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湉天下之剑谍》 第1章 《龙湉天下之剑谍》 作者:翔子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一、老大 龙湉是一个很快乐的人。 “湉”的意思是“水流平静”。名字是由祖父取的,取义于左思的《吴都赋》:“澶湉漠而无涯”,以“小心”、“恭谨”、“老实”闻名,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有一点文化的祖父给长孙起名“湉”,表明他惟一的希望是这孩子一生安稳平顺而已。 湉是安流之貌,所以杜牧之的诗曰:“白鹭烟分光的的,微涟风定翠湉湉”,而龙湉的家门前正好有一片红莲翠叶,波光如镜的景致,很合诗意。 ——湉淡清远,如水人生。 老人家认为江湖风涛险恶,外面世界充满陷阱,什么“雄心”、“霸业”、“天下”都是些令人厌倦的词汇。只希望孙子能健康长大,认得几个字,最后跟着家人种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种好,再娶妻生子,足矣。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后来的岁月中发生的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证明了这位祖父对孙子的命运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然而,与残酷而强大的命运比起来,任何先见之明都显得苍白而徒劳。 ——没有人能预测江湖未来会发生什么。 龙湉渐渐长大了,不过,却并不像祖父所期望的那样。 他不喜欢种地,不喜欢做事,不喜欢读四书五经,常常一个人懒洋洋地躺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漫不经心看过往的行人;或者半夜里起来,坐在青石板上,数天上永远数不完、也数不清楚的繁星。 有时一个人发呆,信手涂鸦,画一些没人看得懂的画,写一些狗屁不通的诗。或者坐在马桶上,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一边看一些配有插图的讲述鬼怪、神仙、英雄的线装小说,一边舒服畅快,一边快意恩仇,一边高山流水,一边神游天际。 ——在马桶上阅读,在马桶上遐想,在马桶上思考,在马桶上渐渐成长。 ——这个成长的过程就是破茧为蝶的过程,挣扎着褪掉所有的青涩和丑陋,在阳光下抖动轻盈美丽的翅膀,闪闪的,微微的,幸福的,颤抖。 只是,有一点龙湉不太明白,明明是人坐的桶,为什么不叫人桶,而叫马桶?这个问题想破了头也一直没有相通,他想,会不会那些哲学大师都是在马桶上产生的呢? 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两件事:一是喝酒,二是美女。 喝酒,可以从白露成霜的清晨,一直喝到月上枝头、疏风星朗的夜晚,可以把一桌子的人都喝下去,自己的眼睛依然明亮如镜。 最厉害的一次,喝了七天七夜,直喝得风云变色、江河倾倒。最风光的一次,是喝得号称“酒鬼”的杜十斤真的去见了鬼。最值得称道的是,为了去救一位朋友,连续在路上颠簸了一个月,滴酒未沾。 至于美女,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一直对女性十分的尊重。 他认为女人看得见的风度是靠看不见的内涵做基础的。只可远观、欣赏而不可亵渎,就似一个精美的瓷器,应当用心呵护。他的眼光也很高,“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非兰心蕙质,风华绝代的女人,方入慧眼。 他也自感是真正的泡妞高手,从来不会主动去粘女孩子的。按理高手自有女孩子寻死觅活的要去投怀送抱。就如真正有魅力有品位的男人会明白这世界上“多数女人对他而言可以弄上床,少数女人可以让他上眼,极少数女人能够让他上心。” ——这是他在马桶上想出来的“优秀男人的三上理论”。 ——他想找的是能“上心”的女人。 奇怪的是,他虽然“帅得想毁容”,附近却几乎没有女人看他顺眼,更不会有人想嫁给他。一个整天无所事事、不务正业的小混混,有谁看得起? 直到20多岁的时候,终于有一位“脸长得像被驴踢了一样”惨不忍睹的女人看上了他,找人来提亲。 这个女人名叫“一塌糊涂”,家里很有些钱。 一听说是她,龙湉立马“吐得一塌糊涂”,事情最后结果当然也是“变得一塌糊涂”,不了了之。 这是他最失败的记录之一。 龙湉其实不是一般的小混混,而是个“老大”。 老大的意思,就是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人马。他的地盘就是炭黑村,一个屁股一样大,拉泡尿都能走完、吐口痰都能越界的地方。 手下有几个喽啰:一个每天腰里插着把菜刀,急急如丧家之犬的“一根筋”,一个整天神经兮兮,疯言疯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起话来就没完,简直是“人来疯”,一个一脸络腮胡,表面男人味十足,却走路一摇三摆,说话带“嗲”,嘴里流着涎水,不男不女,龙湉一见就想呕吐的那种——他自己都很奇怪,为什么会收这样的手下? 还有一个是女的,叫母虎。 这只母虎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吃能睡,可以一顿饭吃二十六个包子、八斤牛肉、两只鸡、六碗饭,再喝一桶汤。吃饱之后,好像什么都可以当枕头,一碰就能入睡。并且可以醒了又吃,吃了再睡, 有时候,龙湉实在弄不明白,该叫她母虎,还是该叫母猪。 在当老大之前,龙湉也当过小弟,跑过江湖。 他跟的第一个老大,特别爱训话、骂人,特别爱在手下面前耍威风,对手下动不动顺手就是一耳光子、抬脚就是一踢。开始龙湉还能容忍,口飞白沬倒也罢了,直到有一天,一个耳光向他扇来,龙湉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就是一拳,直打得这位老大满地找牙。 ——这种老大当然跟不长。 龙湉遇到的第二个老大,是一位头发所剩无几、体贴下属的人,一个包子,可以让你先吃,自己走路,也让你骑马。可惜的是,这位老大没过多久,就在一次偶然冲突中死翘翘了,而且死的很惨。 ——因为事发偶然,龙湉当时没在身边。 这事让他窝心了很久。 跟的第三个老大,年轻、英俊、聪明、礼貌又有学识,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喜欢这位老大,龙湉也一心一意想跟这位老大闯出一番天下,跟的时间也最长。不幸的是,时间越久,他越发现这位老大可怕,这人可以今天跟你称兄道弟,明天就可以出卖你,出尔反尔,心狠手辣,只要有利益,翻脸就可以杀你,从不讲道义、不讲规则、不择手段、只重成败。 ——龙湉是找借口逃离的。 ——如果逃得慢了,恐怕命也没了。 回到家乡,在马桶上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大多数的人一辈子只做了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由此得出的结论是:“而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要么不去追求痛苦,要么与其别人让你痛苦,不如你让别人痛苦。” ——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他把这称作江湖中的马桶理论。 在江湖上,“善良人彷徨无措,邪痞者枭叫狼嗥”,绝不是过去想象的那样温良恭俭让,那样风平浪静,你的对手更不是温文儒雅的君子,他们是一群无血无泪的土狼,他们靠着龈食反对者的血肉长大,他们旁边还有一群寄生的秃鹰,将土狼流下的骸骨边上的碎肉再啄食干净,他们为了生存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不会有丝毫的愧疚。 有一天,龙湉忽然明白了,原来老大不是用来跟的,而是用来取代的。 所以,他就自己做了老大。 二、井蛙 早春时节,鸟啭莺啼,花红柳绿,到处春意盎然。 春水粼粼烟雨蒙蒙如镜般的水田之上,三三两两的人披蓑衣、戴斗篱,正在播种,细雨怡然,微风缱绻,炊烟袅袅,一片田园风光。山色淡远,唯听鸟雀调嗽,鸡鸣狗吠,路上行人稀少,独有柴门虚掩而已。 小姿打着一把非常考究的、京城“德庄”特制的浅蓝纸伞,穿一袭江南织造的丝绸长袖白衣,腰佩长剑,骑在一匹健硕的枣红马上,缓缓而行,心情就如这丝丝的细雨,如醉如痴、充满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儿女柔情。 一个怀春的少女看到如此景色,怎么会不醉? ——她仿佛真的已经痴了。 小姿是一个很美丽很清新很健康而又冰雪聪明的女人,有她漂亮的女人没她聪明,有她聪明的女人没她漂亮,“天生丽质难自弃”,爱穿新衣,爱吃零食,爱发脾气,爱做梦,一直在梦想有一个“骑白马的剑客”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对她说:“你是我的红颜,我是你的知己,你是我的倾城,我是你的王子。” ——让人遗憾的是,一直没有碰到“王子”。 ——碰到的也不过是几个小流氓而已。 她还爱闯江湖,爱打抱不平,“锦衣夜行”不是她的性格,身上一钱银子也没有就敢上街到“名人居”买衣服,只带了一把剑就敢独自出门,惹事生非,只会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就敢挑战最有名的剑客。 也不怕外面的风有多大、浪有多高、路有多险。 半空中,一只大雁,更高处,一只雄鹰,慢慢地从远处的山岰飞来,就似两个小小的黑点,为这风景增添了一丝动感的颜色。 就在此时,小姿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一个躺在村口老槐树下,年纪青青的人忽然纵身跳入了不远处田埂旁的一口水井里,扑通一声就跳了去。 第2章 她惊得差点叫了起来。 这么年轻的人,怎么会想不开? 幸好小姿是见过世面的大小姐,“美女救英雄”的场面在脑海中已想过了好多遍,熟的不能再熟了,当即足尖一点,从马上跃起,如燕子般轻盈地飞到井口旁,出手准备捞人。 不料,还没开始捞,伸头往下一瞧,却正好与井底一双明亮、清澈而带着讥讽笑意的眼睛相对视。 两个眼神相撞所激荡的火花,一时仿佛让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在了井里,凝聚在时光的长河中。很多年以后,小姿都没有忘记当时看到的那一双阳光一样灿烂调皮的眼睛。那个年青人也没有忘记小姿那一双任性惊奇的眼睛。 青苔深深。井不大,却很深,宽二尺、深三丈。 小姿在井沿上面叫道:“喂,你在井下面做什么?” 下面的年青人眨了眨眼:“我在看天。” 小姿“扑哧”一声娇笑:“到处都可以看天,你怎么跑到下面去看?” “嗯。”井里的年青人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做一次井底之蛙,试一下从井底能看到多大的天。” 小姿说:“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年青人笑着说:“不过,抬眼就看到了你的头,怪怪的。” 小姿有些生气:“人家好心来救你,你还怪我?” “谢谢你的好心。”年青人做个鬼脸,有些紧张:“雁和鹰飞走了吗?” 小姿抬起头,看到一只大雁、一只老鹰由远而近,飞临附近上空,盘旋一下,在空中清鸣两声,双双展翅而去,由近渐远,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它们飞走啦。”小姿对着井底喊。 “好吧,快把井绳放下来。” 小姿十分不解,这个人没本事上来,还跳下去干什么?难道算准了她要来救人?想归想,还是放下了绳子,年青人顺着井绳爬上来,长舒了一口气,却连一个“谢”字也没有说,好像觉得是天经地利的事。 ——这个有趣的年青人当然就是龙湉。 “你看到的天有多大?”小姿很好奇:“有巴掌大吗?” 龙湉笑了笑:“很大,大得超过你的想象。” 小姿不信,嘴一翘:“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龙湉望着天空,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看到了江湖。” “江湖?”小姿睁大眼睛、张着小嘴,一脸不信:“江湖有多大?你怎么会看到这样大的场面?” “我看到了很多事。”龙湉淡淡地说:“过去的事、现在的事、即将要发生的无比惨烈的事。” “你还看到了什么?” 龙湉眼中露出了深深的忧虑:“我还看到了危险。” 小姿忍不住说:“那两只飞禽有什么好怕的?” “当然不可怕。”龙湉神色变得很严肃:“它们背后的主人才可怕。”他指着空中说:“现在正是初春,鸿雁应当飞向寒冷的北方,秋天才又飞回温暖的南方。你看它刚才是飞向何方?” 小姿想了想:“南方。” “是的,正是飞向相反的方向,你不觉得奇怪吗?”龙湉说:“大雁一向群飞,以老雁做头雁常排成‘人’字形或‘一’字队形,并不断变换队形,替换头雁,以节省体力,作长途的飞行。而这种离群的雁,就叫孤雁。”他说:“而这只雁的主人也叫孤雁。” 小姿也不笨:“这么说,这只雁是来找你的?” “是的。还有那只鹰。”龙湉说:“光有雁并不可怕,我在槐树下,它应当会看不到,可是老鹰不一样,即便是草丛中的一只兔子,树阴间隙中的一只鸡,它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苦笑:“所以,我就只能跳下井装青蛙了。” 小姿说:“在井里,老鹰就看不到你了?” “当然,”龙湉自嘲地说:“老鹰只能在巴掌大的空中,才有可能看到我,这就是做井底之蛙的好处。” 小姿说:“原来是这样,这只鹰又代表什么人呢?” “你注意看了吗?”小秋说:“这种鹰叫灰面鹫,背为红褐色,腹部白色有条斑,喉部、腮部为乳白色。身体比鹞鹰大,比雕小,它们飞行速度快,狡诈而凶残异常,猎人们也很难将它们用箭射下来。”他说:“这只灰面鹫的主人就叫鬼鹰。” 听到这个名字,小姿的表情好像变了一下。 “你救了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龙湉真诚地说:“喂,你可以告诉我吗?” 小姿掩着嘴笑:“我不叫喂,叫小姿。” 龙湉也笑了:“我叫龙湉,这里是我的家乡,对了,你到这里做什么?” “你问了我的名字,还想问我的去向,你想做什么嘛,管得宽。”小姿侧着头说:“我不告诉你。” 龙湉坏笑着说:“我以后好找你啊,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说不得我还会以身相许呢。” “哼,想得美。”小姿“啐”了一口,作势欲走:“本姑娘要走了。” 龙湉伸手一拦,认真地说:“你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小姿眼睛一瞪,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你想做什么?本姑娘可不是吃素的。” “现在这里很危险。雁和鹰来了,它们的主人一定离此不远,我怕你一走碰上。”龙湉诚恳地说:“你刚才一刹那就飞身跃到井口旁,至少说明轻功很好,我也能看出,你的武功很可能也不错,但是,你千万不要小看这两个人。” 他的眼中忽然露出少有的恐惧:“因为他们是专吃人的!” 三、雁鹰 孤雁,女,年龄不祥,来自江湖上人人敬畏的柳氏家族。 武功:善使暗器“轻于鸿毛”,当世十大暗器高手之一。能在你最想不到的地方,最想不到的时候,发上一种最轻手轻脚的暗器,神不知鬼不觉地喂在你身体上最想不到的部位,感觉“就似情人温柔的抚摸”。 喜好:她认为,爱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狗,有人喜欢当宠物,有人喜欢作食物,那只是“爱狗的方式不同”,就像披着羊皮的狗、或者披着虎皮的狗,本质还是狗。 她不喜欢杀人,而喜欢做一些“极有艺术而残忍的事”,如:将英俊的帅哥制作成人体裸露标本,作为雕塑欣赏,或者将少女的某些肢体,作为壁画的一部分。她认为,这也是“爱的一种方式”。 最著名的一句话:死亡是一种艺术,是一种态度。 ——不过,与鬼鹰比起来,孤雁就似一个“善良的小羊羔”。 鬼鹰,男,四十多岁,有“家族偏执遗传,间歇性发作。” 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武功有多高——因为知道的人都死在他手里了。江湖上只是盛传,他使一种叫“敲骨吸髓”的刀法。算起来,公开死在他手里、有名有姓的人并不多,只有区区十三人而已,可是这十三人无一不是非常有名、非常厉害的角色,其中任何一个人,说出来都会吓死你。 可是在私下里,他嗜杀——这个私下里,就是说,没有人给钱,他也杀。看谁不顺眼,杀!看谁顺眼,也杀!他曾经说过:“杀人不需要理由,只有杀猪才需要理由。” 不仅杀人,还吃人。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是“小火炒童肾”。 ——鬼鹰的“鬼”,是人世间真正吓人的鬼。 看到龙湉的神情,小姿仿佛也觉得背脊发凉:“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龙湉摇摇头:“我希望永远也不要认识这些人。” 小姿有些半信半疑:“这些人真的非常可怕?” “你真的不知道这两人?”龙湉有些惊讶,反问:“你没跑过江湖?” “没有……”小姿摇摇头,脸红了一下,忽然又点点头,睁着美丽的眼睛,有些生气:“人家……人家这不是在闯江湖吗?” “你?……你这也算闯江湖?”龙湉望着她,忽然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下腰,肚子都笑痛了,良久方止。笑过之后,脸上却忽然露出更浓的忧虑:他实在不想让小姿这样单纯的人牵扯进来。 小姿还在一个劲的问:“这些人为什么要来找你?” “因为我曾经跟过一位老大,知道不少他的秘密。”龙湉叹了一口气说:“有些东西,你知道的越多,会死得越快,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小姿说:“因为一点秘密,就要杀人灭口?” “是的,这点秘密足够杀我十次,我不死,他会一直寝食不安,只有我死了,他才会睡得着觉。”龙湉说:“而且,我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他的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件见不得人,却足以揭穿他真面目的东西。”龙湉说:“这件东西一旦公布出来,他就会无所遁形,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 “所以,他一定要在你公布之前,杀了你?” “是的。” “那么,你就赶紧公布啊。”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东西得手,我就立刻交给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请他主挂正义,将此物公开。”龙湉苦笑说:“不料,他根本不信,还痛骂我无中生有,诬陷好人,反而想杀我,我见机得快,只好夺了东西,落荒而逃。” “原来是这样。”小姿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老大究竟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龙湉悠悠慢慢地说:“我怕说出来,真的会吓着你。” “不说就算了。”小姿鼓着嘴:“你打算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只好在这里等。” “等死?” “是的。 第3章 就在这里等他们来杀我!”龙湉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能够死在家乡,也不枉此生了。” 小姿不解:“你可以跑啊?干嘛等死?” “开始我也这么想。一回到家乡,我就立刻叫族人收拾细软离开此地,不想,竟被父母、宗族视作疯子、白痴。”龙湉苦笑:“本想一走了之,可又怎能抛下家人、儿时的玩伴于不顾?所以,我只好在这里等了。” “我明白了。”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在外面的时候,一直没有用真实的身份。” 小姿有些惊讶:“那么,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孤雁和鬼鹰都非常善于跟踪、搜索、寻人,你就是入地三尺,他们也会有办法找到。”龙湉说:“不过,他们要找到我也需要一些时间。在这些时间里,我可以先把你送走。” 小姿一副不情愿走的样子:“我……我不想走……”忽然昂起头,双眼发光,胸口一拍,很豪迈地说:“你不用怕,有本小姐在此,你一定不会有事的。”言语中透着兴奋,这也难怪,一个“就怕没有大事情发生、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姐,遇到这样“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却希望遇到”的江湖险事,怎么会不激动,怎么会情愿离开? ——你就是把刀架在她秀美的脖子上,她也不会走。 龙湉实在搞不清楚这位女人懂不懂江湖?知不知道风险?心里却也有些感动,叹了一口气:“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说:“我们可以作一些准备,想想法子怎么对付他们。” 小姿听到“我们”两个字,显然已将她包括在内了,很高兴:“你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我们一起商量商量。”——她也在说我们了。 “法子就在他们身上。”龙湉露出深思的表情:“提到雁,你会想到什么?” 小姿抬起头,望着天际,忽然有些惆怅:一提起雁,她不由想到的首先就是忠贞、爱情、团结、伤感、雁书、雁信、雁音、致死不渝,平沙落雁、秋雁南回、雁足帛书、鱼书雁札、鸿雁传书…… 从小她就读熟了“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知道“射叶杨才破,闻弓雁已惊”、“心似伤弓寒雁,身如喘月吴牛”、“闻道名城得真将,故应惊羽落空弦”,皆源于“空弦落雁”的典故。 谁说雁过须留名、草过必留痕? “雁是一种群居的动物,对情侣忠贞不二,一只雁被杀。其伴侣悲鸣不能去,会自投于地而死。”龙湉说:“此人号称孤雁,一不合群,二无伴侣,与鬼鹰比起来为弱,我们就由弱后强,先拿她开刀,逐一击破。” “你想怎么做?” “雁过留痕,她的大雁刚才已出现在空中,想必她就在附近。”龙湉笑了笑:“我们就顺着大雁飞走的方向追下去,一定会找到她。” “雁是善良的动物。”小姿眼眶有些发红,嗫嚅说:“可不可以,不要杀她?” 龙湉在心里暗叹,说:“不是我想杀她,是她要来杀我。”看着小姿的神态,也于心不忍:“好吧,我会不杀她,只把她赶走,行了吧?” 小姿破涕为笑,很高兴。 龙湉继续说:“提到鹰,你又会想到什么?” “嗯。”小姿侧着头:“我会想到长空、自由、搏击、翱翔、俯视、高山、旷野、草原、戈壁、大漠、蓝天、白云……” “对。我们还可以联想到很多。”龙湉坚定地说:“但是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桀骜不驯,要对付它,就要用猎人惯用的方法——熬鹰,与他慢慢地熬。比耐心,比勇气、比信心、比毅力,看谁笑到最后。”他冷笑着说:“失去孤雁的配合,他一定支撑不了多久!” 小姿看着他,第一次露出了仰慕的表情。 可是这种崇拜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看到龙湉脸色突然聚变,瞳孔忽然收缩,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就看到碎石的土路上,正有一位村民朝村子方向踉踉跄跄地跑来。 村民一只手扼着自己的咽喉,歇斯底里地想叫喊什么,却又叫不出来,显得又焦急又恐惧,一边奔跑一边不停地回头,仿佛后面有恶魔在追赶似的。 他的后面是什么? 更诡异的是,这位村民手里居然死死拿着一枝花,眼看跌跌撞撞地跑到他们面前,忽然一头栽了下去,手里的花正好插在了一堆牛粪上。再看村民,脸色发黑,双眼外突,口吐乌血,已无一丝气息。 那是一枝菊花。 龙湉眼睛直直地盯着这枝菊花,仿佛心里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非常难堪,呼吸也凌乱而急促,一看就是在极力控制情绪,拼命使自己平静却又平静不下来。 女人也许天生对一些事情敏感,小姿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惊问:“出了什么事?” “大事。”龙湉说:“非常可怕、超过我预想的事。” 小姿有些不明白:“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死亡。”龙湉缓缓转过脸,望着她,声音涩涩的,说出来的话让小姿也大吃一惊:“我们都走不了啦,我过去的老大亲自来了。” 四、裸奔 炭黑村,巴蜀西南民风淳朴、以伐林出产木炭为副业的小村。 很多年以来,这个村庄从来没有出过凶杀案,一位村民的被杀立刻像死水激起的波澜,打破了平凡而宁静的生活,震动了全村。 更令人惊奇的是,龙湉居然带回了一个女人,说是在“村口老槐树下捡到的。”村里的人盯着小姿看了半天,龙湉的家人更是左看右看,喜不自胜。几个手下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他们想不通,村口怎么会捡到如仙一样的美女?这样的好事怎么他们没有碰到? 当天,村口的老槐树下就躺满了人。 人命关天,事出从急,老族长——也就是龙湉的祖父,立刻叫人去报官,并命村里强壮的男人轮流守候,维护周全。 捕快和老仵作从几十里外的县城赶到的时候,已是深夜。捕快来了几人,头目是当地赫赫有名的“一路裸奔”,破了不少奇案,经验非常丰富,很有些名堂。 “你招还是不招?” ——在一次捕快招新人集会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千里迢迢而至、早上只吃了一个又干又硬的馒头、来应聘的一路裸奔,好容易杀入重围时,这样大吼道。 当时招人的总捕头云先生一听这话,惊为天才,二话没说,当场拍板,收了他。 为什么叫“一路裸奔”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呢?据说,有一年夏天,天气闷热,他正在冲凉,恰巧有一位通缉多年的盗贼从身边逃过,当即顾不得穿衣,一丝不挂地追了出去。 一连追了两条街,引得众人纷纷围观,县城的交通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堵塞,造成两辆牛车想撞,五辆马车追尾,七位旁观的妇女轻伤。结果是,盗贼没有抓到,反被众人当作疯子扭送到了县衙,以“有伤风化”关了几天。 他却为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裸奔找了三个理由: 一、如果当众裸奔都不怕了,大盗还用怕吗?二、如果身体都不受束缚了,思想和行动还会被束缚吗?三、思想和行动都不受束缚了,还有什么人不能抓住吗? ——奔出了水平,奔出了风格,自然也奔出了名气。 一路裸奔于是不胫而走。 祠堂坐落在村子的中心,村民的尸体就停在祠堂的大厅里,才几个时辰,尸体竟干瘪、缩小了很多,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衬下,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仵作,验尸之男役也,是“与尸体对话的人”。一个经验丰富的仵作能够在检验中对“暧昧难明”案件,发现确实致死原因。 来的仵作已经很老了,鹤发鸡皮,满脸的皱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一头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扬。他本已退休,可是,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人命案子,还是破例请来了。 老仵作弯着腰,认真、仔细、默默地检查了很久,人虽然苍老,一双如鸡爪般的手却非常稳定、流利、熟练,随着检查的深入,眉头越皱越深,越来越严肃,不时停下来观察,最后竟干脆放下手中的活,拿出一杆长长的水烟壶,“咕噜咕噜”大口地吸起烟来。 他为什么要停下来,却一言不发? 受老族长的委托,龙湉全程作陪,在一旁等的实在无聊。他也喜欢抽水烟,不过,却不是这种牛饮一样的抽法,而是“兽炉沈水烟,翠沼残花片”,用考究的水烟杆慢慢吸。 看到老仵作眯着眼,美滋滋的样子,龙湉忽然想出去溜达一圈,透透空气,随便抽一口水烟,最好能喝几口酒,再去看看小姿安顿的怎么样,反正看样子也不知道要检查多久。 祠堂外已是月光如洗。 沿着青石板小路,龙湉慢慢地往家里走。他的家是村里最大的一片黑瓦白墙的老宅,门前有塘、有莲、有竹。宅子后有田、有林、有山。 一想到一会就有水烟、有酒、有美女,龙湉心里就很愉快,就在他情不自禁地吹出几声口哨夜行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很苗条的黑影,鬼鬼祟祟地从前面跑过。 “什么人?”龙湉大喝一声,黑影飞身而遁,“站住!”龙湉一边喊,一边展开轻功,追了下去。 黑影的轻功也不弱,忽东忽西,仿佛故意在兜圈子,几次眼看要追上了,都被其加力跑去,一时惹得龙湉兴起,一路紧追不舍,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了一个镇上,黑影左转右拐,忽然在一处小巷子失去了踪影。 第4章 龙湉看看四周,不禁哑然失笑,因为这个小巷子再熟悉不过了。 这个地方叫花柳巷。他的手下母虎就住在这里。 母虎正在一人独自吃宵夜。说是宵夜,只不过是一头烤乳猪,外加五只鸡腿、六只荷包蛋而已。 她的胃口这几天不太好,这点东西只能半饱而已。 一见老大光临,母虎是又惊又喜,连忙让座,请吃东西。不过,对于龙湉的提问:“有没有见到一个黑衣人?”却是一问三不知。 龙湉四处搜索,把母虎父母都吵醒了,竟再没有见到一点黑影的踪迹,只好喝了两口母虎敬的酒,悻悻而回。 回到村里,龙湉怕耽误太久,没敢去抽烟喝酒,忙赶到祠堂。 老仵作还在检查,这次查得更久,一会查一会停,直到汗湿衣背,鸡鸣拂晓的时候,方才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剖尸刀,缓缓转过身来,仿佛忽然苍老了很多。 一路裸奔居然就在尸体旁边打盹,鼾声如雷。直到龙湉大声地叫了半天,才睁开惺忪的眼睛:“他奶奶的,完了?” “是的,老仵作已经检查完了。” “妈的。”一路裸奔打着呵欠,看了看天色:“啊,天都亮了,肚子饿了,拿点吃的和酒来,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自认在三种情况下办案效率不高:一是饿了的时候,二是没喝酒的时候,三是没有美女的时候。 几碗热气腾腾的面很快端上来了,当然还有百年的泸州老窑。龙湉有点想不通,这家伙不仅能在尸体旁边睡觉,还能在一旁吃得下东西——不能不让人侧目——奇怪的是,他竟然有些喜欢这个家伙的行事风格。 直等酒面饭饱,一路裸奔才开始问老仵作,表情非常尊重:“检查的情况怎么样?” 老仵作好似有些迟疑不决,深思了一会,方斟词酌句地说:“这个人一方面惊吓过度,表情扭曲恐惧,一方面受了一种极奇怪极可怕的致命伤。” 一路裸奔眼里闪着光:“什么伤,让你查了那么久?” “之所以查了这么久,是需要时间来观察尸体的变化。”老仵作指出尸体说:“你们看,才过了几个时辰,尸体已经缩小了很多,到最后,会变得如婴儿般大小。”他说:“我曾经听说过这种伤,现在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一路裸奔沉吟了一下,眼光闪动:“你是说,这是……?” “开始我也没有把握,直到慢慢目睹了尸体的变化,方才敢确定。”老仵作点点头,眼里露出一丝不安和恐惧,很吃力地、仿佛不想说那几个字,犹豫了一会,终于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敲骨吸髓!” 这四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咒。 尽管早有猜测,听到这几个字,一路裸奔还是非常震惊,吸了一口冷气:“鬼鹰?这个魔鬼怎么到我的地盤作案了?” 他对龙湉大叫:“快带我去现场!” 五、凶手 天空渐白,旭日冉冉升起。 现场在村口不远的老井旁,被保护的很好,地上还按村民倒下的姿势,用石灰画了一面人形图。一个优秀的捕快可以凭着超凡的观察力、判断力和记忆力,从支离破碎的信息、凌乱血腥的现场、事件的重重迷阵中,将现场所有蛛丝马迹串连起来,迅速在脑海中再现案发现场的每一个细节、动作。 一路裸奔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堆牛粪,还有插在上面的花,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很久,自言自语:“春天时节,怎么会有秋菊盛开?这代表了什么?”他转过头,问龙湉:“你们见过这枝花吗?” 龙湉点头:“我也是今天才见到。” “你知道这枝花的含义吗?” “不知道。”龙湉摇摇头。 一路裸奔目光如炬:“真的不知道。” “真的。”龙湉面不红、心不跳地说:“不就是一枝花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路裸奔继续问:“这几天村里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发生?” “没有。”龙湉笑着说:“正常的就似每天呼吸的空气一样。” “我希望你说的是真话。”一路裸奔盯着他:“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撒谎,如果你隐瞒了什么,我一定会查出来。” 一旁有起得早的几个村民好奇地围观,其中有一个还是龙湉的手下“人来疯”,忽然大声地叫道:“报告捕快,他在撒谎。” 一路裸奔大喜,忙说:“有什么情况?快讲。” 人来疯指着龙湉,一副兴灾乐祸、大义灭亲的样子:“昨天,他在村口捡了个美女。” “美女?”一听此言,一路裸奔精神大振,对龙湉厉声说:“刚才你怎么不汇报?” 龙湉狠狠地瞪了人来疯一眼,苦笑:“我怕说出来没人会相信。” “说出来是你的事,信不信是我的事。”一路裸奔见猎心喜,嘿嘿一笑:“只要是有关美女的事,我都相信。”他大叫:“快把人带来!我要亲自审问。” ——他最喜欢亲自审问美女。 闺房、铜镜、亵衣、梳篦、粉盒、香帕、穿心合。 小姿就住在龙湉妹妹的闺间里,闺房,一个很神秘的地方,闺中少女倍思春,顾镜自怜白媚生,道不尽的少女心事,说不清的女儿风情,讲不够的青春岁月。 忆往昔,韵华斗丽、蓉春时节,姹紫嫣红,芬芳满园。闺中佳人聚在庭前赏花,青春风韵,国色天香。芳草地上相伴欢嬉,杨柳舞于春风,杏花映于春水,秋千架上,少女的身姿轻盈如燕。 可惜,那都是过去的美好时光了,自从龙湉妹妹出嫁之后,这个房间一直空着。龙湉带着一路裸奔、老仵作一行来的时候,一路上,睹物思人,心里有些伤感。 刚转过宅院的墙角,他们就闻到一阵血腥味随着风吹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气味?龙湉一下子浑身汗毛倒竖,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不由加快了脚步。一路裸奔更是立即飞奔而至,一脚踹开了门。 屋内,一位半裸少女倒在床边血泊中,双眼被挖、心肺被掏、面目全非,衣衫零乱,一身如雪的白衣已变成了碎残的“血衣”,让人触目惊心、不忍睟睹。 如此的残忍、如此的血腥,饶是一路裸奔见多识广,也不禁瞠目结舌,大为震惊,转过头盯着龙湉,厉声质问:“这就是你捡回来的女人?” 龙湉双目赤红,心里难过,几乎说不出话来,缓缓点头。 一路裸奔急问:“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叫小姿。” “是哪里的人?家庭情况如何?” 