今日有要事托你们去办,一定要尽心尽力,若是出了人命,本宫绝不饶你们。” “娘娘只管放心,”冰兰先说道,“这后宫中,娘娘的荣辱便是奴才们的荣辱,娘娘吩咐的事情,奴才们一定办到。” 我点点头,又看向另外二人,柳如南和卢凌云也齐声说道:“听娘娘的吩咐。” 我将心中所想的办法授于三人,然后吩咐他们各自去办。 此刻虽夜深,我却没有丝毫睡意,只是坐在暖阁中静静思索。一想到佑琳,就觉得心中一痛,可怜的女子,李贵妃想夺她性命来打击我,龚澄枢等人想利用她的死来巩固自己的势力。就算这次能救得了她,作为邵家唯一在宫中的微小力量,又怎能保证日后龚澄枢会放过她。 就这样坐到了凌晨时分,我走到镜前,慢慢理了理发髻。 “娘娘,”冰兰走了进来,疲惫的脸上满是欣喜之色,“邵才人安然无恙,华滢宫已经闹翻了天。” 我的脸上怎么也笑不出来,清了清嗓子,吩咐道:“给本宫梳洗打扮。” 消息在整个宫里都传开了,华滢宫两个小内侍纵火加害才人邵佑琳,结果被巡逻的卢凌云等人当场抓获,由于此事涉及到李贵妃,皇上特命皇宫总管龚澄枢调查此事,副总管李托要避嫌,未能参与。 我在自己宫里刻意待到晌午,这才来到华滢宫。里面坐满了一众嫔妃,其中很多是为了看一向嚣张跋扈的李贵妃的好戏。皇上微微皱眉,而一旁的李贵妃早已坐立不安,脸色惨白。龚澄枢深沉的望着殿中跪倒的一群人。 我缓缓进了殿中,先给皇上请了安,然后静静的坐到容儿身边。环顾四周,并不见佑琳。 第十二章 李妃乱 皇上略带怒意的对殿下一众人说道:“朕今日一定要知道真相,后宫之中怎能允许此等故意害人性命之事!” 龚澄枢非常善解人意的接过话头,转而对待审的华滢宫众人冷喝道:“今日若有人知情不报,或者捏造事实,必定送入暴室,严惩不贷!” 说完,他将目光落在了跪在第一排的陈延寿身上:“陈延寿,你身为华滢宫内侍监首领,此纵火案可与你有关?” 陈延寿闻言抬起头,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满是聪明之色。“奴才并无参与此事,”他顿了一顿,“只是案发前见到贵妃娘娘与纵火的两人在窃窃私语……” 此言一出,座上的李贵妃脸色顿变,不安的望着这个他最为信任的内侍监首领。 皇上来了精神,正色问道:“后来呢?继续说下去!” 一时间,殿内突然鸦雀无声,人人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等待陈延寿的回答。 我安然自得的看了看李贵妃,她薄薄的嘴唇正有些颤抖。以前是容儿,今日是她,这可不是因果报应? “奴才有罪!”陈延寿忽然将头深深一叩,一脸痛心疾首的说:“奴才一直尽忠职守的侍奉贵妃娘娘,却未能劝阻娘娘不要意气用事,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 这慷慨激昂的话一出,皇上和贵妃的脸色都变的无比的叵测,一个是惊讶,一个是心虚。 “到底怎么回事,给朕细细道来。”皇上说。 李贵妃慌忙插话:“皇上不要相信此人的胡言乱语……” 皇上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把她后面要说的话生生的逼了回去。 陈延寿接下来的一番说白,是他鱼龚澄枢早已编排好的,从李贵妃当年如何折磨何美人导致她落下病根,到买通流蕴宫宫女诬陷萧才人,以及眼下的这桩纵火案。李贵妃的所作所为就如此被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显得可恶可恨。 我听着,心里暗暗惊叹陈延寿的口才,他在叙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很聪明的将自己置身事外,仿若一个局外人,总是说“奴才所知”,“奴才听见”等等。 陈延寿说完,李贵妃已经一脸怒容,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般,喝道:“狗奴才,简直一派胡言,本宫未曾亏待了你,为何这样陷害本宫!” 皇上冷冷的,一言不发,看了下龚澄枢。龚澄枢急忙说:“陈延寿,只是凭你只字片语,如何能当真?” “奴才在华滢宫当差已久,娘娘对奴才恩重如山,奴才为何要陷害娘娘?只是良心驱使,奴才才会说出真相,况且,华滢宫众多宫女内侍监可以为奴才作证!”陈延寿大义凛然的说。 李贵妃为人跋扈,对自己宫里的奴才一向是苛刻狠毒,只有两个心腹:陈延寿和清月。众人早对她心怀恨意。如今陈延寿倒戈,其他宫人自然乐于附和。清月已经全傻了眼,呆呆的跪在那里,如雕塑一般。 面对众人争先恐后的指控,李贵妃也已经傻了,没有料到仅仅一夜之间,整个华滢宫都欲置她于死地。待醒悟过来,她猛地离座,扑到皇上脚下,哀哀的说:“臣妾是冤枉的,皇上明鉴!” “皇上!”清月突然一声大喊,“奴婢有证据!贵妃娘娘写了封书信让奴婢到宫外取药,想要毒害淑妃娘娘,奴婢惶恐,未敢去做,这信尚在奴婢手中!” 我心中有些好笑,恐怕她不是不敢,是没能来得及。现在她不惜出卖自己的主子,还不是因为怕牵连自己。 皇上正惊愕,殿上内侍官郭崇岳一路小跑进了殿中,跪下说道:“回皇上,暴室中的两个奴才已经招了,说是贵妃娘娘指使。” 面对满殿人敌视的目光,李贵妃手足无措,慌了神,紧抓着皇上的袍角,哭着喊道:“皇上为臣妾做主呀!臣妾是冤枉的,皇上!” 皇上怒气冲冲的扯开袍角,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去,临出门之前对龚澄枢道:“此事交由你处理。”然后全然不顾李贵妃的哭声,甩袖而去。 见李贵妃仍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我不禁心生怜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夜之间,被所有人背叛,被皇上遗弃,这是多么深的一种痛。 众嫔妃见大局已定,纷纷离去。就连李贵妃的亲妹妹,李才人,也只是远远的望了她几眼,踌躇了片刻,还是选择离开。 “大难临头,居然不顾自己的姐姐。”容儿叹道。 我扭头望向她,宽慰的一笑:“你的冤屈可算洗清了。” 她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道:“佑琳在露清宫里歇着呢,姐姐可要一同去探望?” 我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去,却听见殿中一阵喧哗,接着,就觉察到自己被一双手扯住,脖子上突然火辣辣的疼痛。 李贵妃尚且挂着泪珠的脸上一副穷凶极恶的表情,长长的指甲划过我的脖子,又向我的脸上袭来。一旁的人们都扑上来拉她,侍卫们也冲上来抓住了她的双手。 “萧凝你这个妖婢,迷惑皇上,浊乱宫闱,现在又要害死我!”她仿佛失了理智,破口大骂道。 我冷冷的看着她,不发一言。 容儿扶着我,着急的说:“姐姐你受伤了!” 龚澄枢上前道:“奴才马上传御医去淑宁宫为娘娘疗伤。”然后对着众侍卫说:“将李妃扣在华滢宫内,不得出宫一步!” 我没有在意自己的伤,眼睁睁的看着李贵妃被押了下去,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彩,犹如浑水般令人寒心。 曾经独宠在身的李贵妃,谁能想到她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后宫,此刻对我而言是天堂,那,以后呢? 第十三章 书信劫 正如龚澄枢所说,皇上并没有重罚李贵妃之意,翌日也只下旨剥其贵妃封号,贬为才人而已。意外的是,在皇上下旨之前,她已经丧失了神智,如同患了失心疯一般,很快就被关入了冷宫之中。 与此同时,皇上也下旨晋容儿为正三品美人,以弥补当初对她的错判。 时值初春,阳光照射在金檐红墙上,亮的光艳刺眼。在御医的尽心照料下,我脖上的伤痕已经淡到几乎看不出了。倒是皇上显得比我还紧张,时常来淑宁宫看望。 春日的午后,暖阁之中,隐隐约约的香气正满屋子弥漫着。我坐在窗前,手中批阅着今日新呈上来的奏折。皇上则站在一旁的案前,兴致盎然的素描丹青。 我微微侧过头,说:“皇上若要臣妾改折子,只管把臣妾传到御书房,何必特地送过来。” “是朕要爱妃相助,就不辛苦爱妃你走一趟了。”他一笑,接着说,“爱妃的伤痕似乎全好了。” 我微笑道:“为了皇上,臣妾也不能留下疤痕,否则就大大辜负了皇上亲手画的美人图。” 他停了下手中的画笔,说:“都是朕大意,让李妃伤到了你。” “李妃固然犯错,可她现在的境况也实在可怜,”我有些黯然,“只怕臣妾在宫中要更加小心了。” “这话怎么说?”他不解的问道。 “李托在宫中德高望重,李妃落到如此境地,他必然会对臣妾心怀芥蒂。每次看到他,臣妾都心惶惶的。” 他放下画笔,在屋内慢慢的来回踱步,口中说:“李妃平日任性娇纵,还不是李托给惯坏的。朕没有责罚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他不会贸然行事的。” “可他毕竟是皇宫里的副总管,宫里诸多事宜都与他脱不开干系。臣妾一想到李妃曾意图毒害臣妾,就提心吊胆的,每日里如此,臣妾怕是早晚要累积成疾了。”我轻声说。 皇上沉思了片刻,说:“容朕想一想。” 显然,他对李家尚有顾忌。若不是李妃自己不争气,一夜之间发了疯,怕是早晚要卷土重来的。 我不再言语,继续看着奏折。这些折子里,要么是怂恿皇上加收税钱,要么是状告自己的朝中同僚。最为荒谬的就是大埔海的采珠场,名为媚川都,谏言皇上多调两千兵力前往采珠。我不禁扼腕叹息,皇上素爱珍珠,早就从广州城调了三千兵力过去。虽说城中还有二十万兵力,但是天下各国局势微妙,怎能再轻易调动守城的兵马? 想到这里,我以笔蘸墨,重重的批上了“不准”。 皇上在这里一直待到晚间,见夜幕降临,又去了容儿殿中,估计也是留宿与那里了。自从容儿平了反,皇上对她愈加疼爱,但凡有什么赏赐,都少不了给她。别的宫里的妃子看在眼里,心里艳羡。 我改完奏章,已经身体疲乏,正欲命侍女们侍候梳洗,冰兰回报说:“龚大人求见娘娘。” 我只好打起精神,吩咐传他进来。龚澄枢进了来,先是看了看周围的侍女,我心领神会的命她们都退了下去。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交给我,说:“请娘娘过目。” 我满腹疑惑的展开信笺,一看内容,居然是李才人写给李托的。信中直斥“天子宠信萧妃,任其干扰朝政,贻害后宫”,要求李托“务必除去此祸害,保女儿周全”。 “义父从何处得到这封信?”我抬眼问道。 “李妃事发之后,李托为了避嫌,一直不与李才人见面。不料这李才人如此莽撞,写了封书信出来,正巧撞在奴才手中。” “原来义父想得如此周到。”我笑道,心里更觉得他老奸巨猾,不仅害人有一手,还想斩草除根。 龚澄枢也不谦虚,直言道:“有此信在手,娘娘聪慧过人,应该知道在皇上面前怎么说。” “这样这能撼动李托吗?我见皇上对他尚有情分。”我说。 “能与不能,试试才知道。李托在皇上面前当差多年,能削弱他的气势也是好的。” 我点了点头:“凝儿知道了。” 龚澄枢临走之前,忽然回头对我说:“希望娘娘不要像上次异样自作主张,误了大事。”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徐徐坐与烛火旁,展开信笺,细细看了起来。 翌日黄昏时分,我见皇上来了,也不上前迎接,坐在榻边默默的抹泪。皇上见状,很是讶异,连忙坐到我身旁,问:“爱妃这是怎么了?” 我的脸上不停的滚着泪珠子,低声说道:“臣妾怕是要没命侍候皇上了……” 他一下紧张了起来,说:“爱妃何出此言?” 我把手中的信递给了他,说:“臣妾专宠在身,总是惹人嫉妒,还请皇上为臣妾做主。” 皇上阴沉着脸看完了信,不禁勃然大怒:“后宫重地,李才人竟敢预谋加害皇妃,跟她姐姐一样!” 我以手掩面,道:“皇上不如赐死臣妾吧,免得这后宫中是非不断,惹人笑话,反正臣妾早晚要丢命的。” “朕此次必不轻饶!”他语气坚决的说完,起身出去了。接着,外面想起皇上的声音:“回宝成宫,去传李才人和李托!” 我拿出罗帕,轻轻的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表情渐渐变得轻松起来。李家失势已定,我不用再担心受其所害。然而,我也深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绝不会给龚澄枢机会把持独手朝政。 第一章 三权分立 汉大宝十二年三月,皇上下圣旨剥李托皇宫副总管之职,准其保持内太师身份;李才人被关入幽闭宫反思半年。陈延寿则升任副总管一职。 于此同时,容儿也被晋为正三品美人,迁居怡然宫。 至此,我萧家已经取代李家,成为朝中最显赫的名门望族。有时娘进宫来探望我们姐妹二人时,都会说起朝里很多官员正络绎不绝的上门巴结。偏偏爹为人低调,不愿介入朝廷中的诸多事端,安安分分的做着他的礼部尚书,不该他参与的事情绝不过问。 我心里很赞叹爹的做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虽然皇上三天两头的将奏折拿到淑宁宫中,让我帮忙批改,但此事尚是淑宁宫里的秘密,外人都以为皇上是因为眷恋温柔乡,才连奏章都拿到淑宁宫批改。毕竟,我身为妃子却参政,传出去难免会惹来祸端。 到了春季,我细算起来,自己已经入宫大半年了,这皇上的盛宠,不知还能维系到何时…… “姐姐何需担心这些,”容儿轻声细语道,边说边品着手中的盏茶,“如今这后宫中,以姐姐位分最高,谁敢跟姐姐争宠。” 我淡然一笑,望着亭外粉红烂漫的桃花林,说:“皇上最不喜打理朝政,见我尚有能力为他分担,才会一直宠爱,若不是如此,这后宫中佳丽万千,恐怕他早已经冷落了我。” “姐姐既能参政,说明皇上x信赖,姐姐又担心什么呢?” 我双眉微锁,说:“李托只是暂时失势,但仍贵为内太师参与政务。龚澄枢已是当朝第一权臣,本宫尚没有能力扳倒他。如果让他知道本宫暗地参与政事,只怕凶多吉少。” 容儿叹了口气:“这宫中的日子真是难熬。” “妹妹如今是最受宠爱的,还有什么难熬的?”我恢复笑容,问道。 她嘴唇微微一撇:“姐姐别说妹妹无病呻吟,皇上毕竟是皇上,不是相公。” 我一怔,随即感慨万千,原来容儿一直都坚持着对皇上的真情实意。她心中承受的煎熬,怎么会少与我。 从芳园林回到淑宁宫,刚进殿,皇上的贴身内侍梁庆生就跑了来,急召我去御书房。 御书房中,皇上面有不快的坐与御案之前,龚澄枢站在下面,见我进来,微微鞠躬道:“淑妃娘娘。” 我还未开口,皇上说道:“前些日子,媚川都上书要增加兵力,爱妃为何不准?” 我心下一惊,扫过一眼龚澄枢,对皇上道:“皇上,采珠何需五千兵力?臣妾是为都城着想。” “朕正建的离宫急需大批珍珠,现在空出了一面墙,就是因为媚川都人手不足,无力采齐。”皇上不悦的说。 我未有多想,往地上一跪,说:“是臣妾处理不当,请皇上处罚。” “皇上无需怪罪娘娘,”龚澄枢笑眯眯的说道,“奴才已命大埔海边所有壮年百姓与士兵一起下海,想来不会耽搁许久。” 我在心里直叹气,龚澄枢这个馊主意。 皇上这才面有缓色,说:“爱妃,朕不是怪罪于你,只是此事确有不当之处。龚澄枢为事一向周到,今后凡事可与他商议再做定论。” “奴才不敢。”龚澄枢佯装胆怯,“奴才只是皇宫管事而已。” 皇上想了一会儿,说:“李托可为内太师参与朝政,朕也封你为官内太师,助朕管理政务。” 我咬着嘴唇,心怦怦的越跳越快。皇上一向重宦官,轻士人,我爹身为太师,只有其名而无其权,这内太师可就不一样了。现在龚澄枢两职在身,我更难与之抗衡。 出了御书房,龚澄枢一脸笑意的说道:“奴才能有今天,全靠娘娘照应。” 我也脸上挂笑道:“大人何必还称自己为奴才,如今您可是朝臣了。” “名分而已,微臣自当好好辅助皇上。”他得意的说完,扬长而去。 我胸中一阵气闷,原想打压了李托之后就轮到了龚澄枢,没想到他下手比我更快,反倒扶摇直上。现在又被他知道了我参政之事,只怕他已将我当作眼中钉。 突然,我想起了陈延寿,他是新近得宠,倒不失为拉拢的好人选。想到这里,我传来卢凌云,问道:“副总管陈延寿最近都有何活动?” “回娘娘,陈总管很讨皇上喜欢,听说已经封了宝成宫使。” 我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下去。 还未来得及歇息,冰兰快步进了来,脸上神情复杂,她往地上一跪,说道:“娘娘,李才人有孕了。” 我惊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待明白过来,赶紧问道:“皇上知道了吗?” “奴婢亲眼看见皇上往幽闭宫去了。” 我想了想,没来由的笑了起来,把冰兰吓了一跳:“娘娘。” “本宫是高兴,”我止住笑,慢慢的说道,“虽然以前的心血白费了大半,但是,龚澄枢又要打起精神去跟李托恶斗一番。” 嘴上虽这么说,我还是万般滋味在心头。 皇上很快下旨,命李才人迁入沁荫宫,又拨了大批的宫女前去侍候。李家重新获宠,令整个宫廷都大感意外。 我特地吩咐了卢凌云备轿,前往沁荫宫探望李才人。 沁荫宫处于西六宫之位,宫殿不大却也布置的华丽逼人。李才人一身粉红撒花丝绸衫,妆扮朴素,一张小脸我见尤怜,乍一看去,还真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 “见过淑妃娘娘。”一见我来,她连忙施礼,脸上满是谦恭,完全不见往日的娇骄二气。 “妹妹快请起。”我温和的说道,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细心捕捉着她的表情。 第二章 危机重重 待坐下后,小宫女端上茶水,李才人眼明手快的接了过去,一脸恭敬的送与我旁边的几上,笑着说:“烦劳娘娘来看望,奴婢真是受宠若惊。” 我也温和的一笑,说:“妹妹这就说的不妥了,妹妹如今身怀龙胎,连皇上也要多疼几分,何况本宫现在执掌后宫,妹妹的身子好不好,都是本宫的责任。” 她微微垂下眼帘,道:“娘娘真是宽宏大量,不为过去的事情责怪奴婢。” “妹妹何出此言,”我说,“咱们都是服侍皇上的人,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呢。” 闻听此言,李才人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脚下,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我并不惊奇,只是默默的望着她。 “奴婢还请娘娘救奴婢的性命!”她抽泣着说道,“以前奴婢的姐姐不知天高地厚,一直为难娘娘,结果落得如今的下场,也是自己咎由自取。可是奴婢腹中胎儿是皇上骨肉,请娘娘看在皇上的份上,帮助奴婢保住孩子。” 我看了看一旁的冰兰,她心领神会的走了过去,扶起李才人。 “妹妹,”我开口道,“虽然本宫是姐姐,可是论在宫里待的日子,妹妹入宫早,应当比本宫更懂宫里的错综复杂。” “不怕跟娘娘说句真心话,”她抹了抹眼泪,“奴婢知道自己现在的境况很是凶险,只是家父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奴婢只怕累计龙胎。” 我见她直言若此,便也不多说其他,道:“妹妹冰雪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本宫当然会有所照应。”说完,不等她回答,便起身向外走,边说道,“妹妹安心修养,这后宫,我还是做的了主的。” 身后传来李才人的谢恩声。我边走边在心里思索着,若是真的保住她,万一日后她生下皇子,怕李托的势力又死灰复燃;若是不保她,龚澄枢为了自己的独宠,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必将李家斩草除根。 出了沁荫宫,远远的看见陈延寿带着一群宫女内侍过来了,他快步到我面前,行礼道:“奴才给淑妃娘娘请安!” 我灿然一笑,说:“陈宫使进来真是好不得意,听说深得皇上欢心呢。” “那是娘娘的洪福保佑奴才,奴才还要给娘娘谢恩呢。”他咧嘴笑道,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我看了看宫女们手上的东西,说:“都是皇上赏给李才人的吧?真不少呢。皇上在宝成宫吗?” “回娘娘,皇上正在怡然宫萧美人处。” 这大白天的,皇上不在有孕在身的李才人这里,居然还在怡然宫,可见容儿的受宠之盛。我点点头,对他道:“去吧。” 乘轿辇回到淑宁宫中,我进入内室之中,抬头便看见了当初皇上送给我的珍珠戏龙,心中不免有些阴郁。虽然我在后宫地位最高,论受宠程度,容儿却已与我不相上下,我并不嫉恨她,只是想起皇上往日的情深一片,居然真的可以同时分给两个女人,不禁有些失望。 “”娘娘可要遣人请皇上过来?”冰兰在一旁细心问道。 我幽幽的叹了口气,说:“如果这么做,本宫和当初的李贵妃还有什么区别。皇上的心若不在这里,怎么请也都是枉然。” “可是皇上那么疼爱娘娘,娘娘何必顾虑那么多。” 我坐到铜镜之前,望着自己的脸庞,用手轻轻的拨弄了下鬓旁的细发,说:“皇上若是真的疼爱我,不用我唤,也会来看我。” 话虽如此,我的心头还是深深的担忧。在朝廷上,我直接参政,称得上是荣宠有加,羡煞旁人。可是,身为后妃,眼看着皇上的爱一点点的流失,那种恐惧难以形容。 此时,我宁愿自己从未爱上过他。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我刚坐稳,陈延寿带着几个内侍走了进来,原来是皇上命他们送奏折来,我不发一语,只是示意冰兰接过。 “皇上还在萧美人宫里吗?”我问他。 “回娘娘,皇上正与萧美人欣赏波斯歌舞。”他回答道。 我略微有些惊讶:“波斯歌舞?本宫怎么从未在宫中见过。” “回娘娘,是龚大人从宫外挑选的波斯女子,献给皇上的。” 我强压下心中的怒意,保持着脸上的和颜悦色,说:“陈宫使每日都要送奏折过来,也算辛苦,本宫准备了一些小东西,你只管拿回去随便把玩吧。” 一旁的侍女端出了几样事先准备好的珍奇古玩,送与他的面前。陈延寿慌忙拜倒,说:“奴才何德何能,能得如此赏赐!” “你为皇上办事,理应得此封赏,收下吧。” 他忙叩头谢恩,领了东西退下去了。 我渐渐的凝起了双眉,龚澄枢下手的速度真如风驰电掣一般,见我掌权,就急于将我扳倒,居然私自从宫外运进胡女,来分皇上的心。 年轻艳丽的容儿,是我的亲妹妹,我必须要为她争取宠爱;有孕在身的李才人,是我用来防范龚澄枢扩张势力的不二人选;现在又新入宫了一群波斯女子,且是我完全无力控制的。照此下去,皇上必定会越来越疏忽我。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气又急,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由的伸手扶住了桌子。 “娘娘!”冰兰连忙搀住我的手臂,“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强打起精神,说道:“送本宫去阁中歇息吧。” 冰兰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侍女们准备梳洗的器具,将我搀扶进了内室。我走了几步,只觉得脚步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猜想自己是这几日过于劳累,便没有太过在意,只管让他们侍候了梳洗睡下。 直至半夜,我恍惚醒来,只觉得头痛的像是要裂开一般,开口喊冰兰,发出的声音却异常微弱。 我又唤了几声,冰兰匆忙掀开幔帐,说:“娘娘。” 我轻声说:“去萧美人宫里请皇上,就说本宫急病。” 冰兰看看我,或许是被我的病容吓到,脸色刷的白了,急急的对一旁的柳如南道:“赶紧去请御医。” 柳如南离去后,冰兰也即刻赶往怡然宫。其他的一众宫女内侍都起了来,来内室中侍候。 我的心依然悬在冰兰身上,她能不能把皇上请来?这深更半夜的,我以急病逼迫皇上前来,和往日的李贵妃又有何区别?原来这后宫之中,总有些相同的戏码在重复的上演。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第三章 两宠争锋 御医正为我诊脉时,皇上与容儿一起来了淑宁宫。当我看到他清秀的脸庞时,突然眼中一热。他几步走到榻前,先是关切的看看我,问御医:“淑妃有何不妥?” 御医连忙弯腰回道:“回皇上,娘娘是太过劳累,伤了身子,感了风寒,倒也无其他大碍。” 皇上的脸色这才有所放松,坐到了我身边。我默默的望着他,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 他轻轻握住我的一只手,说道:“都是朕的错,让你整日为朕操劳。” “皇上切不要这么说,”我轻声说道,“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分。”说完,我转头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容儿,“妹妹也来了。” 她本是怔怔的站在原地,此地像是从梦中惊醒般,连忙上前来,关心的说道:“姐姐可觉得好些了?还要多爱惜身子。” 我又望向皇上,说:“臣妾有罪,不该在这深更半夜的打扰皇上与妹妹的良宵。” 说着,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容儿几眼,她的脸上复杂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她心里的感受。妹妹啊妹妹,你还是不懂掩饰自己。我不禁心中一酸。 皇上怜爱的抚mo了下我的额头,道:“凝儿你从未这么病倒过,朕心疼还来不及。”然后对随侍的陈延寿说:“把奏折都送回御书房吧,由朕亲手批改。” “皇上,臣妾无碍的。”我说。 “朕让你劳累多日了,现在该让你好好休息。”他柔情万种的对我说道。 我只好点了点头:“谢皇上隆恩。” 过了一会儿,皇上便携着容儿一同离去了。侍女们端来了熬好的汤药,味极其苦,我强忍着将药咽了下去,脑海里还一遍一遍的回想着容儿刚才落寞的样子。我们姐妹两人还是沦落到了互相嫉妒的地步,我心中一阵酸楚,更觉得额头像是被火烧一般。 翌日我觉得身体好了许多,总在榻上卧着也觉得心烦,便吩咐侍女们侍候了更衣。接着,后宫中大大小小的嫔妃们都前来看望送礼,多是被皇上冷落了许久的可怜人。大致到了晌午,容儿和佑琳,带着各式补品来了淑宁宫。 今日的容儿一扫昨夜的抑郁模样,穿戴打扮都更见风情万种,孔雀绿的长裙,缠枝花纹金腰带,松松拢起的发髻上插着翡翠制的蝴蝶扑翅簪,外加一只金步摇,在鬓旁摇曳生姿。佑琳仍然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穿着朴素,恬静温柔,不露锋芒。 众人坐下后,我吩咐侍女奉茶,笑盈盈的对她们二人道:“近来皇上赏赐的不多,只好请妹妹们喝这一般的茶了。” “姐姐若是想要,妹妹那里倒是有上好的安溪铁观音,改日让奴才们给姐姐送来。”容儿娓娓说道。 我点点头:“妹妹费心了。”便不再言语。 容儿看看我,忽地脸上有些发窘,垂下眼帘,只看着地面。 “娘娘今日可觉得身体安康?”佑琳浅笑着问候道。 我也冲她和蔼的一笑:“已经好了许多,还要多谢妹妹带来的补品。” “听说昨夜娘娘突然生病,真是被吓了一跳,”她继续说,“不过正是这一病,宫里上上下下都看到了皇上心疼娘娘,娘娘该觉得欣慰才是。” “妹妹真是会宽慰人,”我展开笑颜,徐徐的品了一口茶,说,“这茶是本宫从家中带来的,虽然宫中名茶众多,本宫却独爱此茶,毕竟是喝惯了,又能一解本宫对家中的思念之情。”说着,我望向容儿,说:“容儿,你说是吗?” 她娇美的脸上泛上一片红晕,口中道:“姐姐说的是。” “皇上对你如此恩宠,赏赐又那么多,妹妹你真还记得这粗糙的茶?”我仍然直盯着她。看着她尴尬的样子,我心中难免不忍。可是我必须给她敲敲警钟,无论她多爱皇上,不代表她可以一人独霸,除非我离开了这后宫。未免日后姐妹反目,不如现在就让她懂得谦让。 “姐姐严重了,说起恩宠,妹妹怎能赶上姐姐?”她红着脸答道。 “不管谁得宠,总是我们萧家的人,”我幽幽的舒了口气。容儿此时的表情虽是可怜,可是她昨夜一脸嫉妒的样子真是伤到了我的心。想到这里,我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容儿和佑琳未待多久,就各自回自己的寝宫了。我回到内室中,往铜镜前看了看自己,那眉心之中带着淡淡的哀愁。 “娘娘,”卢凌云在门外回道,“李太师和李才人前来求见。” 这真让我吃惊不小,李托居然亲自上门。这李氏父女,还真是不简单,懂得审时度势。我想着,笑了摇了摇头,扶着冰兰的手出了内室,前往殿中。 李托遭到前日的变故,沉稳之色倒是丝毫未变,一脸严峻,仿佛生来就不带笑容一般。李才人也是小心翼翼的样子,在殿中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两人向我施礼后,李托奉上了从府中带来的补品,说:“听闻娘娘凤体微恙,微臣甚为牵挂,还请娘娘笑纳。” 我笑道:“李大人真是费心了。”又对李才人道,“妹妹身子要紧,怎么也跑来,小心自己的肚子。” “这是奴婢的本分。”她低头道,“娘娘凤体要紧。” 李托也接着说:“微臣在皇上那里,也听得皇上总是向内侍问及娘娘病情。” “哦?皇上可是在处理政务?”我问道。 “回娘娘,皇上是在和龚太师,以及微臣等人一同商议政事。” 我一听龚澄枢的名字,不禁皱了皱眉头,说:“在商议什么?” 他不紧不慢的答道:“皇上吩咐臣等,以后政事需先禀报龚太师。” 我脸色一变,怎么可能,皇上怎么这么快就将权利又交与龚澄枢。 “龚太师向皇上谏言,以后民间征粮用大斗,且多征几升,来充盈国库,以便皇上能新建万政殿。皇上夸赞龚太师谋略过人,足以处理政事。” 听到这里,我已经气的双手直微微发抖,在这天下政局混乱的时候,龚澄枢居然劝皇上强夺民脂民膏,加强赋税。我绷着脸问道:“皇上现在在何处?” “回娘娘,皇上正在宝成宫中观赏歌舞。”李才人怯生生的回答道。 我听完,毫不犹豫的吩咐卢凌云即刻备轿。我想看看皇上到底是相信我,还是相信龚澄枢。 第四章 亦爱亦念 宝成宫外,远远的就能听见殿中传来的异国乐声,我下了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徐徐的向大殿走去。 殿内此时一片歌舞升平,一群波斯女子身穿金色低胸舞衣,腰如水蛇般在殿中舞蹈。皇上在座上看的心旷神怡,身旁也搂着一个番邦女子。那女子肤色微黑,不同与宫中的女子个个纤细苗条,她身材丰硕,衣着暴露,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在皇上的身上转来转去。龚澄枢带着几个心腹太监安坐皇上左下侧,也同样一边欣赏歌舞一边与皇上说笑。 这场面真正的刺痛了我的心,我远远的望着皇上。依旧是那张俊秀的脸,可是那眼神不再清澈,不再柔情,只是充满了肆意的放纵。 门监通报后,皇上宣我进殿。我穿过波斯舞群,经过龚澄枢面前时,有意无意的瞟了他几眼。“皇上。”到了皇上面前,我翩然施礼。 那波斯女站到了一边去,皇上一脸春风得意的望着我,说:“爱妃来的正是时候,可以和朕一起欣赏波斯歌舞。” 我的目光落在那波斯女的身上,笑道:“皇上原来也喜欢番邦女子。” 那女子的一双眼睛里毫无善意的回望过来,我心中不由得生出厌恶之感。 “到朕身边来。”皇上说着,伸出手来想牵我坐到他身边。 我一想到刚才他拥着波斯女的模样,竟然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顿觉失态,连忙说:“臣妾身体欠佳,还是不扫皇上雅兴了。” 他有些愕然:“那爱妃为何事来见朕?” 我莞尔一笑:“听说皇上要建万政殿,臣妾特意前来贺喜。” “爱妃你也知道了,”他高兴的说,“朕要兴建这新的朝堂,以后凡是有外国使臣,都于新殿接见,以显示我大汉气势。” “皇上说的极是,”我说,“只是臣妾听说皇上要加税来充盈国库,有些迷惑不解。” 皇上一听是政事,不由的面露乏味之色,怏怏的说:“此事已经全权交予龚澄枢,爱妃不用为此费心,还是先调养好自己的身体。 我一听他这么说,心里已是刷的一凉,生生的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低声说道:“是,臣妾告退。” 我转过身来,只看见龚澄枢意味深长的目光。 前脚刚踏出大殿,身后又想起震耳的音乐声。我忍不住又回头望去,那波斯女子正跪在龙椅旁,双臂枕于皇上膝上,一脸娇纵的笑望着皇上。 一时间,天旋地转。我怔怔的看了片刻,眼泪无声无息的从脸颊上滑落下来,落在衣襟之上。此时的他,已变得如此陌生。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光在天边闪耀,空气中充满了湿润的味道。我静静的倚在窗前,回忆着未进宫的日子,那时,和容儿在家中的院子里,一个弹琴,一个起舞,真觉得心里清澈如镜。 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那个人。他坐与马上,英气逼人,一张脸如同琢玉般精细。许久未见他,我甚至开始怀疑当初那一晚是不是做了一场梦,而他,本该是梦里才能有的人物。 我竭力的让自己不去想皇上,因为只要想到他,心中总会是一阵痛,一阵失落。身为嫔妃,皇上的宠爱是可遇而不可求,我错就错在不该对他寄托真情,更不该将他的宠爱误解为是真爱。 窗外微微起风,满园地上的梨花纷纷飘起,飞的缭乱。 这不是真爱,那在这世上,可还有真爱的存在? 我渐渐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便转过脸来拭去眼泪,无意中看到了铜镜中自己的容颜。那是十六岁少女的如花容颜,只是隐隐多了许多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成熟。我只有十六岁,却整日在宫闱中与人玩弄权术,互斗心机,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才是尽头…… 直到夜幕降临,我才勉强平复了心情,唤过卢凌云,让他去把陈延寿传到淑宁宫中来。 过了好一会儿,陈延寿才到了殿中,一看见我就往地上一跪,说:“奴才来晚了,请娘娘恕罪!” 我冷冷的望着他,说:“陈宫使如今真是长了本事,让你侍候皇上,你倒果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奴才不敢!”他慌忙伏地,“奴才无心冒犯娘娘。” “眼见一个番邦女子在皇上身边,浊乱宫闱,你身为奴才,理应事事为皇上着想,怎能眼见皇上受蛊惑,却不来向本宫回报。”我一字一字的说道。 “娘娘冤枉奴才了!众人皆知娘娘是这后宫之主,奴才怎有胆量与娘娘作对。那女子叫樊媚娘,是龚太师从宫外带来献给皇上的,与奴才无关呀。” 我不禁好笑,那女子不仅长的妖冶至极,连名字也这般招摇,又问道:“皇上可有召她侍寝过?” “回娘娘,皇上前几日都在萧美人宫里歇息的。” 我逼视着他:“那为何她和皇上如此亲热?” 他苦笑道:“娘娘,她是个胡女。”说着,他顿了下,道:“不过,皇上今晚可能会召她侍寝。” 我“腾”的站了起来,又气又羞,皇上堂堂一国之君,居然真的要宠幸胡女,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天下给耻笑! “本宫知道了,你只管好好服侍皇上。”我说道,又命侍女打赏给他。 待陈延寿离去,我回到内室,一抬眼又望见了那珍珠制的戏龙,立刻吩咐侍女道:“把这戏龙收起来,别再让本宫看到!” 周围的侍女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还是冰兰反应灵敏,立刻说道:“都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娘娘的话!” 我看着侍女们取走戏龙,心中反而更发堵了,便匆匆梳洗了睡下。就像第一次见到赵光义时,他对我说的,与其自己烦闷,不如睡个好觉。 朦朦胧胧的梦中,我又回到了去年的那个春日的夜晚,明月当空,小庭别院,他站在远处,长身玉立,不发一言,只是安静的看着我。 “姑娘。”他终于开口,伸出手臂,展开手掌,我清楚的看见了他手心中一根翠绿的丝带。那不是我丢落在院中的吗? 我不禁展开笑颜,想走过去接住,却发现他已经消失无踪,这小院变成了皇宫,皇上拥着樊媚娘正饮酒嬉戏。 我失落的站在原地,好像没有了方向一般…… (当当当,大帅哥赵二即将再次隆重出场~~请亲们多多收藏鼓励哦~~~~) 第五章 一言警心 清晨,天还未大亮,我捧了书卷在灯下细细的读着。身旁的几个侍女轻轻的挥着宫扇,不时袭来徐徐的凉风。 看了一会儿,觉得双眼有些疲倦,便唤过梳髻的宫女可欣,说:“今日本宫要去芳园林赏花,你看梳什么髻最为合适?” “娘娘貌美,若配上垂云髻,必能人比花娇。”她轻声回答道。 我点了点头,端坐于铜镜前,让她梳髻。 这垂云髻果然名副其实,松松拢起的如云秀发,斜插着一字排开的凤头钗,娇美万分。接着,我换上白牡丹散花罗纱衣,手挽嫩黄拖地烟纱,搭着薄水烟罗凤尾裙,腰间再束上鹅黄色串珠丝绸腰带。此时镜子里的女子,已清丽不可形容。 等到天色放亮,阳光洒满整个宫廷楼阁,我漫步到了芳园林之中,远远的看见德妃坐在小亭子里喝茶,便走近了去,笑道:“姐姐也来园里了。” 德妃站起身,也笑着说:“淑妃娘娘要是不嫌弃,一起坐吧。” 我坐到圆桌旁,说:“今日天气晴好,姐姐是特意来赏花的?” 她暖暖的一笑:“闲着也是闲着,每日都要来这芳园林中散散心。不像淑妃娘娘贵人事忙,咱们是一个月都见不到皇上一面的。” 话虽心酸,可她的神情仍然是十分祥和,好似完全不介意自己被皇上冷落一般。我不禁问道:“姐姐入宫有几年了?” 她眯起眼睛,回忆了片刻,说:“皇上十六岁登基的时候,我十五岁,被册封为德妃。如今皇上二十八岁,我二十七岁,皇儿也已经十岁。这时光流逝的太快……” “既然有了皇子,姐姐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我真心的说道,“至少在这后宫内不会被欺负迫害。” 她道:“我终身的依托也只有我的皇儿了,”说着,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说:“淑妃娘娘天姿国色,又如此年轻,皇上如此宠爱,将来立贵妃,甚至皇后,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低头笑道:“姐姐何必如此抬举?难道忘了李贵妃,当初在宫里何等的风光无限,如今却沦落到何种地步,妹妹也难免那一天。” “淑妃娘娘,”她正色道,“无论得不得宠,该抓住的还是要抓住。娘娘你貌美惊人,得宠又盛极一时,宫里的嫔妃们,位高的宦官们,说不嫉妒都是假的。假若娘娘你自己就放弃皇上,到时候你所得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那些小人更会趁机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只怕跟娘娘有关的人们,都要受到牵连。” 她的一番话犹如当头棒喝一般,将我这几日的消极也打的飞散。 “姐姐说的极是。”我凝思道。 “在这宫里十几年,我算是看透了,要么就一直平平淡淡,不招人注目;要么就只有万人之上,终生不落,想再归于平淡,难啊难……”她摇头叹息道。 我看着她,问道:“姐姐为何要如此提点妹妹?” 她抿嘴一笑:“你和以往得宠的妃子不一样,年纪虽轻,却聪慧过人,且没有像李贵妃那般小肚鸡肠,终日净忙着折磨后宫的姐妹。” “宫中像姐姐这般识得大体的女子,也称得上是独秀奇葩。”我赞道。 “我只愿自己能好好的活着,照顾好我的皇儿。”她又是宽厚的一笑。 话听到耳朵里,我的心里如同明镜一般。站的高,摔的重,正是这个道理;我若因为对皇上失望,与他越行越远,对自己一点益处也没有,反倒更合了龚澄枢独揽大权的心意。皇上的宠爱疼惜,我可以不要,唯独不能失去他的信任与依赖。这权,我绝对不能放手。 想到这里,我望向园中的一片姹紫嫣红,嘴角掠过一丝笑意。 这时,忽然看见陈延寿跑了过来,一见我就跪下说:“娘娘您让奴才好找啊!” “怎么了,陈宫使跟火烧眉毛似的。”我调侃他道。 “是皇上急召娘娘,在御书房里和龚太师,李太师等都候着娘娘呢。” 我一惊,难道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御书房里,皇上坐在上方,下面两侧站了数个大臣。龚澄枢是当仁不让的位于首位,李托因为女儿的缘故,在皇上身边重新能说上话。其余便都是二人各自的心腹。 我先给皇上施了礼,说:“皇上召见臣妾,是有要事商议?” “爱妃,你为朕处理政事一向井井有条,朕这次一定要问问你的意见。”他神情不定的说道。 原来,宋国与北汉国已经正式宣战,两边打得如火如荼。皇上担心宋国一旦获胜,会转而攻打我们的南汉国。 “皇上,宋国经此一战,无论输赢,至少会伤其元气。我朝倒可以乘机勤加练兵,防患于未然。”我听完之后,说道。 一旁的龚澄枢插话道:“皇上,奴才等已得到情报,宋国在战中已经连连败北,兵力受挫,皇上完全不用为此担心。” 皇上看看我,又看看他,犹豫不决。我又缓缓说道:“宋国的国立日渐强盛,提早防范,总是有利无弊。” “娘娘所说的话,倒是与当年的逆贼邵廷涓之言极为相似。”龚澄枢不怀好意的说道。 我冷眼的看了看他,说:“虽是传闻中的逆贼,其用兵之道却是你我望尘莫及的。” 皇上踌躇了片刻,又开口道:“李托,依你之见呢?” 李托弯腰道:“回皇上,奴才认为淑妃娘娘言之有理,加紧练兵,有益无害。” 龚澄枢见状,态度比谁变的都快,主动说道:“皇上,奴才愿意担此练兵重任!” “龚大人日理万机,哪有功夫主持练兵?”我微微笑了,略带讥讽的说。 他看了眼身旁,道:“奴才举荐郭崇岳担此重任。” 他话音刚落,皇上立刻不耐烦的说:“就这么定了吧。由郭崇岳练兵,朕龙体不适,要回宝成宫休息。”然后,看看我,道:“爱妃帮朕改改今日的奏折吧,朕会让陈延寿一会送到淑宁宫。” 我垂下眼帘,回道:“是,皇上。” 目送皇上离去之后,龚澄枢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到我面前说:“烦劳娘娘参政,真是辛苦娘娘了。” “龚大人又何尝不是。”我淡然一笑。 李托站在远处,望着我们二人,并不言语。 第六章 后宫之主 连续好几日,皇上都在宝成宫里拥着樊媚娘,日夜笙歌,似乎完全忘记了北汉和宋国正在酣战之中。 眼看着容儿因为胡女的出现而受到皇上冷落,我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只不过,容儿没有城府,没有趁得宠的时候抓牢大权,现在的境遇难免可怜。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我将已经细细改好的奏折放置一边,那厚厚的一叠里,饱含各地百姓的哀愁疾苦,要求拨银两的折子比比皆是。可惜我心有余而力不足,皇上要建万政殿,若是调了国库的银子,必会令他不悦。 还有一些折子,是龚澄枢的心腹们所写,纷纷弹劾朝中几个士人大臣。我对这种折子视若无睹,早就直接扔到一边去了。 “娘娘,”冰兰进来回道,“萧美人来拜访。” “请她进来。”我起身说。 容儿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微微施礼:“姐姐。” 我见她居然比以往丰满了一些,便打趣说:“妹妹这几日里定是胃口大好,日渐富态了。”说着,示意她坐到我左侧的椅上。 她坐下去,说:“整日闲着,又嗜睡,就不知不觉的胖了些。” “皇上一直在宝成宫,后宫里的嫔妃也都几日没见着了。”我端起茶盅,浅浅一笑。 她“嗯”了一声,抬眼看看我,欲言又止。 “今日是有事和我说吧?”我问道。 她犹豫了片刻,回道:“这几日里饭也吃不下,倒是经常呕吐,像是有喜了……” 我一惊:“御医看过了吗?” 她摇摇头,说:“没看过。就算是怀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是什么傻话,”我睁大了眼睛,讶异的说:“这宫里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做梦都想怀上龙胎。你这傻丫头,若是真有喜,以后在宫里,谁还敢欺负你。” 她双眼里闪着泪光,望向我,说:“皇上现在已经懒得理会我了,这都怪我自己,以前总是霸占着皇上,唯恐被姐姐抢了去,现在可好,真是遭到报应了。皇上若只是因为这龙胎才顾及我,这和失宠又有何不同。” 我无奈的转过脸,吩咐身旁的侍女,说:“快些去请御医,来给萧美人把脉。” 容儿小声抽泣起来,又说道:“妹妹真想离开这后宫,不想再受煎熬了。” “你这丫头,入宫也一年多了,怎么还是没有长进,”我训道,“你在宫里受了多少苦,才能熬到美人的位置。等到你真的生下了皇子,必定会封妃。到时候地位一稳,再去想办法重获皇上的心,不比你现在当个整日哭哭啼啼的萧美人好吗?” 她拭了拭眼泪,点点头 御医很快就来了淑宁宫,一诊脉,容儿果然有喜了。我心里一高兴,急忙唤过卢凌云,让他去向皇上报喜。 皇上虽忙于和胡女享乐,这皇家大事还是不能含糊的。未过多久,就听见殿外通报,皇上驾到。 容儿显然没有料到皇上来的这么快,不禁有些惊愕,傻在原地,直到看见皇上兴冲冲的进了大殿之中,她才回过神来,随我一起向皇上施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都起来吧。”皇上兴高采烈的说道,伸手扶起了容儿。 我默默的看着,曾几何时,皇上每次见到我,都会伸出手,充满爱怜的搀我起来,只是,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 我盈盈笑道:“臣妾给皇上贺喜,李才人有孕,现在又有萧美人,皇上真是子孙福多。” 皇上对这番贺词很是受用,说:“也多亏有爱妃你打理这后宫。” 容儿也开口道:“烦劳皇上来看臣妾,臣妾真是受宠若惊。” “你是朕的美人,现在又有了身孕,朕理当多看望。”他呵呵笑道。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柔情蜜意的说话,脸上虽挂着端庄的笑容,心里却早已觉得麻木不堪。 皇上陪着容儿回了怡然宫,我回到内室里,无力的坐在了铜镜前,冰兰不发一语的带着侍女们过了来,为我解开发髻,梳理头发。 “是不是觉得本宫很可怜?”我凄然一笑,从镜子中观望着冰兰。 “娘娘怎会可怜?娘娘是这后宫之主,就连朝政上娘娘都举足轻重,皇上若不爱娘娘,不信娘娘,怎么会如此依赖?”她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道:“真正的后宫之主应该是皇后,本宫只不过是个淑妃,有朝一日皇上还会立贵妃,立皇后,到那时,本宫哪还称得上是后宫之主。” 说到这里,我微微凝起了眉心,陷入深思之中。 翌日,我来到了李才人宫里。李才人的腹部已经略微隆起,因为怀孕,脸色也变得格外祥和,不似以往的少女轻佻模样。 “给娘娘请安。”她一见我就要施礼。 我连忙搀住她,说:“妹妹都这样了,本宫哪里还敢受这个礼。” “听说萧美人也怀了龙胎,奴婢正要向娘娘道喜呢。虽说是妹妹,娘娘一定也很高兴。”她说着,脸上一如以往带着恭敬的笑容。 我略有黯然,道:“妹妹们如此有福,能给皇上繁衍子嗣,可恨本宫这肚子,只怕皇上总有一天会嫌弃。” 她急忙道:“娘娘尚且年轻,何必担忧这些。” 我一转话题,说:“不过也幸好没有龙胎,否则这朝廷里,这后宫里,又该有多少个小人惦记着,想谋害龙胎。” 这话正说中了李才人的担忧之处,她的脸色刷的一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我假装没看见,接着说:“妹妹你倒是可以由本宫照应着,本宫可真是无人照管了……” “奴婢要多谢娘娘关怀之恩。”她微微一屈膝,垂着眼帘道。 既然对你有恩,自然是要还的。我轻轻一笑,开口说:“本宫今日来,是有一事要与妹妹商议。” 第七章 贵妃弦动 七月中,宋国败于北汉的消息传来,皇上龙颜大悦,连称自己以往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在他看来,这宋国连个四分五裂的北汉都无力制服,更别说这庞大的南汉国了。 为表自己的欢欣之意,皇上在宫中特地设大宴,召集了所有的后宫嫔妃,朝中宠臣。 对于宋国败北之事,我虽也觉得如释重负,但心底总有隐隐的不安。天下局势是北强南弱,宋国皇帝在北站里吃了亏,难保他日不会改变战术,攻打南方。 大宴当晚,大成殿里灯火通明,流光溢彩,笙鼓乐声不绝于耳,更有数十名美貌的波斯舞姬在殿中云集起舞,个个身着金黄色胸衣,五彩的短裙,露出白花花的肚皮,腰带上镶满了铃铛,脚上穿着金色舞鞋,明艳照人。她们肆意扭动着腰肢,一时间,殿里满是铃铛密集之声。 皇上身着明黄龙袍,在一片灯火辉煌下愈发显得面如白璧,剑眉星目,秀气逼人。他不时的与席中的臣子们谈笑风生,宛如获胜的不是北汉,而是自己的南汉国。 我坐在皇上的偏左侧,身着红色镶金牡丹朝服,腰间扎着白玉色珍珠腰带,手挽金色拖地云烟纱,发间戴着牡丹金玉冠。孔雀含珠步摇在鬓旁微微摇动,更衬得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直令席间众人侧目。 德妃,容儿,李才人,佑琳,以及其他的各位淑媛,淑仪,皆在下座。倒是那个胡女樊媚娘,安然自得的坐在下座中距皇上最近的地方,身穿波斯服装,头戴花冠,黑油油的长发披到腰间,一双大眼飘忽不定,时而扫我一眼,时而看看皇上,脸上满是毫不忌讳的样子。 我并不正眼瞧她,这女子举止轻浮,眼神颇为淫邪,要不是因为皇上宠爱她,我早就将她赶出了宫去,以免浊乱宫廷。 皇上已几日未去后宫,终日与胡女厮混,就连赐座也要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不免令在座嫔妃都有所不悦。 我脸上始终带着浅浅微笑,为他斟酒。待到波斯舞的尾声,皇上突然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说:“爱妃,朕知道你为朕受了许多劳累,今日朕要送你一份大礼。” 我正好奇,陈延寿已走至殿上中间,展开圣旨,朗声读了起来。 这旨意中,先是封了李才人为正二品贵仪,再是容儿被晋为正二品顺仪。两人连忙起身谢恩,皇上笑呵呵的说道:“两位爱妃既对皇室有功,朕也赏赐李托和萧仲山两人各黄金千两。” 只见爹和李托也站起身,向皇上谢恩。 皇上看了看我,对满殿道:“后宫能够和平祥和,都是萧淑妃的功劳,朕见其蕙质兰心,颇有母仪之风,准备册立其为贵妃,不知各位爱卿有何看法?” 我含笑垂下目光,只听得殿中各人一片附和。龚澄枢忍了半天,最后也站出来,说:“淑妃娘娘是名门之后,识得大体,臣等也愿遵皇上旨意。” 我望向他,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一旦成了贵妃,以我的地位和手段,皇后之位迟早也归我所有。 皇上很满意的点点头,说:“那就宣布下去,七日之后举行册立贵妃大典。” 我立刻起了身,口中道:“臣妾多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角余光所及之处,是樊媚娘充满敌意的眼神。 殿里的音乐声再次响起,我看向座中的李托,向他微微点了头。他依旧是毫无表情的模样,也略微点了下头。 大宴结束后,我回到淑宁宫中,众多嫔妃们纷纷前来道贺,直到很晚,各人才回各人的住处。容儿仍留在这里,见她们各自散去了,才笑着说:“这后宫里,唯有姐姐有这资格做贵妃,姐姐心肠好,可不比当日那心如蛇蝎的李贵妃。” “妹妹你倒是心眼扎实,”我淡淡笑道,“李贵妃心思缜密,为人歹毒,尚有被扳倒的一日,何况是本宫?” “妹妹可不知道这么多,皇上想立姐姐为后的心思,咱们倒是看的一清二楚。”她嘟起嘴,说道。 我笑着摇摇头,这立后之事需要从长计议,以免龚澄枢狗急跳墙,做出另我预料不到的事情。 这日天气阴沉,我在阁中闲来无事,独自拨弄着古筝,仍是那曲“高山流水”。一旁的冰兰笑道:“娘娘久未奏琴,水准难免失了一些。” “丫头你懂什么,”我边笑边嗔怪道,“虽说本宫琴艺难比萧顺仪,可当初,也是一曲高山流水把皇上给引来的。” “娘娘呀,您若是没有这美貌,只怕十个高山流水也引不来皇上这个知音。”她吃吃笑道。 我只管拨着琴弦,说:“本宫可是给你脸了,还不快给本宫准备沐浴去。” 冰兰咯咯笑着出了去。我边继续奏着“高山流水”,边在心里叹息:皇上,他终究难成我的知音。 卢凌云又进了阁中,行礼说:“回娘娘,皇上那传来消息,宋国要派来使臣与皇上商议要事。” 我问道:“可知道是何要事?” “回娘娘,皇上并未细说,奴才只知似是与边疆有关。” 我“嗯”了一声,又问:“北宋派来的是何人?” “是宋国开封府尹,晋王赵光义。” 琴弦“嘣”的一声断了,我轻抚下几下自己的手指,说道:“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眼见着卢凌云下去,空旷的房间里只能听见我自己猛烈的心跳声。他要来了,我突然一阵喜悦,但很快又黯然下去。 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我已为他人妇,晋王恐早已将我抛之脑后了……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如果当初我选择的是他,而不是皇上,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境况。 第八章 动之以刑 还有几日就是贵妃册立大典,皇上派遣龚澄枢送来了赐给我的的各样物品,金碗玉壶等小件,满目皆是;侍女也增加到了八名。此外,还特别下旨:大典之后,我可带着自己的一众宫女内侍,搬离淑宁宫,入住与贵妃身份相符的澄乾宫。 接旨之后,我特地前往宝成宫向皇上谢恩,一进殿门,只见皇上一脸入迷的神情,看着樊媚娘与众波斯舞姬跳舞。见我到来,乐声戛然而止,樊媚娘不情愿的停了下来,也不行礼,只是站在那里,直直的盯着我。 我冲皇上一笑,道:“皇上,虽说波斯女子不懂宫里的规矩,既然进了宫来,皇上也该找奴才们好好教教才是。” 皇上点点头道:“朕早有此意,正想和爱妃你商量。朕想册封樊媚娘为才人。” 我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响,他要立一个胡女为才人。 不过,我还是温和的笑了笑,大度的回道:“她入宫多日,也该有个名分,就按皇上的意思吧。” 皇上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爽快的答应,大喜道:“爱妃果然识大体,能为朕着想。” “这是臣妾的本分,”我浅浅笑道,“就让樊才人住在西边的洁仪宫吧。” 说完我看向樊媚娘.道:“暂时委屈妹妹居住洁仪宫,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本宫说。” 她抬起眼,态度傲慢的回答道:“是。” 我仍面色和蔼,心里却早已打好了主意,任你如何猖狂,终究还是要落入我的手中。 回到淑宁宫中,我特意挑选了几个自己信得过的宫女,将她们派遣到洁仪宫。表面上说是照顾,实际上是让她们几个人把李才人的一言一行都给盯紧了,只要她有一点过失,便不怕制服不了她。 刚指派完人选,冰兰进来回报说,龚澄枢求见。我振作了一番仪容,打起精神,去应付这南汉国的第一老狐狸。 “哪阵风能把义父大人尊驾给送了过来?”我笑语盈盈,步到大殿之中,对龚澄枢道。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他施礼道,脸上满是笑容,“给娘娘道喜。” 我请他坐下,说:“本宫能有今日,还多亏了义父将本宫送进这后宫呢。” “娘娘真是客气,”他挥挥手,“微臣还祈望日后娘娘的照应呢。” “义父为皇上处理政事,劳心劳力,倒是减轻了本宫的负担,本宫还希望义父给予照应呢。”说完,我轻轻品了一口茶,说,“义父今日可是为给本宫贺喜而来?” “那是当然,娘娘晋升贵妃,皇后之位那是指日可待,微臣为娘娘欢喜还唯恐来不及。”他呵呵笑道。 我心里未免有些犯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知道我已经倒戈向李托一派。他偏偏还要来逢迎巴结,到底有何目的? “本宫听闻宋国使臣即日就到宫里?”我轻抚着鬓旁的碎发,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娘娘,宋国晋王赵光义后日即到广州,皇上安排了大支舞群,以显示我国昌盛。” 我心中不禁有些怅然,当年的我,不也是那舞群中的一个女子吗? 龚澄枢不失时机的命人送上一份厚礼,道:“娘娘,这是微臣近日得到的人参数支,特地送来给娘娘滋补。” 我不动声色的望着他,忙笑着说:“义父何必如此客气,本宫尚且年轻,受不得如此大补。” 他又道:“微臣一点心意,娘娘只管笑纳就是。” 龚澄枢如此反常的举动,反而令我开始担心局势即将有大变化。待他走后,我连忙吩咐冰兰去容儿宫里走一趟,就传我的话,龚澄枢送的补品切不可轻易食用。 过了半晌,冰兰回到宫里,说龚澄枢果然也给容儿送去了人参。 “萧顺仪回娘娘的话,已经将那些人参收了起来,没有食用。” 我点点头,微微挑眉,笑道:“待会儿去看那个胡女,将这些人参带去,赠给她吧,” 冰兰抿嘴一笑,答:“奴婢这就去吩咐。” 洁仪宫位居西边,本来并无嫔妃居住,如今搬来了皇上身边正得宠的樊才人,宫殿里面立刻装饰一新,宫女内侍们满眼皆是,想来皇上也是怕怠慢了自己的宠妃,这宫女之多,就连我这个几日后的贵妃娘娘也自叹不如。 进入殿中,只见樊媚娘懒懒的斜卧于铺着五彩朝凤锦绸垫子的软榻上,仍然穿着那身波斯服装。 她不急不忙的站起身,带着些许傲慢的目光从我的脸上闪过,开口道:“淑妃娘娘。” 我的嘴角勾出一丝笑容,并不说话,径直坐在了一旁的扶手椅之上,冰兰与柳如南,卢凌云分别站与身后的左右两边。 “妹妹入宫虽不久,但也算是有些日子了,”我看着她,微微笑道,“这宫里的日子习惯吗?” “皇上照顾的还算周到。”她抬了抬下巴,说。 我点点头,话题一转:“只是妹妹对这宫中的礼仪似乎不很熟悉,万一以后因此触怒龙颜,后果不堪设想,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樊媚娘立刻面露嘲讽,回答道:“只怕触怒龙颜的另有他人,我只是一个小小才人,供皇上玩乐而已。” 身后的卢凌云立刻大喝一声:“怎能在娘娘面前不用敬语!” 我冷冷的望着樊媚娘,说道:“想来妹妹对这宫中的规矩太不了解,本宫身为后宫之主,理当对妹妹加以提点。”说着我伸手示意身后的三人,他们马上走到樊媚娘面前。 她看看我,说:“你想怎么样?” 我浅浅一笑:“本宫今日闲的很,来提点妹妹,先让本宫宫里的管事宫女来教妹妹行礼的规矩吧。” 她狠狠的看了我一眼,转身对身后的宫女们说:“去回禀皇上,就说我被人欺负了!” 那些宫女们怯生生的躲在一旁,没有人敢动。 我不禁有些好笑,这个胡女太过无知,以我在后宫的地位,哪个宫女有胆子冒死站在她那一边? 卢凌云遣了几个内侍,押住她的双臂,硬是让她双膝跪地。樊媚娘口中嚷着:“皇上如此宠爱我,一定砍了你们!” 柳如南踱到她面前,郑重其事的说道:“樊才人,见到淑妃娘娘,必须称自己为‘奴婢’,并行礼,这才是宫中规矩。将来娘娘位居贵妃之位,只怕才人您的生死大权也都在娘娘的手里,因此切记谨言慎行。” 樊媚娘一边拼命挣脱内侍们的手,一边恶狠狠的冲着我说:“别废话,有本事杀了我,看皇上怎么收拾你。” 我缓缓的说道:“卢凌云,掌嘴。” 她顿时一脸惊愕,卢凌云已经毫不犹豫的走过去,开始扇耳光。 估摸打的也差不多了,我才制止了卢凌云。樊媚娘跪在地上,脸颊已略微红肿,眼神还是狠毒无比。 “今日就到这里吧,”我笑道,“本宫特地带了些人参来给妹妹补身子,以表本宫心意。” 说着,我站起身,领着淑宁宫众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身后传来樊媚娘尖利的哭叫声,我却充耳不闻,只是对身边的冰兰幽幽的说道:“这天气,真是入秋了。” 第九章 册妃大典 不出我所料,刚惩戒完樊媚娘,皇上就来到了淑宁宫。他直接走进内阁中,一身的月白色镶金边的袍子,脸庞白净俊雅,整个人虽清逸华贵,却难掩其阴郁之色。 我默默的起身,先是一拜,说:“都晚了,皇上还来看望臣妾,真让臣妾受宠若惊。” “萧妃,”他眉头微蹙,望着我,道:“洁仪宫之事,朕不是来责怪你,只不过若是因此被宫中奴才抓住话柄,说爱妃你苛刻后宫,终归是有损你的贵妃威严。” 我微微一笑,说:“还是樊才人深得荣宠,皇上一向不管后宫之事,今日也来为她说话。”脸上虽挂着笑,心里早已是酸楚不堪。 他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凝视着我的脸:“朕一向敬你爱你,否则不会让你一个后宫嫔妃参政,在朝中握有如此大权。难道这些还不足以显明你在宫中的地位?” 我凄然的一笑,回望着他:“皇上盛宠,臣妾已经承受的太多太多,以至于忘记了当初刚进宫之时,那个无知少女心中的唯一的信念,就是要得到皇上的爱,而非今日显赫的地位。” 他不禁睁大了双眼,似有所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原先冷静的表情,说:“如果这一切都满足不了你,朕也无能为力。” 悄悄的一滴泪珠从我的眼角滑过,我低下头,不再说话。长期以来的无奈与隐忍都涌上心头,我只觉得双眼发热,转眼间一片湿润。 忽地,他的手落在了我的衣袖上。那双手白净柔滑,将温度也带到了我的手上。 “凝儿,”他低声道,轻轻的握住了我的双手,“朕是皇帝,你要荣华富贵,朕会给你,你要朝政之权,朕也给你。这一切,因为你是朕的至爱,美貌聪慧,后宫无人可比,朕愿意把天下给你,却不能把自己全部给你。” 我泪眼朦胧的抬眼看着他,说:“那,这就是皇上心目中的爱吗?皇上是把臣妾当作朝臣,而不是至爱。” “你为何不想想萧顺仪?”他松开手,说,“她是你的亲妹妹,在你之前入宫,又有身孕,却也只坐到顺仪之位,能够见到朕的日子更是少之又少,可她依然温柔顺从,从不纠缠。” 我一咬嘴唇,道:“皇上是觉得臣妾在纠缠?” 他的脸色愈加阴郁,转过身去,半天未发一言。 我只觉得心中一片黯然,便静静的说道:“夜深了,皇上赶紧回去歇着吧。” 他并不回头,只是丢下一句:“好好准备贵妃大典。”然后匆匆而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眼帘之中,我只觉得全身软弱无力,连忙以手扶墙,勉强站住。冰兰急急的冲了进来,搀扶住我,说:“皇上说娘娘不适,让奴才们好生侍候。” “可知道皇上去了哪个殿里?”我问。 她稍稍垂下眼帘,道:“听皇上说,是去洁仪宫……” 我扭头看看窗外夜空中的一轮清月,半晌,说道:“好久没有赏月了,看这明月,依然没有变化,不像那帝王家……”鼻子一酸,我没有再说下去,吩咐道:“侍候本宫歇息吧。” 此后几日,我与皇上终日不见,直到举行贵妃册立大典这一天。 正值秋高气爽,天空湛蓝的不见一片云彩,阳光洒在宫殿的红墙之上,琉璃瓦也闪的刺眼。宫中的ju花已是满眼斑斓,犹如花海一般,走在小径之上,也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桂花清香。 宫女们早备好了百种花瓣香料,撒入浴池之中,供我沐浴熏香之用,一头长发也用御医特制的ju花香粉浸泡一番,愈发乌黑柔顺,香气扑鼻。 沐浴之后,方为更衣。我站与铜镜之前,换上了明黄色,带有正龙图案的贵妃宫袍,领上饰有珍珠,玛瑙,绿松石。高耸的发髻上也满是珍珠、金凤、宝石、珊珊,满目珠华。 镜中的女子经过梳妆打扮,已是雍容万分,,云髻雾鬟,秋波流转,朱唇一点,真如雨后海棠般明艳动人,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少女的稚气。 殿内的宫女内侍们全都跪了下去,呼道:“贵妃娘娘!”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却仍难以忽视那眉间,难以捉摸的忧郁。 打扮停当,我宫里的所有侍从簇拥着我出了殿外,外面已是到处旗帜飘舞,浩浩荡荡的宫女们分列两边,中间被内侍们包围的便是迎接我的轿辇。 待轿辇抬到了大成殿门口的汉白玉台阶之下,我扶着内侍的手,从轿中出来,踩在红毯上,只见身穿红色吉服的内侍宫女们从殿内一直排到遥远的宫门处,见我下轿,立刻齐刷刷的全部跪下。 我一步步的登上台阶,到了殿门口,文武百官两边排列,垂首示敬。皇上身穿龙袍,头戴华冠,居于龙椅之上,面上带着笑容。 走到殿前的台阶下,我向皇上行拜叩礼。他走了下来,携着我的手,向殿上走去。这是我第一次在朝堂之上坐与正席,不禁有些眩晕,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也向皇上莞尔一笑。 坐定之后,百官一齐跪下,口呼:“给贵妃娘娘贺喜!” 我展开笑颜,侧头望向皇上,他对我点了点头,眼睛里同样闪烁着欣慰的光芒。 大典之后,我正式迁到了澄乾宫。金瓦朱墙的大殿由白石栏杆围绕着,两旁是数棵粗壮的参天大树,我走上台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淑宁宫到如今更加磅礴的澄乾宫,由淑妃到贵妃,等候在我面前的,会是怎样的一条路。 第十章 牝鸡司晨 (今天的更新迟到了一个多小时,不好意思哦……) 大典之后,,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纷纷赶来道贺。 见众妃之前,我换下宫袍,换上了紫色并金色刺绣的织锦长裙,长长的撒金罗纱沿着两臂蜿蜒落下,一头长发梳成了流云髻,髻上特意插了一支价值连城的累丝凤鸟纹金簪,这支簪子是后宫中极为华贵的物品之一,今日将它戴上,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之华贵。 果然,等我徐徐漫步到大殿之中,众妃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此簪之上,面露惊艳之色。 我微笑着接受着她们的施礼,一边暗自里打量众人。容儿的身孕只有两个多月,腹部并不显眼,面带丰腴,满是柔顺之色;李贵仪一如既往的低调,手不自觉的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一脸凝重的模样;佑琳倒真的是女大十八变,渐渐褪去青涩的模样,身穿水红色衫裙,肤如凝脂,修眉细眼,上翘的眼角带着少女的烂漫风情,精致的面容上带着点点柔光,明丽动人。 我看着佑琳,不禁赞许的点了点头,打心底里希望皇上能注意到这个已经出落成美人的小丫头,毕竟在这朝中,她毫无其他力量可以依靠。如果能得到皇上的垂青,她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再望去,我突然注意到佑琳身旁的一名身穿绿色衣裙的高挑女子,雪白的瓜子脸,眉毛淡淡,颊上红粉绯绯,虽然貌美,却隐隐有自傲之色,不免令人反感。那女子见我看她,立刻谦卑的低下头去。 我轻声问身后的侍从们:“邵才人右边女子是何人?” 柳如南连忙回道:“回贵妃娘娘,是珉璋宫的才人卢琼仙。” “本宫今日才发现,这宫中真正是佳人无数,本宫能封为贵妃,不可不说是福分。”我用手指摩挲着另一边的指甲,淡淡的说道,又望向众人,朗声说:“各位妹妹真是有心了,带来的厚礼本宫就此收下,也给妹妹们准备了些薄礼。” 冰兰指挥着侍女们将礼物分发给众妃。我又和她们寒暄了几句,便让她们各自散去了。容儿和佑琳两人留了下来,随我进了内殿寒暄。 我吩咐侍女送上茶来,请二人品尝。 “贵妃娘娘的寝宫就是比妹妹们的贵气。”容儿一边品茶,一边甜甜笑道,“就连这茶都比妹妹宫里的好上许多,不像是凡品。” 我望向她的腹部,说:“身子最近可好?饮食必要注意的,龙胎要紧。” “妹妹很是小心饮食,只是这害喜真让人招架不来。”她皱眉道。 我一笑:“这种喜事,别的妃子怕是想也想不来呢。”接着,又对佑琳说道:“有些日子没见,佑琳妹妹真是出落的越来越美貌了。” “妹妹终日在自己宫里做些女红,倒也过的清闲,没有事儿操心罢了。”她嘴唇弯弯的笑道。 “容儿现在有孕,他日不管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都算是站稳了脚跟;佑琳妹妹也应该为自己多做打算了。”我认真的说道,“你年纪尚幼,总不能一直独守空房。” 她一脸单纯的看着我,有些犹豫。 “姐姐,”容儿说道,“姐姐整日为咱们着想,难道忘了那娇纵的樊才人,就连今日的道贺都没有来。” 我有些黯然,淡淡笑道:“皇上正宠的很,她的眼里哪里还能有本宫?” 今日的贺礼之中,整个后宫唯独少了樊媚娘,一个小小才人,却敢对贵妃如此不敬,这个女子显然根本没有把上次的教训放在眼里。 我又望向佑琳,仔细的端望着她,问:“妹妹除了女红,平日里可与别的嫔妃有交情?” “有的,”她回答道,“平日里与珉璋宫的卢才人交情甚好。” 我想起了殿中所见,又问道:“可是那个身姿婀娜的绿裙女子?” “正是她。”佑琳道,“卢才人一直希望有机会侍奉娘娘呢。” 我不禁一笑,又是宫中力求上位的伎俩。可惜小小一个才人,没有他人举荐,皇上终究还是不会注意到她。 正说着,有内侍进来回报,说是樊才人命宫里侍女流苏来送贺礼。 待卢凌云打开贺礼之后,殿中的人顿时都变了脸色。只见一只金鸡做昂首向天状,似是在报晓。这金鸡,由纯金精雕细刻而成,鸡冠如同园中怒放的红色鸡冠花。 我冷眼看着,樊才人送上一只报晓的母鸡,显然是在讥讽我牝鸡司晨。 “大胆!”卢凌云大声冲流苏喝道,“将此物送给贵妃娘娘,可知是死罪!” 流苏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地上,连声道:“这都是才人的意思,娘娘恕罪!” 我“哼”了一声,道:“本宫倒要多谢樊才人的厚礼,退下吧!” 众人都不理解的望向我。待流苏下去,容儿连忙说:“姐姐为何就这么放过她?这可是对姐姐的大不敬!” “樊媚娘一个胡女,懂得什么是牝鸡司晨吗?”我淡淡一笑,“无非是帮了人家的忙。” 我若因为这个金鸡责怪樊媚娘,皇上一定会为她辩解,说她不懂中原习俗,我现在根本动不了她。 而且,牝鸡司晨,是讥讽我身在后宫却参与朝政之事。谁会对此如此在意?当然是樊媚娘背后的推手,朝中的第一权臣,龚澄枢。 他想用樊媚娘压制我,看来,我的贵妃之位已经令他倍感惶恐了。 想到这里,我望向那金鸡,吩咐道:“丢了这东西。” 第一章 裕兴宫外 宋国使者已到广州的消息很快的传到了皇宫,皇上下旨举行大宴,当日要献舞的,不是由我指定的乐府舞姬,确是由樊媚娘所领的波斯舞群。 “樊才人是后宫嫔妃,怎可由她出面领舞?”我将奏章放在御案上,问道。 皇上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手中拿着一本名册,见我发问,便抬头说道:“樊才人自己要求的,朕就准了。” 这明明就是有违后宫礼仪,我稳下心来,静静一想,并不反驳,说:“既然是皇上准的,臣妾也并无异议。” 皇上有些惊奇的转过身来,面带喜色。 我心知他以为我已接受了那个胡女,便顺势继续道:“不过,我大汉毕竟是以汉女为美,不如再让乐府排出一支。” “这样也好,”皇上笑道,“一切就由爱妃安排。” “是。”我点头道,心中早已有了属意的领舞人选。 大宴之日,裕兴宫大殿里挝鼓奏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皇上坐与正前方,我和德妃分坐两边,,其他嫔妃百官都坐与下方,面前满是珍馐佳肴。 想到即将出现的宋朝使者,我不由的有些手心发热,一颗心仿佛不受控制的悬在半空之中。直到通报监一声大喊:“宋国使者晋见!” 我轻轻颤抖了一下。 终于,赵光义身着紫袍,带着纵横睥睨的贵气,领一群使者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我怔住了,那许久未见的双眸,仿若朗星般的闪耀,却更加的深不见底,眼神愈加锐利;直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依旧俊美的轮廓,却更加冷冽,毫无喜怒哀乐的痕迹。 皇上同他寒暄了几句,众人便各自入座了。赵光义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四目相接,我不禁有些恍惚。他很快的就移开了目光,依旧神情自若,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我的心有些乱,后面的歌舞完全没有心情再看,便凑近皇上,轻声道:“皇上,臣妾突然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 皇上正满怀兴致的观赏着樊媚娘的波斯舞,无暇考虑很多,随口说道:“去吧。” 我撇开一众侍从,黯然的出了大殿,心中没有来由的一阵恐惧。原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却原来只是自欺欺人。即使曾经在皇上的怀中柔情万种,在朝野和后宫呼风唤雨,我却从来没有将这个人抹出过我的脑海。 不知不觉的,已经走出了裕兴宫。不远处的曲溪湖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波光,我慢慢踱到湖边,心神恍惚的望了半天。直到一道黑影出现在我的脚边,我不自觉的摒住了呼吸,他果然来了。 “贵妃娘娘。”黑影停住了脚步。 我牵开嘴角,面带微笑的转过身来:“晋王爷。”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宛如又回到了当日,那时的我,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天真烂漫的跳着霓裳羽衣舞,以为自己的未来终将是一片光明。 他深深的看着我,说:“听闻娘娘是几日前被册立的贵妃,本王在此道喜。” “晋王多礼了,”我宛然一笑,“不知宫中的招待可让王爷满意。” 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真如冰雪般冷透骨髓,毫无暖意。我心底猛地一阵警觉,这未曾改变的俊逸脸庞上,竟多了些许隐约的杀气。 “本宫多嘴问一句,晋王此次来汉国,可是转达贵皇兄友好之意?”我故作轻松的问道。 他盯着我,一声不吭,我也倔强的回望着他。 “萧姑娘。”他突然说道。 我愣住了,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称呼我。 “萧姑娘,”他的眼神忽地柔和起来,那种凌厉之气也奇迹般的消失了,“当日我离开广州之时,你是送过我的。” 我愕然的望着他。 “我只问你,”他走的更近了,说,“当初你不随我回大宋,是不愿还是不能?” 我有些慌乱,急忙向后退一步,道:“晋王何必再提往事,难免有失体统。” 他那宛如玉石雕刻的脸变的愈加冷峻,说:“你若是不回答,本王今后都不会再烦扰贵妃娘娘。” 我面红耳热,眼中有些潮湿,低声道:“何苦这么为难我。” 他脸色深沉的看了我片刻,转身就要离去。 我咬了咬嘴唇,对着他的背影,清清楚楚的说道:“是不能。” 他停了下来,一阵沉默。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心如鹿撞般的乱跳,连忙环顾四周,生怕有宫人在附近。为什么要回答他?我忍不住开始憎恨自己。纵使有多少情愫,我与他之间相隔的又何止是千山万水的距离。 “还是请晋王回到殿中吧。”我面带窘色的说道,想要转身。 他两步走过来,挡在了我的面前,伸出右手,待我看清了他手心之物,立刻怔在了原地。一根翠绿的丝带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里。我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怎么会……” 眼前的情形竟然同我的梦境一模一样。 “你终该明白了吧?”他望着我,说,“当初你从轿中探出头来的时候,我便一直为你魂牵梦萦。回到汴京之后,没有女子像你这般,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 “晋王莫非是在玩笑,”我喃喃的说,“世间女子何止千万,为何要对萧凝如此。” 他又走近一步,声音低沉的说道:“你是为了责任选择刘鋹,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说着,他拿出一张便笺,正是当日我写给他的绝情信:“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他冷着脸,将那信当着我的面,撕了个粉碎。 “晋王是想让萧凝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我凝眉,眼中闪烁着隐约的泪光,“原本就不应该有这对话,更不该有这情。” 夜空中,一轮明月渐渐被云雾所掩,只散发出微弱朦胧的光芒。 秋风吹过,他的长袍微微飞舞,长发也随风飘动。在这夜色之中,我突然看不清他的眼神,看不清他的样子。 第二章 别传一 赵光义 我是赵光义,大宋朝的晋王。 我的本名是赵匡义,后来因为兄长赵匡胤即位称帝,为避名讳,改成了现在的名字。皇兄比我年长十二岁,帮助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年,我只有二十二岁,却已经成为朝中一人之下的重臣。 初次见到萧凝的时候,我是有妻室的。 尹南柔,我的正王妃,在我十七岁时,便因父母之命嫁给了我。她不是美貌倾国的女子,却有着贤德女子的所有品德,与我相敬如宾。我对她,与其说是夫妻情深,不如说是相知相敬。 我的侧王妃是当年世宗皇后的妹妹,节度使符彦卿之女,符香卉。初次见到香卉,只觉得此女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在汴京称得上是艳冠群芳。当年朝中大臣纷纷撮合这门婚事,皆因香卉早已倾心与我。大婚之日,我也向她许诺,日后绝不辜负她的一片深情。 然而,命运让我遇到了萧凝,一个我本以为梦中才会出现的女子。 她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轻轻掀开轿帘,乌黑的如云秀发披在肩上,清澈如水的双眼,如同带雨梨花般出尘脱俗,仙子一般。 如此佳丽,无论是在汴京,还是蜀国,金陵,我从未见过可与之媲美的女子。 此后,我知道了她的名字:萧凝,汉国礼部尚书之女。 在驿站月下相逢时,她一个人站在院中,身影单薄,披着雪白的衣裳,长发如瀑,眉心挂着淡淡的愁意。此情此景,我的心放佛也被触动了一样,忍不住的怜惜。 那晚,我捡到了她落在院中的绿丝带,并一直放在身边,似乎还能嗅到她秀发上的淡淡清香。 回到汴京,面对着别的女人,眼前浮现的却是萧凝的模样,这个女人彻底的掳去了我的心。 为了她,我奏请大哥由我出使南汉国。 原以为,我赵光义,大宋朝的晋王,开封府尹,不会有得不到的女人,却没想到萧凝不是一般的女子。 一曲霓裳羽衣舞,她惊艳全场。刘鋹的眼神渐渐痴迷,紧紧的锁在她的身上。我捏紧了拳头,这个女人只该属于我,他一个昏君休想染指半分。 是的,南汉国早晚会是我赵家的天下,可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这么急切的想铲平广州,让刘鋹成为大宋朝的阶下囚。 歌舞升平的大殿外,我默默的走近她,她的身影在月下虚无飘渺,好像随时会飞走一样。看到我的出现,她不禁满脸绽放光芒,眼睛里写着少女的羞涩。可是一提到她自己的婚事,那光芒立刻黯淡下来。 我明白她是不想嫁的,只是有太多的顾虑牵绊着她。这么柔弱的女子,却有颗坚硬的心。 我恨自己,在此刻变得如此无能。什么开封府尹,什么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这南汉国,我什么也不是。我也恨自己不是皇兄,不能立刻出兵,让南汉国也成为我赵家天下。 萧凝就这样离我而去,唯有一封绝情信,交到了我的手里。 离开广州那日,我看见了她藏在暗处的脸庞,心中的挫败和愤怒渐渐的消散而去,留下的是淡淡的思念和不舍。 我会放弃吗?当然不会。 我一定要将萧凝娶进我的晋王府。 此后的一年里,我大宋出兵攻打北汉,意外失利。朝中群臣商议对策之时,我对皇兄说出了自己心中盘算多时的想法:统一大业,应先南后北。而南方,首当其冲的就是刘鋹的汉国。 终于到了这一天,我出使南汉,为的是探查其国情政况,方便日后用兵之计。 再见到萧凝之时,她已是贵妃娘娘,眉心又带着忧愁。身份显赫至此,她依旧还是不快乐。 那晚在湖边,深沉的夜色中,她含着眼泪让我忘了她,忘情弃爱,方能解脱。 点点泪光在她的腮边闪耀,宛如梨花带雨,蝉露秋枝。 我一时忘情,抓住她的衣袖,将她紧紧的抱入怀中,吻住了她芬芳的唇。 “啪!”一记耳光落在了我的脸上,她挣脱开,涨红的脸上带着慌乱和愤怒,冲着我说道:“晋王可知这是死罪!” 我逼近她,低声道:“为了你,死又何妨。” 她身子一震,眼眶里的泪水颤颤巍巍的晃动着,哀哀的说:“我是汉国的妃子,已是昨日黄花,晋王若只是爱我的容貌,大可不必为此犯险。晋王仪表堂堂,这普天下的女子,无不趋之若鹜,萧凝没有那个福分,得以伴晋王之侧。” “凝儿……”我忍不住唤道,“纵使美人如云,我还是如同被下了咒一样,忘不了你。” 她的眼中慢慢浮现出无限柔情,傻傻的望着我。 这时,远处出现了几个宫廷内,向湖边走来。她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见状,立刻退后几步,说:“晋王好生照顾自己。”然后,甩袖匆匆离去。 自那晚之后,我再没有机会见到萧凝。趁着每日在广州城和皇宫里漫步的机会,我已将其国情一览无余。汉国赋税极其沉重,钱财都被刘鋹用来修建离宫,装饰宫廷,所到之处无不奢华至极,珍珠玳瑁穷极满目;他沉迷玩乐,所有事情,无论大小,都交给几个亲信太监,包括接待我宋国使臣。 广州城内一片萧条,皇宫之内确是纸醉金迷。我不禁笑了起来:刘鋹,你将如何抵挡我宋朝大军? 第三章 心有所思 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靡靡风还落,菲菲夜未央。玉绳低缺月,金鸭罢焚香。忽起故园想,冷然归梦长。------------倪瓒:《桂花》 夜晚,天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我疲惫的坐到铜镜前,让侍女为我解下发髻和首饰。 “娘娘,今晚邵才人献舞,大出风头,皇上特意召了她侍寝。”冰兰一边侍候我梳洗,一边眉飞色舞的说道:“娘娘的想法果然周到,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胡女还能逞几时风头。” 我“嗯”了一声,脑海里却还萦绕着赵光义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冰兰,”我突然用种奇怪的声调问道,“本宫要听你说实话。” 她停下了正在为我梳头的手,有些讶异:“娘娘。” “本宫是不是早已经变了?干涉朝政,排除异己,拉拢争宠,这些居然都是本宫做出来的。”我哑着声线问道。 身后传来她幽幽的叹息声:“娘娘,宫廷内不得不如此,这里弱肉强食,娘娘只是防范而已。” 我望着镜中身着华服的自己,不由蹙紧了眉心。 梳洗完毕,我换上了锦罗白衫,缓缓躺倒在榻上。榻前的金色纱幔被侍女们静静的放了下去,空气中悄悄的弥漫着檀木熏香。 我仍然睁着双眼,凝视着那代表皇家华贵气势的金色。良久,两行清泪沿着眼角悄无声息的滑落下去。 后宫,终究不是我想驻足的地方;皇上,终究不是我所想要依靠的郎君。我所爱所念的,原来一直是晋王。只是,这感情太过绝望…… 八月,樊媚娘荣宠加身,得以升至正二品德仪;同时邵佑琳得宠,皇上下旨晋升她为正二品贵仪,二人在后宫中的地位迅速崛起,一时间,无人可与之抗衡。我虽与皇上情分渐淡,却始终手掌朝政大权,与龚澄枢平分秋色。 自从那晚在湖边见到赵光义之后,我开始有些抗拒皇上的出现。偶尔他要来澄乾宫留宿,也被我以要批阅奏章的借口推到了佑琳的宫里。 在芳园林见到佑琳时,她的装扮已较往日华丽许多,一身朱红色合huan裙更加显得脸色红润,气色怡人,一见我便笑盈盈的拜道:“贵妃娘娘。” 与她一起下拜的还有一众侍女,还有那个珉璋宫的才人卢琼仙。显然在我到来之前,是她们二人在此游园。 我示意她们起身,笑道:“早听说你们二人交情好,现在一见,果然形影不离。” 卢琼仙低头道:“能与邵贵仪交心,是奴婢的福气。”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初次见到只觉得身材高挑,甚为窈窕,如今再细看,只觉得那一张小脸虽只是略微秀美,眉眼间却颇有几分韵味,波光流转,不似寻常的恬静女子。 “卢才人今年几岁?”我问道。 “回娘娘,奴婢今年十七岁。”她依然恭敬的答道。 我又是一笑,说:“卢才人原比本宫还年长一岁,一定早已被皇上恩宠过。” 她面色略微有些尴尬,讪讪道:“娘娘取笑了,奴婢自从进宫以来,一直未能荣蒙圣宠。不过,奴婢早已清心寡欲,只想在宫里有像邵贵仪这样的好姐妹相伴。” 我点点头,又扭头对佑琳说:“妹妹有此知己,真是羡煞旁人。” 正说着,忽然看见陈延寿匆匆忙忙的从远处走了过来,一见我就屈膝跪道:“贵妃娘娘,奴才有要事。” 我命其他人退下,领着陈延寿走进亭子里,问:“陈宫使所为何事?” “娘娘每日不见皇上,却不知皇上已几日未上早朝。”他蹙眉道,“奴才深怕此事不妥,未免娘娘以后怪罪,还是前来告知娘娘为好。” “几日未上早朝?”我一惊,“为何邵贵仪没有告诉本宫?” “娘娘,皇上一直在樊德仪的洁仪宫中,已三日未早朝,每日饮酒玩乐,奴才是怕皇上圣体招架不住,到时候砍了奴才的脑袋,奴才也担当不起啊!因此斗胆来求娘娘,望娘娘能劝皇上保重龙体,社稷为重。” 我打量了他一番,说:“陈宫使对皇上真是忠诚有加,本宫自当妥善处理此事。你先回皇上身边,好生侍候皇上便好。” 待他走后,我在亭中沉思片刻,决定召见龚澄枢。 回到澄乾宫中,不多时,龚澄枢便进了大殿,拜道:“不知贵妃娘娘见老臣有何吩咐?” “义父大人,”我顿时一副笑意盈然的模样,走到殿中,说:“本宫自从被册妃之后,事务繁忙,一直未能与义父共叙父女之情,实在是本宫的不是,还请义父多多担待。” 他眼珠一转,立刻拱手道:“娘娘千金之体,这么说真是折杀老臣了。” 我请他坐下,命侍女奉上茶,然后走到他左边的红木椅边,坐了下去,接着说:“本宫早已想与义父一起饮茶聊天,只是怕义父为政事繁忙,未敢打扰。” “老臣侍候娘娘是天经地义,娘娘要见老臣,只管传唤一声。”他连连说道。 我浅浅一笑:“当初若不是义父,本宫哪里还有今天?这宫中大小事务,若不是有义父相助,早被本宫弄的一团糟了。再者,也多亏有了义父照顾皇上,才能让皇上龙体安康,平平安安。皇上是咱们的靠山,这宫里,如果没有皇上,你我可不就没有指望了?”说完,我一脸平和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龚澄枢默不作声,也端起茶盏。 “皇上最近宠上了樊德仪和邵贵仪,一贪新奇,就什么都忘了。我已经提醒过邵贵仪,要她懂得爱惜皇上龙体。义父也是应当多关心皇上,别让他被樊德仪整日里缠着,伤了身子。皇上万一有何微恙,本宫与义父可就不知该如何自处了。”我语气平淡的继续说道。 “娘娘说的极是,”他回道,“老臣自当尽心侍候皇上,请娘娘安心。” 我在心中冷笑,这个老狐狸,想借樊媚娘来争皇上宠信,却未曾想到皇上就是他唯一的靠山,没了皇上的依赖,看他一个太监如何在朝中立足。 经过我此番提醒,龚澄枢果然去见了皇上,将他请出了洁仪宫。此后的几日了,皇上也没有再去洁仪宫,反倒是分别去了容儿和佑琳的宫里。 皇上不来看我,我心里反倒觉得庆幸。每日里虽不见晋王,却心知他可能就在这宫里,于是心里一直挂念着。 直到这日,我在距宝成宫不远的小路上看到了一行人,不仅有他,还有他身旁的一位宋服装扮的女子,明眸皓齿,容颜姣好。 看到了我,他愣了一下,随即拜道:“贵妃娘娘。” 他身后的人,包括那个女子,也都向我行了礼。 我启齿道:“原来晋王爷也在这宫里呢,不知这位夫人是何人?” 那女子冲我谦和的一笑,柔声回答说:“奴家是王爷的侧王妃,符氏。” 第四章 绿腰离歌 望着眼前这位晋王妃的如花笑靥,我的心却如同掉入冰窟。 这才是现实,他是大宋朝的王爷,府中已有如花美眷,就连出使也要随身带着。 我不禁紧紧的咬住嘴唇,牙齿深深陷进娇嫩的****里,直到一阵刺痛,一股血腥之气在舌尖蔓延而开。我这才莞尔一笑,对着晋王说道:“原来王爷是携王妃一起来的,真是伉俪情深。” 他凝眉望着我,并不言语,眼神里却充满了太多想要诉说的东西。 符妃仰头看了他一眼,向我温柔的笑道:“今日有幸见到贵妃娘娘,才见识到什么是天人之姿,让妾身开了眼界。” “王妃客气了,”我静静的望着她,“改日本宫一定要为二位设宴,以尽地主之谊。” “多谢娘娘。”她回道,温文有礼。 我不忍多看晋王一眼,便向她微微点点头,从二人的身旁走了过去。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蘅芜香,也仿佛听见了心破碎的声音,我与他,无异与水与火,终究不能有交集。 回到澄乾宫中,我走进内殿,坐到窗前,手中捧着李太白的诗集,心思恍惚的一直到了傍晚。想着那晚赵光义的每一句话,如此深情款款,可他又与皇上有何区别呢?一样的泛滥多情,一样的朝三暮四。 “娘娘,”冰兰走进来回道,“宋国晋王求见。”, 我一怔,手中的书应声落地。 冰兰有些惊异的上前捡起书本,疑惑不解的说:“娘娘今日可是身体不适?不如命御医开给娘娘看看。” 我用手轻抚了下额头,半垂眼帘,说:“不碍事的,请晋王进来吧。” 他进了殿里,拱手道:“贵妃娘娘。” 我挥挥手,示意冰兰退下,她心领神会的转身走了出去。我这才望向晋王,他站在殿中,双目光亮如星,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轻轻的抿着,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说。 “晋王爷来见本宫,所为何事?”我娥眉轻挑,镇定自若的问道,似乎这个人与我并无多大干系。 他那深邃永不见底的双眸深深的落在我的脸上,直到让我有些发窘。 “是你恼了,”他说,毫无重量的口气,“因为你看见了符妃。” 我仿若被人看破心事般的涨红了脸,急急说道:“不知道晋王指的是什么,本宫有何要恼的?贵王妃又有何值得让本宫恼的……” “我过几日就要回汴京了。”他打断我的话,说道。 我愣住了,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真的来了,还是让自己有些失神。 他走近我,近的我又闻到了那蘅芜香气。他双眉微蹙,眼中却早已是柔情万种,对我说道:“跟我走吧,凝儿。离开这个生灵涂炭的南汉国,离开这个醉生梦死的皇宫,随我去汴京,让我们厮守终身,白头偕老。” 我不禁睁大了双眼,一脸犹豫的仰望着他。 “只要你愿意,我会将你的家人也全部接往汴京,确保他们安全。”他接着说。 “不……”我摇摇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要是这么做了,我爹会成为天下耻笑的叛臣,我不能让他一生英名都葬送在我的手里!” “凝儿,”晋王伸手轻轻捧起我的脸,捕捉着我逃避的眼神,“我们既然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跟我走,我会用一生来疼惜你。” 我凄然一笑,挣脱开他的手,说:“凡是男子,无不三妻四妾,伤尽女子的心。纵然皇上沉醉女色,晋王又何尝不是左拥右抱?若是你能承诺今生只与我相守,萧凝必定舍命相陪。” 他的脸色骤然一暗。 我任着自己的眼泪肆意的在脸颊上纵横,展颜笑道:“晋王还是回汴京去,好好疼惜各位王妃吧,不要再白白的与萧凝纠缠。我是大汉国的贵妃,与晋王之间的一切,不过是孽缘而已。” 他猛的拉住我的手腕,将我拽到了他温暖的胸前。蘅芜香的迷蒙香气劈头盖脸的弥漫过来,将我困在其中。 “你要拒绝我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一张脸因为急躁而略显怒气,“当初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宁愿跟着刘鋹,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也不愿跟我走。难道这个贵妃的宝座就这么值得留恋!” 我的脸上挂着泪花,冷冷的望着他,说:“是,我舍不下这个,身为贵妃,这后宫尽在我手,为何还要跟着你去晋王府做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侧妃,让自己被后世唾骂!” 他的脸刷的白了,眼里渐渐没有了光彩,喃喃的说:“你真是这么想的?” 说着,他缓缓的放开了我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中泣血般的说道,不是不想随你而去,只是这里有太多我无法抛下的人。即使在这宫里过得如何不幸福,即使如何的爱慕你,我却不能让家人为我蒙羞,不能让妹妹独自在这后宫面对洪水猛兽般的敌人。 “娘娘,”晋王又恢复到了往日冷冰冰的神情,疏远而又漠然,“打扰娘娘多时,本王告退。” 我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那香气也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泪水终于如同决堤般的汹涌而出,我用双手掩住了脸,无力的滑坐在地上,孤单而哀伤的呜咽着。 此次一别,我们还会再相见吗…… 最后见到晋王,是在皇宫的践行宴上,他和符妃并肩而坐,一位英武俊美,一位如花似玉,生生的羡煞旁人。 我坐在皇上身旁,脸上带着最得体的笑容。 大宴至中旬,我缓步走到大殿中央,为皇上献上一曲绿腰舞。 金碧辉煌的裕兴宫大殿中,随着流水般的琵琶乐之声,我挥动了水绿色的长袖。“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这长袖,这舞步,仿佛浸透了我的眼泪一般,不见应有的欢快,反倒略带悲伤。 这舞名义上是献给皇上,却是用来与晋王告别的,从他的眼神中,我知道他是了解我的心意的。 有些事,我们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坚持,因为不甘心; 有些人,我们明知道是爱的,也要去放弃,因为没有结局。 第五章 险惊后宫 天已经一日比一日凉了,内殿里每日点着暖暖的熏香,到处都弥漫这蘅芜香的气味。 我早已换下了便服,坐在铜镜前,手持楠木琉璃梳,细细的梳着及腰长发。 “娘娘,皇上驾到!”柳如南跑了进来,回报道。 我有些讶异,外面天色都黑漆漆的了,皇上怎么还会有雅兴来澄乾宫?想着,我放下梳子,站起身来,想吩咐冰兰为我更衣之时,皇上却已兴致盎然的走了进来。 “臣妾见过皇上,”我急忙一屈膝,“请恕臣妾衣衫不整之罪。” 他扶住我的手臂,一双清澈的眼睛笑吟吟的望着我,说:“爱妃如此装扮,倒比那华服美了不知多少倍。” 我抿嘴一笑,说:“天色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还会来臣妾宫里?” 他挥手示意侍从们退下,转身走到榻前坐下,说:“朕已经许久没来看望你,怕你委屈,今日就留宿在此了。”说着,拍了拍那红锦裘被,眼中满是浓浓爱意。 蘅芜香气在殿中悄无声息的流淌着,周围静悄悄的,连皇上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起来。我的发际沁出了细小的汗珠,双手也不知不觉的握成了拳头。 “爱妃,过来为朕宽衣吧。”他轻声说道,向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是。”然后缓慢的向他走了过去。 那蘅芜香仿佛突然变浓烈了一般,让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每走一步,眼前都会浮现出晋王的模样,好像他正在看着我。 不可以,我做不到。我的心一阵针扎的刺痛。 皇上已伸手将我拥到身边坐下,笑着说:“朕是不是太久没来,让爱妃以为朕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可不是吗,在我的心中,皇上如今只是权力的最高统治者而已,我已许久没有将他视为自己的夫君了。我清清楚楚的听见自己的心在反反复复的吟唱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晋王,赵光义;晋王,赵光义…… 我爱他,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未来,只是在心里默默的爱着他。即使他远在汴京,我也爱;即使终生不见,我依然爱。 皇上像是看出了我异样的神色,关心的问道:“怎么一个人在发呆?” 我笑了一下,目光深深的投在摇曳的烛火之上,说:“臣妾是在回忆往事,那往事里,有皇上。” 他幽幽的说道:“爱妃入宫也快有两年了,朕始终觉得自己对你还不够疼惜,希望爱妃不要怨恨朕才好。” “臣妾又有何怨恨的?”我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安静的说,“臣妾的今日,全是皇上赐予的。若是没有了皇上的扶持,恐怕臣妾难以在这宫廷立足。” 他的手落在我的长发上,轻柔的抚mo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伸出手为他解开长衫上的第一排扣子。 皇上俯下脸来,唇边的温热之气渐渐的逼近。我紧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止不住的抖动着。 蘅芜香无声的燃烧着,在皇上的吻落在我的唇上之时,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晚的湖边,晋王将我拥入怀中时,那淡淡的香气和灼人的温度。 忽然,殿外一阵嘈杂声,陈延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上!” 皇上不悦的放开了我,坐了起来。我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镇定下来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全被汗湿了。 “又怎么了?”他面带怏怏之色的向门外问道。 传来陈延寿的声音:“回皇上,邵贵仪出事儿了!” 我一惊,立刻也坐直起来,对皇上说:“让臣妾为皇上更衣吧。” 他微微点了点头。 等到穿戴整齐,陈延寿这才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跪倒就说:“皇上,娘娘,邵贵仪忽然重病,情况危机,奴才不敢不报!” “请了御医吗?”我匆忙问道。 “回娘娘,御医已经看过了,说是……中毒。” 没想到奸人下手如此之快,佑琳还是没能逃过。 皇上与我赶到时,只见殿里已经站了许多嫔妃,容儿的双眼已肿的跟核桃儿似的。佑琳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面如白纸,嘴唇也没了血色,只有透出病态的紫。见到此景,皇上像是受了触动,急忙上前坐到床边,口中轻唤道:“朕来了。” 我站到皇上身边,关切的望着佑琳。她沉沉的睁开了眼睛,看了我们一眼,又闭上了。 皇上突然站起身来,大怒道:“御医,邵贵仪的病情到底如何!” 御医战战兢兢的站了出来,跪倒说:“回皇上,邵贵仪中的乃是钩吻之毒,能否痊愈,老臣不敢妄言。请皇上恕罪!”说完,将头叩在地上。 皇上脸色愈加深沉,环顾了殿中的所有嫔妃,发火道:“朕平日里对你们不薄,为何还要给朕惹出这么多事端出来!后宫里三天两头有人被害,到底是何人所为!” 众人都惶恐的低下头去,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我看看佑琳的模样,心里一阵酸楚,对皇上轻声说道:“皇上息怒,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邵贵仪,她还未满十五岁呢……”说到这里,眼圈一红,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龚澄枢也站了出来,说:“皇上息怒,奴才一定揪出这个凶手,为邵贵仪洗冤。” 我冷眼看着他,贼喊抓贼而已。 “皇上!”忽然,一个绿色的身影从后妃群里闪了出来,跪倒在皇上的脚下,是卢琼仙。 她梨花带雨的抽泣道:“请皇上救救邵贵仪,请皇上救救她!” 第六章 新仇旧恨 卢才人跪在皇上脚下,云鬓微松,面带泪痕,虽是哭诉,却更加突显她的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皇上一见她,犹豫了下,转而对御医说道:“无论如何,要为朕保住邵贵仪,她要是有什么差池,朕唯你是问!”说完,一脸怒气的大步离去。龚澄枢和陈延寿赶紧跟上,也都出了殿。 见皇上离去,我威严的望向众人,尤其是佑琳宫里的几个侍女:“邵贵仪到底是如何中毒的?快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本宫!” 几个小宫女颤抖着扑倒在地,呜呜咽咽的哭着。其中一个稍显年长的宫女边抹泪边说说:“贵妃娘娘,咱们贵仪本来一直都好好的,就是吃了卢才人送来的鹌鹑,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我将凌厉的眼神投向还跪在地上的卢琼仙,她先是一愣,接着脸上的泪珠子开始扑簌扑簌的向下掉,怯生生的说道:“娘娘,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加害邵贵仪……” 她现在孤立无助,满脸委屈的样子,却让我想起了当日被诬陷的容儿。我便静了静心,缓和了语气,直直的看着她的双眼,说:“不是你所为,那是谁所为?” “娘娘,这鹌鹑是樊德仪给我的,”她委屈的说道,眼神毫不躲闪,“德仪还特地让我把这些鹌鹑送到邵贵仪的宫里去。” 我又望向御医,问:“能查出来是什么缘由吗?” 御医低头回答道:“回娘娘,臣已检查了剩下的鹌鹑肉,确实掺入了一些钩吻草叶……” 正说着,忽然听见容儿一声哀叫:“佑琳!” 我连忙回过头去,看见佑琳虽然仍紧闭着双眼,却有一行行的鲜血沿着她的嘴角涌了出来,直到染红了她身上披着的的月白色锦缎裘被。 大殿中一阵低沉的惊呼声,我的心猛的向下一坠,赶忙坐到床边,心痛的望着佑琳的脸:“佑琳,你一定要坚持住啊,你是邵家唯一的血脉,要是连你也出了意外,我欠你们邵家的就怎么也还不清了……” 容儿也踉踉跄跄的扑到床前,抓住佑琳的手,呜呜的哭了起来。 御医也急忙冲上来,检查了一番,脸色忽的变成铁青。我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明白了。容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抓住御医就说:“快看看邵贵仪,快为她诊病呀!” “娘娘,”御医屈膝跪在地上,“邵贵仪已经仙游了。” 听到这句话,我全身开始轻轻的颤抖,泪水顺着脸颊缓缓留了下来。佑琳她还不到十五岁啊!她的父亲兄长全都死在了龚澄枢的手里,一个少女在这后宫孤苦伶仃的生活着,安安分分,与世无争,还险些被李贵妃纵火烧死,原以为逃过一劫,却还是丧命在他人手中。 容儿在一旁抱着佑琳大哭,侍女们上前扶起她,说:“萧顺仪,龙胎为重,切勿过分伤心。” “姐姐!”容儿突然激动的冲我喊道,“一定要找出凶手,佑琳死的太可怜了!” 我木然的点点头。凶手,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凶手?是我让佑琳在皇上面前出尽风头,帮助她博得圣宠,也让她成了奸人的靶子。 樊媚娘,一颗龚澄枢的棋子,为何你如此狂妄狠毒?怒火在心底涌起,我对卢凌云大声道:“即刻前往洁仪宫!” 赶到洁仪宫时,已是午夜时分,卢凌云带领侍卫重重的敲着殿门。两个小宫女跑来开了门,一见是我,慌忙跪倒:“贵妃娘娘!” 我冷冷的扫了她们一眼,说:“樊德仪呢?” “贵妃娘娘深夜到访,有何要事?”樊媚娘从内殿里出了来,身上穿着衬衣,披着头发,一脸的不屑与冷傲。 我向身后轻轻一挥手,侍卫们一拥而上,将她捉住。 樊媚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气愤的喊道:“大胆的奴才,胆敢半夜来洁仪宫撒野!” “你是骂他们还是骂本宫?”我面无表情的问道。 “萧贵妃,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瞪向我,“我们素日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如此撒泼?” 我笑了,笑的很是凄凉。 “樊德仪可知今日后宫出了大事?”我边说,边走到殿上的交椅上坐下,慢条斯理的说,“邵贵仪中毒身亡。” 她挑了挑眉毛,直勾勾的望着我,说:“邵贵仪身亡,与我有何干系?” “她是吃了你送出去的鹌鹑;而她中的钩吻之毒,是西域毒药。”我依然保持平静。 樊媚娘颇有些不以为然:“鹌鹑肉是我送的,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下的毒?”说着,她奋力挣脱开侍卫们,狠狠的骂道:“你们这些狗奴才,我一定要让皇上砍了你们的头!胆敢半夜来袭击我,真应该全家炒斩……” “够了!”我“腾”的站起身来,“我怎能容忍你这般野蛮狠毒的女子继续危害后宫!” “恐怕是你自己自视甚高,”她毫不畏惧的讥讽道,“萧贵妃,你是比我美,比我出身高贵,可惜皇上爱的是我,他会冷落你数月,却会在我的床上连续几日不下床。你怎么跟我比啊?那个邵贵仪也一样,没长好的黄毛丫头,想跟我抢皇上,现在还不是把皇上还给了我。”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 我气的脸上一阵发烫,好半天,终于一字一字的说道:“杖刑!” (求票票~~~用票票砸我吧~~) 第七章 无妄之灾 “娘娘,”冰兰急忙在我耳边小声说道,“不可对嫔妃使用此刑。” “嫔妃?”我冷笑着,冲着樊媚娘说道,“不知道是龚澄枢从哪里弄来的风尘女子,也配称妃?” “皇上如此宠爱我,你若敢动我,定让你的贵妃之位不保!”她仰着头,气势逼人。 “是吗?”我看看侍卫们,“还等什么,杖刑!” 樊媚娘还来不及说话,就被翻倒在地,杖板毫不留情的落在了她的身上,此起彼伏。尖叫声从她的嗓子眼儿里被痛苦的挤了出来,响彻整个大殿:“萧凝你这个奸妃!” 我静静的看着,看着这个从我的身边抢走皇上的女人,这个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狂妄自大的女人,就这样躺在地上,在杖下不停的哀号着。 眼泪悄悄的从眼角蜿蜒而下,我的视线渐渐的被模糊。宫廷,一个无比恐怖的地方,埋葬了无数的冤魂,隐藏了无数的鲜血和泪水。患了失心疯的李贵妃,空有花容月貌,却要在冷宫里了结残生;何美人一时得宠,却遭人暗算,落下病根子,日日在流韵宫中独守空房;李贵仪家族失势,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自己腹中的胎儿之上;还有佑琳,自一进宫就是龚澄枢的眼中钉,千逃万逃,还是没能逃脱毒手。 还有我萧家姐妹,谁能知道将来会有怎样的厄运降临在我们的身上…… 樊媚娘的脸渐渐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变得扭曲起来,哀叫声也被杖板打在身上的啪啪声压了下去。 “停手吧。”我说。 侍卫们收起杖板,退到一边。原本缩在一旁的众宫女们都惶恐的望向我,没有人胆敢上去扶她。 点点血迹隐现于樊媚娘的白衣之上,她面如白纸,伏在地上不住的呻吟。 我别过脸,将目光投向别处,说:“樊德仪,今日本宫责罚你,是希望你能早日醒悟过来,不要再做害人害己之事。”说完,我头也不回的向殿外走去。 “娘娘,”冰兰紧追到我身边,担忧的说,“奴婢深怕此事不妥。娘娘一世聪慧,怎么会在这个关口意气用事?“ 我冰着脸,道:“佑琳惨死,樊媚娘与龚澄枢脱不了干系。我眼下只是小惩大诫,明日待我调查清楚,一定要将她治罪。” 冰兰眼神闪烁了下,说:“奴婢知道娘娘恨那两人,但是,卢才人也与此事有关……” 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她立刻会意,不再言语。 我当然知道,很难说卢琼仙与对此事毫不知情。可是,卢琼仙只不过是一个想拼命引起皇上注意的小才人,樊媚娘才是我想借这个机会铲除的敌人。 回到澄乾宫,有佑琳宫里的管事宫女来回报,说是皇上已经得知邵贵仪病逝,十分悲痛,下旨明日厚葬,并追封为贤妃。我不禁悲从中来,想到佑琳在世时万事的不如意,便吩咐冰兰准备了许多金银,明日送到佑琳母亲的府上,聊表心意。 等到第二日,我刚早起,就见陈延寿慌慌张张的跑进殿来,“贵妃娘娘,奴才来穿皇上口谕,请娘娘去洁仪宫!” 果然在我意料之中,我镇定自若的说道:“怎么?樊德仪还未能起的了床,皇上龙颜大怒了?” “娘娘!”陈延寿的脸色极其严肃,“樊德仪昨夜暴毙了!” 我头脑“嗡”的一声响,惊的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樊媚娘怎么会死?昨夜的杖刑并没有严重到会断送她的性命。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头油然而生。 到了洁仪宫,远远的就看见皇上一脸悲痛的站在大殿之中,见到我的到来,他立刻脸色阴郁,带有怒意的望着我。 我极力压抑住心中的迷惑与恐惧,向他一屈膝:“臣妾见过皇上。”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我,那眼神充满了失望和仇视。 “萧妃,”他开口戏谑的说道,“现在朕的爱妃们都死了,你总该满意了吧?” 我心头一颤:“皇上何出此言?难道皇上以为樊德仪之死与臣妾有关?”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否认!”他突然之间暴怒起来,脸涨得紫红,逼到我的面前,“你为何要半夜三更来对媚娘用刑,将她活活打死!” “臣妾没有!”我瞪大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咬紧了下唇,“臣妾昨夜是审问了樊德仪,但是绝对没有想置她于死地。臣妾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皇上以为是臣妾害死了她!” “洁仪宫里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都说是你命人用杖刑毒打她致死,你还说不想置她与死地?朕当初真是错看了你,被你的美貌所惑,没看出来原来你是这种蛇蝎妇人!”他毫不留情的说道,眼神如同利剑一般。 我完全愣住了,原来他竟是如此看我,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说:“皇上已经认定是臣妾所为,臣妾再怎么说,也是百口莫辩。只是没想到侍奉皇上这么久,皇上不仅不相信臣妾,还认为臣妾是蛇蝎妇人。” 见我这么说,皇上迟疑了一下,面色略有缓和,刚要开口,龚澄枢走了过来,回报说:“皇上,御医已检查出德仪娘娘是被……击毙的。” 我冷冷的看着龚澄枢,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上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嘴唇闭的紧紧的,仿佛随时都会发作,冷酷的眼神一直未曾从我的身上移开。 “皇上,臣妾是清白的。”我用力的让自己平静,坚定的说道。 他终于移开眼神,背过脸去,缓缓的说:“从今往后,朝政之事不用你再来管,你在澄乾宫里好好反省吧。” 我知道,无论我此时如何辩解,在皇上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当我走出了洁仪宫的那一刹那,我便明白了,我与这个男人之间的****,已经随风逝去,当初的宠冠六宫,真正的成了一个笑话,一个梦。 因为樊媚娘一夜之间的暴毙,佑琳中毒的案子就被搁置到了一边,无人问津。厚葬了佑琳之后,皇上又下旨追封樊媚娘为菀仪贵妃。 是啊,在他的心目中,樊媚娘才是他的爱妃,他心目中的贵妃娘娘。而我,一朝大权尽丧,空担着贵妃的名号,可能在这日渐冷清的澄乾宫中如此百无聊赖的度过一生。 我时常在想,我是应该恨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我,还是应该感激他饶了我的性命。想了很久,发现这些想法都没有意义,因为,我对他,早已不爱了…… 第八章 剑拔弩张 宫里自从那一场风波之后,突然变得十分安静。见到我这个曾经叱诧后宫的贵妃也落下马来,一时间,人人自危。 皇上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一个多月间,竟未曾踏足澄乾宫一步。我与往日相比,也变得愈加沉默,每日只在宫里抚筝读书,连芳园林也很少再去,生怕遇到皇上。因为再见面,只会徒加尴尬和伤心而已。 窗外落叶漫天,这萧瑟的深秋缓缓来迟。 “姐姐可知皇上最近新宠了何人?”容儿坐与我的对面,细细的喝着银耳莲子羹,此时的她已有六个月的身孕,看起来红光满面,很是富态。 我浅浅一笑:“他宠谁,本宫可不在乎。” 她放下白玉盅子,叹了口气,无奈道:“姐姐,往日里你经常警戒我要尽力博得皇上欢心,怎么现在姐姐你自己开始打退堂鼓了?” “容儿,你一定知道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吧?”我意味深长的说道,“既然不爱他,为何要去博得他的欢心?越是这么做越是让自己痛苦。” “皇上是姐姐的夫君啊,你现在只是气话罢了。”她说,“等到皇上消气了,又会想起姐姐的好。” 我忽然想起进宫前爹娘说过的预言,一块破碎成三块的玉,已经出生时闯进府来的疯道士,心中反而更加安定。既然命该如此,我又何必去强求。 “容儿,只愿你平平安安的生个皇子,我们萧家也算是保住了。”我叹道。 她微微皱起了眉,仍然有些迷惑不解的望着我。 这时,冰兰疾步走了进来,说:“娘娘,顺仪,奴婢刚刚得到消息,李贵仪早产了。” 我和容儿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怎么会?”我诧异道,“只不过八个月身孕。” “听说贵仪与胎儿的状况都不太好。”冰兰答道。 容儿连忙说:“姐姐,咱们赶紧去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命冰兰去传话备轿。 到了沁荫宫,正迎面看到了皇上。他匆忙的从殿中出来,眼神黯淡,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我和容儿给他行了礼,他见到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扬长而去。 我拦住后面的陈延寿,问:“李贵仪怎么样了?” 他愣了一下,轻声回道:“状况不妙,皇上龙颜大怒。” 我冷笑道:“你现在也学会绕着弯子说话了,果然是见风转舵转的快。” “娘娘冤枉奴才了,”他忙说,紧接着靠近一步,低声说:“李贵仪早产,诞下一个小皇子,可惜……不是活的。” 我和容儿都怔住了。 进了内殿中,只见李贵仪披头散发的坐在榻上,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口中嚷道:“还我皇儿!他没有死,求求你们把她还给我!” 李托愁云惨雾的站在一旁,一声不吭。见我进来,他微微一鞠躬,道:“娘娘。” 李贵仪急急的抬起头来,待我看清了她的脸,不禁唬了一跳。往日娇俏可人的她面庞完全凹陷了下去,眼中布满红血丝。 “娘娘!”她忽然惨叫一声,从榻上纵身扑了下来,众人大惊,赶忙去扶她。可她躺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抓住我的裙角,瞪大眼睛,大喊道:“娘娘,奴婢总算是帮过娘娘的忙,求娘娘也为奴婢洗清冤屈!奴婢是被奸人所害的,求娘娘做主呀!”说完,她低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惊愕的看着她,眼角不由得湿润了,想到她当初是如何央求我帮助她保住这个孩子的,想到她对孩子的万分期待。我俯下身去,抓住她的手,温和的,一字一字的说道:“你放心。” 喊了这一番话的李贵仪,早已浑身虚脱,只能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由着侍女们将她扶回到榻上躺下。容儿看的眼圈也红了,悄悄对我说:“姐姐,让我留下来照看李贵仪吧。” “你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我略有担忧的说。 李托随着我来到左殿,让宫女侍从们退下后,我开口道:“李贵仪一向小心谨慎,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叹了一口气,悲恸的说:“侍女们回报,说是吃了御厨房送来的燕窝羹。” “有人下毒?”我正色问道。 他摇摇头,说:“只在羹里发现了大量的鳖甲粉,倒也不是毒,只是……” “只是长期服用鳖甲粉会导致滑胎,”我接着说道,“是有人长期在食物中添加这种粉末,存心不想让李贵仪生下龙子。” 李托忽然老泪纵横的“扑通”一声跪倒在我的面前,说:“娘娘,这宫中真是容不下臣父女二人了,唯求娘娘为贵仪洗刷冤屈!皇上见她产下死婴,勃然大怒,也不听臣等的解释,只怕臣父女二人凶多吉少啊!” 我见他一把年纪,又落魄至此,不禁于心不忍,说道:“李大人,本宫早已不如当日那般风光,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娘娘,臣心知当初是臣的长女不懂人情世故,得罪了娘娘,可她已经失心疯,这辈子都不能再做个正常人了!臣现在只有贵仪这一个亲人了,求娘娘为她做主,向皇上解释清楚,不然臣父女二人真的会性命不保!” 我犹豫了片刻,扭头向内殿望去,容儿正认真的又右手拿着勺子喂李贵仪喝药汤,脸上又是同情,又是担心,另外一只手不自觉的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 今日有李贵仪被害,难保他日被害的不是容儿,我一定要找出这个幕后凶手。 想到这里,我望向仍然伏在地上的李托,说:“本宫会去找皇上。” 第九章 性命攸关 宝成宫外,陈延寿正与侍卫内监们守着殿门,看见我来,便上前道:“娘娘有事见皇上?” “怎么皇上很忙吗?”我没好气的说道。 “回娘娘,皇上倦了,正在小睡,”他说,“娘娘若有什么事情,奴才可以转告皇上。” “本宫有要事在身,一定要面见皇上。”我说,“此事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娘娘,”他往边上站了站,低声说:“当初娘娘对奴才有知遇之恩,奴才才斗胆相告。李贵仪诞下死婴之事,定是有人捣鬼,可是皇上认为此事大大丢了皇家的脸面,不许别人再提,只命了龚澄枢秘密调查。娘娘若是因为此事来见皇上,大可不必,弄不好还会令龙颜大怒。” 我默默的听了,心中亦是无可奈何。 忽然,殿门吱呀一声的开了个缝,一个绿色的身影闪了出来。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卢琼仙。 她看见我,也愣了一愣,随即展开笑容,盈盈下拜道:“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我冷冷笑道:“这大正午的,辛苦卢才人来侍奉皇上了。” “能侍奉皇上,是奴婢的福分,即使每日都要来,奴婢也心甘情愿。”她泰然自若的回答道。 “妹妹好巧的一张嘴啊,”我又笑道,“只是宫中最近屡出祸端,妹妹小心别步了樊德仪和邵贵仪的后尘,万事须要谨慎才好。” “多谢贵妃娘娘的提醒,奴婢只求好好侍奉皇上,并不求名利荣华,娘娘只管放心好了。”她依旧不卑不亢道,“奴婢先行告退。” 见她远去,陈延寿这才开口说:“娘娘,这卢才人不是简单人物,短短一个月间便让皇上对她恋恋不舍,每日都要召到宝成宫里来侍寝。” 我不由感叹,这后宫之中果然是风水轮流转,连卢琼仙也等到了独揽圣宠的这一天,这个女人的心思远比以往的李贵妃,樊德仪复杂许多,恐怕也不是那么被扳倒的…… 翌日,有消息震惊了整个后宫:李贵仪因为丧子之痛,趁宫女不在,悬梁自缢了。 李贵仪的死让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我担心若是找不出这个凶手,容儿也会像李贵仪一样,成为宫闱斗争的牺牲品。 这日,容儿来到澄乾宫里,刚落座就说道:“姐姐,李贵仪的案子有些动静了。” “怎么,龚澄枢还真能查出个所以然?” “龚澄枢向皇上回报了查取的结果,说是御厨房的两个厨子与此案有关,已经送入暴室严加拷问。”她答道。 我讽刺的一笑,说:“这两个奴才只不过是可怜的替罪羔羊而已,这幕后的主使,就算不是龚澄枢,也必定是他的爪牙。” 容儿听我这么说,立刻有些忧心忡忡,说:“宫里最近屡有血腥之事,恐怕不是什么吉兆。”说着,她望向了自己的腹部,想了一会儿,又说:“妹妹想去千原寺烧香,求菩萨保佑腹中的胎儿。” “你这样的身子,哪能经得起路上的颠簸。”我轻责道,“傻丫头,居然会有这种念头。” 容儿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放光,说:“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过,宫中凡是生下皇子的嫔妃都去千原寺烧过香,看来还是真有效的,姐姐你就答应了我吧!若是我去,皇上必定派护卫和侍从随行,总不会有大碍的。” 我见她如此兴奋,只好说:“若是皇上答应了,本宫便陪你一起去;若是不准,也不许你再想出什么傻主意。” 她高兴的连连点头。 很快,皇上下了诏书,派遣禁军护送我们姐妹二人前往城外千原寺。 出发的这天,待我和容儿分别登上轿辇后,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开始向前行进。掀开帘子看看外面,天气略有阴沉,不见阳光,让我的心底有些隐隐的不安。 行至城外,我正想掀帘子问侍卫们还有多久才到,忽然轿子猛地一倾,我倒在了座上。紧接着,就听外间一阵喧哗,我急忙坐正,掀开轿帘,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四周围了许多黑衣蒙面人,正与身着盔甲的禁军们厮杀着,不少人已经深受重伤,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我吓得花容失色,急忙放下帘子,胆战心惊的缩在轿子里。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偷袭禁卫军?难道又是龚澄枢,他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除去我的机会!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知此次凶多吉少。禁军虽数目众多,但显然偷袭的指使者对此了如指掌,派出的黑衣人数目同样广众。 听着轿外不时传来的惨叫声,我渐渐的心灰意冷。 忽然,轿帘被猛地掀起,我“啊”的一声,身体向后一缩,紧紧闭上了眼睛。 “凝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不敢置信的睁开眼睛,出现在我面前的居然是赵光义。 “你……”我顿时傻住了。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说:“快跟我走!” 我出了轿,随着他跑了几步。忽然间,想起了容儿,忙停下脚步,说:“我妹妹还在轿里!” “不用怕,她不会有危险。”他冷静看着我,说道。 “可是……啊!”我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横抱了起来,放于马背之上,接着,他也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第十章 重返汉宫 夜幕渐渐降临,四周像是起了薄薄的白雾,树影婆娑,随风轻轻的摇动着。马儿缓缓的走在林子里,蹄下踩着厚厚的落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一阵凉风吹来,我不由自主的抱住了双臂。 “凉了吗?”身后传来晋王关切的问候。 他身上的蘅芜香始终在周围萦绕,我在这香氛中竟有些醉了。 我有些发窘,不敢回头看他,口中道:“晋王为何还在广州?不是早该回汴京了吗?” “因为我一直在等,等你跟我回去。”说着,他忽然伸出双臂,从身后将我环绕在他的怀中。 温暖之气立刻包围了我,我脸一红,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的箍住。 “幸好我今日来的及时,要是救不了你,我永远都原谅不了自己。”他喃喃的说。 “那些黑衣人到底是谁?”我问。 “不清楚到底是何人指使。”他幽幽的叹了口气。 我又问道:“容儿怎么样了?” “我已经命人将她护送回宫外。” 我一听这话,“腾”的回过头来,正巧与他面对面的撞在一起。那在我梦中出现多次的脸庞:深邃的双眸,英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就这么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 我的脸立刻如火烧一般,呼吸声也变得仓促而凌乱。 “你为何……”我正想质问他,却被他深深的吻住了双唇。 此时的树林,仿佛万籁俱寂,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凝儿,跟我回汴京吧。”他用手轻抚着我的脸颊,说道。 我被他望的心慌,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作答。我知道自己可以选择跟他走,离开那个弱肉强食的皇宫,可是这样太过自私。 他察觉到了我踌躇的神情,嘴角滑过一丝淡淡的笑容,轻声说:“怎么了?” “没什么,”我慌乱的掩饰道,“只是累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 不远的地方倒是有个小小的客栈,下了马之后,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将发髻上的发钗簪子都取了下来,才随晋王进了店中。 房间虽小,却也收拾的十分整洁,一张海棠木的小床,其他桌椅俱全。我刚落座,他进了来,说:“委屈你住这样的屋子。” “晋王真把萧凝当成了皇宫里的贵妃娘娘呢。”我笑道。 他的脸色略有一沉,也在桌旁坐下。我知道自己说到了最忌讳的地方,便不再言语,只静静的为他倒了一杯茶。这是汉国特有的六堡茶,其色为黑褐,味极苦。 他尝了一口,果然眉头微微皱起。 我刚想说话,他却将那杯茶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晋王,这黑茶并不合你口味,为何还要强喝下去?”我惊讶的问道,“中原人是喝不惯这茶的。” 他默默的望着我,说:“你是汉国人,我若要与你相守一生,就要学会你的习惯。” 我眼眶一热,强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知道晋王对萧凝的神情,可我必须回到皇宫里。” 他的眸子更加黝黑,不发一语,从那茶壶里又倒出些,缓缓的品着。 我垂下眼帘,继续说:“近日里皇宫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我若是不回去,容儿恐怕会有危险。” “那你自己呢?”他抬眼看向我,“既然有人要刺杀你,就算你回到宫里,也是躲不掉的。每次都为他人着想,不怕最有危险的就是你自己吗?” “那是我的家人,”我伤神的说道,“我本就是个不祥女,入宫之后,一直都担心自己会不会给家里带来祸患。现在情势如此危急,我更不能只顾自己的安逸快乐而不顾家人祸福。” 他凝视着我,片刻,忽然微微的笑了,那笑容如冰雪之地忽然出现的阳光,灿烂而灼眼。“你果然还是当初的萧凝。”他说。 我也轻轻扯动嘴角,笑了,虽然这笑容万分无奈和悲凉:“晋王所爱的,不就是这样的萧凝吗?” 此次一别,是否还能活着相见,我不敢心存希望。因为一旦想到这点,心就会剧烈的疼痛,眼泪也会如决堤般的落下。 夜里,我辗转反侧,便起身去推开窗子,望向对面晋王所歇息的房间。那窗是开着的,隐约能看见他随身携带的青霜剑在月光下寒光闪闪,凛冽如霜雪。我呆呆的看着那剑,任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翌日,晋王将我送到了广州城内距离皇宫不远的地方。“我今日就要回汴京去了,”他说,“你万事须要小心。” 我点点头,说:“我会的。” 这短短几句,便是我们分别时最后所说的话。是不忍再看对方,不忍再多说一句话,生怕会让对方更伤心。 他骑上马,策马而去。我也转过身,向着大汉皇宫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指甲也早已嵌入了手心的肉里,是痛,却远远比不上我的心痛。 朱红色的宫门轰隆隆的在我面前开启,我面色漠然,望着里面熟悉的宫殿楼阁。 迎面跑过来郭崇岳,领着一群太监和侍卫。到了我面前,说:“贵妃娘娘,传皇上口谕,一旦娘娘回宫,立刻禁足于澄乾宫!”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口中道:“谢皇上隆恩。” 在宫门关闭之前,我回头又看了一眼宫外,那里真像是一片广阔的天空…… 第十一章 别传二 萧容 姐姐已被禁足在澄乾宫有五天了,我虽心里着急,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昨日遇见陈延寿,他告诉我说,龚澄枢早已抓住当日匪徒中的几人,下在刑部大牢里,每日严刑逼供。那几人也已招供,说是被贵妃娘娘唆使,意图谋杀我腹中的胎儿。 听了这番话,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还好侍女眼疾手快,将我搀扶住。 “到底是何人如此歹毒,不仅要谋害姐姐,还要给她冠上这般天理不容的罪名!”我说,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皇上怎么说?” 陈延寿面露难色,道:“最近宫里怪事连连,皇上正在气头上,不知会怎么处置贵妃娘娘。” “带我去见皇上!”我已不顾仪态,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急急的说道。 到了皇上面前,我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此时的我对自己前所未有的厌恶,明明自己要说的是实话,为什么还这么胆怯懦弱! “皇上,贵妃娘娘是冤枉的,她是臣妾的亲姐姐,一向对臣妾爱护有加,怎么可能加害臣妾?求皇上明察秋毫,还娘娘清白!”我说完这几句,已觉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皇上略有不悦的看看我,说:“朕也不相信此事是贵妃所为。” 我一听,不由的喜出望外,急忙说:“皇上圣明!” “朕相信贵妃不是如此恶毒的妇人,可是刑部大牢里的几个匪徒一口咬定是她。”皇上又说道,“想起当日樊德仪的死,朕真的越来越看不透你姐姐了。也不明白她到底还是不是当日那个知书达理,聪慧可人的萧凝。” 一听这话,我怔住了。 皇上离了座,走到我面前,他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忧愁和伤心。 “容儿,要是她能像你这样该有多好,”他感叹道,“她的美让朕心驰神往,可她的聪慧让朕害怕,怕她会做出让朕想不到的事情。” “皇上,”我脱口而出,“皇上这样说,未免是对姐姐的不公平!” 或许是他第一次见到我严肃的样子,有些惊奇的望着我。 “姐姐她做错过什么?”我声泪俱下道,“皇上您只要仔细想想,在您宠爱她的时候,她未曾恃宠而骄,未曾毒害后宫;在您冷落她的时候,她独自守在澄乾宫,毫无抱怨。她的聪慧都用在为皇上打理政事之上,而这些都是皇上要求他做的。现在皇上不喜欢姐姐了,就说她太美丽太聪慧,这些怎能称为理由!” 他沉下脸来,眼中闪着怒火,说:“就是因为朕太爱她,才会对她失望至此!为什么在朝政上三番五次逆我的意,为何要杀了朕的樊德仪!” 我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笑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我一直深爱着的,他沉迷酒色,不理朝政,滥用奸臣,轻信妄言,却还是让我痴痴的恋着。只是,眼下的他,突然变得十分陌生,那俊俏秀气的脸变得如此狰狞而暴戾。 我是在嘲笑着自己,也是在嘲笑着姐姐。我笑姐姐侍奉这个昏君近两年,最终落得的却是他的猜疑与记恨。而我呢,恐怕从未在他的心中留下过一丝印记。 离开了宝成宫,我径直去了澄乾宫。侍卫们在门外严密的把守着,让这一个偌大的宫殿像个深不见底的牢房。 姐姐坐在殿里正在抚筝。她头发松松的挽着,发间只插着只玉钗,未施脂粉,却依然肤如白雪,眉目如画,纤巧的嘴角微微上扬着,略有一丝愁意;身上穿着件素月白色的衣裳,安静的坐在那里,纯净的不带人间烟火一般。 见我来了,她起了身,说:“身体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我说,“委屈姐姐整日在这宫里,一定闷的慌了。” 她坐到交椅上,示意我坐在她的身边。 我命侍女拿出一匣子,说:“这是妹妹今年新制的桂花茶,给姐姐送来。” 她点点头,别过脸去,像是要忍眼泪。 我也鼻子一酸,说:“姐姐是遭奸人陷害,必能洗清冤屈的,我虽然愚笨,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袖手旁观。” “容儿啊,”她红着眼睛道,“龚澄枢是不将我置于死地是不会罢休的。我既然选择回到宫里,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只愿以我一个人的性命,能换回你和全家人的安然无恙。” 姐姐的话让我很是吃惊,没有想到一向冷静的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我们姐妹两人相对无言,只能垂泪。 看望过姐姐的第三天,宫里终于有了消息,皇上宣姐姐晋见之后,下旨将她遣送到城北的玉岭离宫里居住。这消息让我又悲又喜。悲的是皇上如此铁石心肠,要将姐姐赶出皇宫;喜的是姐姐总算没有性命之虞,他日还有机会振作。 姐姐离宫的那一天,天气有些阴冷。车和随行的宫女内侍都已经准备好,她的装扮依旧朴素,仿佛是往日未进宫时的小姐打扮。 要与我告别之时,她忽然贴到我的耳边,说:“我求皇上一定要想办法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皇上答应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哗哗的落了下来,直哭到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车和侍卫的队伍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我的姐姐,大汉的贵妃娘娘,就在那前往城郊的马车中,默默的忍受着孤独与凄凉…… 第一卷 逃出生天 夜渐渐的深了,轩仪殿外的几盏朱红宫灯发着微弱的光,随着风轻轻的摇曳着。 这玉岭离宫孤零零的矗立在城郊,周围被茂密的树林所围绕着。宫门口每日轮流有侍卫守着,宫内虽然也称得上富丽广阔,但因为只有我一人居住,更显得冷清。 当初在皇宫里风光无限的澄乾宫众人,今日却全部被打发到了这荒郊野外。宫里那些随我而来的宫女太监有些是心甘情愿的,但更多的是在背后整日抱怨,怨自己选错了主子。这些我心里都清楚,只是表面上并不亏待他们,可这些奴才未过几天,就开始心思活络起来了。隔三岔五的有宫女跑来说,自己已经被皇宫里的哪位娘娘要去了,求我成全。 这样屡次三番的,离宫里剩下的除了冰兰,卢凌云,柳如南,也就没有几个贴身的侍从了。 昨日宫里送来了一封信,是陈延寿暗地里托人送来。我看了之后,把信放到一边,开始认真的抄写观音经,整整一天不言不语。 眼见窗外夜色苍茫,我叹了一口气,继续在灯下抄着经书。 冰兰端了一碗桂花乳酪羹过来,说:“娘娘今日已抄了许多,别累着自己了。” 我放下笔,道:“还是担心爹娘和容儿,每日抄写观音经,也只能让自己稍稍心安罢了。” “娘娘真是为顺仪付出太多了,冰兰叹道,又转而一笑,说,“这离宫虽没有宫里瑰丽,却安逸的很,娘娘可以在这里好生休养,他日皇上必然会来看望娘娘。” 我黯然一笑,说:“皇上会想起我,只怕到那时,我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该来的总会来,逃不掉的。” 冰兰抹着眼泪道:“怎么娘娘又开始说这丧气话了?那龚澄枢怎么敢随便加害娘娘?” 我低下头,拿出一张信笺,递给了她。 冰兰细细看完,不禁“啊”的一声将信丢在地上。 “这离宫哪是我的寝宫,倒是坟墓。”我凄凉的笑道,“皇上将我送到这里来,分明是不想让我死在他的眼下。” “怎么会这样!”冰兰抽噎着说,“皇上那么宠爱娘娘,怎么会这样对待娘娘?奴婢不敢相信这是皇上的意思……” 那张飘落在地上的纸张之上,是陈延寿亲笔所写的消息:明日皇上将派遣郭崇岳来赐我鸠酒。 我看着那信,泪珠儿也滚滚而下。 “娘娘,现在还有时间,”冰兰脸上还挂着泪珠,慌忙说道,“现在还有时间逃出去呀!” 我并不回答,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取出首饰盒,交到她的手中说:“这些珠宝足够你后半生之用了,明早你就借口说要为我采购东西,出了这离宫,在外面好好的过着。” “奴婢不要!”她哭着跪倒在我的面前,“奴婢自小和娘娘一起长大,知道娘娘对奴婢的好,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抛下娘娘一个人。” 我含着泪,弯腰抱住她,口中说:“傻丫头,皇上只是想要我一个人的命,你又何必掺和进来!自从被皇上禁足在澄乾宫,我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想连累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她忽的抬起头来,坚决的说:“奴婢愿意帮助娘娘逃出去。” 我怔住了。 她站起来,说:“请娘娘换上奴婢的衣服,等您出了这离宫,我自会想办法骗住那些侍卫,让他们以为娘娘失足掉入了宫里的那片湖里。” “这个办法太过冒险,”我摇摇头,“想要混出宫,太难了。” 她又急忙说:“卢总管和柳姑姑一向对娘娘忠心耿耿,奴婢马上唤他们来见娘娘。” “冰兰……”我始终觉得这个办法不妥,开口想要唤住她,可她早已跑了出去。我跌坐在椅上,心里一片乱麻。 片刻之后,冰兰带着卢凌云和柳如南匆匆进了内阁,他们二人一起跪下,齐声说:“愿为娘娘万死不辞。” “让你们那么做,真是太为难你们了,”我哀哀的说,“万一被发现,必定是欺君之罪,我不想连累你们。” “娘娘,”卢凌云毫不犹豫的说道,“娘娘对奴才一向不薄,奴才愿意领娘娘出宫。” 柳如南也紧接着说道:“等娘娘离开这里,奴婢会想办法为娘娘掩饰,请娘娘放心!” 我感动的望着她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冰兰催我道:“事不宜迟,请娘娘赶紧同奴婢换衣服!” 说着,卢凌云和柳如南退了出去,我和冰兰互相交换了衣服,她又为我改了发髻,趁着夜色,还真的有些冰兰的影子。 “我出了宫,你怎么办?”我忍不住抓着她的手,舍不得的问道。 冰兰眼里含着泪水,笑道:“希望萧顺仪能看在娘娘的份上,将我要了去;或是让奴婢出了宫嫁人去吧。倒是娘娘可想好去路?” “我会去姨母家。”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沉了下去,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回广州的机会。 一切收拾停当,为了骗过其他的太监侍女,冰兰穿着我的衣裳,坐到暖阁的窗前,佯装出看书的模样。我忍着泪回头望向她,只见她脸上含笑,伸出一只手向我轻轻摆了几下。 夜色正浓,卢凌云驶着马车将我载到了宫门口,侍卫按照常例的盘问。 “顺仪娘娘点了这儿的冰兰去宫里侍候,明天一早就要到。”卢凌云冷静的说道。 一个侍卫兵不耐烦的拍了拍马车,说:“哪个宫女,下来看看!”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着头,掀开车帘,慢慢的出来,下了马车。 几个侍卫兵看了一会儿,没有做声。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看着他们移动脚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嘈杂的叫喊声:“殿里走水了! 我身子一僵,急忙回过头去,只见片刻之前我才走出来的那个轩仪殿已经是火势汹涌,红光漫天。 冰兰坐在窗前,轻轻摆手的模样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这不是真的…… 我向后退了几步,用手掩住了口,呆呆的望着那火海。 第二章 绝处逢生 守门侍卫们见大殿起火,都慌了神,一窝蜂的冲了过去。我也跟着要跑回去,被卢凌云一把抓住衣袖,他神色紧张,低声说道:“冰兰姑娘已决意这么做,请娘娘不要辜负她的心意!否则奴才们也要赔上性命。” 我泪流满面的停住了脚步,怔怔的看着那火光愈发冲天。 见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卢凌云忙将我搀上马车,快马加鞭的驶出了宫门。 马车在苍茫的夜色中急速奔驰着,我在黑漆漆的车里,任眼泪肆意的流淌。原来冰兰换上我的衣服,是为了代替我去赴死! 她的一颦一笑,在我的脑海里还是如此鲜活。任我如何想摆脱,那些画面还是不停的在我的眼前跳跃。当年随我一起去金 陵的冰兰,和我情同手足的冰兰,随我入宫,凡事为我打理妥当的冰兰,总会在我难过的时候加以宽慰的冰兰;一切的一切,没有人可以替代她。今后的我,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浑浑噩噩中,马车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我直哭得双眼发酸,见车帘掀开了,连忙用准备好的纱巾遮住了下半个脸。 “娘娘,马车已出了广州,在这驿站里稍作休息吧。”卢凌云略有疲惫的说。 我点了点头,下了马车,对他说:“既然已出了广州,你快回宫去吧,免得被他人怀疑,到时候再惹祸上身。” “奴才定要将娘娘送到金陵去的!”他说。 “卢凌云,”我深深的说,“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忠心,只是已经牺牲了一个冰兰,如果你再出什么意外,我这一辈子如何心安?你就当是我的命令,赶紧回离宫去。” “奴才不怕为娘娘而死,”他坚决的说道,“能侍奉娘娘是奴才的福分。” “你怎么这么顽固不化!”我说,“若是你消失了,人们必会怀疑我的去向。” 他沉思片刻,终于一脸凝重的跪了下去,口中道:“那就让奴才最后服侍娘娘一回,将娘娘送进驿站里。” 我含泪点点头,将他扶了起来,一起走进驿站。院里停着数匹马,显然站中住了不少人。我的目光落在一匹白马之上,忽然心中一动,这白马竟与晋王的坐骑十分相似。可转念一想,他早已离开汴京,不禁心中一黯,不再胡思乱想。 卢凌云将我送进驿站的房间后,便驾着马车匆匆回宫去了。 我环视着这狭小的房间,一种深深的孤独感涌上了心头。金陵距离这里如此遥远,我一个弱女子该如何徒步走到那里?想到这里,我走到窗前,看着院中的那些马匹,心里有了主意。 翌日一大早,我花了些银子,从驿站老板那里买了一匹棕色的马。虽然自小在姨母家习过骑马,但已多年未再接触,看着这马,不由得有些心慌。犹豫了半天,始终没有勇气登上去。 正在我踌躇之际,一群人走了出来,纷纷到院中取马。我连忙别过头去,用手掩了掩面上的纱巾,生怕被别人注意到自己的相貌。 那些人开始各自牵马,我也牵着马往院外走去。忽然,有人在背后喊道:“凝儿!” 我全身一颤,不敢相信的回过头去。 是晋王,居然是晋王! 他有些迟疑的看着我,仿佛还不确定一般。 我又惊又喜,伸手扯下了面纱,口中说:“晋王。” 他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光芒,说:“凝儿,真的是你!” 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希望一样,我悲喜交加的跑了过去,扑进他的怀中,眼泪滚滚而下。 他一惊,而后伸出双臂,轻轻的拥住了我,“你不是回皇宫了吗,怎么会在这城郊外?” 我仰起头,掉着泪,倔强的说:“你不是也回汴京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凝视着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担心你回去会有危险,总是放心不下。” 我的视线渐渐被泪水所模糊,此刻的我从心底认定了眼前这个男人,将会是我一生的依靠,一直以来寻觅已久的良人。 多年以后,每每当我想起与晋王在驿站的巧遇,总会感慨万千。是福是祸,当时的我对此懵懂不知,只一味沉浸在绝处逢生的狂喜之中。 晋王吩咐部下准备了马车,携我一起前往汴京。我掀开车帘,望了望远处的广州城,不禁有些怅惘。爹,娘,还有容儿,我就这样离他们而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还有皇上,那个曾给了我一切荣华富贵,却又伤我至深的男人…… 想到这里,我的眼里又起了雾,目光又落在前方,晋王身着紫色金丝的长袍,骑在白马上,英姿飒爽。 我就要跟着这个男人,去陌生的大宋国,陌生的汴京,那个陌生的北方。 接下来的几日里,车队在途中驿站休息的时候,晋王在每晚休息之前,都会来我房中看望。我知道他是欣喜的,一向冷若冰霜的晋王,眉眼之间居然也会带了笑意。 “汴京的冬日天寒地冻,不比广州暖和,”他对我说,“你若是住不惯,一定要跟我说,我会让侍女们小心侍候着。” 我轻巧一笑,回答道:“这还没到汴京呢,晋王不必如此紧张我。” “当然会紧张,”他说,“我要迎娶你做我的侧妃,已是委屈了你。” 我望着他的眼睛,说:“是萧凝三生有幸,能蒙晋王恩宠。” 他温柔的将我拥入了怀中。 抬头望去,一弯朦胧的月亮正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里钻出来,闪着银色的清辉。 第三章 初到王府 颠簸了数日之后,马车终于驶进了汴京。这城里举目则青楼画阁,棱户珠帘,雕车竞争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好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 晋王府由三座宫殿组成,大门座北朝南,府门东西各有一个角门,供人们出入。王府为绿色琉璃瓦,朱红色的大门上镶有金钉,垂脊上设仙人走兽。进府之后,晋王唤来管家赵忠,命他领我去王府中路的沁馨斋住下。 赵忠看起来约莫有四十岁出头,方面阔耳,看着倒也和善。他笑嘻嘻的引我走过蜿蜒的回廊,来到王府后部,迎面一座汉白玉石拱门,原来是到了荣锦园。进了院中,里面假山矗立,水声潺潺,过了小桥便是齐安堂,据赵忠说,这是晋王用来设宴招待宾客的地方。越过齐安堂,是一排亭台楼阁,这就到了沁馨斋。 “王爷和王妃居住在何处?”我边走,边问赵忠。 他笑着回答道:“王爷和王妃,侧王妃都住在西边的轩馆。” 我“唔”了一声,不再言语。 “萧姑娘的衣衫太单薄,”他又说,“王爷吩咐了,一会儿会有新布送到姑娘房里。” 我盈盈一笑,道:“多牢总管费心了。” 转眼已到了沁馨斋,早已有六个侍女在屋里候着,见我进来,齐声唤道:“萧姑娘。” 赵忠示意其中两个站出来,对我说道:“这两个是姑娘的近身侍女,晓怜和思琴。” 我抬眼望去,只见晓怜这丫头尖下巴,杏仁眼,一副精灵古怪的模样,倒是有些冰兰的影子;思琴则是饱满的鸭蛋脸,细长的眼睛,看起来娴静稳重。 她们两人冲我行了万福,晓怜看看我,突然瞪大眼睛,惊呼道:“真正没想到萧姑娘是个这么神仙般的人儿,真叫奴婢们长了见识了。” 赵忠立刻笑斥道:“你这丫头,头一次见面非把萧姑娘给吓着不可。” 晓怜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我心觉可爱,不由得掩口而笑。 思琴很是体贴,说:“如今天已渐冷了,奴婢这就去为姑娘准备炭盆和手炉。”说着,便叫了几个侍女,一起准备去了。 待我落座后,晓怜笑眯眯的用茶盘捧了茶到我旁边,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说:“奴婢长这么大,真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人儿,跟从画里走出来似的,咱王府里真真切切是没有姑娘这样的美人儿的。” 我红着脸,抿嘴笑了。赵忠又斥道:“又是满嘴乱说,给王妃听到了,看还有你的活路不成。” 晓怜毫不担心的样子,只是捂着嘴偷笑。我的心里却是猛的一沉,想起了当初在皇宫里见到的符妃。 正想着,做衣服的女官携着许多布料来了。我挑了一匹烟罗紫镶银丝的五雀凌云花纹布,又量了尺寸,赵忠便带着她出去了。 晓怜有些不解的说:“姑娘为何不挑那鲜亮的颜色?” 我笑道:“不想打扮的太过招摇,毕竟是初来王府。” 她说:“府中都已传开了,晋王在准备迎娶姑娘,姑娘很快就会成了咱们的侧王妃了。” 我淡淡笑了下,心里不免有些焦虑,不知晋王现在在何处,为什么不来看我。 进了内室,地上铺着海棠花纹地毯,四角压着铜质香炉,正燃着熏香。一张宽阔的沉香木床,被裘上也香气扑鼻,我看了看,是被里放置了涂金缕花的银熏球,不禁心生喜爱。只是突然间,想起了往日里,冰兰为我铺床放置暖炉的景象,不由得悲从中来。 这汴京的气温确是比广州低了许多,我在屋中坐了一会,便手脚发凉。思琴取来了铜炉,放入木炭,屋里才渐渐暖和了起来。 晚膳之后,晋王才来到了沁馨斋,面上有些心事重重。他让侍女们都退下了,这才握住我的手,说:“今日皇兄召见,才从宫里回来,不知道你在这里住的习不习惯?” 我微微点头,说:“住的都好。你还是自己的事情要紧,不用为我担心。”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道:“我已经决定一个月后迎娶你做我的侧王妃,这期间,若是有任何需要和不便,只管告诉赵忠。” 我看了看他,说:“王妃的意思如何?” 他不以为意的说道:“此事由我安排就好,她们是干预不了的。” 我默默的别过脸去,没有说什么。 到了夜深,晋王没有留宿在沁馨斋。虽然有许多次我们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他都谨遵礼法,只是对我说,要等到正大光明的娶我过门之后,他才算是真正的拥有了我。我在心底默默的感动着,也感激着他对我是如此的珍视。 因为担心我不习惯汴京的寒冷天气,临睡之前,晓怜又准备了个汤婆子,帮我放进了被子里,笑着说:“姑娘若觉得冷了,在吩咐奴婢吧。奴婢就睡在外室,姑娘随时可以叫我。” 我道了谢,看着她走出内室。屋里香气缭绕,暖气怡人,倒也不觉得与往日的皇宫有什么差别。我走到床边坐下,想起了远在广州的爹娘,此时的他们应该会以为我遇了难,不知道该有多伤心。想到这里,便低了头,泪水涟涟。 翌日清晨,我刚梳洗打扮好,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通报:“王妃到!” 我心里一惊,马上站了起来。 第四章 别传三 尹南柔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我坐在窗口,望着一院的落叶,怔怔的出着神。侍女琦烟走了过来,说:“王妃身子弱,不适宜在窗子旁吹风,还是让奴婢关了吧。” 我还未说话,她已把窗给关上了,又到一旁给炉里放炭。 “王爷可曾传话过来?”我问道。 她回答说:“王爷已差人来过,说是今晚不来看您了,请王妃早些休息。” “是去了符妃那里?”我有些失落的说。 她拨弄了几下木炭,欲言又止。我见她神色异样,问:“怎么了?有话为何不说?” 琦烟垂着眼帘,轻声道:“听府里人说,王爷从外面带了位姑娘回来,还吩咐赵管家,要将那姑娘当作侧王妃般对待。” 我被这消息给震住了,半晌没答上话来。王爷一向不恋女色,怎么会突然的带个陌生女子回王府。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长相可好?”我哑着声音问道,话中带着淡淡的苦涩。 “只知道姓萧,十六七岁的模样,府中人都说……那姑娘相貌极美。” 我听了,用罗帕掩口,一阵猛烈的咳嗽。只咳得天昏地暗,连心也快咳出来了。琦烟手忙脚乱的,连声说:“都是奴婢多嘴了!王妃才吃了药,又咳成这样,王爷非责怪奴婢不可!” 我颤巍巍的拿开罗帕,只见雪白的帕面上已有殷红的血迹点点。不顾琦烟慌乱的样子,我强打起精神,说:“明日倒要去见见这位萧姑娘。” 又是一夜无眠。和晋王成婚以来,我心底知道他对我并无爱意,尤其是符妃进府之后,见到他的次数愈来愈少。如今我的身子每况愈下,晋王虽勤召宫中的太医医治,也未有太多改善。这样的我,连从符妃那里抢回晋王半分情意的能耐都没有,何况是如今这个年轻的姑娘。