龙湉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一路裸奔大声呵斥道:“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女人,你就带回了家?” 龙湉苦笑。 一路裸奔用一种很真奇怪的眼神望着他:“昨晚你失踪了两个多时辰,做什么去了?” 龙湉说:“我……我想到家里抽点水烟,喝点酒,再看……看小姿安顿好没有。” 一路裸奔鼻子里哼了一声:“有人能证明吗?” “好像没有。”龙湉说:“我看到了一个黑影,就追了出去,一直追到了母虎家。” “一个黑影?”一路裸奔冷笑:“他奶奶的,有谁可以证明你到了母虎家?” 龙湉信心满满的:“母虎可以证明。” 一路裸奔问再次验尸的老仵作:“先生,检查的情况怎么样?” “这位女人被挖眼掏肺。”老仵作叹了一口气:“案犯每次作案都会或多或少留下有自身作案特征的痕迹。他的杀人方式、习惯、特征等都是重要的信息。不用再查,你也能看得出来,江湖上,只有鬼鹰才最有可能这样残忍嗜杀变态。” “嗯。”一路裸奔说:“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根据尸斑和血液凝结的时间分析,应在子时。”老仵作说。 子时和丑时正是龙湉出去的那段时间。 “我不知道鬼鹰是什么样子。”一路裸奔盯着龙湉,眼里像有一根针:“我只希望鬼鹰不是你,只希望你能证明昨晚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龙湉被盯得心里发毛。 一路裸奔说:“作为最大的嫌疑人,从现在起,你不能靠近别人三尺之内,也不能离开我视线两丈之外,明白吗?” “我不太明白!”龙湉大声抗议:“你怎么认为凶手是我?” “我没有说凶手就是你,可是,最无法自圆其说的恰恰就是你。”一路裸奔冷冷地说:“村民为什么死在你的面前,而不是别人?一个无缘无故的陌生女人,是谁带到了这里?这个女人又死在谁家的宅子里?你如果能够说清楚一样事,我就不会怀疑你。” 龙湉叹了一口气:“我真的说不清楚。” “我忘了告诉你,昨晚在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并没有打盹,而是询问了村里的一些人,包括你的父母、老族长等人。”一路裸奔说:“他们说,你从江湖上回来之后,就叫族人去避难,是不是在外面犯了什么案子?” “我怎么会有案子?” “真的没有?” “没有。”龙湉说:“你看我像凶手吗?” “嗯,他奶奶的,我看有点像。”一路裸奔冷冷地看着他:“刚才我问你菊花有什么含义,你没有说,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知道的。” 龙湉苦笑:“我说什么都没有人信。” “所以,你什么也不用说,我要看证据。”一路裸奔一字一句地说:“现在,你快带我去见母虎,证明你昨晚到了哪里。” 第5章 花柳巷,犹如一处风中的残花败柳。 龙湉和一路裸奔等人赶到的时候,一向冷清的小巷已是人声鼎沸。一见龙湉,母虎的父母已似疯子一样地冲了上来,大喊:“凶手!”如果不是被人死命拉住,怕真的要把龙湉杀了! 房间里,更是惨绝人寰,母虎已被分尸,现场仅有部分肢体,一条腿、半只手、一只乳房、两根肋骨、屁股上的一块肉、还有一小截耳朵,桌上还放着一盘吃了一半的“小火炒人肾”。 龙湉几乎想呕吐。 一路裸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似在看一个判了死刑的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龙湉忙争辩说:“我没有杀人。” “那你半夜三更来这里做什么?” 龙湉说:“我跟踪一个人来到的。” “这个人是谁?请找出来?”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我知道。”一路裸奔桀骜锋利的眼睛如鹰般盯着他,说:“因为这个人就是你,你不仅仅来杀人,而且吃人。”他说:“你回来的时候,有酒味,是不是用酒下着炒人肾很好吃?” 龙湉冷汗直冒,现在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一路裸奔慢慢地说:“我是很讲道理的。” 龙湉眼睛一亮,仿佛大海上抓到一根浮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请说。” “嗯,就是证明你没有吃人。”一路裸奔说:“乘你肚子里的东西还没有完全消化掉的时候,把你的肚子剖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吃下去的人肾,如果没有,就证明你没有吃人,如果有,嘿嘿,神仙也救不了你……” “好办法。”龙湉气急反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好的办法。” 一路裸奔一副猫戏老鼠、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样子,慢悠悠地:“不过,我也没有把握,因为人肾这种东西,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检查得出来。” “如果没有检查出来呢?” “他奶奶的,那只能怪你运气不好,怨不得别人。” 龙湉大笑。 一路裸奔非常奇怪,在这种时候此人还能笑出声来。其实,一个人只要心怀坦荡,什么时候不可以笑出来? 事到临头,争辩无用,龙湉反而平静了下来,一路裸奔的眼中第一次露出欣赏的神色。 六、清白 天空中忽然响起了几声清鸣,慢慢飞来了一只大雁、一只老鹰,慢慢地在空中盘旋,俯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幕。 一路裸奔显然注意到了,仰头看了一会,说:“嗯,该来的都来了。” 龙湉无语。 一路裸奔说:“虽然现在已是铁证如山,我还是给你最后陈述的机会。” “人穷不能赖家庭,命苦不能怪父母,武功差不能怨师傅,被陷害不能恨江湖。”龙湉叹道:“我不怪别人,只怪自己眼光太差,太大意,笨得像头猪,把内被当龙袍,神龛当成了尿桶,别人一撒饵,就赶着去咬钩。” 他说:“人们叫我草根龙湉——不,现在看来应当是草包龙湉。”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你和我在这一点上看法是一致的。”一路裸奔笑了笑,下巴点了点,示意手下抓人,并亲自手一伸,客客气气地: “那么,请君入瓮。” 龙湉会这么笨吗?会束手就擒吗? 仿佛某种暗示,空中的大雁忽然不停地发出“伊啊,伊啊”的叫声,边飞边鸣,突然展开羽翼,直往一路裸奔的身上冲来,以上嘴边缘强大的齿突和嘴甲来猛啄,一下子弄得他猝不及防,左支右绌。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龙湉反应很快,立马跳起身来开跑,就在此时,一只如鸡爪般稳定、修长的手如风一样向他的肩头抓来——这是老仵作的手。 幸好,老鹰几乎同时俯冲下来,巨大尖利的鹰爪如钩而至。一雁一鹰,配合默契,显然不是普通的飞禽,而是经过了长期特殊的训练。 乘此机会,龙湉忽然用一种蛇一样柔软灵敏的姿势一扭,躲开了老仵作的一抓,展开轻功,如飞而去。 一路裸奔一刀挥出,雁如有灵性,立刻展翅而上,躲开刀光,他收刀想追龙湉,雁却又再飞下干扰,鹰也如此,等到一路裸奔和老仵作一行赶跑了雁与鹰,龙湉早不见了踪影。 唯有半空中一只大雁、一只雄鹰长嘶大鸣,声音透着高兴与得意,盘旋一周,仿佛在检阅胜利成果,然后振翅凯旋而去,留下众人,望空跳脚而叹。 一路裸奔恨恨地说:“这两只畜生,好厉害!” 老仵作拈须说:“你也不要太自责,这两只畜生可不是一般的飞禽。雁叫飞花,鹰名冷雨,一出昆仑,一出天山,均为极有灵性的神物,从小跟在主人身边习武,就是武林高手,措手不及之下,也很难跟其过招。” 一位手下吸了一口凉气:“我们该怎么办?” 老仵作微笑着说:“你也不要担心,以我看,龙湉此去,凶多吉少。” “此话怎讲?” “如果他是鬼鹰,我们可以立刻上报官府,传檄天下,张榜悬赏人犯,很快就会无处藏身。”老仵作说:“如果他不是鬼鹰,那么,也许不用我们出手,真正的鬼鹰也会去找他。” “先生说得是。”一路裸奔说:“现在我们不妨一边上报官府,一边组织力量搜索此人,我想,龙湉一定跑不远。” 老仵作点点头:“嗯,我相信,以你猎人一样的嗅觉和经验,很快就可以找到他。” 鹰,击长空、搏狂风、傲万物。 现在,这只巨大孤独的鹰就兀立在同样孤独的主人旁边,与深遂的黑暗融为一体,静静的,如两尊无言的雕塑,默默注视着山下起伏无垠的大地。苍穹浩渺,夜色凄迷,微雨洒芳尘,真是一个杀人的好日子;古朴庙宇,山颠入云,高处不胜寒,真是一个杀人的好地方。 杀气慢慢地在空中迷漫。 日子妙,地方好,人已至,今夜谁人将不归? “山就似父亲,登山就好像去拥抱父亲伟岸的身躯,依偎在父亲的怀中,有一种安全幸福的感觉。”每次在山顶“一览众山小”,鬼鹰都会想起这句话。现在,他已成了四个孩子的父亲,为家人撑起了一片宁静的天空。 只是,这片天空能宁静多久? 他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江湖,为自己,也为无法左右的命运,为每天动物蛰居般的生活。 可是,他却不能有丝毫的软弱,因为软弱就意味着死亡。 “你为什么每次杀人前都要叹气?杀人是一种乐趣,何必叹气呢!”山颠的庙宇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瘦如猴,耳如翼,尖嘴猴腮,三角眼,形如病虎,戴着一顶高高的冠,神情不可一世,一脸横肉,黄黄的面色中透出一股炽烈的怪异杀气。 浓烈杀气随着此人如影随形而来。 一见此人,鬼鹰皱了皱眉头,露出一丝无奈与厌恶。每次见到这个人,都有一种背脊发冷的感觉。 这个人叫疯狗,“狗苟蝇营”的狗,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狗,是鬼鹰的搭档,自称为“食肉动物”,通常是鬼鹰杀人,他作恶;鬼鹰在前,他扫尾,鬼鹰在明,他在暗。 ——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的。 黑锅当然由鬼鹰来背,造成人们只知鬼雁,而不知疯狗。可是,为什么鬼鹰却甘愿如此呢?因为他们是一种“共栖”依存关系。 疯狗很有用,许多鬼鹰不愿做、不屑做的事,都可以放心地交给他。比如,刑讯,他以逼供为趣,以施暴为勇,以杀人为乐,以作恶为荣,已经没有人性可言奇qisuu.书,剩下的只有“狗性”。经他刑讯过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招认的。 有一次,一位号称“铁嘴不开”的江湖大侠,仅用了七十二种刑法中的三种,就把“小时候偷女同窗内衣的事”都供了出来。 ——这一特长,让龙湉乖乖拿出那样东西,是非常有用的。 “老虎进庙——拜佛是假,吃人是真。”疯狗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鬼鹰:“你认为,龙湉今晚会来吗?” “我想,会来的,要证明他自己的清白,就一定要想方设法找到我。”鬼鹰平静地说:“如果找不到我,这样的人,也不配本人出刀!” “你用什么方法让他找到你?” “方圆几十里之内,此山为最高处,也是最适合苍鹰盘据的地方,龙湉从小在这里长大,不会想不到。”鬼鹰胸有成竹地说:“况且,我会让冷雨为他引路。” 冷雨仿佛知道在说它,鹰眼如电,轻展羽翅,傲然而立。 “可是,这里也有一个问题。”疯狗深思说:“冷雨在天空飞翔,龙湉可以看到,一路裸奔难道不会见到?” “你说得对,可是,比我们更不想见到一路裸奔的,是龙湉,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就一定会想法子甩开捕快。”鬼鹰解释说:“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我还让孤雁去拦截一路裸奔,只放龙湉上山。” “你认为龙湉会在什么时候来?” “应当就在今夜。”鬼鹰说得合情合理:“晚上鹰的视野会受限制,飞得再高也看不远,这样,他就可以悄无声息地上山,我也会少一个帮手。” “嗯,他现在被官府追捕,当然是越早来越好。”疯狗阴阴地说:“可是,他不知道,冷雨是夜眼,视线在漆黑的夜晚同样如同白昼。” “是的。”鬼鹰说:“他还不知道,山上还有你,有你在暗中出手,一百个龙湉也会没命的。” 第6章 “这么说,龙湉不是死定了?” “是的。”鬼鹰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说得极有把握:“从上山的那一刻起,他就死定了。” 计划很简单,但却绝对实用而有效。 通常,所谓“半渡击之”指的是渡河时攻击比较有利,攀顶也一样,宜“拦腰斩之”。就是计划在龙湉刚冒出半个身子的时候,首先由冷雨凌空飞击,断其退路,再由鬼鹰迎头雷霆一刀,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夹击龙湉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态。 没有人能躲过如此周密而致命的一击,也从来没有人能躲过鬼鹰的“敲骨吸髓”! 可是,万一龙湉运气好,承受了这一攻势,还有半条命呢?不用担心,还有一条“疯狗”——狗急了还要跳墙呢——狗的撕咬有时比人还管用。 根据疯狗的提议,这一行动取了个雅号,就叫做“狗血淋头”。 七、上山 清晨,山中泛起了雾。 林寒涧肃,历历如画。雾锁横山,如薄纱,从沟里迷漫升起,轻轻飘来,或浓如棉,雾里寻踪,青石板的山路在脚下慢慢延伸,山峰、峭壁、树木若隐若现,朦朦胧胧,分不清人在何处。 龙湉带着一个大包裹,坐在一顶蜀中常见的一种上山的交通工具——“滑杆”上,这是用两根长竹子夹住一个简易竹椅制成的抬人工具,两个人抬,上面一个小竹椅,仅坐一人。一抖一摇的,感觉仿佛如坠云雾,真如诗中所云:“不雨征鞍湿,方知雾里行;晓花难辨色,溪水但闻声;对面人千里,终朝天五更。” 两个抬夫小心翼翼地往上走,走过一段山路,龙湉忽然不走了,要休息一会。抬夫没喊累,他到觉得累了。 他做什么事都是慢吞吞的。 ——其实,人生,从生到死,可以走得很快,也可以走得很慢。如果匆匆忙忙,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自己走过的这条路两边到底有什么风景,其实是非常遗憾的。 ——很多时候,放慢脚步,放下浮躁和红尘的纷扰,得到的可能会更多。 阳光渐渐升起。 如此走走停停,忽见雾锁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栈道,斜插在万仞峭壁之上,头顶是依稀可见的陡壁翠峰;脚下是绝壁深涧和翻滚沸腾的雾海。 龙湉又叫慢行,有急,下来在一棵松树下拉了一泡尿——后来江湖上的史学家经考证,将此处定名为“龙湉拾遗”,这棵松,也叫“龙松”,为当地一景,成了后辈武侠界景仰之地——人如果成名了,走过的地方都可以成风景。 放完尿,再行,忽见一段羊肠小道,几乎垂直而上,山顶快到了。 两位抬夫都松了一口气。 龙湉忽然拍拍头,恍然大悟的样子:“两位,我加点钱,请把滑杆抬回去。” 两个抬夫哭笑不得,后面矮壮的抬夫陪着笑:“客官,马上就要到山巅了,为什么叫回去?” “嗯。”龙湉装模作样地说:“下面一个亭子附近的风景,我还没有见到,先去瞧瞧。” 矮壮的抬夫说:“客官,太阳快出来了,现在上山,还可以看日出云海。” “不看了。”龙湉摆摆手:“我多给钱就是了。” 矮壮的抬夫说:“亭子有什么好看的?” “是这样。”龙湉笑着说:“我肚子有点痛,想到那里方便一下。” 两个抬夫怔住了。 龙湉眨眨眼:“你们是不是怕太阳完全出来之后,雾一散尽,山上的人看到我们的行踪?” 两抬夫均一惊,装傻充愣不下去了。 龙湉作揖苦笑:“一路裸奔,求求你化装技术好一点,别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好不好?” 矮壮的抬夫就是一路裸奔,不禁目瞪口呆:“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那个矮冬瓜一样的模样,傻瓜才看不出来!”龙湉哑然失笑、调侃说:“前面的这位仵作先生,这么大年纪了还来抬滑杆,是不是换个人啊?” 一路裸奔大怒,把滑杆重重往下一放:“他奶奶的。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还让我们抬着到处晃悠。” 龙湉大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他笑着说:“如果没有看出来,那么多滑杆不雇,为什么单雇你们的滑杆啊?” 一路裸奔恨恨地一脚踢来。 龙湉大呼小叫,侧身闪过,故意调侃:“我雇滑杆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抓我啊?” 一路裸奔冷哼了一声:“你别得意,我随时可以抓住你。” “我想有两个原因。”龙湉说:“一、你们认为我不是鬼鹰,想通过我抓住真正的鬼鹰。”他摇摇头:“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二、你们认为我是鬼鹰,有鹰亦有雁,你们想通过我抓住孤雁,对吧?” 一路裸奔说:“你很聪明。” “聪明?”龙湉自嘲:“真的聪明就不会被人陷害了。” “你是束手就擒呢,还是要我动手?”一路裸奔嘿嘿一笑。 “我已经自投罗网了,还用二位动手?要抓我也不急在一时吧?”龙湉淡淡地说:“不过,我真希望二位不要贸然上山顶。” “为什么?” “因为不管是鬼鹰还是孤雁,此刻恐怕早已在那里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了。”龙湉表情忽然显得很沉重:“这些是诡谲奸诈、口蜜腹剑、凶险邪恶而又残忍荒唐的人,他们的可怕超过你的想象,万不能以常理度之。” “你说得对,小心使得万年船。”一直沉默的老仵作开口说:“你有什么法子?” “法子很简单,让他们挑雪填井——枉费心机。”龙湉说:“跟他们耗。” “耗?” “是的,慢慢耗,看谁的耐心足。”龙湉笑了笑:“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这里离山巅也不远,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们在这里断其下山,安营扎寨,他们在山上喝风,一定比我们难受。”他补充说:“只要我们不上去,不管他们安排了什么陷阱,使了什么诡计,都没有用了。” 老仵作微笑击掌:“好主意!” 龙湉看着一路裸奔,叹道:“现在你明白了吧?我没有让你们抬上去,完全是一番好心啊!” 一路裸奔似笑非笑:“他奶奶的,主意倒是好,不过,在这里我们吃什么?” 龙湉解开带来的大包裹,立即香气扑鼻,里面尽是卤肉、卤鸡、卤鸭……当然还有泸州老窑酒。他的笑容真诚而理由充分,让人无法拒绝:“我知道你们抬了半天,早就饿了,我保证这些东西没有毒,如果有,仵作老先生一定能测出来。” 一路裸奔大喜过望,骂道:“他奶奶的,难怪抬着那么沉。” 龙湉没有说错,仵作这一行本就要精通查毒——下毒也是致人死亡的重要手段之一。一个优秀的仵作要对断肠草、鸩、番木鳖、鹤顶红、砒霜、金刚石、夹竹桃、川乌头、毒箭木等各种毒药的形状、气味、着色、药性、症状应有深入而全面的了解。 “不用看,我也知道没有毒。”老仵作嘴上这么说,还是谨慎地检查了一下,然后放心地拍了拍龙湉的肩膀:“因为我相信你没有杀人。” “为什么?” “很简单。”老仵作显得睿智而慈祥:“因为没有人会选择在捕快查案的时候,还要去行凶,这样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笑了笑:“除非这个人神经不正常。” 八、陷阱 旭日升、雾散尽、天放晴。 一道黑影穿过云层,从空中飞下,渐渐变大,冷雨扑扑扑地飞回来,停在鬼鹰的肩上,双翅不断的翻腾,像在以此说着什么。鬼鹰一边问,它一边有规律地摇动翅膀,有时还啄啄头。 疯狗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冷雨在说什么?” 鬼鹰说:“它在告诉我,龙湉在下面住了下来。” “嘿,这小子年纪轻轻倒很聪明,很沉得住气。夜里没有来,起雾的清晨也没有来。害我们等了那么久。”疯狗悻悻地说:“他不上来,我们反而显得被动了。” “是的。”鬼鹰表情严肃:“我们带的干粮不多,只怕撑不了多久。” “想不到我们挖陷阱,却反被困了;我们要钓人,却反被别人钓了!”疯狗脸露杀气,恶狠狠地说:“我们杀下去,把龙湉杀过片甲不存,生吞活剥,方解心头之恨。” “他们一共来了三个人。”鬼鹰冷笑:“你难道想去送死?” “来的还有谁?” “一路裸奔。” 疯狗很生气:“你不是让孤雁去拦截他吗?” 鬼鹰苦笑:“孤雁不是不想拦,而是没法拦。” “为什么?” “因为还有第三个人。”鬼鹰说:“此人表面上是一位老仵作,实际上是京城第一总捕头云先生,一直跟了我们一年零三个月又十八天了。” ——在江湖上,你不知道一路裸奔,还情有可原,但如果没有听说过云先生的大名,那就真的是白活了。 云先生不是一般的捕头,更似一位名医,专治案件中的“各种疑难杂症”。他不具体办案,而是指导破案的思路,提出线索的方向。 “这个老不死的,退而不休,阴魂不散。”疯狗骂了几句:“我们怎么办,难道在这里等死?” “好像是的。” 香气随着微风阵阵的传到山顶。“没有肉吃,我无法过。”疯狗受不了诱惑,急得心浮气躁,喃喃提出:“不管是猪肉、狗肉还是什么肉,反正我要吃肉。” 在荒芜的山顶,这一要求和西晋惠帝司马衷劝诫无粟米充饥的百姓“何不食肉糜?” 第7章 的荒谬逻辑如出一辙。晋惠帝时,天下饥荒,许多百姓没饭吃,活活饿死;他反问说,“何不食肉糜?”糜者粥也。为这句话,他被骂到臭头,“千古痴愚说到今”。 考之史实,他是不知民间疾苦;生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指鹿为马,视稗如稻,不足为奇。可是,疯狗连这点道理也不明白吗?真的是急疯了的狗? ——你能给一头“食肉动物”讲道理吗? 鬼鹰好似见惯不怪,说:“我这里只有一点干粮,定量分着吃,也许可以度过三天。” “三天之后呢?” “嗯,冷雨也需要吃肉。”鬼鹰平静地说:“昔日佛祖为救一只即将被吃的兔子,菩提树下割肉喂鹰。”他笑了笑:“到时候,如果你真的想吃肉,就和冷雨一起来吃我吧。” “吃你?” “是的。”鬼鹰冷冷地说:“被自己的人吃,总比被别人吃强。” 一天一天又一天,时光在对峙中慢慢流逝。 每隔半个时辰,龙湉、一路裸奔、云先生轮流在下面大呼小叫,作欲上山之状,弄得上面紧张兮兮,夙夜匪懈,如芒刺在背,寝不安席。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到最后,无论下面如何闹,上面也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 三天之后,半山,又是一番光景。 芳草当席,因之醉眠;明蟾代烛,不觉申旦。三人有吃有酒,过得是有滋有味。龙湉一边啃鸡腿,一边大笑:“三天过去了,上面的人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怕早就饿晕了吧。” 一路裸奔这厮惬意地喝着酒,兴奋地说:“他奶奶的,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根本用不着我们出手,等再饿他们两天,总该饿死了吧。” 龙湉摇摇头:“不能再等了,今晚我们就行动。” “为什么?” “因为他们已经陷入了绝境,黔驴技穷,难保不会铤而走险,反正死马当活马医,置之死地而后生,孤注一掷,以求一逞,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龙湉淡淡地说:“他们在跳‘刀尖上的舞蹈’,支撑不了多久,不会再给我们时间了。” “他奶奶的。”一路裸奔骂骂咧咧:“你想怎么做?就这样杀上去?” “当然不是。山顶有一废弃的古庙,里面有一条极隐密的地洞通向我们附近,由于年代久远,极少有人知道。”龙湉笑着说:“我也是小时候独自来玩耍时,无意中发现的。” 云先生眼睛一亮 “你为什么不早说?”一路裸奔很生气。 “现在说也不迟啊。我这不正在说嘛。”龙湉慢吞吞描述一个很平常却又大胆的计划:“我们可以从这条地道,神不知鬼不觉地上去,偷袭对手。” “好主意!” “在山区里,并不是早晨才有雾,一般寅时就会起夜雾。我们可以选择这个时间,利用夜雾的掩护,进行攻击。”龙湉说:“我们在山下先故意鼓噪一番,山上见惯不怪,必定不以为然,习以为常,然后,再分兵二路,我和你从山洞上顶,老先生从山路上去,来个瓮中捉鳖。” 一路裸奔击掌:“他奶奶的,你的花花肠子还真多。”他似笑非笑地,不知是赞许还是批评:“看来谁要是与你作敌人,真的是找错了人。” 疯狗心里很愉快。 出色的女人从鸡做起,优秀的男人从狗做起。每次吃了仍在滴血的新鲜肉之后,他的心情就非常愉快。夕阳下温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身上,散发着余辉。大地披上了霞装,黄昏之后,光明落幕,黑暗降临。 今夜,又将畅饮何人血? 冷雨静静地站在面前,嘴里叼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的就是它每天从后山带来的食物。山顶能困住人,却怎么能困住鹰?——鹰本来就是属于高山的。 鬼鹰站在崖边,望着金黄色的云海,心里忽然涌出无尽的伤感:为什么灿烂炫目之后,竟是无尽的杀戮?而且这样的杀戮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唐人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宋人说:“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元人说:“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又说:“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 明人说:“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可是,不管人们怎么说,山峦后渐沉的夕阳依然波澜不惊,在黑暗来临之前,亮出最美丽的色彩,如江湖,如岁月,如人生,如滚滚奔流的一江春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向前。 生命是一种无尽的轮回。当岁月的车轮辗过,当我们不再年少,回头想想走过的路,其中的酸甜苦辣,其中的悲欢离合,其中的后悔失望,其中的蹉跎时光,都散落在无尽的回忆里。 ——永恒、放下、自在、随缘。 残阳如血。 黄昏终于收起了最后的一丝光芒。鬼鹰开始慢慢地扎紧裤腿,绑好袖口,让刀放在最顺手的地方,最后一次用鹰一样锐利严格挑剔的眼睛审视周围的环境,每一株树、每一片草地、每一块石头都观察的很仔细。 这是他每次大战来临之前的习惯——这个习惯让他活得更长久。 疯狗在一旁,张着嘴,如即将吞噬食物的恶犬,骂不绝口:“这帮天杀的,一天到晚瞎闹,弄得人神经兮兮。落到老子手里,非剥了这些人的皮不可。” “这不叫胡闹,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鬼鹰说:“这是很好的计谋。以往的动作雷声隆隆,但是雨点少的可怜。而现在没有了雷声,相反谁可以保证那不是‘暴雨倾盆’的前兆?” “嗯。”疯狗咧嘴而笑:“他们恐怕也没有想到,我们分班而息,照样睡得好、吃得好,养精蓄锐,就等他们上来送死。” “你准备好了?” “杀人的事,还用得着准备?”疯狗说:“我随时都可以。” “我知道你的嗅觉异于常人,一里之内有个风吹草动都能敏锐地嗅得到。”鬼鹰冷冷地说:“可是,有些事情光靠嗅觉是不行的,还需要头脑、磨练、阅历、知识、眼光。”他说:“你不妨到庙里再去搜索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疯狗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这座庙年久失修,充满了破败、腐臭、恶烂的气息,这势必影响你嗅觉的判断。”鬼鹰说:“你到庙里的香案下去看一看。” 疯狗疑神疑鬼地进去了,一会儿,在里面叫:“发现了一摊屎。” 鬼鹰叹了一口气:“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九、斗智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其实,我们也许根本用不着出手。”一向很少说话的云先生忽然开口说:“再等一会,就会见分晓。” “为什么?” “对付一个人,首先要全面了解这个人的性格、武功、习惯、背景、身世等等,了解的越详细越深入越透彻,就越能够找出这个人的弱点,找到对付的方法。”云先生说:“每个人都有弱点,鬼鹰也不例外。” “因为一个案子,我一直跟踪了鬼鹰一年零三个月又十八天了,花了很多的时间来收集、研究这个人的情况。”他说:“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过去,鬼鹰一向独来独往,杀人的价钱很高,却从来是一口价,只有很多极有钱的人才请得动,所以很少杀人,而且杀的都是十分有名的人。” “可是,在三年之前,却突然变得嗜杀、而且还吃人。一个为钱才出手的孤傲杀手,为什么会变得不分好坏、不分青红皂白、甚至不收钱就杀人?他为什么要砸自己的牌子?” “嗯,是有点怪。”龙湉说:“过去,鬼鹰在杀手行业里口碑很好,声誉很好,价钱虽然高,事情却办得很漂亮,现在的样子,是有点说不过去。” 他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要从鹰身上查找原因?” “嗯。请说。” 龙湉对于鹰的了解也是很深的,若有所思地说:“鹰是所有飞禽中生命最长的,几乎同人类有着同样长的寿命,但又和人类有很大的不同。” “在老鹰步入中年的时候,为了保住自己强大的生命力,它必须要进行一次生命的自我更新。鹰的寿命可高达80岁,在它到达40岁的时候,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一个衰老期,那时它的羽毛变得厚重,难于高飞;它的鹰爪开始老化,无力扑捉猎物;它的喙弯曲到胸膛,没有办法撕咬食物。” “为了生存下去,它就不得不寻找一个远离风险的高高悬崖,在上边进行一个长达半年的生命自我更新过程。它首先要下决心把喙在岩石上击碎,不吃不喝地等待新喙的再生,然后再用重新长出来的喙,将指甲和羽毛一根根地忍痛拔掉,让它们重新再生。” “这样经历了150多天的一系列痛苦的、人类不可想象的生命自我更新过程后,它又重新得力,并以一个崭新的生命体飞下山崖,开始生命的下半场。” “早期的人们对老鹰生命的自我更新现象不了解,就认为老鹰身上具有一定的神性。其实老鹰的这种选择是出于对生命的无奈:要么等待死亡,要么经历痛苦重新再生。” “但是,不论怎样无奈,有一种精神却是肯定的,老鹰从不抱怨环境的恶劣,也不抱怨岁月的无情,只要有飞禽存在的地方,就有老鹰们翱翔的身影,当衰老降临的时候,它们就破碎自己,使生命重新再生。” 龙湉的眼里放着神圣的光:“所以,鹰使自己有能力一直领袖群禽,永居飞禽之王的宝座。” 第8章 “是的。当时我也是这个思路。”云先生拈着花白的胡须:“我在想,鬼鹰会不会也遇到了这样重生的情况?” “作为京城第一总捕头,别的不敢说,查找资料却也不难。”他说:“我查找了大内、京师衙门、翰林等很多有关‘敲骨吸髓’的资料,终于在一份积着厚厚灰尘的老档案里,找到了答案。” “‘敲骨吸髓’这种武功,由于太邪恶、太违背自然,练到很高的时候,必须要散去所有的功力,用三年的时间,从头练习。否则就会走火入魔、反噬自身。而这三年时间,也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龙湉点点头:“如果是我遇到这种情况,就找个地方隐藏起来,慢慢练功。” “嗯,开始鬼鹰也是如此。”云先生说:“可是,在一年零三个月又十八天以前,他又开始杀人,血洗了京城郊区的李员外一家,一个活口也没留。” “以当时的情况分析,他的武功吸只恢复了一部分,怎么敢如此猖狂?我估计,一定不是他一个人做的,一定还有至少一个嗜杀的帮手。”他说:“经过对现场的查验,证实了我的推断。” 龙湉说:“他的帮手是谁?” “疯狗。” 听到这个名字,龙湉和一路裸奔都吸了一口凉气,暗自庆幸没有冒冒失失地闯上去。 云先生继续说:“根据时间推断,今天正是鬼鹰三年期满重生的时间。” “嗯。”龙湉说:“重生之后,此人的武功会有多高?” “作茧自缚、化蛹为蝶、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已是脱胎换骨,更上一层楼,岂是原来所能相比的?”云先生显得有些无奈:“这么说吧,就是我们三人联手,很可能都不是对手。” 一路裸奔说:“他奶奶的,我们岂不是坐以待毙,白白浪费了三天的机会?” “那到不是。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龙湉想了想说:“我们算了半天,少算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 “冷雨。”龙湉说:“我有疏惑,难道以先生思维之缜密,会没有想到?”他说:“先生是不是一直在等今天这个日子?” 云先生点点头:“你很聪明。” “逼急了,他们就会相濡以沫、同舟共济;我们不管他,他们就会鹬蚌相争,祸起萧墙。”龙湉叹道:“鬼鹰个性高傲,怎么能长期依赖疯狗?鹰一旦挣脱了困囚它的环境,会振翅高飞。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鬼鹰重生的那一天,就是疯狗倒霉的那一天。” 云先生微笑:“孺子可教矣。” 山颠,夜色渐渐笼罩了大地。 初春的气候瞬息万变,天空忽然下起了淋淋沥沥的雨,清爽中带着凄凉的感觉,一如这多事之际,一如人的心情。 疯狗声音忽然变得很兴奋,在庙里忍不住大叫了起来:“我发现香案下面有一个洞。” “还好,总算让你找到了。”鬼鹰从雨中慢慢地走进庙来:“你小心一点,在洞口我安了一只捕兽夹。” “你安这东西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防止下面的人由此偷袭。” “真有你的,陷阱藏得如此隐密,若不是你提醒,一时还真不容易发现。”疯狗不怀好意地看着洞口,吃吃地笑。边笑边很自然地往后退,突然,一脚踩实,后面一只捕兽夹“拍”的一声弹起,将左腿夹住,几可见骨,痛得他大叫一声,冷汗涔涔,“狗血”四溅。 “我忘了告诉你,后面也安有一只捕兽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疯狗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也不要生气。”鬼鹰平静地说:“这只夹子本来就是为你安的。” 疯狗且惊且怒,吼道:“你……你故意害我?!” “嗯。”鬼鹰说:“几天之前,我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战场的时候,就仔细观察了周围所有的一切,发现了这个不易察觉的山洞。”他说:“我对这个山洞进行了隐藏伪装,为了扰乱你的嗅觉,又故意在上面拉了一泡屎。” 疯狗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形如疯狗一样想扑上来,却被捕兽夹链子拉住。链子另一端连接在一只巨石上,纹丝不动。他只能挥刀在空中乱舞。 “你最好不要动。”鬼鹰悠然地说:“这种捕兽夹是用来捕捉野猪、狼、豹等的,夹重齿尖,如果猎物一动,夹子就会越来越紧,甚至会把猎物的腿夹断。” 疯狗嘶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到我身边,表面是协助,骨子里是监视。”鬼鹰冷冷地说:“你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虎狼之心,残暴至极,天人共愤,陷我于不义,早已丧失了一个剑客的荣誉,抛弃你这样的人,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杀你,是没人给钱,我总不能坏了规矩。而龙湉此人物超所值,你怎么才给区区一万两银子?没有加到十万两银子,我连他的一根毛都不会动。”他说:“猫鼠岂能同道,从此你我各奔东西,你好自为之吧。” “哼,沽名钓誉,大字去了横——装起人来了。”疯狗眼露凶光,面带杀气,恶狠狠地说:“今天你不杀我,来日我一定要生噬你的肉!” 鬼鹰笑了笑,反而很开心:“我之所以舍不得杀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什么原因?” “就是你真的很有用。”鬼鹰说:“有你守在洞口,恐怕一只苍蝇也飞不上来。” 疯狗冷笑。 一头被故意激怒的疯狗倦缩在洞口,如果恰巧从洞口钻出一个冒失鬼来,会是什么样子? 鬼鹰一想到那时的模样,就觉得很有趣。 十、突变 听到山顶传来的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一路裸奔兴奋地说:“是时候了。” “好。”云先生精神大振:“我们立刻按计划,分两路上顶。” 龙湉说:“不等寅时了?” “不用了。”云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看天色:“现在下了雨,不会再起夜雾了。” 疯狗听到山腰又传来了云先生的鼓噪,开始变得更烦躁,张着嘴,呼呼喘着粗气,拖着铁链在洞口走来走去。真的快疯了。过了一会,他忽然停下,汗毛倒竖,警觉起来:洞里传来非常轻微的窸窸窣窣爬动的声音。 有谁会送到嘴边? 又过了一小会,一团黑影突然从洞里窜出,只听“拍”的一声闷响,被洞口的捕兽夹夹得严严实实。疯狗立刻嚎叫,猛扑而上,嘶咬。 牙尖如刀,好像真的深咬到了“不速之客”的骨头——难道是人的骨头? 那是龙湉的骨头,不过,不是他身体上的骨头,而是三天里,几人啃过的剩骨头——龙湉就把这些骨头打了一个包,从洞里扔了出去。 等到疯狗发现这些骨头很香的时候,洞里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闪电般地扼住了他的咽喉,打蛇要打七寸,咽喉正好就是他的七寸。 疯狗挣扎、抽搐,眼看要像一摊狗屎一样软了下去,那只有力的手却忽然一下松懈,他侥幸得以挣脱,大呼了一口气,在死亡线上捡了一条命,死里得以逃生。 那只手为什么会松? 庙里无人,外有雨。 古柏森森,山势险峻。天空中突然响起了几声隆隆春雷,风如晦,雨如霏,溅起地上碎珠无数。 庙外的山巅小块平地之上,云先生和鬼鹰静静地对峙着,任凭风雨吹打,谁也一动不动。冷雨矗立在高处一块突出的怪石上,鹰眼如电,咄咄逼人。猎猎长风卷起了庙前一面破旧的大纛,呼呼呼着响。 杀气已然弥漫雨里,激起落下的雨丝如银针般从两人身上簌簌飞出。 刀未出鞘,气已惯日! 庙里只走出了一个人,一路裸奔带着一种得意而怪异的神情,如幽灵一样出来。 龙湉呢?他为什么没有出来? 就在龙湉全神贯注用手掐住疯狗咽喉的时候,身后的一路裸奔猝不及防地点住了他身上最重要的两处穴道,在狭窄的洞里,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他正躺在疯狗面前,成为今夜豪华吃人筵席上的第一道饕餮美食。 下一道盘中餐又将是谁? 鬼鹰和一路裸奔看云先生的表情,就似在看一个判了死刑、即将走上刑场的人。 “嗯,该结束了。”云先生感觉不对劲,喃喃地说:“龙湉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 “他?”一路裸奔耸耸肩:“可能疯狗正在啃他身上的骨头。” “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不过点住了他的两处穴道而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疯狗不语。 “其实。”云先生深感惋惜:“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问你。” “请问。” “你在东八街买了六个店辅,西门外有一处前有庭院后有花园的宅子。一次在青龙镇赌钱就输了五千两银子,而你一月的俸银才三两银子。”云先生目光炯炯:“请问,你这些钱从何而来。” 一路裸奔错愕,脸色大变。 “在北角胡同,你还悄悄安置了一个漂亮小妾,留春院还有几个相好的当红姑娘,这些都是很花钱的事情。”云先生淡淡地说:“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一路裸奔神情慌张、惊恐,一时不知所措。 “我暗中派人查了你很久,查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早也被收买。”云先生说:“我说得对吗?” 一路裸奔眼神游离:“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 “那只是怀疑,一直没有可靠的证据。” 第9章 云先生说:“我们几次抓捕行动都不成功,是不是你泄的密?” 一路裸奔看了看鬼鹰,胆子一大,开始嚣张:“是的,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嗯,我是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是,苍天有眼,今天终于水落石出了。” 一路裸奔狞笑说:“现在知道已经迟了,该轮到你了。” 清角吹寒,风雨愁煞。雨越下越大,一点点,一滴滴,如泣如诉,霏霏绵绵缕缕,凄凄惨惨戚戚。 鬼鹰和一路裸奔虎视眈眈,环伺,狼顾,对云先生形成夹击之势。忽然,空中又响起一声炸雷,一道电光闪过,鬼鹰身形一变,刀已出鞘。 好快的刀! 这一刀的速度让天地也为之失色,如一道流星划破夜空,一刀脱手,一线飞出,却不是飞向云先生,而是正中一路裸奔前心,直没入柄,由于力道太大,竟将其连人带刀击出几步,倒地。 一路裸奔瞪着眼睛,一脸的不信,致死也没想到鬼鹰此时会杀他! 云先生摇摇头,黯然叹息:“此人是一位破案能手,如此的结局,可惜了。” “自作孽,不可活,他是自作自受,先生不必难过。”鬼鹰说:“今夜本就是除奸的盛宴。” “嗯,花了那么多的功夫,精心策划,总算去了一个心腹大患。”云先生说:“让人遗憾的是,让无辜的龙湉牵扯进来送了命。” 他说:“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把一路裸奔的死推到龙湉身上。这样,就可以让你与此事没有牵连,保护你的身份。” “杀捕快可不是一件小罪。”鬼鹰叹了一口气:“计划虽好,却让龙湉死后也成替罪羔羊,声名狼藉啊。” 云先生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鬼鹰说:“疯狗在里面被铁链套住,也动不了几步,我们把他处理了吧。” “好!”云先生点头说:“让我们把最后一点事情做完,计划就完美了。” 两人一鹰从雨中进到庙里。 里面阴森恐怖,一阵寒风刮过,愈发显得萧条,凄凉。庙里却没有人,疯狗和龙湉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半截断腿留在捕兽夹深深的锯齿上。 两人大惊。 洞口大开。云先生点燃火熤子,看了看地上的骨头:“这里只有鸡骨、鸭骨,没有人骨!龙湉可能还活着。”又看了看血迹的方向:“血迹进了洞,疯狗受伤严重,又带着一个人,一定逃不出太远。” “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绝不能让疯狗逃走,否则,后患无穷!”他当机立断:“我从洞里追下去,你从山路往下追,一定要追到!” “先生当心!”鬼鹰点头,轻轻地抚摸冷雨的羽毛,冷雨会意,伸爪抓住鬼鹰的一只手,如久违的朋友一般,一提轻功,一展巨翅,相互借力,出庙,腾空携手下山而去,迅速消失在峰峦如聚、料峭春寒的月夜。 云先生也立刻入洞而去。 十一、疯狗 庙里又恢复了宁静。 良久,佛像后面慢慢出来两人,前一人一颠一跛,后一人是被前一人拖出来的,正是疯狗和龙湉。 龙湉被一路裸奔拉出山洞,扔在疯狗面前,当时是万念俱灰,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死法,要么战死沙场,裹马尸还,要么光明比武,一剑索命,要么死在美女的怀中,死也心甘情愿,要么英雄饮血,为朋友慷慨赴死,死得其所。 ——却从没想过被作为“食物”而死。悲哉!惨哉! 等一路裸奔出庙之后,疯狗张着嘴,涎着口水,恶狠狠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头皮发麻。是不是要开始吃了? 疯狗露出一种怪异的笑容,笑了笑,没有吃他,却突然挥刀,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左腿!虽然痛彻心肺,竟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龙湉先是愕然,继之茫然,后是心有余悸焉,连他都感到震慑。 ——狗做的事,有时又岂是人所能够理解的。 然后,疯狗在洞口洒下些血,以“狗血淋洞”,做出从洞里逃走的样子后,方才点住大腿穴道止血。做完一切,又将龙湉移到佛像之后。 长夜漫漫。 龙湉从来没有感到时间过得如此之慢。雨点敲打在瓦片上,滴滴嗒嗒,似乎敲在人的心上,那是渑池会上赵王弹瑟,还是蔺相如让秦王击缶的声音?房檐水时断时续,叮叮咚咚,似乎是专为今夜配的音乐,那是戚夫人在惨伤击筑,还是刘邦心有戚戚焉,诗以和之? ——“鸿鹄高飞兮,一举千里,羽翼已成兮,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兮,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兮,尚安所施!” 想到历史上的故事和自身的处境,龙湉忽然笑了笑。 疯狗看着他,也不禁觉得很奇怪,一个处在“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地位的人,居然还能笑出来,就不能不让人佩服了。更令他惊奇的是,龙湉说了声:“谢谢。” 疯狗差点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不解地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临死之前,听到了那么多秘密。”——在四面透风、破烂不堪而寂静的庙里,外面掉根针都能听到,龙湉说:“至少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嗯,”疯狗恨恨地说:“今夜虽然断了一条腿,收获却很大,总算知道了鬼鹰的真面目,也值了。” 龙湉说:“你一直在监视他?” “是的。” “他是间谍?” “嗯。”疯狗说:“所幸他一直是个杀人机器,没有接触到组织的核心,造成的损失不严重。”他说:“我们的反间也是十分厉害、随时运作的。” 间谍这个行业,据说是继妓女、杀手之后,最古老最悠久最有用的职业之一。远在夏朝,就有女艾到过国、戈国为谍,商又派伊尹到夏为谍,终于导致灭夏,网周又以姜尚以经商为掩护,到商为谍而灭商。 间的意思就是:中间,空隙。只要有人与人,有江湖,有纷争,有猜疑,有出卖,就会有空隙,就会有“间”,就会有了乘间、用间、反间,就有了谍。 也就有了那么多荡气回肠、惊心动魄的故事。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故意以鬼鹰之名残杀,就是为了坏他的名气,断其退路。”龙湉继续说:“即便他今后恢复身份,也很难在武林中立足。” “嗯。”疯狗点点头:“老大一直怀疑鬼鹰是卧底,却苦无证据,才出此下策。”他冷笑:“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以老大的眼光、头脑,岂能让人长期欺骗?” “你的老大是……?”龙湉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仿佛那个名字本身都带着种瘟疫,透着不安、恐惧、绝望和窒息。 “是的。”他虽然没有说出来,疯狗却猜到了:“我的老大,也就是你的老大,除了他,还有谁能号令那么多的人?还有谁跺跺脚,江湖都要抖一下?” 龙湉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你也不用太担心,在你还没有把那件东西交出来之前,我不会把你生吞活剥的。”疯狗看着面前的猎物,很愉快:“你放心,我会好好‘伺候’你的,保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跪着求我,把东西完整的交上来。” 说到“伺候”两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好像能够被他亲自“伺候”,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 曾经有人问一位老江湖:“你最想见的人是谁?” 老江湖不假思索:“当然是我最爱的人。” 又问:“你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 老江湖想了想:“是一条狗。” “一条狗?为什么会是一条狗?”那人很奇怪:“狗有什么可怕的?有根打狗棍不就行了?” “因为这不是一般的狗,是一条疯狗。不是一般的禽兽,单靠一根打狗棍是不行的。”老江湖解释说:“不管是人还是狗,只要发了疯的,最好不要见到。因为它没有常理、没有思维、没有限制,到最后你根本分不清它是人还是狗。” 那人叹了一口气:“难道就没有什么对付的办法吗?” “嗯,办法当然有。”老江湖笑着说:“除非你和狗一样,去狗咬狗。” 那人又问了一个很简单却最不好回答最莫名其妙最自相矛盾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见到,却不想见而又必需见的人?” 这次老江湖沉默了很久,在那人都有些失望的时候,方回答说:“有。” “是谁?” “就是我自己。”老江湖说:“最危险的人物,正是那个活在梦魇的自己。而认清自己也是最难的。”他说:“你想摆脱却又无法摆脱,你想面对却又很难面对。” “我怎样才能看到呢?” 老江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在临终之前,还能问心无愧地说,我是人,不是狗,在生命尽头找到做人的良知和尊严,没有遗憾地面对自己生命的结局,那么,你就真的看到了那个你想见却怕见而又常见的人。” 那人行礼、谨记。 当时问话的那个人就是龙湉,也只有他才会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想到问题的答案,他暗淡的眼中忽然放出了光——那是希望的光芒。 似乎是答案立刻得到了验证,就在此时,他看到一个女人,撑着一把浅蓝纸伞,浅笑着慢慢悠悠地从雨中款款而入,仿佛带入了满室的春光。 ——这个女人就是小姿。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遇到了鬼? 龙湉显然很喜欢看到这位美丽的女鬼,故意叹道:“你来的真不是时候,我一时半会又死不了啦。” 第10章 “为什么?”小姿睁大眼睛:“这里有人要死?” “嗯,这里有人要吃我。” “吃你?”小姿皱了皱眉头,不信:“你这么臭的样子,居然还有人想吃你?” “好像是真的。”疯狗在一旁咧嘴:“要吃他的正是本人。” 小姿拍拍手,觉得很有趣:“龙湉,你在井底看天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会有今天的遭遇?” 龙湉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有。” “看样子你的麻烦还真不少。”小姿说:“看你这个糗样,连我都希望你早点死。” 龙湉说:“如果你真想让我死,我到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就是想办法爱上我。” “爱你?”小姿脸一红:“你是不是吃错了药?谁会爱上你?” 龙湉解释说:“通常你非常恨、希望早点死的人,这个人都会活得很长,这叫怨长久;而往往你很爱,希望长相厮守的人,却会早故,这叫爱别离。” 小姿愕然。 “因此,你希望我早点死的话,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拼命爱我,爱到天妒良缘的时候,我也就活不了了。”龙湉说。 小姿眼中有些疑惑,吐吐舌头:“可是,如果我真爱上了你,我也就舍不得你死了。” 龙湉悠然说:“愈舍不得,我就死得愈快呀。” 十二、换间 “看样子让你死还真不容易。”疯狗在一旁说:“我也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就是告诉你这个女人的身份。”疯狗神秘地笑了笑:“如果你知道了,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龙湉看了看小姿,也有些好奇:“你是谁?” “我还有一个名字,别人背后叫的,叫一塌糊涂。”小姿眼中忽然充满怨愤:“就是被你退亲的那位。” 龙湉怔住,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一塌糊涂有你这么漂亮?”他打了自己一耳光,悔得牙齿都差点落了:“我真是瞎眼了,有眼无珠啊。” “你退亲也就罢了,居然还写了一封信来,写什么‘我爱的人明花有主,爱我的人惨不忍睹’,又是什么‘狼见了裸奔,鬼见了愁,吊死鬼见了直磕头。找个镜子自己照一照,就是找头猪都比你强。’”小姿恨恨地:“落款居然是‘吐得一塌糊涂’。” “这也不能怪我。”龙湉叫屈:“媒人还夸你是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小姿且惊且喜。 见这个女人实在不懂,龙湉只好吞吞吐吐解释:“嗯,意思就是胸部太平……” 话音未落,小姿早一脚踢过来了。 “这些都是媒婆说的。”龙湉不服气:“又不是我说的,你干嘛打我。” 小姿气鼓鼓的:“媒婆还说了什么?全部给老娘说出来!” 一着急,成“老娘”了。龙湉眨眨眼:“你答应了不准打人,我才敢说。” “好,我不打你,快说。” “嗯……”龙湉笑着说:“媒婆说你虽然是太平公主,却也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 “这还差不多。”小姿松了一口气,展颜一笑,有点害羞:“不过,人家……人家没有西施、昭君、貂婵、玉环四大美女那样的漂亮……” “这点你到有自知之明,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能吸引人,一种是特漂亮的,一种就是你这样的。”龙湉解释说:“媒人的意思,是你长得实在太抽象、太惊险、太可怕、太无辜、太有创意……突破了人类的想象和世界的观感,所以,月隐、花藏、鱼沉、雁落……”他叹了一口气:“唉,媒人的最后一句话是:‘长的象人真的难为你了’。” 朱珍又气得脸发白。 龙湉认真地看着她:“其实,耳闻不如相见,我看你长得也不是飞沙走石、鬼斧神工,相貌平坦之中又见深邃,端是千年不遇……至少没有把我吓跑。” 小姿气得发疯,跺脚,洁白的小手如风一样扇来。 “说过不准打人的。”龙湉抚着脸:“还打脸……” “哼,我不仅要打你的脸。”小姿尖叫:“我还要杀你!” “媒人说我们很般配的。” “臭美,谁与你配了。” “看来媒人真的没有说错,”龙湉喃喃:“我们真是一对狗男女。” 又是一阵香脚粉拳。 “媒人还说了我。” “说你什么?” “说我是太后。”龙湉说:“嗯,意思就是脸皮太厚。” 小姿“咭”地一笑:“这到是不假。” “其实,也不能怪媒人,一定是你家人不愿意,故意让媒人这样说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龙湉忽然笑了:“刚才逗你玩的,其实,我很早就见过你。” 小姿不信:“你骗人。” “真的。”龙湉说:“在我和老大说话的时候,有人躲在屏风后偷听,有一次我在江里游泳,衣服都没有穿,也似有人在偷看,这人不会是你吧?” 小姿俏脸通红。 “我知道你任性、娇宠,还知道你养了一只雁。”龙湉微笑:“我还知道你在江湖上的名字——孤雁。”他盯着她,眼神足以将冰雪融化:“我没有说错吧?” 山脚,雨中,一人迎风独立。 云先生静静地遥望黑岰沉默的群山之巅,心中充满了忧虑、不安和希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龙湉此去的任务,也只有他才知道其真实身份! 龙湉是一位新的谍中谍! 鬼鹰潜伏多年,效果并不理想。分析主要有这样两个原因: 一、鬼鹰太有名。他去之前,就是有名的杀手。这样就给人一种印象一种错觉——他最大的用处就是杀人,而杀手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 二、对手太狡猾,对于半途加入的人,疑心重,不信任,多防范。 所以,云先生一直在找一位能够接替鬼鹰的人,恰好此时,冒冒失失的龙湉出现了,一眼就被他相中。 龙湉有如下优势: 一、他的老大,正好是云先生追踪了多年,而未能成功找到有力证据抓捕的人。而老大的妹妹恰好就是曾经向龙湉提婚的人。 二、他年青、单纯,犹如一张白纸,可塑性强。“没有经验,没有机会,也就是最有机会。” 今晚的计划核心就是“换间”,以一间谍换另一间谍,以一路裸奔换鬼鹰,又以鬼鹰换龙湉。有一种寄生虫一样,深入对手内部,然后吸收对手眲有价值的东西,吸尽其精华、营养,使敌虚弱、暴露,最后变得一览无遗、皮包骨头。而与此同时,寄生虫却变得又肥又壮。 龙湉的代号就叫“寄生虫”。 有一段时间,龙湉一直认为自己的前世是一只兔子。 一只被狼追得精疲力竭、无处藏身的兔子,一只在猎人箭下不断奔跑、一边不停回头的兔子,一只忘记了回家的路、迷失了方向的兔子,身边到处是陷阱、剑光、冰霜、火焰、沼泽……稍有不慎就会深陷其中,开始新的轮回。 江湖不是这厢温恭有礼,那厢也一副我佛慈悲,不是书生与禅师的对决,而是血与火的烧灼,情与义的煎熬。 江湖,远看像天堂,近看似学堂,入了如战场,进了似牢房,最后不如回家放牛羊。 ——对江湖来说,不管你是路过,还是停泊,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心,都会留下一段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记忆。 ——这就是龙湉的江湖。 下一个轮回,他会变成什么?是狼,还是兔子? 龙湉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懒散地赤身泡在一只放着温水的巨大木桶里。水的温度既不低、也不高,水面上还洒着玫瑰、水仙等二十多种花卉,这些花卉摘下的时间没有超过半个时辰。 ——这种水叫做“汤”。 清香满屋。四周放着一排特制的灯笼,这种灯笼有一面是黑色的,遮光,另一面才能透光,耀眼的光照射着龙湉,每一个部位、每一个毛孔、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黑影后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却连对方一点影子都看不到。 这是不是很不公平? 据说,人在裸露的时候,返璞归真,也是最坦白最容易厰开心扉说真话的时候。 ——这就是所谓的“赤诚相待”。 黑幕后究竟有多少人在盯着他?是七个还是八个?有的呼吸急促,有的呼吸沉稳,有的呼吸悠长,有的呼吸平缓,有的根本连呼吸都听不到!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龙湉却洗得很悠闲,一会修脚趾,一会掏鼻孔,一会清汗毛,一会刮胡子,一会洗头发,好像当众洗澡是一件非常赏心舒服的事。 直到他开始以一把平时用来砍人的三尺西瓜刀修第七根鼻毛的时候,黑幕后有人轻轻的“咳”了一声,清了一下痰。然后,一个很低沉很威严很有磁性的声音开始发问: “你的姓名?” “龙湉。” “籍贯?” “蜀西炭黑村。” “家里有多少人?”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弟弟、妹妹,还有六个舅舅、九个姨婆、十一个叔伯,二十五个堂兄、三十六个表妹。”龙湉认真地想了想:“我七舅还有三个小妾,五叔有一个私生子、八伯父……” “够了。”问话人的打断了,一下问到了核心:“你来做什么?” “做卧底。”龙湉很平静:“不行吗?” 一阵轻微的骚动之后,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继续问:“嗯,任务?” “当然是找你们犯罪的证据。” 第11章 “找到了吗?” “好像找到了。”龙湉苦笑:“又好像没有找到。” 十三、询问 龙湉上次离开这位老大的时候,带走了一件东西。 这件东西是老大私下记录的帐簿,里面详细记录了各种行贿、杀人、分脏、地盘、组织结构、人员的资料,一旦公布出来,江湖足以引发一场强烈地震和海啸。 可是,偷出来打开之后,一看傻了眼,里面居然只有一首词,手书的行草,字体骨骼清秀、遒劲有力,清冽而又优雅、从容,令人赏心悦目。字如其人,心素如简,人淡如菊。心诉于字,字释我心,是柳永的《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根本没有什么帐! “嗯,你真的很坦白。”黑幕后的人说。 “其实。”龙湉笑了笑:“我洗澡的时候,不是很坦白。” “那么,什么情况下你能说真话?” 龙湉认真地说:“我在马桶上的时候。” “要不要给你找只马桶来?” “不用了。”龙湉悠然说:“在洗澡的时候被人参观已经够不自在的了,如果在马桶上被人当作动物看,我可能还真的无法适应。” 黑暗后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显然在私下商讨。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不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黑幕后的一个声音很低沉很有磁性的人威严地轻轻咳嗽了两声,作了总结:“不管你来做什么,既然已经来了,我们就没有理由拒绝你,没有理由不收留你。” 龙湉试探着问:“我可以留下来了?” “是的。” “可以继续洗澡?” “嗯,是的,你想洗多久就洗多久。”黑幕后的人说:“柳园的大门永远为你厰开。” 黑幕后的几人静静地退了出去,就好似根本没有进来过一样。 过了一会儿,龙湉感觉又有一人蹑手蹑脚地悄悄进来了,因为尽管这个人努力轻手轻脚,可是她的心跳非常快,八五八书房一身的少女体香又特别明显。 “出来吧,我的小姐。”龙湉说:“难道你喜欢偷看男人洗澡?” “呸!”小姿从黑暗中跳了出来:“谁偷看你了?” 明明看了,还不承认。龙湉叹了一口气:“那么,你来做什么?” 小姿眼睛闪亮:“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事?” 小姿抿抿嘴:“我的家人好像都很喜欢你。” “不会吧?我是来做卧底的。”龙湉不信:“他们难道不怀疑我?” “是的。”小姿说:“他们认为你一定不是间谍。” “为什么?” “第一、如果你真的是卧底的话,就不会拒绝我的婚事,因为这是进入我们家族核心最快的捷径。”小姿的眼中说不出是哀怨还是惆怅。 “第二、你不是做卧底的料,他们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卧底。”她忍不住展颜浅笑:“拿着一首词就开跑,也不仔细看一下。我二叔还说,如果你这种人都能做卧底,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了。” 龙湉怔住了。 “第三、鬼鹰潜伏多年都被我们认破了,如果要重新派人来的话,怎么会这么及时?”小姿认真地说:“如果真的要派人来,也应当派一个比鬼鹰更有经验,更有能力、更有耐心、更有胆略的人。” 龙湉苦笑:“你的意思是,我没有能力,没有胆略?” “嗯,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小姿解释说:“不过,如果你真有本事,怎么会一看到雁与鹰在天空飞翔,就吓得跳井?那么容易就落在了一路裸奔和疯狗的手里?” 龙湉脸汗,无语。 “第四、是我自己的看法。”小姿眼里似有一层雾:“你其实很善良,至少还为我担心、难过。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龙湉叹了一口气:“你没有看错,我却看错了。” “为什么?” “因为你这么美丽,我却没有看清。”龙湉眨眨眼:“要不要你重新向我提婚?” 小姿俏脸一红,一记粉拳打过来:“你又乱说。” “不提就算了。”龙湉笑着说:“我要站起来了。” “你敢。” “我真的要起来了。”龙湉一边说,一边从水里站起来,小姿忙双手蒙着眼睛,一边啐了一口:“不要脸”,一边如风一样跑出去了。 “拿给你看,你又不看。”龙湉喃喃道——他下面其实穿着一条龙裤。 ——龙湉的内裤就叫龙裤。 柳园,烟雨中的名园。 以柳得名,柳烟成阵,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曲径通幽,古木参天,小桥流水,楼台亭阁,比之江南的园林,毫不逊色。 这里最早的主人叫柳慕永,是柳氏家族曾经的一位杰出人物,名动一时。 ——小秋、萧四、柳慕永、朱珍、邹松、纯……是那一代的风云人物,留下了无数动人心魄的故事,犹如地平线上永恒的风景,已成千古绝响,永为后世所景仰。 龙湉就住在柳园。 经过几代人百年的扩建,这里已是柳氏家族最重要的宅院。 沿着曲折的长堤,顺着池塘边迎风摇曳的杨柳,龙湉慢慢地走着。刚洗过澡,换了新衣,感觉非常惬意。一路行来,没有见到一个人,连一个护院也没有看到,难道柳园不需要警卫? 龙湉却没有这么想。 实力并不一定要显示在阳光下。 古堤的尽头,有一处雄伟的楼阁,形状如一把利剑直入云霄,叫“剑阁”,高耸入云,他就信步走了进去。一层、二层、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最高一层居然有一个人,一个年轻人正背着双手,悠然地立在窗前眺望,下面的风景饱览无遗。 这个人就是龙湉曾经的老大,柳风,轻柳如风。 每次看到这个具有诗人悒郁气质、才华横溢而又“温良恭俭让”的人,龙湉心里都非常感慨。说不出是该佩服他,还是该尊重他,但至少不会恨他。 清秀的面容、温和如阳光的微笑,闲雅飘逸、丰神绰约的仪表,再加上处变不惊、沉着刚毅的大将风度、王者气质,实在是魅力非凡。尤其是眼睛,既有洞明一切的淡然,又有挥之不去的性感,仿佛东海的海水一般深邃如宝石,澄澈而透明,令人难忘。 ——柳风的相貌、气质、才华已直追他的祖先,当年的情圣柳慕永。 礼贤下士,清廉俭朴,散家财赈施宾客,急人危难,行侠于天下,折节力行,为一时人望之所寄。德行、口碑更是流于江湖,众口称赞,几乎成了“侠”的化身。 这样的人,会是十恶不赦之人?打死都没有人信。 龙湉心里都不太敢相信。 有谁知道,柳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恐怕一时没有人能回答清楚。 柳风显然在等他:“你来了。” “嗯。”龙湉说:“老大相请,不敢不来。” 小姿离开之前,说大哥要见他,既没有说在哪里见,也没有说是什么事。一方面是离去的有些匆忙,另一方面是小姐脾气,说一句话喜欢只说一半,剩下的让你“猜”。 ——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猜出少女心事? 柳风问得很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龙湉说:“很久没有相见,我想老大应当在这里。” “《八声甘州》这首词里,‘不忍登高临远……争知我、倚阑干处’。整首词意境主轴就是登高,在柳园,这里当然就是登高望远的地方了。”他笑了笑:“前几天爬山,现在又攀楼,真是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了。” 柳风抚掌大笑。 十四、卧底 有的笑声会感染人,柳风的笑无疑就是这种类型。 “老大找我来,是不是要追究当初我不辞而别的责任?”龙湉仿佛被感染了:“我任凭处置。” “处置什么,”柳风笑着一挥手:“我已经忘记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龙湉怔住了。 “成大事者,不能拘小节。”柳风解释说:“昔年‘城阳狗盗’管仲以箭射杀齐桓公,下手不可谓不重,可是,后来齐桓公不也照样拜他入相,成就一代霸业。” 他继续解释说:“无独有偶,唐太宗将原太子李建成的属官王珪和魏征等人,赦而不罪,委以重任,让其参掌朝政,做到任用贤能,从善如流,闻过即改。视民如子,不分华夷。终成贞观之治。” “竭泽而渔,并不是打不到鱼,但明年无鱼;焚林而猎,并不是捕不到兽,但明年无兽。人材也一样,需要储备。”他说:“你就是我储备而看好的人。” 龙湉既有些感激也有些不安,从怀里拿出了小词,嗫嚅说:“上次我走的时候,看到你书桌上有一本小册子……” 书房是柳园最戒严最隐密的地方,平时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啊,是我一时兴起,手抄的一首词。你留着,权作纪念吧。”柳风不以为意,笑了笑:“我的名字意思是轻柳如风,就是要让过去的一切随风而逝的意思,现在就如我的名字一样,让过去发生的事随风而逝吧。” 第12章 他拍拍龙湉的肩膀:“不管你过去是什么人,做过些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后能做什么,会做什么。” 龙湉胸口一热,心里似有什么东西堵上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不是一个轻易能够被感动的人,却还是有几分动容。 柳风说:“我也知道你看不惯很多事,但是不要把道德标准订得太高,你既然要闯江湖,未来要打天下,鸡鸣狗盗之徒都要接触,可以同流但可以不合污!” 龙湉点点头。 “大丈夫立于当世,应有所不敢为,有所不屑为,有所不忍为。”柳风一字一句地说:“但关键是,你要有作为!” “老大找我来,有什么事吗?”龙湉说。 “当然有事。”柳风说:“我希望你继续来帮我。” 龙湉想了想,婉转说:“我想先回家去看一看,待家人同意之后,再作打算。” “当然可以,这也是人之常情。”柳风大度地说:“不过,你可能暂时回不去了,现在你有几个命案在身,外面到处在通缉你。”他说:“至于你的家人,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的。” 龙湉无语,叹了一口气,一副留下来很无奈的表情,向老大拱拱手告辞,头也不回地下楼而去。 看着他慢慢下去的背影,柳风收起了如沐春风拂面的微笑,变得很冷,眼里忽然像有一把杀人的针,显得说不出的怪异!如果视线可以杀人,龙湉恐怕已经死过无数次了。 少顷,他轻轻地拍拍手,圆柱旁立刻出现了一团阴影,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你根本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一个飘忽的声音响起:“老大,你真的不怀疑龙湉?” “磨刀不误砍柴工,怀疑是一回事,利用又是另一回事。”柳风说:“我虽然有所怀疑,可这个人是一个很有用的人。” “所谓树大招风,我在明,敌在暗,我就是要通过龙湉,将计就计,找出背后的主使和隐藏的势力,拨出萝卜带出泥,将其一网打尽。” 他对着阴影下令:“从现在起,你要一直跟着龙湉,我要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睡的时候身边有没有女人,如有,这个女人又是谁?一日三餐吃了什么东西,胃口好不好,有什么喜好?到了什么地方,会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总之,我要知道他的一切行踪。” 阴影立刻消失了,就好似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柳风显然很满意,又背负着双手,伫立窗前,外面,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片风起云涌。 几乎同一时刻,官道之上,几骑绝尘。 为首之人就是云先生,他不停的鞭马,心急如焚,一马当先,恨不得能立刻赶到。他们此行要去的地方,是一处叫“人间”的山谷,犹如世外之桃园。鬼鹰作卧底之后,家人就被云先生秘密安置在这里。 鬼鹰的身份暴露,不能不作最坏的打算,他和冷雨已先一步赶去了。柳园对付敌人的手段,是非常清晰而可怕的。 云先生希望,一切还来得及,他也希望,对手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处地方存在。可是,这种侥幸并没有存在多久,转过山岰,就看到了浓烟、火光、尸体。 整个村落已是一片火海!已非人间! 