想到这里,眼泪顺着眼角悄悄的滑落,弄湿了头下的枕巾。 万般的猜测和不甘,在见到萧姑娘的那一刹那,都被惊艳和羡慕所代替。她穿着没有任何花纹的藕色纱衫,发髻也松松的挽着,不施脂粉的一张脸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实在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儿。 她对我的到来,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粉晕。 我请她一同坐下,柔声问:“姑娘何时到府的?王爷并没有告诉我,不然早就来看姑娘了。” “王妃尊贵之身,萧凝是断然受不起的,”她回道,“没去拜访王妃,是我的不对。” 我见她举手投足间皆是千金小姐的贵气,心知她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便问:“萧姑娘是何方人氏?” 她面露尴尬,说:“是南汉国。” 晋王在南汉国逗留多日,想必是与她有关。我想道,心里难免有些许酸意,又问道:“萧姑娘的家人可都在广州?” 萧凝的脸色一变,犹犹豫豫的答道:“是的。” “你千里迢迢的来到汴京,令尊令堂想必都非常挂念。” 她敷衍似的点点头,眼睛望着地上,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动,颊上的粉晕更见红润,一副女儿羞态。 我不禁心生异样,正想再问个仔细,外面忽然通报说王爷来了。通报声刚落,就见晋王大步走了进来,依旧一身轩昂俊朗之气。他看到我,眉头皱的紧紧的,张口就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看出了他的微怒之意,不禁有些心慌,说:“听说萧姑娘远程而来,特地来看望的。” “你还是先养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在这府中到处走动,以免加重了病情。”他说。 我低声说了声“是”。 晋王看向萧凝,细心叮嘱了几句,复对我说道:“还是让萧姑娘好好休息吧,她奔波了几日,总该好好休息的。” 我答应了,随他一起除了沁馨斋,心头却更加肯定这萧凝的出身大有来头。晋王对此遮遮掩掩,可见这出身不能见得光。 斟酌了许久,我决定去见符妃,同她商量定夺。 当晚,我来到了符妃居住的清风堂。可巧她刚刚妆扮好,准备去见晋王的,脸上薄施了脂粉,如云秀发挽成了玉环髻,身着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满面的春风得意。待她听我说了来意之后,渐渐的变了脸色,把身旁的侍女都喝退了下去,道:“当日我陪王爷在广州之时,并未见他与别的女子有来往,怎么平白无故的跳出来一个姑娘?” 我说:“就没有一位姓萧的姑娘?相貌极美的。” 她思索了半晌,凝眉道:“若说姓萧,又生的极美的,只有那汉国皇帝宫里的贵妃娘娘。” 我不以为然的说:“可能是这位萧贵妃家里的姐姐妹妹吧?” “萧贵妃生的倒是国色天香,她的亲妹妹也是宫里的娘娘。两人也都只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我点点头,忽然心中一紧,忙问道:“萧贵妃的闺名是什么?” 她想了想,道:“我像是问过旁人,贵妃的闺名应当是一个‘凝’字。” 我不禁“啊”的一声惊呼,以罗帕掩住口。 符妃先是愣了愣,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也目瞪口呆的望着我。 窗外雷声大作,雨点劈劈啪啪的打了下来,如水泻一般。 第五章 芳心难为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清晨起来只觉得外面冷气袭人,晓怜赶紧送了新作的紫色银丝边儿棉袄裙过来,一边侍候我换上,一边笑着说:“姑娘在广州可曾穿过这么厚实的衣裳?” “广州虽温暖,酷暑也是难熬的。”我轻笑道,“以前在金陵待过,天气偶尔也是这么冷的。” 正说着,思琴捧着一件石榴红撒花绸缎斗篷进了来,说:“这是王爷命人送来的,说姑娘要是出户,一定要披上衣服才可。” “王爷可曾说过几时来沁馨斋?”我问。 思琴笑了,答道:“王爷进宫见皇上去了,一回来就来看姑娘。” 我点点头,又想起昨日王妃到来的情景,心又揪了起来。我的身份到底能瞒多久?即使暂时瞒住了,他日若是真相大白,我将如何面对他人异样的眼光?堂堂的晋王,是否真的能娶我过门…… 门外来报,思琴出去看了看是何人,回来说:“姑娘,侧王妃差了侍女来,请您去清风堂坐坐。” 我一听是符妃,心想早晚是要面对这一天的,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这就去。” 当我出现在符妃面前,她的脸上一副坦然的神情,像是意料之中。将侍女们遣下后,她略有嘲讽之意的说道:“没想到娘娘如此有胆魄,居然跟着晋王来到了汴京,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天上掉了个仙女到咱们王府。” 我静静的说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悦,只是早在我入宫之前,就已经与晋王结识,没想到会变成今日的这种局面。” “萧娘娘!”她一脸忿恨的望着我,说:“这是天理不容之事,若你真为晋王着想,就不该放纵自己;你可知道,若是此事传扬了出去,晋王会被全天下人所耻笑,这便是你所想要的吗?” 眼泪夺眶而出,我明白自己是无力反驳的,默默的垂了泪。 符妃见我伤心,口气也缓了下来,道:“你和晋王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是不敢过问。王爷平日里说一是一,没有人敢反对的,既然他要你,我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怕那刘鋹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到时又引得天下大乱。” “我确是从广州逃出来的,”我流着泪,说,“是王爷愿意救我,将我带回了汴京。至于其他,王妃不用担心,我并没有奢想过能留在王爷身旁。” 她无声的望着我,好半天,叹了一口气,说:“从皇宫逃出来,想必也是受了许多委屈。并非我心肠狠毒,只是王爷是我和正王妃的夫君,是我们的支柱,我不能眼睁睁的看他趟浑水。自古以来,红颜多祸水啊。” 听着她一句一句,将我从未敢想过的现实揭露在我的眼前,我的心一阵一阵的疼痛。 符妃拿起了身旁的一个包裹,递到我的手中,说:“我只是小小一个侧王妃,不敢与娘娘比贵气,这是一点盘缠,还希望能派上用场。”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让我主动离开王府,便缩了手,不忍去接。 符妃满脸狐疑的看看我,问:“娘娘为何不要?” 我向后退了几步,忽地直望向她,说:“还请王妃见谅,我早已不是汉国的贵妃,不是什么娘娘了。还有,我会不会离开王府,一切都听王爷吩咐。” 她顿时变了脸色,有些恼怒的说:“你执意要留下来祸害王爷?” 我想到晋王曾为了我,在广州苦等多日,便坚定了决心,回道:“还请王妃见谅!” “你这个女子真是不知好歹!”她气的脸通红,“砰”一声把包裹砸在地上,大声喊道:“来人哪!” 门被推开了,冲进来几个内侍。符妃冷冷的说道:“你在这大宋,当然早已不是什么贵妃娘娘了。我不能让晋王为了你自毁声誉,只有先把你关起来,再做处置!” 我没有想到她如此心狠手辣,正不知该怎么办,门口突然出现了尹王妃的身影,“妹妹,此事万万不可!” 符妃没有料到尹王妃回来,不禁有些惊慌,但很快就镇静了下来,对她说:“姐姐,此事不可耽搁,你看这萧凝,天生长的一副祸水的模样,是不吉之兆。” 我只是安静的看着尹王妃,她天生憨厚和善的样子,并没有把符妃的话当真,反而劝说道:“王爷既然肯冒着风险将萧姑娘带回来,必定是用情至深。若是我们瞒着王爷,伤害萧姑娘,后果不堪设想。” 符妃没了词儿,不甘愿的走到一旁坐下。尹王妃又温和的对我说道:“萧姑娘,事已至此,唯有你自己主动离开罢。” 我一听这话,凄凉的一笑,原来她和符妃是一个意思。 “我不会走的,”我答道,口气虽淡,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萧姑娘,”尹王妃到我面前,携起我的手,说:“这样对你是太残忍,可你若是真爱王爷,就应该保住他的名声。何况正是天下大乱,万一因此闹得两国纷争,导致生灵涂炭,姑娘到时何以谢天下?” 她的话一字一字的砸在了我的心底,只觉得心更痛了。 我忍不住说了声:“萧凝告退!”便以袖掩面,跑了出去。 跑了很久,直到湖边,我才气喘吁吁的放下手,停了下来,缓缓的踱到岸边。 湖面上波光粼粼,水中倒映出我哭肿了的眼睛。我看了一会儿,又有眼泪落入湖中,发出极轻的“啪嗒”声。 忽然,背后一暖,被人紧紧的抱住了。 “凝儿!”耳边传来晋王的低唤声。 我再也忍不住,侧身依在他怀中,轻声的哭了出来。 第六章 别传四 符妃 王爷脸色肃穆的站在我的面前,我心知不妙,连忙屈膝,强挤出笑容,道:“王爷可曾用膳?妾身这就去吩咐……” “符妃,你今日做法未免不妥。”他凝视着我,说道。 我见他有责备的意思,心中有些委屈,道:“妾身不知做了什么有悖礼仪道德之事,让王爷觉得不妥当了!” 他的嘴角无奈的撇了一下,俊秀的脸上略有不悦。每当看到这张脸庞,我总会想起自己未出嫁前,对他是如何的一见钟情,痴心迷恋。那时的我,不顾少女应有的矜持羞涩,主动请求爹爹为我促成这门婚事,最终如愿以偿,成为了晋王的侧妃。然而,每每回忆往昔,我才发现自己完全忽视了他的回应。他永远都是不浓不淡,若即若离,对我是这样,对正王妃也是这样。 王爷在海棠雕花圆桌旁坐了下来,我见他像是眉头有些舒展的样子,就伸手提起桌上的紫砂壶,为他斟了一盏茶,柔声道:“无论妾身做了什么,都是为了王爷着想,还请王爷体谅。” 他看了看我,将目光落往别处,说:“我要娶萧凝为侧妃。” 我手中的茶盏和紫砂壶一起应声落地,滚烫的茶水泼的满地都是。他见状,急忙走上前来,拿起我的手,看看有没有受伤。 “王爷既然心里已经没了妾身,何必在乎这点小伤。”我咬着牙,将手抽了回来。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任性?”他蹙眉道,“你将萧凝叫到清风堂,就为了羞辱她!” “这样有什么错!”我的眼泪一下子盈出了眼眶,“王爷你是妾身的夫君,我是为了保护你啊。那个女子不仅已是他人妻,她还是当今南汉的贵妃,王爷您将她带回来,已是给天下人落下话柄,您让赵家的脸面往哪里摆!” “我赵家如何,用不着你来插手!”他显然被我的话激怒了,说:“早知当初不该立你为侧妃。” 我被他后一句话震住了,身体轻微摇晃了几下,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他深沉的目光,里面没有一点爱意,更没有一丝的情意。 “我连自己不爱的女人都可以娶,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真正喜欢的女人留在身边。”他说,“皇兄尚且可以立花蕊夫人为妃,我赵家不是你能过问的!” 我只觉得嘴唇十分干涩,挣扎了片刻,说道:“花蕊夫人毕竟是亡了国的,萧凝的夫君却还是一国之主啊!” 他不再理会我,与我擦肩而过,走了出去。 我呆滞的站在原地,他说的话还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回响,“早知当初不该立你为侧妃”,“早知当初不该立你为侧妃”…… 原来,我的一片深情在他的眼中早已弃之如粪土。 我用颤抖的手捂住了脸,慢慢的,慢慢的滑坐在地上,裙裾铺开如绽放的,绝望的花朵。萧凝,为何你的出现,会夺走我一生至爱!一想到这个,愤怒如洪水般淹没了我。这个王府中,只要有我,就绝不能有这个女人的存在。 王爷所言果然非虚,很快的,管家赵忠就开始领着下人们筹备婚事。我正带着侍女们在荣锦院中散步,就看见他带着一队人鱼贯而入,直往萧凝所住的沁馨斋。 “赵管家!”我拉长了声调,唤道。 他扭头一看,赶忙给我施了礼。 我的目光落在他身后那队侍女手中的锦缎之上,匹匹流光溢彩,光艳鲜亮,尤其是其中一匹红色繁花织锦缎子,绣着金线的花纹,镶着晶莹闪耀的无数颗珍珠,那光芒刺痛了我的眼。 我走了过去,依次掀开各个金盘上的绸布,有嵌着宝石的云鬓花颜金步摇,有翠绿如滴水的漂花冰绿翡翠手镯,全是新娘应备的物件,不由的火上心头,狠狠的白了赵忠一眼,甩袖而去。 我边走着,边思衬怎么能挡了这门婚事,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正王妃居住的多福轩。 尹妃正喝着侍女给煮的汤药,见我掀了珠帘进来,抿了几口便推到了一边,说:“妹妹来了啊。” “姐姐身子可好?”我坐到她的身旁,关切的问候道:“上次见姐姐的脸色又不如以前了。” 她叹了口气,额头上竟有些微微的汗珠,说:“我已大不如前了,连太医也看不好,不知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 我忙说:“姐姐这说的是什么丧气话,依姐姐的精神,早晚能把病瞧好。” 这话像是说到了她的伤心处,她脸色一黯,道:“只是心里觉得对不起王爷,嫁了王爷多年,却依然未能给他生个一男半女。” 我听了这话,也有些发窘,说:“我又何尝不是,肚子不争气,现在说不定要被那个昨日黄花给抢了先。” 她咳了几声,目光幽幽的落在我的身上,问:“王爷真的要娶她?” “姐姐你不是不知道王爷的脾气,除了皇上,他谁的话也不会听的,这次是动真格儿的要操办婚事,赵忠才把新娘要用的物件给送了去。” “皇上?”她苦笑道,“皇上自己都召了花蕊夫人进宫,哪会说晋王的不是?”说完,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直咳得脸色发青,她身旁的侍女赶紧上前捶背。我也端了盏茶放到她手边,说:“姐姐身子要紧,就别管这么多了,还惹得王爷不高兴。” 她端茶喝了几口,喘了口气,说:“妹妹可记得前阵子在宫里赴宴时见到的乾州防御使李英?” “那又如何?”我有些奇怪她为何提起李英。 “那李英有个女儿,据说生的如花似玉,又有淑德。当时皇上屡屡对晋王提及李家小姐,妹妹难道忘了?” 我心头一颤,有些语无伦次的问道:“姐姐的意思是……”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皇上早先有意为晋王下聘李家,只是晋王不愿回应。明日我就进宫去面圣,请皇上向李家下聘,王爷是不会逆皇上的意的。” “姐姐你就这么瞒着王爷?”我担心的问道。 她凄然一笑,看着我回答说:“我在这世上也熬不了多久了,不能眼睁睁的看王爷深陷囫囵而浑然不知。那萧凝,万万不能嫁入王府。” 走出多福轩,阳光明晃晃直射过来,照得我双眼直流泪。原来不管怎么做,这王府都要娶进来一个新的侧王妃啊。我眯起双眼,看着高远而湛蓝的天空,一群大雁正在空中盘旋。 第七章 御街之行 “萧姑娘,您这样私自出府,王爷怪罪下来,奴婢担当不起啊!” 走在御街上,晓怜一直不停在旁边诉苦,我先是宽慰了她几句,见她仍然不肯口松,便也不理睬她了,只带着她向前走。 御街向南,过了座小桥,眼见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马,络绎不绝。街两旁有张家酒店,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李家香铺、曹婆婆肉饼、李四分茶等店铺,至朱雀门街西过桥,我还要往前走,被晓怜一把拉住了。 “姑娘,”她竟红了脸,说,“这地方都是平民百姓们耍乐来的,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见她神情有异,奇怪的问道:“为何百姓可以,我却不可以。” 她小声说道:“前面有个不远的地方,叫做院街,是烟花之地。” 我一听,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她见我如此形状,也跟着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 既然前路不适宜再走,我们二人便回了头,直往宣德楼而去。走到集市上,人群愈加拥挤,晓怜小心的在旁边搀扶着我,挤来挤去,突然“哎呦”一声落在了后面。我连忙回头去看,见她嘟着嘴坐在地上,便伸手去搀她。 晓怜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有些生气的望着前方。我顺眼望去,看见面前正站着三个男子。 “这么宽的一条街,为何偏偏要挤我家姑娘?”她不悦的说道。 我的目光落在了这三个男子的身上,最显眼的莫过于中间一位身着银白色长袍的男子,襟口和腰带上娄了金丝,华贵不可言,昂藏七尺,剑眉星目,鼻挺唇薄,容貌不凡。站在他左边的壮年男子,肤色黝黑,面方眼大,像是练武之人;右边的则肤色极白,脸型瘦长,脸上无半点胡须渣子。 我心知这三人绝不是平常百姓,立刻警惕了起来。 那英俊男子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凝视了片刻,开口说:“在下多有冒犯,请两位姑娘见谅。” 我对他微微一笑,拉了晓怜就走。 “萧姑娘,奴婢可是被白白的撞了!”晓怜很不满的回头看了看那几人。 我笑道:“你这丫头别再惹麻烦了,难道没看出那三人不是普通百姓?” 她柳眉一挑,说:“整个大宋,晋王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晋王府还会怕了不成。” 我见她一脸天真,不禁笑着摇摇头。 走回王府的途中,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行人纷纷向两边退让,我和晓怜也赶忙站到一旁。只见一长队骑着马的将士押着几辆囚车从路中浩浩荡荡的过来,为首的是位将军竟然是位相貌极其俊美的男子,五官清俊,唇红齿白,肌肤皎洁,整个人温润雅致,不像一般的武夫般粗壮。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人应该是传闻中的潘美将军,大宋国有名的美男子。 我的目光又落在了队伍中的几辆囚车上,只见一些装扮酷似南汉官吏的男子被关在里面,统共有十几人。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中满是疑惑,难道潘美押来的是南汉人? 想到这里,我赶紧叫上小怜,一同回晋王府。 前脚刚进沁馨斋的门,换上便服,晋王后脚就来了。他一进屋内,我连忙迎上前去,开口就问:“王爷,潘美将军是否押了些南汉官吏来汴京?” 他怔了一下,说道:“潘将军在潭州边境擒获十余个南汉的官吏,已经送到了皇上面前。” “那些官吏所任何职?” “其中有一个说是刘鋹的护驾弓箭手。”他答道。 一听这话,我顿时喜不自禁,展开了笑容,让晋王有些不解。 “王爷有所不知,离开广州的这些日子,我始终牵挂着爹娘和妹妹,”我说,“现在终于可以问到他们的消息了,我怎能不高兴!” 看着我欣喜的样子,晋王也嘴角一扬,微微一笑,将我揽在了怀中,说:“命赵忠送来的衣裳首饰,你可喜欢?” 我抬头脉脉的望着他,说:“只要是王爷给的,我哪还会有什么不喜欢的?” 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万分怜惜的又将我拥入怀中。我又闻到了熟悉的蘅芜香,不禁闭上了双眼,在他的怀中静静的感受着那温暖的香气。 晋王走后,我摸了摸脸颊,只觉得滚热发烫。目光又落在梳妆桌旁排放的新娘服之上,心中一动,便小心的捧起,对着铜镜换上了这衣裳。镜中的我,穿着这朱红色繁花广袖上衣并同色合huan裙,裙上绣着芙蓉花式,还镶了无数颗晶莹璀璨的珍珠,直闪的人心神荡漾。原来这就是新娘子的衣裳啊,我满怀喜悦的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想着即将到来的那一天,自己曾经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竟然真的要发生了。 翌日,我由晓怜和思琴陪着出了沁馨斋,向荣锦园后面逛去,迎面看见一座假山矗立,尹王妃正由侍女搀扶着走了过来。我心里虽还记着她上次说过的话,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迎了上去。 “萧凝见过王妃?”我盈盈笑道。 她看看我,眼神中带着特别的意味,说:“萧姑娘给我行礼,难免于理不合。” 我见她话中又夹枪带棒,便没有回答。 “萧姑娘,”她见我不吭声,主动说道,“若是你决意不回南汉,最好不要到处招摇,整日在街上闲逛。万一被认出来,会给王爷招惹来麻烦的。” 我稳声回道:“多谢王妃的好意提醒。” “因此,请姑娘尽量深居简出,”她依然维持着那个声调,“即使没有名分,但既然心属王爷,就要为他的的声誉着想。”说完,咳了起来。 第八章 荣锦雪梅 听她句句都置我于难堪,我无心再与她纠缠,正要开口告辞,看见赵管家沿着小路小跑了过来,先是给王妃行了礼,然后对我说道:“萧姑娘,王爷差人来接您去开封府。”我正好找到这个借口,别了尹王妃,随赵忠前往园外乘轿。 在开封府的大牢之中,我见到了晋王所说的那个护驾弓箭手,是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很是面生。他一见到我,大惊失色的喊道:“贵妃娘娘!” 我听到这声称呼,竟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娘娘尚在人世!”他抓着牢门上的木板,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请娘娘救救奴才!” 我扭头看看站在一旁的晋王,他见此人认出了我,脸色有些阴沉。 我又望向那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余延业,曾为皇上护过驾,娘娘不记得奴才了吗?”他急切的说道。 “你同其他人为何会在潭州被潘美将军抓回来?”我问。 他顿时哑言。 “这一干人等在潭州为非作歹,谋图不轨,因为问出是南汉官吏,便让潘将军押了进京来。”晋王说道。 “娘娘,奴才也是无奈呀!”余延业一脸痛苦的冲我说道,“自从玉岭离宫走水,皇上以为娘娘已经遇难,忽然性情大变,抓着宫里的内侍宫女们,不是用酷刑折磨死,就是用猛兽来与人相博;就连朝中的那些大臣,也有许多被莫名其妙的赐了毒酒,一下子丧了命。奴才等为了保命,才逃出了广州。” 我的脸“唰”的白了,心中又是震惊又是失落。半晌,才问:“我的爹娘如何了?” “萧大人辞了官,早已告老还乡了。”他答道。 我的眼中一热,赶忙忍住眼泪,继续问道:“萧顺仪又如何?” “顺仪她快要生产了,早早的就被皇上安排进了产阁,照顾的很是小心。”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想起冰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当日离宫走水,可有发现……发现有人遇难?” 余延业疑惑的看着我,说:“当日的大火把离宫主殿烧了个精光,倒是有几个被烧焦了的尸体,让皇上误以为娘娘也遭遇不测。” “他既赐了我死罪,这大火,倒也称了他的意。”我冷冷的说道。 他立刻瞪大了眼珠子,说:“奴才倒是听皇上身边的人提起,说皇上曾后悔过送娘娘出宫,整日对着娘娘的画像发呆,想将娘娘接回宫的!” 听了这番话,我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响,怔住了。如果这是事实,那当日陈延寿的书信又如何解释? 恍惚之中,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了王府,余延业的话一直在心头盘绕,挥之不去。进了房中,我默默的取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匣子,打开来看,其中正是皇上亲手做的珍珠戏龙。 “得此佳人,朕夫复何求?”他的话如今依然在耳边清晰回响,只是世间沧桑变化,今时已有别于往日。 想到这里,我已泪眼婆娑。无论当初与他是有情还是无情,现在都已化作一场梦,有晋王在我的身边,我此生心愿足矣。 垂泪看了一会儿,我又重新把戏龙放进匣中,锁了起来,唤道:“晓怜!” 待她走进来,我把匣子递给她,说:“这里面送你的一样东西,以后若是手头紧,只管打开这匣子,能值不少银子呢。” 晓怜眉开眼笑的接了过去,道:“谢谢姑娘!”接着又道:“今日可能要下雪呢。” 屋里暖炉烧得热,出门时又是坐的暖轿,我还未曾注意过天气,便走到床边,拉开厚厚的帏帘,打开窗子,看看外面的天,果然十分阴沉,冷风使劲儿的向着房里钻。我打了个冷噤,连忙关上窗。 “姑娘是从广州来的,可见过下雪?”晓怜笑问道。 我说:“曾在金陵姨母家见过两次,在广州确是见不着的。” “汴京每年都会下雪,姑娘将来成了侧王妃,不愁王爷不陪你煮酒赏雪。”她道,“一下雪,这院中的梅花更好看了。” “哦?”我心中一动,说,“梅花开在何处?” “就在咱们荣锦园那座假山的后面,有片梅花林。” 我点点头,在心里暗暗记下,只等一下雪,就去那梅花林走走。 半夜里,雪终于下下来了。我又去推开了南面的窗子,一股凉气迎面袭来,在橙黄色的灯光中,一片片飞舞的雪花如棉絮般,一团团一簇簇的落了下来。我饶有兴致的看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翌日便起得晚了,梳洗并用完早膳之后,我让晓怜和思琴给我换上了皮裘斗篷,准备去园子后面的林子赏梅花,思琴一边给我系带子,一边说:“姑娘切记不要出荣锦园,今早皇上来了晋王府,正在西边的书房呢。” “知道啦,思琴姐姐!”晓怜抢着说道,“有我陪着萧姑娘,绝不会出园子的。” 收拾妥当,我们便出了沁馨斋。屋外虽然雪已停了,早已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树木枝桠被裹得如银条一般。漫步到假山后面,远远的就看见银装素裹之间一片粉红,尚未近其树,便先有浮动的暗香阵阵袭来,进了林中,只见粉红色的梅花如情窦初开的少女的面颊,在白雪皑皑的衬托下,柔情似水,含娇带羞。 我见这小小梅花在寒风中万分动人的模样,心生感动,轻轻吟道:“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一旁的晓怜怔怔的望着我,说:“萧姑娘,你说什么一一锭锭的,是不是一锭银子的意思?” 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戏谑道:“你呀,看着梅花还能想起银子!” 正笑着,不远处传来踏雪之声。我隔着树枝缝看了过去,只看见一个明黄色的袍角。 第九章 佳梦断肠 见有人过来,我忙用手指“嘘”了一声,示意晓怜缄口。 靴子踏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起来倒像是有两个人。 “宫中的梅花竟也无法与荣锦园中的媲美,”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这几年一到下雪,朕就想着要来你这儿赏梅。” 说话的是大宋的当今天子,我心中一震,便悄悄的从枝缝里又望了去,只看见晋王侧站着,身旁是个披着褐色貂皮斗篷的男子,从斗篷下微微现出些明黄色的袍子,因为是背影,根本看不到长相。 晓怜也明白过来了,顿时双眼一瞪,呆在那里。 虽然只能见到晋王的侧脸,我仍然能看出他心事重重,他凝着眉头,嘴唇也不自觉的紧抿在一起;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一样,他终于抬眼向皇上道:“皇兄今日让画师画了一张美人图?” 那个背影点了点头,说:“原来你也看到了,是朕特意口授画师所做。” “皇兄认识画中的女子?”晋王问道,他的表情让我看的心疼,可是那位皇上显然没有留意到自己兄弟的不对劲儿,一边赏着梅花一边说:“是朕偶然间遇到的一名女子,可惜自那次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姑娘。”说完,他扭头又道:“怎么会关心起朕的一幅画了?” 当他转过脸来,我和晓怜都大吃一惊,愣在了原地,竟是前日在御街上遇到的银袍男子。 “朕已经下旨,明日向李家下聘,为你和李英的千金订下婚事。”皇上呵呵笑道,拍了拍晋王的肩,“难得南柔这么深明大义,主动要为自己的夫君纳妾。” 晋王用惊愕的眼神望着他,说:“是南柔的主意?” “那****进宫来见朕,你竟然不知道?”皇上有些疑惑的反问道。 我的心突然剧烈的跳了起来,因为晋王居然没有反驳,而是顿了一下,回道:“臣弟事先是知晓的,只是不知道她已经去见过皇兄。” 那一刻,我的眼前天旋地转。不敢相信他说出的这每一个字,不敢相信他一脸坦然的表情,不敢相信这就是我深爱的男人……他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跟皇上说清楚,事先口口声声说的,是要娶我做他的侧王妃啊。 我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两步,雪地上“嚓嚓”响了两声。他们二人不约而同的向这个方向看过来,我连忙拉着晓怜,转身跑远。 回到沁馨斋,侍女们帮我解下斗篷,我麻木的任她们动手,然后一步一步的走近了内室,反手关上了门。 走到铜镜前,看见自己的容颜已是面无人色。我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曾经为刘鋹哭了太多次,遇到了赵光义,以为不会再伤心,却发现这伤痛比以往的更加猛烈。 不管怎么忍,眼泪还是哗哗的顺着脸颊掉了下去。我看见镜中的自己,哭泣的如此卑微可怜,不禁心生悲愤,一把拿起铜镜,扔在了地上。 镜子落地的巨响声引起了外面的注意,只听晓怜啪啪的拍着门,口中大喊:“萧姑娘,你怎么了?不要吓奴婢呀!” 我抹了抹眼泪,看看地上可怜的镜子,又心生悔意和内疚,弯腰将它捡了起来。明明是人犯的错,我不该用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来撒气。 门开了,晓怜马上冲进来,拉着我的衣袖就嚷嚷:“萧姑娘,刚才是什么物件的声音,吓死奴婢了!” 我并不应她,过去关上了门,说:“晓怜,我平日待你如何?” “萧姑娘对奴婢非常好,”她睁大眼睛说,“光是那个匣子里的东西,就足够奴婢吃一辈子的了!” “那好,”我泪光点点的说道,“请你帮我一个忙。” 尹王妃的房中,虽然暖意融融,却洋溢着汤药的刺鼻气味。这是我第一次好好的打量着她,瘦的凹陷下去的脸颊,苍白的嘴唇,缭乱的头发松松的搭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像是病情又加重了。从她的脸上,依稀还能分辨出她曾经的眉清目秀,如今红颜不再,令人为之扼腕叹息。 “萧姑娘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她淡淡的说道,咳了几声,侍女赶紧送上汤药,被她推开,说:“没见到我和萧姑娘在谈心吗?” 那侍女面色为难,只好端着那碗汤药,站在边上。 我忙劝道:“身体为重,王妃还是先服药吧。”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说:“萧凝,你若是真的关心我,一定会后悔的。” 我平静的一笑:“王妃是指王爷的婚事?” 她的笑容凝固在嘴角边:“你已经知道了?” “您是用心良苦,”我说道,“懂得用皇上来压他,可是,这个手法未免太过儿戏。” 听我这么说,她的脸色略有不快,但还是忍住了,问我:“怎么是儿戏?王爷一向最听皇上的话,他不会拒绝皇上的意思。” “王妃这么做,可曾想过那位李小姐的感受?”我苦笑道,“你明知王爷心有所属,可为了不给我名分,硬是要将李家小姐娶过门,你这么做,是把一个好好的人儿当成了工具。而这个工具,难免日后会沦落到和你一样的境地,所爱之人就在眼前,却与他的心遥不可及。” 最后四个字,我是轻轻的,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尹王妃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捧着罗帕又是一阵猛咳,半晌,才喘了喘,道:“你怎么说我,我都不会责怪你,本来就是我对不住你。再说,你已经拥有了王爷的心,即使没有名分,不在他身边,也都值得了。” 让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深爱的男子娶别的女人,她却只用一句“对不住”和“值得了”。我凄凉一笑,说:“萧凝明白了,还请王妃保重。” 在她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我掀开帘子,缓缓走出了屋子。 天又开始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小雪,我走在荣锦园中,有些恋恋不舍的望着四周。原以为这里会是天堂,却终究又是一个梦断之地。 第十章 画里乾坤 晚间,晋王来到沁馨斋一同用膳。席间,我若无其事的问道:“听说皇上今日来了府里,是有什么要事与王爷商议吗?” “皇兄特地来赏梅的,并没有什么要事。”他答道。 我心里一阵失望,但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为他夹了一片两熟紫苏鱼,说:“我真是福分,没能一睹皇上龙颜,以后成了侧王妃,一定可以见到皇上了吧。” 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为何王爷今日如此心事重重?”我轻声道,“让我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若真的有心事,为何不说出来,也让萧凝明白。” 他立刻答道:“只是朝中的一些政事,你不要胡思乱想。” 见他只字不提向李家下聘之事,我的心渐渐的灰了,默默的与他用完了晚膳,再将他送出了沁馨斋。 回到房间里,那件火红的新娘服映入眼帘,血一般的红,刺痛了我的眼睛,也刺痛了我的心。我缓缓的踱了过去,捧起衣裳,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在上面。 这时,晓怜开门进了来,走到我身旁,轻声说:“萧姑娘,奴婢托了自家表哥驾马车送你,随时都可以出发。” 我望向她,道:“多谢你了,晓怜。” 她面露不忍,说:“姑娘为何执意要走,有心事为何不告诉晋王?奴婢虽然愚笨,也能看出姑娘是对今日皇上和王爷所说的话耿耿于怀,您大可直接去问王爷,何必苦了自己,一个姑娘家上路多有不便。” 我无奈的一笑,说:“晓怜,你以为我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离开王爷的吗?” 她不解的看着我,说:“既然不是因为生王爷的气,姑娘为什么要走?” 我用手轻抚着手中的红衣裳,幽幽的说道:“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原以为,无论别人如何阻挠,我和晋王都能坚持互守着对方。未料到,我最无力说服的就是我自己。若他不是天下闻名的晋王,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就不会如此心焦,深怕自己会玷污了他的名声,也担心有朝一日他终会嫌弃自己。 如今,有了名正言顺下聘的李家小姐,我像是顷刻之间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在皇上面前,晋王竟不敢提起我,因为我,曾是一个南汉昏庸皇帝的宠妃,是残花败柳之身。 “姑娘,您路上千万要保重啊。”晓怜有些依依不舍的说道,“奴婢真不知道这么做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不要为我担心,”我劝慰她道,“如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来看望你。” 她含泪点了点头,开始为我准备行李。 黑茫茫的夜色中,雪正下的紧,王府外的大路上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地毯,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我虽然穿的厚实,一出门还是觉得那冷风跟刀子似的划过脸上。 晓怜的表哥,名唤邱武,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模样敦厚老实。晓怜叮嘱了他几句,又过来跟我说:“萧姑娘,我家表哥对去金陵的路很熟,约莫后天就可以到了。” 我向她道了谢,满怀酸楚的回首望了望雪幕中的晋王府,然后坐进了马车的车厢中。 颠簸了一夜,我在昏昏沉沉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车中因为没有可取暖的东西,手脚冻得直发疼,我只有不停的向手上呵热气取暖。 又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我掀开帘子,看见外面白雪皑皑,太阳已落到了西天。我探头对驾车的邱武说:“邱大哥,你赶路多有辛苦,要不要找个客栈休息一下?” 邱武有些拘谨的笑道:“我是做惯了体力活,不怕累的。这天气这么冷,还是赶紧把萧姑娘送到金陵为好。” 我心存感激,便不再打扰他,合上了帘子。 未过多久,忽然听见车外有一群马匹疾奔的声音,我赶紧向外望去,只见一群身着盔甲的侍卫骑着马追了上来,并包围住了我所乘坐的马车。正在惊愕之时,晋王策马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穿着江牙海水四爪坐龙白蟒袍,披着白狐皮斗篷,一张脸又如冰似玉,仿佛没有一点温度。 马车在夹攻之下,逐渐的停了下来。晋王坐与马上,用手指向已慌了神的邱武,向侍卫吩咐道:“速将此人拿下!” “不要!”我急忙掀了帘子,大声说道。 他的目光迅速的转向我,待他看清了我已经冻的发青的脸,不由怔了一怔。 我下了马车,抬头仰视着他,说:“是我自己跑出来的,王爷不要难为这位大哥!” 他下了马,毫不犹豫的取下了狐皮斗篷,披在了我的身上,有些生气又有些关切的说:“你以为晓怜真的是个实嘴葫芦吗?天寒地冻的,你真准备自己一个人去金陵?” 听到他熟悉的语气,我心中所有的委屈顷刻之间全涌上了心头,眼泪大颗大颗的涌出眼眶,落雨般的从颊上滑落。 晋王看到我的眼泪,叹了一口气,怜惜的为我拭去泪珠,低声说:“是我不对,没有把实情告诉你害得你受委屈。你再怎么怨我,恨我,也是应该的。” 实情?我抬起头,迎上的是他心痛纠缠的眼神。 “凝儿,”他的手暖暖的,覆盖在我的脸颊上,“皇上命画师所画的女子,是你啊。”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的望着他,喃喃道:“王爷……” 第十一章 金陵二度 他搀着我,向不远处的驿站走去,脸色一直阴沉着。 “王爷,你若是心里不好受,为何不告诉我,让我在一旁袖手旁观,只会让我更痛苦。”我噙着涌上来的眼泪,说道。 他停下脚步,深深的看着我,说:“眼下皇兄正迷恋着那张美人图,我不能让他知道你的存在。凝儿,是我有负于你,我们的婚事怕是要搁一搁了。” 眼泪涌的更加凶猛,我努力忍着,含泪笑道:“我明白王爷的用心,毕竟皇上是你的亲哥哥,又是你的君王,你怎能逆他的意,又怎能夺他所好?” 他伸出手来,牵住了我冰凉的左手,默默的向前走着。 我听到了心破碎的声音,一瓣一瓣,鲜血淋漓。 进了驿站的厢房之中,晋王命人送来了暖炉,添上木炭。我怔怔的望着火光出神,他不时的望向我,并不言语。 良久,我开口,哑着声音问道:“王爷,事已至此,让我去金陵吧。” 他抬眼望着我,目光深沉,说:“我带你回晋王府,只要你好好待在荣锦园中,风头一过,我立刻给你名分。” 我鼻子一酸,颤抖着嘴唇道:“王爷不觉得这样对我太残忍吗?”说着,一行热泪沿着脸颊掉落下去,“让我看着王爷迎娶别的女子,自己却只能悲哀的躲在角落里,终日见不得光。王爷,这就是你爱萧凝的方式吗?”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悲哀,低了头。 “王爷,请你答应我,让我去金陵吧。”我又一次说道,口气更加坚定和绝望。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许久才开口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亲自送你去。” “不用了,我只是去姨母家,犯不着王爷亲自奔波。”我道。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道:“若是送你去一般的人家,难免令我担心,不如将你送入唐宫,让李煜帮忙照看你。一来可以确保你的安全,二来他看在我的面上,必定会善待你。” 我拭去眼泪,平静的点了点头:“一切听从王爷安排。” “凝儿,”他忽然疾步走到我面前,俯身将我拥在怀里,说:“你一定要等着我,我三个月之内一定会把你接回来,明媒正娶的让你进王府!” 我无力的依靠在他的怀中,眼神茫然的望着那跳动的烛火。 歇息了一晚之后,晋王带着侍卫护送我去金陵,依然由邱武驾马车。我坐在车中,不禁自个儿苦笑了起来,十五岁时离开金陵,如今却又以这种方式回来。 越是往南,积雪变得越来越少,天气也渐渐不如汴京那般寒冷。过了江,又行了一日,终于到了金陵城。 先是去看望了姨母一家,难免感慨唏嘘一番,之后就立刻前往皇宫。 南唐的繁华富庶非是笔墨所能描绘,而这唐宫,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在汉宫时,已见惯了奢侈华丽的宫殿,这唐宫果然也是丝毫不逊色,以玳瑁象牙并琉璃灯装饰各处,所用之物皆是名贵之物,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晋王携着我来到以阳殿,只见殿上已站了一位身着龙袍的年轻男子,面庞晶莹剔透,高雅出尘,风度翩翩,清澈的眼神带着笑意迎向我们。他就是大唐国主,李煜。 天下皆知南唐是大宋的附属国,所以见到李煜时,晋王依然面色冷峻,言语倨傲,反倒是李煜温文尔雅,笑容灿烂。 我见他面相和善,便屈膝行礼道:“萧凝见过国主。” 他笑吟吟的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 晋王言语利落的说明了来意,道:“总之,有劳国主为本王照顾萧姑娘了。” 李煜显然也很好奇我的来历,眼中略有疑惑,但还是彬彬有礼的答道:“王爷大可放心,朕会命宫中的内侍宫女们照顾好萧姑娘。” “本王在此谢过。”晋王抱拳道,脸上却毫无笑容。在别人面前,他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除了他的皇兄。 我猛地脸色一黯,再抬起头,发现李煜正有意无意的望向我,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情变幻。他浅浅一笑,命身旁的内侍领我去含雪殿。 晋王不舍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道:“凝儿,三个月后,我会来接你。” 我强挤出笑容,说:“我会一直等着王爷的。”说完,扭头跟着那个内侍走出了以阳殿。背后似乎还能感受到晋王炙热的目光,离他越远,我的心越是空荡荡的,仿佛一只脱了线的风筝。 王爷,请你不要再辜负萧凝的一片深情,我在心底悲伤的说道。 我就这样住进了陌生的南唐皇宫,陌生的含雪殿。这里没有我的亲人,也没有我的爱人,就像是一只关进笼子里的金丝雀,日日盼望着主人的归来。 含雪殿并不华丽,小小的倒也安然舒适,有两名宫女,两名内侍,都是国后周薇指派来的。过了三日后,终于有宫女跑来传话,说国后请我去宣逸殿用膳。 我素闻周薇是金陵有名的佳人,便也欣然前往。进了宣逸殿中,只见上方坐着一位身着绿色对襟撒花凤尾裙的女子,腰如杨柳婀娜多姿,肤如凝脂光艳照人,应当就是她了。 “萧凝见过国后娘娘。”我微微屈膝,施礼道。 “萧姑娘请起身。”周薇柔声细语的说道,“姑娘来宫里几日了,今天才来招待姑娘,也是我的疏忽。” “是娘娘太客气了,小女子只是一介草民,何劳娘娘如此费心。”我笑道。 她也含着笑,一双美目细细的打量着我。 第十二章 不测风云 殿中轻烟缭绕,周薇坐在其中,远远望去,犹如在云雾中的仙子。我一眼望去,见四周放着数支云华鼎,同时焚香,不由得暗自赞叹她心思精巧。站在她两边的宫女衣着缟素,头镶金饰,额上都点着花佃,确是南汉宫廷所没有的风情。 请我坐下后,周薇又问道:“听姑娘口音,并不是汴京人氏吧。” 我点点头,道:“是广州人氏。” 她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会意的一笑,说:“姑娘初到金陵,必定有不习惯之处。本来我已经差遣了两个宫女去服侍,想想还是担心招待不周,”说着,她望向右边的一个侍女,道:“咏柳细心周到,不如也去含雪殿侍候萧姑娘吧。” 我听她的口气,竟有戏谑之意,再看那个名叫咏柳的宫女,也是个美人胚子,盈盈体态,不堪一握。当她听到自己被指配到含雪殿的时候,脸上立刻乌云笼罩,怏怏回道:“奴婢遵命。” 周薇又向我问道:“萧姑娘今年芳龄几许?” “过了冬天,该是十七岁了。”我道。 她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说:“妹妹这个年纪,该是已经许配人家了吧?或者,以妹妹的资质,怎么也是许了个好人家。” 我怔了怔,回答道:“国后太褒奖我了。” “萧姑娘,晋王送你来唐宫,国主是不得已而接纳了你,既然接纳了,也一定会尽力保住姑娘的周全,”她正色道,“只是国主素与南汉的皇帝没有什么过节,希望妹妹你心里明白。”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她肯定派人去查过了我的底细。 她悠悠然的端起一盏茶,边品边说:“国家大事不是我们女人家能操心的,能不惹麻烦便是最好了。” 到了正午,用过午膳之后,我带着咏柳回到了含雪殿中。她默不作声的为我解去斗篷,递给一旁的内侍。 “咏柳,”我有意与她搭话道,“你是何时进宫的?” “奴婢是十六岁进宫。”她低眉顺眼的回答道。 “一直在国后宫里侍候吗?” 她犹疑了下,道:“奴婢本是舞姬,被国后娘娘指名点到了身边,做了侍女。” “那真是委屈了你,”我叹道,“这么好的身段,要来做这些宫女活儿。” 她一听,慌忙抬起头,说:“奴婢不委屈,国后对奴婢甚厚……” 正说着,外面一声长长的通报:“国主驾到……” 我觉察到咏柳的脸色突然之间变得通红,心中稍稍明白了几分。 李煜笑着走进殿来,对我说道:“萧姑娘,今日外面的雪景甚好,有没有去湖边赏雪?” “国主真是雅兴,”我说,“赏雪也不忘来提醒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说着,不禁掩口而笑。 “那正巧了,朕就想到姑娘还没看过玄武湖的雪景,所以特地来接你一同前往。”他笑容灿烂的说,“你整日闷在殿里,也觉得索然无趣吧。” 见他谈吐爽朗,我不由心生好感,可是每每接触到他的眼神,总发现里面有种莫名的眷恋之情,难免觉得怪异。 宫轿在殿外等候着,我随着李煜,坐进了后面的一顶轿里,轿帘拉上之时,忽然看见了咏柳,她站在殿门口,正痴痴的望着李煜所乘的轿子。 到了玄武湖边的临水亭,还未下轿,就听见一阵乐声悠扬。周薇被一群宫女簇拥着,坐在亭中,手中抱着琵琶,垂眉弹奏着。 李煜步入亭中,呵呵笑道:“佳人妙音,浑然天成。” 周薇粉嫩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红晕,抬眼却看到了李煜身后的我,便怏怏然的放下了手中的琵琶,说:“今日身子不舒服,这琵琶难免也弹的不好。”说着,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说:“不知萧姑娘可会什么乐器?” 李煜听她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转身望向我。 我浅笑道:“我一向不通音律,而且有国后佳音在前,我怎么好再献丑。” 周薇反而更来了精神,说:“看妹妹一幅蕙质兰心的模样,不像是不通音律的呀。还听说妹妹在南汉皇宫里,还是乐府的领舞呢。” 此话一出,我的脸上难免有些尴尬。只是心中不解,为何她屡次三番的要强调出我的身份。李煜见我有些难堪,忙请我坐下。 天上又纷纷扬扬的下了雪,宫女们上前倒了热酒,亭中因为放了许多暖炉,也是温暖如春。周薇见气氛有些缓和,便有些不悦的对李煜道:“国主,金陵今年如此大雪,像是天有异象。”李煜好奇的问道:“这大雪还与天象有关?” “大宋想要南征,不正是天下要动荡了吗?” 此话一出,李煜和我都蹙了眉头。他是嫌弃周薇不分场合,说些尽扫兴的事;我则是听到了那两个字“南征”。 “原来国后娘娘还对天下大事知道的如此周详啊。”我笑道。 “萧姑娘竟然不知道?”她故作惊讶的说,“晋王爷送姑娘来宫中的时候,就嘱托国主修书一封给南汉的皇帝。” 我惊讶的望向李煜,他面有为难之色,好半天才说:“晋王是托朕写封书信,向刘鋹劝降。” “劝降?”我失声说道。晋王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大宋真的是要对南汉动兵了吗?我的脑子顿时一片混乱,最先想到的就是容儿,她现在应该有八个月的身孕了吧。万一现在有了战事,容儿该怎么办?身在金陵的我,难道就这样置身事外? 第十三章 别传五 周薇 第十三章别传周薇 在见到萧凝之前,我从未想到会有一个女子与我的姐姐长着一双同样的眸子。想我那已去世的姐姐,周娥皇,有着远胜于我的美貌和才华,却最终还是败在了我的手中。因为,最后得到国主的人,是我。 虽然得知了萧凝的底细,国主显然并没有躲开这趟浑水的意思。我曾经苦口婆心的劝他:“万万不可将那女子留在宫中。照顾的妥当,被那刘鋹知道了,定会和咱么结下仇怨;若是照顾的不好,赵光义又会发难。不如想个法子,将她安置到别处去。” 国主犹豫了,他是舍不下那双酷似姐姐的瞳仁剪秋水,那两汪眼睛,虽然总是淡淡的看人,却说不尽的清澈动人。 赵光义软硬兼施的让国主修了书信给刘鋹,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攻下南汉国,想要刘鋹臣服在他的脚下,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那个萧凝。 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却足以让我察觉到这个女人是个祸水,她的美,太过炫目,太过勾人神魄,她在宫中多留一日,我便更担心一分。 将咏柳遣去服侍萧凝之后,宫中的内侍常来回报,说她们两人终日在含雪殿里跳舞嬉戏。这个消息让我有些隐隐的不安,难道她对大宋与南汉剑拔弩张的形势丝毫不紧张? 赏雪之时,我有意向她透露南汉的局势,就是希望她能主动离开金陵,无论是去找赵光义,还是去找刘鋹,只要她别待在国主的身旁。 我之所以遣咏柳去她的身边,是别有用意的。这个舞姬出身的女子,经常暗地里向国主暗送秋波,将她送到萧凝身边,也可以让她少些见国主的机会。 可这些打算,统统在元宵节的大宴上落空了。 国主毫不避嫌的请了萧凝前来,她穿着一件绿色的百花裙出现在大宴之上,那绿,竟比我的绿色更加明艳。席间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萧姑娘的绿衣,像是比一般的都更水艳些。”国主赞叹道。 萧凝微微上翘的嘴角上滑过一丝浅笑,说:“此事说来也巧了,是个名叫咏柳的宫女,前几日为我染了一匹绢,白天放在院中晾晒,结果到晚上忘了收回来,沾了露水。再收回来看,竟变鲜艳了许多,成了如今的样子。” 国主听了之后,连声称赞,又问咏柳在何处。萧凝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我的脸上,启唇道:“国主何必担心见不到佳人,今日咏柳有只舞要献给国主。” 我心知国主最喜歌舞,无奈插不上话,只好等着看她耍什么把戏。 随着丝竹之乐的缓缓想起,大殿之中竟冉冉升起了一座高达六米的金莲台,纯金铸莲花瓣,以青铜柱支撑,咏柳身着金色的衣裙出现在台上,唯独赤着一双小脚,那小脚如新月一般,步伐灵敏,跳起舞来如凌波漫步。一时间,艳惊四座,众人哗然。 我的心越跳越快,想起了前几日内侍的回报,说她们终日在殿中只知歌舞,我以为她们只不过是嬉戏玩乐而已,原来萧凝和咏柳两人演得是这一出。 国主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咏柳的身上,我胆战心惊的捕捉着他脸上的神情。他凝视着正在舞蹈的女人,竟看的呆了。直到一曲终了,他才回过神来,大声称好。 “你叫什么名字?”他向跪在阶下的咏柳问道。 咏柳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浑身颤抖着回答道:“奴婢,奴婢名唤咏柳。” 国主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说:“朕见你双目深凹,与寻常女子不同,如此明媚动人,今后就改名为窅娘吧。” 得了新名字的窅娘,千恩万谢的退了下去。 我又望向萧凝,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波澜不惊的笑容。 大宴之后,窅娘很快就得到了国主的宠幸。我心里沉闷的紧,命人将她召回来,问道:“那日的金莲舞,可是你自己的主意?” 她面有惶恐之色,说:“回国后娘娘,萧姑娘见奴婢有双小脚,就帮奴婢想了一出金莲舞。” 我强压着怒意,笑道:“那一出舞真是活色生香,让咱们长了见识,既然国主已经宠幸了你,今后你无需再回含雪殿侍候,就留在我身边吧。” 窅娘用怯生生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便以收拾物件为由,回含雪殿去了。 待她走后,我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激动,额头上已经沁出了许多的汗珠。想了一想,我回到内殿,让侍女取来纸墨,在称呼的位置用笔蘸饱墨汁,重重的写下“刘氏君主”。 手一直在颤抖着,我还是强作镇定的接着写了下去,写出许多许多刘鋹所不知道的真相,他心爱的萧贵妃,只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跟着赵光义私奔,现在又来惑乱唐宫。 等到写完这满纸的荒唐话,我仿佛全身都要虚脱了一般。 萧凝啊萧凝,莫怨我如此狠心,只是多留你在唐宫一日,只会让这宫里滋生更多的事端,为了国主,我只能选择牺牲你。 信送出去之后,未过两日,国主忽然慌张起来,急急的冲进殿中来,又气又恼的说:“不好了,刘鋹扣下了朕派去的使臣,又回信大肆辱骂了朕一番!” 我忙扶住他,柔声道:“国主先不要激动,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妨说给臣妾听一听。” 他皱紧了眉头,道:“刘鋹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居然知道了萧姑娘的行踪。他不仅写信辱骂朕,还威胁说朕若不把萧姑娘送回广州,他就立刻斩了朕的使臣!” 我知道是自己的书信发挥了作用,佯装惊慌道:“国主派去的可是龚慎仪大人?若是他被刘鋹加害,我们可怎么面对龚大人府上一家啊?” 国主看看我,脸色黯然,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这几天比较忙,更新的时间段都比较晚,对不住各位大大了,在这里鞠躬再鞠躬。) 第十四章 旧人情梦 元宵节之后,窅娘告诉我,国后又把她要回身边去了。她说话的时候,眸子晶晶亮的,微微闪着泪光。 “国后将你要回身边,你可以经常见到国主,怎么倒欢喜的掉眼泪了?”我笑着将罗帕递给她,“国主喜欢的不只是你的舞,还有那一双美目,若是哭肿了,该怎么去面圣?” 她用罗帕轻拭眼泪,说道:“奴婢既是欢喜的哭了,也是感激萧姑娘的成全,若不是姑娘看出了奴婢的心意,又大力相助,怕是永远也得不到国主的关注。” 我叹了一口气,说:“窅娘你算是有福之人可,要知道这世间,有更多的人是相爱却不能相守。终究还是你有这个造化,不像我……”心中想到晋王,不由得一哽咽,默默的转过头去。在唐宫里待了半个月,晋王却是音讯全无,每每夜深人静,我的心底总会有种莫名的恐慌和苦楚,总是害怕得知他与李家小姐大婚的消息。 窅娘见我伤心,轻声说道:“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扰,我们国主又何尝不是如此?自打第一眼见到姑娘,奴婢就觉得姑娘的相貌竟与咱们的大国后有几分相似。国主每次见到姑娘时,都是心有戚戚焉,也正因为如此,私下里经常会提到萧姑娘呢。” 我听这话,有些惊异,难怪李煜看着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原来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亡妻。 “我虽与国主交往不多,但也能看出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喃喃道。 又和窅娘说了几句话,她便收拾了物件,前去周薇处了。 我进到内室中,挑了烛火,捧了本书,当作消遣的读着。不多一会儿,有宫女来回报,说是国主请我去御书房一叙。 我随着带路的内侍去了御书房,李煜正伏案写字,见我来了,微微一笑道:“萧姑娘不怪朕无事打扰吧?” 我给他施了礼,说:“国主召见我,只需通传一声,萧凝哪里会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站起身,先命身旁的内侍们都退下,我见他神色略有异样,说:“国主今日可是有事要告诉我?” 他神色怅然的看了看窗外的浓浓夜色,道:“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朕今晚才作了一首词,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亡妻。” 见他神色哀伤,我以为他召见我是因为想起了周娥皇,便说道:“国主虽然曾痛失挚爱,但仍拥有国后的一片深情,何须如此伤神。” 他踌躇了片刻,说:“萧姑娘在广州可有家人?” “爹娘尚在人世,有一个妹妹,”我顿了下,“在宫里侍奉皇上。”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凝重,让我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试探性的问道:“国主有话,不妨直说。” 李煜又犹豫了半晌,终于艰难的开了口:“刘鋹已经知道了姑娘与晋王私逃的事情。” 我浑身一颤,惊愕万分的盯着他,一颗心犹如落入深渊,瞬间一片漆黑。 “他已朕派去的使臣的性命威胁朕,让朕一定把萧姑娘送回广州。”李煜说。 回广州?这个念头几乎让我晕眩过去。若是回了广州,气红了眼的刘鋹会对我做出什么可怕的行为来,我连想也不敢想。 李煜看我脸色苍白,连忙上前一步,道:“姑娘无需害怕,朕不会听从刘鋹的威胁。” 我回过神来,语气僵硬的说:“国主若是留我在金陵,那使臣断然是不会有命了。” 他眉头深锁,犹豫不决。 见他因为此事而为难的样子,我突然心有不忍,说:“国主可曾告诉晋王此事?” “我已遣快马送信去汴京。”他道。 我点了点头,黯然道:“晋王若是得知此事,应该会想出法子来。当务之急是要保住那使臣的性命,国主不如先假意答应,再做打算吧。” 他应允了,当下就修书一封,向刘鋹表示愿意送我回广州,望他善待使臣龚慎仪。 苦等两日后,晋王府还未有消息,倒是刘鋹单独写了封书信给我。信中提及他已下旨将我爹娘押入刑部大牢,若是我不回宫,立即将萧家上上下下,一并行刑。 信中言语绝情至极,待看完这些,我如坠冰窖,任着书信从我的手中滑落到地上。 “萧姑娘,”宫女进来回报说,“国主来访。” 我木然的走到大殿之中,只见李煜如释重负般的喜悦,对我说道:“晋王已派人去了广州与刘鋹交涉,让萧姑娘安心待在宫里便好。” 说着,他将晋王的信交到我的手中。我缓缓的展开信笺,晋王熟悉的字体映入我的眼帘,我鼻子一酸,泪珠不受控制的滚落在信笺上。 李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惊讶的看着我。 我折起信笺,开口说:“请国主送我回广州,明日便启程。” 他愕然道:“萧姑娘,刘鋹的为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若落入他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国主,”我咬咬牙,双膝一屈,跪倒在他的脚下,“请国主答应我!” “朕不准!”他又惊又怒,道:“朕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即使晋王不交代,朕至少也与姑娘相交一场,应当尽力保你安全。” “国主这么对萧凝,只不过是看在萧凝相貌与大国后相似的份上罢了,”我一字一字的说,“但请国主看清了,我不是大国后,只是一个随时会给国主带来麻烦的女人。” 他哑口无言,半晌未说出话来。 “虽然在这里待得日子不久,国主和国后总算是对我不薄,萧凝在此拜谢过。”我含泪道,然后深深一拜。 第十五章 别传六 李煜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转眼间,娥皇已离我而去数年。昔日的欢声笑语,郎情妾意,已是不堪回首的记忆,虽有她那淡淡的体香和盈盈的笑意,午夜梦回之时,会拂过脑海,却无处可追。 当萧凝跟在晋王身后,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便悄悄的迷恋上了她那酷似娥皇的神态举止。每次她独自在御花园中沉思的时候,我都远远的站着,仔细捕捉着她脸上的一颦一笑,一皱眉一展颜,仿佛看着自己曾经挚爱的妻子。 从一开始,我便很清楚她的来历,但并不会像世俗的人们一样去鄙夷这样的女子;她有勇气逃离南汉,跟着自己所爱的人四处奔波,为他甘愿寄人篱下,怎能因此就判定她为不贞不洁,又为此而轻视她。 如今,看她跪在我的脚下,泪水涟涟的央求我答应刘鋹,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到底应该做何选择?如果送她去了广州,不仅是葬送了她的一生,更会激怒赵光义;可若是不送她,又会与南汉交恶,让派去的使臣白白牺牲。我陷入了无比彷徨的境地,但思来想去,我终究还是不忍心将她推上这条不归路。 “就算国主不放我走,”她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写满了决绝,“我也会想办法自己回广州,还请国主成全!” “可是……”我试图阻止她,“是晋王将你托付给了朕,若是把你交给了刘鋹,晋王必然会怪罪于朕。” 她默默的低了头,从袖中拿出一根绿丝带,捧到我的眼下,噙着泪说:“若是他日晋王问起,请国主将此物交给晋王,他必然不会为难国主。”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过了丝带,伸手搀扶她站起来,说:“萧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她流泪道:“国主有所不知,刘鋹扣押了萧家上下,恐怕在他身边侍候的妹妹也难逃过一劫。若是我不回去,只怕会成为千古罪人。” 听了这一席话,我深为震动,再看她如同带雨梨花般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由心神一漾,情不自禁的想要握住她的双手。她轻轻的向后退了一步,垂着眼帘,一脸柔顺。我发了窘,沉默了一会儿,道:“是朕失态,萧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她恭顺的回答道:“萧凝何德何能,不敢乱想。” 我的心里一阵堵闷,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出了含雪殿,有些沮丧的回到了寝宫里。 那一夜,彻夜未眠。到了拂晓时分,我翻身下床,在灯下拟了道圣旨,命御前一品侍卫统领李义年护送萧凝去广州,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写完后,笔从我的手中滑落了下去,我无奈的望着这道圣旨,叹了一口气。 天一大亮,内侍便奉命前去传旨。退了早朝,国后迎了上来,说:“国主,李统领和萧姑娘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国主可需要同他们二人告别?” 我摇了摇头,低声说:“让他们直接启程吧,不用来见朕。” 国后不解的看了看我,转身吩咐身旁的侍女去传话。 萧凝,你便这样走了吧。我凝视着宫门的方向,在心里感慨道。 两日之后,我下旨册封窅娘为昭仪。窅娘曾在枕边告诉我,当日的金莲舞是萧姑娘为她精心想出来的,为了让她能讨我的欢心。我想着萧凝在元宵大宴上的音容笑貌,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国主是想到什么的开心的了?”窅娘好奇的问道。 “天下间若有聪慧的女子,也只不过一个萧凝。”我轻声道。 虽然她离开了,皇宫里却充满了她的影子。宫女们纷纷用她染布的方法去做绿色的衣裳,就连国后也经常向朕询问:“国主,这件绿锦可与当日萧姑娘那件相似?” 晋王终于赶到了金陵,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的脸冷峻的像是岩石一般,如果还存在一种表情的话,那就是恨意。 我将萧凝留下的丝带交给了他,说:“萧姑娘请王爷不要为她担心。” “我怎能不为她担心?”他的眼神如同受伤的野兽,冷冷的扫在我的身上,“国主倒是真为本王照顾的好啊。” “王爷……”我话未说完,他已经拂袖而去。 我无可奈何的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而若干年后,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 晋王是回了汴京,还是去了广州,我对此一无所知。李义年回到金陵后,立刻来到宫中见我,说是已将萧姑娘安全送入广州,刘鋹已已释放了龚慎仪。 “刘鋹是如何对待萧姑娘的?”我急切的问道。 “回国主,南汉皇宫如今是真正的人间地狱,刘鋹不问政事,朝廷大事全由龚澄枢和一个名叫卢琼仙的才人把持,整个皇宫被他们整治的乌烟瘴气。至于萧姑娘,一入皇宫就被龚澄枢扣押了起来。” “可有如何处置萧姑娘的消息?”我怔怔的问道。 “一直被关押在皇宫的大牢之中,据说,”他顿了一下,道,“据说龚澄枢为人歹毒,将萧姑娘所在的牢房与猛兽相邻。” 我惊呆了,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任凭我多么努力想说出话来,却还是哑口无言。 (南唐的部分到此就差不多结束了,以后还会有李煜的出现,不过那时已经物是人非了……) 第一章 陷险 幽暗的牢房之中,冰冷的石板上透出的是刺骨的寒气。我坐在薄薄的被褥上,茫然的望着灰暗的墙壁。耳边不时传来虎,豹的低吼声,似乎近在咫尺,让人头皮发麻。 我在这牢房里已经待了整整两天两夜,每日都看见有内侍来给那两只猛兽喂食,或是带着侍卫们将它们连着笼子抬走,直到傍晚再抬回来,那两只野兽的嘴上已经沾满了鲜血。那又是哪个无辜宫人被皇上下令扔进了兽笼里。 触目惊心的鲜血,和夜夜在耳边响彻的兽吼声,我渐渐的虚脱了,或许这就是皇上惩罚我的方式吧,让我独自消沉憔悴。 牢外响起了脚步声,龚澄枢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略有得意之色的说道:“贵妃娘娘在此可一切安好?” 我冷冷的望向他,缄默不言。 “看看娘娘的花容月貌,在这种鬼地方待了两日,就变的连个小宫女也不如了。”他戏谑道。 我身上着的是被迫换上的粗麻布衣裳,头发也几日未梳理。见他乐开怀的样子,我心生厌恶,回道:“萧凝原本就是庸脂俗粉,只是不明白当日大人为何要利用我来博取皇上欢心!” 他脸色一沉,锐利的眼神中又多了些凶狠,正色道:“皇上今日要召见娘娘,老臣看娘娘精神甚好,应该是不用装扮了!”说完,命狱卒打开牢门。 我试图站起来,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的重,一时间,头晕目眩。 龚澄枢不耐烦的催道:“莫让皇上等的急了!” 我撑着已是虚弱万分的身子,缓步随他而去。 进了宝成宫的大殿,身穿曲水云鹤纹缂丝龙袍的皇上凛然坐与殿上,多日未见,他消瘦了,温润的目光也已变得空洞,看不出心思。 我没有勇气直视他,软软的跪倒在地上,勉强的挤出一句:“皇上……” 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 听着那闷响的脚步声,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顺颊而下。无论他怎么处置我,我都无力抵抗,只不过算是个摆放在案板上的鱼肉罢了。 一只漂亮的手向我伸来,白如凝脂,手指修长,正是皇上的。他俯身抬起我的下巴,逼着我与他对视。 他清秀的眼睛里,有失望,有暴怒,有怜爱,有忿恨,看的我心中慌乱,却无法躲闪。 “为什么要背叛朕?”他忽然一笑,俊美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种极度怪异的表情,“赵光义是如何把你骗走的?” 我含着眼泪,无言的望着他。 “说呀!”他忽然一用力,将我的下巴捏的生疼,“朕当初怎么会将你这个娼妇纳入后宫,丢尽了朕的脸!现在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 我强忍着疼痛,流着眼泪道:“都是臣妾的错,请皇上治臣妾的罪。” 他睁大双眼瞪着我,半晌才放开了手,说:“你自然放心,朕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但请皇上看在萧顺仪的份上,饶臣妾爹娘一命。”我说。 他并不回答,开口道:“朕要你老老实实的交代,当日是如何与赵光义勾搭私奔的?”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的纷纷落在了地上,竟说不出话来。如果不是他要将我赐死,我又怎么会跟着晋王去汴京。 “皇上,”我忍着泪,道,“千错万错,臣妾都已经酿下了,皇上若是还念在旧日的情分上,就再赐一杯鸠酒给臣妾吧。” 他猛的揪住我的头发,不顾我脸上痛苦的表情,怒火中烧的说:“你以为朕不敢吗?朕可以将你萧家满门炒斩,再将你五马分尸!” 因为他的蛮力,我的头皮一阵剧痛,只能无助的望着他,不停的掉眼泪。 “你以为有赵光义给你撑腰,朕就会怕了吗?如果他们要开战,朕让他们有来无回!”他说完,狠狠的松开手。 “臣妾无意背叛皇上,如今大错已经酿成,还请皇上赐臣妾一死,以免气坏了皇上的身子。”我绝望的说道。 他冷声道:“起来。” 我看了看他,只好颤巍巍的起了身,还未站稳,就被他一把揽入怀中,吻如同雨点般的疯狂的落在了我的脸上,颈上。我下意识的想要推开他,全身却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 就在此时,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反抗,猛的将我推dao在地上,愤恨的说道:“贱人!亏你还是书香门第出身,竟随意与别的男人苟且,你们萧家真是教女不善!” 我强撑起身子,恢复了跪姿,低声下气的说:“臣妾并没有做对不起皇上之事,也没有与别的男子苟合,请皇上不要迁怒与臣妾家人!” 他鄙夷的望着我,道:“朕会相信你的鬼话连篇?”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娇笑:“原来皇上在这里呢!” 一个身穿鹅黄衣裙的女子从身旁走过,那修长的双眸,尖尖的脸蛋,分明是卢琼仙。她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不屑的说道:“这不正是咱们的贵妃娘娘吗?皇上总算把娘娘给接回来了。” 皇上阴着脸,甩袖走到一旁。卢琼仙见他走开,索性站到我的面前,说:“听说娘娘在金陵过得甚好啊,要不是皇上去接,娘娘恐怕还不会回来呢!” 我并不理睬她,她讨了个没趣,又走到皇上身旁道:“皇上,看来贵妃娘娘还没有完全想通呢,应该再让她反省几日。” 皇上扭头看了看我,目光渐渐有些无奈。 “皇上,”卢琼仙又道,“今日臣妾为您准备了歌舞,请皇上不要浪费光阴才好。” 他的目光转向她,点了点头。 卢琼仙趾高气扬的向殿外的内侍喊道:“将萧贵妃押回去吧!” 我又向皇上拜了一拜,起身跟着内侍离开了大殿。 第二章 真相 不出我所料,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大牢没有多久,卢琼仙便由小内侍搀着,迈着小步款款而来。虽然仍挂着才人的名号,她的衣着发饰却比往日光鲜亮丽许多,发上的金凤朝阳钗灼人眼球,完全一副正妃才能有的打扮。 牢门打开,她独自走了进来,微抬着着下巴,斜睨着我,道:“让萧贵妃住在这种地方,皇上真是舍得啊。” 我轻轻一笑,平静的回道:“卢才人身娇肉贵,怎么会屈尊来这种龌龊之地?” 她倨傲的笑道:“论口齿伶俐,妹妹是无法与娘娘相提并论;但是论手段和心机,娘娘怕是要输妹妹三分。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如斯境地,妹妹说的可对?” 我盯着她,问道:“萧顺仪一切可好?” “萧顺仪哪能有什么不好,算她命大福大,生下个皇子,让皇上开心了一阵子,不过好景不常在啊,”她的嘴角一撇,讥讽的说道,“现在也不知道被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容儿平安生下了皇子,我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去了,便微微舒了一口气。卢琼仙见状,又挑衅道:“现在再不多喊几声娘娘,明日怕是不能喊了呢。” 我凄楚的笑道:“怎么?皇上要废了我的名号?” “你以为皇上会只是赐死那么简单吗?”她说。 “既然赐过一次毒酒,哪里还会手软呢。”我漠然道。 卢琼仙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恶毒的笑意,直勾勾的望着我,说:“萧凝啊萧凝,亏你在后宫风云一时,却还是个糊涂鬼。当日陈延寿写给你的那封信,是假的呀。” 我猛地抬起头,怒视着她道:“你和陈延寿早已勾结!” 她一阵诡异的笑声,道:“我的贵妃娘娘,你聪明一世,不还是落在了我们这些身份卑微的宫人手上。罢了罢了,反正皇上已经对你绝了情,我也让你死的瞑目吧,那封信是龚大人吩咐陈延寿写的,他们二人根本是一丘之貉,可惜娘娘你明白的太晚了。” 我想到了冰兰的死,心像是被刀狠狠的割了一刀,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杀了我!” “当然想要杀了你,”她恶狠狠的说,“龚大人原本想趁你和萧顺仪外出之时,半路上结果了你,却失了手,算是你命大。原以为皇上将你驱逐出皇宫,就可以眼不见为净,却没想到他对你念念不忘,还想要把你接回来,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萧凝,你真的是个祸水,可知道有多少人为你而死吗?为何每次死的都不是你!” 我看着她因为仇恨而扭曲的嘴脸,我摇了摇头,麻木的问道:“那佑琳呢?是你下毒害死她的吧?” 听到邵佑琳的名字,她眼中的光芒稍稍黯淡了下去,但只是一瞬间,她毫不羞愧的回道:“邵贵仪获得皇宠,我本以为可以沾光,偏偏她与世无争。如果我不这么做,怎么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又怎么能借此机会打压你萧贵妃!” 我一惊,当日只是想到了她有嫌疑,却未曾料到她的目标居然是我。那么……“樊媚娘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猛的一警觉,问道。 