鬼鹰双目发赤,怒目圆睁,怔怔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样子几乎虚脱,终于长跪不起,路旁散着一条腿——疯狗的狗腿,下面压着一块血布,有一行字:“我失去的,你得到的,都还给你!” 他们还是来迟了! 龙湉这几天过得既简单又郁闷。 简单的是,可以无所事事的躺在柳树下晒太阳,可以和小姿聊天、斗嘴、逗乐,可以天天喝酒,而且是极好的百年老窑。 难道这是他想要的生活? 郁闷的是,无论他做什么,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好像有一个阴影在一旁窥视着,如芒刺在背,背脊发冷,而他连对方一点影子都没有见到。 ——他是“感觉”到的。一个曾有三个老大的人,感觉总要灵敏得多。 接受任务之前,云先生曾经告诫,进入柳园要注意一位叫“阴影”的人,此人擅长刺探、跟踪,可以像一个影子一样跟着你,你根本无法摆脱。当时,龙湉还有些半信半疑。 现在相信了。 “卧底,是一条非常漫长的道路,但正因为漫长才需要有人去做,才更需要有一个尽快的开始。”这是云先生对龙湉所寄予的希望:“一段时间以来,让人欣喜的看到,这一开端似乎已经渐露端倪,你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龙湉退婚、不辞而别,拿走书房小册,就是为了引起柳园的关注。 ——关注的方法很多,制造事端也是其中很有效的一种。 云先生还叮咛说:“你行事要‘虎视牛行’,像老虎一样用锐利的目光审时度势、像黄牛一样缓缓行走等候机会。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其实脑海里进行着周密计算,小心而谨慎,在决定性时刻才付诸实施。要善于‘藏拙’,让别人把你看得很简单,时常忽视‘虎视’,只看到‘牛行’,以为你少说,却也没见行动”。 ——“如果你能做到在别人眼皮底下,却被忽视,那么,对你的监视就失去了意义,你就成功了一半。” ——“阴影并不可怕,把你的脸迎向阳光,那就不会有阴影,发光并非太阳的专利,你也可以发光!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没有阴影!” 怎样才能被忽视呢?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耐心。 所以,龙湉只有等,耐心的等。 幸好很快有了差事,结束了这种简单而郁闷、从寄望到失望,再到现在的近乎绝望的、渐入“枷”境的生活。 差事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去接一个人,一个不简单的女人——这个女人是柳风的夫人,回娘家省亲去了,龙湉的差事就是去把她接回来。 就这么简单。 十五、破牢 画地为牢,乃上古时刑律,于地上画圈并令罪人立圈中以示惩罚,犹如后代的牢狱。龙湉一走出柳园,就发现自己真的是“画地为牢”,外面到处张贴着他的通缉,根本没办法出“牢”,陷入处处为“牢”的地步。 更令人惊奇的是,通缉上不仅有他真实的画像,还有各种他可能化装之后的相貌临摹,有贴了长胡子,换成西域装束的,有装成老年人、佝偻着背的,最有想象力的,居然还有装成婀娜大肚的孕妇的。 ——幸好没有装成死人的。 人可以被杀,但不能自杀,人可以无相,但不能破相,龙湉没有想到自己的“破相”官府悬赏相当于普通人家三年收入的一千两银子捉拿,显然已将其列入重犯,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必欲擒之而后快。 这时候,他才明白此行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而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连门都不敢出,一出则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还谈何接人? 柳园下达的任务,是“没有条件和,创造条件”也必须要完成的,没有任何商量、回旋、更改的余地。 他有什么办法可以破牢而出? 龙湉反应的快,用长袖蒙着脸,如兔子般一溜烟跑了回来。 一回柳园,就看到小姿在那里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下了腰。手里还拿着一张通缉告示在张牙舞爪地挥舞,就似在示威。 恨得龙湉牙痒。 直等笑够了,小姿方直起腰,故意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去接我嫂子吗?” “接你个头。”龙湉生气了:“看你高兴的,罢了,罢了,根本不敢出去。” 小姿睁大眼睛:“你不是很有办法吗?” “能有什么办法?”龙湉双手一摊:“别人连化装都想到了。” “我到有个主意。”小姿掩着嘴笑:“或许可以帮你这头蠢猪。” 龙湉病急乱投医,忙道:“请说。” “就是我们装成夫妻,我替你作掩护。” 龙湉气急反笑:“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是不是想扮妻子?” “不是我扮妻子,而是装丈夫。”小姿说:“嗯,换句话说,也就是把你装成女人。” “哼,不行。”龙湉不以为然:“你这招,别人早想到了,还拿我开心?” “我说的是真的。”小姿慢悠悠地说:“一般女人当然不行,可是装成一个盖着红布巾的新娘子,有谁会知道是你?” 龙湉眼睛一亮。 于是,在这个春暖花开、阳光明媚、草长莺飞的日子,柳园高高兴兴走出了一队吹吹打打的送亲队伍。 新郎戴着红花穿着吉服骑在一匹高大健硕的枣红马上,意气风发,是不是新郎官都是这个趾高气扬的样子?龙湉在轿子上偷眼看着这位无论怎么看都还是像女人的新郎,又是觉得好玩又是觉得好笑。 这个新郎的蹩脚扮演者自然就是小姿。 除了她,有哪个新郎那么灵气,皮肤那么白,身上那么香,胸脯那么挺,动作却又那么粗鲁,一路上看谁不顺眼就要挥鞭打人?骂人的时候声音又那么好听? 没有,绝对没有。 至少龙湉没有见到过,还没等他多偷偷欣赏一会,小姿已经娇骂:“看什么看,老老实实的在轿子里呆着。” 有这种态度对待新娘子的新郎吗?真进了洞房还了得。 龙湉淡淡一笑,从接到差事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如一潭平静的湖水被扔进了一块巨石,激起阵阵波澜,再也没有平静过。 第13章 一想到那位女人,心里就如针般刺痛。 如一个谚语所说:“一切在流动,一切又都碰撞在一起”。一切都是机缘所至,很多事情勉强是勉强不来的,就如同冥冥中谁的生命早就铺好了路,你无法预计却已注定。 第一次见到夫人冰荷的时候,龙湉就被她的美貌端庄贤淑征服了。 那是个多雪的季节,雪落的声音如同一粒微尘瞬间消失,随同他的记忆,一起沉沦。来到柳园不久,一个略带伤感的女人,伤感之上依旧显示出良好的教养与气质,那样的宁静和优雅,静静地从雪中走进了他的视线。 偏巧,就在目光对视的一刹那,仿佛目光带了磁石,天地也为之改变。 那个风雪里、有点寒冷、阳光却异常明媚的午后。突然有种心动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让他既刺激又折磨,欲罢不能。 冰荷的相貌清秀,气质优雅,身材匀称,特有的女性成熟风韵令他的感官着迷。 龙湉是惆怅的,他的惆怅如诗章里寂寞的冬日,撒给寂寞的柳园一地的洁白,满腹相思,如同一道绚丽的色泽,同飘扬的雪花相融,沉淀为透明发光的晶体,触动着神经的每一根脉络,刺激着曾以为黯淡的敏感。 他从此记住了一个女人,一个根本不该爱的女人——他可以去爱任何人,却绝不能去想自己老大的妻子! 一个人可以去杀人、去放火、去当强盗、小偷……却绝不能去“盗嫂”,这是江湖上最令人不耻的一种行为! 人不能无耻到那种地步! 可是,为什么老大却偏偏选中他去接人?难道看出了什么?还是仅仅是一种试探? 龙湉感觉这一路既漫长又遥远,既想早点到又怕见面后的伤感。 小姿的心里充满了快乐。 第一次注意到龙湉这个家伙,是在一次有人来拜访的时候——这里的拜访,更多的含有比试、切磋、示威、踢馆的意思。 那是个多事之秋而又充满活力、人材辈出的时代,别人正正当当的上门拜访,有头有脸的柳园是不能拒绝的。 这是事关面子和名誉的问题。 小姿是一个喜欢“出事”的人,遇到这种事情怎么会错过?当然是跑颠颠的过来,混在人群中看热闹,如果不是几个叔叔及时喝住,恐怕要亲自上场了。 来的人个个凶神恶煞、不可一世,其中一位很有恶名的,“以耻为荣,自称无耻之圣”,一向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心狠手辣,脾气暴躁,蛮不讲理,人人对其畏而远之,以“耻名”扬名江湖。 古人说:“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这世上有无知的人,有无耻的人,但绝少有敢把无知和无耻拿出来炫耀的人,敢把自己的无知无耻拿出来也真的是无知无耻了,自己都说自己是咒不死的人看来真的是咒不死了。 ——“头顶生疮,脚底流浓”的墨家后人墨白就是这样的人。 ——“墨者之后为侠”,如果以宣扬“兼爱”的墨家祖先地下有知,看到这样的作贱,不知会作何感想——恐怕会气死。 十六、考察 园里有几个人上去同墨白“切磋”了一下。 学富五车的老夫子要“文比”,上去讲经论道,几下就被墨白一番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的抢白,呛得哑口无言,气呼呼地退了下来;另一人来武的,又被墨白用暗器偷袭,败下阵来;心高气傲的二婶气不过,上去比划,还没有出手就骂了一句,掩面跑了下来。 ——因为墨白一见她就开始脱裤子! 二婶不服气:“不是我们无能,而是这个人太无耻”。 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就在此时,龙湉出现了。他居然主动提出,要与墨白“比谁更无耻!” 众人哗然,因为无耻这种看不着、摸不到的东西,怎么能比?又如何评判?又怎么能与墨白这样的人讲理? 总不能比脱裤子吧? 龙湉先客客气气地请墨白把自己无耻的事迹宣扬一番,墨白说得是口沬横飞,得意洋洋。从六岁偷钱讲到六十岁抢人,从作奸犯科讲到借刀杀人,从金玉其外讲到败絮其中,直等他把最“以耻为荣”的事情标榜了一番,龙湉方问:“完了?” 墨白想,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稳操胜券,无人可以超越,当即点点头:“是的。” “你刚才说得只能叫故事,不能叫无耻。” “那什么叫无耻?” 龙湉没有回答,却叫人立上“礼、义、廉”三大牌匾,恰好没有“耻”的牌匾——礼、义、廉、耻差一个耻,当然就是无耻! 众人掌声雷动,均觉很有创意。小姿也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这不算,要实物。”墨白狡辩:“我看不到。”他说:“我要能看到才算。” 无耻怎么能看到? “你想看?”龙湉不慌不忙地请来了一位走路都颤巍巍、行将就木,连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婆婆,指着她干瘪的嘴,一本正经地说:“这就是可以看到的无齿!” “无齿?”墨白不服,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这怎么算?” “当然算,这是活生生的例子。”龙湉笑着说:“要不要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才肯承认无齿?” 众人轰然大笑。 从此,小姿心中就有了这样一个“另类”的男人。 奇怪的是,柳园的很多人好似也很喜欢这个人,几个叔叔经常找他拼酒,有一阵,一天没有见到,二叔就要到处问:“这小子,死到哪里去了?” 连灰头土脸的墨白走的时候,还拉着龙湉的手夸奖说:“你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年轻时候的神韵。” 提亲之前,二叔曾作为全权代表,对龙湉进行了一番细致的考察。 考察的地点定在一处灵堂。 有点匪夷所思吧?为什么选择这样一处地方呢?但这是小姿自己的主意,她认为从一个人对死者的态度可以看出这个人对人生的态度。 只有在丧事的场所才能真正看出一个人有没有哲学思想,有没有危机处理能力,因为死亡会让人沉思,让人超越死亡感受到生的价值。同样,一个人良好的危机公关能力也可以在这里表现出来,如果能处理好丧事,那么这个人照样可以处理好生存的事情。 死者是一位“人生七十古来稀”却又一生干尽坏事的“老而不死是为贼”。 家人为争财产,争得你死我活,全然不管后事,一直停尸没有下葬。又因民愤极大,怕被人们鞭墓戮尸,以舒其愤,因此无人愿意办理。 龙湉受命办理“这件特别难办的丧事”,要求大家像过节一样快乐地来参加葬礼,并要求死者家属与其窝里相争,不如同意将一部份财产分赠受害者。 此令一出,一片哗然。 家属不服,龙湉只说了一点理由: 自作孽,不可活。百姓早就盼望这个作恶太多的人死,大家高兴得像过节一样,按这样的标准办理,正好舒缓了人们的情绪。 赠送财产也是这个道理。如果不这么做,死者既不能入土,后人也将受到人们转移的怨恨,永远抬不起头。请为子孙后代考虑,为他们留下一个空间和名声。百姓情绪舒缓了,对死者后人的憎恨就少了,这正是对后人最好的保护,何乐而不为? 反正家人财产争执不下,谁也没把握能赢,何不捐出一部分财产,化干戈为玉帛? 一席话,说得众多家属默然。 龙湉安排得井井有条,既体现了对百姓的同情和公正,又照顾好了众多的亲属和来宾,办得热闹,在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群中,更显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事后,皆大欢喜,一件棘手的事就这样化解了。 柳园的人无不刮目相看! 男人看住房,女人看乳房,接下来就该实地考察龙湉的房产了。 龙湉的家族属于保持耕读传统的农家,有一处依山傍水的宅子,既不很富裕也不算贫穷,和四大家族之一的柳园也谈不上门当户对。 但是,作为特使的二叔伟大之处在于,他特别注重细节。他在龙湉家的门前发现了很多贵人留下的车轮印迹,因此断定他交游广泛,志向非凡。 而且龙湉酷爱读书,喜欢思考,在马桶上也认真学习,实属难能可贵。 回家之后,他就成了龙湉的坚实拥趸。 可惜,好事多磨。 有人说,爱一个人的滋味是甜的又是苦的,甜的是回忆,苦的是没敢说出口。龙湉的感觉是苦涩,涩得令人心痛,小姿的感觉却是回甜,虽然开始有点苦,苦后却甜得令人回味。 似有似无的懵懂情怀是那样美丽,那样纯洁,充满了纯真、青涩与美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小姿快乐的几乎想叫出来,可是,还没有等她叫出声来,飞花在空中却突然发出了尖锐的刺耳鸣叫。 她侧耳细听之下,脸色大变,纵马来到轿前,大声说:“不好,有情况。” 龙湉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姿这样神情紧张,忙问:“出了什么事?” “飞花告诉我,方山的人跟上来了。”说到“方山”两个字,小姿一脸严肃凝重。这也难怪,因为听到这两个字,连龙湉的脸色也变了。 方山,一座平凡的山,却有一群极不平凡的人。 柳园与方山,已经争斗了很长的时间了,长得足以让人忘记起源,纷纷扰扰,此消彼长,其间甚至还有过两次联姻,却只维持了一段短暂的平静。就似一个房间,本来已经很小了,柳园是里面的一头六丈巨虎,可是,房间里同时还有一只八丈的大猩猩——方山。 第14章 “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在这里得到最好的应验。别说一山难容二虎,就是一山也容不下如此两个庞然大物。 柳园进则方山退,方山来则柳园走,柳园溢则方山损,方山浓则柳园淡。仿佛命中注定,柳园要有这样一个对手。 可是如果这个对手存在了几百年,那就不仅仅是可怕,更是难缠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了江湖就有利益,有了利益就会有争斗——而利益这种东西好像永远都会存在,永远都不会有人满足。 于是,就有了杀戮! 血也不知流了多少,可能还会继续流下去,却不知那一天才会停下来,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停。 据写《江湖》一书的著名历史学家司马笨考证,在江湖的历史上,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处于战争状态,三分之一的时间充满了阴谋、陷阱和背后的算计,缺乏信任、互相防备、彼此倾轧,处于一种准战争状态,或者叫冷和平时期,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处于真正的和平,也就是所谓天下大治的时期。 ——根据司马笨的提议,后世的史家约定成俗,把柳园与方山之间的这一场改写了江湖历史的争斗,称为“百年战争”,也叫“柳方之争”。 关于这场事关武林未来的战争,有人认为是“代表宗教文明的方山与世俗文明的柳园之间的文明冲突”,司马笨特别撰文进行了反驳,认为这是一场“关于争夺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和资源的战争。” 江湖争霸,莫不如此。 柳园的人一向训练有素,随着小姿一声令下,吹吹打打的一行人立刻变换成护卫攻击队形,加快脚步,如飞而去。 很快来到了江边码头,岸边早有一艘很大的乌逢帆船等候,众人上得船来,立刻解缆,扬起风帆,奋力划桨,顺江而下。 风大江阔,船借风力,疾行如箭,众人松了一口气。 一路船行,一路风光,看着蓝天、白云、水波、纤夫、炊烟、竹篱、苔墙、破网、茅屋、风铃……龙湉和小姿心境都为之一振,仿佛危险都已远去。 方山的人真的没有追上来吗? 小姿肯定地说:“这是艘特制的最快的乌逢帆船,有双帆十六浆,他们不会追上来了。” 龙湉很高兴,调笑道:“好啊,那么我们就可以洞房了。” 小姿低骂一声,却已没有那么反感,本想一记粉拳打过去,挥到半空,却又生生的停住了。是不是舍不得了? 龙湉见她脸带娇羞,神态可爱,不禁心中一荡,小声问道:“你……你当真喜欢我吗?”她埋下头去:“你猜!” “喜欢吗?” 她面色更红,头更低:“你再猜!” 龙湉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懂,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猜?再继续问,小姿声音似蚊子:“你好坏”,头一扭,躲进船舱去了。 望着她美丽婀娜健康的身姿,龙湉几乎痴了。 十七、遇险 罗汉场。 一片枝繁叶茂、苍翠古朴的桂圆林掩映下的一个码头小镇,夫人的娘家就在这里。 龙湉一行来到的时候,已是深夜。夜幕下的桂圆林沧桑如岁月沉淀,浓荫蔽月,凉风嗖嗖,有些阴暗森冷。 船收帆、停桨、放缆、靠岸。 码头上空无一人,冷冷清清,也许是时日太晚,居然没有人来迎接。唯有几点渔火如鬼魅夜灵,点点闪烁,时隐时现。 夜阑人静,自然用不着再假扮新婚迎娶。 沿着青苔点缀缝隙,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小路拾阶而上,借着灯笼照着脚下,一行人静静地走着,静得只有细碎的脚步声和偶尔的狗吠。小姿情不自禁的靠在龙湉身边,一只小手拉住了龙湉的手。 龙湉只感觉入手一片柔软温暖,感觉到一个女孩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那种心动的感觉他很多年以后都无法忘记。 黑暗的街心,忽然出现一只碧绿的灯笼,冉冉悬在半空,绿而惨白,空气中荡漾着神秘而诡异的气氛。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店铺紧闭,一片空旷死寂。 一阵风吹过,响起一串清脆的风铃声,如怨妇的深宫幽泣。 灯笼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怪异,就似一个人慢慢睁开妖艳的眼睛,摄人心魄。龙湉猛然醒悟,瞳孔几乎收缩,惊道:“这是肉眼!” 肉眼非凡眼,是方山的一种摄魂之术,中者会短时迷乱心智。 小姿反应的快,一边闭上眼睛,一边连忙大叫:“大家把眼睛闭上!” 可惜已迟了,一行人中功力差的人已经失去神智,有的胡言乱语,有的竟挥刀对同伴乱砍,就在此时,龙湉大吼一声,声如狮子怒吼,众人闻声一震,幡然醒悟。 龙湉拾起一块小石头,一指弹出,直中灯笼中那只妖异的眼睛,只听一阵如响竹碎裂的声音,灯笼倾刻化作碎片,四射、消散、烟灭。 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小姿睁眼,抚着胸口,犹自感到心旌摇曳,惊道:“好厉害的肉眼!” “嗯。”龙湉表情严肃:“方山的人追上来了。” 小姿不解:“他们怎么追得上?” “我不知道。这正是对手可怕之处。”龙湉叹了一口气:“听说方山有肉眼、天眼、慧眼、法眼和佛眼等五眼,一级比一级厉害。今日所见最低级的肉眼已是如此摄人,我们连对方一点人影子都没有见到,就差点乱了阵脚,其余的可想而知。” 众人悚然。 转过街角,一片老宅森森,就是夫人冰荷的娘家。 小姿上前扣门,喊了半天,黑漆漆的大门终于开了一条缝,管家何叔睡眼惺忪地问:“谁呀,这么晚了?” “是我。”小姿松了一口气:“总算到了。” 何叔叫起了几个小工,安排大家先住下。等大家都安顿好了,他才对龙湉说:“请跟我来,你的房间在东厢。” 藤萝虬枝,老树葱茏,回廊曲曲折折,穿过天井、大堂、耳房和佣人们住的倒座房就来到了厢房。 房里早亮起了烛,屋里居然有人,一个优雅美丽、倾国倾城的女人,一个让龙湉刻骨铭心的女人,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也正是此次来接的女人。 难道带错了房间? 龙湉抽身欲退,何叔早不见了踪影。 床帘低垂,被卧高耸,“弓鞋凤头窄,云鬓坠金钗”的夫人静静地坐在床前,忽然开了口:“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要走?”她说:“是我叫何叔带你来的。” 龙湉喃喃道:“我还是走吧,夜太深了,怕人说闲话。” “我是老虎?怕我吃了你?”夫人嫣然一笑:“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龙湉想走,脚却似被粘住了一样。 烛火昏黄,人影绰约,暧昧的气氛迷漫屋内,夫人缓缓站起来,慢慢地走过来,袍子无声地从身上滑落,逐渐露出了坚挺的胸、光滑的手臂、平坦的腰、修长的腿…… 龙湉是一个有色心又不敢努力,没有胆量的“闷骚”。 曾被陌生而又高不可攀的她搞得神思恍惚,昼夜牵引。在迷惑中感到惶恐,虽然明知不可为,却很想得到她,很想和她做爱。有那么一两次,想象着她的脸庞,她起伏的身体、她如雪的肌肤、她高潮的呻吟…… 这一切却突然真的出现在了眼前,离得如此之近,唾手可得。 欲望像春草一样由萌生而葳蕤。 活着,还是死去,这仍然是个问题。龙湉愿意就这样死去,在今夜死在这个极品女人的怀里,慢地走向欲望和死亡的深渊…… 夫人扑进了他的怀里…… 清晨。 第一缕阳光照进屋里的时候,小姿忽然就惊醒了。都说人生如一枕黄梁,米已熟,梦醒否?过去,她喜欢睡一会懒觉,不知为什么,这一夜睡得迷迷糊糊的,半梦亲醒,仿佛有无尽心事,一点也不踏实。 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了一个人的缘故? 小姿住在耳房,一间精致的小房间里。女仆告诉她,龙湉就住在附近左数的第三间房。洗漱、穿戴之后,她决定去看看龙湉那个懒猪起床没有。 一想到那个人自信而又有点坏坏的笑容,她的心情一下变得很愉快。 鸳鸯枕,翡翠衾,龙湉居然穿着大红吉服、头披盖着红布巾,端坐在床沿上。难道把这里当成了洞房? 小姿很奇怪,嚷道:“一大早的穿这么整齐干什么?这里不会有捕快的。” 龙湉不吭声。 “你吃错药了?”小姿有些生气,伸手去揭红盖头。龙湉头一侧,忽然抓住了她洁白的手,顺势把她抱在了怀里。 “你要做什么?”小姿惊道。龙湉不说话,只是做,双手不停的在她身上游走,小姿伸手去推,身子却一下子软得无力,手也不听使唤。 龙湉开始解小姿的衣带,恍惚沉醉中,小姿猛然醒悟,叫了起来:“不要这样,我不愿意。”想起身,龙湉却闪电般地点了她身上的几处穴道,让她不能动弹。 小姿的武功并不弱,可是猝不及防之下,她怎么想到龙湉会一下子变得如此疯狂?她感觉龙湉的手变得非常陌生,在她身上激起一线无法描述的暖流,能感觉到在抚摸下凸出的乳头在慢慢变硬,她的胸膛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了。 就在此时,龙湉可能觉得这样不过瘾,掀开了盖着的头布,一见之下,小姿惊得魂飞魄散,因为这人根本不是龙湉,而是流着涎水、色迷迷的管家何叔! 第15章 何叔看着小姿娇美而悲愤的容貌,吞了一下口水,张着牙齿黄黑、臭哄哄的嘴,亲了上来。 小姿除了直想呕吐而处,还有恨得牙齿想掉的感觉,那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她宁愿死去,也不愿受辱。 阳光也暗淡了下来,仿佛不愿见到这痛苦的一幕。 床下忽然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何叔的咽喉,然后就是一阵如爆竹一样密集的声音——那是喉骨和颈椎碎裂的声音。 何叔眼睛、舌头突出,软了下去。 龙湉慢慢地从床下出来,顺手将被子盖在小姿的身上,并解了她的穴道。 穴道一解,小姿忍不住委屈,“啊”地一下大哭起来。龙湉把她揽在怀里,轻言安慰。其实,他心里很有些内疚,因为担心柳园故意设下圈套试探自己,直到最后紧急关头,确认这不是之后,他才出手。 ——柳风再混蛋,再奸诈,也不至于让亲妹妹受到羞辱。 龙湉感觉很羞愧,感觉自己在利用这个纯真的少女,真的是很无耻。 昨晚,何叔开门时说的第一句话他就发现了破绽。来之前,已经飞鸽传书通知了这里,何叔怎么会不知道他们要到达,还张口说:“谁呀,这么晚了?” 没有到码头接人虽然情有可原,也是失礼,这却无论如何很难解释。 再看几个下人,没有多少表情,嘴角向下耷拉着,越看越不对劲。等到何叔把他径直带入了夫人的房间时,心里就有几分确认:一向端庄贤淑的夫人怎么会深夜贸然招一个大男人到卧室?而且那么主动诱惑?这怎么合情理?如果真有要事,可以叫小姿陪同啊! 龙湉想不出理由,所以,就在夫人扑进他的怀里,一双如鸡爪般的手想抚摸他背上关键穴位的时候,他抢先出手,制住了她。 低垂的床帘后,直正的夫人被捆着,全身用被子蒙住。 龙湉来的很及时。 良久,小姿终于止住了哭声,恨恨地在何叔的身上踢了几脚。 刚才何叔在小姿身上乱摸的时候,龙湉血气上涌,差点就没有克制住,难道他心中已有了小姿? 看着她的一脸带雨梨花,嗅着少女清新的体香,龙湉心里忽然涌起了无限的柔情和慢慢升起的欲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迅速站起,走出屋子。 屋外,已是旭日升腾,温暖的阳光洒满天井,又是新的一天! 十八、布局 方山,宗教名山。 这里教派林立,有佛、道、释、儒、墨,甚至还有藏南传来的黄教和一些山民自己信仰的山神。敬佛的、传道的、颂经的、修身的、炼丹的,各不相干却又和平共处。方山的成功,正在于它的包容和融合。 这里山清水秀,风光优美,文物古迹随处可见,有商周文王姬昌的观图台,晒网坡,棋盘山,文王潭,有春秋许穆夫人垂钓处,唐代古柏,汉时石塔,宋代青岩寺,古瓷窑遗址。 山腰的庙堂后,有一间暗室,一几、一炉、一俗人,一道者、一排烛火,一个巨大的太极图。 香炉焚香,清烟袅袅。 太极图上坐着俗家打扮的一位老者,就是方山事实上的幕后掌控者、立志雄霸天下与妻尽天下美女的方远山。 对面盘腿坐着一位束发盘髻,戴一顶扁平的混元帽,身披紫袍,登着白布袜和船形的“云鞋”,鹤发鸡皮、离尘脱俗、飘然若仙的道者,此人叫一言子,是方远山最重要的谋臣,极有头脑和心计,常常是一言九鼎,一计定乾坤。 每次在决定一件重要的事情之前,方远山都首先要咨询他的想法。 两人正在进行着“关于罗汉场之夜”的谈话。 方远山笑着说:“刚才得到消息,龙湉果然识破了我们的伪装。”他的表情很愉快,好像被人识破了还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龙湉一定会觉得很了不起,很开心,一定会觉得方山也不过如此。”一言子拈着雪白的长髯,点点头:“他不知道,这仅仅是计划的一部分,仅仅是一个开始。” “嗯,他不会想到第一个夫人是假的,他救下来的夫人也是换了包的。”方远山很得意:“这就叫假上假,计中计。” 这个局已经布了很久。 一言子一直在思考,“柳方之争”延续百年,之所以不能打败柳园,一个很重在的原因就是未能从内部颠覆对手。 而如何才能从柳园的内部将其搞乱呢?直到有一天想到“赵氏孤儿”和“狸猫换太子”的典故,一言子决定在夫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为什么选择夫人呢?原因有二: 一、柳园是家族管理,外人很难打入,“换人”不失为最好的方法。二、冰荷虽然严守妇道,不管帮中事务,却是最接近柳风的人,当然也是最可能暗杀柳风、离间家族、获得情报的人。 一旦成功,就似一枚钉子,镶嵌在柳园的脑部。 几年前,一言子就秘密派人到中原各处寻找与冰荷相貌相似的人。找到十几个人之后,暗中进行训练、整容,直到前不久,才从十几个人里面挑出了最好的一位,并将未被选中的全部处死,不留后患。 他相信,以其长期布局的深远绵密,用心机之深,迟早会造成整个区域的情势悄悄地渐渐发酵。 ——剩下惟一要做的,就是等夫人离开柳园,能够实施换人的机会。 ——夫人回娘家,当然就是机会。 方远山继续说:“嗯,柳园会不会起疑呢?” “不会的。”一言子说得很肯定:“夫人受了惊吓,就是在言辞上有些破绽,也是很容易敷衍的。” 他笑着说:“我们还要把这出戏做足,派人沿途袭扰龙湉一行回柳园,造成我们还没有得手,还不甘心,想继续对夫人下手的迹象。” 方远山抚掌大笑。 等他笑过了,一言子问:“你对柳风这个人有何评价?” “小聪明却无大智慧。”方远山说:“乳嗅未干,成不了大事。迟早都会被我们吃掉。” 一言子淡淡一笑:“你不要太轻敌了。”他有些狐疑:“你不觉得,我们的计划是不是进行得太顺利了?” “哼,你们这些谋士,就是疑心太重。”方远山不以为然地说。 “那么。”一言子又问:“你对龙湉此人怎么看?” “这个人嘛,有些冒冒失失,更成不了什么气候。”方远山摇摇头,不屑地说:“如果不是我们故意放他们回去,他绝对无法接人回去。” 一言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按了一个机关暗扭,暗室门立刻打开一扇,两个大汉抬着一幅担架进来,担架上面是一个全身赤裸的死人。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这就是所谓的何叔,龙湉一行前脚离宅,后脚我就马上叫人把尸体以最快的速度送过来了。”一言子做了个手势:“请你看看。” 方远山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开始还有些傲色,后来,却是越看脸色越凝重,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死人虽然不能说话但却可以告诉我们很多的事。”方远山指着尸体的咽喉说:“这里是造成致命的地方。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可以把喉骨和颈椎扼断,却极少有人能将其捏得碎裂如灰尘、如细沙,碎得如此彻底,这需要极高极可怕的内力。” 方远山点点头。 “所以,我们派去的人根本无法阻止龙湉,”一言子说:“柳风的眼光比我们高,早看出了这一点,不然,不会派龙湉来了。”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柳风有识人之明。因此,我们千万不要小看柳风这个人。” 方远山黯然。 “更有趣的是,据说龙湉曾经落在疯狗和一路裸奔手里。”一言子意味深长地说:“以他如此高的武功,怎么会轻易落在这些人手里?” 方远山眼睛一亮。 “这说明龙湉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武功、隐藏自己的目的。”一言子解释说:“只有在小姿受辱之时,在盛怒之下,痛下杀手,才无意中暴露出了真实的武功。”他笑了笑:“这是不是件很有趣的事?” “是的。”方远山说:“实在是非常有趣。” “龙湉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再次进入柳园的目的是什么?而柳风为什么一再对他网开一面,青睐有加?”一言子说:“你能解释吗?” “不能。”方远山摇摇头:“我想不出理由。” “既然找不出理由,无法解释,我们就不妨当一当旁观者。”一言子说:“我相信,很快就有大事情发生了。” 过了一会,方远山问:“你把真正的夫人安排在哪里了?” “在后山的清心庵里,那里人迹罕至,最隐秘不过了。”一言子说:“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听说真正的夫人冰清玉洁,能够玩弄这样的良家美女,嘿嘿,何其快哉。”方远山干咳了两声,眼睛眯成了缝,淫笑道:“我要把她变成我的女人。” “不可。柳方之争由来也久,双方却从来没有奸淫对方妻女。我们不能坏了这个规矩。”一言子正色说:“况且严格说来,通过过去的联姻,彼此还是亲戚,此事万万不可。” 方远山脸色一沉,非常不悦:“那么,你说怎么处置?” “很简单,杀了她。”一言子一字一句地说:“为潜伏的人清除隐患!” 十九、夫人 龙湉历经千难万阻,几乎是拼尽全力,并得到柳园方面的接应,方才将夫人及小姿安全带了回去。 第16章 方山方面做的功夫不可谓不足。 回到柳园,自然受到了奖励。立了功,老大对手下人的奖励从来是很有气派很大方的,不过,这次的奖励却不同寻常:一枚外圆内方、仅值一文的破旧铜钱。 残破的也许连最基本的一文都不值。 大家都觉得很奇怪,老大一向挥金如土,毫不吝啬,这次怎么只给区区一枚铜钱?而且龙湉好像很开心,比得到一锭金元宝还要兴奋,郑重其事地小心翼翼把铜钱放入怀中。 众人实在搞不懂。 小别胜新婚。夫人的平安归来让柳风非常开心。 从拜堂到现在已近十年了,虽然没有少年夫妻的浪漫热烈,卿卿我我,你依我侬,却也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喁喁情深。那种极致而淡淡的情怀,平淡得一如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不琐碎,也不拖沓,只是简单,简单得足以让人感动。 他们夫妻彼此之间早融为一体,熟悉的仿佛是同一个人,但正因为这种熟悉,反而容易“审美疲劳”,忽略一些细节。生命是一个残缺与丰盈的组合过程,既多情又无奈,人们常在生命的渐渐丰盈中常常失却了童年的天真烂漫和少年的激情热血。 柳风居然没有注意到,一个无论外貌、动作、神态,甚至一些隐密部位上的红痣都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却已非原配。 ——因熟悉而忽略,因了解而陌生,这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最先发现异样的,却是小姿。 嫂子回娘家之前,曾答应为她捎一些龙眼、黄粑等土特产,千辛万苦回来之后,却好像完全忘记了,闲话时谈到的时候,也是一脸茫然。 小姿很生气:一向细心的嫂子怎么了?那位过去经常讨好她的嫂子到那里去了? 幸好嫂子很快给她送来了两件华丽的绸缎新衣,还有一件精致贵重的手镯,弄得她破涕为笑,又立刻喜欢起嫂子来,很快就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就好像雨后天晴一样。 少女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 晚上,在做爱的时候,柳风感觉有些不一样。 一向害羞而要求在黑暗中做爱的妻子,居然没有叫他灭去火烛,而且在动作上比较放得开,过去不愿意做的姿势,也没有明显拒绝,半推半就,让柳风喜出望外,做的分外起劲、畅酣淋漓。 情与色就像爱与情一样是不可分割的,真实的,动人的,激烈的,纯粹的。柳风突然发现,其实一切都是无所谓的,喜欢就好,分享最好。 因为没有生过孩子的缘故,妻子下面一直有些紧凑,而这次却感觉容易得多、潮湿得多、顺延得多。 没能等柳风慢慢回味,没能等他多想,早已被如山倒海啸一般的激情所掩没,如一艘小船被抛上了欲望的浪尖,迷失了自己,迷失了方向。 这一夜,柳风沉醉在快乐的海洋中,只是他不知道这种快乐能保持多久,不知道前面就是暗礁风暴,身边躺的就是索命的敌人! “风也潇潇,雨也潇潇,瘦尽灯花又一宵”,刚吃过午饭,龙湉就被叫到了书房。能够受邀到静谥清雅而又警卫森严,笼罩着一层神秘面纱的书房,对于柳园的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荣幸。 这里是柳园发令的核心。 经过了五次细致的检查搜身,龙湉才进入了书房。 书房颇为考究,笔筒、笔架、笔洗、臂搁、水丞、镇尺、墨床、砚滴、印盒、印泥、印章、怪石、香炉、古琴……窗明几净,古朴典雅,书香盈室,一杯清茶香气袅袅,书香、茶香交织,沁人肺腑。在此读书,那是一种雅事,也是一种享受。 古香古色的红木落地书架上摆放着整齐的线装书,一张檀木书几上展开着一幅宣纸,前面是大小各异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一位书童正在砚台前忙着研墨。 柳风不慌不忙挥毫泼墨,一会儿,一幅水墨山水画就跃然纸上,淡淡几笔矫若游龙,飘若惊鸿。 他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人。 曾经有人问柳风:“什么叫乐观派的人?” “这个……”他想了想:“就像茶壶一样,屁股都烧得红红的,你还有心情吹口哨!” 问的人信服。 又有一次,柳风头一天被人行刺,第二天还照样若无其事去江边散步,有人问:“为什么你不怕?”他笑了笑:“我是干这行的,干这行就要面对很多风险。” 他拍拍问话人的肩膀:“我们是出来混的,有什么可怕的?” 那人又问:“你为什么要选择江湖?” 柳风说:“我选择江湖,是觉得与其让很笨的人来统治我,不如我去统治很笨的人。” 问话人说:“你后悔过这样的选择吗?” “我为什么要后悔?”柳风反问:“其实,不论你在什么时候开始,重要的是开始之后就不要停止,不论你在什么时候结束,重要的是结束之后就不要悔恨。” 他说得意味深长:“含泪播种的人一定能含笑收获。” 问话人惭愧而退。 柳风没有开口,龙湉也一直没有说话,他也是一个很沉得住气、藏得住心事的人。 ——想法并不一定要露在脸上。 直等画完,提笔慢慢欣赏良久,柳风方对龙湉慢慢说:“你知道我找你来的目的吗?” “嗯,”龙湉想了想:“是不是反击方山?” “是的。”柳风放下笔:“柳方之争,双方一直遵守不伤害对方家眷,不以对方妻女为目标的原则。”他的眼中寒光一闪:“这次他们破坏了这个潜规矩,我们当然不会善罢干休,当然要找回面子,否则让柳园如何立足江湖?” 龙湉点点头说:“老大,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可以采取三种策略:宽恕、以牙还牙和以静制动。”柳风说:“柳方之间好容易平静了一段时间,今天一早柳园中的人开了个会议,争论不休,各种议论都有,谁也说服不了谁,相持不下,你觉得那一种办法最好?” “宽恕类似不抵抗而一味讨好的策略,在大敌当前显然不合时宜。”龙湉说:“以静制动就好像一个人仅表达自己的善意而不去展示自己的能力,这不是明显在误导别人欺负你吗?” 柳风笑了笑:“这么说,就只剩下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了?” “是的。”龙湉分析说:“以牙还牙将导致对方因害怕报复,而产生恐惧的心理。我们并不乐见柳方长期的对立,但现在是方山以一种无耻、粗暴的作为加诸于柳园,如果一味地退让,会让其变本加厉,不会有好的结局。” 他一字一句地说:“唯有以牙还牙才是上策,才能迫使对方让步,再也不敢轻易作贱。” 柳风非常欣赏。 “再过几天是我姑妈的生日。”柳风的姑妈过去因联姻嫁入方山,他说:“你全权代表我去给姑妈拜寿。” “嗯。”龙湉想了想:“仅仅是去拜寿吗?” “当然不是,此行你就是我的耳朵和眼睛,把你从方山看到的,听到的回来统统告诉我。更重要的是,你要找准机会狠狠地教训方山一下。”他露出杀气:“别人给了我们什么,你就还给别人什么,明白了吗?” 龙湉点点头。 “我会暗中派人帮助你,你也可以挑选一些人去。”柳风说。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龙湉笑了笑:“他们总不至于对拜寿的人下手吧。” 柳风严肃地说:“如果你遇到非常危险的情况,就把我给你的那一枚铜钱拿出来,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知道了。” “绝大多数人都不会了解这枚仅值一文钱的旧铜钱的价值,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而这些人才是真正有用的人。”柳风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对于方山真实的内幕,就像一个人在黑夜里走路,根本辨不清方向。而这枚铜钱就是一个给我们照路的灯笼,它会为你指路的。” 龙湉牢记在心。 柳风很满意,换了一个话题,开始谈论字画,这就意味着交待的话已经说完。两人闲聊了一会,对于这些风雅的东西,龙湉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胡扯了几句,讲了几个听了没有人会笑的笑话,念了几首俗得不能再俗的唐诗,忙起身告辞,退了出来。 二十、情醉 这是个初春温暖的午后。 刚走出书房,远远就看到穿着一身天蓝色新裙的小姿,在长廊的转角处,镂花雕叶、绿柱红檐下,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每次看到这位清纯的少女,看着她春天般的笑容,龙湉心里就隐隐刺痛。她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不知道自己此行背后不可告人的意图,不知道自己脸上隐藏的面具,不知道江湖有多么险恶,有少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虎视眈眈地盯着柳园。 他实在不忍心去欺骗、去面对她。 龙湉也本是一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乡村孩子,淘气、不喜欢读书、爱幻想、爬树、捉鱼,可是,自从8岁的时候遇到云先生,并且由先生亲自秘密教授武功的时候,他的人生轨迹已从此改变。 不可挽回地改变。 龙湉转身欲走。 小姿叫了起来:“喂,你要到哪里去?人家已经等了你一会了。” 龙湉止步,苦笑:“大小姐,有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找你吗?”小姿碎步跑过来,有点生气:“你干嘛见到我就要走?怕我吃了你?” “老大,我还有事。”一着急,龙湉叫成“老大”了。 第17章 “你有事,难道我就没有事?”小姿眼睛睁得很大:“请你喝酒难道就不是事?” “喝酒?”龙湉立刻来了精神,展颜道:“早点说嘛。” “你这个酒虫,知道你会这么说。”小姿娇笑,眨眨眼:“现在有空了?” 龙湉故意叹了一口气,好像很不情愿,很给面子的样子。 柳园是一个大气而开放的地方。 有春秋的争鸣、战国的进取、秦的雄心、汉的扩张、唐的那一轮明月。 从祖先柳慕永开始,就造就了这特立独行的一群,智商看着和普通人没多大区别,大不了长相帅一点,比剑客像文人,比文人有钱,比有钱的人有理想,比有理想的人浪漫,比浪漫的人有眼光。 吃喝拉撒、游山玩水却都透着一股神神叨叨与众不同的劲头。从服用五石散到嗑丹药,从秦淮河畔泡老姑娘到用三十六匹牛套的牛车飙车,从天山之颠比睡觉到海底比吃饭,无不标新立异。 男人仗剑天涯,女人骑马穿行于市井,动作噱头、时尚的穿着打扮纷纷为民间效仿,一时领风气之先。 曾“创为高髻纤裳及首翘鬓”之妆,当时“人皆效之”的小姿又要用什么方式请龙湉喝酒呢? 是斗酒诗百篇,把酒问青天,醉里挑灯可看剑?遥想当年,荆珂刺秦王,借酒壮刺客之胆色,“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天地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是何等悲壮;更有曹操、刘备两位带头老大,青梅煮酒论英雄,瓜分天下,尽在一饮之间,又是何等豪迈。 是倒吊起来,用鼻子喝酒?把荷叶采下来以后,把芯刺破了,从荷叶的茎里头吸着喝,美其名曰:“荷叶杯”。或者干脆弄个“酒池肉林”,一边在酒里游泳划船一边吃肉喝酒?或者会于兰亭,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置杯于水中任其漂流,漂来便饮之,饮之再咏之? 龙湉想不出来。 小姿却请龙湉劳动。她带着龙湉到柳园里的窖池,从选料、制曲、配料、发酵、蒸馏、兑酒,两人一起亲自动手酿酒。 窖池有四口,表面上是四个坑,实际上你若一打开则是每一个坑由两个小坑组成,对称均匀,紧紧相依,而两个小坑又有很细小的区别:一个稍大一点,一个稍小一点,大的谓之“夫窖”,小的谓之“妻窖”,合称“鸳鸯窖”,取“长久相伴,不离不弃”之意。 为什么小姿要选中这个窖池?意义当然不言而喻。 劳作能增进感情。 两人一起挑、抬、搅、拌,一起挥汗,互相扶持。重活龙湉自然抢着做,这时小姿就在旁边帮他盛茶,打下手,其乐融融。 有时候,小姿帮他擦汗,温暖的手碰在他的脸上,感觉舒服极了。 龙湉从来没有想到,劳动竟是如此的惬意。 有50年窖龄的窖池才能称为老窖。 窖泥在历史的长河里,经过若干年浸润,泥色由黄变乌,由乌转灰、转乌黑、再转灰白,泥质也由柔变脆,在慢光的照射下闪出红、绿、兰等色彩,且有一种回沁脾胃的香味,酿出的酒格外香醇浓郁、清冽甘爽,饮后回味无穷。 用红壳糯高粱,龙泉井水,烂心不烂皮的梅花瓣状的小麦,二四瓣开的新鲜粗糠壳……经过十多道工序之后,一种“此酒只应天上有,浓香绝拔冠天下”的酒就慢慢地从“鸳鸯窖”里流了出来。 新酒出来的时候,已是夜凉如水,月上枝头。 两人坐在柳树下,一边吃着烤乳猪,一边喝着自己酿造的酒,别有一种风味,别有一种收获的喜悦。 没有黄钟大吕的喧闹,没有管弦丝竹的缠绵,只有脆得让心发颤的感动。 小姿眼睛越喝越亮。 龙湉忍不住说:“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酿这么好的酒?” “嗯。”小姿浅啜一口,缨嘴如红:“从小耳濡目染,看都看会了。”她看了看龙湉,眼含深意:“不过,亲自动手酿酒,还是第一次。” 龙湉由衷地赞叹:“第一次就这么好?”酒壮英雄胆,他邪邪地笑笑:“要不,你以后永远为我酿酒,好吗?” 小姿脸一红,低下了头,声如蚊音:“嗯。” 龙湉却非要问到底:“嗯是什么意思嘛?” 小姿生了气,“呸”了一口:“就是嗯你个头!” 龙湉大笑。 祖父曾经问他:“今生希望找到个什么样的女人?” 龙湉笑笑说:“寒冷的冬天,会牵着我的手,下雨天,会共打一把雨伞,寂寞的时候陪我谈心,快乐的时候一起分享,这样的人就行了。” 可是,在这个夜晚,他心里忽然想,要找就找个爱喝酒的女人。 小姿喜起来,双颊飞红;笑起来,花枝乱颤;哭起来,梨花带雨;愁起来,蛾眉笼烟;闲静时,姣花如月;行动处,弱柳扶风,就是骂人的时候也是那么娇羞美丽,风情万种。 ——她就是一个爱笑、爱哭、爱动、爱跑,还爱骂人,爱撒娇,爱耍小聪明,爱使小性子,也爱喝酒的女人。 龙湉心里充满了柔情。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仿佛都要醉了,沉醉在这淡淡的无边静夜中,沉浸在情与爱的海洋中。 什么时候喝醉的,龙湉已记不清了。 一位哲人说:“看一个人是否快乐,不要看笑容,要看清晨梦醒时的一刹那表情。” 龙湉醒来的表情快乐吗? 宿醉醒来,他就发现自己赤身露体躺在一张香喷喷,精致华丽的象牙床上,一旁是肌肤胜雪、倦缩着的小姿,还在昏昏沉睡。 昨夜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两人同睡在一张床上?龙湉依稀记得,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到后来均不胜酒力。 酒到深处情到浓,也不知道是谁主动,反正两人就那么自然地吻在了一起,越吻越缠绵,越觉得身体有了变化,不一会,别说龙湉心猿意马,就是小姿也呼吸急促起来,胸脯也不停的起伏着,脸早就红的不行了,眼睛也开始有点迷离。 再然后发生的事情,就很自然的了。 龙湉轻轻地起身,慢慢地穿上衣服,轻轻地吻了小姿一下,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不是他不想留下来,而是要立刻去方山,一个充满变数、充满险恶,如龙潭虎穴一样的地方。 如果他知道此行的惊险可怕,九死一生,恐怕就不会走出这间屋子了,可是,又那有那么多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故事? 小姿似乎没有惊醒,还在酣睡,可是,她的眼角为什么忽然流出了晶莹的眼泪? 二十一、倾城 冰荷被关在一座庵堂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好像是做梦一样——只是,这不是一个好玩的梦。作为柳风的夫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她掳到这里来? 她不懂武功,不懂长剑,不爱江湖。一直以一种超然的态度看着这个江湖,以为可以远离浮躁和红尘的纷扰,避开争端和血腥,漠视一切生与死,独守那份平凡和淡然。可是,现在她才明白,自己根本无法逃出这张网。 房间很狭小,只有一扇高高的小窗透出一点光亮。除了每天有一位尼姑来送饭送水之外,再没有见过任何人。 唯有听到颂经敲鱼,更鼓远钟。 这一天,终于来了人,外面响起了一阵沉重很威严很有规律的脚步声,门蟋蟋蟀蟀地打开了,一位色迷迷的老者走了进来。 来的就是方远山。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萎缩、淫荡的气息,那种坏是坏到家了,是真的坏到骨子里的,是从毛孔里散发出来的让人作呕的气味。 看到冰荷的聪慧、优雅、知性,在如此情况下依然保持应有的高贵,方远山非常心动,他可舍不得杀如此漂亮的美人,他打算永远占有这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 在方山,毕竟还是由他说了算。 冰荷一见到方远山一脸淫笑,就感觉不妙,身上不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只见了一眼,就似看到一条毒蛇一样,背心发冷,几乎想呕吐。 为什么她会有这种反应?难道是出自女性的本能? 方远山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她,从头看到脚,从胸看到腿,看得很仔细、很慢,很欣赏很满意。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冰荷仿佛自己全身赤裸,毫无遮拦,即便是最隐密的部位,都一览无遗。 渐渐的,方远山的眼睛变成一种血红琥珀的颜色,妖异而多变,光芒大盛。 极诡、极冷、极炽。 冰荷忽然变得很放松,像飞上了天空,遨游在云端,又仿佛婴儿躺在母亲怀里一样温暖,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体的慢慢湿润。 方远山用的是“法眼”,属于第四等级,可以摄魂,长期控制人的思想、欲望、情绪、行为。 肉眼、天眼、慧眼、法眼均属于摄魂之术,从短时迷人心智到完全长期控制人的灵魂,一级比一级厉害,至于最高的佛眼,据说只有开山祖师拥有——那也不是人,而是佛。 法眼之下,冰荷似已渐渐迷失。 方远山心里非常得意,这个女人很快就会被法眼控制,成为性奴,无条件地服从他的任何命令。一想到马上便可以得到这个女人,进出她的身体,他就感到急不可耐,血脉膨胀。 佛无边,法有界。 就在这时,冰荷忽然笑了,笑得妩媚、清雅。在这种时候她怎么还能笑出来? 方远山心神一荡,暗叫不妙,却也无法控制幻觉,眼睛由红变橙,又由橙变绿,由绿变白,由白变黑,最后终于如同燃尽的烛芯,“波”地一下,暗淡了下去。 第18章 难道这是传说中摄魂之术的克星“倾城一笑”? 江湖人都知道冰荷根本不会武功,可是,如果不是高深的武功,极好的时机,又怎能反控方远山这样的人?也许这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摄魂术最怕的正是它自己——就在方远山最得意最心猿意马的时候,冰荷出其不意地制住了他。 ——这个时候也正是法眼最薄弱的时候。 方远山本来武功极高,更修成了“法眼”,错就错在他太相信自己的计划,总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没想到对方将计就计。 冰荷淡淡一笑,问:“我是谁?” 从懂事起,有谁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她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更让人奇怪的是方远山居然回答:“你是我的主人。” “你又是谁?” “我是你的奴隶。”方远山目光呆滞地说:“主人有什么吩咐?” 冰荷眼里仿佛流露出一抹悲伤怜悯,可是,只一瞬,她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一种充满讥诮的笑意,变得坚硬如铁,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说:“现在,你要听从我的所有命令。” “是。” “那么。”冰荷慢慢地说:“你去做件事。” “什么事?主人。” “去杀一个人。”冰荷一字一句地说:“去把我丈夫嫁到这里的姑妈杀了!” “马上就杀吗?” “是的。” 龙湉一路逆江而上。 为了掩人耳目,避开捕快,他还是先坐了轿子。 这种轿子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辒凉车”,源自秦始皇的座轿之名:车体宽大,可卧可躺,乘坐舒适,行走平稳,在里面可以睡觉、看书、喝酒,甚至“幸”女人也很方便。内置碳炉,冬可取暖;四周有窗,夏可纳凉。 柳园的轿子,倒也没有人敢盘查。 飞花在空中一路相送,直到一个渡口,方才回去,临去前,依依不舍地在长空悲鸣数声,仿佛在代小姿告别,又仿佛另有深意,听得龙湉也不禁有些伤感。 是晚,横渡激流,夜宿一个叫“石棚”的小镇,第二天,进入山区,翻山越岭,栉风沐雨,晓行夜宿,有时借住荒村野店,有时以破旧古庙栖身。 人烟越来越稀少,道路越来越崎岖,最后舍轿步行,终于在一日的天黑之前,赶到了方山。 龙湉远远看到一座大山矗立眼前,树林掩映的半山中,庙舍错落有致,时隐时现,独有一种清静无为的韵律。金顶金碧辉煌,竼音袅袅,钟声悠扬。 山口有一个高大的经幡柱,在风的吹动下,五色的经幡猎猎飘扬,仿佛在颂念着亘古不变的经文,恍若隔世。 已有人等在山口。 天上有一只鹰在盘旋,经幡柱下等他的人居然是鬼鹰! 刀已出鞘,杀气逼人。 黑色的斗蓬在风中飞舞,血红的落日下鬼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似在看一个将死的人。他并不知道龙湉的身份,只知道这是杀害他全家二十七口的柳园之人! ——而凡柳园的人都是他将要杀的人! 龙湉在鬼鹰面前八丈的距离停了下来。猛兽之间都有一种热力范围,彼此面前都有一种“安全距离”,八丈就是龙湉和鬼鹰彼此能感受到的“安全距离”。 ——这个距离已是一刀挥出的极限。 龙湉没有想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相见。如果真的一刀挥出,难道要自相残杀!?他该怎么办?该不该还手?不还手,在鬼鹰这样的高手刀下,就意味着死亡!而一旦全力相搏,刀剑无情,又怕误伤对方。 空气似乎都已紧张得凝聚,鬼鹰冷冷地说:“你就是龙湉?” “是的。” “柳园来祝寿的?” “是的。” “这里已是山门,走过这个经幡柱就是方山。”鬼鹰声音干涩阴冷:“一过这个柱子,我就会杀了你!” 龙湉有此奇怪:“为什么我过了柱子,你才会杀我?” “因为没过此柱,你我之间就是私人恩怨,而一过此柱,就成了柳方之战。” “我明白了,因为你现在还不是方山的人,所以很希望能制造柳方之争,借助方山的力量为你报仇。”龙湉说:“我没有猜错吧?” “是的。”鬼鹰说:“只要我在这里,你就入不了方山。” 龙湉叹了一口气:“我走了几天的路赶到这里,总不会空手折返吧。” “你不会的。”鬼鹰肯定地说:“所以,你就只能选择死在我的刀下。” 天上有鹰,地下有刀。龙湉没有再说话,挪脚信步而行,短短诉八丈距离仿佛是那么艰难漫长,每走一步,仿佛都离死亡更进了一步。 鬼鹰的瞳孔几乎收缩。他的瞳孔中已经露出了比刀锋更可怕的杀机。 就在龙湉左脚刚迈过经幡柱的时候,他的刀已闪电挥出,划破黄昏的天空,挟着一股呼啸声,直至龙湉的头顶。如高高悬顶的斧头,钝然劈杀下来 好快的“敲骨吸髓”的刀法! 宁敲头,不敲骨,宁杀人,不吸髓,这一刀下去,头还能在颈上吗? 可是,就在离头仅一寸的地方刀忽然停了下来,生生的停了下来。 他为什么会停下来? 龙湉能感觉到刀光破空的时候,那种袭来的杀气刺得脸生痛,他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坚定地继续慢慢往前走。 “你为什么不拨刀?”鬼鹰的眼睛赤红吓人,狂叫:“快拨刀!” “我没有把握能接下你这一刀。”龙湉说的是实话,在高手面前,他一般不说假话:“所以,我就只能赌你不会杀一个没有拿刀的人。”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脚步却没有停下来:“如果你想在背后杀人,就请便吧。” 鬼鹰望着龙湉的背影,怔住了,恨恨地说:“算你有种,不过,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随时奉陪。”龙湉微微一笑:“请便。” 可是,风一吹,他差点打了个冷噤。 他的全身却也被冷汗湿透!手心都是汗,冷汗! 二十二、进山 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人,就似平地冒出来一样,刚才还没有,却忽然一下就如鬼魅一样凭空出现了。这个人穿着一身灰旧的道袍,头发银白,飘然若仙。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你的内心。 龙湉拱拱手:“阁下是?” 老者拈着雪白的长髯:“贫道一言子。” 无论谁听到这个名字,嘴巴都会张大,因为江湖上几乎已没有比他更神秘更多谋更奸诈的人——这个名字已几乎成为一个传说。 “久仰,久仰。”龙湉客套了两句,表情却没有一点久仰的意思,好像根本不在乎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名满江湖的方山灵魂级人物。 ——也是最可怕的人物。 “你很沉得住气,居然在鬼鹰的刀下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一言子说:“我喜欢沉得住气的人。” “我并不是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沉得住气。”龙湉笑了笑:“比如,在美女面前的时候。” “嗯。”一言子说:“而且,你还喜欢赌。” “我其实不喜欢赌的。”龙湉正色说:“我只是知道,宗教圣地,在方山方圆几十里之内,未经同意,没有人敢随便杀人。”他淡淡地说:“鬼鹰也不能,因为他需要方山帮助他报仇,否则,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好胆色!”一言子眼里第一次露出欣赏的神色,点点头:“当真是英雄出少年,难怪柳风那么器重你。”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 龙湉被安顿在一间小小的客房里,主人还送来了一茶、一汤、一份斋饭,居然还有一壶酒。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差点一下吐了出来,因为这哪里是酒?淡得和清水差不多,可以淡出个鸟来。 床也硬得如石板,龙湉胡乱吃了一点东西,睡觉觉得早了一点,想出去走走,刚一出门,黑暗中立刻闪出两个人拦住去路,客客气气地说:“请留步。” 龙湉只好退了回来。 信手向窗外扔一个酒壶,外面也马上闪起一片寒光——他根本出不去,根本没有自由! 躺在又冷又硬的床上,想到小姿闺房里那张香艳柔软的大床,还有她如雪一样的肌肤,似水一样的柔情,龙湉那里睡得着觉。 忘记她的皮肤她的体温她的呻吟是不可能的,忘记那一夜酒后的疯狂激情也是不可能的。你可以离去,却怎么能忘记?小姿的皮肤手感非常的好,入手一片温暖而细腻柔滑,那种感觉真的是舒服极了。尤其是她如梨般的乳房,弹性而结实,在抚摸下渐渐坚挺。 欲望居然在这个夜里,在这佛道之地,在这冷冷狭小的房间里,慢慢升起。 就在这时候,忽然响起了轻微的“咚咚咚”的敲门声,居然有访客。 不速之客是一位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袍人。长长宽大的黑袍,看不出形态轮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龙湉却立刻从明亮的眼睛和淡淡的体香判断出这是一个女人!而且应当是一个极美极有气质的女人! “你是谁?”龙湉问:“我认识你吗?” “你别管我是谁,你只要记住,我仅是一个赏赐。”黑袍人声若黄鹂,声音非常性感,闻其声已是让人心旷神怡。如果除去面罩,相貌又该是如何的美丽呢? “赏赐?”龙湉说。 “是的,赏赐。”黑袍人柔柔慢慢地:“来了贵客,方山都会给予一些赏赐,有时候是一盘刚折下树,八百里加急运来的水果,有时候是一壶真正的传世百年泸州老窑。” 第19章 她顿了顿说:“有时候是一个女人。” 龙湉笑着说:“我有这么高贵吗?我可是代表方山的死对头来的。” “本来没有,可是,你从鬼鹰刀下走过之后就有了。”黑袍人解释说:“能够得到一言子亲自肯定的人,当然够资格了。” 真是心想事成,刚才还在想女人,女人就立刻送上门来了。 “我已经有女人了,她在家里等着我。”龙湉想到了小姿:“我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神情凝重,叹了一口气:“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晚的夕阳呢。” 黑袍人没有除下面罩,却不紧不慢地开始解衣,她穿的长袍“用布一幅,中穿一洞,头贯其中,毋须量体裁衣。”宽袖斜襟,有点似东瀛的和服。 女人解得从容而自信,就好像在做一件非常高雅的事。龙湉从来没想到,女人自己宽衣解带居然是如此迷人。 她确实值得自信骄傲,因为她的胴体几乎是完美无暇的。 线条优美,起伏多姿,在烛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辉。如果说小姿的身体青涩而健康,那么,这具躯体则是成熟而性感,均是女人不同阶段的极品。 ——何止极品,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 女人赤裸裸地站在龙湉面前,没有丝毫羞涩——即便羞涩,也在面罩后面,看不出来。 欲望又渐渐地在龙湉心里翻腾,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真的想不到,一个女人即便不看她的脸,只看躯体也是这样诱惑人。 正因为看不到脸,才更显神秘,而神秘有时候又何尝不是冲动的源泉和催情剂。 他几乎能感觉到,在他的目光之下,她的身体也在渐渐发烫发热。 龙湉是一个生理很正常的年青人,怎么受到了这样的诱惑?特别是当一个滚烫的躯体扑入怀里的时候。他自然开始做一些事情,一些除了阳萎的柳下惠之外,正常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做的事情。 在他的爱抚下,身下的女人很快一片泛滥,完全张开了最美丽的红颜,就在龙湉准备进入的时候,他忽然毫无预警地一伸手,一下子揭开了女人的面罩。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大惊,一个是满脸通红,不想让对方看到,一个是看到之后根本不敢相信。 ——这个“赏赐”竟然是夫人! 冰清玉洁、庄重贤淑的冰荷居然很享受的样子!如果不是身下确实有一具活色生香的胴体,说出来谁敢相信?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最紧迫的问题是,龙湉还要不要享受这个特殊的“赏赐”?箭也上弦,怎么能不发?可这是“盗嫂”啊。就在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身体不由一沉,因为早已对准了生命之门,那里早已是一片湿润,就这么很容易的挤进去了。 一下子就进去了。 龙湉想退出来,但已经进去过了,退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做爱这种事情,一旦开始一般就停不下来,身下的女人很快变得起伏呻吟。难以呼吸,难以清醒。抚摸着,揉动着,吮吸着。背叛的刺激,伴随着狂热的抽动和摩擦,无法言喻的快感,在房间里回旋飘荡。 这一夜,从床上到床下,狭小的房间里到处是战场,记不清有多少次高潮,龙湉只希望就这样永远的做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直到死亡。 二十三、圈套 清早的悠扬晨钟敲到第八十七下的时候,龙湉慢慢地睁开了惺忪惬意的眼睛。条几上的古瓶里,斜插着几枝菊花。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 这次醒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快乐还是烦闷?是激动还是平静?枕边的伊人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不见了踪影,鸳被空舒,凤枕虚劳,被子还有余温,如果不是凌乱的床被昭示着曾经的疯狂,昨夜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境。 冰荷的身体都似一片温暖潮湿松软的沼泽,几乎吸去了他所有的能量,累得全身发软,几乎要散架。 一早起来,他习惯喝一杯水,他懒洋洋地直起腰,想起身先找杯水喝,再好好理一下思路,然后带上礼物去拜寿。 他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惶恐,得意的是终于得到了心仪的女人,惶恐的是万一老大知道了怎么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盗嫂的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却一不小心就做了。 这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茶杯就放在床前,尚有余茶。他刚拿起茶杯,正要喝上一口,表情却突然变了,手一松,茶杯“咣当”一声掉在了地方,碎裂如花开。 他忽然嗅到了一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血腥! 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气味? 然后,他就看到了床下有一块很大的血迹,从床底留出来的血迹。床下居然有一个半裸的死去了的女人,虽然半披着黑色的袍子,龙湉还是一眼看出这不是昨晚的女人。 因为这个女人实在太老,老得可以让任何男人都失去了兴趣。 如果不是他的胃已经空了,他很可能会呕吐。 窗外的树丛下,也有几具带刀卫士的尸体,打开门,走廊上有数个卫士倒在血泊中,竟没有发现一个活人! 这是怎么回事? 钟声刚好敲完最后一响,死一般的寂静顷刻笼罩在四周,就是掉根针都能听到。 乐极生悲。只安静了片刻,随即就听到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人冲了过来,对着龙湉大喊:“凶手!抓住他!” 为首的就是一言子。 “我……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人。”龙湉叫了起来,可是没有人听他的,在这血淋淋的血案现场,目之所见,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凶手! 这种情况下,有嘴都说不清楚,也根本无法解释。龙湉当然不愿束手就擒,当然要反抗,当然要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是,昨晚实在用的太多,手松脚软,平时能纵三丈的轻功跃不到一半,万人敌的刀法变成了乱刀乱砍,很快就被众人一拥而上,捆了个严严实实。 从这一刻开始,龙湉的生活再次从此改变。 方山上有一小湖,湖心有一座外表毫不起眼的建筑,叫“云天水榭”,是专门为招待非常特殊非常珍贵的客人准备的。 这些客人通常都是江湖上非常有名、非常厉害的角色——与方山作对的人,通常都会被客客气气地请到这里,通常都没有人能再出来,也没有人能再活着回去。 一个都没有。 龙湉就被请到了这里。 “云天水榭”的负责人叫太监,为什么叫这么一个名字呢?本来他也是有名有姓的一个人,因为成了一个阉人,也就是在古希腊语中意为“守护床铺的人”,才被人这么叫。 从小家境贫寒,父母早故,自宫后入宫内做小宦官,备受欺压,受尽人情冷暖之苦,后来找机会逃出宫,被方山收留。 ——这个在勾心斗角、朝不保夕的恶劣环境里生活的底层人物,一旦有了一点点权势,积压在内心深处的仇恨便如喷涌的岩浆,一发而不可收。加之没有后代也就没有顾忌,自然以百倍的疯狂,来报复带给自己身心巨大伤害的群体。 ——这样一位身体惨遭阉割、人性饱受压抑、灵魂严重扭曲的极端人物,生理和心理都已变异,人性的缺陷和阴暗显露无遗。 ——不但是变态,而且是“变性”,这个性不仅仅是指性别,更是人性。 ——其冷酷险狠,都超出常人的想象。 所以,江湖上人人闻“云天水榭”而色变,闻太监之名而惊心,把他本来的名字反而渐渐忘记了。 人们只希望永远把他忘记,永远不要遇上这个魔鬼。 龙湉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这位“守护床铺的人”,却是一条狗,一条疯狗。 因为龙湉床下的死者是柳园当家人柳风的姑妈,为了公平起见,方山立刻传书柳园,请求派人来双方一起会审此事。而刑讯这种工作,还有什么比疯狗更合适的人选?他得到命令的时候正好在离方山不远的地方,立刻抄一条小路,星夜赶来。 疯狗正用一种饥饿的眼神看着面前的“食物”,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多有名?你原来的案子还没有销,就敢再作案,居然连方山山主方远山的原配老夫人都敢杀,实在是让人佩服。” 龙湉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我没有杀人,更没有杀老夫人!” “没有杀人?那你床下的尸体是怎么回事?”疯狗睁着双眼:“走廊杀七人,窗下杀五人,老夫人房外杀十一人,屋内又杀丫鬟两人,值更一人,加上老夫人,一夜合计杀二十七人,还有猫一只,狗三条。”他嘿嘿冷笑:“我没说错吧?” 龙湉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冷气。 “方山一向警备森严,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那么多人,一定有内部人接应,一定有人指使。”疯狗说:“这些人是谁?” “没有人,我来之前方山一个人也不认识。”龙湉叫了起来:“我是清白的。” “哼,清白?你不说是不是?”疯狗狞笑:“一会儿,你什么都会说了,你信不信?” 没有人敢不信。 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 湖心的天气很冷,太监披着一件洗得灰色有补丁的土布大衣,坐在旁边一张黑旧得发亮的木椅上,一直在冷静地看着龙湉,从头、颈、肩、髋、踝、肘、腕……以一种用刑人特有的经验和毒蛇般的眼神,一路看下去,看得很仔细、很慢,就似在观察何处可以用刀,何处适合用刑。 第20章 看得龙湉背脊发冷。 良久,太监慢慢地说:“二十七。” “什么二十七?”疯狗不解:“你是说昨晚死的人数吗?” “不是。”太监说:“我说的是龙湉身上的二十七处地方。”他解释说:“这个人身体很独特,很协调,几乎近于完美,应当是个练武的奇才。可是,经过我观察,他身上还是有二十七处地方适合用刑。” 疯狗点点头。 太监说:“听说你有七十二种刑法?” “是的。”疯狗傲然说。 “其实,你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刑法。”