她冷笑几声,看着墙壁上幽幽的烛火,道:“龚澄枢给她荣华富贵,亦能夺她性命。只不过是一个棋子而已,死又何惜。” 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圈套,龚澄枢,陈延寿,卢琼仙,就是设圈套的人。 我眼泛泪光,许久,才说出一句:“害了这么多的人,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要什么?”她的脸上笼上了一层阴霾,“当初你在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候,一定没有注意过我们这种小小才人是怎样在黑暗的角落里苟且生存的吧。我入宫比你还要早,却一直未获皇上宠幸,平日里做事必须小心谨慎,生怕哪一天就成了枉死鬼。这种日子我过够了!论姿色和聪慧,我哪里比你弱了,为何就是等不来机会!我要的是宠冠六宫,要的是成为人上人,要的是大权在握!”说着,她逼近了我,咬牙道,“总之,你拥有的,我全部都要。” “那皇上呢?”我直视着她,“他是你的夫君,你怎么能让他变得一日比一日昏庸,搅得整个皇宫血雨腥风,滥用酷刑,简直是个人间地狱!” “皇上喜欢呀,”她不屑的说,“只要能讨得皇上开心便好。” “你这么做是害了他,”我严肃的说道,“你可知道,大宋已经蠢蠢欲动,准备攻汉了!” 她一怔,然后撇了撇嘴角,道:“我朝兵马众多,又有地理之险,宋国想战胜,只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我见她权欲熏心,根本听不进我所说的话,一气之下,扭过头不再理会她。卢琼仙逞够了威风,这才心满意足的向门口走去,口中道:“娘娘不用担心,妹妹会在皇上面前求情,给你个好归宿的。”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淡淡道:“卢琼仙,今日的我,明日的你。” 她稍停了下脚步,眼神踌躇了片刻,而后又恢复了起初的冷硬,道:“娘娘还是多担心自己和萧家的将来吧!” 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我的目光又落在那灰暗的墙壁之上,心中渐渐的翻起千层浪,往日的许多事,许多人都浮现在眼前,巧笑倩兮的佑琳,娇俏可人的冰兰,,放肆不羁的樊媚娘。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她们都白白的送了性命,都因为我而枉死了。 我用手捂住脸面,无声的抽泣着。 第三章 冷宫 幽暗的牢中,似乎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不知待了多久,牢门又“吱呀”一声开了,是龚澄枢来领我去见皇上。 从龚澄枢阴晴不定的脸上,我看出定是发生了什么不顺他心的事情。果然,我还未开口,他目光阴沉的说道:“老臣不知是否应该给娘娘道喜呢。” “我这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喜?”我淡淡道。 “赵光义遣回了一个原本被宋国捉去的我朝官吏,让他送了封信给皇上,指名说皇上若是不交出你,绝不善罢甘休。”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狠毒的笑容,“娘娘是当真的国之祸水啊。” 我默默的望着他,道:“龚大人又何尝不是国之祸害?” 他凝了笑,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我。 到了宝成宫的大殿里,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我正疑惑,想询问门外的内侍之时,只见皇上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跌跌撞撞的从内殿中出来了,脸色潮红,显然是醉了酒 一看见我,他立刻甩开那两个宫女,冲我走了过来。 “皇上。”我屈膝就要跪下,却被他突然拉住,迎面而来一股浓郁的酒气。 “凝儿!”他清俊的脸此刻因为悲伤而痛苦不堪,盯着我道,“凝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朕!为什么要跟那个赵光义走!朕是爱你的,你竟能忍心辜负朕,妇人的心都是这么狠吗!”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沿着眼角蜿蜒而下。“皇上,”我说,“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请皇上不要原谅臣妾,只管治罪吧。” 他的眼睁的浑圆,用力抓着我的手腕,道:“朕不会把你让给赵光义,朕是一国之君,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输给他!” “皇上!”我忍不住泪如雨下的哭道,“你就下旨杀了臣妾吧,臣妾只不过是个祸害而已!” 皇上冷笑了一声,说:“赵家兄弟早就对我大汉虎视眈眈,如今终于找了个理由攻汉。朕绝不怕他们,更不会拿个女人出去做交换!”说着,他看向已满脸是泪的我,松开了手,道:“朕宁愿让你死,也不愿让他赵光义得到你!” 我怔了怔,而后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龚澄枢!”他向门外喊道。 我慢慢的合上眼帘,等待着他下旨将我处死。 “龚澄枢,将萧贵妃押入雨梨宫,没有我的旨意,不许她出宫半步,也不许任何人进去看望!” 我错愕的睁开了眼睛,望着皇上,他的眼眶是红的,含着几分悲怆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辗转反复,不忍离开。 我颤抖着嘴唇,一行热泪顺颊而下:“皇上……” 他的眼睛里有光芒在微微闪动,缓慢而凝重的说道:“自此以后,朕与你永不相见!” 说完,不顾呆在原地的我,他脚步有些踉跄,一步一步的离我远去。 我泪眼模糊的凝望着他的背影,往事一幕一幕的浮上心底。 “高山流水知音来,朕在这个时候出现,不知能否有幸成为萧姑娘的知音?”当日的飞燕亭中,他含笑对我道。 “为什么朕身为一国之君,每次想见你,却只能让龚澄枢帮我编造各种理由,什么李妃,什么萧才人,全是借口,只是朕想要见你!”宝成宫中,他初次向我表露心声。 “爱妃的任何心愿,朕都愿意为你达成,只为爱妃一展笑靥。”红云宴上,他的万般柔情。 “朕是天子,犹如此龙,现在朕就把它交到爱妃你的手中。” …… 往日的情意在后宫汹涌的权势斗争中,被蹉跎的渐渐失去了色彩,留下的唯有已成黑白的回忆和苦涩的无奈。无论是否爱过,都随风逝去,怕没了痕迹。 雨梨宫是西宫最偏僻的一处,也是众多嫔妃心目中的冷宫之地,即使是晴天,也阴沉沉的不见光亮。在这里,没有白昼,更没有春天。 我住进了这个荒废已久的小宫殿,陪在我身旁的是两个默默无言的小宫女,还有终日守门的侍卫。他们不允许我出去,也不允许来访的人踏进一步。 昏暗的房间里,放着一张陈年的梳妆台,铜镜早已锈迹斑斑;靠窗的一个檀木琴架上,没有琴,却有着一个浅浅的灰印。墙边站着书架,上面的书卷早已落了灰, 我坐到梳妆台前,凝眉望着铜镜中模糊的影子,良久,低声叹了一口气。 这种孤独的日子,究竟过了多久,我没有计算。只是看见雨梨宫里的荷花池开满了荷花,又败了;满园的花香也变成了落叶满地。我已是浑然不知宫外事,只看着季节悄悄变迁,偶尔会从小宫女口中问到些容儿的消息,说是母以子贵,封了贤妃。又听闻宋国已诏令潘美为帅,统领十万禁军征讨汉国,同时南唐和吴越也出兵两万,直扑过来,此时已经全国震惊,人心惶惶。 我面不改色的听着两个小宫女带来的消息,包括龚澄枢是如何带兵出战却一个人却仓皇逃回的;朝中的数位大将是如何在战事中纷纷丧命的。 夜半时分,我总是毫无睡意,哀伤的望着远处的星空,想着晋王怀抱里的温暖。天下大乱,国之将亡,他日破城之时,我不知还能否活着见到晋王。 公元971年,农历年刚过没几天,我清扫院落时,无意中发现守着雨梨宫的侍卫们突然全都消失了,犹豫了一会,我终于抬脚迈出了宫门。一道刺眼的阳光直射过来,让许久未见光亮的我有些头晕目眩。在这个冷宫里,我居然已经待了整整一年了啊。 正在出神,小宫女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口中喊道:“娘娘,娘娘,听管事儿的公公说,宋军已经攻破了韶关,很快就要杀到广州来,宫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第四章 亡国 第四章 我怔怔的望着她,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雨梨宫待得太久,外界发生了什么,似乎都离我非常遥远。 “娘娘,”小宫女急红了眼,“咱们快要亡国了呀!” 听到这句,我突然醒悟了过来,急忙向东边容儿居住的宫殿跑去。沿途之上都是怀拥着包裹的嫔妃和内侍们,他们行色匆匆,根本无暇注意到我。 贤妃居住的广欣宫,已是一个内侍宫女的影子也没有了,冷冷清清。容儿身穿华服,独自坐在内殿中垂泪。 “容儿……”因为太久没有相见,我望着她熟悉的容颜,鼻子一酸,哽咽道。 容儿听到声音,诧异的抬起头,待看清是我,又惊又喜的站了起来:“姐姐!”话音刚落,她已跑了过来,抱住我大声痛哭起来。 我流泪道:“皇子可一切安好?” “都好,只是苦了姐姐这么久,妹妹也一直未能将姐姐从雨梨宫中救出来!”她悲伤的说道,“皇上命人准备了十余只大船,明日就要带着这些嫔妃皇子们乘船离开广州,我担心姐姐安危,只要姐姐不走,我也不会独自逃生!” 我的眼眶湿润了,道:“何苦这么傻,你还有爹娘,还有四皇子要照顾呀!” 她脸上露出坚决的表情,说:“爹娘已经安全返乡去了,皇子虽年龄尚幼,我也不忍让他在皇上的身边长大……那些丑恶不是应该给孩子看的。” 一向柔弱的她居然说出了这般心灰意冷的话,我心有所触的望着她,看着她日益成熟的面孔,不复当年的天真无邪。 摇篮里的小皇子睡醒了,恩恩呀呀的哭了起来,容儿的脸上立刻恢复了母性的温柔,转身就去把孩子轻轻的抱了出来。 刚满周岁的小皇子长的洁白晶莹,胖乎乎的小脸上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粉红色的小嘴唇,模样长的十分像他的母亲,眉眼间又有几分皇上俊秀的影子。 我心生怜爱,问道:“可起了名字?” 容儿抱着小皇子,在他胖胖的小脸上柔柔的吻了一下,道:“皇上已经赐过大名,为守通。” 我接过孩子,轻轻揽着,涩涩的笑道:“看模样,小皇子比他的三个哥哥都长的更俊俏些。” 皇上共有四子,大皇子守节,二皇子守正都是十年前就已故去的皇后所生,而三皇子守素是德妃所生。三人都被集中住在一处,跟着太傅读书,平日里很少能看见。 小皇子停止了哭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我。 “容儿,”我边用手指逗弄着孩子,边说,“你跟着皇上走吧。皇子太小了,照顾好他是紧要的,你们若是留在这里,宋军一旦攻进来,后果不堪设想。无论有什么理由,孩子是无辜的,不能让他离开父亲。” 容儿泪光点点的对望着我,无语凝噎。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我和容儿同时看了过去,只见岳德妃脸色苍白的站在槛外,空洞的眼神落在了我们身上,半天才说出一句:“出大事儿了。” “娘娘……”容儿有些惊恐的说道。 她的脸上掠过苦笑,道:“大船全没了,连着已经运上船的金银珠宝,还有嫔妃,还有一千侍卫,都不见了。” 我和容儿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那帮太监和侍卫偷偷把船给开走了,留下皇上和咱们,该怎么办呀……”德妃开始掉眼泪,“我的皇儿,又该怎么办?” 我不忍见她伤心,便把小皇子交予容儿,走到德妃身旁,说:“姐姐现在无须害怕,法子总是会有的,别先把身子给弄坏了。” 她默默的看了我,也不言语,扭头就走远了。我看着她落寞的身影,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传来德妃悬梁自缢身亡的消息。卢琼仙也被报失踪,想来是见情势危急,趁乱逃出了宫。 所有的后宫女眷,除了那些在船上被一同掳走的嫔妃,就只剩下容儿和我。 陪着容儿将小皇子哄入睡之后,我回到了雨梨宫,那两个小宫女还在屋里做着针线活,一点要逃的迹象也没有。我奇怪的问道:“宫里已乱成这样,为何你们不趁机逃出去?” 其中一个抬起头,道:“奴婢也知道朝廷快要亡了,可是那民间又能好到哪里去?奴婢若出了宫,定会三餐不饱,暂时留在这里还能过几天好日子。” 另一个也接话道:“奴婢只庆幸自己没能搭上那大船,没被拐了去。如今,只怕最跳脚的就是皇上了,金银被太监们掳走大半,也没了美人,只能等着大宋攻来。” 说完,两人又低头去绣自己的花。 我转过身,望向极远处,宝成宫的方向,慢慢的蹙起了眉心。皇上,此刻的你是什么心情? 史书记,公元971年正月,宋军兵临广州城下,刘鋹下旨一把火烧光南汉皇宫府库,不计其数的金银珠宝,化为灰烬。 随后,宋国南攻先锋将军马林率领一万禁军率先开进了广州城,期间,烧杀抢掠,生灵涂炭。 皇上降宋的那一天,宫里的人,包括容儿和所有的皇子,还有留下的大臣,全都被迫换上了白衣,跟着皇上去宫门外投降。我却依旧留在雨梨宫里,对着铜镜茫然的出神,许久,开始为自己细细的描眉。 赵光义没有来,他终究是没有来。 妆扮完了,我静静的坐在铜镜前,等着时间缓缓的流逝。 国破家亡,万事将又不得自己,即使一死又何妨。 想到这里,我凄然一笑。 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背后想起,接着寒光一闪,一把利剑已经放在了我的脖上。那剑沉甸甸的,冰凉刺骨。 我缓缓的回过头去,凝视着眼前的这个陌生的男人。他身着盔甲,浓眉高鼻,眼神阴晦,满脸的杀气。 “你是何人!”他浑厚的声音冷冷的,那把剑更加逼近我的脖子。 我静静的望着他,答道:“南汉贵妃,萧凝。” 第五章 殉节 “你是何人!”他浑厚的声音冷冷的,那把剑更加逼近我的脖子。 我静静的望着他,答道:“南汉贵妃,萧凝。” 他直直的盯着我,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道:“有如此妖孽女子,难怪南汉会亡国!” 我毫不畏惧的站起身来,冷声道:“若不是大宋来袭,你怎知我南汉国一定会亡!” 他一惊,双目怒视着我,手中的利剑又加了力。 这时,几个士兵跟着跑了进来,口中喊道:“将军,潘统帅已率大军到了皇宫外!” 原来他就是先锋将军马林,也是他领着士兵在广州城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不禁忿恨的望向这个男人,紧紧咬住了嘴唇。 他却放下了架在我脖上的剑,对那几个士兵道:“将此女子押走,莫要与其他嫔妃关在一起,要单放一处!” 我听他的话音,恐怕是难逃羞辱,便趁他不备,将自己的身体向他手中的剑上奋力一扑。他大吃一惊,躲闪不及,眼睁睁的看着我轻盈的落与剑上。 腰间一阵钻心的刺痛,我看见了殷红的血顺着洁白的衣裙蜿蜒的流了下去。眼前的人影渐渐变得模糊,在昏迷前的最后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脸上温热的眼泪……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浑浑噩噩中,我竟站在了一个遍地雪白的地方,远处隐隐绰绰的站了个女子,头饰朝华,身穿霞帔。我好奇的向她走过去,想要看清她的容貌,却总是走不近。 “娘娘。”那女子开口道,瞬间,她的脸庞变得清晰了,竟然是冰兰,她忧愁的望着我,道:“娘娘不应来到这里,赶紧回去吧。” 我高兴的说:“冰兰,你竟没有死!” 她仍然一脸凝重,道:“娘娘错了,奴婢早已不在人世。” 我怔住了,心头涌过一阵寒意。 “娘娘,”她又道,“记住奴婢的话,祸事皆由真情起,顺应天意吧!” 我见她没头没脑的说出这句话,心里不解,正要发问,忽然脚下一空,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腰上一阵创痛,我不禁蹙起眉头,微微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个容貌标致的俊秀男子,一身英武盔甲,却发如流云,眉目如画,温和的眼神伫足在我的脸上。 我慢慢的恢复了意识,认出了他,再看看周围,已不知何时被抱到了内殿的榻上。 “萧姑娘。”潘美眼中含笑,道。 我黯然的转过脸去,虽然伤口剧痛,却比不上心口的沉重。 “幸好伤口浅,没有大碍,姑娘切不要再糟蹋自己,自寻短见。”他说。 我缓缓的将目光转向他,道:“我不过是个亡国之妃,为什么要救我,让我随着南汉国一起消失不也就罢了。” “姑娘此言差矣,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绝代佳人,一旦薄命,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怎么?”我的眼中闪现冷冷的光,“身为女人就应该忍耐受辱,而不能以身殉节吗?” 他一笑,道:“何谓受辱?姑娘放心,只要我在一日,绝不会有人敢动姑娘分毫。” “你为何要保护我?”我面色不改,问。 “实话不瞒姑娘,也是有人叮嘱了我,要确保姑娘的安全妥当。” 我心头一动,莫非是晋王?他虽然自己没有来,却嘱托了潘美照看我。想到这里,心里渐渐的舒展开了。 潘美说完了话,正要出去,我喊住了他,说:“请问统帅一事,这宫中的其他人都被如何安置了?” 他回过头来,答道:“皇上下旨,不得伤害刘鋹宗室任何一人,姑娘尽管放心。” 我微微点了点头,目送他出了屋子。 三日后,马林率兵领着刘氏宗族一行人,以及一起归降的众多臣子前往汴京去了,我虽记挂着容儿,却因为身上伤势未愈,不能与他们同行,只能押后启程。潘美似乎对我格外上心,特地留下来等候。 待到好了大半,我忍不住下了榻,披上衣裳就走出了雨梨宫。往日里宫女内侍来回穿梭的宫殿,已变得冷冷清清,路过芳园林之时,看见里面的花因为无人打点,也缺了许多生机,不由得悲上心头,暗暗的抹着眼泪。 远远的看见潘美领着一队士兵过来了,还押着一个穿着布衣的女子,有几分面熟。 “萧姑娘可认识这名女子?”潘美走近了,问道。 我仔细端详着她,这女子显然是有意掩饰自己的身份,蓬头垢面,粗制的布衣。但她那曼妙的身材,长长尖尖的脸蛋,一眼便能认出来身份。 她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望。 我淡淡一笑,道:“卢才人,许久未见了。” 她猛地瞪向我,说:“萧凝,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潘美向我说道:“今早在城外捉到了这名女子,见她的模样与奸妃卢琼仙的画像十分相似,便押了回来。既然萧姑娘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我就立刻派人将她送去汴京。” 说完,他命士兵将卢琼仙押下去。 我望着他们远去,向潘美道:“潘统帅为我已在广州逗留多日,现在伤势也好了大半,可以订下启程的日子了。” 他看着我,道:“还是等姑娘的伤全好了吧。” 我怅然一笑:“统帅不知道,就算我身上的伤好了,心头的伤怕是无法愈合。萧凝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国破家亡,原本想一死殉国,却苟活了下来;如今在这乱世之中,前途叵测,我只怕自己将来遭受侮辱,怕是连死也不如了。” 他深深的望着我的双眼,若有所思。 “统帅可知那雨梨宫实际上是个冷宫?”我说,“我是早已被刘鋹废了名号的贵妃。” 第六章 擦肩 他若有所思,道:“既然已经没有名号,姑娘又何苦纠结于自己曾经的身份。不瞒姑娘,我曾经在汴京见过姑娘的画像,乍一眼看去,以为是古人的飞仙图,没想到世间真有如此绰约的女子。有此美貌,若再多些心机,也不至于被刘鋹打入冷宫;可见姑娘是不愿与龚澄枢等人同流合污。” “虽是女子,却也知天下苍生为重,可惜……”我想起了刘鋹,又红了眼眶,接着说道,“只希望大宋皇上仁慈宽厚,能饶了刘氏宗族的性命。” “请皇上开恩的话,还是请姑娘亲自到皇上面前说吧。”他微微一笑。 我略微诧异的看着他,他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忙解释说:“南汉皇宫里所有的贵族大臣都必须面见圣上,领受皇上的旨意。” 我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耽误统领的行程,择日就可以出发了。” 看他转身走开,我陷入了沉思。只不过是一个亡国之妃,潘美却对我彬彬有礼,多加照顾,唯一的理由就是受了晋王所托,可他为什么总是对晋王闭口不提? 两日后,潘美率领着数千士兵,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南汉皇宫,向北方的汴京而去。我和两个侍女被安排坐在马车里,夹在队伍中间行进。 我掀开车帘,恋恋不舍的望向那朱门红瓦,那曾承载着我的梦想和爱情的地方,往日的南汉皇宫,今日的大宋领地。此次一走,当是永别了吧。 队伍前行了一日,途中多有颠簸,时间久了,我腰上的伤口难免又开始作痛,渐渐皱了眉。 旁边的侍女无意中扫了我一眼,突然大惊失色道:“姑娘,你流血了!” 我低头一看,发现碧绿色的裙子渗出了斑斑血迹。 侍女冲外面喊了几声,过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潘美过来掀开帘子,见到我脸色苍白,忙唤道:“萧姑娘!”然后伸出双臂,将我抱了出来,疾步向面前的驿馆走去。 可能是因为路程颠簸,把伤口给震裂开了。我伏在他的怀中,咬着牙,双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腰间痛的不能动弹。 进了驿馆中,潘美又命将士唤来了随行的大夫,准备好了止血止痛的草药,然后众人皆回避,让侍女为我敷药包扎。 一切都妥当之后,他才进了屋子,站在床前,凝视着我。 我强打起精神,道:“又给统帅招惹麻烦了。” “姑娘务须多虑,我已命大军在附近扎营,你只管安心养伤。”他说。 “潘统帅,”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请告诉我实话,到底是何人委托要对我多加照顾?” 他一向坚毅的眼神略有闪烁,口中道:“我是不会加害萧姑娘的,姑娘不用多问。” 我嘴边的“晋王”两字呼之欲出,却又担心万一事实并非如此,岂不是惹祸上身,便生生的将话咽了下去。 在驿馆内又停留了三日之后,军队要启程了。梳妆之时,在铜镜中看见自己消瘦了许多的脸,我不禁有些黯然神伤,口中轻轻吟道:“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晋王,为何你迟迟不肯露面,难道是真的忘了萧凝吗…… 正在哀叹,手中的梳子突然滑落,在地上“啪”的摔成两半。 我怔住了,一阵心慌,不知怎的,那个梦又浮现在脑海之中,冰兰说的那句:“祸事皆由真情起。” 她所说的真情,莫非就是指我对晋王的真情?想来想去,都是不吉的征兆啊。 出发之时,潘美将我乘坐的马车换成了一顶轿子,由士兵们轮流当差抬轿。我知道他是怕我伤口再复发,遂感激的说道:“多谢潘统帅。” 他微微一笑,道:“请姑娘上轿吧。” 我正欲弯腰入轿,忽然看见路上灰尘扬起,一队将士策马而来。潘美像是认出了他们,挥手示意自己的军队止步。 为首的男子下了马,到潘美面前一抱拳道:“潘将军,晋王派属下来迎接萧凝姑娘。” 听到这句话,不止是潘美,我也吃了一惊。 潘美漂亮的脸上波澜不惊,回道:“萧贵妃是南汉皇室之人,理当由我送进皇宫,与刘鋹等人一同面圣,晋王为何要亲自来迎接?” 我惊愕的扭头望向他。听他的语气,嘱托他的人不可能是晋王。 那人又说道:“属下只是遵照王爷的指使做事,王爷说萧姑娘早已脱离南汉皇室,又是王爷的故人,还请将军网开一面,将萧姑娘交给属下。” 潘美回道:“晋王不正在汴京接待刘氏族人吗?哪里还有功夫顾得上萧姑娘。我是奉皇上之命送人进宫,圣旨难违。” 他口气坚决,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那人碰了钉子,只好说:“既然如此,属下告退了。” 待那几人驾马离去,潘美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温和的对我说道:“请萧姑娘上轿吧。” 我难掩惊讶之色的望着他,心乱如麻。 不是晋王,居然不是晋王,而是大宋的皇宫。 我坐在轿中,愁眉不展,被送进大宋的皇宫之中,无论是生还是死,我不在乎,唯一所想就是能够再见到晋王。在雨梨宫的几百个日日夜夜,我没有一日不是在挂念着他。如今,他近在咫尺,却触手难及。 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失望,失落,瞬间淹没了我。 第七章 大内 风尘仆仆的到达汴京时,已经是四月中旬。 “潘统领,”我掀开车帘,道,“请你将我与刘氏家眷关押在一处吧。” 潘美坐在马上,身披阳光,一脸的威风凛凛。他凝眉望了望我,回道:“姑娘放心。” 我刚放下车帘,忽然听见街道上突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队伍被人在前方挡住了去路。只听到潘美的声音:“末将见过王爷!” 我的心立刻一阵狂蹦乱跳,难道是晋王! “仲询(潘美的字),本王所说的话,看来对你是毫无意义。”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是晋王一向冷漠的声调。 我喜不自禁,急忙要去掀开轿帘,可是手刚刚一放上,就迟疑了。我如今的身份是南汉的俘虏,怎么可以让众人看出我与晋王的端倪。想到这里,我幽幽的放下了手,努力捕捉着车外晋王的每一字,每一句。虽然看不见他的模样,可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就足以让我落寞的心充满欢喜了。 潘美彬彬有礼道:“王爷何出此言?末将一向尽忠职守,不知王爷指的是何事?” “本王要是的你此行押来的人,”晋王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人,你为何不肯交给我。” “王爷,”潘美认真的说道,“想必您心里明白,这个宫人王爷要不得。” 我听了这话,已怔在车里。 潘美继续说道:“王爷如果实在需要此人,不如禀明皇上,看皇上如何裁决。” 晋王冷声道:“不要用皇兄来压我,今日你若不交出来,休想通过此路。” 潘美没了声音,但是此时的情势显然已经十分紧张,四周一片沉寂,空气中满是剑拔弩张的气息。 远远的,传来车轮在石子路上滚动的声音。到了近处,那声音戛然而止。 “啊呀,王爷,潘将军!”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赵大人。”潘美回道。 我想起来了,来人正是宋国宰相赵普。 赵普笑呵呵的说道:“皇上等潘将军等的心焦啊,特地命我来迎接潘将军回去,没想到晋王爷已经先我一步,给潘将军接了风啊。”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四两拨千金的缓和了现场紧张的气氛。只听晋王开口道:“既然皇兄着急见潘将军,本王也就不碍事了。” 他说这句话时,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我不知道。可是就连我也明白,赵普在汴京的势力堪于晋王比拼,他护着潘美,晋王是断然没有法子的。 马蹄声又起,越来越远,我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微微掀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晋王遥远的背影。我不禁以手掩面,无声的任眼泪滑落。 潘美又与赵普寒暄了几句,接着队伍又继续向前行进。黄昏时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有人为我掀开了车帘,我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容貌清秀的年轻女子,头上梳着两个环形髻,身着粉红撒花百褶裙,低眉道:“请姑娘下车。” 待我走出马车,才是真正的惊到了。迎面一座宫宇,正面列五门,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去之状,莫非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下列两阙亭相对,悉用朱红杈子。这分明是宋国的皇宫大内! 原本跟在马车后面的士兵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反倒是面前多了轿辇和几个内侍宫女。 我忙面向潘美,道:“这里便是关押家眷的地方?” 他粲然一笑,回道:“萧姑娘不用着急,虽说是关在一起,却要依律不得相见。三日后方可一同去见皇上。” 他说的如此明白,我也不好再逼问,只好说:“一切仰仗潘统领。” 轿辇晃晃悠悠的走了半天,经过右长庆门,右嘉肃门,路过紫宸殿,最终到了宝隶宫门前。内侍引着我穿过院子,进了东南角的一间厢房,面上毫无表情的说道:“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深宫大院,切勿到处走动,否则触怒龙颜,人头不保。”说完,扭头就走了。 房中留下的三个宫女,都生的眉清目秀,但脸上都挂着怏怏的神情,显得没精打采。我轻笑着问道:“几位姑娘的芳名是什么?” 其中两个爱理不理的看了我一眼,转身就往外间去;唯独留下的便是为我掀车帘的粉衣女子,她盈盈一笑,说:“我叫采荷,那两个分别叫莫颜和莫容,是姐妹两个,平时任性惯了的,请你不要见外。” 我想想,自己如今也等同与囚徒一名,哪还有身份去责怪宫女对我礼数不周,便默默的叹了口气。 “姑娘应当是南汉来的公主或贵族小姐,”采荷说道,“那两个妮子不懂事,还请姑娘见谅。”我见她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不由心生怪异,按照潘美的说法,既然三日后就要与刘鋹等一同面圣,这些宫女应当知晓我的身份才对。 采荷为我铺好了床铺,去了外间。我坐到窗前,正好面对的是宫殿的偏角落,姹紫嫣红,花香轻盈入鼻,倒让我想起了家中的院落,便起身想到院中一看。 到了珠帘之前,正要掀开,只听外间传来说话声:“宝隶宫这么大,偏偏派咱们来伺候一个亡国的俘虏,真是晦气,天天得憋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 接着,又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姐姐不用多烦,不出三天,皇上肯定会下令狠狠整治这些逆贼,咱们只不过是先委屈个三天,服侍她上西天。” “这个女子长的一副狐媚短命相,也配让我服侍?呸。” 我向后退了几步,终究还是没有掀开那珠帘。 第八章 重逢 次日清晨,莫颜端着一盆水进了房中,不冷不热的说:“姑娘请洗漱吧。” 我用手轻探了下,那水竟是冰凉的,便道:“这水已经凉了,烦劳去端一盆热的吧。” 她不满的撇了撇嘴,说:“姑娘未免太过娇贵了,这正值四月天,用用凉水拍拍脸也未尝不可。再说了,热水都是给宫里的娘娘们用的,哪里还有给姑娘的份。” 我见她言词刻薄,不想再跟她多费口舌,只好用手捧了凉水洗脸。在之后,莫容端来了早膳,也就是是白粥和几个小菜,采荷比她们二人心善一些,又跑去御膳房拿回了几个馒头,说:“御膳房里的公公说什么也不肯给东西,只能拿来几个馒头,姑娘先吃着,等到了晌午,再拿些好的来。” “谢谢你,采荷。”我感激的说道。 “姑娘毕竟是外乡人,到汴京来会有些不自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她笑眯眯的望着我。 傍晚,院落中突然飘了许多的柳絮进来,纷纷扬扬,让我想起了当初在晋王府时,那半夜的鹅毛大雪。那时的我正值二八年华,而如今身在这个角落里的我,已经十八岁了。 我循着柳絮飘来的方向,出了小小的院落,外面已是草长莺飞,丝绦拂堤,小径尽头是一汪碧绿的湖泊,湖对岸远远相对着华丽巍峨的亭台楼阁。 我凝望着湖水,半晌欲转身离去,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湖对面多了一个身影。一个身穿海水绿仙鹤纹长袍的白净男子矗立在小亭之中,茫然的看着湖对岸的我。因为距离遥远,只能依稀看出他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之间既有些俊秀又带些稚嫩。 “萧姑娘!”身后传来莫容的声音,她匆匆的跑了过来,不悦的说道:“怎么突然跑出来,吓了我们一大跳。请姑娘马上随我回去。” 我又看了一眼湖对岸的男子,莫容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冷笑道:“那是咱们的大皇子,姑娘不用多看,看了也没您的好处。” 那人是大皇子,难怪看他的相貌竟有些眼熟,原来是与赵匡胤有些相像。 回去的路上,莫容一直絮絮叨叨的说,大皇子德昭马上要选皇子妃了,等等。说着说着,突然提到了晋王,道:“可惜咱们出身不好,不然也可以嫁个王爷,皇子,再生个小王爷,小皇子,这一辈子也就值得了。就像晋王爷去年娶的侧王妃,过门没多久,就怀上了,还给王爷生了个儿子,皇上特地封她为陇西郡主。” 我心中像是被针刺了般的疼痛,脸上却依然波澜不惊的问道:“听说晋王妃身体不佳。” “你是说符王妃?她可好得很呢。” 我不由一惊,脱口而出:“不是尹王妃吗?” “新过门的侧王妃刚怀了身孕,尹王妃就过世了,如今的正王妃可是符氏。”莫容说到这里,到了院中,便不再搭理我,跑过去和她姐姐闲聊起刚才看到的大皇子。 我还深陷在刚才的惘然之中,时过境迁,当日将我生生赶出晋王府的尹王妃居然已经辞世。当我在冷宫里忍受黑暗与孤独之时,晋王却是大婚之喜,与新王妃缠mian悱恻。这些让我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的事实就这样冷酷的展开在我的面前。 后天就是刘氏一族面圣的日子,到时候还不如让我一死了断,倒来的痛快利落。我黯然想到,脚下的步子也变得格外沉重。 心里这么想着,也更期盼面圣之日的到来。直到这天晚上夜幕降临,宫灯初上,外面忽然来了一位公公,自称是********张公公,要领我去见南汉的一众俘虏。俘虏,就是他形容刘氏全族的字眼。 采荷等三个宫女对张公公十分恭敬,见他吩咐,立刻送了我出门。 张公公带着我在大内绕来绕去,却是越来越往暗处走了,掠过些湖泊,亭子,直到一处林子边上,停下了脚步。林子里赫然站着一个黑黑的影子。 我有些慌乱,惊讶的看向张公公,道:“公公不是领我去见刘氏的!” 他的目光高深莫测的扫过了我的脸上,扭头就要走。我连忙要去追他:“张公公……” “凝儿!”黑色的身影突然低声唤道。 我猛地站住,怔在原地,就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一对温暖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将我拥住,温柔的如同我就是一个瓷做的人儿,稍微大力就会碰碎。 “凝儿,真的是你吗?”晋王在我耳边,轻声而忧伤的说道。 我转过身来,看见了月光下那张让我朝思暮想了几百个日日夜夜的脸庞。眼泪如雨般的洒下,我悲喜交加,颤抖着的手轻轻抚mo着他的脸颊,说道:“王爷,你消瘦了……” 话音未落,我已看到了他眼眶中,若隐若现,颤颤巍巍的一点泪光。 他抓住我的手,将我紧紧的拥入了怀中。 “是我没能好好照顾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折磨,”他说,“李煜将你送回广州,我竟来不及阻拦!” 我倚靠在他的肩上,泪眼朦胧道:“都是我注定如此命苦,王爷何必自责。”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神情焦躁的望向我,说:“我已打点好了,你快跟我离开皇宫!” (终于突破十五万字了,情节发展到大宋,正式进入了萧妃生命中最深刻,也是最叵测的一段岁月。赵大和赵二,究竟谁会得到她?一个亡国之妃真的能引起赵大的注意吗?萧妃在大内中真的能东山再起,还是会继续被虐?(囧~~~~~~~~发现自己说话越来越欠扁~~~~)锁定本文,关注大宋朝最劲爆的超级八卦三角恋! 第九章 德昭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神情焦躁的望向我,说:“我已打点好了,你快跟我离开皇宫!” 我听到这句话,反倒笑了,只是笑容中带着无尽的酸楚与苦涩:“早该想到王爷是来带我走的。” “你只管跟着我走,等到了明日,宫里自然会传出萧凝落水失踪的消息,”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道,“所有人都会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 “所有人?”我苦笑着抽回了手,“王爷想把我藏到哪里去?” 他一时语塞,面上略有愧色:“凝儿……” “王爷如今不仅有了青春年少的娇妻,更是喜获麟儿,”我茫然的望着他,道,“那又准备将我这个亡国女子置于何地?让名叫萧凝的女子从此自这世间消失,便是让我终生见不得光,躲在王爷的身后,了此残生?” “这些是苦了你,”他说,“可我会好好补偿你,绝不让你受到外界的纷扰,不再让你受伤害。等风头一过去,我立刻将你迎回王府。” 我听着他的承诺,不堪回首的往事却突然全涌上心头,历历在目。当初他将我带回晋王府,准备操办喜事之时,皇上的一道指婚令从天而降,他竟然毫不反抗,默默的把我藏了起来。而在金陵之时,又是因为他未能及时赶来,让我被送回广州,在冷宫中虚度了几百个日日夜夜。 若不是莫容的一番话,我可能还在对他痴痴眷恋着,即使他曾经有多深刻的伤过我。 我凝视着他,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儿,问道:“还望王爷向我坦白一件事情。听潘统领说,此次回汴京,有人嘱托他好好照顾我。我已知道此人不是王爷你,那到底是何人?” 一阵凉风吹过,林子里哗啦哗啦的枝叶摇晃声。晋王有些错愕的看着我,沉思片刻,回道:“是皇兄。” “皇上又是如何知道我是南汉女子的?”我脑中猛地一片空白,但还是牢牢的盯着他,想看看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当日为了能让皇兄早日出兵攻打刘鋹,我向皇兄提到了你,”他黯然道,“说他魂牵梦萦的画中女子正是刘鋹打入冷宫的萧妃。于是,皇兄提早了出兵。” 我红着眼圈,仍然盯着他,虽然仍有爱恋,更多的却是失望和气愤。“王爷真是对萧凝甚厚,”我轻声道,声音微微颤动,“我何其有幸,能获得当今皇上的垂爱。” “凝儿,我并无此意!”他急忙道,“只是想用权益之计将你解救出来,再瞒着皇兄,将你送出宫去,这样我们才能团聚啊。” “那唯有让王爷失望了,”我心灰意冷的说,“我不会出宫。是生是死,明日就能有个结果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一脸的不敢置信:“凝儿,你在说什么糊涂话!” “我太累了,”我平静的看着他逼近的脸庞,那么的英气逼人,优美俊逸,“王爷可曾想过,今日的我已不是当初十五六岁的少女,没有力气再去争夺,更没有力气去谈情说爱了。如果让我选择,我更想一死解脱。” “你不会死,”他的目光带着寒意,“你会去侍候皇兄,成为他的妻妾。” “萧凝残花败柳之身,还能成为谁的妻妾?”我凄然一笑,“晋王若真的疼惜我,一年前早该娶了我,那样的话,哪里还有今天的局面。” “你始终都在怨我,”他低声道,“可是,凝儿,不管你怎么恨我,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我含泪与他对视了半晌,终于向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 “凝儿!”他有些不解,有些怒意的唤道。 我缓缓的向前方迈出了一步,难免有些胆战心惊,生怕他会强行带我出宫。 就在这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男子吟诗的声音:“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我怔住了,直到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竟是大皇子赵德昭。显然他正在这附近散步,没想到会突然见到别人,也愣了神。 待我反应过来,忙悄悄的回头望去,晋王早已不见了人,想必是从林子中穿了过去。 “你是……”德昭一脸迷惑的指向我,问道。 我屈膝道:“见过大皇子。” 他忽然一展眉,道:“你就是那日湖对岸的女子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可是宝隶宫的侍女?” 我见他举止天真,不由得放松了警惕心,微微笑道:“大皇子真是好记性。” 他呵呵一笑,说:“我在宫里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就连花蕊夫人也逊色几分,怎么能记不住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轻轻启齿道:“名叫萧凝。” 他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眼神中带着无邪,然后道:“天已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闲来无事,不知不觉的就来到这里,没想到打扰了大皇子,还请大皇子恕罪。”我低眉道。 他笑道:“本来一个人就觉得无趣,能在这幽僻之处遇到绝代佳人,一饱眼福,也算是意外收获呀。” “既然天色已晚,就此别过大皇子。”我说着,想早点从窘境中解脱出来。 他一听,高兴的说道:“那让我送你回去吧。” 我忙想推辞,可他却兴致盎然的示意我先行。我只好跟着他,一同向宝隶宫走去。 (想写文分析萧凝对赵光义的感情变化,因为有位读者说,女主被赵光义骗得忒惨了~~~~再不反抗就不是正常人) 第十章 面圣 走到宝隶宫外,德昭面上含笑,道:“你是哪个殿里的?” 我垂下眼帘,回道:“大皇子可知道近日被送进皇宫的一班南汉降臣?我便是其中之 他好奇的看看我,突然呵呵的笑出声,说:“你是怕我跟皇后娘娘告状,说你在宫中乱跑吧。我赵德昭可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 “大皇子为何会觉得我说的是讲话?”我凝眉,问道。 “你只知道南汉降臣被押进京,却不知道父皇并未将他们安置在皇宫之中,你又怎么会是南汉人呢?”他说。 刘和容儿他们并未在宫中?那潘美当日所说的话,看来都是为了将我糊弄过去。我不禁忧心忡忡,很担心容儿和小皇子的安危。 “您可知道他们近况如何?”我对德昭说道。 他见我一脸焦急,便凝了笑,道:“你真的是南汉女子?” “请大皇子将刘氏的境况告诉我,萧凝感激不尽!”我说着,就要屈膝给他跪下,却被他搀住了。 “萧姑娘不用行此大礼,”他扶了我起来,诚恳的说道,“我只知道父皇将他们安置在了汴河旁的离宫里,而且没有为难他们。” 我不但没有放心,反倒更加揪心。赵匡胤在数年前曾攻下蜀国,也是将其 “萧姑娘!”正在愣神,突然传来莫颜的叫唤声。她站在不远处。直勾勾的盯着我和德昭。 我低头一看,发现德昭的手还停留在我的衣袖上,脸上一窘。他也赶忙放下双手,讪讪地笑道:“夜深了,就此告辞。” 我屈膝道:“送大皇子。” 莫颜慌不迭的跟着行礼,娇着声调说:“奴婢莫颜送大皇子!” 等德昭走的远了,莫颜才回过神来,冲着我阴阳怪气的说道:“萧姑娘真是天大的福分呢,能跟咱们大皇子拉拉扯扯。” 我不睬她。转身往宫里走去。莫颜不依不饶的跟在身后,说:“这皇宫可不比那南汉的小朝廷,容不得一些女子自持美貌,胡作非为。望姑娘洁身自好,不要玷污了咱们大皇子的名声。” 我停下脚步,看向她得意洋洋的脸,冷声道:“既然大宋宫规如此严谨,为何身为宫女却能大放厥词。这种污言秽语更是有辱大皇子地名声。” 几日与她住一屋,我从未像今天这般反驳过她的话。想来把她气的不轻,一张脸涨得通红,愤愤道:“我虽是宫女。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宋人。你呢,一个俘虏,丧家之犬,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我是亡了国,”我说。“但是若你再不改如此狭隘的脾性。早晚要丢了性命。” “啊呀,你这个女子。”莫颜瞪着眼,大声叫道,“说话如此恶毒,等到皇上砍了你们的国君,就轮到你了!” 我这次没有妥协的意思,紧紧逼问道:“你说皇上砍了谁?” 她撇嘴道:“整个皇宫都知道呀,你们那个短命的国主投降之前,还不忘烧了自己地国库,黄金万贯,白银珠宝全部化为灰烬,可把咱们皇上给气坏了。听皇上跟前的姐姐们说,龙颜大怒,正想找个法子狠狠地整治你们呢!” 我听了这话,不再理她,只顾自己回了厢房中,留下她在身后边走边骂骂咧咧。 晚上临睡前,采荷为我铺着床,说:“莫颜那丫头没心眼儿,嘴是毒的很,却是不会害人的。姑娘只当是听见知了叫,别往心里去。” 我坐在铜镜前,取下发髻上地簪子,道:“在后宫里,这种性子怕是早晚要吃亏的。” “若不是这样,以她们姐妹两人的模样,也不会混到连娘娘的身边也近不得,”采荷直起腰来,笑道,“容貌倒是周正,可惜长了张辣嘴。” 我从镜中望着她,笑吟吟的问:“采荷你本来是在哪里做差事地?” 她颊上微微一红,说:“曾在大皇子宫里服侍过。”说完,就匆匆地去了外间。 我见她神色异样,分明是小女儿家的羞态,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队宫人忽然按序出现在厢房地门外,出去端水的采荷有些发懵,向他们打听发生了何事。领头的公公说:“皇上今日要会见刘及其群臣,这边厢房里居住的女子也要一同前往,杂家特地带些侍女来为她梳妆打扮,免得驾前失礼。” 接着,宫女们鱼贯而入,涌到梳妆台前,将一脸惊愕的我团团包围住。 许久没有修饰过自己的外表,我对这些梳妆打扮竟有些不适应,傻傻的看着宫女们为我拢起如云般的秀发,精心的斜梳为凤髻,插上了点翠嵌珊瑚松石葫芦头花,侧边镶上翡翠蝴蝶簪。脸上再稍稍的上了些粉粉的胭脂,铜镜中的我,便宛如回到了当初在汉宫中的模样。 站在远处的采荷以及莫家姐妹看的有些呆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最后换上浅碧色的花笼裙,身披长至拖地的丝罗翠烟纱,一切便打扮妥当。坐上了前往保和殿的轿辇,我想着今早的事,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身为俘虏,为何还要将我打扮的如此细致,这才真的像是于理不合。 到了保和殿外,一下轿,映入眼帘的居然是晋王和赵普,他们二人的身后,全是我所熟悉的面孔。刘看到了我,连忙移开目光,脸上略有愧色;他身旁的龚澄枢和李托,则都垂头丧气的模样。 “容儿……”当我的目光与容儿相接时,情不自禁的轻声唤了出来。她目光中带着哀怨,对我微微点了点头。 晋王听见了我的声音,忙转过脸来,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的看向我。 我怔怔的望着他,有些失神。他一定还在怨我没有随他出宫吧,否则他的目光不会这么冷冰冰。 第十章 暗拒 随着一声通传,晋王和赵普领着众人向大殿走去。我尾随在后,不巧与卢琼仙并排同行,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十分朴素,脸上挂着恶狠狠的表情,一看见我,立刻将脸别了过去。 大殿之上,端坐着的正是大宋的开国天子,赵匡胤。他身着赤黄色龙袍,腰上系着玉装红束带,脚上穿着皂文靴,仪表英挺,一双谧黑的眸子里有着帝王所特有的豪气。与晋王相比,他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些温情和暖意。 众人跪下,口呼万岁。 皇上俯视着阶下的刘,象征性的问候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说:“刘爱卿,身为一国天子,应以天下苍生为重,而你却残暴至极,将百姓置于水火之中,你可知罪?” 大殿中的气氛忽然变得极其沉重,我能想象出刘此时应当是头冒冷汗了。无意中我的目光一瞟,发现晋王正专心致志的望着我,心里一黯然,低了头不再看他。 “朕再问你,为何将南汉国库一把火烧掉,将民脂民膏付之一炬,昏庸至此,你可还有什么解释?” 刘默然。倒是赵普开了口,说:“启奏陛下,据臣所知,刘的朝廷所做出的这些暴行并不全都是刘所为,而是有奸臣在一边怂恿。” 皇上疑惑的看着阶下,见刘缓缓的开了口,道:“臣十六岁即位。朝中大事皆由龚澄枢,李托等人照管,臣并未干预其中。” 皇上的目光移向刘身边众人,阴着脸问道:“这些逆臣都在何处?” 龚澄枢和李托都白了脸,踉跄着站出来几步,道:“臣等在此。” “方才刘所说地。可是实言?” 两人面面相觑,龚澄枢终究更有些胆色,回答道:“回陛下,皇……刘所言非虚 晋王也站了出来,向皇上道:“启奏皇兄,把持朝政的不仅有这两个宦官,还有奸妃卢琼仙,她迷惑刘,残害官员百姓。实则该杀。” 我身旁的卢琼仙全身一颤,花容顿时失色,只是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我心里觉得她虽然可恨,却也有可怜之处,不由的轻轻叹息。 卢琼仙扑倒在地,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皇上皱着眉头看看他,突然目光移到我的身上。我毫无准备的与他四目相对,发现他地眼中突然掠过些光彩。像是认出了许久未见的友人。我有些发窘的垂下眼帘,却还是能感觉到另外一旁的晋王冷冷的目光。 之后。皇上下令将龚澄枢,李托,卢琼仙三人押入大牢。刘与其家眷等候旨意,如此这般,一场朝会便结束了众人退下之时,原本站在殿前的内侍王继恩突然小跑着过了来,到我面前小声道:“请姑娘留步。随杂家走一趟。” 我回头看看远去的容儿。无可奈何,只好跟着他从大殿的偏门出去。走过几道回廊。到了一座宫殿之前,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上面有个匾牌,曰:延福宫。 他笑眯眯的将我领到殿门外,弯腰道:“姑娘请。”伸出一只手示意我进去。 我略有迟疑,踌躇了一会,缓步走入了已经开启地殿门。王继恩又忙跑在前头,领我进了内殿。 “皇上驾到!”一阵尖利的声音突然想起。 刚进内殿中的我心里一乱,紧张的握手而立。皇上呵呵笑着,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朗声说道:“似是故人来,萧姑娘可还记得朕?” 我屈膝施礼,婉声道:“皇上天子风范,看过了又岂能忘记?” “萧姑娘今年芳龄几何?”他双眼含笑的望着我,问道。 “今年十八岁。”我低眉道。 “萧姑娘如此年轻,朕却听闻你在广州时,屡受刘的折磨,如今可还习惯宫里的生活?” 我忙连声道:“皇上想必有所误会,妾身并不是姑娘家,而是刘地嫔妃之一。” 他愣了愣,敛起笑容,说:“刘如此对待你,难道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并非念念不忘,只是妾身尚知道礼义廉耻,既有夫君,何必还要隐瞒。”我垂眸道,心里暗自祈求赵匡胤会嫌弃我,最好是将我遣出宫去。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肃重,凝眉道:“你又怎知道你这个夫君还有命来欣赏你地情意?” 我脸色“唰”的一变,惊愕的直望向他。这么近距离地观察,才发现他与晋王的相貌足有七分的相似,即使有着不相同的气质,却有着一样雕刻般精细的五官。那鼻子,嘴巴,下巴,真如同和晋王是一个模子里出来地,就连德昭也没有这么相似。 “皇上,”我往地上一跪,低声道,“在南汉,虽然国君是刘,但其政事确不是由其打理,那些乱臣贼子浊乱朝纲,陷害忠良,该被治罪地是他们呀。” 皇上微微点了点头,说:“这和殿上所说的倒是一样。” “刘罪不至死,皇上宅心仁厚,一定可以惩治真凶。”我又道。他能不能听进我地话,我心里并没有底,但是想要救刘,只有这么一拼了。 他看看我,笑道:“你这个小女子虽然看起来十分柔弱,心肠倒是宽容的很。刘将你打入冷宫,你现在还为他求情。”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嘴里泛上一阵苦涩的味道。刘曾经对我的柔情蜜意,哪是一朝一夕能抛之脑后的,何况,当初他将我遣到离宫,也是因为有龚澄枢在其中作梗,刘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取我性命的。我跟着赵光义私奔是天大的死罪,他还是没有杀我,只将我打入冷宫。现在回想起来,刘曾经对我毫无为难之意。 “皇上,”我伏地一拜,口气决绝的说道,“请皇上饶刘一命,臣妾愿为皇上遁入空门,每日为皇上求佛祈福!” 他半天没说话,良久,等我抬起头来,他才凝视着我的眼睛,说:“你应该知道朕想要的是什么。” 我悄悄攥紧了手,又重复道:“妾身只是一个亡国之妃,请皇上准妾身遁入空门。” 他见我态度如此坚决,眉头微微一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随后挥了挥手,道:“你先退下吧。” 我松了一口气,跟着王继恩出了内殿。他指派了两个小太监送我回宝隶宫,和来时不一样,回去可就没有轿辇可坐,只能徒步。沿着小径走了不多远,迎面走来了晋王。 “你们先回去,”他对两个太监道,“人由我来送。” 我躲闪着目光,不敢直视着他。他也不做声,慢吞吞的领着我向前走。片刻之后,他显然忍不住了,开口道:“皇兄单独召见你了?” 低头回道。 “你打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怕我了?”他缓缓说道。 不是怕你,而是怕自己再伤心。我默默的在心里说道,相见时难别亦难,越是深深的爱着,越是伤的入骨…… (细心的大大们一定发现,本卷出现了两个第九章,其实分别是第九章和第十章,现在这个第十章应该是第十一章。大大们可以将那两个第九章当作一个是上集,一个是下集,... 第十二章 花蕊 我与晋王一前一后,默默的走着。路两旁是一碧千株的槐林,将红色的宫墙掩在绿荫之下,说不出的肃穆典雅;白色的洋槐花在绿枝上堆着雪球,太阳照着,煞是好看。柳絮飘着雪花,顺着清风徐徐飘落,有些落在了我的发上和衣上。晋王放慢了脚步,细心的为我拂去肩上的柳絮。 随着他的逼近,我羞赧的低下头去。 “凝儿,”他忽然停下脚步,原本在为我轻拂肩头的手落在了我的胳膊上,火热的目光凝固在我的脸上。 “王爷,这里是皇宫。”我轻声说道,心中无比绞痛。 他毫无惧意,也不放开手,盯着我道:“你喜欢我皇兄吗?” “何来的喜欢和不喜欢,”我说,“我从来没想过和皇上有任何纠缠。” 他抓着我的胳膊,将我向身前一拉,撞进了他的怀里。我想要挣脱,却毫无回手之力,只好木然的望向那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开口道:“若是王爷真想的话,从今往后,萧凝随王爷摆布,绝不反抗。” 他附到我的唇边,鼻尖微微蹭到我的颊上,低着声音说:“真是这样的话,你就跟着我出宫。” 我脸上一阵燥热,定了定神,道:“王爷的命令,除此之外,我全部听从。” “凝儿,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妥协,”他哀伤的说道。“等了我那么久,你竟舍得就这样轻易放弃。” 我眼眶一热,边掉泪边艰难地回答:“并非我愿意放弃,而是我没有这个福分能与王爷成为伉俪,知天命,则顺天命罢了。” 毫无征兆的。他的双唇突然轻轻的覆盖在了我微张着的嘴唇之上,宛如羽毛般轻盈,带着灼人的温度。 这吻似乎倾尽了他地柔情和爱意,如此深沉,我的泪水更加汹涌,一滴一滴的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阳光愈加明媚刺眼,朦胧中,我似乎看见了漫天飞舞的雪花。是在晋王府吗?那样一个冬夜,我静静的伏在窗前。凝视着汴京入冬的第一场雪,那么如梦似幻,蕴含着我美好的憧憬。那时的我,正准备成为晋王地新娘,携子之手,与子偕老,还要为他生儿育女,共享天伦之乐…… 猛然间梦破碎了,那鲜红的新娘服装。像是血淋淋的心,痛成了碎片。 我睁大了眼睛,气喘吁吁的推开了晋王。慌乱道:“王爷失态了!” 他震惊的望着我,随后挪开目光,半晌不说话。 “还是我自己回去吧。”我匆匆道,也顾不上他,只管自己快步向前走去。心还砰砰乱跳。晋王几步追了上来。平静的说:“我既然说过要送你,自然不会食言。” 我为掩窘色。没有再与他说话。两个人又恢复了一前一后的顺序,快走到宝隶宫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回过头,略微调整了下呼吸,说:“我有事想求王爷相助。” “只要是你说的,什么我都愿意去做。”他看着我,眼神中无限柔情。 “我想去汴河离宫,看望容儿。不知王爷能否相助?”我有些担心地说道。 他没有多考虑,直接点了点头,到:“此事不难,明日我会来接你。” 我想施礼道谢,却又觉得矫情,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正在这当口儿,一纵身影出现在前方。我仔细望去,见是一群宫女内侍簇拥着个女子慢慢移了过来。此女子云鬓峨峨,远看玉骨冰肌,杏面桃腮,一对绀黛羞春华眉,双瞳剪水,撩人心怀;身形甚为袅娜,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姗姗迎面而来,还未极近,已经觉得芳香袭人。 晋王小声对我道:“这是费贵妃。” 费贵妃?原来她就是花蕊夫人,本是蜀国国主的爱妃,亡国之后,因为其夫君神秘早亡,不知怎地就入了赵匡胤的后宫。其名虽不佳,却真正是一个天香国色的美人儿。 看到她,让我想到了自己地处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王爷。”到了晋王面前,费贵妃梨涡浅笑,微微一曲膝。 晋王面色又恢复了冷峻,点头道:“费贵妃。” “今日真是奇了,从来不往后宫来的王爷今日怎么会在宝隶宫?”她仍然保持甜美的笑容,清眸流盼,送的是万种风情。 晋王回道:“费贵妃这又是往哪里去?” 她掩口轻笑,说:“皇上召妾身去御花园赏花。”说着,目光忽的定在了我地身上,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难掩其惊艳之色,道:“这是哪位姑娘,从来没看见过呀。可笑我被世上之人冠以花蕊夫人的名号,到了这位姑娘面前,也变得粗俗不堪了。” “娘娘过谦了,”我礼貌地说道,向她屈膝施了礼,“费贵妃是天下闻名的美人儿,我怎敢与您相比。” 她又瞅了我几眼,突然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晋王见她对我格外留心,便说道:“贵妃别让皇兄等久了。” 她讪讪一笑,就此别过我们二人,带着侍从们款款离去。 我望着她的身影,不由赞叹道:“费贵妃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花容月貌,也不过如此。” 晋王不以为然的笑了,目光久久的驻在我的脸上,说:“她只是花容月貌,凝儿你却是倾国倾城。我担心皇兄会极力册你为妃,已经有费贵妃的先例,他随时都可以给你一个名分。” “王爷,”我幽幽的说道,“萧凝不随王爷出宫,已是准备放弃人世间所有情爱,若皇上真对我有意,我会自断长发,遁入空门。” “凝儿!”他哑声说道,眼里充满了惊愕,“你绝不能这么做!” 我凄然一笑,不再看他受伤的眼神,转身走进了宝隶宫。无论如何,我不要让自己再入帝王家,因为自己的心早已是伤痕累累,经不起蹉跎. 进了厢房中,外间空荡荡的,采荷和莫颜莫容都不见人影,里间隐隐约约传出女子的咯咯笑声。我踱步至珠帘前,看见三个丫头都在里面,莫家姐妹分站在梳妆台两边,采荷坐在铜镜前,虽看不见正面,却仍然能看出笑得双肩发颤,一只手正往发髻上插着清晨送来的珠花钗。 “采荷姐姐,这珠钗真是配你。”莫颜巧笑道,“别看姓萧的自持有几分姿色,姐姐你若是认真打扮,也不会比她差了许多。” 采荷细语道:“你太抬举我了,乍一看萧姑娘,我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被放出宫去,瞧瞧那脸蛋和身子,跟天仙似的。这不,一大早就来人伺候打扮了。” “不是怕她在皇上面前出洋相吗?”莫容疑惑道。 采荷笑道:“傻妹妹,你什么时候见过有俘虏被这么伺候的?分明是皇上故意照顾她。” 莫容忙捂脸,惊慌道:“这回死定了,我对她那么凶,想来以后是没好日子过了!” 莫颜也变了脸色,呆若木鸡的望着采荷。 只听采荷说:“虽与萧姑娘相处不久,可也能看出她的品性,可恨你们这两个丫头,看见人家和善就欺负人家。” “我们以后是断断不敢了,”莫颜哭丧着脸,道,“采荷姐姐多在萧姑娘面前给咱们说说好话吧,别让她记恨了咱们。” 采荷取下那支发钗,作势要起身的样子,说:“姑娘也快回来了,咱么快些回外间吧。” 莫颜忙道:“皇上召见,不会这么快回来的,姐姐大可放 “是啊是啊,”莫容陪笑道,“姐姐打扮一下,也让大皇子看着新鲜哪。” 德昭?我在帘外一愣,突然想起那一天,问及采荷是在哪里当差之时,她红了脸,说是大皇子身边。 果然,听到大皇子的名号,采荷的声调低了下去,怏怏道:“我早已被赶出了大皇子宫里,哪还有什么机会见他……” “虽说眼下磨难多,”莫容煞有介事的说,“但只要大皇子愿意,姐姐说不定将来以夫为贵,成了咱们的主人。” 采荷动作迟缓的将发钗放在了桌上,起了身。 我连忙快步走到屋外,估计她们全出了内间,才又走了进去。 莫颜莫容反应十分迅速,一起亲热的喊道:“萧姑娘回来啦!”一旁的采荷,原本阴郁的表情也舒缓了许多,微笑道:“姑娘今天去了这好半天,累坏了吧。” 我对着她们启齿一笑,也不言语。 第十三章 女官 天刚蒙蒙亮,晋王就派了马车将我接出宫,直往汴河离宫而去。 清晨初升的太阳,将淡淡的阳光洒在了纱制的窗帘上,晕出了一片温暖的橙色。马车在官道上轻盈的奔跑着,不时有凉爽的清风透过帘子吹了进来。 晋王坐在对面,双眼眨也不眨的望着我。 “看望过容儿之后,我还要早些回去。”我忽的想起昨日他吻我的场面,不禁发了窘,支支吾吾的说道。 “不碍事的,”他说,“我已经回禀了皇兄。”说完,向我伸出一只手,展开他宽广的手掌,温柔的说道:“过来。” 我向后缩了一缩,红着脸说:“王爷忘记了我昨日说过的话吗?” 他脸色一沉,道:“我只当你是在说气话,你若是真去遁入空门,不管那是道观还是尼姑庵,我都会拆了它。” “那若是我自毁容貌呢?”我说,“晋王还能及时拦下我手中的刀吗?” 他僵住了,无可奈何的放下手,“凝儿,为何你变得如此顽固?宁愿毁了自己也不愿和我在一起。” “因为,我若是选择了那条路,王爷将会是我的全部,”我凝重的说道,“当bsp;不由热泪盈眶,嘘寒问暖了一番。 “姐姐可知道,皇上昨日已经下了旨,将龚澄枢,李托,卢琼仙三人斩首示众,总算是没为难咱们皇……侯爷。”容儿说道。 “侯爷?” 她点点头:“已经封了侯爷,还赏了大将军的名号担心来担心去,总算是没出什么岔子。不然就苦了守通了……”说着,眼圈又红了,不停的用罗帕轻拭眼角。 听到这消息,我如释重负,扭头望了望晋王,他面上含笑地冲我点了点头。 进屋内看过了守通,正光着脚丫子坐在床上玩拨浪鼓,看见我来了。抬头恩恩呀呀的想要说话。我忍俊不禁,坐到床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儿。 逗留了一会儿之后,我起身告辞,容儿将我送到了院中。正在守候的晋王再次伸手要将我扶上车,我却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刘。他身着绯袍,依旧面如白玉,只是脸上多了许多沧桑和憔悴。远远站在窗前。凝视着我。 相对两无言,我默默的回望着他。良久。 “凝儿?”晋王有些奇怪。 我收回目光,将手递给了他。 马车绝尘而去,留下我的亲人们。容儿该是幸福的了吧,我想道,她曾经多么渴望刘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现在终于得偿所愿,没有了后宫地莺莺燕燕,没有了宫殿中的纸醉金迷,她可以安心的相夫教子,安静的留在刘身边,陪着这个她挚爱的男人。 晋王不知何时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我没有反抗。刘是容儿的至爱,而我面前地这个男人,又何尝不是?我同样期望将来的某一天,我们二人能一起过着平淡地日子,不要有权力争斗,也不要有荣华富贵,只要有他,足矣。 然而,那渐渐逼近的大宋皇宫,犹如千斤般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刚进了大内,王继恩正等在那里,一见晋王,忙跑上前来回报,说是皇上召见。我便独自回了宝隶宫地小厢房。 进了门,莫颜莫容急不迭的拥了上来,笑颜如花的说:“姑娘出去多半时了,费贵妃刚才遣人来,请姑娘去她宫里一趟呢。” 我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这些个后妃都是这么闲,对召见别人乐此不疲。 扭头赶到费贵妃宫里,等内侍回报过后,我小心翼翼的进了内殿,只见里面不只费贵妃一人,还有位美人,珠围翠绕,发髻上镶着凤凰华冠,更显雍容华贵,其面上却带着恬静贤淑地神色。 费贵妃嘴角一挑,笑道:“快来拜见皇后娘娘。” 我心知此人便是大宋国母宋皇后了,屈膝拜道:“萧凝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 宋皇后微笑着打量着我,说话声音中带着三分娇柔:“贵妃果真没有说错,南国来地佳人确是娇美可人,连哀家都看的心动了,更何况天下地男子们。”说完,掩口而笑。 费贵妃嫣然巧笑道:“姐姐说的是啊。皇上真是亏待了她,既然将刘封了王,怎么不把她封个夫人?就这么无名无份的扣在宫里,终究是不太好听。” 宋皇后止了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对我道:“听说皇上并未将你归为刘的家眷之中?” “民女曾经是被废去名号的妃子。”我低头道。 “刘未免太不会珍惜,”宋皇后摇头叹息道,转而对费贵妃道,“贵妃就不同了,当初在蜀国可是受尽万种宠爱啊,更有花蕊夫人的美誉。” 费贵妃的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我立刻回道:“民女如今只是庶民,不敢与贵妃娘娘相提并论。” 费贵妃振作了精神,继续说:“所以,妹妹的意思是,要么给萧凝封个夫人,恢复她的身份,让她继续伺候刘,总比这么身份卑微的留在宫里好。” 我心里一凉,还未来得及说话,宋皇后已经轻启朱唇,道:“哀家与妹妹想的不一样。刘终究不是什么良人,以萧姑娘的资质,倒是很合哀家的心意,封个女官,陪在哀家身边也未尝不可。” “但凡女官,需有才有德。”费贵妃咬重字眼,说道。 宋皇后遂转向我,道:“你平日里都看过什么书?” “都是常见的书,”我回答道,“有女论语,女诫,中庸,礼记等。”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费贵妃有些不悦,但很快就摆出笑脸,说:“作为女子却读过这么多书,也算是翘楚了。” 宋皇后道:“萧姑娘如此知书达理,又在后宫待过,哀家看了心里喜欢,不如就做个女史吧,帮助哀家管理后宫内政。” 我犹疑的看着地面,不知该如何作答。 第十四章 彤使 宋皇后话一出,费贵妃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姐姐真是好眼力,妹妹也觉得萧姑娘是个得力的帮手,不知姐姐想将她安排到哪个司?” 大宋皇宫内,女官有六局二十四司,职位无数。她轻描淡写的说:“尚仪局倒是个好去处,就做个正六品彤史吧。” (彤使:宫中女官,掌宴见进御之序,凡后妃群妾御于君所,彤史谨书其日月。) 费贵妃面有恙色,显然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免得对皇后说出什么冲撞的话来。 我忙道:“萧凝多谢皇后娘娘恩情,只是身为女官,责任重大,民女担心自己并无能力,还请娘娘三思!” 她微抬起下颌,柔声细语的说道:“哀家已经决定了,待会儿会颁懿旨。” 其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种强硬,不容我去拒绝。我只好勉强挤出笑容,拜道:“多谢皇后娘娘!” 我心里明白,相信在场的费贵妃也明白,皇后是想把我留在宫里,甚至是想将我拉拢到身边。 回到厢房中,我无可奈何的收拾着自己的衣物,不多时,就有皇后宫里的首领内侍齐公公过来通知,说娘娘准许我自己挑选一名侍女,随我一起迁到尚仪局中。**** 我扭头看了看一旁的采荷,道:“就带采荷一同过去吧。”顿时,莫家姐妹垂头丧气了起来,采荷受宠若惊的屈膝行了个礼,说:“多谢彤使。”说完忙转身去收拾物件。 齐公公领着我们二人出了宝隶宫,一路直往瑶津宫而去。尚仪局就在瑶津宫的南面,因为关系到皇上的起居,距离皇上的寝宫是六局中最近的。先去拜见了局里的邱尚仪和李尚仪,听过了叮嘱之后。住进了敏华苑里。苑中与我对门的,住着另一位彤使。 采荷张罗着为我铺设房间。我漫步到院中,看见水池中地莲花开了,伸枝展叶碧无穷,婷婷玉立,随着轻风送来淡淡幽香,不禁驻足观看。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两名女子并肩走向这边。一个圆圆地鸭蛋脸,两颊红晕;另一个身材高挑,腰肢十分纤细。 “哎呀,咱们局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美人?”圆脸姑娘一眼就看见我,惊叹道,“真是标致呀!” “绿儿,不得无礼。”高个姑娘嘴上说道。脸上始终笑眯眯的,说:“今个儿听说局里来了位新彤使。应该就是这位姑娘吧。” 我微笑着答道:“妹妹名叫萧凝,请问两位姐姐如何称呼?” 绿儿爽快的说:“我叫绿儿,是司乐司的正七品典乐;这位是司里正六品司乐。^^君子堂首发^^安雪姐姐。” 安雪冲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对屋住的可是另一位彤使?”我好奇的问道。 安雪答道:“正是,她名叫琳巧,现在应该是彤史阁当差去了。” “这么说来,”绿儿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今晚就由凝妹妹当差了。” 正说着,李尚宫姗姗而至。她估摸有二十多岁地模样。脸颊消瘦,不苟言笑。我们三人向她施了礼。她对我道:“琳巧有差事,今夜就由你去皇上寝宫伺候。” 我一愣,她面不改色,将彤史的职责一一道来,无非是要学习谨记各位嫔妃的生日,习性等,并记录下皇上寝宫内,各位嫔妃被宠幸的日期,时辰。 我听着这差事的内容,不由得面上有些尴尬,心想道:皇后娘娘如此安排,分明是想让皇上能时常见到我。 李尚宫说完,唤了绿儿和安雪去忙,一起走了。 傍晚时分,王继恩准时来领我前往皇上寝宫,路上边走边说:“知道你是新来的,凡事还是向交代清楚的好。皇上若是哪日去了娘娘们宫里过夜,便不用你当差,自有文房地公公在旁伺候,但是只要皇上不出寝宫,你都要在旁边伺候着。” 我低眉称是,王继恩又看看我,说:“姑娘常日里若是有什么难为的事,只管跟杂家说。” “多谢王公公。”我道。 到了紫宸殿,王继恩将准备好地彤笔与册簿交到了我的手中,嘱托我在外间等候。不多时,就传了我进去,内殿里香气缭绕,远远的地方有道半透明地屏风,隐约能看见张海棠沉木雕花大床,笼着厚厚的金色纱幕,只听见皇上闷声说道:“今夜朕不召后妃,记下吧。” 我弱弱道:“是,陛下。” 王继恩在身后挥了挥手,示意我出去。皇上突然声音一亮:“慢着!” 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见是我,眼里露出惊讶之色,道:“萧凝?皇后何时给你封的女官?” 我低着头,屈膝回道:“回陛下,是今日。” “这个皇后,真是太胡闹了。”他的脸上掠过些不悦,但转瞬即逝,反而变成了微喜之意,关心的问道:“彤使一职虽不是体力活,却也辛苦,朕为你换个差事如何?” 我脸上一阵红,道:“奴婢全听皇上和娘娘的旨意。” 王继恩上前一步,说:“皇上不用担心,有奴才照顾萧彤使。” 皇上欲言又止,开口说:“今夜朕一人独寝,不用彤使在外面伺候,萧凝就回去休息吧。” 王继恩连忙附和道:“皇上说地是!” 我向皇上拜谢后,糊里糊涂地就回了尚仪局。李尚仪闻讯,把我传了过去,严色道:“两位彤使要轮流当班,一个守白天,一个守整夜,你这么回来,万一记录彤史有误,可是会掉脑袋的!” “回尚仪,是皇上隆恩,让我今晚不用当差。”我静静说道。 李尚仪一时语塞,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说:“回去吧。” 我转身就要走,听见她在背后冷嘲热讽的说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别再真把自个儿当娘娘,说出去不过让人笑话。” 我的脸上掠过一丝苦涩的笑容,娘娘,我哪还记得当初作为贵妃娘娘的尊贵?连刘都成为寄人篱下的挂名侯爷,何况我一个弱女子。什么女官,也只不过是身份稍高点的宫女罢了。我所能做的,就是傻傻的等着,漫无目的的走在别人为我准备好的路上,而自己,一星点儿的反抗力量也是没有的…… 第十五章 祸端 彤史阁中,一股淡淡的墨香味弥漫在闷热的空气中。 齐琳巧起身从椅上站了起来,姣好的容颜被颊边两缕长长的秀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漆黑的眸子和殷红的樱桃小口。天气虽热,却穿着毫不透风的暗色罗衫。 “萧彤使,今日烦劳你在阁中当差了。”她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 “琳巧姑娘是在阁中忙了一整夜?”我问。 “皇后娘娘要看本月的彤史记录,我花一整夜时间整理好了,”她不苟言笑道,指了指案上一摞册子,说,“李尚仪吩咐的,让你今日之内要把娘娘们的起居习惯等都弄个清楚。” 我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去。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明明容颜如花,偏偏用秀发刻意遮掩了大半。 翻开彤史簿,所有后妃的情况,事无巨细,全部一览无遗。从记录上来看,费贵妃确实是宠冠后宫,其次就是宋皇后,其他的寥寥几个女子,则都是零星记录;这样看来,赵匡胤倒不算是个纵情后宫的皇帝。 傍晚,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宫女走了进来,我见她眼熟的很,却想不起来名字。那姑娘颐指气使道:“我是费贵妃宫里的樱儿,咱们娘娘要看本月的彤史记录。” 我想起方才看的内容,好声说道:“后宫里的规矩,唯有太后和皇后才能查阅彤史。” 樱儿鄙夷道:“你和那个琳巧都是这么不识时务,咱们娘娘和皇后交情那么好,连皇后娘娘都不会有异议的。” “既然如此,不如等皇后娘娘过目之后,再由我请示娘娘,如果没有问题,定会将彤史送到费贵妃宫里。”我笑道。 正说着,又有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走了进来。看见了樱儿,有些意外的说:“樱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樱儿见到她,面上有些窘,嘴上倒是不饶人:“就准你琦云来,我樱儿就来不得?” 琦云呵呵笑了,面带宽厚之色,也不回嘴,对我道:“皇后娘娘遣我来取本月彤史的。” 尚仪局规矩。彤使不得将记录离手。娘娘要查看,必须跟在身边。我遂拿起簿子,要跟着琦云去宋皇后宫里。 樱儿气嘟嘟的瞪了我一眼,扭头就往外面走,嘴中不清不楚的骂道:“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南国来地败柳而已!” 我面上有些挂不住,琦云装作没听见。仍旧一脸的笑呵呵,说:“萧彤使随我去吧。” 宋皇后正在内殿中和一个十一二岁地少年寒暄。那少年的穿着打扮与大皇子十分相似,一身海水蓝的金线袍,年纪虽小。却玉颜明眸,天生英气,十分扎眼。 “芳儿最近都读了些什么书?”宋皇后一脸慈爱的问道。 少年赵德芳正襟危坐,答道:“回母后,儿臣最近读了春秋和尚书。” 她点头道:“你比德昭要强些,哀家已许久未见他了。” 德芳懂事的回答道:“兄长应当是抽不开身。母后不要多想才好。” 宋皇后展颜一笑。道:“你父皇专门为你指派先生教你读书习字,也是对你寄望甚厚。以后若是忙。不用日日来看哀家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德芳便起身告辞,走了出去。 琦云这才领我上前去,将彤史交给了皇后过目。皇后简单的翻阅了一遍,放下道:“如今天是一日比一日热了,萧凝你还是这几身衣裳,也真难为你了。” “烦劳娘娘操心,”我浅笑道,“还是旧衣裳合身。” 她也笑着说:“女子终究是要靠衣裳装扮。”说着命琦云道:“挑几匹昨日送来的绢纱给她。” 琦云捧出了三匹上好地花罗,我领过谢了恩,宋皇后说:“哀家明日遣人去给你量身,你喜欢什么款式,尽管让她们照着做好了。” 从宋皇后宫里出来,我径直往尚仪局走去。路上经过一汪潭水,水旁花草丛生,还有一座假山掩在草木之中。 隐隐有男子说话,又传来女子的轻笑声,我听着有些熟悉,便停下脚步,向四周望了望,因为天色晚,四周一片灰暗,并看不见人影。 风轻轻吹起,草木随之发出唰唰的摇晃声。我摇了摇头,抬脚走了。 尚仪局的宫灯早已挂起,只是我所住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对面琳巧的门又是紧闭的,想来是去皇上寝宫当差去了。 我疑惑采荷去了哪里,只好自己进了门,点上蜡烛.。过了一会儿,才见采荷行色匆匆地进了门,脸上挂着讪讪的笑,说:“姑娘回来了,我这就去为姑娘准备晚饭。” 我还未说话,她扭头就要往外走。我无意中瞄到了她裙上挂着地草叶,心中一动,唤道:“采荷!” 她猛地一停,转过身来,眼神有些闪烁。 “傍晚你去了哪里?”我温和的说道。 “遇到了几个同乡姐妹,在别的宫里玩呢。”她地手轻捏着裙边,说。 我点点头,任由她出去了。 晚上,采荷端来热水,招呼我去洗漱。我顺眼望去,她正微微弯腰放盆,白玉般的脖颈上一块淡红色的印记。 “脖子上这是怎么了?”我问道。她像受了惊一样,下意识的用手一捂,说:“没什么的,可能是在什么地方磕到了吧。” 我直接走过去,不顾她惊异的眼神,抓开她地手,看清楚了那印记。 “姑娘……”采荷睁大了双眼,惶恐地望着我。 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扭头走到桌边坐下。她怔在原地,手足无措。 半晌,我开口道:“采荷,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姑娘。可你脖子上地那印记,既不是磕碰的,也不是伤痕,分明是男子所留。” 她愣愣的,终于小声的抽泣了起来。 “无论怎样,你切不要走到最后一步,否则,只会引来杀身之祸。”我叹道。 她跪倒在脚边,边掉泪边说:“此事也不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还请姑娘留我一条性命。” “我何德何能,是救你性命,”我说,“真正能给你名分,保你一命的,是那个男人。” “我知道萧姑娘你心地善良,就帮着我瞒了这一回吧!”她悲悲切切的说道。 我蹙眉凝视着她,说:“那个男子,可是一个身份尊贵之人?” 她只是哭,并不作答,但显而易见,我说的并没有错。 第十六章 花园 “其实,我早就耳闻你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了。”我有些忧心的望着她。 采荷一听这话,身子一软,几乎摊在地上,脸色煞白的说道:“求求姑娘不要说出去,否则采荷一定会没了命的!” 我惊异的站起身来,道:“如果真是大皇子,你们二人又真心相爱,为什么不让大皇子纳了你,也好过将来惹恼了上头,得个后宫的罪名。” “姑娘说的我都懂,”采荷泪水涟涟道,“可是我大宋朝的皇家婚嫁岂是由得自己做的了主?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晋王妃,无一不是身份显贵,将相之女,这已经成了宫里众人皆知的惯例。我只是个普通侍女,当初在大皇子身边伺候时,皇后娘娘见他对我有些喜爱,就把我调了出去,还放话说要从百官的千金里挑出一位给大皇子做妻室。” 我见她说的可怜,心也软了下来,伸手扶起她,道:“你被调出后,是大皇子主动来找你的?” “大皇子自幼丧母,皇上又管得严,不准他出宫一步,所以经常闷闷不乐。可能是觉得我是唯一一个能认真的听他说话的人,才……”她悲从中来,抹着眼泪。 “想来你们二人私下已经相会多次?”我问。 她默不作声,半晌,道:“既然姑娘都知道了,我的命也是捏在了姑娘的手里,我既跟了大皇子,也没想过能有好下场,是生是死,都由命吧。” 我有些生气的说道:“你若想有情人终成眷属,就不要再做这些让人抓把柄的事情 她看了我一眼,默然,扭头去端那盆水。口中说:“水都凉了,我给姑娘换水去。” 我见她不愿再谈。只好由她去了。 翌日清晨,皇后果然派了女官来为我量体裁衣。之后,我便前往紫宸殿当差,皇上不在寝宫之内,我和一班值班的宫女内侍,只能在大殿外间候着。站了两个时辰,腿已经酸痛之时。只听一声:“皇上驾到!”原本萎靡不振的一班人忙振作了精神,齐齐的施礼。 皇上经过我身旁时,顿了一下,进了内殿。未过多久,他忽然又被簇拥着出了来,径直就往门外走。王继恩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我身旁,小声说:“萧彤使。皇上命你一同前往御花园。” 我诧异地随他而去,丢下身后的一班人窃窃私语。 时值盛夏。御花园内万花怒放,凉爽地树荫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皇上随意的漫步在小径上,我与其他人都跟在后面。忽然。王继恩支开了他们,远远的冲我摆了摆手。 我忙走了过去,按照他的示意,独自跟在皇上的身后。 “朕驰骋沙场这么多年,难得能有悠闲的时候啊。”皇上边走便叹道。 我轻轻的开口道:“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皇上平日繁忙。只是走走路,也对龙体大有裨益。” 他转过脸来笑意盈盈道:“刘曾经说过你虽是女子,却才华横溢,冰雪聪明,朕倒是想领略一下你地聪慧。” 我听他提到刘,心中一涩,但脸上仍挂着笑,说:“中原人才济济,奴婢只怕闹笑话。” 他兴致盎然的说道:“朕就问你,你刚才所咏的那首诗,是何人因何事所写?” 我答道:“这是唐代诗人李涉所写,相传他曾遭到贬官,有一天登上了镇江南山,与寺僧闲聊了几句,反而开了心窍,解了心结。这首诗就是描写当日的景象。” 他点点头,道:“可是朕还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我低着眉,只知道他话中有话,却不知何意。 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朕的母后一生敬佛,却还是病重而归;朕的前皇后也是每日烧香,还是年纪轻轻就散手人寰;你说,这佛还可信吗?” 这话说地如此古怪,我竟愣住了,不敢轻易作答。 他又接着说道:“前几日,晋王带了个僧人来,对朕说的话也是十分地不中听。” “皇上以国事为重,那些僧人的话,听过也就算了。”我轻声道。 他忽然认真的看向我,说:“那僧人说,宫中应该是来了一名不祥地女子。” 我的心猛地一提,分明能感觉到他所指的就是我。 “你说,朕是应该信,还是不信?”他双目盯的愈发紧了。 我强作镇定的说:“陛下,此事既可信,又可不信。皇上归为天子,就算有什么不祥的女子,也难以与皇上地贵气相抗衡。” 他呵呵笑了起来,笑容与晋王有些相似,十分好看。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笑道,“还记得那时候朕带着曹彬等人便服出访时,却不经意地遇见了你,你可还记得?” 我不禁笑颜如花,说:“奴婢当然记得。” “咦?”他突然奇怪的问道,“你既在刘宫里,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汴京?” 我心中一黯,渐渐退了笑容,道:“此事说来话长,奴婢那时候几乎没了性命……”口上说着,我心里也发了愁,总不能告诉他我是跟着晋王来地吧。 皇上见我面有难色,又是爽朗的一笑:“看来此事是你心头之伤啊,不说也罢,朕不逼问你了。” 我见他谈吐大气豪迈,心中渐生仰慕之感,笑道:“多谢皇上。” “朕记得那日还有一个小丫头,生的精灵古怪的。”他道。 我知道他说的是晓怜,但又怕他追问起晓怜的身份,便含含糊糊的回答了几句,陪他说笑了一阵。 “陛下,晋王爷和赵丞相来了!”王继恩跟了上来,回道:“在亭中等着陛下呢。” 我顿时凝了笑容,脸上不由自主的有些发烧,自从封了女官之后,一直未曾见到晋王,如今一听到他的名字,心里又有些惊慌又有些许暗喜。 皇上说道:“朕就盼着今日和他们好好下局棋呢,来的可好!”说完,向我道:“有如此佳人在旁观战,朕定能让他们二人输得片甲不留。” 我脸颊一片绯红,略有羞意的笑了。 凉亭中,晋王与赵普端坐在石桌旁,两边的侍女正为二人轻轻的挥着宫扇。 晋王今日穿着银白色的袍子,虽是炎炎夏日,他整个人冰肌雪肤一般,就连空气总也悄悄流淌着他冷冷的气息。当他望见皇上身边的我时,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只瞄了一眼,便和赵普一起周正的施了礼。 皇上今日心情大好,张罗着要和他们下棋,赵普看看我,笑得眉眼弯弯道:“皇上今日有画中仙作陪,微臣和王爷哪还有招架之力?” 晋王平静的笑着,目光始终离我远远的。 我竭力让自己的心思不要停留在他的身上,可免不了心思渐如灰。晋王爷果然非常人可比,无论人后对我如何山盟海誓,痴心一片;在他敬爱的皇兄面前,却能做出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皇上和晋王两人下着棋局,我站在一旁,默默的观看着。赵普虽然眼睛盯着棋盘,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向我瞟过来。 树上知了聒噪的叫着,慢慢的,一个时辰过去了。晋王很快就输给了皇上,他忙起身让赵普之时,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第十七章 别传七 赵光义 凝儿静静的站在皇兄的身后,娴静如水。我虽然笑望着棋局,心却始终系在她的身上,目光紧紧锁着她的一颦一笑。 皇兄坦荡荡的与赵普说笑着,似乎忘记了身旁的萧凝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画中女子,仿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而已。我看在眼里,心里却比谁都明白,他越是这么做,越是显出他敬爱这名女子。 后宫中的争斗,连我这个局外人都一清二楚。自从有“花蕊夫人”美誉的费贵妃入宫以来,宋皇后便常常独守空殿,看着费贵妃的势力一日日的壮大,她最忧心的莫过于找不到一位可与其媲美的女子。见到了萧凝,恐怕就如同见到了救星。尚仪局彤使,好一个亲天下皆知花蕊夫人的出身,大师你说来说去,就是为了为难费贵妃罢了。” 僧人双手合十,道:“雾非雾,花非花,老衲不敢妄言。” 皇兄沉声问道:“大师所指的女子,如今又是在宫中何处?” “水凝冰,冰化水,这个女子颠倒乾坤。只因为,她不是在宫里。而是在皇上的心里。”他慢条斯理的说道。 皇兄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屑的笑容,说:“一个弱女子,如何能颠倒乾坤?” 我冷眼望向那僧人,他微微摇摇头,闭上眼睛不说话。 “那以大师之见,应当如何处置这名女子?”我问道。 “只要有她在,必有杀戮他道。“应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我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来皇宫之前,我已嘱托他,切要说服皇上将萧凝送出宫,没想到这个老和尚自己拿了主意,冒冒失失的说出这种话。 “亏你还是出家人,”我克制住心中的怒意。道,“竟然劝皇上开杀戒。” 他双眼盯着我。语气坚定地说:“此女不可留,若不杀她,只怕会有更多的生灵涂炭!” “够了!”皇兄阴沉着脸。站起身,说,“朕今日有些疲了,你们都退下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 我望向僧人,凝眉道:“为什么不按照我的意思做?竟敢擅作主张。你不怕我要了你的脑袋!” 他一脸无奈的闭上眼睛。默然回道:“王爷可知老衲并非虚言。” 我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撇开那僧人。回到晋王府,我心事重重的进了房中,却见符妃已经坐在里面等候。她见到我,福了福身,嘴张了张,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我有些累了,你也回房歇着吧。”我坐下,端起早已沏好的茶。 “妾身听说一件事情,”她鼓足了勇气,直视着我,“当日的萧姑娘,如今是在宫里做女官?” 我地目光漠然的从她的脸上扫过去:“那又如何?” “王爷真能甘心?”她幽幽叹道。 我放下手中的茶盏,凝视着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踌躇片刻,说:“妾身怕王爷感情用事……” “你们想让我怎么样?或是想让萧凝怎么样!”我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冲着她道,“当初的尹妃,今日的你,为何都是这么为难她!” 符妃打了个哆嗦,怯怯道:“妾身……妾身只是胡思乱想罢了,敬请王爷息怒……” 我没好气地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口中道:“我今日留宿在李妃处,你不用等我。” 就在那天晚上,我躺在李妃的榻上,做了一个古怪地梦:凝儿穿着一身碧纱,在金光灿灿的大殿中翩翩起舞,宛如湖水涟漪般轻盈动人;可那舞却转越快,看的我渐渐地眼花缭乱,直到最后,不见了她的人影,只有一块碧玉躺在地上。我挪步过去,仔细的望向地面,却惊异的发现那玉早已碎成了齐整的三块。不知何时,身旁突然出现了刘,他表情木然的捡起一块,扭头就走了。我想要喊住他,却被一个衣衫褴褛地老道士拍了拍肩膀,笑眯眯地对我道:“王爷不用与他相争,自然有王爷的份。”我忙甩开他地手,说:“凝儿在哪里?我要的是凝儿,凝儿……” “凝儿!”我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这才发现窗外夜色浓浓,身旁的李妃睡得正熟。 我抹去了额头上的细汗,翻身下床,倒了盏茶,一口气喝了下去。那梦境仍然历历在目,令我头痛欲裂。 “哈哈,微臣服输,微臣服输呀!”御花园中,赵普的笑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转眼间皇兄与赵普已下完了一局,凝儿还是抿嘴笑着,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皇上今日连胜两局,臣等甘拜下风呀。”赵普呵呵笑着。 “朕难得高兴,你们二人晚上就留下来陪朕用膳吧。”皇兄春风得意道。 “多谢皇兄。”“多谢皇上。” 皇兄不经意的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萧凝,貌似随意,我却看出了他眼里的光芒,心里不禁暗暗苦笑,皇兄啊皇兄,你若是想爱,为何委屈她做个彤使?你若是想放弃,又为何仍将她留在身边?虽然你是我的亲哥哥,我还是不能猜透你的心思啊。 王继恩从亭外进来回道:“陛下,费贵妃求见。” 听到费贵妃的名字,赵普眼睛一眯,脸上仍挂着和善的笑容,可他目中的得意之色还是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一丘之貉,我想道。 皇兄高兴的说道:“是花蕊来了,快宣!” 我却忍不住又将目光移到凝儿的身上,她正半抬着眼帘,怔怔的看着地面,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眼神。可她那不胜娇羞的模样,实在让人怜爱。 第十八章 困局 费贵妃两腮带着笑涡,霞光满面的进了亭中,向皇上屈膝施礼后,也在石桌边坐下。 “臣妾正有事情与皇上商议,听闻陛下正在御花园中,这就不请自来了。”她笑道,眼神里蜜意无限。 但凡是男子,很难不动心吧,我暗暗叹道,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晋王,却发现他的眼睛正迎着我,不由得心里一颤,收回了目光。 皇上朗声道:“爱妃但说无妨,光义和丞相不是外人。” 费贵妃扫了我一眼,然后正儿八经的说道:“前日里皇上和皇后娘娘吩咐臣妾为大皇子物色妻室,臣妾才有了主意,就赶忙来和陛下商量。” “哦?”皇上双眼一亮。 我在心里暗暗为采荷捏一把汗,德昭要娶妻了,她该怎么办? 费贵妃纤巧的嘴边滑过一丝娇媚的笑容,道:“臣妾和皇后娘娘的想法,是朝中三位大臣府上的千金。究竟谁最适合做皇子妃,就要择日召进宫来,请皇上和咱们看个究竟了。” 皇上听她这么一说,点头道:“如此最好,德昭是长子,妻室应当精挑细选才好。” 费贵妃突然面色一变,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仅皇上糊涂了,旁边的晋王与赵普也面面相觑。 “陛下呀,”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的说,“臣妾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上看她磨磨蹭蹭的,皱起了眉头,敛起了笑容,开口道:“爱妃想说就说,为何吞吞吐吐?” “这……还不是关于大皇子的传闻。”她说,“宫里到处在传说是有宫女见大皇子少不更事,私下里加以诱骗。两人……两人有染。” 此话一出,皇上的面上立刻不好看了,晋王和赵普都在身边,费贵妃居然真这么口无遮拦的说出有辱德昭名誉之事。 我不自觉的绷紧了脸,虽没听说过这位贵妃娘娘有何恶行,但她那娇媚当中总带着忽隐忽现的三分毒意,令我不寒而栗。 “这话是哪里传来的!“皇上忽然猛地一拍桌子。把众人吓了一跳。 德昭是长子,自小就被皇上严加管教,每日只准习武,不准随意出宫,可见皇上对其期望之高。现在被费贵妃这么一指摘,皇上登时就发了怒。 费贵妃一震,可脸上毫无惧色。语气反而更加娇弱无力,委屈地说道:“皇上息怒。都是臣妾的错,不该长舌……” 见到美人娇滴滴地样子,皇上放缓了语气。道:“爱妃只管将实情告诉朕,朕不怪你。” “臣妾本不想为此事惊动皇上,只是想到大皇子选妃在即,这种不雅的消息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再说这个不知名的宫女太过可恶,臣妾身为贵妃。理应协助皇后娘娘。将这种心思险恶的女子赶出后宫。”她柔声道,樱桃小口微启。款款道来。 “皇兄,”晋王突然开口道,“德昭年纪尚幼,此事不宜追究,惩治个宫人便好。” 赵普赶忙跟上,拱手道:“皇上,虽说臣是外人,不应干预宫里的事情,可是大皇子终究年少,轻狂些也是难免的。以臣之见,趁着选妃之前,将那个宫女逐出宫便好,以保大皇子的声誉。” 皇上沉思片刻,对费贵妃道:“爱妃,此事就交由你和皇后两人处理,一定要在选妃之前,查出这个宫女,免得谣言传到宫外。” 费贵妃眼神中闪着得意地光芒,一口应承了下来,袅袅娜娜的告退而去。 眼见着被扫了兴,皇上在御花园中坐了一会,便别了晋王和赵普,摆驾回寝宫了。 我随着队伍离开,却还是没能忍住,悄悄的回头看了晋王一眼,他站在原处,身姿挺拔,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我。 波澜誓不起,妾心井中水。我每日都叮嘱自己牢记这句话,却总是发现,我们二人的宿命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总是在渐渐归于沉寂的时候,再次暗起波澜。 皇上回到寝宫歇息,我在外间候着,却急急的盼着夜幕降临,等到琳巧来换班,就可以回去找采荷。 “吱呀”。门开了,王继恩出来说道:“皇上今日不去御书房了,要在寝宫里改折子,烦劳彤使去一趟,让御书房当差地把奏折送过来。” 御书房就距这里几步远,我找到地方,径直走了进去,刚想与房中的公公说话,突然看见屏风上一样东西,不禁噤了口。那正是当年刘为我所作地肖像画。 书房中的管事太监一眼就认出了我,笑眯眯道:“皇上本来挂的不是这幅,后来潘将军带了这个来,皇上就说原先地那个不好,给扔了。” 我有些发窘,说:“王公公吩咐,将奏折送到皇上寝宫。”说完,抬脚就想走,却被那个太监喊住了,道:“老奴看了这么久的画,如今算是看到大活人了,呵呵。” 我尴尬的一笑,转身就走。 虽然早已知道皇上对我有意,可平日里他并未有过分之举,或许众人都想错了吧。我宽慰自己道,或许皇上对我只是欣赏罢了,而不是其他人所想的情意。 终于等到晚上,琳巧依旧黑发如瀑,身着极深色的衣裙,不声不响的出现在我面前。我知道她不喜说话,也不多与她交谈,急急忙忙地就跑回尚仪局。 房中,烛光摇曳,就是不见采荷人影。我忙走到她所住房间地窗口,探头望了一下,不禁失声大叫:“采荷!” 她正踩着板凳,手中揪着白绫,想要悬梁自尽。被我这么一喊,她吓了一跳,整个人呆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扶了她下来,采荷突然大声哭了起来,口中道:“姑娘,就算我今日不死,他日也是保不了命的!” “我今日听费贵妃地语气,她还不知道与大皇子有关系的宫女就是你,”我说,“赶紧让大皇子救你,还来得及呀!” 她泪流不止,缓缓瘫坐在地上,道:“姑娘,我这条命是保不住了……我,有了身孕……”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屋外,空中突然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采荷白皙的脸蛋,被那光映衬的竟然有些发青可怖。 接着,雷声阵阵,天空很快就下起了滂沱大雨。 “是,是大皇子的?”我犹疑的问道。 她含泪点点头,抽泣道:“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她们嫌弃我身份低贱,不会让我留下腹中的胎儿的!” 宫女,私通,身孕。 我的脑中开始有些乱。 第十九章 赴约 屋外雷声轰鸣,雨点沉重的打在窗上。 “若是大皇子的血脉,你定要去找他说个清楚的。”我望着瘫在地上的采荷,凝眉道。 她呜咽着回道:“姑娘还是让我自个儿了结了吧……这种丑事一旦声张,怕是还要连累你。” “你为何总是这么执迷不悟!”我按耐不住,有些气愤的说,“你既然有勇气跟了大皇子,怎么没有勇气为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争取自己一线生机!” 采荷捂着脸,又开始哭了起来,半晌才露出脸来,忽然向我脚下一跪,颤抖着声音,道:“请姑娘帮帮我,救我一命!” 我黯然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她梨花带雨的低下头,从衣裳里摸索出一封信来,说:“原本大皇子约我今晚到韵溪亭见面,可是我一心寻死,无意前去……” 我摇摇头,哀叹道:“你这个傻姑娘,眼下他才是唯一能救你的人呀!” 她默默无言的望着地面,紧紧的抿着嘴唇,而后抬眼对我说:“请姑娘看在奴婢伺候你一场的份上,替我向大皇子传个口信,就说采荷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我诧异的问:“大皇子爱的是你,要见的也是你,我一个外人如何插手?” “我……我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他。”她低声道,扭开了脸。 我想了想,还是接过了她手中的信,转身拿起油纸伞就要出门。 “姑娘。”她小声的喊住了我,红着眼眶道,“路上须小心点才好,快去快回。” 我点点头,推开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院中,绿儿和安雪正打着伞匆匆走过。见我出门,便一齐问道:“这么大雨,凝儿你这是去哪里?” 我笑着答道:“彤史阁中还有些事情没做完。” 她们两人咯咯一笑,走过去了。 我冒着雨走到了韵溪湖边,透过重重雨幕,果然看见一个黑黑的人影矗立在亭中。 “大皇子!”我走了进去,口中唤道。 他缓缓的转过身来。一张脸苍白毫无血色,双眼空洞的望着我。 我不禁讶然,想起那封信,赶紧取出,说:“大皇子,采荷姑娘今日不便来见你……” 忽然,身后一片橙色的光亮。众人嘈杂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刹那间,我突然明白了一切。平静地将那封信放在了石桌上,毫不惊慌的扭过头去,面向着亭外地众人们心里也在嘲笑自己:萧凝啊萧凝。你还是逃不了被算计的命运。 为首的太监,正是费贵妃宫里的贴身内侍魏公公,他趾高气扬的望着我,道:“萧彤使,杂家已在此恭候多时。” “不是她!”身后的大皇子猛的窜上前来,将我拉到身后。瞪着外面众人道。“你们弄错了!今日要来地不是她!” 魏公公拱手道:“大皇子,此事皆由皇上。皇后,贵妃娘娘三人做主,奴才们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大皇子交出身后的女子。” “你这个狗奴才没有听懂我的话吗?”大皇子焦躁的喊道,“你们要抓的人不是她!” “那请问大皇子,既然不是萧彤使,又是何人?”魏公公恭敬的说道。 大皇子一时语结,趁着他犹豫,那群内侍一拥而上,挟持了我两边手臂。我冷冷的看了大皇子一眼,跟着他们出了亭子。 豆大地雨滴,劈头盖脸的打在我地身上,头发很快的湿成了一缕一缕,粘在脸颊上,挡住了视线。这前往暴室的路,竟是这般漫长…… “萧姑娘,若是你痛快招认了此事,便不用在这里受苦,贵妃娘娘最多将你赶出宫罢了。” 阴暗地房间里,墙角处不断传来“滴答,滴答”的漏雨声,更显得潮湿凄凉。我全身湿漉漉的坐在椅上,忍着肌肤上刺骨的寒意,认真的听着魏公公的每一字每一句。 这种场景,在当初地南汉皇宫中,应该是屡见不鲜了吧。我地嘴角漾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魏公公立刻住了口,有些恼怒地说:“此事非同小可,你真当是你的那个南汉小朝廷?若是惹怒了娘娘,小心你的命!” “公公不觉得此事太过儿戏吗?”我看着他,道,“我既然已经中计,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了。” 他眯起眼睛,不怀好意的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自己美貌过人,皇上不会对你怎么样。可惜,你错了,咱们的皇上,讲的是严明。” “公公也错了,”我静静的说,“不是每一个女子都会以美貌为利器,去征服皇上。” 他脸色发青的站了起来,道:“你竟敢出言侮辱贵妃娘娘,此乃大不敬,别怪本公公心狠了!”说完,伸手一挥。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四个手持荆条的内侍站在不远处。。 “赏笞刑。”他生硬的说道。 是笞刑,我苦笑着想道,费贵妃终究还是不愿轻易杀了我,如果是杖刑,今日必定会丧命于此了。 “魏公公!”暴室中突然闪进来一个人,是王继恩。 “呦,是王公公啊!”魏公公的脸立刻春花怒放,忙迎上前道:“怎么劳烦您老来这种地方?” 王继恩看看那些手拿荆条的人,说:“杂家来的还算是及时,刚才大皇子跑去见皇上了,说此事有误,皇上让杂家来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魏公公立刻愤愤然的指着我道:“这个女子太过刁蛮,不仅口出狂言,还辱骂贵妃娘娘!” 王继恩意味深长的笑道:“魏公公你对此事的内情有所不知啊,适才在路上遇到了皇后娘娘宫里的钟玉良,他也让杂家转告你,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不可呀。” 魏公公有些被唬住了,有些犹豫的看了看我,道:“皇上和皇后的意思是?” 王继恩将他拉到一边,叽叽咕咕的说了一番。等到再回来,魏公公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畏惧,讪讪的说道:“此事疑点尚多,不宜用刑,先把她押进牢中。” 逃过了这一劫,却并不能逃过之后所有磨难。我深谙这个道理。 出乎我意料的是,第一个敢进暴室中来见我的,竟然是琳巧。 第二十章 君宠 琳巧悄无声息的走到牢门前,身影在黯淡的月光下显得无比鬼魅。 “这里蚊虫多,受苦了吧?”她蹲下身,拿出一把草状的东西,点着了。艾蒿的香味立刻弥漫了狭小的房间。 我想看清她的脸,却只能看到黑发下模模糊糊的轮廓。 她一边点着其他几棵艾蒿,一边淡淡的说道:“姑娘怎么不问问采荷的情况?” “你都知道?”我惊讶的脱口而出。 她哼了一声,脸庞在微微的火光下变得有些清晰,俏丽的脸上满是冷漠之色。“她能跟费贵妃在一起,便绝不是好人。” 我凄然一笑,倚在墙边,道:“费贵妃若想要我的命,只管拿去。” “她当然不会杀你,”琳巧突然将脸贴近牢门,明亮的双眼直直的盯着我,“她若是杀了你,你应该谢恩才对。” 我诧异的直起身,与她对视着。 她垂下眼帘,缓缓的撩开了脸颊边如漆般的秀发,露出了如水般的双眸,可当我看清了她的模样,不禁低声惊呼的向后退了退。 月光下,那左脸的凝脂肌肤上,竟然有着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色刀痕。这道疤痕,将她的如花容颜销毁殆尽。 “琳巧,你这是……”我几乎要说出口。是黥刑,”她撩着头发,坦然的说道,“是用细针一点点刻上去的,然后趁着伤痕未合,在上面涂上了朱红色的颜料,令它可以长长久久的留在我的脸上。” 我一阵心寒,不知所措的望着她,道:“是谁做的?是费贵妃?” 琳巧从容地放下长发。一双眼睛圆睁着,认真的说:“她不会杀你。她只会毁了你,就像我这样。” “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你?”我看着她魅惑地双眼,不由为她的美貌而扼腕。 “因为我是彤使呀,”她说,“每日每夜都能见到皇上的,不能长的太惹眼,偏偏皇上很是留意我。所以。她找了个借口,毁了我的容貌。本来要被遣出宫了,皇上怜惜我容颜尽毁,又留了我下来。” 我沉吟半晌,问道:“琳巧,我该怎么办?” 她微微一笑,说:“只要让费贵妃明白。你和皇上之间,永无可能。” 说完。她站起身,不发一言就离去了。 我心乱如麻,脑海中不停浮现出琳巧那张被毁了的脸。一时冷汗如雨。 又有人进来,魏公公带着采荷出现在我面前采荷羞愧的不敢抬头看我,直到魏公公出去,她才忙跪倒在牢门前,取出几样小菜,口中说:“姑娘到现在还没有进食。一定饿坏了吧。” “为何这样对我?”我地声音如同牢窗上的铜铁一般冰冷。 她住了手。眼泪哗哗的从颊上掉下,低头说:“姑娘就当我死了吧。我早已不配做人了。” “可是你终究没有死,”我哀伤的说道,“是你的良心死了!” “姑娘,我并不想害你,只是贵妃娘娘答应我,将来一定将我指配给大皇子做侧妃……”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我冷笑道:“那你的身孕也是捏造地了?” 她良久不回答,只有抽搭声。 “你走吧,”我别过脸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抹着眼泪,向我深深的磕了个头,说:“我知道姑娘没有供出我来,采荷在此谢过姑娘大恩大德。”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已是凌晨,天空渐渐现了白色,一轮寒月愈加模糊。我抱着双膝,将脸深深的埋在里面,任泪水无声的滑落。这种日子,何时能够到头啊!都说赵匡胤是明君,可在明君地皇宫里,还是有如此残忍的诬陷迫害。 大皇子苍白的脸,仍然鲜活的浮现在我的眼前。当时的他,一定是万分紧张地等待着采荷吧。 而我呢,晋王,他却不是我地……他属于符妃,属于李妃,属于他已出生的孩子,却总也不能属于我。 可我还是爱他,一种绝望地爱,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想着想着,我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王爷!王爷!此事万万不可!”突然,由远及近的喧哗声将我惊醒。 我缓缓睁开双眼,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远处晃动,他的身边还围着几个内侍。 “王爷,此女是贵妃娘娘要审的犯人啊!”魏公公声嘶力竭的叫唤道。 晋王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他一脚踢开了牢门,走了进来。 我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他,大脑仿佛停止了思考,只知道自己被他横抱了起来,出了这件阴暗的牢室。 熟悉的蘅芜香,全面侵袭着我。久违了的安全感,忽然全都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情不自禁的抓住了他的衣领,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若是可以,请让时空在此刻定格,让我和晋王就这样依偎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在他怀中的我,即使不省人事,脸上也一定是挂着笑容吧! 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大床上,旁边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你醒了。”那身影走近来,是皇上。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晋王,来不及多想,挣扎着就要起身,口中慌乱的说道:“请皇上恕罪,是奴婢自己跑出来的,与王爷无干!” 话音刚落,晋王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神情严肃的看着我,有些无奈。 皇上关心的说道:“若不是光义及时,你的病情恐怕更重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感觉到自己额头火烧火燎般的发烫。 “奴婢是待罪之身,皇上对奴婢太过皇恩浩荡……”我低下头,悄声道。 他在床边坐下,叹了口气,说:“朕虽是天子,却并非事事都能随心,这才委屈了你。如果能早些告诉你,也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了。” 我不禁睁大双眼,心里有些害怕他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再看周围,晋王早已不见了踪影,便张口结舌的说道:“皇上……” 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陷入了他宽广而又温暖的怀抱里。 第二十一章 冲突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傻傻的任他抱着。可是很快的,我想起了晋王,是他将我从暴室中救了出来,却也是他将我送入了他亲哥哥的怀中! 寒意蔓延了整个身体,从指尖到心底,我像是冻结成冰,无法呼吸。 “朕喜欢你。”皇上低声说道,“在御街上看见你的第一眼,朕就喜欢上了你。” 我茫然的“嗯”了一声。 他扶着我的双臂,认真的望着我,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道:“凝儿,你愿意接受朕吗?” 我躲闪着他的目光,晋王的身影从心头掠过,又是一阵血淋淋的疼痛。 “朕知道你在南汉时受了苦。”他说,“虽然刘曾册你为妃,可那早已是过眼云烟,他辜负了你,剥去了你的封号。现在,朕愿意补偿你。” 我抬起头,略带悲伤的回道:“皇上宫里佳丽众多,为何要垂青奴婢?难道皇上不知道奴婢的待罪之身?” “朕是怕来不及告诉你啊,”他的眼中渐渐多了浓情,“你不会是那个宫女,朕知道。” “如果奴婢真的有罪,皇上会赦免奴婢吗?”我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你不会。”他说着,手缓缓的移上了我的脸颊。 我心中一慌,连忙下了床,跪倒在他的脚下:“奴婢不敢,请皇上恕罪。” 他凝了眉,僵持在半空中的手,无奈的放了下去。 “莫非你还在想着刘?”他沉沉的说道。 “皇上误会了,奴婢只是想到自己是待罪之身,却这样留在皇上的寝宫里,担心宫里人多嘴杂,因此而有所诟病。”我低着头。说道,“奴婢是为了皇上着想。” 他伸手搀了我起来。仔细的端详着我,口中道:“无论你做任何决定,朕都等着你。 我无语,只是默默的垂下眼帘。 “皇上,“王继恩走进来回道,“贵妃娘娘在殿外等候,要见您。” 皇上转过脸去。但我仍然发觉到了他脸上复杂的神情,便对他说:“皇上,贵妃娘娘一定是因为奴婢而来地,既然您也相信奴婢是清白的,就让贵妃娘娘查清此事吧。” 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王继恩带我出去。 临出门时,他在身后说了一句:“朕会等你。” 等我?也曾经有两个男人说要等我。刘。赵光义,一个忘情弃爱。一个将我亲手推到别地男人的身边,他们对我的所谓深情,都让我伤痕累累那皇上你呢。你对我可有真情?还是帝王的逢场作戏? 我摇了摇头,抬脚越过门槛。 殿外,湛蓝的天空下,站着貌美倾国的费贵妃,她的目光落在我地身上,秋波一转。竟笑了起来。说:“皇上舍得把你给送出来啦。” 脸上越来越烫,头痛也愈发剧烈。我强打起精神,说:“奴婢身份卑下,皇上如此宠爱娘娘,怎会因为奴婢而让娘娘不开心。” 她有些得意的瞟了我一眼,说:“其实本宫一向很中意你,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儿,只要查清不是你所为,本宫绝不为难你。” 我忽然跪下,让她愣了一愣。 “奴婢请求娘娘,若是此事查清,就撤了奴婢的彤使之职,让奴婢去佛堂当差,奴婢愿常伴佛灯,为娘娘祈福。”我说。 费贵妃的脸上既有诧异,又有轻松。后宫之中,佛堂为最苦,除了偶尔有犯了错的娘娘来禁闭,平日里是不见人影的。我肯自己要求去那种地方,她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嗯,”她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难得你知道悔改。” 远处走过来一人,是皇后宫里地掌事公公钟玉良。费贵妃看到他,还未说话,就先摆出了笑脸。 钟公公施了礼,说:“皇后娘娘让奴才转告贵妃娘娘,此案有了美目,请娘娘前往一叙。”说完,瞅了一眼站在后面的我,说:“萧彤使也一同前去吧。” 费贵妃见皇后插手,难免有些不乐意,怏怏地跟着钟玉良去了。 一进大殿,就见宋皇后坐下跪了一批人。待我仔细看清,不由吃了一惊,不仅有采荷,还有莫颜,莫容,尚仪局的几位姑娘也在其中,包括绿儿,安雪。左边座上坐着大皇子,他阴沉着脸,一看见我,脸色更加苍白。 宋皇后端坐殿上,见费贵妃来了,便向下面众人道:“今日人都齐了,哀家一定要弄清楚,这个对大皇子存有非分之想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大皇子略一犹豫,还是开口了:“娘娘,儿臣有话要说。” 大皇子是当日地王皇后所生,宋皇后仅比他大两岁,因此两人谈话间有些尴尬,不像前日的德芳,与宋皇后亲如母子一般。 “儿臣请娘娘不要再追究此事。”他涨红了脸,说,“都是儿臣的错,浊乱宫闱,请娘娘饶了那个女子吧。” 宋皇后还未说话,费贵妃已经接上了:“大皇子,您的婚事在即,皇上也是为你着想,将这种女子驱逐出去,实在是后宫之福啊,不然其他的女子也有样学样,岂不是乱了宫里的规矩。大皇子尊贵之身,怎能让奴才们异想天开。以我之见,还是应该惩戒。” 宋皇后见费贵妃已经帮自己圆了话,就没有再回应,只是指向莫家姐妹,道:“你们二人将知道地情况都说出来吧。” 我看了一眼跪在前方地采荷,她全身已经在瑟瑟发抖。 大皇子忽然“腾”的站起身来,有些怒意地大声说道:“我说过了,此事无需再查!” 殿中一片肃静,宋皇后惊愕的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是堂堂的皇子,为何连拥有一个女人也要求得父皇的同意!”他怒睁着双眼,瞪着宋皇后,“如果真要说规矩,我母后尚未去世之时,皇后娘娘你,不也在想法设法博得父皇的宠幸!” 宋皇后的脸立刻一片死灰,又羞又气,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费贵妃倒是面色怡然,娇滴滴的凑到大皇子面前,轻声说:“大皇子息怒,皇后娘娘并非是要为难您。” “还有你,”大皇子恼怒的望着她,“你自己之前也不过是个寡妇,这难道不是乱了宫里的规矩!” 费贵妃立刻凝住笑容,恨恨的看了他一眼,站到边上去了。 第二十二章 报秋 “皇上驾到----”随着一道通报声,殿中各人的脸色都变了。 原本愤愤不平的大皇子顿时安静了下来,闷闷不乐的扭过脸去。宋皇后如释重负,忙从座上起来,想亲自迎接,却被费贵妃抢了先,一见皇上踱步进来,立刻迎上前去,语气中带着三分娇嗔,道:“皇上,您可是来了,这儿眼见着快乱成一锅粥了……” “皇上,”宋皇后温和的说道,“既然您也来了,咱们就一同将此事办妥吧。拖得久了,难免伤到德昭。” 皇上将目光移到大皇子身上,见他面上阴霾密布,便也不说话,径直到了殿上,与宋皇后一同坐下。 宋皇后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向殿下道:“莫颜,莫容,将你们二人知道的实情都说出来吧。” 莫家姐妹抬起头,怯生生的看了大皇子一眼,见他没有反应,壮起胆子回道:“回皇后娘娘,底下的奴才没几个不知道的,大皇子喜欢的是采荷姑娘,而不是萧彤使。” 跪在一旁的采荷哆嗦的越发厉害了,大皇子怔怔的望着远处,像是跑远了心思。 费贵妃柳眉一挑,说:“既然如此,为何在亭中抓到的是萧凝,而不是采荷?” 宋皇后又扭头问尚仪局的绿儿,安雪:“你们平日里是和萧凝住得近的,可有见过她有什么不轨?” “回娘娘,”绿儿道,“平日里并不觉得她行踪奇怪,倒是萧彤使房里当差的采荷,经常不见人影,不到天黑都不回来的。” 见众人异口同声的指向采荷,费贵妃连忙说:“这些奴才们的话不可全信,皇上只要想想。既然萧凝与大皇子没有来往,为何会手持书信。冒着雨到亭中相会?” 皇上略有不悦,望向大皇子,声音沉重的问道:“德昭,朕不听奴才们的说法,只问你,这殿下的两个女子,到底是哪一个与你有私?” 大皇子僵坐在椅上。眉头锁得紧紧地,缄默不言。 “德昭,”皇上显然在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再次问道,“你是皇子,既然敢做为何不敢承认,难道要让另一个无辜地女子受你的牵连?朕这次就要听你的答案。” 大皇子站起身。稍显稚嫩的面上,带着几分受伤的表情。他鼓足勇气对皇上说道:“父皇也说儿臣是皇子。可为何那一晚没有人将我当作皇子?那群奴才们将我困在亭里,不让我离开,等着看那名女子自投罗网。这样也是将我当作皇子吗!” “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又为何要做出有辱皇家身份之事。”皇上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朕平日里让你习武,你不专修学业,却惹出这等丑闻。” 费贵妃见事态地发展偏离了她心目中的方向,马上开口打圆场:“皇上息怒。大皇子也是年少无知。眼下要查出那名女子,让她不敢再对大皇子有非分之想。” 皇子冷笑道,“你们都想知道她是谁,我偏不会告诉你们。”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皇上气极,幸好被宋皇后及时轻按住手,才没有发作出来。 我无奈的看着大皇子,这个清瘦的少年,竟有着这么多的不平和心事。 采荷像是稍微松了口气,眼中隐隐约约的带着些许爱意,望向大皇子。 “父皇,”他继续说道,“您以为儿臣是因为喜爱那名女子才这么做的吗?不是地,儿臣整日在这院墙之内,太过孤独,没有母后,父皇您又忙于处理国事,儿臣不知道怎样才能得到您的关心。” 皇上似乎有所触动,面色渐有缓和。 大皇子说着,就跪在了地上,俯首说道:“无论此人是谁,求父皇饶过这二人性命,儿臣今后再也不会犯此大错,请父皇成全!” 他终究是不愿供出采荷,我心中默默地想道,身在帝王家,能对采荷有这份心,也算是不易了。 远远的,皇上的目光与我相遇,像是在踌躇,又像是不舍。 “皇上,”宋皇后轻叹口气,说,“看来德昭也知道错了,此事就从轻发落吧。” “皇后娘娘说地极是,”费贵妃接话道,“大皇子不愿说出是谁,那只好将这两人都小小的惩戒一下。萧凝被人抓到私下里与大皇子相会,是不雅;采荷也有可疑之举遭人诟病,终究有损大皇子的声望。” 她言之凿凿,皇上一时无语。 宋皇后大度的回应说:“妹妹言之有理,就将两人小小惩戒一下,就让此事过去吧。德昭,你可有意见?” 大皇子面无表情的答道:“儿臣已说过,从此不再与宫女有任何纠葛,此事请父皇,娘娘们做主吧。” 就在这时,费贵妃朗声向皇上道:“陛下,萧凝已向臣妾表示愿去佛堂当差之意,以作反省。” 皇上和宋皇后都愕然,齐齐的看向我。我低着头,心里前所未有地释然。 想要得到我地皇上,试图利用我来与费贵妃相抗衡的皇后娘娘,我萧凝恐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很久之前,我已有心向往古佛青灯,以此度过残生,只是苦于对晋王地痴情难断,才始终下不了决心。 可是现在,晋王亲手将我推到了皇上的怀抱。对于这个男人,我已没有任何牵挂。“此话当真?”宋皇后脱口而出。 “回皇后娘娘,奴婢始终有行为不妥之处,请娘娘准奴婢去佛堂当差,反省过错。”我深深一拜。 虽然没有抬头看,我也能想象出皇上失望的模样。堂堂的,采荷被罚去洗衣局。一个是清冷孤苦之地,一个是劳役之所,也算是以儆后宫众人了。 费贵妃真的能够兑现自己的诺言,让采荷达成心愿吗? 我微闭着双眼,口中诵着经,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睁开双眼,唯见小小的佛堂当中,轻烟袅袅,四周冷冷清清,一片肃穆。 窗外,已是落叶缤纷,不时的有冷风灌进窗口。我起身去关窗,突然又想起那句熟悉的诗句:“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仅是在脑中掠过,我心中已然毫无起伏,伸手静静的关上了窗子。 第七卷 颖采宫中思华年 第一章 寒夜 临除夕前,皇上为大皇子办了婚事。听说那一天宫里热闹极了,不过我还是留在了佛堂里,独自诵着经。 一大早天就阴沉着,到了傍晚,开始纷纷扬扬的下了雪。佛堂里条件恶劣,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个暖炉,就连卧房中的被褥都是旧的,睡起来毫无温度,我常常在半夜被冻醒,然后抱着被子缩到床边,睡也睡不着,只能干坐着。 佛堂这种地方,除了被罚的嫔妃会来思过以外,没有人会愿意来,而后宫中又何来那么多犯错的妃子,平日里除了送饭的小宫女瑜儿,我再也没见过其他人。 我搓了搓手,试图让冰凉的双手恢复点热度,然后往香炉里放上今日要烧的香。 “吱呀。”身后的门开了。 我当是送饭来的瑜儿,便随便说了一句:“今个儿天冷,饭菜又该是凉的了。” 半天没有回音,我心觉异样,回头一看,竟是大皇子。 “萧姑娘。”他有些尴尬的看着我。 我稍稍曲了膝:“大皇子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住在这种地方。”他面有愧色。 我微微笑道:“大皇不正是新婚燕尔,何必来这种萧瑟之地找晦气,奴婢早已不计较从前的事情了。“萧姑娘,若是你不愿意待在这里,我可以为你向父皇求情。”他说。 “多谢大皇子美意,不过您似乎忘记了,当初是奴婢自己要求来的。” 他看了看冷清清的屋子,突然露出一副沮丧的表情,说:“宫殿里歌舞升平,在我眼里。却和这佛堂没有区别。” 我不解的望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他清峻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喃喃道:“采荷,她死了。” 我一怔,却不觉得惊讶,后宫之中,一旦成为棋子,随时都可以丢了性命。何况采荷选择的主子,是外表千娇百媚。实际上心思叵测地费贵妃。 “我已经想办法护住她了,却还是救不了她的命,让她在洗衣局染了重病而死。”他痛苦地摇了摇头。 “大皇子,您是真的爱采荷吗?”我平静的问道。 这个问题显然太过突如其来,他愣了愣,像是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一点。 “爱?”他恍惚的说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对采荷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我将窗子推开一点小缝。让冷风灌在自己的脸上,也吹动了他的长发。 “你并不爱她。”我说,“如果你真地爱采荷,就不会这么把她藏在身后。不敢告诉别人,生怕因此而获罪。采荷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大皇子应该为她高 他睁大了双眼,像是看个陌生人一样的望着我,半晌才吐出一句:“毕竟是一条人命。你这么说。未免太过无情!”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想必是触到了他心底的痛处吧。我想道。他和晋王一样,畏惧皇上,只敢将自己心爱的女人藏着掖着,不管她们是否会因此而受伤。 这夜的雪下得格外的大,我在冰冷的棉被中哆嗦了许久,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可是梦中的我,头痛欲裂,浑身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地灼热,只觉得天昏地暗,一片混沌。 晋王,你为何不来救我……我在心底焦急的喊道。 一双温暖的手覆盖在了我地脸颊上,梦中的我绽开了笑容,是他来了,是晋王。 我的手被包在一个宽厚的手掌之中,依旧是暖暖的。 是他,我的心中一阵惊喜,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头脑一片沉重,眼前地人影也是模模糊糊的,我试图张口,却发现喉咙里火辣辣地痛。 “凝儿。”他温柔的说道。 我又努力看清了些,同样英气逼人的脸庞,可他分明不是晋!晋王是冰冷的,是霸道的,而眼前的这个人有着和蔼的眼神。 即使神智不清,我的心还是一沉,眼眶不禁热了起来。 他的脸渐渐的靠近了我,近的我能听到那沉重的呼吸声。 “凝儿。”他又轻唤了一声。 我试图开口说话,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温热而柔软的嘴唇落在了我的唇上,接着是他宽广的怀抱,四周立刻洋溢着一片暖意。我突然有些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事情,立刻惊得全身颤抖起来,手忙脚乱的的想推开他,却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皇上……”我拼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在这一刻,我瞪大了双眼,清晰的看清了他的模样。 “凝儿,你为什么不答应朕,”他轻声的说着,手却如铁钳般挟制住了我,不容有半分挣扎,“不管是花蕊夫人还是你,朕不会有得不到的女人。” 我惊恐万分的望着他,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里宽厚和善的皇上。 他炙热的吻纷纷落在在我的脸颊上,唇上,脖上,而我却毫无反抗之力,绝望的泪水沿着眼角一行行的流下,竭尽全力想说出话来,求皇上住手,沙哑的嗓子却只能发出一些古怪的声音。 我紧紧的咬住了嘴唇,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唇齿之间,可我还是死死的咬着已经破了的唇瓣,心像是被扭碎了般的疼痛不堪。 最后一刻,我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出了晋王的样子,可他的脸越来越模糊,距离我越来越远。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我向他哭喊着,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你的亲哥哥,我才是你想娶的女人!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什么要把我亲手送到他的寝宫!屋内出人意料的暖和。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近乎一丝不挂的身体,顿时记起了此生最令我难堪的那一幕,不禁痛苦的蜷起了身子,任眼泪如决堤般的洒在颊上。 “姑娘。”两个宫女见我醒了,连忙跑到床边。 我将头埋在被子里,只是默默的流泪,不愿看她们一眼。 “姑娘,皇上吩咐我们伺候您汤药。” 汤药?我不需要任何汤药了。 第二章 别传八 赵匡胤 皇后安静的站在我的面前,秀美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柔声问道:“皇上有何事要交待臣妾?” 我顿了顿,说:“朕已经让文房的内侍记下了,皇后应该知道此事了吧?” 她点点头,道:“皇上是指宠幸萧凝一事吧,臣妾也想给她安排个名分,只是……” 我疑惑的看了看她:“只是什么?” “臣妾认为,萧凝的身份与当初的费贵妃相似,既然已经有了费贵妃,她便不能封的太高,以免宫外人闲言碎语。” 我蹙了蹙眉:“那依你之见呢?” “就先封个夫人,这样就不会像当初册封费贵妃时那样,引起朝臣的注意,闹出轩然大波。” 她笑望着我,娓娓道来。 终于可以将萧凝迁出佛堂,我顿时觉得轻松许多,昨夜去了一趟,见那里冷清酷寒,根本不是能待住人的地方,就吩咐王继恩领人把屋内清理了一番,放上些暖炉。她从昨夜开始就一直额头滚烫,不知现在醒了没有。 想到这里,我立刻出了大殿,径直向佛堂而去。 刚到门口,几个侍女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齐刷刷的扑倒在我脚下,口中道:“皇上,萧姑娘不见了!” 我一惊,身旁的王继恩会意,急忙向她们问道:“把经过说清楚!”“刚,刚才萧姑娘还在榻上躺着,一转眼就不见了……”其中一个吓得哭了起来。 “那还不赶紧去找,别愣着呀!”王继恩喝道,接着转向我,有些惶恐的说:“陛下切勿担心,佛堂就这么大,萧姑娘会黯然无恙……” “萧姑娘在湖边!”突然间。一个站在远处的内侍惊叫了起来。 我心中一紧,不顾身后王继恩的呼喊声。向湖边冲了过去。果然,寒色的湖边,萧凝单薄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她背对着我,未经梳理的及腰长发,随意披着地衣裳,令我的神经突然间全绷了起来。 不要!我几乎要脱口而出。 一阵水花溅起地声音,那个孤单的身影消失了。仿佛天地之间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女子。 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及周围的惊呼声,我跟着跳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试图再次抓住那双纤巧的手,宛如昨夜。 她的身体在水中慢慢下落,却丝毫不见挣扎。 我终于抓住了她的衣角,狠狠地将她拉了上来。 萧凝。朕不怕你是祸水,也不会再逼你。朕只要你活着。 “陛下您龙体重要呀,”王继恩不停的催促着,“这都两个时辰了。请陛下赶紧回寝宫吧,虽说已经换了衣服,这佛堂还是冷气袭人,不宜久留。” 我不理睬他,专心致志的望着榻上的女子,盼望着她早些醒来。好让我向她解释清楚。 “皇上啊。”王继恩可怜巴巴的弯下腰,。“这可是冬天,要是皇后娘娘知道了您跳到湖里的事儿,非摘了奴才的脑袋不可!” “哎,”我敷衍地说道,“除了朕,谁敢要你的脑袋!” “皇上,太医都说过萧姑娘已无生命危险,您就赶紧回寝宫好好调理龙体,别让那湖水给冰出个后遗症出来。” 我无奈地笑了,萧凝怎能算是脱离了危险。她就那样站在湖边,一心求死,即使现在醒来,也还是会自寻短见。 我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凝儿,要是你能像当初的费贵妃那般多好,巧笑倩兮,温婉柔顺,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可你偏偏三番四次的拒绝我,让我倍受折磨。 她轻轻的咳了几声,慢悠悠的睁开了双眼。 “凝儿。”我小心翼翼的凑近她,目光所及之处却是惊慌而羞愤的眼神。 “啊!”她惊呼一声,猛地将手抽了回去,紧紧地攥着被子,躲到了床角上。 我有些发懵,凝眉看着她,叮嘱道:“你还病着,小心再着凉。”“你走开!”她涨红了脸,眼睛里渐渐溢出了泪水,“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让我在这世间苟且偷生!” 散乱地头发遮掩住了她的脸庞,却依然是挡不住地清丽动人。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想为她拂开颊上的几丝秀发,却更加刺激到了她。 “你再碰我一下,我便咬舌。”她充满敌意的望着我。 我心中突然一阵好笑,便坐端正了,认真的说道:“你昨夜受了风寒,朕特地来看你,这样也能让你轻生?” 此话一出,不出我所料,她顿时瞪大了眼睛,红扑扑的脸上全是惊愕。 我命周围的宫女内侍退下,这才面向她道:“如今整个后宫都知道朕已经宠幸了你,虽然,朕并没有那么做。” 她傻傻的望着我,频频的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你明明……” “朕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我无可奈何的说,“只要你不愿意,朕绝不会强迫你。” 她将信将疑,但是脸上的表情明显的缓和了下来。当我再次做到床边时,她镇定了许多,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开口说:“既然没有,那为什么……”话未说完,脸上的红晕已深了许多。 “朕昨夜只是一时情迷,”我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后来发现你全身滚烫,就传了太医来。” 她松了一口气,顿时安静了下来。 “凝儿,”我握住她的左手,这次,她没有反抗,“朕不忍心让你在佛堂之内受苦,所以将错就错,皇后很快就会下懿旨,晋你为夫人。” 她的脸上笼着淡淡的哀伤,噙着眼泪说:“皇上何苦非要奴婢不可?奴婢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根本不配皇上垂爱。” 我伸出手,尽量轻柔的为她逝去眼角旁的泪水:“朕说过会等你,哪怕那一天会很久。” 她没有看我,反而低了头,一脸怅然的说道:“奴婢还是想留在佛堂之中。”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王继恩怯怯的声音:“陛下,贵妃娘娘来看望萧姑娘了。” 萧凝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防备和警惕的神色。 我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稳声道:“进来吧。” 第三章 阴谋 随着一声通传,我提起了精神,等着费贵妃出现。皇上站起,伟岸的身躯屹立在床边,也不说话,伸出手轻轻的为我拂开了额上的几丝头发,脸上带着暖意融融的笑。 “好好养病,朕还想在元宵节那天看见你呢。”他说。 “臣妾给皇上请安。”费贵妃进了屋里来,身上穿着翠蓝色牡丹花纹小袄,披的是雪白色的狐皮斗篷,因为天冷,一张小脸冻得红彤彤的。 “天寒地冻的,爱妃怎么到佛堂来了?”皇上笑着问道。 她娇嗔道:“皇上真是不体恤臣妾的苦心,臣妾当然是来看萧妹妹的。能让皇上疼爱的人,咱们当然也要跟着疼爱。” 皇上听了这话,呵呵笑了起来,望向我道:“既然有花蕊,朕就先回去了。” 我低头回道:“恭送皇上。” 眼见着皇上出去了,门也关严了,费贵妃这才敛起笑容,声音仍是轻柔,却多了几分倨傲:“这大白天的,门关的这么紧,奴才们也全赶出去了,能让皇上在佛堂这种萧瑟之地流连忘返,妹妹你真是不简单的角色啊。” 我忍着额头上持续不退的灼热,回答说:“娘娘说笑了。奴婢不能下床迎接,还请娘娘恕罪。” 她上翘的嘴角微微一扬,摇曳生姿的走到椅旁坐下,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什么贤淑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过去的事情。” “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我稍稍皱起眉头。 她一双媚眼如丝,盯着我,说:“别人都以为你我相似,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丑事。我虽然一女侍二夫,为世人所唾骂,也不如萧妹妹你到处留情,差一点成了……”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恶毒,“晋。王,妃。” 我深深蹙着眉,警惕的望着她,冷声问道:“费贵妃对奴婢说这些,不会只是来提醒奴婢的吧。” 她嗤嗤一笑,说:“要不是符妃跟我交情甚好,也不会把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告诉我。本来是想给皇上提个醒。可是后来想想,这样对我并无好处,只会伤了妹妹你心中地人啊。” “过眼云烟而已,”我淡淡说道,“况且奴婢和王爷一向清白,并无越轨。娘娘把这件事拿出来说,怕是想到什么龌龊的了。” “真是牙尖嘴利。”她装作无可奈何地样子难当头,你还能这么镇定,难怪能把皇上的魂儿给勾跑了。皇上若是知道了真相。先不说会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这兄弟二人争夺一个女人,未免也太伤风化……”“娘娘说这么多,到底是想让萧凝怎么做?”我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无非是想借此威胁我。若是真想揭发,早就该跟皇上回报了。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她笑道。“只是想告诉妹妹。既然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就别再记着以前。好好的侍候皇上吧。” 我怀疑的看了看她,见她笑得虚假,便没有吭声。 “萧妹妹,”她收起笑容,说,“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朝一日,让我发现你对晋王余情未了,就别怪我禀明皇上。到时候不仅仅是你,晋王也会涉及其中。要知道,皇上可不是只有这一个弟弟。” “娘娘大可放心,奴婢早已与晋王形同路人。”我抬头,坚决的说道。 这答案令她很满意,脸上登时笑开了花,不像刚进门时那般尖酸,反倒开始殷勤地嘘寒问暖。 “听皇后说,改日要册你为夫人,妹妹你就等着大喜临门吧。”临走时,她丢下这么一句话。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忧心忡忡。明明知道了我和晋王的往事,却愿意瞒下来,丝毫没有害我之意,费贵妃的举动太过反常。 当初害我进佛堂的是她,今日肯手下留情的也是她,这个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之后,太医又来看过,命侍女们煮了几幅药。我喝过药汤,昏昏沉沉地又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侍女们又加了几个炭炉,让原本冷气袭人地屋子竟也变得暖意盎然。我下了床,想要去梳洗,她们忙一起拥了上来,端热水的端热水,更有人早准备好了衣裳,站在一旁等候着。 刚梳好头发,外面通报说皇上来了。 “凝儿!”他喜不自禁的走进屋来,侍女忙为他解下斗篷,显出里面穿地赤黄色长袍。 施礼之后,我抬起头来,惊异的发现皇上的手中捧着个白色的雪球儿,再仔细一看,居然是只白兔。 “朕刚才在佛堂外看见的,”他笑着说,“外面正下着雪,就把它带进来了,要是你喜欢,就留着吧。” 我满心欢喜的抱了过来,进兔子体型甚小,便说道:“看来是误闯了皇宫。”说完,不由自主地对着皇上粲然一笑。 “今日可觉得身子好些了?”他携着我,走到椅旁坐下。 我将兔子放到地上,让它自己随意地跑动,回答说:“好了些。” “今日虽然下着雪,贵妃一大早就去了相国寺烧香,说要求菩萨保佑你早日康复,能好好陪在朕的身边。” 我心底暗笑,这个费贵妃真是心机深重,能如此讨好逢迎皇上。 “凝儿,”皇上突然一脸期待地问道,“朕听闻你素来善舞,此话可当真?” 听闻?怕是从刘那里探听到的吧。我一想到刘,心里更为懊恼。费贵妃进宫,是因为死了夫君,虽名不正,但也能说的过去。我呢,即将要被册为夫人,却还有个名义上的夫君,此刻正活蹦乱跳的在侯爷府。 刘,你果真能做到眼不见,心不乱啊。 皇上见我不语,凑近了一些,精致的眼鼻轮廓压迫在我的视线以内,那么的酷似晋王,我一怔,心绪不宁的扭过脸,看着地面。 “朕希望你能在元宵大宴上为朕独舞一曲。”他认真的说道。 元宵大宴上,必定会有晋王。我想到这里,有些犹疑,可是再一触碰到皇上的目光,心里又一软。身为天子,他何愁有得不到的女子,却能对我如此隐忍,不用强迫的手段,这种胸襟度量岂是常人能有。 “奴婢遵命就是了。”我笑着说。 送走皇上之后,突然又想起昨日费贵妃所说的话,我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果真没有告诉皇上,反而一大早就去了相国寺,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四章 别传九 花蕊 相国寺,大宋的皇家寺院,沉重的焚香气息弥漫了偌大一个庙堂,虽然肃穆庄严,却让我有些窒息。匆匆上完香,我喝退了侍女,先是到花园中站了一会儿,接着径直走进了八角琉璃殿。。 殿中空无一人,殿上立着尊千手千眼菩萨,周围安静的可怕。 身后想起了脚步声,我的嘴边浮现出一丝笑容,我等的人,终于来了。 “王爷。”我回转过身,风情万种的冲他一笑。 身为女子,尤其是美貌的女子,我很擅长利用自己的姿色让男人降服于我。可是在这个男人面前,我的卖弄风情似乎总是徒劳无功。 晋王冰冷的眸子里充满了防备,说:“费贵妃有话要对本王说?” 我轻笑着绕到他的身旁,一阵蘅芜香的气味暗然袭来,让我想起了当年初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那时的他,骑在白马之上,脸庞俊秀,气宇不凡。当众人皆为我的美貌而倾倒之时,他却只用不耐烦的眼神淡淡的扫了我一眼。 开封府尹,晋王,赵光义。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牢牢的记住了他的名字和他的样子。午夜梦回之时,常会默默的在心中勾画他的眉眼轮廓。 皇上虽有着与他相似的容貌,却唯独少了那一分雅致。风雅大宋,翩翩” “身为女子。为什么我不能选择自己所爱的人。”我涨红了脸,说道。“却只能沦为帝王手中的玩物。这样公平吗!”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他。他的眼中突然掠过一丝忧愁,但转瞬即逝。 我退了几步,冷笑道:“王爷可是在想萧凝?” “我与萧凝早无干系,”他木然道,“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再有。” 我嗤嗤一笑,不怀好意的说:“王爷可知道,皇上已经宠幸她了。” 晋王的脸,突然变成了泥塑的一般。 “要是哪一天皇上厌了她,再想起她与王爷间地事情,这萧姑娘很可能会掉脑袋哦。”我轻描淡写道。 他怔在原地,双眼黯淡。 “王爷,”我走近他,仰起头,用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柔情万分地说道:“给蕊儿一个机会,我一定会为你保守秘密。” 他猛地后退一步,脸上竟然出现了些许怒意:“你身为皇妃,怎能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我镇定的望着他,说:“王爷可知道我在皇上面前的地位?我可以帮助王爷,除去朝中地劲敌。”帮助他除去赵普,这是我所能想出来的最强的手段。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全松懈,投入我的怀抱。 果然,他没有再强烈的反抗,只是有些不悦的说:“贵妃在此逗留太久,还是早些回宫吧。” 他话音未落,我已经贴到他地面前,踮起脚尖,吻住了他地唇。 他下意识的想伸手推开我,却还是沉默了,任凭着我在他地唇上辗转。 眼泪悄悄的从我的眼角滑落了下来,以这种方法得到自己所爱的人,是对,是错?犹如飞蛾扑火,我不敢去想后果。 衣衫一件件的脱落在地上,伦理,道德,此刻全都被我抛之脑后,因为,当我陶醉在那满身的蘅芜香之时,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萧凝,无论他现在还爱不爱你,你都输了。想到这里,我开心的笑了。 我回宫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去佛堂,看看萧凝的模样,那样会让我心里更加畅快。 与她随便寒暄了几句,在说话的过程中,我不停的打量着她的眉眼,唇齿。为何这样一个容貌并不比我多胜几分的女人,却能让桀骜不驯的晋王对她死心塌地。 她突然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问:“娘娘今日去相国寺了?” 我敷衍的回答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临别时,她的脸色异常的阴沉,反而让我心里有些没底。 皇上是真的把她疼到心坎儿里去了,据内侍的回报,他几乎每日都要去佛堂,去那个破旧的小屋子,只是并未留宿。 未过多久,皇后下了懿旨,晋萧凝为夫人,皇上赐号为“华容”,取自《洛神赋》中“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一句。后宫中顿时一片议论之声,无非是说我这个花蕊的名号已经是昨日黄花,眼下皇上盛宠的应当是这位亲自赐名的华容夫人。 我并不与她们计较,皇后本来就是要培植萧凝的,那就让她培植好了。一直以来,我对皇上只有讨好之意,而无男女之情,这样一来,我反倒会轻松许多。 眼看着就是元宵节了,这日,掌事太监来向我回报了一个消息。 “娘娘,听闻皇上指名要华容夫人在大宴上献舞。” 我不禁蜷紧了手,长长的指甲直刺进掌心肉里。原以为元宵大宴上可以晋王,一解相思之苦,却又要被萧凝抢了风头。 第五章 佳节 我目送着费贵妃离去,却不自觉的紧紧咬住了下嘴唇,既然是去相国寺烧香,为什么她的身上没有浓重的焚香味,却是晋王身上的蘅芜香气。这不会是巧合,晋王贵为王爷,他所使用的熏香是晋王府所特有的,不可能出现在后宫之中。 除非,她前去相国寺,见到了晋王。 我被自己可怕的想法惊呆了,急忙催着自己打消这个念头。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岂能由我乱猜。 被册封为华容夫人之后,我搬离了佛堂,住进了距离皇上寝宫不远的荣禧宫,皇后拨了几个侍女太监过来。接受他们几人的跪拜时,我漫不经心的看了几人一眼,听他们报上自己的名字。 “奴婢雁儿见过夫人。” “奴婢怡晴见过夫人。” “荣禧宫掌事,奴才万耀福见过夫人。” “奴婢晓怜见过夫人。” 我猛的抬起头来,正碰上晓怜花一般的笑颜。 “晓怜?”我又惊又喜,连忙站起身扶她起来,高兴的问道,“你怎么会在宫里?” 她吐了吐舌头,眼睛往旁边瞟了瞟,我会意的松开手,不再逼问,但心中依然十分喜悦。这后宫中,总算有一个相熟的人了。 等进了内室,我才拉住晓怜,问道:“你不是在晋王府吗?怎么来伺候我了?” “是王爷把奴婢送进来的,让奴婢好好照顾萧姑娘。”她笑得眉眼弯弯道。 我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无奈,后宫这种虎狼之地,晋王竟将晓怜送进来,对她来说,不知是祸还是福。 她的脸色忽然黯了下来,吞吞吐吐的说:“本来,府中的下人们都以为王爷早晚会和姑娘团聚。没想到姑娘进了皇宫,成了夫人……” 我凝了笑。默默的移开目光,说:“听闻尹妃娘娘早就过去了。” 她点了点头,说:“李妃娘娘嫁过来没多久,王妃就去世了。符妃娘娘因此扶了 “李妃已经生下了小王爷吧。”我有些不是滋味的问。 晓怜两眼放光,频频点头:“嗯,王爷给起了名字,叫德崇。小王爷长的可像晋王爷了!咱们府里地人都疼的不得了。” 我苦涩地笑了一下。 “奴婢入宫之前,听赵管家说,李妃娘娘又有身孕了。”她说。 “她真是好福气啊。”我叹道。 “姑娘你虽然没能做王妃,可是在皇宫里不是更威风嘛。”她无邪的说。 我笑了起来,没有回答。想起李妃如此受宠,心里不禁一阵疼痛。眼看着元宵节要到了,我专程去了尚仪局。让安雪和绿儿为我排乐练舞,这一舞就到了傍晚。我眼瞅着不见琳巧,就问她们说:“今日可是琳巧当班?” 安雪回答道:“琳巧姑娘已经不做彤使了,被费贵妃调到了别处。” 我一惊。问:“皇上也知道吗?” 绿儿撇撇嘴,说:“贵妃娘娘说琳巧容貌有疾,不适宜伺候皇上,不知道遣到什么地方去了,自然不是什么好差事。看那采荷都硬生生的被折磨死了……” “快元宵节了,少说些晦气话。”安雪对她使了个眼色。绿儿只好住了口。 我见她们二人不愿再说。也就停口不问了。 到了元宵节这天,一大早的就看见宫里的内侍宫女们来回奔走。准备着晚上的大宴。王继恩送了新的衣裳来,说是皇上所赐。 才一会儿,皇上就亲自来了。他一进大殿之中,我身后地晓怜就目瞪口呆的杵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那个辣椒姑娘吗?”皇上笑呵呵的让侍女们解了斗篷,冲晓怜打趣道。 晓怜明白过来,慌忙跪倒在地,口中道:“奴婢晓怜见过皇上,万岁万万岁!” 我笑着给皇上施了礼,说:“皇上,看来您真把她给吓坏了。” “费贵妃说给凝儿配了个宫女,原来是你呀,朕还记得你当初在御街上的泼辣模样呢。”皇上说道。 我一听,心中诧异,晋王将晓怜送进宫来,原来是托了费贵妃。 “奴婢不敢了,求皇上饶命!”她苦着脸,连连磕头。 “好了好了,”我忍俊不禁,对皇上笑道,“皇上您就别吓她了,这丫头看着机灵,实际上胆小儿的很。” 皇上让她起来,这才与我一起走入内室,轻声说道:“今晚的大宴,朕等着你。” 我故意无视他温情的目光,低眉笑道:“奴婢地位低下,能为皇上献舞,已经是莫大地福分了。” 他忽然捧住我的一只手,放在他宽广地胸口上:“凝儿,只册封你为夫人是委屈了你,只希望你能了解朕的心意。” 我两颊飞红,对他有着隐隐的歉意,但是他地一番话还是让我的心窝里暖和了起来。 皇上未逗留多久,就离开去费贵妃宫里去了。