太监说:“有一种就足够了。” “一种?” “是的,有用的一种。”太监说:“人的躯体结构大同小异,但是,各人的意志力、忍受力不同,各种刑法用在身上起的效果也不同,所以应用的方法也不同。我会根据各人的特点,使用一种绝对有效的方法。” 他平静地说:“如果你的七十二种刑法上没有,我就会发明一种。” “不过。”他摇了摇头:“有一次,竟然连一种都没有用上。” “为什么?” 太监像在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居然叹了一口气,很遗憾的样子:“因为这个人一进来,就被吓死了。” 二十四、用刑 方山后面的森林,清风徐来。柳风静静地站在一株松树下,如玉树临风。这里已是一片杀气,任何人只要未经允许踏入森林半步,杀无赦! 他正对着一块似有似无的阴影说:“他们是不是快对龙湉用刑了?” “是的。”阴影如影随形:“在太监和疯狗两人的细致招待下,我相信龙湉很快就会招认了。” “嗯,他们的招待一定不会让人失望。”柳风说:“我希望,在龙湉还没有承认之前,不能让他死。” “老大,你放心。”阴影说:“疯狗向我保证过,他能让龙湉不仅活着痛苦,而且连死的自由都没有。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想死就能死得了的。” 柳风很满意。 “我跟踪了龙湉这么多天,没有发现他有卧底的任何嫌疑,也没有见他往外送情报,或者有可疑的人与他联系。”阴影说:“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 “其实,他是不是卧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收买。”柳风说:“培养一个卧底要很多年,获得信任又要很多年,可是收买一个人却容易的多,也简单有效的多,所以真正聪明的人,根本不用培养什么卧底。” 他笑得很愉快,能够与人分享他的成功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就似一个人老是锦衣夜行还有什么乐趣:“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不能收买的人。” 阴影不着声,可能是半信半疑。 “你不信?”柳风笑了笑,反问:“比如,这次对付方山,你觉得收买什么人最适合最有用?” “当然是方山最有权势最可怕的人物。”阴影想了想,试探着说:“难道是方远山,可是他是山主,要钱有钱,富可敌国,怎么会被收买呢?” “嗯,你错就错在概念理解得太狭隘了,谁说收买一定要用金钱?”柳风发表了自己的心得:“收买的核心就是控制,只要控制了一个人,跟收买这个人有什么区别?” “常理上讲方山任何人都可能收买,唯独方远山是无法收买的,因为他拥有这里的一切。可是这个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志大才疏,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有着‘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的坏毛病,自负骄纵,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最了不起。” 他说:“有了这样的弱点而不知自省,如果再加上一点好色的话,嘿嘿,想不被收买都难。所以,我先故意败给方山,施以骄兵之气,再添一点美人计,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我明白了。” “思想决定行为,控制一个人首先就是要控制他的思想,控制了方远山的思想也就等于控制了整个方山的行为。”柳风说:“但是,方远山还不是方山最有用的人。” “有了方远山还不够?”阴影有些糊涂了。 柳风说:“因为方远山你很难长久地控制他,以他的功力,夫人的‘倾城一笑’只能控制他最多十天。” “十天?” “是的,十天已足够了,也足够做很多的事情。”柳风微笑:“已足够让我们完成计划了。” 阴影问:“那么我们还要收买谁?” “是一言子。”柳风解释说:“他是出谋划策的人,能影响方山现在和今后的决策,可以为我们收拾残局,稳定方远山之后的局面,所以是必须要收买的人。” 阴影想了想,有些担心不解:“此人是一修道之士,一向淡泊名利,怎么能够被收买呢?” “正因为他的身份,恰恰给我们制造了机会。”柳风说:“俗话说:穷学佛,富习道。道士要修道,要炼丹,而炼丹是一种非常奢侈的行为,单是采集珍贵的石材,就需要大量的时间和金钱。” 阴影说:“听闻一言子炼的丹药,服用之后,皱皮脱落,白发变黑,可以长生。” “嗯,这些都是传言,长生之说,前有秦始皇派徐福带五百童男童女远赴蓬莱仙岛求访长生不老药,中有汉武帝晚年宠幸方生,餐玉屑,后有唐太宗李世民为长寿痴迷炼丹之术,最终都是黄粱一梦!不可轻信。” 柳风说:“但是,灵丹确实有一个作用,就是等同春药。” “服食丹药之后,需要‘散’,就是找女人,最好是处女散去药性。所以很多人贪饵五石,以求房中之乐” “刚才我说过,方远山这个只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他非常的吝啬和自私,道观的收入上交之后,留下的并不多。” “我就派人先重金购买了丹砂、石钟乳、石胆、曾青、禹余粮、白石英、紫石英、五色石脂等极珍贵的丹材,并送去了一只老子用过有特殊功效的古董炼丹炉。” 阴影说:“一言子收了吗?” “当然收了。”柳风说:“可是却没有效果,一言子仅是看成一个施主的施舍而已。” “那岂不是白送了?” “没有,这已至少让他留意到了我派去的人,这就足够了。” “方山方面不会怀疑?” “不会的,因为物色的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位虔诚的富商,一向非常慷慨。” 阴影反应很快:“下一步,你是不是再送女人?” “是的。”柳风笑着说:“精心挑选的女人送去了几批之后,一言子的态度就转变了很多。到后来已经形成了依赖,亲自接见了派去的人几次。” 阴影说:“事情是不是就已经成功了?” “还没有,这仅仅是开始,这还不足以让他出卖方山。”柳风说:“要让他出卖方山,必须要给他更大的利益。” “炼金成丹,必假山水,山高林茂,上有丹池,下有深壑,吸天下之灵气,配以清泉方能煮石成丹。”他说:“问题就出在这里。” 柳风解释说:“方山是宗教名山,最兴盛的是佛教,信徒最多、声势也最大,佛教徒们怎么会容忍道观长期占有方山最好的地势,最好的山泉,最好的风水?这就是怀璧其罪的道理。” 阴影点点头。 柳风继续解释说:“而作为第二位的道教,一直被打压,这些人也早就心怀不满。一言子作为道观的主持,怎么会无动于衷,拱手相让?他手下的道士们真的能看破红尘?” “方山表面上平静,实则下面暗流汹涌。而只要有矛盾,就给了我们收买的机会。” “我对他的收买,是一种利益的交换,我只是答应尽力帮助他事后成为方山的宗教领袖,而他也答应协助我对付共同的对手,就这么简单。” “说白了,就是我收买了他,他也收买了我,仅此而已。” 阴影由衷叹服。 湖心,水榭。 太监慢慢地拿出了早就拟好的一份名单,正在客客气气地问龙湉:“你的同伙是不是上面的人?” 龙湉看了一下,头都大了,叫道:“你们搞什么?这些人我连一个都不认识。” “不认识?”太监淡淡一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仔细看一下,真的不认识?” “真的。”龙湉说得很肯定。 太监转过头,对疯狗平静地说:“下面就是你的事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管他是真不认识还是假不认识,都要让这位客人承认,在上面画押签字。”他似笑非笑地说:“如果你不行的话,我再亲自来。” 疯狗大笑:“你放心,我保证用不了半个时辰,他就会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他当然有理由笑得放肆而无忌惮:“在我手里,还没有一个人不开口的,一个也没有。” ——至少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将来也可能不会有,因为没有人能承受那种痛苦。 ——那不是人类所能承受的。 树下,柳风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谈话。 阴影在问:“为什么一定要龙湉承认那些他根本不认识的人是内应呢?” “因为这些人就是我们将要消灭的人。”柳风耐心地解释,能够感觉智慧高人一等,也是一种极好的自慰:“这些人都是方山的骨干,都是方远山的亲属、心腹,他们被消灭了,我们和一言子一起,才可以完全控制方山。” “我明白了。”阴影也不笨:“只要有了龙湉的画押签字,我们立刻让‘换其心、改其志、变其性’的方远山亲手将这些人以‘内奸’之名,名正言顺地杀掉,方山就不会再有反对力量,整个江湖也没有人会有话说。” 第21章 “是的,这正是整个计划的核心。”柳风说:“我们这招叫‘腰斩’。” “腰斩?怎么斩?” “第一,所谓的‘腰’,是要找到方山的最薄弱环节,这个环节就是一言子。”柳风慢慢地说:“第二,要抓住最好的时机,一刀下去,‘腰’一定要断。第三,要利用民心民意,也就是说,要有堂而皇之的藉口,不要激起反弹。否则,斩‘腰’不断,反受其害。” “腰斩之后。”柳风的眼里闪着光,语气也变得充满豪气,似乎在宣扬一件重要的、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事:“百年的柳方之争就结束了,以柳园的胜利而结束了。” 阴影叹服。 柳风环顾左右,大声命令:“把假夫人带上来,我要以对她恣意蹂躏,作为拉开兼并方山的序幕!” 二十五、酷刑 龙湉受尽了酷刑。 有时是鞭打,有时是棒击,有时敲落他的牙齿,撕去眉毛,有时用针插手指甲缝,再一片片揭下他的指夹,有时用烙红的铁器在他身上烙印,撕扯皮肉,有时先用开水烫他的脖子,再逼他洗冷水澡,有时用绳索将他的手绑牢随后吊离地面,然后将其从不同的高度抛掷下去,使其上半身肢体脱臼。 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一旦昏迷的时间长一点,立刻会有一盆冰冷的水盖头淋下——施加的痛苦本来就是要让他清醒的时候慢慢“享受”的。 龙湉却一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到后来,连疯狗都几乎忘记了施刑的目的,对这个人身体忍耐极限的好奇心也同步膨胀,与日俱增,非常乐于在龙湉身上实验各种生理和心理的反应,沉浸在测试的乐趣中。 一言子来过几次,看到龙湉不成人形的样子,也不禁叹了一口气,用充满同情和不解的声音问:“已经两天了,这个人还没有招认吗?” “是的。”疯狗也有些累了,长时间施刑有时也是一件容易让人疲惫的事,他也有些搞不懂,面前这个人究竟算是铁人还是没有知觉的动物? ——也许二者皆有。 “我已经用了十一种刑法,居然没有反应。”他说:“我正在寻找这个人忍受痛苦的临界点。” 一言子闻言十分不满,转过头盯着太监说:“我们不能等太久,为什么你不亲自动手?” “我一直在准备。”太监斯斯文文地说:“这个人的毅力、体能异于常人,准备的时间要长一点。” “你要准备多久?” “七天,少一天都不行。” 一言子看着这个说话尖声女气,表情温和善良、彬彬有礼的人,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江湖上最凶残最强悍的恶徒都对他如此惧怕:“好,就给你七天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两天时间了,我希望五天之后,我能得到龙湉签字画押的证据。” “行。”太监点点头,笑了笑,说得谦卑而诚恳:“现在我只担心等不到那个时候。” “为什么?” “因为在疯狗先生的精心照料之下,龙湉撑到那个时候,恐怕早就已经承认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无穷无尽的痛苦,仿佛没有终点,没有尽头。龙湉自认为自己的想象力并不差,尤其对黑暗、丑恶、凶残的想象力并不差,但黑暗到了这样极端的地步,丑恶到了这样灭绝人性的情况,凶残到了如此可怕的境地,仍然是做梦都不曾料到的。 ——疯狗只能用禽兽和发指来形容,其疯狂和凶残,甚至连禽兽都不如。 龙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他甚至希望立刻去死,也不愿意这样生不如死。 可是,他连死的机会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一大早,天刚濛濛亮,太监就起了床。 他一夜几乎难以入眠,这在过去每次行刑前是从未有过的事,就是在曾经审讯一位皇亲的头一晚,他也没有失眠,照样睡得很踏实。 难道因为这一次最具有挑战性?还是心里没有底? 他每天都要去看龙湉三次,早、中、晚各一次,仔细观察龙湉身体和表情的变化,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观察得很认真,随时调整用刑的准备。 七天,是他准备得最长的一次。 他想,也许以后绝不会再有需要准备得这么长的时间了。 清晨的方山沐浴在鸟语花香的宁静之中,树叶上、草丛中滴着露珠,空气清新,让人心旷神怡,留恋忘返。 沿着碎石小路,太监慢慢地走着。他走得很轻,仿佛怕惊起了树梢的鸟儿,林中的野兔,花中的仙子。 这样一个人,有谁会相信是今天一幕戏的主角? 空中忽然响起了几声清鸣,透过树林的缝隙,可以看到有一只大雁在低低的徘徊,太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清楚,如果没有方山的允许,没有任何人能轻易上山,就是小姿也不行!但他还是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希望,在今晚日落之前,就会处理好一切。 铁门深锁,一重又一重,重重次第开。 最后一重拳头粗的铁栅门后面,一间最阴暗最潮湿最深入湖底的房间,龙湉就在这里被“招待”的。 几个大汉抬进来了一座巨大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既不是柜子,也不是架子,更不是床,上面却有门、小孔、铁链、绳索、夹子、钩子、刀片……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匪夷所思的部件——这就是太监花了七天时间为龙湉量身定制、精心打造的最新发明。 为这个发明,几天来,他废寝忘食,人都瘦了一圈。 他给这个创新取了一个非常美好令人遐想的名字:“天上人间”。取意为: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之前,当然是闻所未闻,虽不敢说绝后,但至少是空前的了。 ——发明这种可怕东西的人难道就真的不怕绝后? ——太监不怕绝后,因为他本就没有后。 一对描金彩绘龙凤喜烛,插在修长的美人型红烛上,光焰欢快地跳跃着。两盏垂着金色流苏的八角薄纱大红宫灯,悬在屋中央。 最阴森的监舍忽然变得似一间新房。 太监满意地看着“天上人间”,眼神就似一位慈祥的父亲在看自己心爱的孩子出嫁一样,温柔、爱怜、骄傲。他当然有理由骄傲,无论是谁,能够创造出这样一件东西,都足以骄傲。 看着龙湉被慢慢地放了上去,太监感觉一股热气慢慢地从脚底窜上来,直至心底,每个毛孔都仿佛在顺着血液的流动而扩张、在膨胀。 第一次有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还是当太监之前,看到一位女人裸体的时候。 很多年了,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疯狗蹲在一旁观刑,他实在很想看太监今天的绝活,实在很想知道这件发明有什么花样会让龙湉承认? 说是蹲,其实是半躺半坐在一张很大很舒适的摇椅上,七天的运动,让他累得就似一滩烂泥,连话都不想说。 行刑的人如此,那受刑的人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有些事情就似天意,拦也拦不住,在不经意间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刚刚要开始施刑,龙湉的躯体刚刚开始倒起来的时候,一样东西忽然从他的胸口掉了下来。 随着一声落地的清脆声音,一枚面值仅一文,也许连一文也不值的破旧铜钱骨碌碌地滑在了地上,滑了几圈,翻了个身,停了下来。 这是一枚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残破的几乎没有任何价值、连搜身的看守也不愿意要的铜钱。 ——龙湉都差点忘记了它的存在。 可是,太监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得苍白而凝重,瞳孔几乎收缩,全身都几乎惊出了冷汗。甚至有些发抖,俯下身盯着铜钱看了很久,这枚铜钱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一向冷酷无情的太监如遭电击,差点站立不稳? 片刻,他稳住情绪,下令停止施刑,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龙湉却忽然看到了希望,黑暗中的一点微弱的亮光。 二十六、代价 太监再次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这一天,龙湉没有再受刑,还第一次喝到了一碗鸡汤,第一次睡了一次午觉,第一次被松了手、脚铐——这里“松”的意思不是完全解开,而是没有像原来那样铐得那么紧,没有再钳入肉中。 监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为什么不早把铜钱拿出来?”太监严肃而有些怜悯地说:“早拿出来也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了。” “老大让我到最后的关头才能拿出来。”龙湉苦笑:“可是,真的到了那种时候,我连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太监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枚铜钱究竟代表着什么?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龙湉一口气问。 “你真的不知道?” “是的。” “你虽然不知道,但铜钱毕竟在你手里,我不能不管。”太监沉吟说:“这枚铜钱背后代表着一批人,只要谁拥有了它,就会有一批人会为他服务,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他说:“我们会把你救出去。” 龙湉激动得几乎发抖,居然还能够活着,能够有机会逃离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他哆嗦着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先要等待时机,先要让方山与柳园的人放松警惕。”太监说:“我有一个计划。” “请说。”龙湉眼含热泪,生怕失去了这样的良机,急切地说:“你放心,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配合。” 第22章 “好!”太监拿过来那份名单:“你先在上面签字画押,让他们以为你招认了,放松了对你的监管,我再找机会把你救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不没柴烧,只要出去了,迟早都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迟早都会还你清白。”他说:“你放心,外面会有人接应你的。” 龙湉想都没想,立刻答应了。 毛笔和印泥马上拿来了,看着龙湉抖拌索索地在名单上吃力地签字画押,太监嘴角含笑,眼神游移,闪着兴奋的寒光。 可惜,龙湉没有看到。 费了很大的劲,龙湉总算签下字,盖了手印。 “哈哈哈……”太监拿过名单,得意而放肆地大笑,笑声中,疯狗也笑着走了进来。 龙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的方法不错吧?”太监笑着对疯狗说:“我给你说过,只要是有用的方法,一种就足够了。” 疯狗咧嘴而笑:“真有你的。” 龙湉仿佛落入了冰窑,痛苦得几乎要痉挛。他忽然明白,自己上当了,承受了如此多的折磨,最后却还是签了不该签的字,画了不能画的押。 ——太监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引君入瓮”的骗局。 “我的事情做完了。”太监对疯狗说:“剩下的就是你的事情了,随便你把这位客人怎么处理都没有关系。” “随我处理?就是把他吃了也行?” “是的。”太监笑得很轻松:“你就是把他喂狗都没有关系。” 龙湉曾经很多次的直面死神,这本就是江湖没有成文的规律之一。 他曾经在严寒的高山上,看到人因缺氧力竭而倒地死去;也曾看着同伴在高温的沙漠中因长时间的暴晒缺水而眼露死光;也曾多次亲眼目睹对手在自己的刀下扭曲嚎叫,死前还不甘心地直盯着他。 死神也多次与他擦肩而过,这一次,还能有那么幸运吗?他还能得到上苍的眷顾吗?他遇到的毕竟是一条狗。 疯狗很“照顾”他,居然最后没有杀他,真的没有。他只是刺瞎了龙湉的眼睛、打断了他的脊骨、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割下了他的舌头。 仅此而已。 黑暗总是那么艰难漫长,漫长得你看不到一点点希望,漫长得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龙湉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厉声说:“你不要阻拦我,我一定要亲眼看看这里关的每一个人才放心。” 那是小姿的声音! 是龙湉化成灰也能听出来的声音!这种声音在此刻听起来,就好似人世间最美好的天籁之音。 救星来了! 小姿却根本没有认出龙湉! 她只看到一个嘴唇发紫,全身因失血过多而发白、肿胀、颤抖,关节像干柴一样嘎吱作响,某些部位散发着局部腐烂气味,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所谓“人”。 龙湉极度的虚弱中,产生了某种幻觉,幻觉到有人进来了,幻觉到了小姿清新的体香,但是却忽然听到一阵恶心的呕吐,然后,体香就消失了,风一样地消失了,小姿跑了出去。 惟一的希望随同幻觉消失了,彻底消失了,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 疯狗还在外面喊:“小姐,你要看清楚啊。”他喃喃自语:“跟你说过这里没有龙湉,你还不信,现在总算眼见为实了吧。” 龙湉想叫,却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他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甚至连眼泪都无法流出来! 暗无天日。 又不知过了多久,居然又有人来看他。 这次来的是柳风。他只看了一眼,就把脸别过去,因为就连他也实在不忍心多看,哪怕是一眼。 “我知道你快死了,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知道你是清白的,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精心布下的一个局。”柳风蹲下来,凑在他耳边说:“你想不想知道真相?我很乐意在你死前告诉你。”他笑了笑:“这也是你作为冤死鬼的一点回报。” 龙湉吃力地缓缓点点头。 “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找一个表面看起来与方山没有任何联系的人,由这个人来供出内应,可以让江湖上的人觉得整件事情与柳园没关系——这正是计划的核心。”柳风说:“这个人就是一根线,串起整个局——而这个人当然就是你。” 龙湉心里直骂自己笨,真想做一头把头埋进沙里的骆驼,什么也不听。 “从你第一次到柳园的时候,我就选中了你。”柳风说:“因为你单纯、热情,背景白的似一张白纸。”他的声音也显得有了几分人情味:“几乎所有见过你的人都喜欢你,喜欢你的微笑,喜欢你懒散的样子,甚至包括我和我的家人。” 他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不是因为要呑并方山,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 龙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为了让你最终就范,我还故意给了你一枚铜钱,给你一点所谓的希望。因为人一旦看到了希望,就会有求生的勇气,就不会抱着必死的信念而继续以死抗争。”柳风笑了笑,眼泪都差点笑出来了:“其实,那枚铜钱一钱不值,什么也代表不了。” 这个人有两面——在做“痞子流氓”时反而是真诚直率的;而一旦扮作“正人君子”,那份歹毒卑鄙便也如破茧的蛹,明显地爬了出来。 他说:“可是那枚铜钱和你在书房盗取的诗两样加在一些,就是一个惊人的秘密,只是,你一直没有参透而已。 只一会,他的眼神恢复了冷酷:“计划开始进行的很顺利,却没想到你竟然上了小姿的床,这是我绝不能容忍的。” “我这是在试探柳园的反应,因为到方山执行任务之前,心里没有底。”龙湉在心里说:“而且,我真的喜欢上了她。” 他感到悲哀,为自己,也为小姿,因为柳风明明知道发生的这一切,却没有阻止——连亲妹妹都出卖了。 龙湉心中暗骂:“你表面道貌岸然,还不是衣冠禽兽?老子虽然快死了,好呆和你老婆妹妹也上了床,死也值了。” 柳风虽然没有听到,却从龙湉的“表情”上猜到了他的心思。 人心虽是肉长的,但有人的肉是石头做的。柳风淡淡一笑,说:“我的妻妾很多,女人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拘小节,做大事的人,朋友可以出卖,妻妹也同样可以出卖。” “这个局本来就叫‘代价’,意思是成功就一定要付出代价,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付出代价的。” “你知道为什么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我也要得到方山吗?因为在那里发现了很大的一座金矿,为了不引起江湖上的窥测,他们将其列入了最高机密,没想到还是被我知道了。” 人们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然后金钱却又是万恶之源!在这个世界上,很多悲剧,很多不幸大多数跟金钱有关。 也许,还会一直有关下去。 “柳园的开支很大,要维持开销是很难的,而得到了这座金矿,就能解燃眉之急,也有了争霸天下的本钱。”柳风继续说:“所以,付出这点代价还是值得的。” “不过,我会让你慢慢地品尝无尽的痛苦,慢慢地死去。你现在是老乌龟仰面晒在太阳下——永远也翻不了身。”看着龙湉受苦,柳风得到了猫戏老鼠的快感,很开心,他把嘴再次凑到龙湉耳边,怕其没有听清楚:“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已经派人到炭黑村,将你的族人全部斩杀,片甲不留!而这就是你该付的代价!” 他的声音嘶哑,如森森的诅咒,似魔鬼一样翩跹起舞,让人窒息,窒息的可怕;令人恐怖,恐怖的可怕;让人心冷,冷的可怕! 为什么会遇上这样的魔鬼? 二十七、兄弟 龙军一直过着平静恬淡而又有规律的隐居生活。淡泊的人生是一种享受,守住一份简朴不愿显山露水,是一种难得的人生境界。 他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文人,曾以“猪头黄少”为笔名,写过很多优秀的诗词,或娇艳,或雅致,或清丽,或质朴,文风率真洒脱,婉媚秀逸,真挚缠绵,如万千风情宣泄于心际,被誉为“流淌在血液里深邃的情诗”,为万千多情女性所痴迷,广为流传。 老年女人读之,可以在其中追寻缝补青年时曾经的初恋梦;中年女人读之,可以在生活的重压下,心灵疲惫、情感迷惘,以此为慰籍填充;而年轻的少女们,更会在其中流连忘返,梦想遇到心目中的男人。 受司马迁《刺客列传》里那些“士为知己者死”,大碗喝酒,大碗吃肉,义薄云天的侠客们的影响,又写了一部叫《放纵剑魂》的小说,脍炙人口,每每读之奇_-_書*-*网-qisuu.,让人热血沸腾,心向往之,深受江湖上爱做英雄梦的人们喜爱。 可就是这样一位声名远播,直追苏东坡、柳永、李白一类的人,却结庐隐居在藏南一座终年积雪的无名雪山下,鲜有人见过其真面目。 因名受累,江湖上曾出了好几个冒名之徒,龙军闻之,常一笑置之。 为什么他如此的神秘呢? 他每次出去都要易容,很低调,因为他不愿意让人看到真面目,因为他还有一个极其特殊的身份,因为他还要隐藏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是一个寒冷的日子,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触景生情,感同身受,龙军在火炉旁写一段话,犹如在写自己:“剑客如落叶一般孤零看不到未来,悲哀而无力地看着风华一点点逝去。 第23章 生命从激情中黯然退场,所有生存的激情消失殆尽。生命已不再有任何意义,仿佛只剩一具麻木的躯壳在茫然行走。” “一段寒冷的人生是可怕的,一句温暖的话语就可以解冻寒冷的心。其实,我们要的并不多,只是一个温暖的拥抱,只是希望相互拥抱着取暖。” 写完之后,掷笔长叹,没有笑容,只有浸入骨髓的寂寞,如烟一样的孤独。 文人和剑客,都是一样的寂寞。 忽然,仿佛狼的本能,龙军全身毛孔一下子竖了起来,一下子感觉到了危险,窗外远远的有一个黑点,卷着一股杀气,正急速而来。 几天之前,方山,水榭。 谁说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黑暗中,监舍扔进来了一个人,“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在龙湉身边。 扔进来的是一个龙湉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这个人就是方远山,他的样子比龙湉好不了多少——只是,他还可以说话。 方远山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悔恨。“倾城一笑”已经解了,可是,他宁愿永远都不要解开,永远都不要清醒,宁愿马上去死。 因为一清醒,他就会想起在迷迷糊糊中亲手杀了自己的夫人和儿子,又鬼使神差下令杀了很多忠心耿耿、在方山服务了多年的人。因为他无法面对自己所犯下的这一切罪孽,无法忘记那些死在刀下的冤魂,更对不起方山的列祖列宗。 水榭是方远山亲自设计督造的,太监也是他亲自挑选的,而现在他却被关在了自己建造的牢笼中,“招待”他的人也是太监。 作为知遇之恩的回报,太监还是保留了他的眼睛、耳朵和舌头,太监对疯狗是这样解释的:“我一向心很软,让方远山亲眼看看所做的一切,听听人们的评论,有嘴也找不到地方申诉,也是有好处的。” 方远山首先看到的人就是龙湉。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他连问了几声,龙湉都只是喉咙无奈地咕噜咕噜响了几下。 “看来你说不出话,也罢。”方远山悲愤交加,哀叹:“想不到我纵横一生,却落得如此下场!死前连最后看到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天要灭我啊!劫数啊!” 劫数本是佛教用语,指注定的不可逃脱的灾厄。古印度婆罗门教认为。世界经历若干万年后会毁灭一次,然后重新开始。这一生一灭被称为“一劫”。 难道他们注定要遭此劫难?注定要糊糊涂涂死在这充满恶臭的监舍? 一阵沉默之后,龙湉忽然感到一只手掌放在头上,一股热气从顶而下,源源不断进入体内,顺着经脉流动。同时,又感觉到另一只手点住了自己身上的几处穴道。 “不管你是谁,你我相识也是有缘。”一个嗡嗡的声音响起:“我有妇人之仁无丈夫之决,好色贪财,做错了事,已经无颜见江东父老,无颜见自己的亲人和下属,所以,我把毕生的功力全部传给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为我报仇,消灭柳园。” “我运用失传已久的僵尸神功点住了你的穴道,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变得如同僵尸,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血脉,这样他们就会把你当成死人抬走,你就有机会出去。” “柳风和一言子都是绝顶聪明而又有经验的人,为了骗过他们,我用的功力比较多,如果不出意外,至少要三年之后,你才会醒来。” 声音停顿了一下:“我现在受了重伤,僵尸神功不能运用自如,所以,也许你永远也不会醒来。能不能度过这个劫数,或者劫数之后是凤凰涅磐般的重生还是从此偃旗息鼓遗恨终生,就要看你的造化和运气了……” 大约一柱香功夫之后,头上的手忽然软了下去,热气嘎然而止,方远山似烂泥一样软了下去,再无声息。 在黑暗中不仅能看到光明,还能看到温暖,是一种希望。龙湉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灵魂从体内幽幽飞出,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雪山下。 来的人是云先生,他身上背着一具尸体。 龙军和龙湉是一对孪生兄弟,他比龙湉早半个时辰出生,一生下来就被云先生悄悄抱走了,因为是难产,母亲生的时候已经昏迷,所以,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一对双胞胎——这个秘密被成功地隐瞒了下来。 龙湉被安排成卧底,龙军却被训练为“专门处理善后工作”的人。 这是一项很富有挑战性的工作,比如,有的人做尽坏事,却受不到律法的惩罚,他就会去让这个人受到应有的处置。又比如,有的事情,官方不好出面,就由他悄悄地进行“妥善处理”。 两人长得实在是太像,有时候连云先生都分不出来。 和所有孪生兄弟的心灵感应一样,龙军看到这具“尸体”,心里忽然猛跳了一下,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一定与他有某种紧密的关联。 “这是你的兄弟龙湉。”云先生一脸戚色:“我听到消息赶到方山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首词和一枚铜钱:“这是你兄弟的遗物。” “只有这两样?” “是的。” “这两样东西代表着什么?为什么会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云先生呼了一口气:“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他是怎么死的?” “受尽酷刑而死,体无完肤。” 龙军开始仔细观察龙湉的“尸体”,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孪生兄弟,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端详,世间万般悲苦,莫过于生离和死别,刚刚相逢却是永久的离别,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事吗?死别则死者长已矣,生离却是漫延剥蚀,一生无法痊愈的伤口。 龙军一向是冷静而有理性的人,但只看了一会,他稳定的手就开始发抖,身体抽搐,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因为景象实在太惨不忍睹,已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和忍受的极限更何况手足连心,再理智的人,也无法克制心神激愤。 他根本看不出这还是一个“人”! 