我见离大宴时间不远了,便命侍女们伺候了梳洗妆扮。 今晚我穿的是正红色衣裙,如云霞般绚烂夺目。之所以选择如此艳丽夺目的色彩,是希望能在万人云集的大宴上,让晋王能一眼就看见我。 我对着铜镜,在眉间细心的贴上了金色地梅花钿,朱唇一点,整个人绚丽不可形,一貌倾城,般般入画。 我望着自己地身影,突然愣了神,因为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想与费贵妃一较高下。我介意,介意她身上那熟悉的蘅芜香,还有晓怜进宫来,居然也都与她有关。 一旁地晓怜焦急的说道:“御膳房今日要送的莲子汤怎么还没到?” “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等等就去。”我说。 正说着,宫女端了白玉盅进来,送到桌上,说:“让夫人久等了,这是御膳房送来的八宝莲子汤。” “怎么这么久?”晓怜说。 “御膳房的公公听说是夫人点的,精心选了材料,生怕怠慢了夫人。”那宫女陪着笑脸道。 晓怜这才满意了,忙搀着我坐下,笑嘻嘻的说:“姑娘多喝莲子汤,早生龙子。” 我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用勺子喝了几口,说:“时辰不早了,我也没什么胃口,这就备轿去吧。” 众人准备着送我出门,我抬脚刚出了门槛,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第六章 别传十 花蕊 元宵佳节之夜,天气晴好,仪凤阁中香烟袅袅,祥云笼罩。皇上坐与殿上,与座下的德昭及皇子妃,德芳,还有几位公主谈笑风生,一旁的宋皇后,身上穿着金黄色的广袖襟袄,托裙长及曳地,云鬓微松,发上简单的插了只五凤朝阳金钗,显得朴素大方,笑容温柔的能冒出水来。 我没好气的瞟了她一眼,这个女人一向伪善,明明城府极深,偏偏要装出贤良淑德的模样。知道皇上主张节俭,便天天素衣给他看,以此博得欢心。殊不知当年立后之时,皇上属意的是我,但碍于我是新寡入宫的身份,只好改立她为后。 我的目光又转向对面的晋王,他身着碧绿色银色镶边长袍,脸色愈发衬的冰白,两道剑眉飞斜入云,仿若美玉雕刻出的精细轮廓,却因为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而多出了许多峻意。 他意识到了我的目光,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扭过脸去与身旁的魏王相谈起来。魏王赵光美,是当今皇上的三弟,正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年龄,长发如墨染一般,头挽金冠,肌肤莹洁,五官标致,虽少了两位兄长的英气逼人,却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我放肆的盯着晋王,在他的一言一笑中捕捉着那日在相国寺的温存。直到发现他身后坐着的两位王妃,符妃冲我悄悄抿嘴笑着,李妃则静静的坐着,秀丽的小脸上满是心满意足。想起前日里听说她又有孕的消息,我不禁冷下脸来,不再看他们。 本在说笑的皇上,渐渐变得有些不安,频频将目光投往大殿之外。眼看大宴就要开始,他心爱的华容夫人却还是没有出现,难怪会焦躁不安。我心中冷笑。那萧凝今日是来不得的,我也不会让她出现。 果然。未过一会儿,就有个内侍跑进殿来,向王继恩耳语了一番。然后又见王继恩脸上表情一凝,转报给了皇上。 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皇上迅速变了脸,犹豫了一下,就匆匆的下了殿。甩袖而去。那些内侍官们赶忙奔了过去,但哪能赶上武将出身地皇上。 众人一片哗然,开始议论纷纷,宋皇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独自尴尬地坐在殿上。 晋王眼疾手快,一手拦住王继恩,问道:“皇上是怎么了?” “回王爷。华容夫人突然晕倒,太医说是被人下了药。”王继恩说完。就颠儿颠儿的去追皇上了。 晋王怔了一下,转身也出了殿。我趁着众人只顾自己议论,也连忙跟了上去。 “王爷!”走到一处有假山的地方。我压低声音喊道。他回过头来,却被我使劲儿拉进了假山下黑漆漆的石洞里。 “你不要太过分。”他低声道,扭头就要出去。 我冷冷道:“你要是敢出去,我就大喊,说你堂堂晋王轻薄我。” 他停下脚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说:“是谁下的药?你一定知道的。” 轻蔑地说,“晋王想自己的老相好了。也不用让我来背黑锅。” “最好不是你。”他甩开我的手。 我气恼的看着他,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狠狠的吻住了的唇,然后用力地咬了下去,一股血液的腥甜味直冲我地舌尖。 “在这世上,谁都可以这么对我,唯独你不可以!”我贴近他的脸,说,“因为不会再有人像我这样爱你。” 他对自己唇边的血无动于衷,就连眼神都没有闪烁一下。 “你想要地是什么?”他说,“你用凝儿的性命来威胁我,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萧凝,萧凝,你们就知道萧凝!”我推开他,脸上因为气愤而滚烫,“皇上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是不是中邪了?那个女人分明是个妖精,早晚会害死别人!” 他沉沉的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我突然诡魅的一笑,说:爷恐怕忘了,您的心肝宝贝此时一定躺在皇上地怀里,您要是去了,场面该有多尴尬。” 他不耐烦地说了句:“你还真是无聊。” 我镇定自若的理了理发髻,不再与他多说一句话,面色从容地走出了石洞。 晋王到底有没有去荣禧宫中,我不知道,因为我出了石洞之后,径直回了热闹的仪凤阁,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从从容容的做我的贵妃娘娘。 一杯酒下肚,我心里又燃起了无名火。萧凝这个贱人,始终阴魂不散,让晋王放不下她。原本,我还想帮助她获得圣宠,;现在,我恨不能立刻置她于死地。可惜,那莲子羹里放的不是什么剧毒,只是一般的蒙汗药而已。 手持着美酒,把玩了半天,我的心中终于有了主意,遂将目光投往了对面的符妃身上。 大致过了一个时辰,皇上回到了仪凤阁,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身后跟着娇弱的华容夫人。这蒙汗药果真是效用甚微,我恨恨的放下酒樽,但是心中旋即一喜,看她那副孱弱的样子,这舞是跳不起来了。 元宵大宴,是华容夫人第一次出现在皇家众人面前,她微微含羞的俏脸在烛光散射下熠熠生辉,宛如仙子一般脱俗淡雅。我清楚的看到了他们脸上惊艳的表情。 我嘴角一撇,她是很美,可惜与我相比,她的名声之恶劣更是有过之而不及。同是美貌女子,我是再嫁,她却是把活生生的夫君刘扔在侯爷府中,自己在后宫中屈膝承欢。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容貌,不过是副空皮囊而已。 想到这里,我望向她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轻视。 晋王也回了席中,眉头轻蹙,竟再也不看我一眼。 整个大宴是在我的烦闷中结束的,回到寝宫中,我心想皇上今晚必定留宿在华容夫人那里,不料外面通报说,皇上今晚要在我这儿歇息。 虽心中疑惑,我还是赶忙出去接驾,将皇上迎进了内室之中。 “今晚哪儿的大风,把皇上吹到臣妾宫里了。”我柔声说道。 皇上在桌旁坐下,道:“爱妃这话说的不对,朕一向都是到这儿来的。” “皇上是在安慰臣妾,”我故意装作委屈的说道,“这新册封的华容夫人才是皇上的心头爱。” 他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我冷眼望着双眉紧锁的皇上,心里更加坚定了那个主意。萧凝,你能让皇上不悦,我就有信心将你从圣宠的高枝上拉下来。 第七章 昔别 过了元宵节,皇上将彻查蒙汗药之事交给了费贵妃处理。不需几天,她就雷厉风行的查出了是御膳房的小太监所为,并立刻将其杖毙。 “这事儿也太古怪了,”晓怜边为我梳头边嘀咕道,“一个小太监为什么要加害夫人?分明是有幕后指使嘛。” “谁知道这事儿怎么落到了费贵妃的手里,”我说,“不交给皇后,反倒交给她,可见皇上宠爱之深。” “就是嘛,前日见皇上担心夫人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一定会留宿在荣禧宫,没想到一扭头就去了费贵妃那里。”她转转眼珠,迷惑不解的说道。 我有些发窘,忙催她:“看你梳个头也要这么半天,改日一定要向皇后娘娘讨个会梳头的丫头来。” 她嘻嘻一笑,赶紧忙活起来。 屋外通报说皇后宫里的琦云来了,我吩咐道:“传。” “奴婢见过夫人。”她进了屋来,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礼,说,“奴婢是来传皇后娘娘的话,娘娘请夫人过去。” 我点了点头,转脸看见晓怜在发呆,有些好气的说道:“还不赶紧梳好。” 到了宋皇后宫里,她由侍女搀着,款款而出,平日温柔的脸上竟多了几分威严,显然是心情不佳。 待落座之后,她开口道:“元宵夜那间案子总算是了解了,没让你白受了委屈。” “多谢娘娘。”我低眉回道。 “你该谢的是费贵妃,”她不冷不热的说,“这个案子她可出了大力气。” 我还未说话,她看了我一眼,接着说:“皇上素喜柔媚女子,你和费贵妃倒是十分相像。” 我见她话外有音,连忙谦卑的回答道:“奴婢何德何能。不敢与费贵妃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相提并论,眼看着就快平分秋色了。元宵节那日。皇上担心你,抛下众人就冲去了荣禧宫,白白的让大家看了笑话。这和当初册封花蕊为贵妃时的情形甚为相似。”宋皇后说着,脸色渐渐流露出不满之意,“既然是伺候皇上,就应该牢记自己身份,怎么能以色惑便飞扬跋扈。她那人美貌惊人。却心术不正,哀家也拿她没办法。” 我听她颇多微词。不好接话,随口附和道:“娘娘您是后宫之主,地位至尊,何必忧心这些。” 她苦笑了下,重新抬起双目,恢复了笑容,说:“哀家知道你宫里还少一名管事宫女,所以特地指配一个与你相熟地人儿过去。” “娘娘指的是?”我好奇地问道。 内殿里走出来一个红衣女子,依旧的漆黑长发。 “琳巧?”我惊讶的脱口而出。 琳巧含蓄的一笑,向我拜了拜:“奴婢见过华容夫人。” 皇后接着说道:“琳巧本是尚仪局的彤使,后来被费贵妃找了个理由,罚下去了。哀家见她心思细密,当个普通宫女也实在是可惜。” 我一脸喜悦之色的向皇后道了谢,心里却是一麻。显而易见,琳巧是皇后这边的人,如果我猜地不错的话,当初费贵妃将琳巧毁容,也是向皇后示威。这两人的纠葛远远比我双眼所见的复杂。眼下皇后将琳巧指派到我身边,无非是想在荣禧宫里安置个眼线。 想到这里,我心底有些隐隐的失望。原以为琳巧是个后宫的异类,清高孤傲,却原来还是难离俗套。 出了大殿,我想着跟在身后的琳巧,心情格外复杂,便回过头对侍女们道:“你们先回宫吧,我自己四处去走走。” “夫人,”琳巧开了口,“今日天气阴沉,不适宜在外逗留。” 说话时,她习惯性地没有笑容,我别过脸去,故意不看她:“我说了,你们先回去。” 她没有再反驳,带着众人走远了。 我望了望她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琳巧说的没错,今日乌云遮顶,没有一点阳光,整个皇宫都显得有些灰蒙蒙的。我沿着小径慢慢地走着,脑海里思绪翻腾,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太过荒唐。明明未受宠幸,却成了名正言顺的华容夫人,更莫名其妙的被卷入了皇后和费贵妃的宫廷大战之中,这一切都来的太过迅速。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开始掉下雨点来。我连忙用斗篷裹紧身体,跑进了湖边连着回廊地小亭中。 雨大了起来,在空中凝成一团水雾。我静静站立,默默望着亭上滑落成线地雨丝,有些恍惚。 再转过身来,后面赫然站着个人。待我看清他的样貌,不禁怔住了,是晋王。 他地双眼也情不自禁的睁大了,微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 “晋王爷。”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给他施了礼。 他望了我许久,终于开了口,可说出来的话,让我像是堕入了无底深渊一般。 “夫人。”他吐出了两个字。 我不由得身体轻微一颤,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生疏的语气同我说话。不再是口口声声的“凝儿”,取而代之的是“夫人”。 我和他,到底是谁先放弃了谁。 鼻子一阵酸,刺激到眼眶里也温热起来。我在心里拼命的安慰自己,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在他将我抱到皇上寝宫之时,我们之间就已忘情绝爱。 可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向外蔓延,我咬咬牙,看也不看他,径直走进了雨雾之中。 雨水蒙蒙的落在了我的脸上,打湿了斗篷。我很没有出息的期盼着,希望他会追上来,继续唤着我的名字。然而,他终究没有跟上来。 冷冷的雨水拍打在我的脸上,反倒让我清醒了许多。渐渐止住了泪,我停住脚步,仰头望着这偌大的大宋皇宫,亭台楼阁,琼楼玉宇。 往日在南汉皇宫的一幕一幕画面又浮上心头,那万千宠爱在一身的萧淑妃,莺歌燕舞,娇嗔谈笑,哪里像现在卑微的华容夫人,日日以泪洗面,看着宋皇后和费贵妃的脸色行事。 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渴望见到皇上,渴望看到他温和而包容的眼神。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接着,我就脚下一软,重重的摔倒在雨幕之中。 第八章 别传十一 晓怜 自那日华容夫人被送回荣禧宫来,便一病不起,脸色日渐憔悴,原本鲜嫩的如花脸庞也消瘦了下去,不再见到她的笑容,哪怕只是轻轻的一抹。 夫人经常在半夜突然大咳起来,睡在外间的我要赶忙跑过去,为她拍背递水。她总是漠然的摆摆手,示意我出去。在我转身的那一刹那,留意到了烛光下那颤巍巍的一汪清泪。 我从小并没有读过许多书,不像夫人那样出口成章,经常会咏出许多动人的诗句,可是,眼见着她的这幅模样,却让我牢牢记住了一句:“自古多情空余恨。” 原本要和晋王成亲的萧姑娘,为何突然成了后宫中的华容夫人,我不明白,也不敢追问。可我的双眼看的清清楚楚,他们还是相爱的。王爷将我送进宫来,无非是要我充当眼线,为他留意夫人的安危;若不是爱,为何在心爱之人成为了自己的皇嫂之后,尚能如此挂心。而夫人她虽是新晋册封,皇上却从未留宿过荣禧宫,这实在是一大怪事。 那日天降大雨,几个内侍慌慌张张的抬了轿辇将昏迷的夫人送了回来,我悄悄拉住一个问道:“是在哪里遇到的?” “是晋王爷命奴才等送夫人回来的。” 我心下一惊,遣了那人走,生怕被琳巧听见。之后,太医也来看过,却道不出夫人所患何病,只能先开些药煮着。这个消息传到了皇上耳里,他立刻就赶到了荣禧宫。 “皇上-----”通报监口中的“驾到”两个字还未出口,皇上已经大步流星的进了内室之中,我和几个侍女赶忙退到一旁,拜道:“皇上。” 他像是没看见我们几人,径直到了床边坐下轻声唤道:“凝儿。” 夫人抬起眼望着他,毫无血色的樱唇动了动:“陛下。您来了。” “怎么又病倒了?”皇上焦急的说,“是哪些人伺候的,朕定要将他们治罪!” 殿中的一众人等都哆嗦了下,头垂得低低的。 夫人地双目,湿润而明亮,温情款款的看着皇上,道:“臣妾地身子早就一日不如一日。皇上不要怪罪他们,让臣妾心里过意不去。” 皇上叹了口气,说:“可能是你住惯了广州,不习惯汴京的气候,需要好好调养,只是,让朕看了心疼。” “皇上要处理国家大事。怎能因为臣妾而慌了心神,还是朝政要紧。”她的口气仍是温温的。乍一听像是含情脉脉,仔细揣摩起来,却像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皇上微微一笑,说:“朕还盼着你赶紧好起来,和朕一起去晋王府中赴宴。” 我一怔,再看看夫人,她面色平静,问道:“皇上为何要让臣妾同去。费贵妃才是皇上的红颜知己。” “当初要不是光义告诉朕。恐怕直到现在,朕还只能空对着一张美人图。而不知你就在汉国。”皇上笑道,“所以,光义也算是半个媒人了。” 我一听这话,真如坠入云里雾里一般,是晋王爷将萧姑娘送入了后宫? 夫人的脸上隐隐有些讪色,低头浅笑道:“皇上说的是,王爷也算是救臣妾出冷宫地救命恩人了。” 我见她强颜欢笑,说出这句话来,心里也有些为她委屈。 未进皇宫之前,我亲眼见着王爷迎娶了李家小姐,看着这位温顺贤良的侧王妃如何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以泪洗面。王爷对待符王妃尚有几分情意,对待新过门的李妃却是彻头彻尾的无情,习惯了将她抛之脑后,直到有天深夜,王爷喝醉了,不知为何,竟跌跌撞撞的冲进了李妃的房间。据那日当差的侍女们说,远远地在那屋子外头,都能听见王爷口唤“凝儿”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李妃惊恐地哭声。 到底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情,无人知晓。只是李妃很快就有了身孕,直至产下麟儿,母凭子贵,她在府中的地位很快就超过了正王妃,也终于博得了王爷的一点欢心。 夫人地咳嗽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连忙端了水过去,皇上向我一伸手,道:“让朕来。” 我战战兢兢的递过去,退到一旁。 皇上极有耐心的吹了吹小勺中的温水,送到夫人嘴边,这样一口一口的喂着。 眼见着这幅场面,我不禁有些迷惑了。哪怕是王爷也未曾对萧姑娘这么上心过,皇上他当真是疼爱夫人啊。可为什么从来都不在这里留宿,更别提召华容夫人去寝宫伺候了。 皇上走了以后,夫人一言不发,躺下继续休息。琳巧自作主张地将皇上赏赐地补品都煮了,端给夫人,也被她一句话打发,尝都不愿尝一口。 琳巧冷着脸将那人参与鹿茸端到外殿,向众人道:“夫人不愿吃,扔了也可惜,全赏了你们吧。” “还不是你擅作主张,夫人明明没有胃口,你偏要手快,煮了这些,”我不平道,“要知道,这儿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夫人。” 她无视我的存在,毫不理睬,扭头就进了内殿。 我气呼呼地看了看那些争抢补品的奴才们,却无可奈何。琳巧毕竟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她不将夫人放在眼里,是看准了没有人胆敢得罪她。 原以为这次,夫人也会和以往一样,慢慢的康复身体,却没有想到,很快就有祸从天降。 两日后,皇后宫里的管事宫女琦云,平日里最为憨厚待人的那个,突然领着一群内侍快步闯进了荣禧宫中。 琳巧迎了上去,询问何事。 “太医诊出华容夫人可能身患痨症,传皇后娘娘懿旨,依据宫规要华容夫人即刻搬出荣禧宫,改住西林园。待确诊之后,娘娘会再做定夺。”琦云说道。 我虽不知西林园是什么地方,但是身旁的各人都变了脸色,可见那绝对不是一个好去处。 琳巧还未作答,那些内侍们已经开始动手清理大殿,凡是帷幕纱帐之类的,全都扯了下来,扔到院中点火烧掉。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四处破坏,半晌才醒悟过来,他们整完了大殿,接下来的肯定就是内殿了,可夫人还在病着,哪能经得起这种折腾。 我连忙跑了进去,可还是晚了一步,那些人已经穷凶极恶的冲了进来,将夫人的衣裳首饰等全部拽了出来,瞬间,一片狼藉。 夫人早已穿戴整齐的坐在床边,脸色虽然苍白,却并不惊慌,看着他们将屋子里搅的一塌糊涂。 “夫人!”我跑到她身旁,手足无措的喊道,“咱们告诉皇上去,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夫人摇了摇头,说:“如果是痨症,我再也不能见皇上了。” “夫人说的没错,”琳巧走过来,说,“无论是否确诊,皇上也同样不能见夫人,这是宫规。” 我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心里却暗暗叫苦:见不着皇上,夫人的命可全都掌握在皇后娘娘的手中了。 第九章 异梦 我冷眼看着四周,那些宫人们面带嘲讽之色,将各种绫罗绸缎所织的衣裳踩在脚下,手中还在撕扯着窗边的纱帘,床前的帷帐。 晓怜着急的快要哭出来了,跺着脚,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我的脸上滑过一丝苦涩的笑容,痨症,会令整个皇宫闻之色变。一旦被关进那个西林园,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阳光了。当初南汉的冷宫,如今大宋的佛堂,我到底还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寂寞悲苦。 如今,唯一的希望,是身旁的晓怜,而她唯一的希望,是晋 我站起身来,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让王爷救我。” “夫人!”琦云已站到了我的面前,身旁几个内侍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拉住我。我严色道:“既是痨症,未免传染,还是少接触为好。” 那几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唯有琦云面色镇定,道:“请夫人这就随奴婢去吧。” 我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也不回头看琳巧和晓怜,跟着她出了内殿。 轿辇抬着我,一路来到了皇宫内的偏角处,一个衰败的院落映入眼帘。寥寥的几间房,半掩着门,只能看见缝隙里黑漆漆的,不见半点光;院中铺满了枯枝败叶,冬天的雪水都已变得浑浊不堪,到处横流。如果说佛堂是冷清之地,这西林园简直不像是有活人的地方 琦云早已不见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宫女,看起来约莫有四十多岁的模样,白净的脸儿,深深的法令纹,神色严肃。她迎着我下了轿,也不屈膝。蹙眉望着,说:“华容夫人来了。奴婢名叫锦绣,是这西林园管事的。” 她话未说完,抬轿地一众人等就像见了鬼似的匆忙而逃。 锦绣古怪地笑了,说:“请夫人随奴婢来。” 我跟着她进了其中一个屋子,刚一进门,沉重的霉味,馊味还夹杂着些许腥味劈头盖脸的砸来。呛得我差点没喘上气。 “西林园中就数这屋最好了,”她说道,“只死过五六个,气味也好说得过去。” 我瞪大了眼睛,因为身子弱,不得不倚在门边,问道:“什么死了五六个?” “大周朝的。还有如今大宋朝的那些妃子呀娘娘呀,病的。死的都拉到了这儿,”她满不在乎地说,“奴婢就是负责送这些娘娘们上路的。” 我惊的向后退了退。喉咙里突然一热,禁不住咳了起来。 她上下仔细打量了我,道:“瞧夫人的模样这么周正,竟也沦落到这种地方,真是可惜。” 我心绪乱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使出仅有的力气,求道:“姐姐在西林园做了多年。定能一眼看出何为肺痨,还请姐姐为我看看!” 她愣了下,摇头道:“夫人你就死心吧,这么多年来,送入西林园中地娘娘们哪一个不是貌美如花,最后还不都是落得同样的下场。奴婢也是保住自己地命要紧。” 说完,她扭过头,不愿再跟我说话。 我只好跟着走进去,只见屋子里铺满了灰尘,床边乱七八糟的摊着几张席子。 锦绣叹道:“造孽哦,三年前裹着玉美人的草席居然还在这屋里,难怪有股腥味儿。” 我倒吸一口冷气,无奈实在使不上劲儿,顺势坐在了床边缓缓劲。 锦绣出去片刻,捧着一个瓷碗回来了,里面乘着黑糊糊地东西,还未极近,已是臭气扑鼻。 “凡是来西林宫来的,都要喝这个药。”她把碗向我一递。 我看着恶心,说:“我眼下身子不适,改日再喝。” “这可由不得夫人。”她话音刚落,就不由分说的伸手扯住我。 我只觉得那手如铁钳般,牢牢的抓住了我的肩膀,想要挣扎,却见着那药已经紧贴到了唇边。我惊呼了一声,锦绣乘机将那汤药一骨碌倒进了我的口中。 一时间,口中苦涩无比,喉咙像是火烧般地痛。我俯下腰,咳声连连。 锦绣这才心满意足地端着碗出去了,临走时还嘱托了一句:“这药一日要服三次。” “太医呢?”我连忙止住咳声,急急的问她。 她讥讽地一笑:“夫人是在说笑话呢,进了西林园,哪还有太医肯来?” 我无力的瘫软在床上,苦味还在口中萦绕,直冲头脑。 夜色降临之时,这西林园才真如地狱般,连盏宫灯也不见,四周乌黑,只能听见狂风的嚎叫声。 难道我真的要和那些枉死的嫔妃们一样,成为这西林园中的又一个冤魂?想到这一点,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就这样守着蜡烛,听着风声,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深更半夜。突然听见轻轻的扣窗声,我以为是锦绣,便问道:“姐姐有何事?” “不是锦绣,请问屋里是哪位娘娘?”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我有些讶异,走到窗前,开了个小缝,看见一位宫女穿着的姑娘站在那里,脸上挂着笑,说:“奴婢是西林园新来的侍女玉儿,刚才出来小解,在娘娘的窗下捡到了这个。” 说着,她亮出一样东西来。我仔细一看,竟是一块碧绿色的美玉,其色透明欲滴,看了就十分惹人喜爱。 我伸手接了过来,却惊奇的发现,这看似绝色的美玉上面有三道隐隐的裂痕。 “裂了裂了。”玉儿笑道,“这玉怎么一到了娘娘的手中,就裂了。” 我忙道:“可能是被人摔坏的,丢在了西林园。” “奴婢明明看见玉是在娘娘手中裂的啊。”她歪着头,天真的说。 说时迟,那时快,她猛的抢过那块玉,口中道:“既然裂了,就让奴婢帮娘娘摔了它吧!” 我还来不及阻止,玉已经被狠狠的砸在地上,分裂开来。 “啊!”我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原来是一场梦,我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梦中的那块诡异的碧玉,让我想起了入宫前爹娘所说的话。美玉裂成三块,注定我是个不吉的女子。 再想想眼下的状况,可不是如此,甚至连性命也快保不住了。 我咬紧了嘴唇,不甘和委屈突然全线爆发,一齐涌上心头。天要我亡,我就不得不亡吗?为什么不是由我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第十章 锦绣 清晨,我等了许久,都不见锦绣前来伺候梳洗,只好自己开了门,到处寻找热水盆子之类的。外面冷气逼人,我本就身子虚弱,找了一会儿,就冻得有些招架不住,正要回屋去,却远远的看见园外站着个娇小的身影,竟是晓怜。 她探头看见了我,连忙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才一溜烟儿的跑了进来,与我一起藏到窗下,说:“夫人,让您在这儿受苦了!” “可将此事告诉了王爷?”我问。 她的脸色立刻黯了下去,带着哭音说道:“昨日娘娘走了之后,奴婢没办法见到皇上,就给王爷写了封信,托宫里的公公送到赵总管手中。王爷接到信就赶紧来了宫里,向奴婢问清了事情始末,又带着奴婢去面见皇上了。不料皇后娘娘抢先一步去了皇上那儿,禀明了夫人您有痨症之事,王爷不好驳斥她,所以……” 我心里忽的一凉,道:“皇上怎么说?” “皇后娘娘言之凿凿,又说依据宫规,皇上切不可再与夫人见面,只能遣太医来为夫人医治。” 我不由冷笑,向来有着母仪天下美名的宋皇后,原来也有着可以与费贵妃媲美的城府。起初为了挤兑独占圣宠的费贵妃,将我安置到尚仪局;现在发觉我才是最有威胁性的那个,就设计了这么一个大局,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 肺痨,这个令皇宫闻之色变的名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强加在我的身上到底有没有这个病,怕是没有人比皇后和她手下的太医清楚。 晓怜看我变了脸色,哭着说:“眼下虽然没有法子,还请夫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日定能讨回清白。” “我会照顾自己,”我说。“务必转告王爷想办法说服皇上,找个宫外的大夫来为我诊断。” 她含泪点了点头。 远处想起了开门的声音。我料想是锦绣,连忙催着晓怜离开,自己从从容容的回了屋里。 不多时,锦绣就端着盆热水进来了。我一边掬水洁面,一边问她说:“锦绣姐姐,西林园中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侍女吗?” 她“咯咯”地笑了。仿佛我说的是个笑话。“这西林园阴气袭人,除了我这个待了三十年地老姑娘,哪还有其他活人。” 我背上一凉,想起昨夜的梦境,那个侍女的面孔仍清晰可见,便说道:“可有叫玉儿的?” 她奇怪的看着我,说:“玉儿?夫人说的是哪个玉儿?” 难道真有名叫玉儿的侍女?我心中诧异。说道:“就是尖尖脸儿,笑起来有酒涡地那个。” 她眉头一蹙。道:“脸儿尖尖,又叫玉儿的,听着倒像是这屋子里以前住的玉美人。” “玉美人?”我喃喃道目光突然落到了地上的草席之上,不由睁大了双眼,怔住了。昨日锦绣才提过,这草席曾经裹过玉美人的尸体。 锦绣云淡风轻的描述道:“当年的玉美人也是宫女出身,后来不知怎么被诊出有染疾,被送到西林园地当晚。就自己服毒身亡了。” 我假装镇定的拿起桌上地木梳。匆匆的梳着头发,直到锦绣低低的说了一句:“夫人。那是玉美人曾经用过地梳子。” 我吓得立刻把梳子扔在了地上,却无意间发现锦绣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瓷碗。 “夫人,该吃药了。”她笑眯眯的向我缓步走了过来。 四个字在我的脑海中回响:服毒身亡。 在这个荒凉的西林园中,即使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也很难查出死因地。 那瓷碗中还是那黑糊糊地汤药,臭气熏天。我打定了主意,向后退了几步,道:“你不说清楚这是什么汤药,我是不会喝的。” “不管你是夫人还是娘娘,在西林园里,都必须听我锦绣地话。”她说道,衬着一旁的烛光,脸上显出几分狰狞。你好大的胆子!”我斥道。 她也不多说,径直逼了上来,揪住我的衣角就要灌药。与昨日相比,我的精神已好了许多,便使出力气拼命摆脱她。这样扯来扯去,直到“砰”的一声,那碗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我的药呀!”出乎意料的,锦绣大呼一声,心疼的看着泼的满地的液体,又抬起头看看我,无奈的说道:“你可知这草药极其珍贵,整个西林园只有寥寥几颗而已。” 我冷脸望着她:“草药?该不是害人的吧。” 她俯下身收拾碗渣子,口中道:“看你还有那么大的力气,果然是没有痨症的。” 我心头一喜,赶紧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站起身来,说:“奴婢见过的垂死之人,不下数百人,其中患肺痨的,更是司空见惯。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身患绝症之人,再看你那模样,就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什么来龙去脉?”我见她语气神秘,忍不住问道。 她冷嘲道:“后宫之地,还能有哪档子事儿?” 我急忙向她深深一屈膝,道:“既然姐姐知道我并没有痨症,可否为我证明清白,此等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了我一眼,说:“奴婢身份低贱,哪能对夫人有恩?只不过看出夫人感染了风寒,才用自己的祖传之法为你熬药治病,奴婢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 “姐姐既然愿意救我,必是有什么心愿吧。”我盯着她,说,“否则以姐姐深居后宫三十年的资历,是没有必要理会我这个小小夫人的。” 她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只看到夫人美若天仙,却想不到这样机智。既然如此,奴婢也不与夫人兜圈子,奴婢的确是对夫人有所图。这三十年来,被拖入西林园中的后妃娘娘们,一个接一个的不得善终,有的是真病,有的是被陷害,可下场都是那一床草席。奴婢看的乏了,累了,却苦于飞不出这高墙大院。昨日夫人出现在奴婢面前,真正让奴婢眼前一亮,心想如此绝色佳人怎么也会沦落到此地,说是肺痨,却毫无痨症的痕迹,倒不如说是被人迫害所至。” 我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认真的听着她把话说完。 “可奴婢也看出,夫人风寒未愈,若是就此被丢在西林园中作践,恐怕有朝一日真成了肺痨。所以奴婢才悄悄的准备了汤药,想要暂时保夫人一命。”她说。 原来是想救我的性命,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的眼中多了几分狡黠,道:“当然,奴婢以后还会为夫人继续煎药。虽没有太医,奴婢也能确保夫人痊愈。”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不知姐姐对我的要求是什么?”我向她走近几步。 她又是“咯咯”一笑,回道:“奴婢要的,只是自由。他日夫人若能活着出西林园,请准许奴婢回到家乡去。” 我凝视着她,浅浅一笑。 第十一章 别传十二 赵光义 延福宫中,肃穆无声,皇兄与我都神色凝重的望着殿上所跪之人。 “张闽全,你身为宫中御医,可知利害轻重?”我见皇兄只是紧锁着眉,也不发话,便替他厉声叱问道。 张闽全伏在地上,吓得浑身直打哆嗦,慌乱的回答道:“微臣并无半句虚言,请皇上,王爷明鉴!” “你一口咬定华容夫人所患的是肺痨,有何根据?”我盯着他,目光如炬。 “回,回王爷,”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额头滚落了下来,“肺痨热,瘦损,有虫在肺,令人咳逆气喘。华容夫人多咳,系肺阴不足所致,发热,为阴虚生内热,好象热从骨髓中蕴蒸而出,故又称骨蒸;肺痨之症为气阴两虚,形寒乏力,易汗肢冷,饮食减少,体重减轻,肌肉瘦削,夫人已及晚期,形消骨立,再拖下去,恐怕会咳血……” “够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兄突然怒气冲冲的打断了他,霍的站起身来,道:“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医好华容夫人的病,否则朕要了你的脑袋!” 张闽全猛一哆嗦,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口中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王继恩从殿外跑了进来,回道:“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我轻轻勾动了嘴角,这个女人真是灵敏,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前来搅局。皇兄阴沉着脸,复坐在龙椅之上,闷声道:“宣。” 我清楚的看见张闽全原本紧绷的身体松弛了许多,也不像刚才那样哆嗦了。 宋皇后进了殿来,我向她抱了抱拳:“臣弟见过皇嫂。” “晋王爷,”她向我微微一点头,向皇上道,“臣妾听闻皇上在查问华容夫人病情一事。特地过来看看能不能献上一点绵薄之力。” 皇兄无奈的看了看张闽全,说:“整个太医院都诊断说萧凝所患的是肺痨。朕心情焦急,叫了张闽全过来详问。” 宋皇后面露忧愁之色,柔声说道:“臣妾明白皇上的心情,想华容夫人那么一个妙人儿,哪能想到会得这个病?不仅自己性命攸关,还有碍于皇上龙体安康。” 皇兄叹了一口气,道:“她身子弱。就这么住在西林园里,朕实在是不忍心。” “臣妾也心疼华容夫人,”她也跟着幽幽的说道,“可这肺痨极易传染,为了整个后宫的安危,只能忍痛割爱,委屈了她。只希望她能早日康复。不辜负皇上地一片深情。” 我听到这里,定了定神。向皇兄道:“臣弟倒认为,此事非同小可,应当多遣几名太医前去为华容夫人诊脉。不仅是这宫里的,宫外地名医也不妨一试。” 皇兄望向我,似乎有所触动,但很快被宋皇后给拦下话来:“王爷此话差矣。普天之下,唯有皇宫御医的医术最为高明,且华容夫人是皇上的枕边人。岂能随便让宫外的江湖郎中给随便瞧了去。说的不好。万一遇上个不知底细的庸医,下点虎狼之药。怕只会加重了病情。” 我警惕的看着她,而她也注意到了我地目光,有些尴尬的别过脸去。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皇兄点头道,“朕始终放心不下,张闽全!” 张闽全连忙跪着向前爬了几步:“微臣在!” “朕要你好生照料华容夫人,务必稳住她的病情!”皇兄说完,便离了座,睬也不睬宋皇后,向着内殿的方向迈了一步,忽然回头道:“光义,你随朕来。” “是,皇兄。”我转过脸看了看宋皇后,跟着皇兄进了内殿。 里面灯火通明,他命内侍们灭了几盏灯,坐下道:“朕想去西林园。” 我诧异的望着他,在昏暗闪烁的烛光下,却看不清他地神情。“皇兄,此事万万不可。”我说,“西林园为宫中最不吉之所,不止关押过曾患肺痨的嫔妃,更有身患其他染疾地女子。” 他并不抬眼,深深的说道:“朕的凝儿,居然身在如此险境。” “朕地凝儿”这四个字重重的砸在我的心上,有吃惊,更有些忿恨。皇兄,如若你不是皇上,凝儿应当是我的女人,我绝不会亲手将她送到你的身边。每每想到凝儿会怎样的在你怀中曲意承欢,我地心便刺痛地鲜血淋漓。 你冒险去了西林园,凝儿如此善良,一定会被你打动。如果这样,我宁愿让她独自留在西林园,因为能救出凝儿的,只有我。 八家琉璃殿中,红鸾帐内。 花蕊光滑地肌肤紧贴着我的后背,在我的耳边轻呼了一口气,嘤咛道:“王爷为何这么容易就倦了?” 我转过脸凝视着她,说:“你有办法救出萧凝吗?” 她顿时青了脸,甩开手蹭到了一边,不冷不热的说道:“王爷您还真忙,床第之欢时还能想起那个贱人。” 我翻过来将她压在身下,道:“只此一次,你若能救出萧凝,我必定会谢你。” 她娇笑着伸出两臂,勾住我的脖颈,眼中满是不怀好意:“妾身只是贵妃,掌管后宫的是宋皇后,那西林园是后宫重地,王爷让妾身怎么救啊?” 我屏住呼吸,重重的吻了下去,直到她喘息连连的推开我,道:“若是妾身答应,王爷总不能就这样来答谢妾身吧?” “那你想怎么样?” 她巧笑几声,手指在我的胸上轻轻绕着圈:“妾身想让王爷答应一件事情。” 她那故作玄虚的样子让我不甚厌烦,但我一想起凝儿,便强压住心头的怒意,用探询的眼神望向她。 “妾身……”她纤巧的嘴角微微上扬,吐出一句话,“要王爷从此不再与萧凝有任何来往,连说话都不可以。” 我不禁绷紧了脸,坐起身来,背对着她。 那双如蛇般灵动的双手攀上了我的背上,颈上,花蕊将脸贴在我的肩上,低声道:“王爷只需答应妾身这个条件,便可救了她的命。况且那萧凝早已是皇上的人了。” 居然以此要挟我,我在心中冷笑道。你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却非要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早晚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我沉默良久,开口道:“你能确保万无一失?” “当然。”她的话中带着笑音,接着整个人都附到了我的怀中,吻住了我的嘴唇,辗转不休。 我任她放肆着,心中早已是寒意横生。 第十二章 饮毒 夜色吞噬了大地,西林园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锦绣为我点燃了烛台,哀叹道:“这宫里送来的蜡烛眼看就要用完了,木炭也没剩几块,奴婢每每去跟那些公公们说,只能挨来一顿白眼。” “若说世上最势利之处,莫过于这深宫大院。”我说,“这也是你想要离开的原因吧。 她撇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奴婢十三岁入宫,看惯了这些人,早就忘了何为势利。那时少不更事,还指望着能讨得皇上欢心,没想到三十年过去了,换了几朝=自从上一次在暴室中见识到他穷凶极恶的嘴脸之后,我对他始终心怀提防。 “奴才见过华容夫人。”他拜道。 “不知魏公公有何指教?”我面无表情的望着他,试图揣测他的意图。 他皮笑肉不笑的扭头看向身后地人,那人也去掉了斗篷,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冲我微微一俯身:“草民章太华见过华容夫人。” “章大夫是汴京有名地妙手回春。贵妃娘娘特地请他来为夫人您诊脉。”魏公公谄媚的说道。 我有些惊异,费贵妃向来视我为眼中钉。现在居然冒着得罪皇后的风险来救我? “夫人,”魏公公又道,“咱们是悄悄来西林园的,要赶紧离开,请夫人切勿耽搁时间。” 说着,我们各自在桌旁坐下,章太华先是问了一些病情症状。然后取出了一根红线,让锦绣将红线一端系在我的右手腕上,他则拉着另一端,开始引线诊脉。 “夫人,”未过多时,他开口道,“请夫人不要担心。这痨症乃是子虚乌有之事。” 一听这话,我顿时放宽了心。欣喜的望向身旁的锦绣,她一向古板地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多谢章大夫。”我向他点头致意。 魏公公见诊完了脉,催促着要离开。道:“虽然已经诊出夫人是误诊,但此事涉及整个太医院,还需向皇上禀明。夫人请放心,不出三日,贵妃娘娘定会助夫人离开西林园。” 说完,他们两人又蒙上斗篷。由樱儿领着出了门。匆匆消失在夜色当中。 “奴婢给夫人贺喜!”锦绣喜不自禁的跪在地上,“希望夫人记得答应奴婢的话。放奴婢出宫。” “姐姐请起。”我扶了她起来,说,“要不是姐姐每日熬药救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还能等到这一天呢,等到出了西林园,我必然遵守诺言。” 她千恩万谢的说了一番,便回房休息去了。我回到桌旁坐下,心中却隐隐的有些不安。为什么帮助我的人竟是费贵妃,若是想乘机害我,也不会专门请章太华来为我诊脉。这整个事情的发生都让我一头雾水,想不清楚状况。 沉思良久,我正准备吹了蜡烛休息,忽然外间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想起猛烈地拍门声,夹杂着锦绣惊恐万分的叫喊:“夫人啊,千万别开门……啊!” 似乎是人摔倒在地地声音,我还未来得及细想,门已经被人脚踢开,我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门外火光通明,琦云领着一群内侍站在正中,脸庞在火光的闪耀下略显狰狞。 他们涌入了屋中,反手关上了门,我匆匆一瞥,看见锦绣静静的躺在门外。 “你们把她怎么了?”我忍着怒意,强作镇定地问道。 琦云微微一笑,道:“那个奴才刚才太过激动,自己滑倒了,没有什么大碍,夫人不要担 我疑惑的望着她,虽然她脸上的笑容一如以往的谦和温厚,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狡诈冷血。 “奴婢今日来,是替皇后娘娘向夫人您传达问候之意,娘娘知道您身子弱,特地准备了汤药,让奴婢服侍夫人喝下。”她笑盈盈的说道,目光落向一旁。 我循着她地视线望去,看见一个内侍正端着碗汤药,虎视眈眈地望着我。 不祥的预感猛地袭上心头,这深更半夜地来送药,再想起刚才锦绣的惊呼声,我明白了,这药哪里是来救我的,分明是皇后送来的毒药。 我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警觉性的又向后退了退,道:“多谢娘娘美意,我已是垂死之人,不需娘娘浪费药材。” 琦云嘲讽的笑了笑,道:“皇后娘娘懿旨,难道夫人要抗命?” 我冷眼盯着她,道:“我与你们有何仇怨,一定要这样逼死我,难道不怕皇上追究?” “夫人您多虑了,”她有些不屑的说道,“难道皇上真会为了一个亡国女子而怪罪皇后娘娘?夫人您冰雪聪明,奴婢知道瞒不过你,不如索性挑明了说,这西林园中死上个把嫔妃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整个太医院都听从娘娘的话,一口咬定你是痨症,就算明天娘娘对外宣称你是因为染肺痨而死,也不会有人敢说个不字。”说完,她不耐烦的冲身后一挥手:“快些服侍夫人喝药!” 几个内侍如狼似虎般的冲了上来,抓住了我的两臂。那碗毒药被慢悠悠的送到了我的面前。 任我如何的挣扎,还是未能抵过那几人的蛮力,只觉得那汤药一股脑的被倒入了口中,沿着咽喉缓缓的流入了身体之中。 我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些幸灾乐祸的笑脸,却发现越来越模糊,怎么也看不清。 我,真的喝下了毒药…… 在我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里,我仿佛看见了晋王,他一袭紫袍,坐在白马之上,俊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凝儿,跟我走。”他对我伸出了手。 我心中一阵喜悦,毫不犹豫的将冰冷的手放入他宽厚而温热的手心之中,仰脸向他说道:“只愿君心似我心。” 第十三章 别传十三 花蕊 夜深了,我吩咐侍女过来,准备解衣入寝,忽然听见门外一个焦急的唤声:“娘娘,事情有变!” 我掩住衣服,道:“进来吧。” 魏清脸色阴沉的走了进来,拜道:“奴才未能完成娘娘所托之事,请娘娘恕罪。” “怎么?”我惊异的问,“萧凝所患的真是肺痨?” 他略一犹疑,望了望四周的侍女。我只好命众人退下,闷声问:“到底是怎么了?” “回娘娘,奴才刚得到消息,皇后娘娘悄悄派人去西林园送了毒酒。”他压着声音道。 我愕然,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宋皇后真是胆大妄为,连皇上正宠着的女人也敢随便赐死,萧凝死了倒也罢了,只是辜负了晋王对我的托付。想到这里,我没好气的坐到桌旁,说:“送了毒酒去,这人倒是死了没有啊?” “皇后娘娘以送药为名,听说是强灌下了,奴才也没有十足把握。” 我长吁了一口气,想起元宵节那日皇上对萧凝的百般呵护,却还是没有保住她的性命,不由有些失神。但转念一想,这样对我倒是件美事,只要没有了她,晋王就不会多了这分牵挂。 “本宫知道了,”我笑意盈然的对魏清说道,“下去吧。” 这一夜自然睡得神清气爽,甩了萧凝这个包袱,心中觉得畅快许多。 翌日清晨起来,我精心装扮了一番,换上了玫瑰粉的花样裙,兴高采烈的对镜贴着花黄。直到王继恩过来传皇上口谕,说是皇上请我去延福宫。 我口上答应了,心里难免有些懊恼,看这宫里波澜不惊的样子。应该是还未得到萧凝的死讯。 轿辇抬到了延福宫外,我刚一下轿。就看见皇后也春风得意的迎面过来,便上前一屈膝,道:“妹妹见过皇后娘娘。” 她不以为意的扫了我一眼,道:“皇上今日召哀家一同用午膳,怎么妹妹也来了?” 我巧笑道:“看来皇上今日请来的不只是姐姐呢。” 说完,我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进了大殿。 皇上早已命御膳房准备了午膳。正等着我和皇后。施礼就座之后,皇上笑呵呵地说道:“让王继恩吩咐御膳房作了几样你们爱吃的菜,朕似乎多日未同皇后和贵妃一起用膳了。” “陛下政事繁忙,臣妾哪敢惊扰圣驾。”我娇滴滴地说道,冲他妩媚一笑。 皇后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挤出笑容道:“皇上本来就应该以朝政为重,不要担心臣妾等人的琐碎小事。” 上道,“治家何以治天下。朕愧对你们二人。” “皇上贵为天子,却不轻易册妃纳宠,臣妾等早已是感激涕零。”皇后深深的一低头。满脸的贤良淑德。 我挑了挑眉,心中暗骂道:虚伪。 皇上听了她的话,脸上浮现出笑容,说:“朕今日也另有他事要与你们二人商议,尤其是同皇后。” 我和皇后不禁面面相觑。 皇上冲王继恩挥了挥手,他立刻退了下去。不多时就带了一个人进了殿中。我顺眼望过去。惊得差点从椅上站了起来。 “妾身拜见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萧凝身着一件水艳的葱绿织锦罗裙,白腻地脸庞上透着淡淡的粉,竟比往日还要容光焕发。 宋皇后像是见了鬼一样,“啊”的一声扔掉了手中的象牙筷,脸色苍白的毫无半点血色。 我捂着心口,惊魂未定。昨儿个半夜,魏清明明说萧凝已经被灌了毒酒,怎么如今不仅没死,还出了西林园,跟皇上在一起? “赐座。”皇上充满爱意的眼神始终未从萧凝的身上离开过半分,看着她坐下,才对着皇后说道:“朕已经查清华容夫人痨症一事,原是太医院地误诊,朕已经遣散了太医院的一帮庸医。” 皇后瞪大了眼睛,道:“皇上此话当真?太医院都是在宫里当差多年地名医啊。” 皇上不满的转过了脸,说:“挂着名医的旗号,却险些草菅人命,这种庸医,要他们作甚!朕已经下旨重新选拔太医。” 皇后一时语塞,面露尴尬。 我急忙脸上堆笑,对着萧凝说道:“妹妹在西林园待了几日,该是受苦了吧,既然回来了,就要好生修养。姐姐宫里还有些人参鹿茸,改日给妹妹送去荣禧宫。” 她地脸上微晕红潮,说:“多谢贵妃娘娘。” 皇上复望向她,温柔的说道:“这次让华容受了委屈,朕想着应该有所补偿才好。” 萧凝低下眼帘,一副我见尤怜的模样:“臣妾无德无能,不敢劳烦皇上费心。” “皇上说的极是,”皇后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样,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和善脸色,笑眯眯的说,“华容夫人受了委屈,臣妾琢磨着多赏赐些东西给她。” 皇上点点头,说了一句又让皇后挂不住脸地话:“依朕之见,就晋封华容夫人为美人吧。” 我稀里糊涂地用完了午膳,始终没能想明白,这萧凝到底有什么本事能逃出皇后的手掌心,不仅没送命,还因祸得福地被册封为美人。 皇后倒是很会收敛神色,又要向皇上赔着笑,又要提防着萧凝偶尔投过来的冷眼,想必心里也和我一样疑惑。 离开延福宫之时,萧凝跟着皇后和我出了大殿,我边走着边不时的瞟她几眼。她还活在这个世上,我确实失望,但是也算履行了对王爷的承诺,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华美人,”皇后突然转过身去,带着复杂叵测的笑容,道,“哀家原来真是小看了华美人的手段呢。” 原本低眉顺眼的萧凝,缓缓的抬起了头,惊艳绝伦的脸上少了几分恭顺,竟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威严和冷峻。 我心里暗暗吃惊,今日第一眼见到她时,已经觉得她不同于往日,现在近距离的看,更觉得她的眼里多了一层冰雾般的寒意。 “娘娘母仪天下,奴婢在娘娘面前,只会黯然失色。”她微微启唇,十分清晰的说出了这句话,目光炯炯。 宋皇后紧闭着嘴唇,与萧凝对视着,一时间,天雷勾地火。 我轻轻勾动唇角,抹过一丝笑容。原本以为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才能除去萧凝,如今看来,已经有人要迫不及待的替我下手了。 第十四章 放手 回到荣禧宫没多久,皇上便下了圣旨,正式册封我为华美人。宫女内侍们齐齐拜倒贺喜,我脸上虽挂着笑,心里却惴惴不安,挂着嫔妃的名号,我从未侍寝过,又何来晋封的理由? 晓怜笑嘻嘻的凑过来,道:“回华美人,皇后宫里的琦云今个儿被皇后娘娘给逐出去了,奴才们都一片叫好,说她表面上对谁都笑呵呵的,背地里害了不少人。” 我想起那晚琦云逼我喝药的狰狞模样,不禁浅笑着摇了摇头,说:“害人终害己。” 琳巧从幕帘后走了出来,将一碗人参乌鸡汤放与我面前。我冲她笑了笑,道:“这次我能脱险,全靠琳巧的机智。” “奴婢未能做些什么,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调换了琦云手里的毒药。”她依旧不苟言笑的模样,声音也平稳的毫无感情。 晓怜嘟了嘟嘴,说:“奴婢差点被你们骗了,以为琳巧她是皇后那边的人。” “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琳巧道,“也是她手中的棋子,被她送到皇上身边用来与费贵妃争宠,却也因此得到了脸上的这一道疤痕。” 话虽然说的云淡风轻,却能听出语气之寒。宋皇后做梦也没能想到,自己的心腹会在紧要关头咬了自己一口吧。 晚膳用过,侍女们上来侍候沐浴,为了一扫西林园的晦气,池水中洒满了香薰干花。沐浴之后才更好衣,就听见通报监传报,皇上驾到。 我心里纳闷,天色已晚,皇早该翻牌子去嫔妃们的住处了,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荣禧宫? 晓怜见我发愣,笑道:“奴婢还奇怪往日怎么都不见皇上留宿过。原来是要封了美人才来呀。” 我不禁脱口而出:“休得胡说。” 她立刻一脸诧异,就连板着脸的琳巧也用怪异的眼神瞥了瞥我。 我有些窘。清清嗓子道:“后宫佳丽如云,皇上又是政事繁忙,哪能那么轻易的日日到荣禧宫来。” 说完,我正要出内殿去迎接圣驾,忽然看见皇上已经笑呵呵的进来了,身上穿着明黄便服,虽然不如晋王年轻俊美。却也脸儿白净,剑眉星眼,鼻梁高挺,愈发显得英俊正气,稳重宽厚。 周围的宫女内侍们不用吩咐,很自觉地全部退了下去。我向皇上道:“陛下今晚怎么未去贵妃娘娘宫里?” “朕为什么一定要去她宫里?”他笑道。 我自知说错了话,回道:“贵妃娘娘是皇上至爱。所以臣妾以为……” “花蕊即使没有朕,也懂得做诗来自娱自乐呢。”他说。“朕现在担心的人只有你。” 我笑了,说:“臣妾正有一事想请求皇上呢。西林园地宫女锦绣曾经自制草药为臣妾治疗风寒,对臣妾有救命之恩。所以想向皇上提个不情之请。” “哦?”皇上好奇的问道,“宫女中居然也有这样的人才?” “锦绣如今已经四十有三,留在宫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了,臣妾想请皇上准许她出宫返乡。”我说。 “这个好说,”他点头道,“再赐她些盘缠傍身吧。” 我绽开笑容。屈了屈膝:“臣妾多谢皇上隆恩。” 他伸手扶住我的双臂。眼中含着笑意。不知不觉的,那双大手滑到了我的双手上。轻握着不肯离去。 我微红了脸,既有恐惧又有歉疚,犹疑着该不该抽出手来。 他忽然长叹了一声,温柔的将我揽入怀中,说道:“凝儿,朕虽然已经是天子,却发觉失去地远比得到的要多。” 我静静的听着他说话。 “刘毕竟曾是你的夫君,你若真心不愿守在朕的身边,朕一定会放你出宫,哪怕你是去找刘,朕也一定不加阻拦。”他说。 我一听这话,有些发懵,站直了身子,怔怔的望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愿意放我出宫?“朕是因为疼惜你,担心你受苦,才册封你为夫人,美人;可依旧换不来你地笑容,更换不来你对朕的真心。”他地眼中渐渐笼上了一层痛楚。 “皇上,”我懵懂的望着他,“君无戏言,您说了,可就不能后悔了。” 他凝重的点了下头,道:“君无戏言。” “那从此以后,萧凝无论去哪里,嫁给什么人,皇上都不会再插手?” 他脸色微变,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地心海一阵翻腾,不知是该笑还是哭。多么讽刺的一幕,当初晋王因为皇上而愿意与我斩情绝爱,现在的皇上却情愿为了我而自愿放手。 我这才第一次细细的打量起皇上,他与晋王酷似的容貌中多着几分宽容和和善,更容易让人接近和信赖,帝王风范,一身尽显。 可也是这个男人,踏平了南汉皇宫,将刘绑为阶下囚,将我与晋王生生拆散。 我越是想,脑子里越乱。接受赵匡胤,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虽然我已经被冠上了华美人地名号,却绝不会接受他地宠幸;若是离开皇宫,我能去哪里?刘伤我至深,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晋王呢…… 我地脸上不禁泛出苦笑,即使皇上愿意,晋王也不敢要我,只要我们三人共同存活与世上,他就不会光明正大的和我在一起。 不如离开汴京,回到广州去找爹娘。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的心猛地一痛,震得我半天没缓过神来。 “只是,”皇上有些失落的望着我,手轻抚上我的脸颊,“朕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我迎着他炙热的目光,若有所悟,便向后退了几步,默默解开了腰间碧绿色的腰带,任月白色的纱罗裙轻盈的从两肩滑下,落在地上,如花瓣般怒放。 他略带惊愕的看着我,看着我裸露在空气中的,象牙般光滑的臂膀,缓步向我走了过来。 “皇上一直以来对奴婢的照顾,奴婢无以为报。”我红了眼圈,眼泛泪光道,“既然还冠着嫔妃的名号,奴婢就应该伺候皇上。” 他拥住我,半晌才说了一句:“傻丫头,这不是朕的心愿。朕想再看看,当年御街上的那个萧凝。” 我哑然,挣脱了他的怀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道:“皇上,当年的那个萧凝,恐怕已不在人间。” 他捡起衣衫,披在我的身上,低声道:“在朕的心目中,你就是那个少女。朕是真的喜欢你,不是因为想要一时之欢,你明白吗?” 我落着泪,点了点头。 第十五章 玄机 翌日清晨,我坐到铜镜前,对晓怜说道:“可还记得当初我们在晋王府时,我梳的是什么发髻?” 她微微一怔,答道:“奴婢记得。” “今日就再为我梳一次。”我幽幽的说道。 晓怜认真的为我梳起了高高的美人髻,又小心的缀上了一支白玉步摇和海棠绢花,雾鬓云鬟,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的少女模样,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沧桑和茫然。再换上鹅黄牡丹软纱罗裙,露出些许雪白的颈窝,逶迤拖地水仙散花绿叶裙,显得整个人更加水灵动人。 晓怜后退了一步,惊叹道:“华美人这样一打扮,竟和两年前毫无变化。”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恍若隔世,那时的我身在晋王府中,以为自己可以与王爷长相厮守,哪能料到两年后的今天,已国破家亡,成了赵匡胤后宫中的华美人。 不多一会,有马车到了荣禧宫前,我带着晓怜一同上了车。 “咱么这是去什么地方?”她忍不住问道。 我浅浅一笑,道:“回老地方去。” 她面有不解之色,掀起车帘看了看,惊奇的说:“咦?这是要出宫呀。” “晓怜,”我认真的说道,“皇上说要放我出宫,过不了几日,我就会离开大内,你是愿意留在皇宫,还是回晋王府?” 这个消息将她惊的不轻,张口结舌道:“真,真的?奴婢可以回晋王府了?那华美人你呢?”说着,她突然拍掌笑道:“奴婢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晋 我凝了笑,闷闷不乐的低下头,即使重获自由,即使没有了嫔妃的名号,我和晋王之间还有可能吗? 马车出了大内。跑到了西角楼大街,只听外间人声鼎沸。下了车之后,眼前一派繁华景象,清风楼、无比客店、张戴花洗面药、国太丞张老儿金龟儿、丑婆婆药铺、唐家酒店等店铺鳞次栉比,茶坊酒肆中笑声不断,丝竹声不绝于耳,身旁人群来往穿梭。 我环顾四周,才发现不远处站着皇上。他穿着藕色金丝长袍,面上含笑的望着我。 晓怜刚站到我身旁,就被驾马车的小太监给拉走了,消失在人群之中。 皇上的心愿就是能再见到当年御街上地那个萧凝。我缓步向皇上走过去,向他盈盈一笑。 “往后还会留在汴京吗?”他边走边问道。 “奴婢想回广州。”我说。 “你现在不是奴婢,”他顿足道,“我称你为凝儿。你称我为赵大哥。” 我不禁笑了出来:“是,赵大哥。” “日后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只管来见我。”他道。 “赵大哥,今日是我们二人第一次出游,为何总是说将来?”我故意嗔怪道。“这汴京城如此繁华,不游览岂不可惜?” 他点头道:“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甚是热闹,我们这就前去。” 正说着,迎面突然来了个道士,脸型瘦削。雪白胡子。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和皇上,让人不寒而栗。 皇上见到他。像是认出熟人一般,睁大了双眼,却半天说不出名字。 那道士停在我们面前,捋了捋胡子,道:“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位贵人可还记得老道?” 皇上神色迷茫,显然在竭力回忆。 老道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贵人还是没能记住老道的话。”说着,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深沉的说道:“本是无暇美玉,缘何沦落尘埃,败江山啊,败江山。” 我被他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只好用哀求的眼神望向皇上,想让他赶紧支开这个老道。皇上却凝了眉,说:“道长为何连声说败江山?” “贵人若是信老道地话,就不应私藏美玉,”道士说,“万恶皆由贪念起,越是珍宝越会引起他人的觊觎,惹来灾祸。” 皇上有些不悦,道:“道长是说,我有灾祸临头?” 道士微微一笑,神秘莫测的压低了声音,冲着我说:“姑娘身娇肉贵,命带桃花,终将辗转反侧帝王之手啊。” 我和皇上都一惊,这老道笑得愈加神秘,扭头就走,嘴里还喃喃道:“人命天注定,改不了啦。” 直到他走的远了,皇上悄悄的握住了我的手,说:“朕最是厌恶这种修道之人,不学无术却到处招摇撞骗,你不要信了他的话。” “皇上以前见过此人吗?”我问。 “早年似乎见过,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说着,将我地手整个挽入了他的手心之中。 我略有些尴尬,但是一想到他愿意让我出宫,感激之情顿生,便也任他挽着。待一起转过身来,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晋王坐在马上,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皇上和我。 我一接触到他的眼神,便如全身被冰封般僵硬,那眼睛里满是对我的不屑和漠然。 皇上不知内情,还对着他微微一笑。他也向皇上抱了抱拳,带着身后地侍卫们策马而去。 晋王的出现完全毁了我这一天的心情,接下来随皇上去相国寺,始终闷闷不乐,逛了没多久,就借口说有些劳累,想回到马车上。 果然,相国寺外早已有马车等候。坐进车里,皇上突然发问道:“你与光义可否相识?” “王爷曾去过广州,因此有些相识。”我未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下意识的想撇清与晋王的关系。 “朕共有五个兄弟,有两个已经不在了,爹娘去世的早,光义和光美都比我年幼十几岁,长兄如父,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二人,尤其是光义,”他叹道,“他在朝中位高权重,也是朕对他期望甚高,努力栽培他。” “皇上对王爷地兄弟情,王爷必定感受的到。”我低着声音说,心里一阵苦涩。 “可是,朝中有其他重臣屡次三番地在朕面前上奏光义的不是,说晋王权力过大。朕想不理睬,又生怕别人说朕袒护;若是真对光义设限,又会妨害兄弟情意。”他为难的说道,“朕这几日都在思索,如何将这场风波平息过去。” 我斗着胆子说:“皇上与王爷是亲兄弟,又一同打下江山,皇上应当信赖王爷才是。” 他看看我,道:“若是他人也得就罢了,偏偏是赵丞相。” 赵普?原来是赵普一直在弹劾晋王,难怪晋王这几日都没有入宫,应该是担心皇上怪罪自己吧。 皇上说完,目光移向车窗外,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和肩上,一片橙色,显得无比的温暖。 第十六章 玦月 回到荣禧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暗了。 内殿中,晓怜正坐在桌前,专心的扎着只纸灯笼,见我回来了,连忙站起身说:“华美人回来了。” “这是做什么呢?”我好奇的望着她手中的油纸灯笼。 “奴婢知道美人要离开皇宫了,又见今日天气好,想为美人扎个孔明灯来祈福。”她咧着小嘴,笑咯咯的说道。 我不禁笑了:“难得你有这份心,竟将这小灯做的这么好看。” “奴婢只愁不认得几个字,不能在灯上写几个祈福的字。”她嘟嘴道,“本来想让琳巧帮着写,偏偏她又不在宫里。” 我笑而不语,从文案上取了毛笔,蘸饱了墨汁,蹙眉凝思了下,在薄灯笼纸上轻轻写了两行字: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是什么意思啊?”晓怜大惑不解的问道。 “你尚且年幼,不会明白的。”我望着这首诗,心底怅惘渐生。离开了皇宫,没有了皇上,没有晋王,我是否会变得快乐。 眼见着夜幕降临,我们二人拿着孔明灯出了宫,走到小湖边的草地上。夜空中一轮皎月,银白色的光芒柔和的洒在我们的衣衫之上。 “奴婢先来许愿,”晓怜眨眨眼,双手合十道,“希望如今的华美人,也就是出宫后的萧姑娘,能和晋王爷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错愕的看着她,却被她笑嘻嘻的扶住手臂,道:“请华美人许愿吧。” 我只好在心中默默许了愿,然后轻轻抬手,放飞了孔明灯。 白色的灯笼,带着那行“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冉冉的飞向夜空。我的心也跟着有些解脱了,离开大内。离开汴京,也许会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眼见着灯笼越飘越远,渐渐消失在夜空中,我方才收回目光,微微侧脸道:“咱们回去吧。” 身旁之人半天没有答话。我转过脸去,不由怔住了,是晋王。他穿着一身紫云长袍。表情漠然,无喜也无哀,以致于让我怀疑他是否知道我地存在。 “晋王为何会来?”我淡淡的问道。 “听说皇兄准许华美人出宫了?”他说。 我一猜便知是晓怜那丫头搞地鬼,便道:“王爷真是消息灵通,这后宫中应该安置了不止晓怜一个心腹吧?”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隐约若现的邪气沿着他的唇角流溢而出。 “我何须安置很多眼线,”他目光移向我。俊美的双眸中却并无丝毫柔情,“今日你和皇兄已经当街郎情妾意。我知道他是在为皇上挽着我的手而纠结。回道:“王爷难道忘记萧凝的身份了?我本就该伺候皇上地……” 话未说完,他已经一把将我抓进了怀中,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 我吓得白了脸。生怕会有宫女内侍经过,连忙想推开他,却动弹不得。 我能感觉到他的胸脯因为喘息而上下起伏着,显然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怒意。 “凝儿,答应我,跟我走。”他低沉着声音道。 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目。凄然笑道:“我若跟你走。你可愿娶我?” 他一脸阴霾,只是看我。并不回答。 我笑了笑,挣开他的手,说:“王爷可是忘了当日我们二人所说过的话?我要地,王爷却给不起。况且,王爷曾将我亲手送给皇上,如今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说着,我转身就要走,却被他地一句话给喊住了。 “凝儿,我娶你。” 我的双腿像是被钉住了一样,居然一步也迈不动了。萧凝啊萧凝,为何你屡次三番的会被这个男人地话所打动?难道他伤害你伤的还不够深吗? 他在身后喃喃道:“凝儿,不管你是刘的妃子,还是皇兄的美人,我都不在乎,只想和你朝夕相对,白头与共,因为只有你是我此生的挚爱。” 我费力的回过头,看见一向威风凛凛地晋王居然垂下了目光,满脸地落寞与伤神。 月光如水,我与他双目对视,恍若隔世,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驿站,同样地月光,同样的人。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 那夜我所咏的诗,原是说与爹娘团聚之事,没想到也成了我与晋王的命运写照。短暂的相聚,长久的离别。 想到这里,我的心有所触动,深深的望着他。忘不了,终究还是忘不了。 “华美人!”突然传来晓怜慌慌张张的喊声,她冲了过来,语无伦次的说道:“不好了不好了,琳巧,琳巧她被皇后娘娘送进了暴室!” 我一惊,回头向晋王看了一眼,便带着晓怜匆匆赶往宋皇后宫里。 刚到门口,就被服侍皇后的太监钟玉良拦住了,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华美人,皇后娘娘懿旨,已经歇息,不见任何人。” 我努力镇定,道:“钟公公,那齐琳巧是荣禧宫的掌事宫女,听说她行事不妥触怒了皇后娘娘,我特地来请罪。” “呵呵,”他笑道,“华美人犯不着为那种奴才忧心。齐琳巧她偷了皇后娘娘的凤钗,人赃俱获,已经被投进了暴室之中。什么人赃俱获,分明是宋皇后因为上次西林园一事,嫉恨上了琳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皇后居然这么快就查出了琳巧换药的事情。 “杂家奉劝华美人,”钟玉良道,“既然快要出宫了,就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免得触怒娘娘,惹祸上身,那时候别说出宫不成,命都难保喽。” 我心里冷笑,上回若不是琳巧救我,我早已成了皇后手中的冤魂,现在怎能眼睁睁的看着琳巧受苦。 任凭我怎么说,钟玉良就是不愿通传。我只好离开,径直去了暴室。 “禀华美人,暴室之地,不宜宫里娘娘们出入。”守暴室的两个内侍横在门前,嘴里虽说着这话,却也不敢太放肆。 我向晓怜使了个颜色,她取出两包银两,分别递给那两人,道:“这是华美人赏你们的。” 那两人掂了掂沉甸甸的影子,咧嘴一笑,让开了路。 第十七章 冤案 进了暴室之中,我和晓怜连忙走到最里间的牢门前,只见一个身影蜷缩在黑暗的角落中,像是琳巧的模样 “琳巧,华美人来看你了。”晓怜轻声唤道。 那身影微微颤了颤,挪到了惨白的月光下。待我看清了她的模样,不由得惊愕的以手掩口,心里像是被狠狠的刺了一 琳巧如乌云般的秀发已成了一团乱麻,脸上不止是那块疤痕,更多了许多皮鞭的印记,道道鲜红,一直蔓延到她的脖上,手上,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我又气愤又伤心,泪珠子唰的就掉了下来,禁不住大声问道:“琳巧,是谁这么心狠手辣,将你打成这幅模样!” 她抱着双膝,默默的看着我,道:“奴婢早知会有今天,只恨这一天来的这样晚,不能早点解脱。”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气极,道,“我欠你一命,定会为你讨回清白。” 她空洞的眼睛里滚落出几颗晶莹的泪珠,说道:“华美人,你可知道,奴婢进宫之时只有十五岁,在这之前也是官家小姐,受尽家人疼爱,可自从进了这后宫,便再也不对人生抱有任何期望了。” “你放心,等明日为你洗刷了冤屈,我一定求皇上,让你随我出宫。”我连忙说,试图激起她求生的勇气。琳巧的嘴角抹过一丝惨笑:“可是,奴婢不想出宫。” 我有些不解,身旁的晓怜也说道:“琳巧你这可是傻话了,皇上疼爱华美人,一定会答应她的请求的。” “你们都不懂,”琳巧道,“离开了皇宫,我再也见不着皇上了。” 此话一出。我和晓怜都怔住了,面面相觑。 “往日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时候。我满心欢喜,每日偷偷望着他的侧影,期望有朝一日自己不再做女官,而是做他的女人,”她缓缓说道,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是。这想法才刚刚萌芽,我地脸就被毁了,被皇后和费贵妃两人一同毁掉了。你们不知道那一针一针刺在脸上的感觉,竟是比刺在心上还要痛苦,因为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格做皇上的女人了,这一辈子,只能做个宫女。眼睁睁的看着他去疼爱别人,不仅要看。还要用笔记下他对别人的每一次宠幸。”说到这里,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华美人,你何其有幸,能得到皇上地真心。” 我语塞,看着这个一向清高孤傲的女子,她在慢慢的卸下自己心灵的装备,展露出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没想到。她的情结竟是皇上。 “宋皇后和费贵妃,我等着看她们的好下场。”她突然面色冷峻。眼里闪现出阴狠地寒光。 “你要报仇,我陪着你,”我脱口而出,“只要等到明天见到宋皇后,我想办法救你出来。之后,我不会离开皇宫。” “华美人!”晓怜诧异的喊道。 我不理会她,咬着牙对琳巧道:“你喜欢皇上,我就帮你,就算找遍整个汴梁,也要找出能医好你伤疤地神医。” 琳巧的目光轻轻一颤,半晌答了一句:“奴婢多谢华美人。” 出了暴室,晓怜紧绷着脸,说道:“华美人刚才说的可是真地?为了琳巧,咱们不出宫了?” 我停下脚步,道:“琳巧她品质孤僻高洁,被皇后折磨成这幅模样,我真是怕她会想不开。” “那您也不用做那么大的牺牲呀。”她委屈的说。 我眼前浮现出当年在广州离宫时的画面,那熊熊火焰直冲云霄,将夜空印染的如同白昼般,冰兰穿着我的衣服,静静地坐在内殿中,等着死亡地降临。那时的我,心痛到几乎不能呼吸,却束手无策,让她惨死与火海之中。 冰兰已经为我而死,我怎能再让琳巧搭上性命。 “咱们回去吧。”我对晓怜说道,并不多做解释,她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我回了荣禧宫。 这一夜辗转反侧,我极力的思索着如何解救出琳巧,可任凭我绞尽脑汁,还是无所收获。直到后半夜才昏昏睡去。 清晨起床来,稍微梳洗了下,我正要前往皇后宫里,门前突然进了一帮人,为首的正是钟玉良。 “华美人,今日暴室中出了件涉及您的案子,皇后娘娘请您去一趟。”他说。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手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问道:“暴室中出了什么案子?” “昨日押进去的宫女齐琳巧,昨个儿半夜突然中毒身亡,据侍卫们说,昨夜前去暴室的只有华美人您,所以这事儿怕是与您脱不了关系了。” 我惊的如同响雷轰顶,根本没听清他后半句话,琳巧死了,怎么可能?明明昨夜说好的,她不会这么想不开的呀。 一行人将我和晓怜几乎是押进了宋皇后宫里,大殿之上,不仅有一脸贤良淑德的皇后,还有秋波乱转的费贵妃,她见到我进殿来,居然很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哎呀姐姐,自打这华美人进宫以来,天象都变了,整日乌云罩顶的。”她用手微微掩了口,可是那话还是让我听了个一清二楚。 宋皇后皱了皱眉,道:“华美人,那死于非命的齐琳巧本来是哀家指配给你的,没想到你管教不力,先是让她犯了盗窃之罪,然后又蹊跷的死在了暴室之中。据昨夜看守暴室的内侍说,昨晚只有你一人进了暴室中,接着齐琳巧就中毒身亡,你可有什么解释?” “奴婢昨夜确是进了暴室中,”我回道,“因为琳巧为人一向正直,奴婢相信她的清白,特地前去看望,并没有加害之意,还请娘娘找出真凶,还琳巧一个公道。” “啧啧,”费贵妃斜睨着我,道:“姐姐,您怕是说不过华美人了,人家不仅天生丽质,更是蕙质兰心呢。” 这话显然激怒了宋皇后,她猛地板了脸,对我道:“内侍们回报,齐琳巧死的时候,身边放着有毒的糕点,是不是你送进去的?” 我本来怀疑是皇后害死了琳巧,没料到她此刻如此义愤填膺的模样,便仰了头,道:“奴婢是受人陷害,请皇后娘娘做主!” “你还嘴硬,”她冷冷道,“红颜祸水,你一个妖姬竟敢惑乱后宫,今日哀家不将你打死在殿上,算是没治理好这后宫了!” 第十八章 生死 “你还嘴硬,”宋皇后冷冷道,“红颜祸水,你一个妖姬竟敢惑乱后宫,今日哀家不将你打死在殿上,算是没治理好这后宫了!” 她话音刚落,我便看见了费贵妃嘴角边若有若无的微笑,显然,事态的发展很合她的意 “皇后娘娘,”晓怜怯生生的开口道,“奴婢可以作证,昨夜华美人并没有带糕点去暴室。” 宋皇后厌恶的看了她一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尚如此狠毒,奴才也必定是帮 晓怜顿时脸色苍白,可怜巴巴的望向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华美人……”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费贵妃突然对两边的内侍喝道,“没听到皇后娘娘的旨意吗?赶紧执杖呀。” 那些人面带犹豫的看了看皇后,见她毫无异议,便一齐执了木杖,走过来将我推倒在地。地板坚硬冰凉,将我的手肘,膝盖杠的生疼。 很快的,背上和腿上重重的挨了两板,火辣辣的疼痛,我忍不住皱着眉,哼出声来。 耳边传来晓怜的尖叫声:“啊!” 她扑到大殿正中,拼命的向皇后和费贵妃磕着头,哭喊道:“求求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华美人身子弱,这样会打死她的!” “打死她又怎样!”皇后厉声道。我的背上接二连三的挨了几板子,每板都沉重的磕在骨头上,痛的我满头大汗,只能将手放入口中,死命的咬住。 “娘娘!皇上已经答应放华美人出宫了,我们马上就走,再也不惹娘娘生气了!”晓怜急得语无伦次,见宋皇后没有反应。便一时情急,扑到了我的背上。硬生生为我挨了几板子。惨叫声立刻充斥了整个大殿。 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看见那木杖不停的砸在晓怜地身上,我却只能任眼泪在脸上肆意纵横。 难道我们注定今日要命丧于此吗? 我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闪现出了晋王站在月下的样子,他一字一字的说道:“凝儿,不管你是刘的妃子,还是皇兄的美人,我都不在乎。只想和你朝夕相对,白头与共,因为只有你是我此生的挚爱。” 如果有来生,可否让我们再度相遇?到那时,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 “圣旨到!”远处传来王继恩地声音。 木杖停下了,我意识不清的躺在地上,隐约听见晓怜嘤嘤的哭泣声。还有王继恩的宣旨声,说的好像是皇上贬我为庶民。要我尽快离开皇宫云云。再接着,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后来我是如何被送回荣禧宫的。我不清楚,只知道皇上那一道圣旨及时挽救了我的性命,也正式宣告了我与皇宫里地一切不再有任何关联。 我不明白,自己就要离宫了,对皇后已经没有任何威胁,她为什么还要对我栽赃陷害。斩尽杀绝。这其中的内情真是匪夷所思。 这次地杖刑。打伤了我和晓怜,一时间也离不开。只能待在荣禧宫里养伤。期间皇上来看望过一次,没说上几句话,就急匆匆的走了,后来听其他侍女们说,皇上去把宋皇后狠狠的说了一顿,两人磨了些口角。 三日后,虽然浑身酸痛,总算是能下床活动了。晓怜伤地较轻,还急不迭的跑过来搀扶我,说:“华美人切勿乱动,伤筋动骨,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坐回到榻上,望着她,心酸的说道:“晓怜,那日若不是你为我挡了几板,我怕早是没有命了。” 她红着眼圈道:“王爷信任奴婢,才让奴婢来伺候的,若是华美人出了什么意外,王爷也不会饶过奴婢的。” 说话间,外殿通报,说是皇上遣人来送补品,两个内侍手端着银盘,低着头进来了。晓怜走过去查看,却奇怪地顿了一下,扭头看看我,对其中一个内侍道:“公公辛苦了,奴婢领公公去拿些果点吧。” 那内侍茫然地望着她,嘟嘟哝哝的跟着出去了。 我见情形古怪,余下地那名内侍也一直低着头,不免令人生疑,便问道:“公公怎么不同去?” 他抬起头,一张俊秀的脸孔映入我的眼帘。 我怔怔的说道:“晋王爷……” “凝儿!”他一个箭步到了榻前,将我紧紧拥入了怀中。 因为触碰到了伤痕,我不禁哼出声来:“痛。” 他连忙放开,坐到我身边,关切的望着我,道:“知道你受伤了,我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苦于没有法子来看你,只好出此下策。” 我看看他身上的太监服,再配上那张英气逼人的脸,突然觉得忍俊不禁。 他见我发出笑声,便缓了脸色,道:“看你还能笑得出来,我就放心了。” “堂堂王爷,开封府尹,居然穿着太监的衣服,让人看见了,成何体统。”我敛了笑,正色说道。 嘴上虽如此,我心里却如同一汪春水般荡漾。原以为要命断与宋皇后手下,却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他,以往的事事非非,此刻全部都被我抛之脑后,不愿再去想。 “那又怎样?我愿为了你,永永远远的做个近身的小内侍。”他低声说道,握住了我的手。 我看着他炙热的眼神,忍不住开口道:“王爷,我有一事想告诉你。” 我想告诉他,皇上从未宠幸过我。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想告诉我什么?”他浅笑道,脸颊离我越来越近。 我红了脸,低下头道:“日后再告诉你。” “凝儿,”他忽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等到你养好伤,我在宫外等着你。” 我略微迟疑,但还是很快的点了点头,说:“王爷还是快些回去吧。这儿人多眼杂,不宜久留。” 他飞速的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下,站起身,理了理那身太监衣服,在我的笑望中出了内殿。 突然,我的心里冒出来一个疑问:晋王是怎么得到这身太监衣服,又是怎么进来的? 包括晓怜在内,难道晋王在宫中还有别的线人?想到那日皇上在马车中所说的话,他是相当纵容自己的这个亲弟弟的,这也为晋王能在皇宫里安置亲信提供了便利。 这便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想到这里,我莫名的为皇上感到一阵寒意。 第十九章 别宫 虽然已经是春天,空气中还是带着些许寒意。院中墙角的迎春花早早的裂开了花骨朵,娇嫩的花瓣在春寒中展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倚在窗前,凝眉看着满园的草木复苏,既为能离开深宫而喜悦,又为琳巧之死而发愁,苦于无法找出害死她的真凶。 晓怜正在打理着行装,我见她拿出了件狐皮斗篷,忙道:“贵重的衣物都留下吧。” “姑娘说的是,王爷府中可不缺这些物件。”她喜滋滋的放下了。 我瞥了她一眼,道:“什么王爷府?切莫要乱说话。” “那日来的可不是王爷嘛。”她吐了吐舌头。 我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里,身上的伤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却还是不能找出向琳巧下毒之人,我怎能安心的离开?” “萧姑娘,”晓怜停下了手中的活,说,“奴婢进宫时日不多,本是无权插话的,只是这些日子看惯了宫里的尔虞我诈,心里也想明白了,人世间的是非对错,在这里是怎么也分不清的。” “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吗?”我怅惘的说道,“各扫自家门前雪,哪管人家瓦上霜。这是后宫恒久不变的生存法则。” “何止是后宫,哪怕晋王府也难脱俗套。”她继续包着东西,口中嘟哝道,“往日的尹王妃,如今的符王妃,李妃,个个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争起宠来,未必比这皇宫逊色。”说完这话,她突然意识到此话不妥,便闭了嘴。低下头一门心思的收拾。 晚间,皇上驾临荣禧宫。 “皇上政事繁忙。何必来送奴婢。”我向他行了礼,浅笑道。 他与我一同进了内殿中,说:“朕已经下旨,由潘美潘将军护送你回广州。” 我脸色一凝,但又怕被他看出心事,只好拜道:“多谢皇上隆恩。” “当日曾是潘将军护送你来汴京,明日也是由他送你回去。”他深深的望着我。眼睛犹如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心里忽然一股莫名的酸楚,任他对我如何迁就,如何讨好,我却还是无法接受他。是因为国仇家恨,或是因为心有所属,我自己也辨别不清。 “朕有样东西送给你。”他看了看身后地王继恩,示意他送上来一个锦盒。 我接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块金铸的牌子,上面雕着栩栩如生地金龙。正反面各有一个“御”字。 “皇上,这是……”我诧异的望向他。 “这是朕送给你的金牌,只要手持此牌。你随时都可以进宫来见朕。”他说完,脸上渐渐的浮现出不舍之情,眼里也满是淡淡的伤痛,“凝儿,朕答应放你走,是为了让你幸福若你有任何不妥。就是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了。” 我见他情意流露。心里也略微一动,想起曾经在御街上的初遇。还有那数九寒天里,他奋不顾身地跳进湖水中救我。 “陛下是一代明君,只盼皇上造福与天下黎明百姓,恩泽众生,”我红着眼眶,跪倒在他的脚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默然,转身要离开。我将他送到了荣禧宫门外,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入苍茫夜色之中,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赵匡胤,大宋的开国君王,我与你终究是有缘无分。 未过多时,外间来报费贵妃造访。我诧异的出去迎接,她早已风姿摇曳的径直走了进来,口中道:“本宫来给萧妹妹送行了。” “贵妃娘娘大驾,奴婢受宠若惊。”我淡淡的说道。 她发出一串银铃般地笑声,自顾自的在桌旁坐下,又招呼我坐在她身边。我见她行为反常,心里顿生疑虑。 “听说妹妹要回广州,此行甚远,妹妹一路可要小心啊。”她笑眯眯地说道,还亲密的握住了我的手。 又是熟悉地蘅芜香,从她的颈口悄悄的流淌出来。 我不禁变了脸色,费贵妃像是没看出我神色有异,道:“往日里本宫与妹妹有过小小误会,还望妹妹不要记恨在心啊。” “奴婢怎么敢。”我勉强笑道,心却揪的越来越紧。她身上的那香味,虽然也夹杂着其他的香味,那蘅芜香却不时地冲击而来,震得我心惊肉跳。 “本宫今日去相国寺为妹妹烧了一炷香,希望你出宫之后能寻得真正地良人。”她笑道。 我听到“相国寺”三个字,心中又是一惊。上一次在她身上闻到这种香味之时,也是在她从相国寺回来之后。为什么会有这种巧合? 费贵妃命侍女送过一个香囊,递到我手中,道:“这是本宫特地为妹妹你所做的,这种香气名叫蓬莱香,产于西域,中原是怎么也寻不着地,本宫留了一个,这个就送与妹妹。” 我轻轻闻了下,只觉的香味甚善,清幽甜香,确实像是费贵妃身上一贯的香味。 “多谢娘娘。”我笑道,让晓怜收起了香囊。 费贵妃的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嘴角边却还是有些不怀好意的神色,道:“妹妹收下就好,本宫一向只用此香,希望妹妹闻到此香,就如见到本宫。” 我跟着敷衍了几句,心里疑云重重,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但又不好揣摩。 夜深了,费贵妃打了几个呵欠,便带着一帮侍从离开了。 我回到内殿中,拿出那个香囊,不断的想着她所说的话“本宫一向只用此香”,那为何她的脖颈间会有蘅芜香气? 翌日一大早,轿辇将我和晓怜抬到了宫门之外,潘美一袭朱衣,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不着盔甲,竟看不出是位武将。 “萧姑娘。”他对我一抱拳。 我回了礼,道:“见过潘将 “赶路要紧,请姑娘上车吧。”他也不多说话,翻身上了马。 正在这时,忽然看见宫里抬了一顶轿子过来,跟在轿旁的是费贵妃宫里的魏公公等人。 果不其然,费贵妃从轿中出来了,显然赶得很急,脸涨得通红的。潘美依旧坐在马上,只向她象征性的抱了抱拳。 费贵妃一愣,也顾不得理会她,笑容可掬的上前握住我的手,道:“本宫总算赶得及来送你了。” 我虽意外,还是笑道:“奴婢身份低微,哪要娘娘相送。” 她呵呵笑道:“本宫是有话要嘱托妹妹。”说着,突然身子向前一倾,很小声的说了一句话:“小心晋王背上。” 我立刻全身一颤,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妹妹这一路可要保重啊,”她敛住眼中得意的神色,“本宫还要去皇后宫里请安,不远送妹妹了。” 我木然的望着她妖冶的笑容,头脑突然混乱不堪。 第八卷 朝来寒雨晚来风 第一章 镜圆 马车驶出了汴京城,我惴惴不安的掀起车帘,看见周围都是侍卫,潘美独自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姑娘,咱们不会真的是去广州吧?”晓怜紧张的问道。 我紧绷着脸,竟是说不出话来。方才费贵妃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完全令我方寸大乱。我知道她的意图,却怎么也不敢去细想。 突然间,马车猛的颠簸了下,我和晓怜同时惊呼起来,跌在了一起。车外传来潘美的一声大吼:“保护萧姑娘!”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刚出皇宫,怎么又惹来了事端。晓怜吓白了脸,紧紧的抓着我的衣袖,连声说:“姑娘,外面怎么了?怎么有刀剑之声?” 我再掀起帘子望去,只见多了许多黑衣人,个个手拿利器,与潘美率领的侍卫们混战在一起。不多时,地上已多了几具尸体。 我不禁面色一冷,道:“这些匪徒真是不要命了,连潘将军也敢挑衅。” 正说着,只见从混战人群中冲出个骑着褐色马匹的蒙面人,径直向马车冲了过来,晓怜吓得哇哇大叫,拽着我就往车里缩。 那蒙面人手起剑落,转眼已经砍倒了守着马车的几个侍卫,然后轻身一跃,落于马车的驾座上。 我还没有明白过来,只听一声鞭响,马车已经疾步跑了起来。 “姑娘,”晓怜惊慌的喊道,“马车要跑了!潘将军还在后面啊!” 我忙向窗外探出身子,远远的看见潘美拍马追了上来,正要向他喊话,却因为马车速度太快,一时没站稳,被摔回了座上。 晓怜慌忙将我扶了起来。也伸出头去看,焦急的喊道:“潘将军。救救我们!” 可惜距离太远,马车又是全力向前冲刺,过了一会儿,便再也看不见潘美的身影了。晓怜失望的坐回了车里,呜呜的哭道:“姑娘,咱么被贼人给劫走了,看来难逃一死!” 我心里也是又惊又怕。只能轻轻拥着她,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说完,眼泪也潸然而下,两人哭成一团。 “两个傻丫头。”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晓怜望着车帘地方向,突然睁大了双眼。挂着泪花儿的脸上突然展开了大大地笑容:“王爷,是王爷!” 我转过脸一看。只见晋王身着一袭黑衣,掀着帘子正往我这边望,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王爷……”我惊讶道。 晓怜已抢先一步跳下了马车。欢天喜地的说道:“奴婢就知道王爷不会抛下我们不管的!”原来刚才那个蒙面人就是晋王,虚惊一场。 “凝儿。”他温和的望着我i,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道:“王爷今日真是大动干戈了。”原本还想说此举会令潘将军难以回复皇命,但想了想,还是生生的咽下了这句话。 晋王领着我们二人沿着小径走到了大道边。赵管家早已驾着马车等候多时。 未过多久。马车载着我们在一处名为“梨香园”地院落门口停下,晋王向我说道:“凝儿。你与晓怜暂时居于此处,等到风声平息,我再接你入府。”顿了顿,又道:“我有要事在身,晚上再来看你。” “王爷只管去忙。”我口中说,心里却是暗暗的失望。 晋王这一去便是一整天,赵管家也先行回了府,命人送来了膳食。晓怜站在一旁伺候,道:“王爷怎么就忙成这幅样子,把姑娘你丢在这边。” 我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 她见我如此,以为我是在为她的话而介怀,连忙道:“奴婢胡言乱语,姑娘千万别生气。” “我总觉得此事不妥,皇上派遣潘将军送我回乡,本是好意,现在却害了潘将军。以他的脾性,回汴京后定会如实禀告,皇上以为我被匪人掳走,不知该担心成什么样子。”我叹道。 “姑娘,以奴婢之见,王爷这么做也是出于下策,不想被潘将军知道了你的去向。皇上若以为姑娘出了意外,也不会再心存希望了。”晓怜道。 我默然,心想为了自己的一时安乐而连累潘将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定要想个法子让他放 天色渐渐的黑了,还是未见晋王身影,便准备睡下,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他走了进来,那身黑衣已换成了镶金边儿地明兰锦绣袍子,又是威风凛凛的王爷模样。 “王爷。”我向他屈了屈膝,身旁地晓怜也笑着行了礼,然后出去把门带上了。 他笑道:“将你一个人丢在园子里,我放心不下,可是宫里有些急件,只能办好了再来。” “王爷可知潘将军的情形如何?”我担忧的问道。 “他像是回了宫,并未见皇兄降罪与他。”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想询问皇上地状况,却被他一手揽进了怀中,叹道:“凝儿,五年了,我这才能等到你。” 我听这话,眼圈便红了,刚想说话,突然闻到他身上的蘅芜香中参杂着另外一种香气,不禁头脑嗡的一声响。费贵妃那日得意的笑容赫然浮现在我脑海之中:“这是本宫特地为妹妹你所做的,这种香气名叫蓬莱香,产于西域,中原是怎么也寻不着的,本宫留了一个,这个就送与妹妹。” 蓬莱香,晋王地身上居然也带着这种香气,难道他经常与费贵妃见面?我心中乱了起来,怎么也想不出这两人能有何联系。 他像是看出了我神情不定,微笑着捏了捏我地脸颊,说:“怎么发呆了?” 我忙收回思绪,冲他展颜一笑。瞬间,他温热的唇已经落在了我地唇上,又落入了颈窝之中,轻轻的摩挲着。 “凝儿,我们此生此世都不会再分离,没有人能再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他伏在我的颈间,低声说道。 我脸上像是被火烧一样的发烫,渐渐的目眩神迷。可当他的外衣滑落在地上时,那每一寸肌肤居然都散发着蓬莱香那甜腻而危险的气息。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用手微微推开他,道:“王爷……” 第二章 猜疑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用手微微推开他,道:“王爷……” 话还未问出口,已经被他拥着躺到了榻上,我只好噤声,面红耳赤的闭上了眼睛。 他轻轻的用手指挑开我身着的罗衫领口,刹那间,身上一凉,衣裳滑落到了肩下,露出大片光滑的肌肤。 我心中一动,战战兢兢的伸出了双臂,先是搂住了他的脖子,而后慢慢的向他的背上移去。费贵妃的那句耳语像块千金重石般压在我的心头,眼看就要触到他的背上,我突然停了手,犹豫不决。 这一停顿,我却被晋王紧紧的抱住,温热之气弥漫了全身,我顿时使不上力气,两臂酥软的落在枕边。 屋外起了风,不时听到院中树叶的沙沙声,窗子也偶尔的发出些声响。苟延残喘的烛火挣扎了半晌后,终于缓缓的黯了下去,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后半夜,我蒙蒙的醒了过来,只见晋王从身后揽着我,呼吸声均匀平和,显然是在沉睡之中。 我睁大了眼睛,可在这昏暗的光线里,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出他俊俏的脸部轮廓,眉眼却看不太细致。虽然如此,我还是久久的凝视着睡梦中的他,这个让我从十五岁起就一直魂牵梦萦的男人,现在终于守在了我的身边。 突然,心中一咯噔,想起了费贵妃那句暧昧不清的话。我鼓足了勇气,伸手去摸索他背上的肌肤。 转眼间,我的心像是被浸透了凉水,寒意纵横。 他的背上有几块微小而凹凸不平的地方,像是伤痕,费贵妃所指的必定就是这个。 我木然的收回了手,不敢再看晋王。扭过了脸对着墙壁,眼泪奔涌而下。不需去想这伤痕地来历。只要想想费贵妃是如何看到如此之处的,就足够令我夜不能寐了。 “凝儿。”传来晋王地呢喃声,吓了我一跳,见他再没有动静,方知道不过是梦中呓语,只好继续对着空荡荡的墙壁独自落泪。 翌日一大早,晋王就翻身下了榻。要骑快马去大内上早朝。我一边帮着他整理衣裳,一边神情恍惚,记挂着他背上的伤痕。 “我去忙完了公事,晚间再来看你。”他说道,脸上的笑容出乎意料的和煦温暖,像是阳光下悄然融化的冰山。 我见着他好看的笑容,一时有些失神。忙强作镇定,道:“王府里不是还有两位王妃娘娘吗?李妃娘娘又有了身孕。要是王爷总这么彻夜不回府,恐怕不太妥当。” 他握住我地手,道:“我也想尽早将你接回府去只是碍于眼下情势。”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凝儿,你可愿意为了我改名换姓,嫁进晋王府?” “改名换姓?”我愕然道。 待晋王走后,我坐到窗前。思绪万千。如果能与他终生厮守。让我换个名字,掩人耳目。也没有什么难的。只是想到费贵妃一事,不由得长吁短叹起来。 “姑娘可是见王爷走了,在想王爷呢。”晓怜推门进来,嘻嘻哈哈的说道。 我嗔怪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得倒不少。” 她掩嘴笑道:“奴婢将来是要服侍咱们侧王妃娘娘的,怎能不多懂一点?” “这王府哪里是好进的,”我蹙眉道,“想当初,符妃她百般阻挠,如今若是见了我,非进宫去回了皇上不可。” 晓怜的表情登时严肃了起来,说道:“姑娘说的极是,王爷想娶姑娘入府,就要先过了正王妃娘娘这一关。” “李妃为人如何?”我问。 “李妃娘娘脾气温顺,就连和下人说话也是温声细语,姑娘你不必担心。” 我笑了笑,心里却想:李妃脾性再好,毕竟也是正有身孕地人,王爷不管不顾的娶我进府,只会伤了她地心。 傍晚时分,赵管家坐着马车来到梨香园,送来了许多布匹和食物。他命侍女们铺开其中一匹锦缎,我目光刚一落上去,便大为惊艳。此布以朱红色莲纹百蝶妆花缎织成,花色繁复,富丽堂皇;再织入孔雀毛线加金缕拈成的匀细金线,愈加显得金翠辉煌,碧彩闪烁。 “萧姑娘,这是王爷特意为您挑选的嫁服,这匹妆花缎乃我朝地御用品,工序繁杂,技巧再娴熟的织工一日也只能织出两寸,所以王爷早就命人精心准备着,看看是否合姑娘心意。赵管家口齿甚为灵活,头头是道。 晓怜看直了眼,半晌道了一句:“这缎要比李妃娘娘嫁过来时穿的那件还好。” 我向赵管家道了谢,道:“王爷近日来公事可繁忙?” “依旧是那些公事。”他呵呵一笑。 我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听说王爷近来常去相国寺?” “听王爷身边的护卫们说,王爷最近是去的频繁,兴许是皇上地意思吧。”他说。 我料他也不知道什么详情,便不再追问,道:“王爷抽不出空,李妃娘娘又有了身孕,你们可要代王爷好生照顾她。” “那是当然。”他忙说。 待赵管家走后,我身子一软,瘫坐在椅上,心乱如麻。相国寺,费贵妃,晋王,伤痕,蘅芜香,蓬莱香,充斥在我地脑中,直令我头痛欲裂。 夜间,当晋王走入屋中,我坐与烛下,抬脸默默的望着他。 他见我神色异常,便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在地上,携着我地手,柔声道:“凝儿。” 我咬紧了下嘴唇,看着他满脸温情的模样,几乎要心软。 “王爷,我知道有些话是不应说出口的,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总是梗在我的心头,希望王爷能坦诚相待。”我勉强的说道。虽然心疼他,却还是想知道真相。 他好奇的望着我,嘴角边漾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想知道些什么?我定不瞒你。” 因为神经太过紧张,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轻微的颤抖。他仰着脸,静静的凝视着我,渐渐的,眼中蒙上了一层不解之色。 “王爷,您……您背上怎会有伤痕?”我艰难的启齿道,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费贵妃怎么会知道您的背上有伤痕。 一阵风穿过敞开的窗子,烛火猛的扑闪了几下,我还没有看清晋王脸上的表情,他已经站起身来。 第三章 情浓 “这伤痕是被符妃抓破的。”他坐下端起盏茶,悠然的喝了一口。 我刚想问为何符妃会抓破他背上的肌肤,猛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便红了脸,“唔”了一声。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他一双星目望过来。 “我只是看王爷受伤了,有些担心,”我忙掩饰道,顿了顿,说,“王爷一直用的是蘅芜香吧?” 他怔了怔,说:“凝儿,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顿时语结,怎么问才好?难道让我问他是否与费贵妃有染?万一并无此事,我岂不是在他面前闹了个大笑话。 我气馁的低下了头,轻声说:“王爷劳累了一天,我本不该再问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笑了笑,道:“我已经让卦师挑了个黄道吉日,一个月之后,我便娶你过府。” “符妃娘娘怕是不知道此事吧?”我犹疑的望向他。 他面色一洌,道:“香卉她若是不识大体,执意耍小性子,我就罢了她的正妃之位。” 我见他话说的重了,连忙说:“符妃娘娘对你一心一意,当初百般为难也是怕因为我而有损王府威严,王爷不需动怒。” 正说着,外面有人叩门,我道:“进来吧。” 晓怜以八方盘端着个斗彩花果纹碗进了来,说道:“这是厨子为王爷做的冰糖燕窝粥,请王爷尝尝。” 晋王笑望着他,道:“你们当真是体恤我啊。” 我起身接过,晓怜冲我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扭头出去了。 “王爷,晓怜对你真是细心。”我笑道,将碗放到他的面前。“这哪是厨子做的,分明是她自己的手艺。” 他呵呵一笑,尝了一口,说:“我果然没有挑错人,晓怜是王府丫头里最灵巧的一个。让她伺候你,我也放心。” “不过,晓怜渐渐的也大了。王爷可想过为她安排一门婚事?”我说,“毕竟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怎么?她服侍地不好吗?”他不解地望着我。 我苦笑了下,想起了火中丧生的冰兰,说:“晓怜好歹是算是王爷府地贴身侍女,跟一般的下人不一样,我怎么能耽误她的青春。” “此事倒也好说,”他道。“光美曾经向我提过,说晓怜这丫头眉眼伶俐。讨人喜欢,只不过那时我一心想送她进宫,也没顾上光美的意思。” 说到魏王。我想起了元宵节所见的那个风流倜傥的赵光美,与他的两位兄长不同,他生来就是文雅之气,称得上是个翩翩美少年。 “晓怜若能跟了魏王爷,当然是最好,只是不知道她自己心里是怎么想地。”我想了想。目光落在闪烁的烛光之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晋王晚都到此过夜,一大早在赶回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符妃盛装出现在梨香园中时,我竟不觉得惊讶。 两年未见,符香卉由侧王妃摇身一变成为正王妃,容貌依旧,气势倒是强了许多,一进屋来,话也不说,直直的盯着我。 我心里暗知不妙,向她施了礼,口中道:“见过王妃娘娘。” 符妃花枝乱颤的笑了几声,信步在屋里走了几圈,不无讥讽的说道:“王爷他真是舍得,让你住在这种地方,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晓怜,奉茶。”我向晓怜使了个颜色,她胆怯地看了看符妃,扭头出去了。 符妃从头到脚的把我打量了一遍,道:“想当初见到你时,你还是个二九少女,如今也有双十年华了,模样倒没怎么变。” 我笑道:“王妃您也是毫无变化。” 她“哼”了一声,道:“萧凝,我也不与你说什么暗话了。本以为皇上把你纳进宫里,这戏也该收场了,没想到一夜之间你又被贬出宫来,生生地给王爷添麻烦。现在演了一出金屋藏娇,你可真没把我这个正王妃放在眼里。” “王妃您误会了,”我缓缓说道,“正是因为王爷对您爱护有加,才会先瞒着此事。” 她满腹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放到桌上,道:“别以为我是专程为你而来的。贵妃娘娘托我送封信给你。” 我心中暗暗吃惊,难道费贵妃知道我在这里? “娘娘交待地,希望您不要对任何人透露信中的内容。”符妃道,“就连我也是不知道的。” 说完这些,她摆出一副不胜其烦的模样,催促着侍从们一起离开。等到晓怜端上茶水来,屋中只剩了我一人。 我拆开信,只见短短的一行字,约我本月初十与相国寺中相见。 不祥之感在我心底油然而生,显然我当初离宫之时,费贵妃有话却未对我说完。见晓怜走近,我将信收了起来,道:“今日符妃前来之事,切不可向王爷提起。” 晓怜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当晚,直到深更也未见晋王,我便独自睡了。不多时,忽然觉得脸上一热,睁开眼睛,却看见他地脸近在咫尺,柔情蜜意地望着我。 “今日怎么这么晚?”我微微睁着眼,问道。 他却不回答,只是笑着说:“赵丞相走了。”这句话没头没脑,再加上我意识并未清醒,便含糊的应了一声:“哦。” 他像是心情很畅快,轻轻地掀开裘被,附到了我的身边,说:“凝儿,皇兄将赵普贬为河阳三城节度使,今日已经出了汴京。” “皇上对王爷真好。”我脱口而出,感叹道。 他一怔,道:“此话从何说起?” 我只好回答说:“当日皇上曾同我提过赵丞相与王爷的纠葛。” 他立刻变了脸色,抽回了原本拥着我的手臂,冷冷道:“皇兄对你如此重情义,又怎么让你出了宫?” 我见他一脸醋意,忽然软下心来,主动凑过去,抚着他的手,轻声道:“王爷,是你误会了。我虽被册封为夫人和美人,皇上却从来没有碰过我分毫,只是将我当作一般女子而已。” 他看看我,目光有些闪烁,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王爷不相信我?”我面色骤然一变,又紧张又失望的说道。 他又看看我,笑了笑,半撑起身子,将我揽在怀中,说:“不管有没有,我都不在乎。你是萧凝,是我在金陵郊外见到的白衣少女,不是刘的萧贵妃,也不是皇兄的华容夫人,你只是我赵光义的。” 我的眼角湿润了,泪水夺眶而出。他俯过脸来,用嘴唇轻柔的吻着我颊边的眼泪,一点,两点,三点,直到那点点亲吻落到我的唇上,颈上,再沿着身体蔓延下去。 第四章 缘灭 不知不觉,已到了半夜子时,房中的烛光轻微的摇曳着,染出一片暖融融的橙色,也映照出芙蓉帐内无尽的春意。 我斜倚在晋王的怀中,轻声细语道:“王爷可知道民间嫁娶之时,有个合髻之说。” 他点点头,却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欲言又止。 我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民间风俗是,首次嫁娶之时方可合髻,想必王爷当初和尹王妃成亲之时,也有过合髻。” “那时年幼无知,皇兄为我指了婚事,我便稀里糊涂的成了亲。”他回忆道,“当时也才只有十七岁。” 我低头有些凄凉的一笑,道:“萧凝知道自己福分有限,不能像尹王妃般和王爷你结发。可是,想让王爷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 他也不反驳,只是双眸满含柔情,笑意盈盈的望着我。 我从褥子下找出了把极其精巧的小金剪,默默的捋过背后的长发,小心的剪下了其中一绺。之后,我怯生生的看了看他,刚想说话,他已坐起身来,拿过金剪,毫不犹豫的也剪下了肩旁的一绺头发,并与我的头发绾在一起,成了同心结的形状。 我心里又是惊喜又是心酸,不禁又洒下泪来,缓缓道:“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何人处,绾作同心结。萧凝愿意永远伺候在王爷身旁。”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又将我拥入怀抱之中,低声道:“傻瓜,我要的不是伺候,而是你的人,你的心。” 我伸出双臂,紧紧的保住了他,眼泪却止不住。啪嗒啪嗒的落在他的肩上。 过了两日,就是初十。我刻意起了个大早。吩咐园中地马夫备了马车,赶往相国寺。晓怜黏着不放,只好也带了她一起去。 马车进了汴京城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来到了相国寺。今日地相国寺把守甚为森严,几排侍卫层层叠叠的在门外把守着,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 晓怜跑上去就问正门的两个侍卫:“两位大哥。为何相国寺今日不对外开放?” “贵妃娘娘驾临,你们这些百姓们等明日再来吧!”其中一个趾高气扬的回道。 晓怜瞪着眼,回过头来委屈的向我道:“姑娘,又是费贵妃……” “晓怜,你先回马车上。”我静静的说道,向她使了个眼色。 待晓怜气鼓鼓的离开之后,我才从袖中拿出了一样物件。向两个侍卫面前展示了下,他们立刻面色惶恐。慌忙跪倒在地,齐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心中暗暗惊讶于这块御赐金牌地威慑力,看来费贵妃也早已猜到我会用金牌傍身。这才放心的约我来相国寺见她。 畅通无阻的进了寺中,我在这偌大的院中找了许久,却没有看到费贵妃所说的八角琉璃殿,只好盲目的向着最深处走,直到一个花园里,远远的看见个琉璃屋顶。刚想走过去。又被几个侍卫拦下。我拿出金牌给他们看了看,这才能真正走近八角琉璃殿。相国寺地最深处。 闲杂人等全被摈出寺外,因此周围静悄悄的,我小心地抬起手想要敲门,门却自己晃晃悠悠的开了,并没有闩牢。 我心里顿生警惕,不知费贵妃想要玩什么把戏。入了屋里,只见一座铺着紫红地毯的大殿,香炉中轻烟缭绕。我地脚步落在毯上,深深的陷了下去,悄无声息。 “王爷……”女子轻佻的娇笑声隐隐的传入耳中。 我猛地屏住了呼吸,慢慢的向笑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在王爷地心中,是蕊儿美,还是那个萧凝更美?”这句话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 我顿时愣在原地,脑中“轰隆”一声,身子竟再也动弹不得。 “你……”男子的声音刚刚响起,突然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戛然而止。 我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巴,呆呆的望着那不远处的帘幕之内,心口像是被一双利爪恶狠狠的撕成两半,瞬间鲜血淋漓。 那一个字,却足以让我辨认出,那个与我耳鬓厮磨,缠绵悱恻了数日的男人。 往日的无数臆测与猜想就这样毫不留情的,裸的展现在我的面前。我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声,匆匆的逃了出去。 在我的一生中,再没有比现在更为天塌地陷的时刻了。我仓促的奔跑在相国寺宽广而曲折的走廊内,每当目光接触到桥下的湖水时,便有跳下去力求一死的冲动。 亏得皇上对这个亲弟弟真心相待,为了保护他,不惜将赵普贬出汴京,让晋王在朝廷一人独大。我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深深爱了多年的男人,这个才与我山盟海誓的男人,不仅会为了地位权利而将我送入皇上的怀里,更与皇嫂私通,令自己的皇兄蒙羞。 为何我要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受他的蒙骗! 我脑中像是突然失去了意识一般,茫然的向前跑着,直到看到座门,便飞快的冲了出去,不肯在这相国寺中多留一刻。守门的侍卫见我跑过来,都大感意外,竟也没有人阻拦。 到了门外,才发现这并不是寺庙正门,这样倒也好,免得让晓怜看到我狼狈的模样。 拖着脚步向前走了不知多久,我无力的仰起头来,却被刺眼的阳光给扎痛了眼睛。 远处传来数匹马的奔跑声,直直的向我冲了过来。我缓慢的睁开眼睛,傻傻的看着,却不知道躲闪。 马蹄声越来越近,突然全部都缓了下来。为首是个身穿盔甲的男子,他下得马来,欣喜的冲我说道:“萧姑娘!” 我努力集中自己的意志,这才勉强认出眼前的男子身材高大,面如冠玉,不是潘美将军又能是谁。 “萧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向我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在下已找了你许久。” “潘将军。”我喃喃道,忽然间,毫无预兆的眼前一黑,几乎瘫倒在地。在我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有双手稳稳的扶住了我,并将我抱入了怀中。 第五章 血光 相国寺中,八角琉璃殿,熟悉的气味呛的我满眼满鼻。 “走开。”我不耐烦的说道,推开了正伏在我身上极力渴求的花蕊。 她不放手,又扑上来缠着我,笑道:“怎么王爷厌烦了蕊儿的这些花样了?妾身还有……” 不待他说完话,我已毫不留情的一把推开她,翻身起来就要穿衣服,口中冷冷道:“这是最后一次。” “什么最后一次?”她冷笑道,将裘被抛到一旁,光着赤溜溜的身子,毫不知耻的向我说道:“王爷占了好大的便宜,如今想要逃了?” 我心中厌烦,“哼”了一声,道:“你心中自当明白,我对你无情也无爱。”说完,将衣衫披在了身上。 她突然扑了过来,在我的肩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却又被我推到了床角处。 望着我肩膀上深深的齿印,她哈哈大笑起来,那美艳绝伦的脸上充满了邪恶,缓缓的说道:“王爷,利用完我之后,就想把我一脚踢开,万事哪能皆如你意?怕是萧凝那个贱人消受不起王爷你的宠爱啊。” 我停下了穿衣的动作,凝眸望向她:“你若是再敢这样称呼她,我绝不留情。” “王爷您倒是疼爱的紧啊,”她又笑道,“不知那萧凝在和王爷您缠绵的时候,可曾留意过您背上的伤痕?” 我一惊,想起那晚凝儿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若将此事透露一分,”我转身逼向她,“我定不饶你性命。” 她也凝了神色,双眼寒光闪闪的望着我:“有朝一日,若是我真的告诉萧凝呢?” 我神色未变,静静道:“我会杀了你。” 离开了相国寺,已经临近黄昏。我快马赶向梨香园,刚进门却看见晓怜迎面跑了过来。双眼哭肿的如核桃一般,口中说道:“王爷,您终于回来了?” 我见院中众人神情肃穆,心中隐隐的不祥之感,便问道:“萧姑娘呢?” 晓怜“扑通”一声跪倒在我脚下,我的心里猛地一沉。 “请王爷恕罪,萧姑娘她……她失踪了!”晓怜痛哭道。 “到底怎么回事?”我竭力压抑着自己即将失控地情绪。声音中竟有一丝颤抖,我生怕自己会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今早奴婢陪同萧姑娘去相国寺,守卫不让进去,萧姑娘就让奴婢回车上等着,那之后奴婢再也没找到她,直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她呜咽道。 “相国寺?”我喃喃地说道,顾不得理会他们。我即刻上马回了晋王府,调动大批人马前去相国寺四周寻找。 然而。直到晚上,相国寺周围人烟渐稀,仍然没有凝儿的音讯。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梨香园。希望能看见凝儿的身影,迎上来的却依旧是晓怜。 “王爷,”她哆嗦着说,“虽然萧姑娘吩咐奴婢保守秘密,可是奴婢认为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回禀王爷。前几日符妃娘娘曾经来见过萧姑娘。” 又是符妃。我不禁握紧了拳头。问道:“可知她们说了些什么?” “奴婢不知道。”她深深的把头一低。 我心底的怒火几乎要蔓延了全身,符妃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走凝儿,身为王妃却气量如此狭小。废除正王妃的念头猛地窜上了我的脑海之中。 回到王府中,我匆匆的走到符妃所居之处,门外的两个侍女连忙想要进去通报,却被我推到了地上躺着,全都吓白了脸,畏畏缩缩的跪在地上。 “王爷!”屋中,符妃笑颜如花的迎了上来,见到我面色异常,不由脸色一变,有些胆怯地说道:“王爷今日怎么想到来看妾身的?” “你还想瞒我多久?”我冷言道,“你去过梨香园,是你逼走了萧凝,是不是!” 她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连忙辩白道:“王爷,妾身冤枉啊!妾身确实找过萧凝,但绝没有逼走她地意思。“那你说,”我逼近了她,盯着她的闪烁的双眼,道,“为何要去找她?” 她目光一颤,低头答道:“妾身只是去看望萧妹妹,想知道她一切是否安好……” “你还想骗我!”我低吼了一声,怒不可遏。 “王爷!”她突然大声哭了起来,一把抱住我地手臂,“王爷您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了!萧凝她是个祸水,让她走吧,别再让她祸害你了!” 我冷冷的任她哭闹,只是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去找她?” “妾身……萧凝虽然可恶,妾身从未想过赶她走,是贵妃娘娘向臣妾询问了她的下落,并让妾身带了一封信过去。” 听到这里,我愣住了,周围的一切似乎全都凝固住,就连符妃的哭声也变得充耳不闻。在我脑海中一直徘徊的只有两个字“贵妃”。花蕊,你终究是不放过我,也不放过凝儿。 符妃继续哭闹着:“王爷,妾身是无辜地。妾身只是……” 我毫无意识地甩了一下手臂,却没有考虑到力度,只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声,整个屋子便静得出奇,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我终于循着那声响望了过去,看见符妃躺在海棠木茶几之下,粉色地衣裙展开着,宛如受伤的蝴蝶。 只不过,那雪白的额头上赫然的鲜血,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 我怔了许久,开口道:“来人。” 门被撞开了,几个侍女跑了进来,先是目瞪口呆,而后都扑到了符妃的身旁,大声哭叫了起来:“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赵管家也进了来,目睹此情此境,先是愕然的望了望我,而后跑上前去,用手指在符妃的鼻下探了探,道:“王爷,王妃娘娘已经过去了。” 我向后踉跄了一步,木然的看着符妃尚且年轻娇艳的脸庞,心中一片混沌。 “是贵妃娘娘向臣妾询问了她的下落,并让妾身带了一封信过去。”她的哭声又在我耳边响起。 费蕊儿,你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转身走到屋外,仰头望向夜空,寂寥的天空只有一两颗冷清的星辰。 凝儿已离我而去,符妃也枉然死在我的手上。那么,花蕊夫人,即使与你同归于尽,我也要让你这个蛇蝎妇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第六章 赵恒 三个月后。 汴京城内潘楼街东宋门外瓦子有一处民居,院落虽然窄小,却也安静利落。我坐与屋中,一手轻摇着罗扇,一边细心揣摩着手中的衣服花样图案。 接近七夕节了,外间大街上,巷陌里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车马盈市,罗绮满街。我心若止水一般,连出门的兴致也没有。 “夫人,”侍女真儿揭起帘子,进来回道,“秦国夫人来访。” 我小心翼翼的起了身,轻手抚着微微突出的小腹。 容儿进了屋里来,笑着搀住我坐下,道:“姐姐有了身孕,只管坐着就好,不用招呼我。” 我命真儿奉茶,又对容儿道:“怎么今日未带守通前来?” “天气热,侯爷也担心把孩子热坏了,就留在了府里。”她甜甜一笑,道,“虽然姐姐在这里已经住了数月,侯爷还是毫不知情呢。” 我将手中的图样递给她,道:“你看这些花样好看吗?” 她看了看,道:“这些小衣裳什么的,我会吩咐别人去做,姐姐只管养身子,不用操 我抿嘴一笑,没有说什么。 容儿望了望我,犹豫片刻,道:“有一事想要跟姐姐说。” 我见她神色踌躇,猜到此事必是与晋王有关,便平静了心情,说:“怎么你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的?” “是皇宫里的消息,费贵妃死了。” 我一怔,随即恢复了冷静,道:“怎么死的?” “听说是在琼林苑中宴射时,被晋王爷误伤,一箭刺中了心窝,再没救回来。” 我淡淡的一笑。这哪是误伤。他们二人之间有私情,晋王不会留她在世上胡说八道。毁了自己的前程。 容儿叹道:“可怜她香消玉殒,皇上却没有怎么责怪晋 我听她反复提到晋王的名字,心里不禁隐隐作痛,手又轻轻的附上了腹部,哀伤地想道:可怜我腹中可怜的孩子,只能跟着我一个人过活。 “容儿,”我静静问道。“晋王妃该生产了吧?”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地问题惊了下,结结巴巴的回答说:“像是……像是已经生产了,是个男童。” 我垂下了眼帘,轻声道:“王爷又添子嗣,想必又要大肆庆贺一番。” 容儿试探性的看看我,见我面色平和,方说道:“皇上下旨为晋王二子赐了名字。分别是赵元佐和赵元僖。” 我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李妃所生的两个儿子都是我腹中胎儿的长兄。 容儿面露难色,抓住了我的手,劝道:“姐姐。既然你都有了身孕,为何不告诉晋王?难道真要让这孩儿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你若真是我的好妹妹,就不应该再提及此事。”我正色道。 正说着,真儿进来回道:“夫人,潘将军派家将送了些东西过来。” 我出去一看,不禁会心一笑。难得潘美如此有心。见是七夕节,就送了些节里应有地东西。几尊栩栩如生的小塑土偶。悉以雕木彩装栏座,或用红纱碧笼,或饰以金珠牙翠,价值不菲;又以黄蝤铸为凫雁、鸳鸯、龟鱼之类,彩画金缕,谓之“水上浮”;就连以瓜雕刻成花样的“花瓜”,以油面糖蜜造为笑靥儿的“果食花样”,都一应俱全。 “代我向潘将军道谢。”我向那些家将笑道,又命真儿打了赏。 偌大一个天下,除了容儿,只有潘美一人知道我的下落。 那日在相国寺外得他相救后,我本一直盘算着悄悄离开,却每每被他堵了回去。说是要等我养好了身子之后,就送我回到皇上身边。直到那日,我被诊出已有身孕,才断了他的念头,帮助我在汴京城内找了这个住处。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问过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七夕节之后地中元节,中秋节,乃至重阳节,我都收到了潘将军送来的各式物品,期间又有容儿地探望,很快的,就到了一年的尽头。我看着自己日渐隆起地腹部,心中也笼上了一层愁云,无论生下的是男是女,凭我一个弱女子,该怎样抚养孩子成长。 除夕这日大清早,容儿送了乾茄瓠、马牙菜之类过来,以作夜用。我与她还没说几句话,突然觉得腹部阵痛。就在这一日,我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终于换来了婴儿一声清亮的啼哭。 “容儿,快,快让我看看孩子。”我躺在榻上,虚弱的说道。 容儿兴高采烈的将已包裹好地孩子送入了我地怀中,道:“恭喜姐姐,是个小侄子呢。” 我看着孩子粉嘟嘟的脸颊,突然悲喜交加,想起了与晋王相守时地一幕一幕,眼泪不禁滑落了下来。 “孩子,愿你长大之后,不会像你的父亲那般处处留情,而是有始有终,”我颤抖着嘴唇,轻声说道。 容儿只看见我动了动嘴唇,却未听清我说的话,便笑道:“姐姐可给孩子起了名儿?” 我伸手轻抚着婴儿胖嘟嘟的小脸,答道:“有始有终方为贵,就叫赵恒吧。” 无关乎人情,无关乎喜悲,岁月匆匆的在指尖流逝。 恒儿满两岁这年,正值大宋出兵攻打南唐之时。街巷里无不议论纷纷,懵懂天真的恒儿听着邻里间的谈论,常常睁大眼睛望着我,问道:“娘,他们说的是什么啊?” 我爱抚着他的小脑袋瓜儿,笑道:“那是大人们之间的事情,你不懂。” 恒儿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充满了好奇。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里总是一阵愧疚。想道恒儿是堂堂晋王的亲生子,却因为我的关系,不得不在汴京城的小巷中居住着,过着普通的生活。夏天天热,我没有冰块为他降暑,只能为他轻摇着凉扇;冬天天寒,屋中所有的暖炉全烧起来,仍是让他小脸冻得通红。 恒儿啊恒儿,是不是我太自私,因此连累了你……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恒儿突然病倒了。 “夫人,夫人,”真儿着急的说道,“已经给小少爷喝了药,可是这烧还没退呢!”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忙来到窗前,见恒儿脸颊仍旧通红,便握紧了他的手,只觉得滚烫。 我忧心忡忡的对真儿道:“赶紧再去请大夫来。” 第七章 李妃 大夫匆匆赶来,诊断了半天,犹豫不决的说恒儿患的是肺炎,又开了几幅药,叮嘱我好好照看孩子。 待他走后,我坐到床边,眼泪哗哗的往下不停的掉落。 “夫人。”真儿送上几块微微冒着热气的脸帕,“我已经拧干了。” 我感激的看看她,取过脸帕,一一摊开,然后依照大夫的说法,依次缠绕在了恒儿的小腿上。等到凉了,再换下来,缠上热帕。如此反复,折腾到了大半夜。 翌日清晨,我满怀期望的去看身旁的孩子,心却又跌入了谷底。 “真儿!”我顾不得换上衣服,撩开帘子对屋外道:“快些去侯爷府,告诉秦国夫人,说恒儿高烧不退,请她务必请个好大夫前来。” 真儿慌慌张张的梳洗了下,就出门去了。 我回到恒儿身旁,看着他烫红的脸,欲哭无泪。 “娘,”他睁开眼睛,尚且稚嫩的声音虚无的没有半点力气,“娘,恒儿难受……” 我眼中原本还在颤颤巍巍的泪珠顿时夺眶而出,心痛的抱紧了他,道:“恒儿别怕,大夫快要来了,马上就不难受了!” 他糊糊的哼了一声,沉沉睡去。 我咬着嘴唇,忍住不发出哭声,伸手覆住他的脸颊,轻轻的抚着。未过多久,真儿一头闯进了屋里,口中道:“夫人,不好了,秦国夫人今日一早就同其他诰命夫人一同进了宫,要到傍晚才能回来!” 我毅然决然的站起身,望着昏睡中的恒儿,说道:“去订辆马车来。我们这就前往晋王府。” 马车咕噜咕噜的行驶在汴京城的石子路上,我紧抱着怀中的恒儿。隔着车帘看见了往日里熟悉的街景,直到那最熟悉不过的晋王府。 真儿先去叩了叩大门,两个侍卫出了门来,见我们两个女人并一个孩子,便没放在心上,漠然道:“你们是何人?竟敢乱敲王府大门。” 我走上前去,轻声道:“麻烦二位了。我有要事见王府地赵管家。” 那侍卫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道:“要见赵管家?你又是何人?” “我姓萧,广州人氏。”我回道。 那两人这才闭了门,去找赵管家去了。 未过多久,大门再次敞开,赵管家一脸惶恐地跑了出来,等到看清了我的模样。惊道:“萧姑娘,竟然真的是你!” “赵管家。别来无恙。”我苦笑道。 他急忙迎我们进了院中,道:“王爷去宫里了,不然见到萧姑娘。非高兴坏了。”说着,他诧异的目光落到了我怀中的孩子身上:“萧姑娘,这是……” 我不禁红了眼圈,道:“赵管家,若不是山穷水尽,我也不会如此来麻烦你。只是我的孩儿患了肺炎。每日高烧不退。大夫也束手无策,请赵管家你发发慈悲。救救恒儿。” 他一脸愕然,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恒儿,道:“萧姑娘,这孩子可是……可是……” 后半句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转而道:“要请府中的太医,必须要请示下王妃娘娘啊。” 王妃娘娘?我愣了愣。 “萧姑娘,虽说王爷曾与您有段情,可是这孩子并非王府中人,王爷又不在府中,除了王妃娘娘,无人胆敢私自请动太医啊。”赵管家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登时语结,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真儿忍不住凑到我身边,低声道:“夫人,少爷病情不能耽搁。” 我犹疑的看了看她。真儿是当初容儿从侯爷府中调配出来的侍女,因为年纪较长,处事稳重,我一直将她视作姐妹般相待。她耳濡目染,对于我和恒儿的身世也略懂一二,只是平日里从来不提罢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赵管家道:“恒儿是王爷地亲骨肉。” 他的脸色霎那间猛地一变,震惊地盯着恒儿看了许久,才对我说道:“请萧……请夫人随我来。” 就在这个令我忧心如焚的日子里,我不得不见到了如今的正王妃:李芙。她站在殿中正等候着我,面上含笑,秀眉凤目,玉颊樱唇,也称地上是个美貌佳人。 我正欲向她施礼,却已经被她挽住了手。 “姐姐不必多礼,”她的脸上既有焦急之意又有几分喜色,“难为姐姐带着孩子在外面流落了几年,如今回来了,就是好事。” “李妃娘娘言重了。”我窘迫的说道。这时,赵管家已领着太医疾步赶来,先为恒儿把了脉,道:“发热面赤,目赤唇红,脉滑数。用麻黄,生石膏,杏仁、黄芩、前胡、苏子,川贝母、瓜萎仁,莱菔等煎服,不过,三分治,七分养,这孩子恐怕要好好调养一阵了。” 我忍不住道:“请问太医,为何此病久治不愈?” 太医捋着胡子,道:“此乃治疗不善之症状。误以为此病情较轻,才会导致迁延;再就是调养不善,像是居住之处不够理想,偏于阴暗。” 我听他句句在理,便不好再说话,暗自松了口气,为恒儿理了理被角。 “姐姐,”李妃笑语盈盈道,“既然孩子已经无恙,你也不用再担忧了,否则累垮了自己,还怎么照看他?我面向她,屈膝道:“多谢王妃娘娘救命之恩,如此大恩大德,萧凝没齿难忘。” “萧姐姐,”她忙扶住我,敛了神色,道:“不怕姐姐笑话,虽然我早进府来,能与姐姐你如此谈话却是往日里想也不敢想的。”说着,她叹了口气,命赵管家和太医一同去配药,又喝退了一众侍女,这才安心说道:“我与王爷夫妻一场,已经有了两个孩儿,我又怎能不清楚他的心意?当初王爷安排你住在梨香园,别说符妃,就连我,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想起当初我与王爷双宿双栖之时,正是她身怀有孕地日子,不禁红了脸,道:“原来,你当时是知道地。”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凄楚地笑容,说:“我怎能不知道?王爷与我第一次同房,便是醉了酒之后,将我误认为了一位名叫萧凝的女子。那晚他口中喊着的,尽是这个名字。” 我怔怔的望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些愤怒的痕迹。然而,那张秀美的脸庞上除了伤神,就是黯然。 如果换作了符妃,今日我的自投罗网,会换来何种下场? 李妃接着说道:“你不辞而别,在晋王府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姐姐可知道?符妃,就是为此丢了性命。” 第八章 相认 李妃接着说道:“你不辞而别,在晋王府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姐姐可知道?符妃,就是为此丢了性命 “符妃?”我抬起双眼,惊讶的望着她,“坊间都说她是暴病而亡。” 她缓缓的摇了摇头,道:“姐姐想错了,当日是王爷得知了符妃曾去见过你,便一怒之下,误伤了她。” 我默默的转过脸,幽幽的望着窗外。 “我只是不明白,当年王爷已经决定迎娶你过府,为何你还要不辞而别?”李妃又道,“而且又要照顾年幼的孩子。” 我心中一阵凄楚,相国寺中晋王与费贵妃的只言片语,虽是稍纵即逝,却成为了我午夜梦回时,最大的梦魇。这个秘密无人可以倾诉,常年犹如巨石般压在我的心头。 想着,我的目光落在了恒儿的身上,他正睡得安稳,室内安静到几乎可以听得清他均匀的呼吸声。 “你失踪之后,王爷他寝食难安,后来居然病倒了,”她叹道,“病的还颇重,连皇上都亲临王府看望,亲自为王爷喂药呢。” 我心中顿时乱成一片,只知自己置身事外,却不知这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纠葛。 “不瞒王妃娘娘,”我回过脸来,艰难的开了口,“恒儿跟着我,在民间受了许多委屈。我这次来,希望他能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相见,还请王妃娘娘成全。” 李妃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温和的说道:“王爷若是见到恒儿,不知该有多高兴。瞧瞧这小脸,跟王爷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见她望向恒儿的眼神里满是善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到了晚间,宫灯全都亮了起来。我走到檐下,看着这熟悉的荣锦园,绿柳成荫,水声淙淙。景色未变,变了的只是看景的人。 身后传来沉稳地脚步声,我忽的屏住了呼吸,不敢去想会是谁,更不敢去看。 脚步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温暖的臂膀,将我深深的拥在了怀里,那么紧。 “凝儿……”略显颤抖地声音在我的耳旁响起,“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我不禁潸然泪下。轻轻的握住了那双抱紧我地手。 窗外微微起了风。烛火顺着风势微微晃动。我起身去关了窗子,扭过脸来,看见晋王坐在榻边,慈爱地望着熟睡中的恒儿,不时的伸手去理理恒儿额头上的乱发。或是摸摸他的脸颊。 “傍晚时,太医又来看了一遍,说是再调养个两三日就没有大碍了我压低声音道。 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榻边。走到我面前。 灯下,我认真的望着他。从十五岁至今,已有七年,当初那名俊美不可形容的白袍男子,脸颊上已多了些沉稳和历练。 “凝儿,你还是没有变。”他低声道。 我苦涩地笑了笑。道:“倒是不知王爷变了没有?” 他面色一凝。随即抓住我的手,竭力让自己平静。说道:“你可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你。凝儿,无论我犯了什么错,我已经改了,你惩罚我惩罚的还不够吗?躲着不见我,杳无音讯,生死未卜,就连有了恒儿,也让我蒙在鼓里。” “王爷,”我静静的问道,“你为何要杀了费贵妃?” 这个问题一出口,晋王的脸色刷的沉了下去。我明白,时过境迁,我再逼问他这个问题,便是难为他。可是,如果不解开这个心结,我怕自己不能就此坦然地留在他地身边。 他的脸庞在烛光地照耀下,忽然变得严峻而犀利,紧绷的几乎让我认不出他的模样。 我尽力让自己残忍,又逼问道:“王爷,皇上对您甚厚,为何你还要做出这等伤害他的事情……” 他转过脸去,不愿看着我,口中道:“这其中的利害,你不会明白的。”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一走就是三年吗?”我鼻子一酸,眼泪几欲滑落,“不是因为你与费贵妃的私情,是因为皇上。” 他再次直望向我,目光冷冷的如利剑,道:“是因为皇兄?因为你们曾经把手同游,情深意浓?” “为何你还是不相信?”我失望的说道,“我对皇上并无男女之情,倒是他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情。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皇兄的为人,他为人光明磊落,绝不会逼迫任何一个女子服从他。倒是王爷您,为何要如此对待你的兄长!” “为了什么,为了你!”他逼近一步,脸上带着些许怒意,“几年前的事情了,为何你还要提出来,揭开这块伤疤!” 我浑身一颤,泪珠滚滚而下,启唇道:“因为,我还爱你……”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讶异的看着我。 “因为你是我等了七年的男人,因为你是恒儿的父亲,因为我总是忘不了你……”我任眼泪肆意洒落,口中语无伦次的说道。 他将我紧紧的抱进了怀抱之中,在我耳边呢喃着:“凝儿,原谅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做这些伤害你的事情,原谅我。” 我忍着喉咙里的哭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花蕊她为人奸险,屡次以你的安全来威胁我,所以我才会铸下大错。凝儿,”他双眼通红的看了看我,道,“求求你,原谅我。” 我还是没能抵御住他的万般柔情,再次沦陷在他朗星般的眸子里,心里一直安慰自己:既然费贵妃已经不在人世,他也已经知错了,为了恒儿,也为了我自己,都应该回到晋王身边。 入夜,他将我抱入内室中,轻柔的放在层层纱幕笼罩着的黄梨木床上。渐渐的,那久违的温情和爱抚犹如暖流般流淌了我的全身。四周全都是蘅芜香,醉人心脾,我不禁抓住了他的手,生怕稍有不慎,这一切就会像海市蜃楼,转眼即逝。 这次正式入住晋王府,晋王将我安置在了王府西侧的畅仪轩,与李妃比邻,等于是默许了我的侧妃身份。而恒儿,入府的第二日,就依照两位兄长的辈分,更名为赵元休。 (解释一下,赵恒即二十年后即位的宋真宗,分别改了三次名。最终被立为太子之时,又恢复原名“赵恒”。) 第九章 波澜 晋王府齐安堂。 府中的大大小小侍女家丁,全都站立两旁,一直蔓延到堂外整条路。晋王坐与堂上,左侧是李妃与尚且幼小的赵元佐,赵元僖,两位小王爷穿着锦袍,天真无邪的望着堂下众人。我坐与右侧,恒儿紧紧依靠着我,不时窘迫的看看身上刚换上的宝蓝色锦鸡袍子,在我耳边小声耳语道:“娘,那人真是父亲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 “那,他们是恒儿的哥哥?”他小手指向元佐和元僖,那兄弟二人立刻机警的望了过来。 满堂寂静,晋王向众人开口道:“今日本王召集你们前来,是要让你们一同拜见萧妃和元休。从今往后,王府里有两位王妃,三位小王爷,你们要谨记在心。” 众人连连弯腰称是。 “父亲,”五岁的元佐开口道,“元休是我们的弟弟,为何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啊?” 李妃连忙将他拉到身旁,笑道:“他们原本是不与我们住在一起的,现在元休想念两个哥哥,这就回来了。” 恒儿听他们一口一个元休,有些郁闷的看着我,说:“娘,他们说的元休是谁啊?” “傻孩子,你父亲给你改了名字,说的就是你。”我忍俊不禁,揉揉他的头发。 恒儿“哦”了一声。迷茫的望向晋王。=首发= 晋王也转过脸来。笑盈盈地对恒儿道:“元休,来,让父亲抱抱。”说着,伸出了双手。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恒儿扑进了晋王的怀中,亲热的喊了一声:“父亲。” 正当晋王府中其乐融融之时,天下的局势却发生了剧烈的变革。南唐国被大宋所攻占。国主李煜与其皇室成员正在被押回汴京的途中。 我心中仍惦记着往日在金陵时,李煜对我的多番照顾,因此有些担忧皇上会如何处置他们。 “如何处置?”晋王的脸上抹过冷冷地笑容,“若不是他们夫妇。你就不会被送回广州。不会被刘那个混账关入冷宫之中,这之后的一系列事情都不会发生。凝儿,李煜与小周后二人,就算皇兄不重惩,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我劝慰道:“王爷。他们已经承受了丧国之痛,就不要再为了我而追究往事了。” 他并不做声,默默的在桌边坐下。似乎在出神。 我走过去,轻轻撩起裙角,跪在他脚边,将两臂枕在他的膝盖上,望着他道:“王爷进来愈发心事重重了。” 他地眼睛里笼上些柔情,手附上我地脸颊。道:“凝儿。你有所不知,这三年里。皇兄与我之间的纠葛。” 我回道:“皇上独厚王爷,天下皆知。首发我不懂王爷为何因此而困扰。” 他黯然道:“就是因为独厚,如今皇兄反倒开始对我有所忌惮,不仅开始大力栽培德昭,更频频私下里召见光美,至于所商何事,却无人知晓。” 我看见他伤神的样子,不禁心疼的抚着他的手,道:“王爷,德昭是大皇子,虽说皇上未封王,未封太子,可这也是早晚地事情。” 他凝了神色,半晌说道:“我在朝中知己甚多,只希望不要因此加深了皇兄的猜疑,引来祸患。” 我见他说话略有古怪,且不愿说的详细,便不再追问,笑着道:“王爷可知道,恒儿昨夜问了我一宿,非要说清楚父亲地名字不可,王爷的名讳被他足足念叨了一夜。” 晋王原本沉重的脸色顿时一缓,笑着说:“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害羞怕人,一双眼睛却生的十分聪明伶俐,惹人喜爱。” 我忽的想起了恒儿在街巷内生活的日子,心中不禁感慨。 “你可还记得晓怜?”他忽然问道。 “晓怜?”我猛地站了起来,高兴地说,“她如今可还在王府里?” 晋王淡淡一笑,道:“她早就嫁到了光美的府里,虽说只是个侍妾,光美却疼她疼得紧。” “她有个好归宿,也不枉我和她主仆一场。”我说道。 晋王脸上地笑容却稍纵即逝,显然,提到晓怜,让他想到了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我见他又陷入了沉思,也不好再打扰,心中已经迷雾重重,总觉得他在隐藏着什么。 此后,在晋王府中的日子风平浪静,李妃为人温顺和善,与我相处的倒也融洽。她打心眼儿里疼爱恒儿,日子一久,恒儿也跟着元佐,元僖一同唤她母亲。 能与晋王相守本是我所渴求的,可真到了这一天,我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虽然府中下下都唤我萧妃娘娘,然而,这个萧妃的称号终究是不可在外人面前轻易提及的,不说别的,若是传入了皇上耳朵里,局面会变得不可收拾。 再说晋王,他每日里都忙着会客,那间书房总是紧闭着的,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那时的我,虽然不知道之后即将会发生一件大事,却也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转眼到了新年,正月里头,汴京万街千巷,尽皆繁盛浩闹,达官贵人家的车马,皆前去南游相国寺。我与李妃各坐着马车,携着孩子们一同前往。相国寺大殿前多了乐棚,锣鼓之声,喜气洋洋,各道走廊挂着诗牌灯笼,云: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或是:火树 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等诗。资圣阁前,安顿佛牙,设以水灯,座上皆是各官家属边观灯边说笑。其他诸殿和塔院都设了各式花灯,远远望去,一片红光,光彩争华,好不喜庆。剩余宫观寺院,皆向百姓开放烧香。 游玩了一阵,恒儿年纪小,渐渐的倦了,我便吩咐侍女将他抱入马车上休息,自己扭头去寻李妃等人。一路上,灯烛花式各异,大堆人驻足观赏。我沿着游廊疾步走着,拐弯处赫然看见一个丝帛灯笼,上面画着的美人图,竟与我的相貌十分相似。再一细看,赫然就是当年在御书房中挂着的那幅画。 我不禁驻足,怔怔的看着这个灯笼。 旁边,一个高大的身影向我走了过来。我扭过脸去看,不禁大惊失色,是皇上! 他穿着件深紫色的袍子,满脸诧异的望着我,张口就要说话。 我心中暗道不好,匆匆转身,沿着游廊向前跑去。 “凝儿!”身后传来他的呼声,我却跑的更急了,很快就混入了穿梭而至的人群当中。好不容易逃出了相国寺,我这才气喘吁吁的站定了。 寺外的街道上,正行驶着一列长长的车队,行人们都闪退到路边。我放眼望去,车队为首的大将军看着竟有些面熟,从路人们小声的议论中,我想起了他就是当初陪皇上微服在御街行走的那名男子:曹彬。 紧随着曹彬的,便是许久不见的潘美。 第十章 洛阳 我夹在人群当中,望着许久不见的潘将军,心中忽的有些愧疚,他往日对我诸多照顾,我却不辞而别,悄悄进了晋王府,想来他是再也找不着我了 “今日原是前南唐国主到汴京的日子啊。”一旁的人低声叹道。 “看那几个车里,应当就是他们吧。”又有人道。 我的目光落在那几辆被车帘封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上,心中不禁黯然。当日辉煌奢华的金陵宫殿,经过大宋军队的踏入后,该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吧。亡国之愁,哪是只言片语可以形容。李煜,周薇,娘,曾经鲜活的面孔,此时在马车里,又是何种心情呢. 正在惆怅之时,身后传来唤我的声音,原来是李妃的侍女惜月,她奉李妃之命已找了我半晌。我听罢,便跟着她走了一程,这才望见李妃,她冲我微微一点头,登上了马车。 我也跟着上了自己的马车,车里暖气袭人,恒儿正眯缝着眼睛睡的香。 我静静想了一会儿方才皇上的模样,不由心中黯然。 李煜至汴京投降未多久,就被皇上封为违命侯。与同是侯爷的刘相比,皇上显然对李煜更为不满,不仅赏赐有限,就连府邸也难以与刘的大宅相媲美。 这日傍晚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我吩咐侍女加了火盆,独自坐在烛下看书。不多时,晋王苍白着脸走了进来,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忙放下书。道:“王爷这才回来?”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凝儿,皇兄他,今日向我问起你。” 我心里一惊,傻傻的望着他,竟说不出一个字。 他抬起目光。道:“皇兄他前几日去相国寺观灯,看见你和李妃两人,便向我询问你的下落。我谎称对此事毫不知情。但长此下去,难免会被他发现真相。” 我惴惴不安地走到窗边,半晌,道:“要不我先带着恒儿离开王府,等到皇上淡忘了此事,再从长计议。” “这样躲来躲去,要躲到几时,”他说,“即使躲过了现在。难道我永远都不给你名分,永远都不能承认孩子的身份吗?元休已经三岁了,全天下却都不知道我赵光义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王爷,”我泪眼朦胧的望向他,“我和恒儿能有今日,能留在王爷身边,我心愿足矣。经历过这些事情,名分之类都是虚无的。我已经不在乎了。”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的那幅画像在皇兄的御书房里,至今都没有取下。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晋王双眸深沉地看着我,“眼见如此,你让我如何不担忧。” 我叹道:“那又能如何,皇上毕竟是皇上。”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冰寒,扭过脸去,说:“皇兄准备两日后启程前往洛阳。说是回乡祭祖。” 我不明白的望向他。只见他口气异样地继续说道:“皇兄的每一次出征,都由我留守汴京。可是这一次例外,他召我一同前往,留下德昭和光美。” 我看出了他的不甘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暗。 “是,我是羽翼过丰,我是与朝中众人交好,可我是他的亲弟弟,为何他现在会这样防备着我。”他哑着声音,背向着我,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禁说道:“王爷请恕我多嘴。皇上素来最疼王爷,只是现今德昭和德芳都已长,魏王也到了年龄,皇上定是为了皇室间的平衡,而不是为了打压王爷你。” 他无奈的一笑,回道:“当年,我为了与他的兄弟之情,忍着锥心之痛,将你送到他地身边,你又为何要如此抚慰我?” “因为皇上他心胸坦荡,”我说,“王爷若只凭猜疑便与皇上生疏,未免可惜。” 晋王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笑容,走上前来,拥住了我,轻声说:“我不在府中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嘱托下人们细心看护元休。” 我靠在他的怀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试探性的问道:“王爷,我有一事相求。” “嗯?”他低了低下巴,在我的额头上柔柔的烙下一吻。 “王爷随皇上前往洛阳,我怕自己在府中的日子会无聊,想经常出去走走。”我小心地说道,生怕被他看出心思。 他笑道:“我让管家为你备好轿辇,想去哪里,尽管吩咐他。” 我心中暗喜,伸出手紧紧的揽住了他。 两日后,皇上携晋王与文武百官一行,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去洛阳地路程。用过午膳,便听说魏王来了王府见李妃,我生怕被他认出身份,就一直待在房中不出去。 直到日落西山,嬷嬷抱着恒儿来到了我房里。恒儿一见到我,就欢喜的说道:“娘,叔叔给了糖。” 我将他抱到膝上,笑着问道:“是哪位叔叔啊?” 一旁的嬷嬷道:“回萧妃娘娘,是魏王爷。” 我登时心生不悦,道:“是谁准你将恒儿抱去的?” 她满脸惶恐,怏怏的低下了头。 我看着恒儿天真烂漫吃糖的样子,心中蒙上了一层愁云:今日魏王见过了恒儿,他日皇上必然也会知道,到那时候,我这个萧妃怕是藏也藏不住了。怕地是如果皇上本来就对王爷有猜疑,此事莫若与雪上加霜。 愁闷到了晚上,我这才想起今日打算去拜访李煜府邸地,便唤了赵管家,吩咐他备好马车,自己带着真儿一同前往。 汴京的夜市,也是人山人海,杂耍四处可见,叫卖声此起彼伏。稀奇地是,违命侯的府邸冷清的像是无人居住般。 真儿去叩了叩门,过了一会,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开了门,听真儿禀明来意后,进去回报了。 