云先生的心里也充满了伤痛和悲愤,还有内疚,龙湉是他看着长大的,沥胆披肝换来的是如此结局,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南北朝时期的著名文学家庾信的《枯树赋》有句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就是他此刻的心境。 良久,云先生问:“你打算如何处置你兄弟的遗体?” 龙军说:“藏人有一种风俗,叫天葬。就是把死者的尸体送到特定的地方处理后喂老鹰。把身体的全部奉献给大自然中的鹰鹫才算是走完了人生的最后历程。” 云先生点点头:“我也听说过,在佛教中,‘布施’是信徒的标志之一,布施中的最高境界就是舍身,佛经中就有‘舍身饲虎’的动人故事,况且,按照佛教教义,人死之后,灵魂离开肉体进入新的轮回,尸体就成了无用的皮囊,死后将尸体喂鹰,也算是人生的最后一次善行。” “是的。”龙军流着泪,转过头,望着远处的雪峰:“我想把他天葬。” 云先生同意:“嗯,这也许是龙湉最好的归宿了。” 龙军的心里充满了激恨和复仇的欲望。 兄弟死得太惨,太不人道,他在心中暗暗对天发誓,绝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一定要为兄弟报仇!以血还血,血债血偿! 昔日望帝怀念故国,化作子规,啼血哀鸣,今日那漫山遍野的杜鹃,也变作了龙军的满腔碧血! 在他压抑的哭声中,在历史“破晓”的时刻,复仇的种子已经播下,历史有幸聆听到了婴儿般的啼哭——生命的成长,正愈来愈变得可以被预期。历史的足迹正在地平线的尽头隆隆而起。 ——江湖的历史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二十八、报仇 两年多以后。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光阴慢慢流趟,如历史一页,草木一秋,像一面镜子,照亮现实,照亮未来。 “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看着庭院飘飞的落叶,满地的衰草枯萎,柳风就知道,已是秋意渐浓。 他独立院中,抬头恰见一群归雁,掠过长空:一只孤雁,远远尾随在后。不多时,淅淅沥沥,又下起小雨来。秋风瑟瑟,秋雨潇潇,无限孤寂、抑郁之情从心头涌出。 花开花落,不知不觉两年多过去了,在这两年多,发生了很多的事,柳园顺利完成了对方山的兼并,通过开采金矿,成为了蜀南最有势力最富有的世家,威望如日中天,俨然已是新的一股能左右江湖局面的巨大力量,柳风本人更是声名鹊起,不胫而走。 延续百年的柳方之争终以柳园的完胜而结束。 曾有人当众敬佩地问他:“为什么能将作为宗教圣地的方山和作为世俗力量的柳氏家族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 他笑着说:“这有点似木鱼和金鱼。” “从前,在一座庙里,住着一位僧人,僧人有一只木鱼,庙的旁边是一条小溪,小溪的里面有一条金鱼。” “日升又日落,时光匆匆,这条金鱼每日听僧人修行练语,觉悟增加了不少,可以称之为有修为的鱼。木鱼的前身本是一棵长在庙里的千年老树,直到枯老之日,僧人用他的心作了一个木鱼,他也是一个成道的鱼。” “所以,佛说,修炼自在人为。木鱼知道在溪里有一条金鱼,金鱼知道庙里有一个木鱼。” “这日,木鱼听到了金鱼跟水的对话:你不知道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 第24章 水说:我知道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的心里。” “木鱼听完接着说:我知道你的眼泪为谁而流,你是为了庙里的那条鱼流,可是你不知道他只是一只木头,是没有感情的。” “金鱼说:不,我知道他的感情。” “木鱼听了大吃一惊,于是心里有个想法,想进水边去看看这条金鱼。此后,僧人敲木鱼的时候,听出了一丝想意,日久成疾,那只木鱼竟不发任何声音出来。僧人叹息,把木鱼拿到了溪边,沉入水中。” “木鱼代表了信仰和心灵,金鱼代表丰富的人生阅历和风姿多彩的生活。”柳风解释说:“我是一边敲木鱼,一边赏金鱼,一脚入佛门,一脚踏红尘,逍遥自在而已。” 闻者无不动容。 这样一位天之骄子为什么会有落寞的心情?难道真的是“高处不胜寒”?其实幸福不幸福,不是取决与成功不成功,而是你能不能在成功后保持平常心,在失败时依然充满动力! 自从听说龙湉重出江湖,自从龙湉在外面大肆攻击柳氏家族的人,他的心情就没有好过。江阳分支被挑,三十一个人无一幸免,龙马驻地被灭,十七个人全数被杀,连柳氏家族在江南的老家也不能逃脱厄运。 每次都会留下一枝菊花——那是柳家的信物,有时还有一句话:“该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署名就是龙湉。 这些天,柳风总觉眼角在跳,似有什么可怕的大事会发生,至于是什么大事,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危险就似一只潜伏在深海的白鲸,不可忽视,却难以捕捉。 难道是自己多疑吗?他自嘲地笑了笑。 阴影被派出去了,疯狗被派出去了,太监也被派出去了,柳园几乎是精锐尽出,他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回来了。 他忽然想到新娶的一个小妾,想到她扭动的细腰,新婚之夜在身下的曲意承欢,蹙额不胜之状,忽然想:是不是该去放松一下了? 想到这,他整整衣衫,信步而去。 疯狗不相信龙湉还活着。 对龙湉的“招待”是他亲自执行的,龙湉死后也是他亲自检查的鼻息、心脉,亲自进行了确认的,奇qisuu.书龙湉僵硬的死尸也是他亲自命人抬出去的。 死人怎么可能复活?疯狗认为一定是有人故弄玄虚,冒充龙湉来找柳园的麻烦。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就是最好的理由。 疯狗来到的地方,是一个叫洛带的客家小镇。因为得到消息,龙湉前一天在这里现过身,所以,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希望能够找到一点线索。 在柳园,柳风对阴影这样说过:“如果有一个人不相信龙湉还活着,这个人一定就是疯狗。如果有一个人能够首先找到龙湉,这个人也是疯狗。” 阴影不着声,有些不服。 因为他有狗灵敏的嗅觉,狼一样的耐心,毒蛇一样的出击。更擅长刺探、跟踪,可以像一个影子一样跟着你,你根本无法摆脱。 ——他自信在这方面远在疯狗之上。 看着阴影的神情,对于手下的心理,柳风自然了若指掌,不慌不忙解释说:“如果龙湉还活着,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疯狗。”他的表情好像有点惋惜:“因为疯狗把龙湉招待得实在太周到,他一定会终生难忘,在夜深人静抚摸伤痕的时候,一定会时时想起疯狗,一定会非常的‘感激’。” “所以,如果有一个人能首先证明龙湉是死了,还是活着,这个人一定就是疯狗。”他笑的很愉快:“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疯狗很快就会看到人了。” 洛带镇有一处会馆,里面有一戏台。据线报,龙湉最后一次露面,就是在这里听戏,还前往后台向女旦献花。 经过一条窄窄的小巷,灰砖砌墙,青瓦屋檐下挂着一溜红灯笼。小巷尽头,一个很大的四合院突然出现在眼前,古朴的青瓦房顶、原色木制花窗、别致的吊脚楼,显得气势恢弘,凌风欲飞,古朴庄严。 古韵犹存的戏台上,这天演出的戏叫《窦娥冤》。是疯狗亲自点的,他相信,龙湉一定会很喜欢。 有没有冤,有没有仇,不仅天知、地知,而且他知,龙湉也知。 疯狗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八只野狗、十只土狗。 ——这些当然不是真正的狗,而是非常可怕嗜血的杀手。 会馆里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旮旯,都提前进行了地毯式的细细疏理,这十八条狗都化装之后隐藏在人群中,有装成听戏的、卖糖果的、倒茶的,一个装成花旦,正在台上咿咿呀呀的清唱。 还有一位侏儒真的装成了一条狗! 清场之后,惟一有嫌疑的人,是一位乞讨的瞎眼的老太婆。 据说是从外乡流浪来的。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龙湉的同伙?为了不“惊蛇”,疯狗以眼神示意不要“打草”。他很沉得住气,悄悄蹭在最不起眼的一个角里,半眯着眼,张着牙齿黄黑的嘴,静静地等待龙湉的出现。 只要一现身,就是如闭塞眼睛捉麻雀一样,也能捉住他,或者杀了他。 龙湉会不会来呢? 就在台上唱到“把酒寄歌坊,看红尘世态凉,狼蛇滿目何惆怅。青筋几张,毫尖几扬,当朝腐朽雄文蕩。恨茫茫,娥冤绝唱,千载尚流芳。”的时候,龙湉真的出现了。 穿着件长袍,手里托着个鸟笼,就从院门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难道他不知道这里已是一片杀气?不知道从他脚跨入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再走出去? ——除非被抬出去。 疯狗半眯的眼忽然张开,简直就像在做白日梦一样活见鬼了,如不是亲见,真的不敢相信眼前来的人就是应该已经死去的龙湉。 来人和龙湉一模一样,就是那种懒散的坏笑也一模一样。 这个所谓龙湉,其实就是龙军。他冒名龙湉,就是为了扰乱对方的视线。 他找了一个最显眼的位子坐下,翘着二郞腿,要了一碗茶,一包瓜子,一枝花,悠闲地听起戏来。 所有的狗们都在等疯狗发出动手的指令,有两个装成卖糖果和倒茶的,就在龙军身边不远处有意无意的游荡,抢占了最佳出刀的位置。连那条侏儒装的狗也在龙军脚下轻嗅添食。 这是最好的时机。 只要疯狗作一个微小的暗示,至少有一把刀、一只滚烫的茶壶、一口张大的利嘴会马上招呼到龙军身上。 绝对是万无一失。 疯狗却没有任何动作,他的掌心竟然因紧张而起了汗。因为他拿不准龙湉还有没有同伙,吃不透龙湉现在有多高的武功。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居然有一丝犹豫,甚至还有一丝不祥的感觉。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也说不清楚。 龙军忽然站了起来,拿了一枝花,往后台走去。 疯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因为事先定下的计划中,格杀龙湉的地方就是后台。他立刻发出指令,悄悄地跟在龙军身后,掩杀过去。 后台有一处换衣间,此次带来的最精锐的八只野狗全数藏身在哪里。 疯狗虽然只剩下一条腿,动作却很快,龙军刚入后台,他就如风般而入。里面却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死人,八个死人。 这八人分藏八处不同的地方,有的在房梁上,有的在屏风旁,有的在桌子下,有的在铜镜后,是谁能在一瞬之间,将八人杀于刀下? 疯狗只觉一股冷气串上背脊。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阵刀光,只有刀光,却没有人。因为刀光实在太快,快得让他根本看不到人! 刀光过后,他惟一的一只腿就突然从身体分离了,永远的分离了。然后,他就似散了架一样倒了下去。 倒地之前,他还看到了无比惨烈的一幕:惨叫中,紧跟进来的十条土狗,一个个似被扔的石头一样,回飞了出去。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要他在家里洗干净等着我,很快就会轮到他了。”这是疯狗最后听到的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外面,《窦娥冤》第一场刚好谢幕。 二十九、快意 谁是江湖上最令人恶心的人?被问的十个人,有十个都肯定会回答:“柳凡”,绝不会有第二种答案——这一结果得到了武林“疯神榜”的确认。 这么说吧,此人一上街,行人要么作鸟兽散,要么向他扔鸡蛋,要么向他吐口水,要么背身不敢看。 作为江湖历史上最强的废材,在长安大道被砸了两包墨汁,把老家伙吓一个张口结舌,这还算小儿科,对他倒不算新鲜事。前两天刚被人砸了马车,要往上回溯几年,还有被人泼粪的,有句话叫泼水难收,其实泼粪同样也难收——他被泼粪的时候表情十分精彩,现场看到的人事后形容“一脸的不可思议状”,猜测老家伙内心可能又惊又喜——俺老而不死的七十多岁了,居然还有如此魅力。 柳凡就是这样一个古来稀的老不死。 平常人也没什么,问题是,他是柳风的大伯,是目前柳园健在的辈分最高的人。连柳风一见到他都头疼,可他却活得越活越精神,好像还要“健在”几年,好像一直可以“健在”下去。 柳风私下里也劝大伯少出门,怕引起不必要的轰动负效应,可越劝这老家伙越喜欢出去。按他的说法,理由就是“凡是别人反对的,我就支持,凡是别人支持的,我就反对。” 一不留神就出去了。 第25章 其实,也不是不留神,柳风还专门安排人明为保护,实为看管他。可是,这些人一见到柳凡就走神,不是跑得远远的,就是昏倒在地,不是蹲在地上呕吐,就是笑破了肚皮。 柳凡的这种类似现象其实与近年来在江湖开始泛滥的一种“犯贱心理学”有关,这种“心理学”肇始于流行。比如簪花,又称插花,是将花朵插在发髻或冠帽上的一种装饰方式。所戴的花可以是真花,也可以是用丝帛制作的假花。 这本来是妇女的打扮,可是,这天柳凡居然也头戴簪花、以香熏衣、涂上唇膏,高高兴兴外出秋游,敞开上衣,露出浑身刺青,招摇过市。 行走于流行的江湖。 他身上的刺青,刺的是所交往过妇人的姓名、年龄、形貌,非常详细地一一刺在身体的各个部位,他把这种刺青图案称为“情人针史”。还曾赤裸上身,专门到这些妇人家门口,挨家挨户袒衣讨钱,美其名曰“回头是岸功德钱”。 这些妇人后来不是再也没脸出门,就是找根绳子上吊了事。 从柳园的大门到长街的尽头,不过几百丈的距离,柳凡就收到了二十七只鸡蛋,三把青菜,五只西红柿的“致敬”。 刚转过长街,又收到一样飞来的特殊礼物:一把刀,如风一样挥来。 一刀就割下了他的头。 因为刀实在太快,太突然,等柳园的人回过神来,仅看到一菊花,地上用刀划的两个入土三分的字:“龙湉”。 一信物,两个字。 你随便在江湖上问一个人:“你每天干什么?” 他的回答很可能就是:“吃饭,睡觉,骂小小。” “为什么要骂她?” “她这辈子没做好事,就爱糟蹋人!” 小小是一个人的名字,如果说,要评江湖上最“敬业”的人,十有八、九个人都会评:“小小”。 她并没有出落个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只长得身材矮小,面目黑青,奇丑无比。平心而论,上帝给她关了一扇门,又会给她开了一扇窗。对于丑陋的人,人们往往寄希望于她的心灵,而这位小小,偏偏表里如一,黑胖娘们不但好权善妒,而且是个施虐狂。 作为武林“疯”神榜“敬业”之首,她是负责金矿开采的监工总头目,三更刚过,就会叫手下将矿工们赶下床,开始开工,稍有不从,不是鞭打,就是棍棒交加,拳打脚踢,令人发指。 在她的眼中,所有的这些人都是“牛”,既要挤奶又不用喂草的一类牛。就是这位其貌不扬的小小还刷新了两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江湖记录:一、手下矿工死亡人数之最。二、为了补充,强拉壮丁人数之最。 在接受“留春院”采访时,她语出惊人:“矿难与矿工素质不高有关,谁叫你不幸生在这里了?”——后来成为黑色定律。 妙哉斯言。真是一语中的,众人闻之无不对其恨之切齿入骨。 可是,在柳园众多打手的保护下,她一直活得好好的,好像谁也奈何不了。 直到这日,太阳已晒到屁股了,小小居然还没有出来骂人,众人感到很奇怪,有一个打手实在忍不住,大着胆子破门而入,却发现她早已被杀在床,床上还有一枝菊花。 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根本没有人知道。 墙上只有两个血字:“龙湉”。 如果说猫有九条命,那么,疯狗就有十条命。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活着看到老大。还有机会把最后听到的话吞吞吐吐断断续续向老大转述,每说一个字,柳风的眼角就跳了一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布满了沉重的阴霾,显得心事重重。 疯狗最佩服,最崇拜,也最看不起,觉得最不要脸的人就是老大。可是,最阴险最有头脑最有办法的老大,为什么一言不发,转身而去? 柳凡、小小的死早已如一场地震,震慑江湖。 死里逃生,疯狗自己何尝不也是心有余悸? 三十、杀手 柳风精致的住宅在柳园西侧的一片枫林下,层林尽染,霜叶红遍。覆盖满是枫叶的小径延伸到门前,整个宅院被温暖所笼罩,被秋风所吹拂,仿佛一种如血的激情在燃烧。 雅舍前建有一木结构构景亭,名为叠翠亭,题有亭联,衬托景色,谓之“枫林秋色”。柳风就在这里接见了太监。 他刚从洛带镇赶回来。 “情况怎么样?”柳风问:“你看到了什么?” “根据你的命令,我一直悄悄地跟着疯狗,装成一位乞讨的瞎眼老太婆混入了会馆。”太监恭恭敬敬地说:“其实,我眼睛一点也没有瞎,不仅看到了龙湉,还目睹了那一战。” “真的是龙湉?你敢肯定?” “是的。” “会不会是易容化装成的?” “绝对不会。”太监说:“我是一个专门行刑的人,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如果是一位易容的人,绝对逃不过我的眼睛。” “虽然过了两年多,一个人的经历、知识、甚至外貌都会有所改变,但是一个人的躯体结构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我曾在云天水榭近距离地仔仔细细观察过龙湉,这个人身体很独特,很协调,身上有二十七处地方适合用刑,有三处最明显的个人特点,与我在洛带镇见到的人完全一致。” 柳风“嗯”了一声,惊问:“难道真的是活见鬼了?” “按理,疯狗刺瞎了龙湉的眼睛、打断了他的脊骨、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割下了他的舌头。这样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原的。”太监说:“可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也不敢说没有这样的人。” 柳风点点头。 “我一直拿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可是,却发现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因为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太监诡笑:“除非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就是还有一位和龙湉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 柳风眼睛一亮。 “可是。”太监苦笑:“我们已将炭黑村荑为平地,把那里的人全部杀得干干净净,不然,还可以找找龙湉出生时的见证人,比如接生婆什么的,说不定就能查出真相。” 柳风叹了一口气,有其果,必有其因,屠村的命令是他下达的,也怨不得别人。 太监平心静气地说:“不过,我得到了一条线索,就在龙湉出生的第二天,为他催生的接生婆就迁离了炭黑村,也就是说,她很可能还活着。” 柳风喜出望外,有这一点已足够。 “我已经派人去找这个接生婆去了,不管她藏身何处,迁往何地,只要她还活着,我就一定能找到她。”太监淡淡地说:“只是时间早迟而已。” 柳风说:“龙湉现在的武功如何?” “这么说吧。”太监不慌不忙地说:“以我的眼光来看,江湖上能够与他相比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个人。” “他在一瞬间就将八只野狗、十只土狗杀于刀下,只这一瞬间,就发出了十八刀,一百八十种变化。如果不是要留下疯狗传话,他的命也早就没了。” 柳风说:“你出手呢?” “当时如果我出手的话,也接不下他的一招。” “一招?” “是的。”太监承认:“只一刀,就可以杀了我,绝对不会用第二刀。” 柳风黯然。 “不过,这次洛带镇一行,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太监一脸诡笑,完全没有尴尬之情且大咧地说:“我发现了两个疑点。” “请说。” “第一、龙湉所受的一切酷刑全部拜疯狗所赐,为什么他居然会放其一马,只取一腿,独留他传话?”太监一字一句地分析说:“这只能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让疯狗慢慢生活在恐惧之中,慢慢地折磨他。要么就是这个人根本不知道疯狗就是行刑的原凶!” “你认为那种可能性最大?” “这就要分析第二个疑点。”太监说:“第二、龙湉在外面大肆攻击柳氏家族的人,虽然可以起到强大的心理威慑,却已打草惊蛇,给了我们充分准备的机会。” 柳风点点头:“嗯,冤有头、债有主,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擒贼先擒王,杀一个措手不及。” “是的,他只有一个人,这本是最隐避最突然最有效的方法。”太监说:“但是,柳园一向警备森严,从来没有杀手混入这里杀过人,老大的身边更是高手如云。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的武功也绝不在龙湉之下。” 柳风微微一笑。 “所以,这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太监说:“龙湉故意在外面制造混乱,让我们精锐尽出,造成柳园空虚,他才可能有机可乘,乘虚而入,找到暗杀你的机会。”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龙湉很快就会来了。”他冷笑:“至于来的这个人是不是龙湉,我相信,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 “我就怕他不来。”柳风抚掌大笑:“我早就为他安排下了陷阱,一定会像上次一样把他招待得非常舒适,乐不思蜀的。” 太监虽然没有问:“你打算怎么做?”,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他还知道得很清楚,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说:“老大要早作准备才行。” 柳风很有些欣慰,有人关心当然是一件好事,所以他说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柳园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而金钱能够做很多有趣的事,比如,找几个杀手。” 太监提醒说:“杀手很多,可是能够对付龙湉的并不多。” 第26章 “江山代有人才出,近一年来,听说迅速崛起了一位十分可怕的杀手,好像什么人都敢杀。”柳风说:“我们为什么不去请这个人?” 太监一点就透,因为这个人实在太有名:“你说的是黄少?武林‘疯神榜’近期评出的最有前途的杀手?” “是的。”柳风说:“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了。” 在一个西风残照的黄昏,黄少慢慢地走入了“文轩书肆”,找了一本书,在一个安静的书架后席地而坐,一边啃着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一边看书,很快沉浸在书的世界中,浑然忘我。 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春日读书如华阳普照,夏日读书如清风徐来,秋日读书似明月入怀,冬日读书似梅花飘香。闲暇之余,手捧一卷,或坐河边草地,或倚柳堤长亭,或立松阴之下,诵读佳美诗文,则神思悠远,乐不思归。赏书中春花秋月,思宇宙大千人生;或静读,或吟诵,或领悟,岂不快哉! ——谁能相信这样一个人竟是江湖上谈虎色变的杀手! “五口会”是江湖上历史悠久的一个杀手组织,低调、神秘,却声誉卓著,童叟无欺,名码实价。只要收了客户的钱就一定要替客户办成事,在它的信条里没有完不成的任务。黄少就是现在“五口会”十万两银子才能请得起的金牌杀手。 黄少,男。武功:不祥。出身:不祥。爱好:不祥。 也就是说,除了知道这是一个男人外,所有的资料都不祥。可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祥的人,在一年以前杀了青龙帮掌门潘逍遥于敦煌,八个月以前轻杀独行大盗叶梦得于东海,六个月以前击杀昆仑大侠贺铸于天山,四个月以前伏击当朝太宰宋祁成功。 只要他一收到钱,就会是某人的“不祥之兆”。 三十一、面目 枫林,小亭。 太监正在问:“黄少是不是来了?” “是的,已经进城三天了。”柳风说:“据线报,正在文轩书肆看书。” “看书?一个杀手居然喜欢看书?” “是的。”柳风也觉得很有趣:“这三天时间里,除了吃饭睡觉,一直在看书。” “看的是什么方面的书?” “嗯,据书肆的老板介绍,涉猎很广,诸子百家、历史、军事、诗词方面的书都看,却独独没有看刀剑拳谱、江湖野史方面的。”太监说:“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 “是的。杀手很多地方和文人非常相似,都要有头脑、有眼光,善于独立思考,有一点众人沉睡却独醒的味道。”柳风笑了笑:“一个优秀的杀手往往也是特立独行,很有个性的人。” ——柳风自己岂不也是这样一个人? 黄少来的时候,柳风正在泡汤。 在宅子后面一处热气腾腾的温泉里,他全身浸泡在冒着暖气的水中,似乎已经完全放松,神情似乎睡着了。 太监和几个高手静立在四周,一片安静祥和,仿佛已非江湖。 黄少蒙着脸,穿着一件很宽大的灰色长袍,脚步轻得似走向猎物的豹子,就在离柳风还有八丈的地方,柳风忽然睁开了眼睛,淡淡一笑:“嗯,来了。” 黄少在这一安全距离上停了下来:“是的。” “你就是黄少?” “是的。” “听说你来的时候不准护卫对你搜身,还杀了两位拦阻你的人?” “是的。”黄少说:“因为是你想见我,不是我想见你。” “看来要见你还真不容易。”柳风笑了笑:“不过,我们总算见面了,请把你的面巾拿下来,好吗?” 黄少点点头,抺下蒙面巾,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你易了容?”柳风睁大眼,盯着他仔细地看了一会:“这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 “是的。”黄少有些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没有看出来,你的易容术很高,我是猜的。”柳风说:“一个连身都不准别人搜查的人,怎么会没有一点面具?” 他说:“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真面目?” “不行。” 柳风表示理解:“我也知道杀手往往隐性埋名,可是,连我想看也不行吗?” “是的。”黄少斩钉截铁地说:“任何人都不行。” 柳风大笑:“用十万两银子也不行?” “如果你想寻开心,请换一个话题,如果你不想请我杀人,我立刻消失。”黄少冷冷地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原则问题。” “可是,你身上有很重的杀气,我没见过你,怎么能放心?” “杀手当然有杀气。”黄少说:“如果没有杀气,你也不会请我了。” 柳风笑了笑,承认,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么。我请你泡汤,总可以吧。” “谢谢。好意心领了。”黄少说:“我不习惯在众人面前裸露身体,”他盯着太监:“特别是有这位先生在场的时候。”他解释:“被这位先生看过的人,恐怕一辈子都会作恶梦,因为无论你在那里,除非你把全身包起来,否则,他都会认出你。” 柳风大笑,居然很满意。 “我想。”事后,他对太监说:“如果有一个人能对付龙湉的话,这个人一定就是黄少。” 太监阴阴地说:“看来,我们真是请对人了。” 人真的请对了,因为没有人知道黄少就是龙军,也是前段时间到处击杀柳园之人的所谓“龙湉”。 三个身份,同一个人。 这两年多,他北至极地跟一位遗老隐士学“暗示心理”,南至滇地跟吠天啸学“鸡鸣狗盗之术”,西行佛都求“降魔之法”,东达海上一孤岛,从一位黑寡妇习“妇人之毒”。 并以黄少的名字加入了“五口会”,一边求学,一边潜心磨练阅历——江湖是最好的学堂,杀手是最好的实践,也是最好的掩护之一。 龙军曾到过“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的故土炭黑村,那里已是一片断壁残垣,空无一人。风景依稀,物事全非,唯有几只乌鸦在凄凄空鸣。 村边有一座石板桥,历经大火,却依然坚实,完整如初。 ——人生有时就是浮在水面的那座古桥。风风雨雨,经历了世事的沧桑。许多年以后,仍然屹立在黄昏的斜阳里,依旧是那么的挺拔和坚强。 也是在那里,他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柳风此人太阴险,报仇恐怕是遥遥无期的事,请三思而后行。”行前,云先生语重心长地说:“他们不择手段,设计的陷阱,你根本看不出来。” 龙军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知道。” 云先生严肃地指点江山,臧否人物:“一个人有四不要,一不要班门弄斧,二不要兰亭比挥毫,三不要草堂赛赋诗,四不要到柳园比谋略、试手段。江湖很残酷。一个将所有资源和手段都发挥到极致,而从未受到过道德规范约束的柳风,是最难战胜的可怕对手。” “而你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他会吸光你的血,吃光你的肉。”云先生含泪劝他放弃:“我已经老了,退休了,不想失去了龙湉,又失去你。” 龙军承认这一点。也理解这一点,但他说:“我一直认为自己有自己的原则和立场,如果不去复仇,我不知道今后将如何面对自己。” 他坚定地说:“所以,无论前途多么艰险,我也一定要去。” 云先生默然叹息,心情沉重,却也没有再劝阻。 柳园很大。 龙军被安排在“青楼”,静等“龙湉”——也就是他本人出现——然后杀了“他”。 这里的青楼名取自杜牧那首七绝《谴怀》中:“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并不是一般的妓院,而是柳园接待贵客的地方。寻常之人是不能入住的。 俗话说:小隐隐于山,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隐于山者多是把隐居作为待机而沽的出山条件,隐于市者多是留恋红尘、放浪形骸,隐于朝者只有少数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而龙军却认为,真正的隐,是隐于敌,是在敌人的心脏地方睡觉、喝酒、大笑、调侃、抱美女。这才是真正的智者,真正的大彻大悟。 ——可是,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他真的能虎穴安身吗?龙湉的悲剧不会在他身上重演吗? 柳风的阴险,一言子的无耻,太监的多谋,阴影的如影随形,那一个是容易对付的? 置身如此险恶的情景,龙军一安置下来之后,却既没有练剑,也没有喝酒,更没有外出,而是平静而悠闲地拿出一支笛子,抑扬顿挫地吹了起来。笛声悠扬,远远地传了出去。 他真的有这份闲心? 一曲欢快的《喜相逢》刚吹完,冰荷就趋步而至,一脸的惊喜。 三十二、面首 “面首”一词,在秦时应该只指漂亮男子:“面”是貌美,“首”是须美。“面首”真正用于被贵妇把玩,不知是否始于《宋书·前废帝纪》——山阴公主对前废帝说:“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前废帝于是为她“置面首左右三十人”。 作为江湖第一夫人,冰荷最崇拜的人是武则天。 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惟一的女皇帝,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革除时弊,发展生产,完善科举,破除门阀观念,不拘一格任用贤才,顺应历史潮流,大刀阔斧。另一方面,任用“酷吏”,也曾滥杀无辜,崇信佛教,奢侈浪费。 第27章 夺李氏天下,做李氏没做的事,死后又复归李氏天下,前无古人,这样的人应该也可以被称为“则天”了。她的历史功过,恰如她给自己立下的那块“无字碑”一样,千秋功过后人评说,只能由历史去评论和判断。 冰荷崇拜不仅仅是武则天的功过,却是武则天居然有薛怀义、张易之、张昌宗、沈南璆、僧惠范这些“阳道壮伟”的三千面首。居然还设立了一个叫“控鹤监”的机构来管理这么多的面首。 也许只有她才能真正的了解武则天——她认为,那块高大的“无字碑”其实就是一具雄伟的男性生殖器,是武则开对男性世界的宣战。 当然,这个看法只有自己私下想一想,不敢对公众言。 有些事情只要心中有了苗头,遇到适合的机会自然就会发生,挡都挡不住。柳风虽然善妒,却不知道冰荷私下里居然悄悄地养了一位面首。 这位面首其貌不扬,但极有才情,写的诗词文章广为流传。 遇到猪头黄少也是偶然,因为这个人一向很低调、神秘,很难一见庐山真面目。那是很多年以前,冰荷还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还没有嫁为他人妇的时候,突然听到祖母病故的消息,和一个老妈子,一个小丫鬟,一位赶车的伙夫,连夜去老家奔丧。 那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夜,朔风呼啸,夹着阵阵雪沙,扑打着她们的脸颊。行走到一条小路,荒野更是空无一人,这一带时有可怕的强盗出没,就在大家很紧张的时候,随着一串清脆悠扬的笛声,忽然出现一黑衣少年,骑着一匹黑马,慢慢地跟在后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打家劫舍的恶魔”? 这人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不慌不忙跟在后面,直到黎明来临,已至老家宅门,方转身而去。 冰荷觉得很奇怪,追上前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少年笑了笑:“这一带不太安全,我怕你们出事,所以一直跟着,现在你们已到了,我也要赶路了。” 冰荷有点惊讶:“你是路过?” “是的。”少年的笑脸如初旭的阳光:“现在,你不用害怕了。”少年纵马而去,唯有风铃声在风中飘扬。 后来的日子过得有一点点落寞,一点点无奈。心灵的碎片正从某个角落渐渐地崭露,刺穿了苍白的生命,时间能冲淡思念,可是时光却不能冲淡记忆,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冰荷都会记起那个雪夜里风中的笛声,想起那位“平平常常,像街头路人甲,一眨眼连包皮都会翻上来的人”,想起那一脸的阳光灿烂、曾经守护过她的少年。 这位少年就是龙军,当时叫黄少,也就是后来冰荷“没有上过床却心暗许”的秘密面首。他一向好似什么都缺,缺钱、缺铁、缺钙、缺心眼,却好似从来没有缺少过女人。 “我们为什么要相逢?”有次,冰荷睁着美丽的大眼睛说:“我是不是坏女人?” “你当然不是坏女人。”龙军笑了笑:“只是,命运让我遇到一个好女人,然后和她一起去变坏。”他说:“仅此而已。” 冰荷承认自己“天生是个浪漫而叛逆的人”,她仰着脸,问了一个很私人的问题:“你的诗词文章广为流传,为什么却不愿意抛头露面?” “我写作,仅仅是因为喜欢。”龙军淡淡一笑:“为出名赚钱而写作,那是工匠;为灵魂而写作,那才是文学!” 有时候,冰荷也觉得他太克制,没有情感,只有才华,可是,没有情感,那里来才华?至于为什么会喜欢他?按冰荷的话说:“是他身上所谓酷毙的漫不经心和随意吸引了她。”还有一点,就是“善良”。 人生是不是真的很奇妙? 黄少是龙军现在的身份——他总不能以真面目大摇大摆地到柳园吧。 “你胆子也太大了,这里也敢来。”冰荷嗔笑:“是不是想我了?” 龙军傲然大笑:“天下之大,什么地方我不敢来?”他神态从容,眼中的阳光足以将冰雪融化:“我想看看你,就来了。” “真的是来看我?没有别的事?”冰荷似笑非笑地说:“没有事情,柳园会随便让你进来?” “嗯,是有点事。”