真儿回头望望我,道:“这侯爷府门前这么厚的灰尘,想来是无人进,无人出了。” 我惋惜的摇了摇头,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往日的雕梁画柱,今日的寂寞小院,只怕侯爷心里比谁都苦,这才整日待在府里。” 未过几时,老人出来请了我们进去,只见院中象征性的挂着几个宫灯,光倒是黯淡的很。一个女子婷婷站与前方,向我盈盈一笑:“萧姑娘。” 待我看清她的样貌,不由惊喜的唤道:“娘。” 第十一章 书房 当下里跟着娘进了厅中,抬眼望去,皆是式样简单的桌椅,简朴至极李煜一袭青衣,面容消瘦了许多,向我浅笑道:“古人都说他乡遇故知,如今看来倒不是虚言。” 我微微一笑,佯装没有看出他眉心间淡淡的哀愁,说:“许久未见,侯爷风采依旧。” “不瞒你说,我来了汴京许久,萧姑娘你还是第一位来探望的客人。”他说道,伸手请我坐下。 我笑着说道:“掐指一算,侯爷与我该有五,六年没有谋面了。” 他的脸上顿现愧色,说道:“提及往事,我实在亏欠萧姑娘你太多。幸好刘并没有加害于你,不然我定会寝食难安。” 侍女奉上茶来,李煜讪讪道:“府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这茶也是最普通的,还望你不要嫌弃。” “侯爷你言重了,”我忙劝慰道,“休要再提往事,我知道那时你和夫人也是迫不得已,我从未记恨过。” 他看看我,道:“萧姑娘应该早已与晋王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 我略微点了点头,他笑道:“既然如此,称呼你为萧姑娘已经大大不妥,应该改称为萧妃娘娘了。” 我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和那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也为之酸痛,遂说道:“侯爷在汴京可住得惯?” 他稍有迟疑,正要开口,娘突然眉头紧锁,从内室中走了出来,向我抱歉的一笑而后凑到李煜耳边轻语一番。 李煜的脸色愈发的苍白,对娘道:“你只管去请大夫。” 娘点了点头,将厅中的两个婢女都带了出去。 “侯爷,莫非府中有人生病?”我问道。 “是内人,她因为水土不服,一来到汴京就病倒了。至今就没有康复。”李煜回答说。 我再仔细看看这厅中简陋地摆设,李煜身上素洁的青衣,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 喝过一盏茶。李煜领着我进了内室之中。微弱的烛光勉强照亮了房中的一角,周薇倚在床边,娇艳可人的脸颊并未因为生病而失去色彩,反倒更显得双目水灵灵的发亮。 “夫人,看是谁来探望你了。”李煜柔声道,亲昵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周薇看清我的模样时,不禁睁大了双眼,愕然万分。 “夫人,”我向她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她仍然保持着目瞪口呆地模样,半晌才眼神闪躲的望向旁边,口中道:“是,是萧姑娘啊。” 我见她神情拘谨,便没有多问,只是随意寒暄了几句,就借口要早点赶回晋王府,别过了李煜和周薇。 娘早已吩咐婢女去外间请大夫。李煜又让她送我出府。路上,我问她道:“郑国夫人的病情拖延了这么久,花费了不少银子吧?” 娘叹了口气。回道:“虽然得了个侯爷的名号,钱财却早已被全部充公,咱们眼下的状况竟比一般百姓还要窘迫。府中下下这么多口人,都要吃喝,夫人又要不停的看大夫吃药,侯爷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就没有想过禀明皇上?”我问。 娘无奈的笑了:“侯爷说自己是他人阶下囚。丧国之痛已属难堪。再想赵家皇帝摇尾乞怜,难免更为天下人看不起。” 我听了。心中有些触动,便二话不说,从发髻上取下了一只八宝玲珑金丝钗,并着耳上的一对宝石耳环,统统塞入了娘的手中。 “萧姑娘,”娘忙着要还回来,“我不能收!若是被侯爷知道了,势必要咋怪我!” “娘,”我止住她地手,郑重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侯爷的心智高,但是眼下夫人的安危最为重要。这些个发钗耳环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作用,但却能多给你们夫人买些药,有助与她的身体康复。你只管收下,不然就枉费了我的一番心意。” 她犹豫着,缓缓的合上了手心,低眉道:“那,娘代侯爷和夫人多谢萧姑娘的美意。” 别过娘,回到王府时,已经入夜了。我刚一进大门,就看见赵管家等在路边,见我下了马车,他疾步跑过来,低声道:“萧妃娘娘,王妃请你过去。” 此时已经入夜,我下意识里就明白了这邀请地含义。 李妃命侍女们都退了出去,这才开口道:“妹妹晚上去了哪里?” 我望着她毫无波澜的表情,不知是该说实话,还是找其他借口搪塞过去。 “是去了违命侯的府邸吧?”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只好点头回答:“正是,因为此前与他们夫妇二人相识一场。” “我让你来见我,并不是想说你不该与他们二人见面,”李妃说道,“只是等天色入黑了再去,且逗留这么久,若是传了出去,名声不好听。” 我心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哀怨,脱口道:“妹妹一直深居府中,除了府里人,谁还知道有个萧凝?更不用说什么名声了。” 李妃听我这么说,脸色缓和了下来,说:“皇上和王爷素来不喜李煜一家,你与他们少打交道,有利无弊。” “妹妹知道了。”我垂下目光,道。 李妃轻声道:“那就回去歇着吧。结束了这场有惊无险的谈话之后,我庆幸的是李妃尚算是个贤良得体的女子,没有因为此事而为难我,若是遇到其他心胸狭窄的女子,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晋王去了洛阳整整半个月,终于派人快马送来家信,说是隔个两日就会回府。我心里高兴,特地带着真儿去了街市,从古董店里挑了一个羊白玉地鸳鸯形纸镇。 我见这纸镇洁白无暇,光泽晶莹,便想事先把它放进晋王地书房里,给他一个惊喜。恰巧门外也无人看守,我推开门进去,一股书墨香味扑鼻而来。房中有张紫金木制的书案,两边各有高耸地书架,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我走到案前,取出纸镇,满心欢喜的把它压在了一叠纸张之上。 这时,门外传来繁乱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好几个人一齐走过来。 “王爷!”有侍女和家丁恭敬的声音。 王爷提前回来了?我一惊,来不及多想,忙将纸镇塞入了袖中,匆匆躲入了书架后面。 “吱呀”一声,门开了,只见数个人鱼贯而入。 我透过书缝之间悄悄看去,晋王站在案前,背对着众人,所以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脸。 第十二章 噩兆 “王爷,”只听一人说道,“果然不出各位所料,皇上已经对王爷有了戒心。” 站在书架后的我不由得全身一怔。 “此次洛阳之行,明里是皇上回乡祭祖,实质上是想提出迁都一事,借此削弱王爷力量。汴京城里遍是晋王府的幕僚,看来已经触怒了皇上。”又有人说道。 晋王终于转过身来,俊逸的脸庞上却如同乌云罩顶,令人望而生畏。 “皇兄对本王一向信赖有加,你们这种混话,今日说过便罢,日后若是传了出去,本王一定要了你们的性命!”他阴沉的说道。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我微微低下头,不料袖中的纸镇“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架后是何人?”晋王不紧不慢的问道。 我只好轻声答了句:“王爷,是妾身在此。” 晋王微微蹙了眉,吩咐众人退下,这才走到书架后面,望着我说道:“你怎么会在书房里?” “我以为你过两日才会回来,所以买了个纸镇,想放在你书房里,给你一个惊喜,”我说,“现在看来,王爷你正忙着其他事情,不会在乎这个小小纸镇的。” “你都听见了。”他脸色愈发难看。 “是我不对,不该躲在后面偷听。”我心中有些赌气,说出这话来。 他没有辩驳,也没有接话,只是很不信任的看着我。 “王爷是怕我会将今日听到的话都传出去?”我的心霎那间一片冰凉,强迫自己问出口 他还是没有答话。反倒问起我:“你可知此次洛阳之行,为何我提早回来?” 我犹豫了下,说:“听刚才的对话,王爷和皇上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纠葛?” 他地脸上掠过丝苦笑,道:“我和光美,德昭。德芳共四人,外间都道皇兄最疼的是我。只封我一人为王,只命我一人为开封府尹。以往每次他外出,都将整个汴京和大内交予我手。你未来到汴京之前,皇兄每每邀我至皇宫饮酒,我若大醉,他必亲手扶着我出殿上马;我若因病卧床,他必感同身受,前来照顾。这样的皇兄,如今却渐渐的变了,他忌惮于我。恨不能将我在朝中的势力彻底削弱干净。” 他的话里充满了痛楚和失落,字字如槌般敲在我地心上。 “当日赵普与我为敌,皇兄将他贬出京城,全天下都以为他是因为兄弟情深,事实呢,”他语气陡然一峻,“先除去赵普这个权臣,就只剩下我一人。所以皇兄如今蠢蠢欲动。此次去洛阳,他公开宣称要迁都洛阳,若是我谏言反对。会加深他对我的猜疑,若是我唯唯诺诺,那我在汴京的一切根基都会被连根拔起。凝儿,你认为我是如何回应地?” 他的双眼炯炯有神的望着我,等着我的答案。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王爷。即使您出言反对。皇上也奈何你不得。” “为什么?”他饶有兴趣的问道。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王爷你的声望,皇上如果忌讳你。正是因为你声望过盛;但若是皇上接纳你的意见,同样是因为这个道理。他为人宽厚,不会因为开罪你而失去群臣的忠心。所以,我若猜的不错地话,王爷你已经谏言反对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突然嘴角边漾出笑容,道:“难怪前南汉国一度落入凝儿你的手里,以你的聪慧,一般臣子也难以比拟。那依你说,皇兄若是想铲除我,该有何举动?” 我低眉轻叹道:“王爷,恕我直言,若不是你权势太过,皇上不会这么做的。” “你倒是仍然对他有情有义。”他略带嘲讽的说道。 “王爷!”我咬紧了嘴唇,有些气愤的看着他,“我既然会带着恒儿回来找你,便是将你当作终生的依靠,你有何必这样出言伤我?” “那为什么你口口声声都是为皇兄说话?”他低声吼道,“你是我地女人,你明不明白?你躲在书房里,到底想做些什么?若是你那纸镇不摔落在地上,你是不是准备悄悄的一走了之?或者将我们谈话的内容告诉皇兄?然后回宫去做你地美人!” “啪!”我颤抖着手,一记耳光重重的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木然的看着我,宛若失去了灵魂。 “你为何忍心这么伤我!”我的眼泪断了线般,扑簌扑簌的掉落下来,就连喉咙也像是被泪水堵住了一样,发出地声音是那样地勉强和吃力。 “王爷,你看清楚……我是萧凝啊,”我哭着对他说道,“我们费尽周折才可以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为何你会变成这样,竟然说这种话来羞辱我!” 他怔怔的,半晌,眼中似乎有晶莹地一闪,但转眼间已不见。 “我还能相信谁,”他缓缓道,“就连给了我一切的皇兄,也快与我变成敌人。他先是抢走你,现在又想抢走什么。” 我看着他哀伤的模样,忍不住软下心来,扑入他的怀中,流泪道:“无论发生何事,我都站在你这一边。我萧凝,无论是人,还是心,都是属于你赵光义的!” 他抬起手,拥住了我,良久无言。 过了几日,宫中传来消息,皇上已经自洛阳安然回到皇宫。迁都之事再无人提及,不了了之。但是,从晋王每日变化莫测的神情来看,我知道,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经过此事一折腾,已经大大伤了元气。 我从心底能明白皇上的做法,晋王在迁都一事上大大的逆了他的意,而文武百官之中,居然无人敢言。这种一人独大的场面,无论在哪一朝都是忌讳。 他会怎么做?无论他做些什么,都会伤害到晋王。 我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揪 而晋王并没有闲着,他愈发的忙了,每次前往开封府衙,都直到深更才回府。别说李妃和几个孩子,就连我也不能轻易的见着他的面。 夜半时分,我经常会被噩梦惊醒,依旧是那块美玉,闪烁着邪恶的光芒,正慢慢的渗出鲜血。这梦比以往的还要凶险,还要让我心乱如麻。 娘曾经说过,这玉碎成了三块,这到底是什么含义? 我胡思乱想着,好久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了。 第十三章 威胁 虽然日上三竿,昨夜那个噩梦仍然让我心有余悸,难免有些心思恍惚,就连教恒儿习字之时也频频走神,惹得他写了一会儿,便闹脾气不愿意再写了。 我忙劝他道:“恒儿乖,今日字若是写的好了,你想要什么,娘都给你拿来。” “我要吃叔叔给的糖。”他抬起头,稚嫩的说道。 这时,有个人走进门来,笑道:“恒儿是想你三叔还是想三叔的糖果?” 当我看清来人正是赵光美之时,不由得惊异的望着他。 “见过嫂嫂。”他温文有礼的说道,白衣翩翩,手中白扇随意一收,尽是风流儒雅。 我心想眼下是如何再也瞒不住了,索性站了起来,笑盈盈的说道:“魏王爷怎么有空来看恒儿的?” 他呵呵一笑,上前抱起恒儿,哄了一会儿,又给了把糖果,将恒儿逗得眉开眼笑。 我知道他来见我,定是有事相谈,便命侍女带着恒儿去荣锦园。待他们走后,我才微笑着说道:“王爷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嫂嫂你倒是明白人,”他的脸上挂着清秀的笑容,摇着扇子,口中道,“其实我心里也十分矛盾,来这儿见你,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有些尴尬。” “王爷也是明白人,居然能知道我身在晋王府。”我笑道,心里却愈发警惕。 他将屋子环视一周,而后道:“初次见到你。是在皇兄的皇宫元宵大宴之上,再见到你,却是在二哥的府里。虽然地点变了,不变地却是嫂嫂的身份。” 我凄然一笑。竟无言以对。 他看了看我,云淡风轻的说道:“只是我不明白,恒儿该是小皇子还是小王爷呢?” 听他说出如此狂妄的话,我心中怒意顿生,收了笑容,冷冷道:“王爷你尽可以骂我,何必要牵扯上一个无辜地孩子!” “嫂嫂,我说话是过分了些,可是就算我不说,这天下悠悠之口又岂是能堵得了的?”他说,“晓怜那个丫头嘴硬,不肯说,可这晋王府那么多侍婢,我自有别的途径知道真相。” 我一惊,不禁愤恨的望向他,道:“你逼问晓怜?” 魏王的脸上维持着轻松的笑。说:“她出身低微,我愿意宠爱她,信任她,偏偏她却不肯对我坦诚相待。谈不上逼问,只是简单的询问了几句。” 我“哼”了一声。知道他近来极受皇上器重,风头直逼晋王,也不好开罪他,便直问了一句:“王爷既然知道真相。又欲何如?” 魏王闻言,哈哈大笑,将白扇收了起来,盯着我说道:“二哥将你安置与府中,若是被皇兄知道,岂不是欺说:“我选择和晋王爷相守,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皇上若是怨我。怪我,那也是情理之中。” 他轻蔑的说道:“你就不担心皇兄怪罪二哥?” “如果王爷你忍心看着皇上与晋王手足反目,尽管去好了,”我说,“我萧凝一条贱命,愿意与晋王共患难,同生死。” 他诧异地望着我,许久,才轻笑着点点头,冲我一抱拳,道:“既然如此,我先告退了,对嫂嫂多有得罪,还望你见谅。” 我面无表情的对他略微一点头,目送着他出了门。而后,终于支撑不住,我无力的坐在了椅上。 汴京城里有目共睹,皇上在扶持魏王,借此牵制晋王,若是魏王在这个关头向皇上告上一状,我真怕昨日的噩梦中的血光会成为现实。 我到底该怎么做? 如此混混沌沌的想着,直到橙色的阳光洒在了我地脸上,刺痛了我的双眼。原来,天色已近黄昏。 身子后面突然一暖,晋王将脸颊附在我的耳畔,柔声道:“我回来了。” “在开封府忙了一天,累了吧,”我扭脸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脸颊,心疼的说道,“待会儿让厨子为你炖个汤补一补。” 他笑了,露出整齐洁白地牙齿,说:“我不要补汤,我要你。” “看你都疲惫成这样儿了,还贫嘴呢。”我忍着心痛,站起身来说道。 他将我拥在怀里,道:“还好我身边还有你,否则这段日子会更难熬千百倍。” 我心中一动,忙挣脱开,说:“李妃昨日还提已经好久没见到王爷了,你该去看看她,否则我得落上个夺宠的罪名呢。” “你和李妃都是识大体的女子,王府中能有此贤妻,我愿足矣。”他爱怜的看着我,伸手为我拨了拨额上地几缕头发。 我笑笑,连声催促他去看李妃,晋王这才离开房间。 由始至终,我都没有提过魏王来过的事情。 思索再三,我起身从梳妆台的小匣子里取出了那块御赐金牌,紧紧的握在手里,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与其让他人到皇上面前挑拨生事,不如由我自己,向他坦白这一切,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以保住晋 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一路疾驶到了大内地宫门前。我披着斗篷,脸上遮了面纱,重重地叩响了这朱红色的大门。 一个内侍将门开了个缝,探出头来。我还未等他说话,便亮出了手中地御牌,低声道:“麻烦传报王继恩公公,就说有女子手持御赐金牌,前来晋见皇上。” 他面色愕然的看了看我,接过金牌,确认无误后对我道:“请稍候。” 等了片刻,宫门再次打开,那名内侍恭敬的将我迎了进去,道:“王公公请姑娘随奴才前去。” 这条路是通向御书房的,我记得十分清楚。眼见着距离那书房越来越近,也距离皇上越来越近,我的心跳动的愈发猛烈,几乎悬空一线。 御书房的门转眼之间映入眼帘,还有里面微微透出的灯光。 我要紧了牙,手中暗暗的抓紧了袖中那把匕首。 当皇上清晰而真实的站立于我面前时,我原先准备好的说辞刹那间全线崩溃。他望向我的眼神与以前毫无差别,犹如深邃的海洋般,宽广而温柔。 “拜见吾皇,万岁万……”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异样。 他不等我说完,便搀起了我,说道:“凝儿,当年听潘美说你被贼人劫去,让朕好不担心,如今总算知道你安然无恙了。” 我面有愧色,支支唔唔的说道:“民妇生活的很好,烦劳皇上惦记了。” 听我自称“民妇”,皇上的脸色陡然一变,收回了双手,低声道:“原来,你已经嫁人了。” 我微微点了点下颌,鼓足勇气说道:“已经过去了几年,皇上应该对萧凝了无牵挂,民妇才敢前来面圣,向皇上坦白一件事情。” 他“唔”了一声,目光悠悠的移向别处。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那幅美人图仍然挂在壁上,心中不禁又是一阵纠缠和酸楚。 “你想说的是,”皇上忽然转过脸来,凝视我道,“关于光义的吧?” 第十四章 决裂 “嫂嫂,我说话是过分了些,可是就算我不说,这天下悠悠之口。又岂是能堵得了的?”他说,“晓怜那个丫头嘴硬,不肯说,可这晋王府那么多侍婢,我自有别的途径知道真相。” 我一惊,不禁愤恨的望向他,道:“你逼问晓怜?” 魏王的脸上维持着轻松的笑。 说:“她出身低微,我愿意宠爱她,信任她,偏偏她却不肯对我坦诚相待。谈不上逼问,只是简单的询问了几句。” 我 “哼”了一声。知道他近来极受皇上器重,风头直逼晋王,也不好开罪他,便直问了一句:“王爷既然知道真相。又欲何如?” 魏王闻言,哈哈大笑,将白扇收了起来,盯着我说道:“二哥将你安置与府中,若是被皇兄知道,岂不是欺君之罪?我如知情不报。岂不也是同罪?” “那你是想禀明皇上?”我突然异乎寻常的平静。 他有些惊奇的说:“怎么?嫂嫂对此毫不担心?”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我选择和晋王爷相守,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皇上若是怨我。怪我,那也是情理之中。” 他轻蔑的说道:“你就不担心皇兄怪罪二哥?” “如果王爷你忍心看着皇上与晋王手足反目,尽管去好了,”我说,“我萧凝一条贱命,愿意与晋王共患难,同生死。” 他诧异地望着我,许久,才轻笑着点点头,冲我一抱拳,道:“既然如此,我先告退了,对嫂嫂多有得罪,还望你见谅。” 我面无表情的对他略微一点头,目送着他出了门。 而后,终于支撑不住,我无力的坐在了椅上。 汴京城里有目共睹,皇上在扶持魏王,借此牵制晋王,若是魏王在这个关头向皇上告上一状,我真怕昨日的噩梦中的血光会成为现实。 我到底该怎么做? 如此混混沌沌的想着,直到橙色的阳光洒在了我地脸上,刺痛了我的双眼。 原来,天色已近黄昏。 身子后面突然一暖,晋王将脸颊附在我的耳畔,柔声道:“我回来了。” “在开封府忙了一天,累了吧,”我扭脸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脸颊,心疼的说道,“待会儿让厨子为你炖个汤补一补。” 他笑了,露出整齐洁白地牙齿,说:“我不要补汤,我要你。” “看你都疲惫成这样儿了,还贫嘴呢。”我忍着心痛,站起身来说道。 他将我拥在怀里,道:“还好我身边还有你,否则这段日子会更难熬千百倍。” 我心中一动,忙挣脱开,说:“李妃昨日还提已经好久没见到王爷了,你该去看看她,否则我得落上个夺宠的罪名呢。” “你和李妃都是识大体的女子,王府中能有此贤妻,我愿足矣。”他爱怜的看着我,伸手为我拨了拨额上地几缕头发。 我笑笑,连声催促他去看李妃,晋王这才离开房间。 由始至终,我都没有提过魏王来过的事情。 思索再三,我起身从梳妆台的小匣子里取出了那块御赐金牌,紧紧的握在手里,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与其让他人到皇上面前挑拨生事,不如由我自己,向他坦白这一切,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以保住晋 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一路疾驶到了大内地宫门前。 我披着斗篷,脸上遮了面纱,重重地叩响了这朱红色的大门。 一个内侍将门开了个缝,探出头来。 我还未等他说话,便亮出了手中地御牌,低声道:“麻烦传报王继恩公公,就说有女子手持御赐金牌,前来晋见皇上。” 他面色愕然的看了看我,接过金牌,确认无误后对我道:“请稍候。” 等了片刻,宫门再次打开,那名内侍恭敬的将我迎了进去,道:“王公公请姑娘随奴才前去。” 这条路是通向御书房的,我记得十分清楚。 眼见着距离那书房越来越近,也距离皇上越来越近,我的心跳动的愈发猛烈,几乎悬空一线。 御书房的门转眼之间映入眼帘,还有里面微微透出的灯光。 我要紧了牙,手中暗暗的抓紧了袖中那把匕首。 当皇上清晰而真实的站立于我面前时,我原先准备好的说辞刹那间全线崩溃。 他望向我的眼神与以前毫无差别,犹如深邃的海洋般,宽广而温柔。 “拜见吾皇,万岁万……”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异样。 他不等我说完,便搀起了我,说道:“凝儿,当年听潘美说你被贼人劫去,让朕好不担心,如今总算知道你安然无恙了。” 我面有愧色,支支唔唔的说道:“民妇生活的很好,烦劳皇上惦记了。” 听我自称 “民妇”,皇上的脸色陡然一变,收回了双手,低声道:“原来,你已经嫁人了。” 我微微点了点下颌,鼓足勇气说道:“已经过去了几年,皇上应该对萧凝了无牵挂,民妇才敢前来面圣,向皇上坦白一件事情。” 他 “唔”了一声,目光悠悠的移向别处。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那幅美人图仍然挂在壁上,心中不禁又是一阵纠缠和酸楚。 “你想说的是,”皇上忽然转过脸来,凝视我道,“关于光义的吧?” 第十四章决裂 “你想说的是,”皇上忽然转过脸来,凝视我道,“关于光义的吧?” 我大惊失色,不由得身子一软,跪在了他的脚下,良久才开口道:“原来,魏王爷真的告诉了皇上,民妇这一趟算是没有白来。” 他低头望着我,脸上显出无奈的笑容,说道:“如果你不来见朕,这件事情怕是会永远的被朕埋在心底,不愿再提。” “求皇上不要怪罪晋王,”我忍着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哀求道,“此事全是萧凝一个人的错,是民妇设计引诱他的,王爷从来都没有过想和皇上争抢的念头。他对皇上忠心耿耿,苍天可鉴。” 他深沉的看了我一眼,心痛的说道:“你生怕朕会责怪光义,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你以为朕会昏庸至此吗?” 我被他的话所震动,心中十分恐惧,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不是包揽,皇上和晋王既是君臣,又是手足,若是因为民妇这个卑贱女子而产生误会,那么就算民妇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无法补救了。” 他转过身去,喃喃道:“朕生光义的气,因为他居然瞒了朕这么多年,从一开始攻打南汉,他就开始骗朕,把你送到朕的身边,足足的戏弄了朕这么好几年!如今倒好,他和你连孩子都有了,朕还是傻乎乎的将你的画像挂于书房内,让世人耻笑!” 我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呜咽着说道:“皇上。民妇愿意一死,以求皇上心安,能和晋王爷冰释前嫌。” 说着,我的手缓缓的伸向了袖筒里地匕首。 他忽然长叹道:“朕和光义之间的纠葛。岂是仅仅关于你。” 我一怔,说道:“皇上与王爷手足情深,能有什么事情是化解不了的?” “若是寻常百姓家,或许还有手足情深,可是一旦成为皇家,涉及到权势利益,怕是手足也要生疏。”他默默的说道。 我茫然不解地看向他,直到他说了一句:“起来吧。” 我这才站直了身子,踌躇道:“民妇今日既然前来见皇上,就准备好了受皇上的处罚。” “你们之间的事情。朕不想再提,”他背对着我说道,“朕也不会伤害你,你可以回去了。” 我愣了下,斗胆说道:“皇上应该明白,民妇此行是为晋王而来。” 他沉思半晌,说道:“你久居深宅。可能不了解朝中的纷纷扰扰,只管置身事外,不要过问。” 我听他说的话全是模棱两可,心知他们兄弟二人的矛盾已不单单是一两件事情那么简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说的再多,恐怕皇上也听不进去。 我再次跪下,给他深深的行了礼,说:“是民妇惊扰皇上了。民妇告退。” 他静静的站着,缓缓的挥了挥手,示意我退下。 我抹了抹脸上地泪水,站起身来正欲离开,却听见皇上低沉而缓慢的声音:“你放心,朕绝不伤光义。” 我听了。 心中一喜。刚要谢恩,突然又听他补上了一句:“但是。若他不安心做人,朕给了他什么,就能收回些什么。” 我禁不住想要追问下去,但是眼见气氛沉重非常,只好心情忧闷的离开了御书房。 本以为皇上与晋王只是有些小误会而已,如今看来,这梁子真的已经结下了。 回到了晋王府,我心思恍惚的走到房前,推门进去,却赫然看见晋王冷冰冰的坐在灯下,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口中道:“王爷。” 晋王慢条斯理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方才去了何处?” 第十五章 登基 大宋开宝九年,汴京已经入了冬,这几日的天色十分阴沉,冷风吹在颊上像是刀割似的,眼见着就要下雪了。 晋王与我的婚礼之后的第三日,终于天降鹅毛大雪,将这汴京城用白雪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夜晚,门外的一盏双喜字大宫灯随着微微的风而摆动着,墙上的粘金沥粉的双喜字与白白的雪地形成了强烈而刺眼的对比。 我望着床头大红锦缎的床幔,怔怔的出着神。 身旁的晋王伸手搂住了我的腰肢,说:“凝儿,我想让你和我说一句真心话。” 我略微侧过脸去,说:“王爷只管说就是。”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你是否后悔过,离开了皇兄,选择了我?” “怎么说这种话?”我哑然失笑,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皇上虽是九五之尊,却不是我心中所渴望的人,唯有王爷你才是。” 他拥紧了我,说道:“皇兄召我明日黄昏去宫中赏雪饮酒。” 我一听,想起当日皇上所说的那句话“朕给了他什么,就能收回些什么”,不禁有些揪心,道:“我始终放心不下,皇上本来就对你有些误会……” “不用担心,”他说,“明日我必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我望了望他俊秀的侧脸,在跳动的烛火下明暗不定,看不清眼中的神情。 翌日,本来早晨天已放晴了的。到了傍晚突然又大肆飘雪。我本在烛下绣着手里地衣衫花样,忽然之间心口一阵刺痛,针线俱已掉落在地上。 “夫人!”真儿惊叫一声,冲到了身旁。 我的整颗心如同被人撕裂般的剧痛。直痛到浑身出了冷汗。可是这痛楚只持续了片刻,便突兀的消散了。 还未来得及去喊太医地真儿呆呆的看着我,问道:“夫人可好了些?” 我心有余悸的捂着心口,说道:“可能是最近休息的不够,不碍事的。” 待她退到一边,我深深的蹙起了眉头。晋王此时应该就在宫里,希望他不要出现任何状况才好啊。 夜幕降临,鹅毛大雪越下越密,李妃命人又加了几个暖炉送来,将房内暖的犹如春日一般。恒儿来这儿用晚膳之时。忽闪着大眼睛说:“娘,有个叔叔不给恒儿糖吃!” 我笑道:“傻孩子,天天想着吃糖,真成了馋嘴猫了。” “那个叔叔不给恒儿吃,也不给父亲,他自己藏起来了。”他嘟着小嘴,不服气的说道。“还把糖打碎了。” 我见他嘟嘟哝哝,却听不明白到底在说些什么,便说道:“恒儿若要吃糖,只管跟娘说,不要随便和别的叔叔乱要。” 他点了点头。继续扒着瓷碗里的饭。 待到用完晚膳,侍女们抱走了恒儿。我这才忧心忡忡地坐到窗下,等着晋王回来。 不多时,有人径直推了门进来。正是晋王。我总算放下了心,迎上前道:“王爷回来了。” 他脸色峻然,有些魂不守舍的“唔”了一声,在桌旁坐了下来。 我为他倒好茶水,问道:“今晚在皇宫里,一切可还顺利?” 晋王扫了我一眼。回道:“皇兄并未说什么。只不过是饮酒而已,所谈及的都是些小事。” “皇上果然是心胸宽厚之人。”我说。 他也不看我。边站起身边说:“我有些乏了,歇息吧。” 我愣了一愣,发现他面色黯然,心知他们兄弟二人定是方才谈及兄弟之情,而这个伤感的的话题,不仅是晋王,恐怕皇上现在也是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觉睡下,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叩门声,且不停不休。我睁开眼睛,看见窗外仍是漆黑一片。 “王爷!”门外响起赵管家的声音,“王继恩公公有急事求见!” 我吃了一惊,神智也猛地清醒过来。只见晋王急忙起身,披了衣服就要出去。 “王爷!”我有些惊慌地喊道,生怕这深更半夜,宫里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晋王停了脚步,回头望了我一眼,便开门出去了。 我心中又惊又怕,也下床披上衣服,点燃了烛台。 晋王很快就回来了,眼圈通红的对我道:“凝儿,宫中传来消息……皇兄驾崩了!” 我怔怔的望着他,脑海里却还没有明白过来。 “我这就进宫,皇兄驾崩的突然,必须有人去将事情处理妥当。”他哽咽着,换上了紫云袍。 我渐渐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知为何,瘫坐在床边,眼泪哗哗的落了下来。 晋王突然停止了穿衣,坐到我身旁,紧抱着我,口中道:“我知道皇兄对你甚好……” “王爷,事情紧急,切不要耽搁!”传来王继恩焦急的喊声,“否则白白地便宜了别人!” 我一听这话,惊愕的望向晋王,问:“什么是白白的便宜了别人?” 他不语,起身大步的走了出去。房中立刻恢复了宁静。 我的心口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刺痛,只好紧捂着心脏地位置,痛苦地弯下腰。 眼泪像是收不住似的,大颗大颗地往下滚落。 原本我以为他只是个灭了南汉的大宋皇帝,是个对我心存爱慕却还算是个翩翩君子的男人。可此时此刻,为何我的脑中浮现出的全都是他跳进冰冷的湖水中救我性命的样子,全都是他与我在相国寺游览时脸上那温暖的笑容。 原来,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排斥他。 这一次的心痛,足足的持续了半个时辰,我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无声的忍着剧痛。 渐渐的,天色亮了起来。 我浑浑噩噩的不知躺了多久,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逆光而站立的是一群宫里内侍官打扮的太监。 “奴才奉新皇之命,来迎接萧妃娘娘入宫。”为首的人恭恭敬敬的说道。 我坐起身,迷茫的望着他们,说:“皇上不是昨夜驾崩了吗?” 那人弯着腰,说道:“回萧妃娘娘,晋王爷今日早朝已经奉先皇遗诏,登基为新帝了,娘娘您也随着入住后宫。” 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只是傻傻的凝望着他们,良久。 第十六章 留寒 入宫已经有两日了,我被安置在延庆宫的左殿紫宸殿中住下,始终未能见到皇上一面。他一夜之间由晋王变为皇帝,先是颁布了圣旨,大赦天下,再将将先皇的庙号定为太祖,其他一众群臣都多多少少的获得了晋封。宋皇后获封号“开宝皇后”;魏王赵光美改名为赵廷美,加封为齐王兼开封府尹;大皇子德昭封为武功郡王,二皇子德芳为节度使;而三个孩子,元佐,元僖,元休,如今都成为了宫里地位尊贵的皇子。 李妃同样被安置在延庆宫,只不过是在正殿中居住,与我比邻而居。一大早,我披上了狐皮斗篷,出门前去看望她,还未进内殿,就在帘外听见连声的咳嗽。 “姐姐身子不适?”我进了殿中,看见李妃正脸色苍白的坐在桌旁,微微的抿着茶水。 “你来了,”她抬头笑道,“可能是初来乍道,不习惯宫里的生活,这就有些微恙。” “我几日未见皇上,不知道事情可都处理好了。”我坐下,说道。 李妃面带讶异,说:“我自从入得宫来,也一直未见到皇上,还以为他已经召见过你了。” 我脸色黯然,说:“皇上也是刚刚登基,想必诸事繁忙,没空见我们吧。” 李妃咳了几声,压低了嗓音,道:“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到现在还像是做梦一般。昨日去拜访了宋皇后,看着真是可怜啊,年经轻轻就……” 我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不由得有所触动。无论宋皇后往日与我有什么过节,终究是丧夫之痛我若不去探望,难免被人指称傲慢。 拜别了李妃之后,我径直前往宋皇后所居的西宫。皇上登基之后,她便已迁出东边的宫殿,虽美名其曰“开宝皇后”,却等于是入了冷宫般。 数年未见,加上新寡在身,宋皇后地脸庞显得格外憔悴,看见我的到来。面上先是一愣,而后道:“好久未见,没想到你我二人会在这种境况下相见。” “先皇仙游,娘娘你不要过度悲伤,节哀顺变才好。”我说道。 她凄楚的一笑,眼泪滚滚而下,口中道:“让哀家如何节哀顺变!先皇一向身体康健,却……却突然撒手人寰,抛下我们母子三人,这让哀家如何接受。” “此事确实突然。”我叹息道。 宋皇后边抹着眼泪。边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他去的突然,就连皇位留给谁,都没说清楚。” 我一惊,道:“娘娘。此话私下里说说尚可。” 嘴上虽这么说,我心里却疑云顿生。为何皇上去世,登基的不是早已成年的大皇子,确是在此之前与皇上略有冲突的晋王爷。虽然我身在晋王府,仍是不能免俗的想到这个疑点。 “晋王爷登基。也是无可厚非,”宋皇后口风一转,道,“无论是才能声誉,德昭和德芳都难以与他们二叔相比。” 她话音刚落,只听得珠帘撩起的声音,已是一身明黄色龙袍地赵光义已经站在我们面前。 我望着他,突然发现他的好容貌竟与这明黄色如此的相得益彰,愈发显得俊秀不凡。活脱脱就是一副天子的模样。 只是,我怕是再也找不回那位白马之上,意气风发的晋王了。一朝成为君王,他还会是昨日的他吗? 宋皇后与我起身施了礼,皇上将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说道:“凝儿也来看望皇后。” “臣妾几日未见龙颜。心想开宝皇后定是在为先皇驾崩而伤心。所以来探望。”我回答说。 宋皇后站在一旁,只看着我们二人。不言不语。 皇上说:“朕今日来见开宝皇后,有事情相商,凝儿你先回宫去,等到晚上,朕再去你那 我口中答:“是,皇上。” 离开内殿之时,宋皇后悄悄的又望了我一眼,那目光很是无奈,或者说,绝望。 这一行等于是被皇上支开的,我心里有些郁闷,便沿着小径闲散的走着。树木楼阁上还覆着厚厚地积雪,阳光在雪上撒上金色,愈发刺眼。 远远的过来一群宫女太监,奇怪的是,那几个宫女都哭红了眼圈,很不情愿的被驱赶着向前走。我突然想起来,这条路是向暴室而去。 再细看那几名宫女地模样,我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两名,一个脸儿圆圆,一个身材高挑的,分明是当日尚仪局的绿儿和安雪。 众人望见了我,离着很远便慌忙下跪,齐声道:“见过萧妃娘娘!” “萧妃娘娘!”绿儿突然大哭了起来,想要冲到我面前,却被几个太监手忙脚乱的挡了回去。她拼命挣扎着,口中喊道:“娘娘,奴婢等是无辜的!求皇上开恩哪!” 她这句话刚出,立刻被人捂住了嘴,嗯嗯啊啊地发不出声音来。 我吃惊的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了?皇上不是才下圣旨大赦天下吗?” 为首的太监连忙弯腰答道:“回娘娘,这些宫女涉及重案,不在大赦之列。” “娘娘,”本来只是默默流泪的安雪突然猛地一抬头,双眼已经肿的如核桃般,她声音清亮的说道,“先皇驾崩之事,却与奴婢们无关!奴婢们只是随侍圣驾,为何无端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我定禀告皇上,要了你的脑袋!”那个太监匆忙骂道,扭脸对我又是一拜,说:“奴才们奉圣旨要前去暴室审案,请娘娘饶恕这些婢女不敬之罪!” 我只好挥挥手,说:“去吧。” 绿儿和安雪离去之前,仍然哀怨而执着的看着我,像是在恳求什么。 我地心里一片乱麻,正要往前走,刹那间,心口又猛烈的绞痛起来。我向后趔趄了一步,被身后的侍女们齐齐扶住,听得一片惊呼声。 心痛如同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我像是踱入了黑暗的冰窖之中,浑身寒冷,心底又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渐渐的,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白光,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在皇宫之中,而是一个漫天雪白地地方。而前方的白光,像是个人地身影,却又像是一样物品。 我好奇的走了过去,那影子居然变成了个清晰的人影,是个白胡子老道,背上一把剑,正捋着胡子冲我微微笑。 我见他十分面熟,可头脑却像全空白了一般,什么也记不起来。 第十七章 解丝 “本事无暇美玉,何苦堕落尘埃。”老道士冲我呵呵一笑,“你的使命已经完成,该是随老道离开的时候了。” 我向后退了一步,惊奇的说道:“你究竟是何人?” “问我是谁,不如问问你自己是谁。”他捋着胡子,笑眯眯的说,“就算你现在不肯走,也为期不远矣。” “我要留在皇上身边,”我警戒的望着他,“谁也休想带走我。” 他摇了摇头,指向地面。 我低头望去,又是那块玉,只不过是明显分成了三块,齐齐整整的躺在地上。 “为什么总是这块玉?”我哀哀的叹息道,“为什么总是这种噩梦!” “你还不明白吗?”他说道,“这块美玉既是你,又是江山。” “我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江山与我又能有何干系。” 老道挥了下手中的拂尘,那玉立刻变成了完整的一块。他再挥一下,那玉分出了一块。 “这是你待在刘身边,让南汉亡国。” 再挥一下,又分出一块,“这是你与赵匡胤的短暂姻缘,令大宋易主。” 他斜睨着我,正欲指向余下的那块碎玉,我连退几步,愕然的问道:“原来,这美玉三分指的并不是我萧家,而是天下。”你若继续留在赵光义身边,只怕这天下依旧不得安宁。”他深沉的说道。 我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道:“可是太祖皇帝是驾崩的。并非是被人亡了国啊。” 老道神秘叵测地一笑,缄默不语。 我见他忽然噤口,自己心里反倒开始七上八下 “我只问你,你走是不走!”他忽然又抬起头来,问道。 我盯着他,摇了摇头。 “凝儿!”突然间,背后传来皇上的呼唤声,我连忙回头去看,不料刚转过头,背后像是被人猛推了一把。径直摔了下去。 我惊呼着从梦中醒来,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脸焦急的皇上。他见我睁开了眼睛,又惊又喜的抱住了我,说:“你可把朕吓坏了!” 我迷蒙的看着他,渐渐的,意识才清醒了过来。 “刚才几个御医为你诊脉,诊了半天却不知所以然,朕真怕你醒不过来。”皇上说道。 我点了点头,撑着身子勉强坐了起来,说道:“臣妾最近不知为何。落得个心口痛的毛病,今日严重了些。” “那要好好调养身体,”他握住了我的手不许你有什么意外,让朕担心。” “皇上,”我看着他忧心的模样,本来不忍心问起,但还是脱口而出。“臣妾看见有几个宫女被押进了暴室之中。” 他凝视着我,原先握着地手却轻轻的滑开了,说道:“宫中随时都有犯错的宫女内侍被押入暴室,朕怎么知道你所说的是哪些。” “因为那些宫女里有与我昔日相熟的姐妹,”我说,“名叫绿儿和安雪的,听说皇上是因为她们曾经随侍过太祖皇帝的酒席才……” “朕明白了,”他冷冷道,“皇兄驾崩那晚。随侍在他身旁的内侍宫女一律下进暴室,这是朕的旨意。” “皇上,”我轻声道,生怕触怒了他,“不是说先皇是中风的吗?为何又要治这些奴才们地罪。” “无论皇兄是不是因为中风,这些奴才们终究是没有侍奉好。全都罪有应得。”他生硬的说道。“你既然还能关心这些闲事,应当是无大碍了。自己好生休养,朕就不扰你睡眠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甩袖而去,不禁鼻子一酸,默默的低下了头。 待到天色全黑了,我坐在烛下,回想着皇上地回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他表面上是发怒,可目光中却带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恐惧,像是在害怕什么。 正在这时,真儿进了屋来,犹豫不决的看着我,嘴里吞吞吐吐道:“娘娘,奴婢刚刚得知一个消息。” 我心口一紧,心知不妙。 “今日被押进暴室中的那些宫女,都,都被处死了。”她说完,垂下头,不敢看着我。 绿儿和安雪两人哭红的眼睛不停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让我头痛欲裂,皇上动手如此迅速,根本没有给我知道内情的机会,并非我不想救她们的性命呀。 但是,我很快想起了一个人,太祖驾崩当晚,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应该是心里有数的。 “真儿,命人备轿,”我站起身,匆匆道,“去西宫。” 夜晚的空气冷飕飕的,我只上下轿时露了个脸,就顿觉得脸面冻得生疼。 宋皇后尚未就寝,殿中燃着火红的炭炉,她安然的倚在长椅中,目光呆滞地望着跳动的炉火。 “皇后娘娘。”我给她屈了个膝,神色紧张的说道,“我今日来,有事情与娘娘相商。” 她随手指了下一旁的椅子,示意我坐下,口中道:“哀家知道你会再来的。” “娘娘料事如神,”我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拐弯抹角,请娘娘告诉我实情。” 她苦笑道:“哀家哪里是什么料事如神,任凭我怎么想,也料不到你会重回后宫,还是新皇最宠爱的妃子。” “娘娘,当年我虽然被封为夫人,太祖皇帝却从未碰过我。”我有些羞愧地说道,“其实你们都误会了。” 她睁大了眼睛,讶异地望向我,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笑了很久,好半天,她才抹了抹笑出来的泪花,道:“哀家不知道是为自己可怜呢,还是为太祖皇帝可怜,原来一切都是个笑话。” “太祖皇帝是正人君子,所以才会如此迁就我,”我地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是我有负于他罢了。” “他是君子,”宋皇后似笑非笑的说道,“哪怕他有一点点的心机,也不至于连死因都被敷衍过去。” 我听了这话,犹如惊雷在耳,忙问:“朝中公布说是中风。” 她的眼泪成行的滑落下来,哽咽道:“你不懂的,哀家与太祖皇帝夫妻一场,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身体。本就是武将出身,平日里醉酒又不是一两次,为什么偏偏这一回,醉了就再也没醒过来。” “天灾,哪是凡人所能料的。”我道。 她猛的盯住我,目光里满是恐惧和绝望,压低了声音说道:“哀家亲眼看见的,哀家亲眼看见的!” 第十八章 贤妃 宋皇后双目圆睁,似是在回想着什么,而那回忆令她深感恐惧。 我心中突然掠过些许不祥的预感,忙伸手扶住了她的手,口中轻声道:“娘娘,深宫重地,需谨言慎行。” 她哀伤的垂下目光,不再接着说下去。 我深深望着她,心里全然已了。皇后必定是亲眼目睹了太祖皇帝的死状,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对自己默默说道,萧凝,此事不可再追究下去,知道的越多,反倒会伤的越深。不管赵匡胤是怎么死的,当今的天子是我的夫君,他才是我应该关心和保护的人。 离开了西宫,我不由自主的走向了恒儿所居住的宝隶宫。守门的内侍们见我来了,慌着要下拜,被我轻声制止了,问道:“小皇子歇了吗?” “回萧妃娘娘,皇子早已歇下了。”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只见烛光一闪一闪的,该是蜡烛要燃尽了。恒儿静静的睡在床上,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正在梦境中。 我为他掖了掖被角,而后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着孩子的脸庞。虽然还是个孩童,恒儿的脸部轮廓已经像极了他的父亲,俊秀的眉眼和鼻梁,无不印证着两人的血缘。 看着看着,我忍不住落下泪来。\\\\\\若是真有一日,我离开了皇宫,该有谁来照顾恒儿? 忽然。一只手拥住了我的肩膀,我忙拭干眼泪,回过头望向身后的人。 月明星稀地夜,皇上与我一同出了宝隶宫,并肩走着,默默两无言。 风起掠过,他轻轻的牵住了我的手,说:“自从入了宫,朕一直无暇照看你和恒儿,委屈你们母子了。” “臣妾没有委屈。”我说,“李妃娘娘是皇上的正妻,就算是皇上想要垂爱,臣妾也应该居其次。” “朕已经拟旨,册李妃为贤妃。”他说道,扭过脸来看着我。 我低头道:“李妃娘娘之贤德,无愧于这个封号。” “你不想知道朕打算给你的封号吗?”他的嘴角边漾出笑容。 我也微微一笑,说:“无论皇上给什么封号,臣妾心里都是高兴的。” 他停下脚步,微微凑近我的耳旁。轻声说了一句:“待恒儿再长大些,朕便封他为 我怔了一怔,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竟有些不知所措。是喜是忧参杂在一起。 皇上笑盈盈的看着我,在他的心中,这应该是他表达爱意地最好方式。=君子堂首发=可他从我的脸上并未看出太多喜悦,便好奇的问道:“怎么?你不喜欢?”“皇上,”我黯然的说。“这是恒儿他的福气,只是臣妾……” 因为我始终未能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刘曾经的宠妃,赵匡胤身边曾经的女人。恒儿有我这样的母亲,即使将来与兄弟几人共同为王,也会惹来群臣的非议。 想到这里,我抬眼望向皇上,说:“臣妾想恳求皇上,让恒儿以贤妃为母妃。” 他敛起了笑容。深深地望着我,虽然不说话,但我知道他是了解我的一番苦心的。 终于,他伸手将我揽入了怀中,下巴轻轻的在我地发上摩挲着,口中喃喃道:“是朕委屈你了。你放心。朕有生之年里,定会为你好好保护恒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仰起头问道:“臣妾心中有一事不解,既然皇上觉得太祖皇帝驾崩有疑,为何不下旨彻查此事?只是处死一些随侍的宫女太监,恐怕还是不能解除皇上心中的疑惑吧。” “御医确诊,皇兄是酒后中风,”他蹙眉道,“朕说过,这些奴才们服侍不力,理应处死。你就别再管这些,朕自有主意。” 我随口应了一声,默默抬起目光,只见那皎月之上渐渐的笼上了乌云,顿时光华黯淡。 果然,皇上很快下旨晋封李妃为贤妃,兼为三皇子之母妃。我特地前去道贺,却见李贤妃拥着元佐,两人正在说话。元佐的脸上有些赌气地模样,见我进来了,便说道:“母妃是父皇的妻子,为什么不能做皇后!” 李贤妃赶紧捏住了他的手,对我道:“孩子小,童言无忌,你别放在心上。” 我莞尔道:“元佐虽然年龄小,比起一般的孩子来,却聪慧出许多。” 元佐见我夸奖他,有些得意的站了出来,说:“我是长子,母妃当然要依靠我。” 我和李贤妃见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都忍俊不禁。 “罢了罢了,母妃说不过你,快些回宝隶宫去习字吧。”李贤妃道,又命侍女从桌上抓了大把的点心糖果给他,说:“你二弟喜欢吃核桃酥,三弟喜爱吃糖果,这些都带回去吧。” 元佐一本正经的捡了几个,便出去了。 我笑着对李妃道:“姐姐真是教子有方,元佐长大之后必是位人才。” “这孩子,被他父皇和三叔宠得太甚,年纪小小就心高气傲。”李贤妃无奈的摇了摇头。 “妹妹是特地来给姐姐道喜地,”我命侍女送上准备的贺礼,说,“恭贺姐姐被册封为一品贤妃。” 她笑着让内侍收下,说:“皇上最宠的人都还未封,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 我有些发窘,道:“姐姐是昔日的正王妃,皇上当然先要想到姐姐。” 她叹了一口气,说:“皇上不仅下旨册我为贤妃,还下旨追封已经过逝的尹妃为淑德皇后,符妃为懿德皇后。”说着,她猛地咳了起来。 “姐姐的病情还不见好。”我担忧地问道。 她舒了一口气,答道:“御医开了几幅药,可是这病还是不见好,仍旧是整天咳,白日里也愈发没精神了。只怕我早晚也要步那两位姐姐地后尘。” “姐姐这是什么话,”我劝道,“不过是风寒而已,莫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她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就因为那两位过逝地姐姐都被追封为后,恐怕整个朝廷都以为皇上会立我为皇后,结果却只是贤妃,你说,皇上最宠的难道是我吗?” 我没有接话,心里也困惑皇上的做法。 李贤妃望着我,开口道:“皇上最爱的人是你,眼下却没有给你任何名分,为什么?因为他真正想立为后的人,是妹妹你。” 我愕然,却见她神情淡然,好像在说的不是一个猜测,而是事实。 第十九章 烛影 自李贤妃宫里出来,经过湖边之时,我无意中又望见了远处那座寂寥的佛堂往事依稀浮上心头,当我在那里独守青灯之时,是太祖皇帝于雪夜前来看望,也是他将我从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救了上来。 我低头沉思半晌,回头对随从们说道:“我想独自走走,你们就在此地等候吧。” “是,娘娘。”众人回道。 来到佛堂外,只见一片衰败之色,竟比往昔更破落许多。屋檐下结着蜘蛛网,四处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我的喉咙里不禁一哽,眼眶隐隐发热。 伸手推开门,呛人的灰尘味迎面扑来,我望向堂上的佛像,如同看到了昔日的自己跪在地上静心拜佛的模样。 物是人非,当年的我,又怎能想到今日。 突然从里间传出些声响,我急忙掀开帘子进了去,讶异的发现地上居然有一串脚印,直往帷帐后面而去。 “帘后可有人?”我问道。 并没有人回应。我大着胆子,悄悄的走了过去,猛地掀开帘子,却见墙角里缩着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宫女,战战兢兢的看着我,满脸都是恐惧。 我奇怪的说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躲在这里?” 小宫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我的脚下,哀求道:“求娘娘饶过奴婢的性命,奴婢不想死!求娘娘开恩,饶了奴婢吧!” 我有些困惑。道:“谁要取你的性命吗?你犯了什么错,要躲在这佛堂之中。” “皇上前阵子处死了一批宫女太监,奴婢……是偷跑出来地。”她眼泪汪汪的说道。 我心中一动,忙搀了她起身,说:“我曾听皇上提过,说是这批人侍候先皇不力,所以重刑处死。” 她抹眼泪道:“咱们这些人,如今只剩下奴婢一个人了,奴婢名叫艾云,和安雪。绿儿,同属尚仪局。当日先皇驾崩,奴婢猜想皇上不会轻饶咱们,索性躲到了这个荒废的佛堂里。没料到遇见了娘娘,奴婢知道娘娘心肠好,求娘娘饶了奴婢一命。” “你是说,太祖皇帝驾崩之时,是你们在一旁伺候的?”我问。 她点了点头,面有畏色。 “那晚到底发生了何事?”我急切的问道。 她犹疑的看了看我,还是开口说道:“那晚。太祖皇帝与皇上在寝宫中饮酒,将所有的宫女太监们都遣了出去,咱们都在门外伺候着,只能从窗棂烛影之中。看见皇上不时的离席退让,像是在推脱着什么,其它的什么也听不见,更看不清。等到太祖皇帝与皇上饮完酒,两人一同出了殿。奴婢只远远望见先皇将一玉斧砍在雪中,而皇上不发一言就出宫去了。” 我心里猛地一紧,因为事先并未听皇上提过此事。 “后来到了三更时分,王继恩公公说皇上驾崩了,急命奴婢等人进殿,皇后娘娘也来了,奴婢就斗着胆子看了一眼先皇,结果结果……”她的声音渐渐地轻了。 “结果什么?”我问。 “奴婢看见先皇的脸,晶莹如玉。有些怪异……”她颤抖着声音说,“皇后娘娘一扑进去,就急忙命王公公宣二皇子,可他去了好久,带回来的却是,却是皇上。” 我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怔怔的看着她。好久才斥道:“大胆奴才,竟敢说出这种不敬的话!” “娘娘!”艾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着说:“奴婢命不久矣,怎敢在娘娘面前说出这种杀头的话,奴婢说的字字是真啊!那日皇上带着王公公与程德玄大人径直进了寝宫,就连皇后娘娘也不敢吭声!” 我心口一阵剧痛,踉跄几步,跌坐在了身后的座椅上。皇上他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竟能这样一直将我蒙在鼓中。 艾云呜呜咽咽的哭声拉回了我地思绪,我无力的说道:“该不该救你的命,就连我也做不了主啊。若是救她,她逃出宫去,难保不将方才对我所说的话流传至民间,若是不救她,我怎能忍心看一个无辜宫女就这样丧命。 想了许久,我说道:“你若是信我,就好好躲在佛堂里,不要四处走动。其他事情就从长计议。” 她点头道:“就算不遇见娘娘,奴婢早晚也会被人发现,如今就当这条命握在娘娘手中了。” 我长叹一声,起身默默地出了佛堂。 回到湖边,真儿迎上来道:“娘娘,方才宝隶宫的嬷嬷送来了三皇子的画,说是皇子特意为娘娘画的。” 说着,她为我摊开了那张并不大的宣纸,上面是恒儿稚嫩地笔画,虽画得不好,却也能看出是我的模样。 我哑然失笑,接过画细细的看了起来。 只是刹那间,心里笼上一层感伤,单纯如恒儿般的孩子,也不得不在这深宫中度过一生,我们母子的未来,到底会是怎样。 渐渐的,我打定了主意,艾云这个宫女,我是要救的,如此也算是给孩子积福吧。 待到夜色深了,我支使开其他人,披了斗篷,悄悄的前往佛堂,进了黑幽幽的屋中,低声唤道:“艾云。” 半晌,借着依稀月光,我看见艾云畏畏缩缩地走了出来。 我从袖中拿出那块太祖皇帝送给我的御牌,塞到她的手中,道:“你只要拿此物给侍卫们看,就可以出宫了。” 她又惊又喜,慌忙要拜谢。 我又递给她一个包裹,道:“这里有些盘缠,足够你离开汴京。我此次救你,不代表能保你一世平安。离开了宫中,你千万不要再与别人提起皇宫里的事情,改名换姓,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她感激涕零的说道:“娘娘说的是,奴婢知道分寸,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你现在赶紧出宫去吧,就说是我让你去晋王府取些东西。”我道。 艾云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我生怕磨蹭久了,事情有变,便亲自带着她走到宫门附近,而后躲在朱墙之后,目送她离开。 艾云收好东西,向我磕了个头,便向大门走去。 我眼见着侍卫盘查她地御牌,又看着她抬脚跨出了宫门,一颗心这才稍稍地安定下来。 突然间,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我转过头去看,已经跨出大门地艾云也回过了头。 是王继恩。他带着一队侍卫,快速的冲向了傻站在门槛边的艾云。 第二十章 杀心 眼见情势混乱,我杵在原地,竟一步也动弹不得。 艾云被众人押走,身上还带着那块御赐金牌。我默默的转过头去,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一想到艾云所说的话,心中便七上八下。皇上说是受先皇遗诏登基,艾云却说当晚宋皇后要唤去的是二皇子。 如今艾云落入王继恩之手,势必难逃一死。这样一来,那晚目睹一切的太监宫女们,除了王继恩以外,被杀的一个也不剩了。 皇上定是在隐瞒我什么。我倏地停下了脚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种思绪困扰着我,直到翌日,贤妃处突然传来消息,说李贤妃突然病情加重,卧床不起。我带着真儿匆匆的赶去,一进内殿就看见小宫女在收拾洒了一地的汤药,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草药味。李贤妃满脸疲倦的躺在榻上,见我进来了,便微微抬起身,声音极其虚弱的说道:“妹妹来了。” “贤妃娘娘,”我见她一夜之间竟憔悴许多,忙上前道,“不知姐姐身体微恙,还是赶紧请皇上来一趟吧。”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说:“自从进了皇宫,皇上根本无暇顾及我,还是不要惊扰圣驾了。” “可是姐姐你……”我看着她,不由得心中一酸,“不是一直在吃药吗?怎么病情反倒加重了?” “这御医开的药,吃了不见好,反倒整日里觉得心思恍惚。全身无力,”她叹了口气,“方才服药之时,突然眼前一黑,连药都没有端住,洒了一地。” 我见她甚为疲惫的模样,稍稍慰问了几句,就告辞了刚走出殿外,就听见真儿小心翼翼地凑近说道:“娘娘,奴婢心里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缓步走着,凝了神,轻声说:“但说无妨。” 她低声道:“奴婢入宫之前,经常跟着家父上山采药,再帮着他把草药制成药粉,所以对于草药之气味,不可说不熟悉。” “怎么?”我压低声音问道,心里突然猜到了她要说的话。 “奴婢随着娘娘来看望了贤妃娘娘数次,每一次都能闻到川草乌的药味。起初奴婢并未多想,因为这味药虽然有毒性。但确实可以用于治愈风寒。但是此药并不适宜长期服用,更不可过分服用,贤妃娘娘的药味中,川草乌气味之重。绝对是超量而用之。”真儿娓娓道来。 我看了她一眼,突然浑身骤然发冷,说:“所以呢?” “奴婢自小目睹随着在外行医,他曾告诉过奴婢,是药三分毒。救人性命的药却也可以杀人于无形中。奴婢的大胆臆测是,贤妃娘娘现今的状况便是服用过多川草乌所致。” 我摇了摇头,说:“贤妃与人无怨无仇,又是初进宫来,怎么会有人想要害她?更何况这药是御医所开,要是出了差池,皇上怎能轻易饶过他们。” 真儿垂下眼帘,道:“奴婢只是猜测,娘娘如果不相信。请忘了奴婢今日所说的话吧。” 我不再做声,心里却也明白的很,贤妃当初只是略感风寒,如今却病情急转直下,被人下药确是一个合理的缘由。 走了没多远,王继恩笑嘻嘻地迎上前来。说:“奴才见过萧妃娘娘。皇上口谕,请娘娘去御书房一趟。” 因为昨晚艾云一事。我对王继恩不由得有些忌讳,便支吾了几句,跟着他一同前去了。 御书房里,皇上正伏案批改奏章,他抬眼看看我,对身旁的众内侍道:“你们都下去。” 眼见着各人散去,王继恩拜道:“陛下,昨晚所捕捉的宫女,奴才已经遵从皇上旨意,赐死了。” 我心里一凛,知道他所说的是艾云。 皇上点了点头,道:“你也下去吧,朕有话要同萧妃说。” 待王继恩退下,皇上这才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深沉的望着我。 自从入宫,见到他的机会已经少了许多,我看着他俊逸却复杂的脸庞,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竟让我觉得如此陌生。 “王继恩所说的宫女,你应当认识。”他口气淡淡的说道。 果然是为了艾云之事,我没有否认,只是微微垂下了目光,说:“皇上召臣妾来,就是为了此事。” 他凝着眉,说:“那名宫女遁逃多日,为何身上会有你的御牌?” 我还未回答,他已经转过身去,说:“你未免太不小心,才会被这些宫女偷了东西。” 我顿时哑口无言,皇上这是在给我找台阶下。可是如果我顺着他地意思,那艾云所说之事将永远如云似雾,让人辨不清真相。 如果是真的,这皇位,他得来的可否安心? “不是艾云偷去的,”我脱口而出,几乎要说出真相。 可当他回过头来,那双星目落在我地脸上时,我生生的将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改口道:“是臣妾在御花园散步时,遗矢了那块御牌,想必是那个宫女拣去了。” 他一听这话,嘴角边勾出些许笑容,说:“朕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凝儿,既然太祖皇帝已经不在了,这块御牌就由朕保管了下来。” “是,皇上。”我说。 他浅笑着轻握住我的手,说:“朕今晚去紫宸殿与你一起用晚膳。” “谢皇上,”我挤出笑容,说,“可是皇上不知道,贤妃娘娘地身子越来越不好了,臣妾不敢独占皇上。” 对于贤妃之事,他不甚关心的说:“朕已经命御医诊治,应无大碍。”然后便再只字不提。 我不好再提及贤妃,便施了礼,退了出来。王继恩站在门外,脸上堆笑的说道:“奴才给萧妃娘娘道喜。” 我听他说话没头没脑,奇怪的说:“我有什么喜要贺的?” 他故作神秘的说道:“所谓喜从天降,娘娘是有福之人,奴才无论何时给娘娘贺喜,都不为过。” 我微微一笑,说:“若说喜从天降,哪能与王总管相提并论,不仅是太祖皇帝信任,更得到当今皇上的重用,这可不叫福分嘛。” 他呵呵一笑,连声说不敢不敢。 我脸上虽带笑,心中却冷眼观察着,王继恩此人圆滑至极,我要是想知道真相,从他这里是半个字实话也听不到的,唯有靠自己去探究。 第二十一章 凤印 夜幕降临,无数盏宫灯燃亮了漆黑的夜空 “皇上,”我笑盈盈的指着宫女端上来的菜肴,对皇上道,“可还记得此菜?” 他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道菜?” “此菜名为旋,是当年太祖皇帝宴请吴越国他挽住了我的手,意味深长的一笑,对外间唤道:“王继恩。将东西送上来。” 王继恩捧着一样黄布包裹地物件,恭恭敬敬的送到了皇上手中,然后退了下去。 “这是朕送给你的。”皇上说道,示意我接过那小包。 我虽感疑惑,还是口中道谢,接了过来,只觉得沉甸甸的。待我打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顿时怔住了。 那锦缎之中,赫然是皇后的凤印。 “皇上。这……”我连忙起身,手中捧着凤印,跪倒在他的脚下,“臣妾惶恐!” “难道你不喜欢?”他嘴角微微一挑,眼中含着笑意。 “皇上如果将此物交给臣妾,只怕臣妾会葬身于全天下的悠悠之口!”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惊愕,捧着那凤印,如同捧着块滚烫的火石一般。 他的面色略有不悦,说:“为何你总是有这么多地心事?朕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你了。这凤印唯有你才有资格掌管,朕亏欠了你那么多。只能这样补偿你。” 我道:“皇上的恩德,臣妾心里明白。只是皇上也知道,臣妾出身不正,若是掌管凤印。只怕不仅不能母仪天下,反倒要拖累了皇上……”说到这里,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将我搀扶起来,看着我道:“除了立你为后,朕如何才能补偿往日里对你的亏欠?” “只要皇上能做个好皇帝。就不枉臣妾这一生对皇上的痴情,”我含着眼泪,低声说道,“臣妾不求任何名分,只求皇上善待恒儿,不要让他日后因为生母的出身而受人欺负……” “凝儿,你这是何苦。”他幽幽的说道,“即使朕已经有了天下,你却从来不向朕做任何要求。恒儿是朕的亲生骨肉。朕怎么会不保护他,不疼爱他。” “听皇上这么说,臣妾心里也就宽慰了,”我道,“臣妾多一句嘴,无论是按出身。还是德行。这东宫之位都非贤妃娘娘莫属,皇上何必偏爱臣妾。” “朕对贤妃自有安排。”他淡淡道。 “皇上可知贤妃娘娘近来病的厉害。”我说,“贤妃是三个小皇子的母妃,身体安康事关重大。” “朕是知道地。”他点头道。 我见他依旧漠不关心的样子,原本想提及汤药之事,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说出口。 虽然如此,我对贤妃病情恶化一事总不能袖手旁观。她是恒儿的母妃,有她照顾恒儿,即使哪一天我有什么意外,也不用担心恒儿会被人轻视。 这日,天气晴好,我命真儿准备了些补品,送到了贤妃宫里。李贤妃正坐在窗口晒太阳,虽然精神略好,脸色还是没有半点血色,反倒有些晦暗。 我陪着她说了几句话,又见小宫女送上汤药来,便忍不住说道:“姐姐每日喝的都是这药?” 贤妃微微点了点头,说:“自打进宫来,每天都要喝药,一日总也要喝个三次地。” 我的心绷得紧紧的,不知该说不该说,便又问道:“可有效果?” “喝了这些日子,效果也有一些,可却不能根治,每日都头晕脑胀的。”她道。 说着,她接过那汤药,就要一口喝下去。 “姐姐且慢!”我脱口道。 贤妃愣了下,放下那碗,说:“妹妹你今日是否有话要说,总觉得和平日不太一样。” 我看了看身旁的侍女们,贤妃会意,将她们支使了下去。 我这才开口道:“此事说小不小,希望妹妹不是多事才好。妹妹身旁地一名侍女,自小随她父亲行医的,闻出姐姐所服用汤药中,含有过量的川草乌,此药如果长期服用,令人心思恍惚,重则丧失心智。” 贤妃听了这话,低下头去,半晌不言语。 我未料到她会是这种回应,便说道:“虽说此事无凭无据,但是为了姐姐身体安康,还是让御医重新配药才好。” 她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姐姐……”我蹙了眉,不解的望着她。 “我忍得好苦,”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了下来,直让我看的心中也酸楚起来,“只是想不到,我万般的忍受,也只换来这种结局。” “难道你知道此事?”我惊奇的望着她。 贤妃苍白却小巧地脸颊上,浮现出了一抹哀伤至极的笑容:“可是,那人终究是舍不得杀了我的。” 我的心突地沉落谷底,因为,想到了“那人”是何人。 贤妃呆滞的目光缓缓的移到了我地脸上,叹道:“妹妹你真是个绝色地美人儿,不仅美,更是动人。我若是你,也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了。昔日的晋王爷,如今地皇上,他可曾真正的将我当作他的女人啊……” 在我急切而惊愕的目光中,贤妃开始了娓娓的讲述,事情的真相。 第二十二章 尾声 李贤妃垂着眼帘,缓缓道:“妹妹,在你眼中,皇上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是个怎样的人?从相遇的第一眼,直到现在,我却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想通过。 “不用你说,我心里也是明白的,”她的脸上浮现出感伤的笑容,“当皇上还是晋王爷的时候,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哪个不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晋王不仅相貌俊朗,地位更是尊贵,我未出阁之前,也对他心存憧憬。可是,嫁入了晋王府之后,我才发现,他身边的女人,竟没有一个是幸福的,当然,”她看了我一眼,“妹妹你或许是个例外。” 我勉强笑了下,继续听她说下去。 李贤妃的眼眶里渐渐的涌上了泪水,她哽咽道:“我从未指望过他对我会多些爱护,只希望他能这样静静的将我留在身边,可他连我这个微小的心愿都不愿满足。” 我听出她的话音,怔怔的问道:“姐姐的意思是,皇上不想留下姐姐,难道说……” “御医是皇上安排的,汤药出了问题,他们会掉脑袋,除非,是皇上的意思。”李贤妃黯然道。 我不敢置信的望着她,连忙说:“皇上与姐姐夫妻一场,不会做出这种伤害姐姐之事的!” “因为我看到了那封信。”她突然之间目光呆滞的望向窗外。 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想听她说下去,却又不敢听。 “妹妹啊。”她叹道,“事已至此,说不定哪天我就不在这人世了,将此事告诉你,希望你不要怨我才好。” “怎么会怨姐姐?”我含糊不清的说道,头脑一片混乱。 她苦笑道:“当初还在晋王府之时,晋王有日在我那儿就寝,不知怎么的,我在整理他的衣衫时,看见了一封信。没有署名,一片光秃秃的。我不知当时是怎么了,鬼使神差的拆了开来,读了信笺上的内容。待我看完之后,全身都是冷汗。”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显然心有余悸。 “那信中说的什么?”我的喉咙有些干涩。 她也不看我,嘴唇微启,说道:“是王继恩写地,他向晋王举荐一人。说那人善于用药,还劝晋王快些下手,不然大祸临头。” “下手?”我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你还不明白吗?”她盯着我个时候,太祖皇帝对晋王有了疑心,这就是王继恩口中所说的大祸临头。” 王继恩那时还是太祖的贴身侍从,却和晋王私下里书信来往。再想到艾云所说的,太祖驾崩那晚。王继恩忤逆宋皇后的懿旨,与晋王径直闯进内殿。 我不敢再想下去,生怕心中最坏的设想会成为实情。 “太祖皇帝究竟是如何驾崩的,”李贤妃道,“恐怕真是千古之谜了。” 我脚步踉跄的逃出了殿外,只记得自己一直向前跑着,却茫然不知该去何处。 这样一路奔跑着,直到湖边。我终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面向着这片广阔的湖面。 过了半晌我才想起,这片湖便是当日赵匡胤救我地地方。 曾经恨过他,怕过他,因为他出兵攻打南汉,因为他令我沦为亡国女子;可是若不是他的在乎,我早在大宋攻城之时。就会因为受辱而死在了广州城;若不是他的礼让。我或许真的葬身在了这冰冷地湖水之中;若不是他的成全,我又怎能安然出宫。与晋王有了恒儿。 原来,他对我有这么多的好。 赵光义纵然是我所爱,也不会如他那般。 我望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不禁泪水涟涟:萧凝啊萧凝,到了最后,你还是如此愚蠢的一个女子。因为在你眼中宛如天神般地赵光义,却原是如此的残忍无情!往后的日子里,我该怎样面对他。 在湖边待了许久,我抹了抹眼泪,佯装无事般来到了宝隶宫,远远的听见殿内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 殿外的内侍跑上前来,笑着说:“萧妃娘娘,皇子们正在跟着太傅读书呢。” 我面上含笑,点了点头,然后驻足听了会儿读书声,心头不禁一酸,转身离去了。 当晚,皇上来了宫里歇息。我见他心情颇佳,便笑盈盈的说道:“臣妾今日去看三个孩子,如今读起书来还真是有模有样呢。” 他呵呵笑道:“太傅也时常在朕面前夸奖他们。” 我看着他的笑容,突然温声道:“知道贤妃娘娘病重,恒儿也很是担心,连声追问臣妾他母妃如今的状况如何。” 他略微点了点头,道:“年纪虽小,却也有孝心了。” “臣妾不求孩子能像皇上这样成为天下至尊,只想他平平安安地成长,”我说,“皇宫向来是争权夺势之地,纵使心底纯良,也难免不被卷入其中。” 他轻拥着我,浅笑道:“怎么你最近格外的多愁善感起来?” “可能,可能是臣妾太累了,”我低声道,“这一路走来,臣妾真的倦了。” “你倦了,朕就守着你。”他柔声说道。 我仰头凝视着他,熟悉的眉眼,背后却隐藏着太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过几日就是本月十五了,臣妾想去相国寺烧香求佛,请皇上恩准。”我嗫嚅道。 “这样也好,求得心中的平和,也免得让你整日胡思乱想。”皇上笑道。 我心头泛起苦涩,这心中地平和,我怕是再也求不来了。他是否弑兄,是否篡位,我不想再去深究了,这些年来地折磨,已经将我的一颗心磨成空白。 接下来地几日,听说贤妃稍微康复了些,我也觉得松了一口气。有了皇上和贤妃的疼爱,即使我不在身边,恒儿的将来也应该能过得风平浪静。 十四那天,我从保存已久的匣中取出了那根绿丝带,细细的摩挲了良久,直到天色渐晚,我走到湖边,伫立片刻,方才手一松,眼见着那丝带落在水面上,慢慢的,慢慢的飘远了。 离开皇宫,前往相国寺的那日,我换上了一套素青色的衣裙,心中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若是我命里注定如此,那人今日势必会出现吧。 马车出了大内,我终究没有再回头多望一眼,那红门朱墙内,满布着的尔虞我诈和钩心斗角。 这皇宫,不仅夺去了我的青春和欢乐,最后还硬生生的夺走了我所爱的人…… 后记: 公元976年年底,当朝宋太宗之妃萧氏于相国寺内失踪。太宗皇帝盛怒之下,下旨搜查全城,终究一无所获。 直至公元979年,太宗皇帝亲征太原之时,于途中依稀看见一名老道与一名与萧妃甚为相似的道姑,但那二人的身影转瞬即逝,再也寻觅不得。 公元979年,赵匡胤长子赵德昭,在被太宗训斥后,回府自尽。 公元981年,赵匡胤次子赵德芳病逝。 公元982年,魏王赵廷美谋划篡夺皇位的阴谋泄露,被罢免官职,贬往外地,后忧愤成疾,吐血而终。 史称此三人之死皆与太宗有关。 另外,李贤妃与公元977年开春病重逝世。 次年,陇西郡公李煜被太宗皇帝以毒药赐死。 公元980年,彭城郡公刘病逝。 公元997年,太宗三子赵恒以太子身份继位,史称宋真宗。 结尾词: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