龙军说:“不过,我不能告诉你。” “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我还不想听。”冰荷认真地说:“其实,只要你来了,我就很开心。” 龙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因为他这次来,目的并不单纯,并不仅仅是来谈情说爱的。尽管内心不希望冰荷卷进来,可是,要查找龙湉遇害后面的真相,就必须要利用冰荷!因为她是整个事件关键的人物之一。 他不知道,此刻在“剑阁”的最高处,正有一双眼睛,冷冷地不动声色地远远看着他们两人,眼睛里像有一把刀。 杀人的刀! 天高云淡,秋高马肥,红衰翠减,北雁南飞。 一个很好的天气,喝酒的好天气,上床的好天气,也是杀人的好天气。春夏是万物生长的季节,而秋冬是树木凋零的季节,象征肃杀。人的行为要顺应天时,否则要受到天神的惩罚,所以处决犯人也往往选择这个季节,谓之“秋决”。 这种天气,如果是龙湉可能在睡觉,如果是龙军可能在写诗,如果是一言子可能在心猿意马地炼丹,如果是柳风可能在角落里想阴谋诡计,如果是太监呢? 太监在去“静默庵”的路上。 秦婆却在虔诚地念经。自从那一年给龙军、龙湉两兄弟接生之后,她就遁入空门,吃斋敬佛,终日念经。谁能想到,她竟然在方山的静默庵,青灯为伴,一住就是多年? 太监来的时候,秦婆快念完一遍《金刚经》了。 ——方山寻找人的方法很多,顺藤摸瓜就是其中很有效的一种,他很快找到了这里。 ——只要有一根藤,就会摸到那怕是最小的瓜。 太监就靠在门柱上,在旁边听她颂经。人都找到了,还怕飞上天去?当然不用急一时。等她念完之后,他也只会问一句非常简单的话:“龙湉还有没有孪生兄弟?”只要有一个答案:“是”,或者:“不是”就行了。 听到答案,他立刻转身就走。 他一向是非常讲究效率的,而且也相信,在他的询问下,没有人会不说答案的。 秦婆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几不可闻,几声浅浅的“阿弥陀佛”之后,慢慢地再无声息。太监等了一会,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上前急看,秦婆已眼角出血,服毒自尽,去见佛祖了,龙湉的秘密也随她一起去极乐世界了。 她的神态面相端庄,嘴角含笑,仿佛死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佛的教义里,连佛都是与众生平等的,区别只在于是否“觉悟”,佛是觉悟了的众生,众生是未觉悟的佛…… ——秦婆就是已觉悟了的众生,觉悟了的佛。 三十三、联盟 出得庵门,太监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此刻他最感兴趣的人,正静静地站在碎石小路上。恰好拦住了去路。 这个人就是龙军。 “好狗不挡路。”太监说:“你是来找喳的吧。” 龙军还是来晚了一步,厉声质问:“你把秦婆怎么了?” “我没有把她怎么样,准确地说,连动都没有动她一下。”太监嘿嘿一笑:“你自己进去看吧。” 龙军盯着太监,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她老人家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秦婆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关心?该不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太监迎着他的目光:“你不也是来杀她的吗?” 龙军一时语塞。 “你放不放过我,没有关系,但是,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放过你。”太监冷冷地说:“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 “哦。”龙军吃了一惊。 “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识人、认人,只要被我见过一面的人,无论他如何化装易容,我都能看出来。”太监对于人体的结构、骨骼、面部的肌肉特征等均有深入的研究,是这方面当之无愧的专家,当即侃侃而谈:“比如你可以改变耳朵的大小、嘴唇的粗厚、鼻梁的高低,甚至可以改变性别,但你绝不可能改变两眼间的距离。” “两眼间的距离?” “是的,每个人两眼间的距离都不一样。”太监说:“但是,你和一个叫龙湉的人,两眼间的距离却惊人地完全一致。” 听到龙湉这个名字,龙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多年的磨练已让他心硬如铁。 “不仅如此,而且和我在洛带镇看到的那个人也完全一致,这种情况真的很巧。”太监似在叙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眼间的距离也是生与死的距离,确定了这个距离就确定了你与我之间是敌是友的距离。” 龙军叹了一口气:“这么说你认为我就是那个什么龙湉了?” “可以这么说。”太监说:“但是,实事上龙湉应当是个死人了,怎么会突然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天下真的有这样奇怪的事?”他指指身后:“其实,这件事情的答案就在这座小小的庵内,就在秦婆身上。” 龙军的瞳孔几乎收缩。 “其实,最希望秦婆不能开口的人就是你,这样才能保住你的秘密。”太监说:“秦婆死也好,活着也好,对我来说已经都不重要,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而重要的是她会引出你来。”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来这里就是等你的。” “你知道我会来?” 第28章 “是的。”太监说:“在柳园一见到你,我就看出了你的特征,就相信你会来这里,现在,证实了我的眼光和猜测。” 龙军觉得有点不解:“当时你为什么没有对柳风说?你一说了不就一了百了?” “因为你有用。”太监说:“不管你是真龙湉还是假龙湉,你来柳园的目的,肯定不单纯。” 他的眼中闪着寒光:“你是来复仇的。” 龙军忽然大笑,好似听到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笑得差点弯下了腰。太监看着他也十分困惑,想不通这个人在如此的情景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居然还镇定自若、若无其事。可是,除了笑,龙军还能做什么?难道要拨剑杀人? 剑光一闪,龙军真的忽然拨出了剑,剑势如风,划向太监的肩膀。 太监没有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同样很沉得住气,判断也很准确:剑忽然往旁一侧,从他的肩膀划过,飞了出去,然后庵门的柱子旁传来一声惨叫,一个人影咕咚一声倒了下来。 龙军收剑,淡淡一笑:“有人一直跟着你,看来柳园并不真的相信你。” “谢谢。”太监说:“我早就知道。”他说:“所以,我们有合作的空间。” “为什么?” “因为我曾是方山的人。”太监苦笑:“表面上柳园与方山已经结为一体,事实上柳风对方山原来的人一直暗中猜疑,一直不信任,他重用的都是柳园的人。” 龙军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是该相信他,还是该怀疑他的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太监解释说:“有一种刀叫做生鱼片刀,师傅切生鱼片时,轻轻切慢慢切,切完一尾鱼,不一定会流血,但是鱼都被杀光了。”他说:“柳风就是这样的刀,也是这样用刀的人,他最终不会放过方山所有具有实力、有威胁的人——哪怕只是潜在的威胁。” “为什么?” “因为他要建立的,是他一个人的江湖。” 龙军说:“柳风真的有这么可怕?你们为什么还要跟着他?” “我们也是越陷越深,难以自拨。”太监苦笑:“就似温水煮青蛙,等到你发现水烧热了,却已经没有力气跳出锅了。” “否极泰来,追源祸始,还是当时我们的眼光太短浅。否则也不会引狼入室,自作自受,被弃之如蔽帚了。”他叹了一口气:“我们有现在这样处境的关键就在于:还没有为建设一个新世界做好准备,就匆忙打碎了旧世界。” “不过,形势有了变化,因为龙湉出现了,有了敌人,我们的重要性就显示出来了。”他目光如炬,直击要害:“所以,不管龙湉是真是假,我们都不会轻易让他去死。” 龙军默然,良久方问:“听说柳园有个人叫阴影,刚才跟踪你的人是不是他?” “不是。”太监肯定地说:“如果是他,你根本无法发现他。你即便偶然发现了他,也绝对杀不了他。” 他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人能杀得死他。” “为什么?”龙军有点不太敢相信。 “因为他就是你的影子,有谁能消灭自己的影子?”太监说:“除非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已是个死人。” 龙军倒吸一口冷气,柳园的强大超出了他的想象:“难道没有办法对付他?” “办法倒有一个。”太监说:“就是把你也藏在黑暗中,在黑暗中你就不会有阴影存在。”他彬彬有礼地说:“你也不用太担心。其实,只要你和我们合作,就一定有机会。” “我们?”龙军试探着说:“你们有多少人?” “天机不可泄露。”太监笑了笑:“你只要耐心地等,时机一到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然后拱拱手,扬长而去,留下龙军一人伫立无语。良久,太监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小路的径头。 龙军却信步走入庵门,左转右拐,来到了秦婆的居所,好似对这里很熟悉。那里已多了一个老人,赫然竟是云先生。 龙军先对着秦婆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哀叹道:“秦婆难道真的必须死吗?” “你也知道,死人才能守住秘密。”云先生神色黯然:“我们很快有大的行动,不能节外生枝,不可能有更多的精力保护她。” 他说的是事实,可是,事实往往是令人难以接受的残酷。“太监能找到这里,柳风也一定能。”他说:“也许,这是她最好的解脱。” “我明白。”龙军虽然理解,心里还是很难过,含泪说:“他们绝对想不到,你竟然一直隐居在他们鼻子底下。”他说:“先生,太监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这种人你也相信?难道你忘记了龙湉的教训?”云先生意味深长地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一入柳园,除了你自己,谁都不可信。”他拍了拍龙军的肩膀:“就是经常与你在一起的柳夫人,也绝不可信!” 龙军不以为然。 “刚才你有机会将太监杀于庵门,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云先生责备说:“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你的身份,你为何纵虎归山,遗患于后?” “因为这也是机会。” “机会?” “是的,分化对手的机会。”龙军解释说:“这两年,柳园和方山的融合并不似外界所显示的那么融洽,他们的裂痕正在日益加深,这一切都缘于两个字‘分赃’。” 一分赃就眼红,一眼红就嫉妒,一嫉妒就内讧,一内讧就堕落,一堕落就毁灭,这几乎是野心家的通病。龙军继续说:“利益越巨大,诱惑也越大,分赃也越不均,谁都想获得更多的利润,谁都认为自己没有得够。” 贪得无厌本就是人性的弱点之一。 云先生点点头:“嗯,听说方山的金矿储量很大,连江湖上的很多热力都垂涎三尺,虎视眈眈,均想分一杯羹。” “是的。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吃得太快了,自己也会噎着。”龙军说:“之所以我断定太监不会说的,因为我在柳风身边的时候,他有很多时间来说却没有说一字。” “所以,我要冒一次险。”他双目炯炯:“柳园太强大,如果我们不从内部分化对手,我们连一点机会也没有。” 云先生承认,现在他只希望这次险冒得值得,可是,一想到龙湉,心里又惴惴不安,至于为什么会不安,他也一时说不清楚。 ——因为没有人能看透未来。 三十四、现身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转眼龙军已经到柳园有一段时间了,每天只是好吃好住。冰荷经常来看他,一起谈诗,一起赋词,一起聊天下棋,一起吹笛弹琶,过得很愉快。 最愉快的是,龙湉居然没有出现,再也没有骚扰柳园。 龙军只有等。 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得让人似乎忘记了江湖,忘记了凶险,难道柳园对他真的那么放心,那么信任?柳风善于玩弄精妙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一言子习惯挥洒绝世的“姜还是老的辣”,这样可怕的两个人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 有时,过度的力量展示不是强大的迹象,而是虚弱的表现——实力并不一定要放在台面上,越是表面平静之下越是暗流汹涌——毕竟面对强大的柳园机器,龙军还太卑微,以至于不堪一击;面对沉重的历史仇恨,也太渺小了,以至于不能承受责任之重。 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因为现在戏已上演,演戏的也许想算了,不演了,但是看戏的不肯——故事的发展已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一入柳园,便不能回头,一入江湖,便要奋力游到岸。 不要说龙军,连阴影也觉得奇怪:自从黄少请来之后,龙湉就好似消失了,胆怯了,再也不敢露面了。 难道龙湉知道了柳园请杀手的事?抑或黄少真的已让人闻风丧胆?——不是说没有这种可能,只是这种可能实在太小——知道这件事的,本就不会超过几个人,龙湉从何得知? 还有一种可能……阴影不敢想,只是有一天实在忍不住,将心里的猜测对柳风说了一下,柳风仅仅是微笑而不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老大,为什么不派人去监视一下黄少?”阴影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派人去?”柳风说:“难道只能派你一个人去吗?”他用力拍了拍阴影的手,表示理解和亲切:“我把你留下来,是因为你另有任务。” 他压低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 这次连阴影都吃了一惊:“你连……连……也怀疑?”他没有重复那一个名字,仿佛那个名字带着某种魔咒。 “不是怀疑,只是在情况没有明朗之前,作一些准备预防而已。”柳风脸色凝重,冷冷地说:“没有人能在眼皮底下欺骗我,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绝对没有。” 阴影完全相信。 人的上半生:要么犹豫;人的下半生:要么后悔,龙军希望自己既不犹豫,也不后悔,好好把握每一次机会。 机会真的很快就来了。 在第二十七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在被窝里就得到了通知:龙湉出现了! 龙湉于深夜,在一家没有打烊的叫“刘二娃”的店摊上,吃了一碗云南火米线,然后就消失了。据摊主刘二娃说,龙湉来的时候,已是三更。因为刘二娃曾经到过柳园打工,见过龙湉,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 龙湉吃的津津有味,有钱的时候,不一定富有;没钱的时候,不一定没有幸福。 第29章 一碗三钱银子的米线,居然能吃出浓浓的情意,吃出幸福的感觉…… 吃完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米线,还要了一只鸡腿,他惬意地打着饱嗝,啃着鸡腿,顺着夜深无人的街道,往东去了。刘二娃立刻连摊子也没收,一路小跑来报告,正在前面大厅领赏钱呢。 龙军没有马上去。 他慢慢地起床,洗脸,全身在木桶热水里浸泡了一会,让肌肉完全放松——他必须要让身体保持最佳的状态,因为他明白,除了他自己,这个世界上根本已没有所谓“龙湉”这个人,来的这个人很可能是他此次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 否则,谁敢这样张扬? 直等到洗完了身上最后一块肌肤,他才开始穿衣。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放在贴身的怀中——这是他此次的报酬定金——在没有见到钱以前,他是绝不会出手的。 剩余的部分,杀人之后,再付。 柳园请他来,本就是来杀“龙湉”的。黄少杀龙湉,本就是天经地利的事,只是,究竟谁能杀死谁?谁给笑到最后? 秋雨如晦。 长街、高檐、老宅。空寂无人,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刘二娃店摊所在的街叫“珠子街”,长二百三十八步,宽七步,有胭脂店、日杂店、小吃店等店铺一十三间。 雨中最先如风一样赶到的却是小姿。 她永远也忘不了龙湉,忘不了那一夜的缠绵。走过青涩懵懂的季节,她学会了成长,走进风雨江湖,她懂得了依靠,回忆花开的季节,风干的种子开始抽芽。 “本想不相思,为怕相思苦,几番细思量,宁愿相思苦”。这两年多,她一直在思念中度日如年。有时一梦醒来,孤身拥衾不胜寒。 龙湉一去杳无音信,如黄鹤一去不复还。直到前段时间,才陆续得到了他的一些消息。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几次赶去都迟了一步,所以,当她一听到龙湉再次出现的消息,立刻飞马而至。 长街的尽头有个叉路口,叫:“大什字”。 风在呼啸,一片肃杀,一片死寂,偶尔天空还有闪电雷鸣。雨渐渐的越下越大,越来越稠密,顺着屋檐而下,沿着青石板的街道而流。 小姿独立街心,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她忽然有一种说不出却很清晰强烈的潜在感应:就是龙湉已经快来了,而且就在附近! 这一感应让她身体轻颤。 飞花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显得很不安,忽然从她怀里展翅飞起,“扑扑扑”地飞向黑暗的长街尽头。 那尽头是什么? 长街的尽头慢慢地出现了一个人影,慢慢地走了过来,仿佛二百三十八步的长街是那么的漫长,漫长的仿佛要用一生的时光才能走过。 天空忽然响起一声隆隆的炸雷,在飞花的尖厉叫声中,闪电一瞬间的照耀下,显出一张充满痛苦、近乎麻木的脸。 此人豁然正是朝思暮想的龙湉! 在长街的一个阴暗幽折的角落、一顶屋檐下、一扇窗子的后面,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静静悄悄地凝望。 这人就是太监,他的瞳孔突然收缩,仿佛看到了一件十分困惑、十分震惊,几乎不敢相信的事。 难道龙湉真的还活着?他忽然感到背脊有些发冷。 小姿居然没有奔跑过去扑在龙湉的怀里。 因为就在她刚起步的时候,街角忽然冲出了一只狗,一只疯狗。说是冲,是缘于疯狗根本已没有了脚,他是双手用力在地上一弹,如青蛙一样跃起,凌空而至,狗仗人势,却也威力惊人。 狗有大叫的狗,小吠的狗,或者不叫的狗,但是最凶残的就是疯狗,一心想唭咬复仇的疯狗——他前后失去的两只脚,均拜“龙湉”所赐。 小姿的冷静,是因为这只疯狗本就是她带来的,她想用疯狗试试,这个人究竟是谁?还有什么比用“狗”灵敏的嗅觉去识人更好的方式吗? ——也就是以身“饲”狗,以狗试人。 疯狗见猎心喜,一直认为自己有十条命,比猫还多一条,可是,这一次,他就似摸鱼摸到大白鲨,吃人遇到食人族,走路撞上鬼,运气到头了: 如淡墨一样的黑暗中,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狂吠,急促、短暂,就好似一个人临死之前那种心有不甘的惨叫,疯狗双手在空中狂抓了几下,然后,他就从半空跌了下来。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连小姿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坠落的。 黑暗中连呼吸都几乎停顿的太监却“看”得明明白白,一个随时在观察别人身体结构的人,眼光总是很独到、很清晰,他看到龙湉拨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将身体扭曲成一种怪异的姿势,手好似陡然暴增了一丈,在一刹那间将剑轻轻地在疯狗的胸前一划。 温柔得就似情人的抚摸。 剑气弥漫雨中,激的落下的雨丝如银针般簌簌飞出。疯狗的胸前立刻多了一道血丝,然后,这道血丝忽然裂缝,如飞雨般的血就向外井喷一样洒了出来,混着豆大的雨滴,洒入青石板上冷冷的流水中,很快就冲淡、稀释了。 一切又安静了下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疯狗终于再也不能吠了,也不能再吃人了——不管出刀的人是不是龙湉,小姿用这样一种方式,为龙湉报了仇,还了一个公道。 三十五、同人 长街,忽然燃起了几盏长明灯。 昏暗摇曳的灯光中,街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人,脚步很轻,轻得你根本听不到声音,如豹子一样沉稳自信,不急不缓,极具力量蕴藏与收敛。 龙军终于来了,来杀一个和他兄弟同名同姓的人。 龙湉从街的东头慢慢走来,龙军从街的西头走来,两人在各离小姿七步的地方几乎同时停了下来。飞花“扑扑扑”地飞回来,飞到小姿的肩头,神态亲呢,清脆地鸣叫着,仿佛在向小姿说着什么。淫雨在凄冷的夜空尽情地飘洒,潺潺沥沥,将三人包围在扑朔迷离的朦胧气氛中。 杀气迷漫了长街,这三人将发生怎样的杀伐? 寂静的夜、孤独的身影。有那么一时半刻,龙湉两眼望着远处,彷佛在凝视什么似的,穿透了层层暗沉的乌云,却落到了一片虚无里。 “你真的是龙湉?”小姿内心激荡,声音发抖。 “是的。” “你来做什么?”小姿咬着嘴,眼圈一红:“终于想起来看我了吗?” “不是。”龙湉的脸色阴沉得就似深夜的天幕,连看都没有看小姿一眼:“我是来复仇的,向柳园复仇的,不是来看你的。” “你还经常喝酒吗?是不是经常喝醉?”小姿笑得雨带梨花:“有时候,也亲自酿酒喝吗?” “我现在从来不喝酒,也从来没有酿过酒。”龙湉冷冷地说:“我的心中充满了仇恨和复仇的欲望,早已容不下一滴酒。” 小姿忽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瑟瑟秋风中,龙军客客气气地说:“这位小姐,请你让开路。” 小姿歪着头,想了想:“如果我不让开呢?” “不让开,你就是死。”龙军一字一句地说:“虽然我一向不杀没收费的人,也不愿意杀女人,可是,挡住我杀人的人,我也一样要杀。” “杀”字还没有说完,小姿已先动手了,这位大小姐一向无理先动手,得理不饶人。她一动,飞花也动,如闪电般飞起,向龙军袭来。 急如骤风。 在大雨中,小姿的剑似匹练,而另一柄剑则如毒蛇——龙湉的剑,悄无声息地掠过龙军的腹部,快得你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龙军感觉到了,甚至感觉到了剑锋贴近皮肤,汗毛都立刻竖立了起来。尽管事先作了充分的准备,对手的可怕竟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天空忽然响起一个大得惊人的轰雷,一道闪电仿佛将整个天空撕裂,更将整个长街照得如同白昼,照得每个人的脸惨白,连从低空俯冲下来的飞花也打个寒颤,缓了一缓。 龙湉的剑忽然一变,刺向的竟然是小姿。难道他要以此来给柳园最沉重的打击?小姿一下子怔住了,甚至连惊呼都没有叫出来,连手里的剑都忘记了格拦。 鲜血溅出,溅出的却是龙湉的鲜血。 就在他剑锋划转,变换方向的时候,龙军的剑已及时刺入了他的心口。好快的剑,无异于夜空中划过的一道流星,荒野里突兀的一声嘶鸣,耀眼一现,又惊鸿一瞥。 然后,就响起了小姿痛心的尖叫。 奇怪的是,龙湉倒下去之后,眼里没有怨毒仇恨,反而像有一种解脱。生命的过程也许就是这样,注定是由激越到安详,由绚烂归于平淡,平淡得如同那一片秋风中飘飞而下的落叶。 闪电之后,黑暗中,一双眼睛泛着绿色的寒光,这个寒光闪了几下,就如灯火般消失了。 太监摸黑退到了屋后,后面是一条穿井,走过长长的穿井,又是一处宅院,他轻轻地扣了三下门,不多不少,刚好三少,然后门就无风自开。 掀开厚重的门帘,里面竟是有灯光,有一人,一几、一茶、一香炉、两个绣着八卦的蒲团。 一个蒲团上坐着一位道者,正是一言子。太监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在另一个空蒲团上坐下。 “你看到了什么?”直等太监喘了几个气,喝了一口茶,一言子方不紧不慢地问。 太监说:“我至少看出了两点:一、小姿根本不在乎疯狗的死活。” 一言子点点头:“嗯,这说得过去。” 第30章 他心里也有些不安,谁做了坏事都是这样:“今晚来的人是龙湉吗?” “天太黑,小姿看不太清楚,也是有可能。”太监说:“二、可我看得很清楚,今晚来的所谓龙湉其实就是鬼鹰!” “鬼鹰?”一言子惊了一下。 “是的。” “你不会看错?” “绝不会。”你可以一时欺骗所有的人,也可以永远欺骗一部份人,但你无法永远欺骗所有的人,更骗不了太监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所以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一言子除了皱皱眉头,却深信不疑。 “他来做什么?” “来送死。”太监说:“鬼鹰死的时候一脸的坦然,只有视死如归的人才有这种表情。”他说:“就好似他本来就是来送死的。” 一言子喃喃道:“他为什么要冒充龙湉来送死?” “因为他是来掩护黄少的。”太监解释:“只有这样,才能让柳风相信黄少是一个真正的杀手。” “他们所付的代价不是太大了吗?” “嗯,这个代价还是值得的。”太监说:“更何况今晚本来就是在演戏,鬼鹰根本死不了。” “为什么?”一言子来了兴趣。 “这也是天意。他们几个动手的时候,刚好天空一个炸雷,闪电之下如同白昼,使我能够看清楚一些细节。”太监说:“我看到黄少出剑非常准确,刚好刺入鬼鹰的心口偏离不到十分之一寸的地方,只离心口差一点点,这样的地方已经足够了,足够鬼鹰能够死里逃生。” “我明白了。”一言子拈着雪白的长髯,故作清高却又一脸色相:“小姿又是怎么回事?” “她?你不用把她当回事。”太监笑了笑:“我估计连她都没弄清楚谁是龙湉。” 长街。 小姿真的一时没有弄清楚,等她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已经发疯地冲向龙军,一把剑乱舞,双眼含泪,又撕又咬,形同疯狂。 一个突然失去了情人的女人,才是最可怕的女人。 龙军手忙脚乱,最后落荒而逃。 密室中,太监说:“不过,小姿也有些用。” “什么用?”说到“用”,一言子色迷迷的。 “有小姿在,鬼鹰代表龙湉的死会更显得真实,天衣无缝。” “嗯。”一言子点点头,想了想,言归正传,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对黄少的观察结果,没有给柳风说吧?” “说了。”太监居然很坦白。 一言子惊问:“你怎么能给他说!你这是……” “我当然要说,不过,我拈的是一些不重要的地方说。”太监笑着说:“如果一点也不说,岂不要引起柳风的怀疑?” 一言子抚掌大笑:“真有你的。” “在柳风的手下做事,当然要了解他的个性。此人有三个特点,一是:表面宽容,其实疑心很重,缺少有容乃大、海纳百川的胸襟。二是:足智多谋却又自以为是。三是:一直处于顺境,没遇到过挫折,抗压力差。”太监扳着指头说:“这三样都是致命的。” “第一个特点,造成真正推心置腹的朋友并不多,死心塌地跟随的人也有限。第二个特点,容易骄纵,百密一疏。第三个特点,几乎是世家子的通病,一旦给其致命的打击,很容易打击其信心。” 他总结:“所以,柳风并不似外表所显示的坚不可摧,柳园也不是表面上那么强大,也是可以打败的。” 一言子说:“你是不是认为,机会已经来了?” “是的。”太监承认:“从黄少来的那一天起,机会就在地平线的尽头若隐若现。”他说:“不管黄少是谁,龙湉的阴魂都将长久地纠缠在柳园的上空,久久不会散去,成为压垮柳园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曾在静默庵前告诉黄少,你认出了他是谁。”一言子说:“可是,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我是故意给他说的。”太监解释:“我这样做,是让他分清敌我,最终为我们所用。” “你不怕他告发你?” “他敢。”太监大笑:“除非他自己不想活了。” “这么说,我们可以启动计划了?” “是的。” 三十六、家宴 柳风很少在家里请客,这天却告诉夫人,准备在家里宴请一位客人,请她作一些准备。也就是买一些材料,由他主厨。 是什么客人,要劳动柳园与方山的主人亲自下厨?冰荷很好奇,却也没有多问,吩咐婢女们进行了细致准备。其实也没有多少可以准备的,不过就是一碗红烧牛肉、一碟火爆肚头、一份炒青菜、外加一盆泡菜粉丝汤而已。 客人来的时候,柳风正在厨房里烧着油锅,挥舞锅铲,爆着肚头,于是,叫夫人先接待一下。 来客居然是龙军。 当龙军把一束鲜花送到冰荷手里的时候,她是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晚宴进行得很愉快,龙军开始还有些拘束、忐忑不安,但很快就被柳风春风般的微笑,妙趣横生的谈话,肝胆相照的率真所折服。席间,柳风甚至还讲了自己小时候的几件趣事,连夫人都没有听说过的。 “菜做的不好,也不多。”柳风表情一点歉意也没有,笑得很愉快:“只要有朋友,吃什么都很开心了。” 说到朋友,龙军也很开心。 一个在雪山下独居多年寂寞的人,怎么会不渴望朋友?还有什么比吃到朋友亲手做的菜更令人开心的事? 况且还有美人,当然,还有酒,醇香的泸州老窑酒,几杯酒下肚,龙军也恢复了豪爽的本性,大谈各地典故、风情,在柳风的鼓励和冰荷的嗔笑中,甚至还讲了几个听来的浅笑话。一时宾主尽欢,气氛十分融洽,仿佛一家人一般。 私底下的柳风,喜欢讲笑话、调侃,一天累下来,喜欢抱着美女轻松喝个酒,讲起话来引经据典、激情四溢、指点江山。喝高兴了也会随兴引吭高歌、甚至跳起肚皮舞,毫无心防地和人拥抱,真诚、热切,又温暖。 龙军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对柳风这位成熟、睿智、幽默而有内涵的人甚至还有了一些好感和亲近——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 宴后,柳风请龙军到书房小叙,那里离他的卧室不远。 柳园最神秘的地方,就是书房,也是龙军最想来看看的地方。他想知道,这里为什么警卫最森严?兄弟龙湉为什么要冒险来这里?为什么要拿走一首无关紧要的诗?那枚铜钱究竟代表着什么?与龙湉的死有没有关系? 书香满屋。 屋内有两位白衣小童,正在熬药。一个长长的睡塌上躺着一位胸口缠满白纱的昏睡病人,却是鬼鹰! 龙军问:“这人是谁?” “就是你杀的龙湉。”柳风说:“他还活着。” “这是龙湉?不会吧?”龙军故作惊讶:“我杀的明明是另一个人,你该不是想赖帐吧?” “你放心,剩下的五万报酬,我一定会给你。”柳风不动声色:“你被小姿追远了之后,我们就在长街找到了这个人,当时样子还很像龙湉。我们立刻把他运了回来,经过检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是说,这就是我杀的人?” “是的,如假包换。” 龙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连他都觉得自己演技不错,可是心里却后悔难过的要死:如果若是周密一些,整个计划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漏洞?他们当初为什么没有预计到? “问题是,这个本该死的人,却还活着。”柳风的眼里闪着寒气,似有一根针:“一个价值十万两银子的金牌杀手,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这个人的武功很高,我能刺中他,是因为他中途变招,改变了对像,否则,躺下去的人很可能就是我。”龙军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一击成功之后,当时我也没有把握,本想再来一剑的。”他苦笑:“然后,我就被人追了几条街,哪里还有机会” 龙军说的是事实,所以,柳风笑了笑,安慰说:“没关系,幸好,鬼鹰还活着,等他醒过来,我相信,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 柳风又成了朋友,还准备送一样礼物给朋友。 这件礼物是一个镶嵌很多宝石、祖母绿、玛瑙的镀金小匣子,很小心很珍贵地包在几层绸缎里,他拿在掌中,炫耀着说:“你猜里面是什么?” 作为一名剑客杀手,龙军首先想到的是剑:“难道是一柄最小的名剑?” 他说:“单看这匣子的装饰,非名剑不能相配,而最有名的两把最小的名剑均为铸剑大师欧治子所铸,一把是战国晚期的‘徐夫人匕首’,它曾在燕国太子丹派遣的上卿荆轲行刺秦王时‘图穷匕见’,另一把专诸刺杀吴王僚时藏之于鱼腹的‘鱼肠剑’。难道这里面装的是其中之一?” “不是。”柳风悠然神往:“我也一直想见这两把剑,可惜无缘啊。” “里面难道是珠宝?” “怎么会?”柳风说:“这只匣子外面镶嵌的珠宝无一不非常名贵,当然不会用来装同样的东西。” “我听说有一种毒药,叫‘伊吻’,仅仅灰尘大小的一丁点儿都价值连城,难道是它吗?” 柳风摇摇头。 “一言子所炼的丹药配方复杂,千金难得一粒,有特殊功效。”龙军想了想:“难道是丹药?” “也不是。” 龙军实在猜不出。 柳风微笑着慢慢打开匣子,温柔得就似在抚摸一位裸身的少女,在耀眼的珠宝照耀下,揭开了答案:里面居然是干枯的两只眼睛、几粒脊骨碎粒、一截手筋、小半截脚筋,半截舌头。 第31章 仅此而已。 “这是谁的器官?”龙军问。 “是我曾经的一位好朋友的,他死之后,我一直保存着,作为纪念。”柳风很悲伤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似针一样扎在龙军的胸口:“这个人就叫龙湉。” “这是疯狗事后交给我的,换句话说,真正的龙湉应当缺少匣子里的东西。”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把这样贵重的东西给你,就是要你在杀他的时候,认识他的身体部位,不要把人杀错了。” 龙军心似忽然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一下,却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好似这几样东西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谢谢,这是一份很好的礼物,我会仔细看的。” 他讥讽说:“既然龙湉是你的好朋友,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去杀他?” “我确信龙湉已经死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人去冒充他,才让你去杀冒充我朋友的人。”柳风叹了一口气,阴阴怪怪地盯着龙军:“你说,是吧?” 龙军僵硬地点点头,除了点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深切地体会到了阴谋、算计、杀机、凶险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一切就像一幅滴上宣纸的水墨画,第一滴墨是柔情,第二滴墨是烈酒,第三滴则是鲜血! 等你看清楚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经被一张无形的网套住了,动弹不得。 “我也知道你对夫人很有好感,刚才在宴席上你们也是眉目传情,暗送情意。”柳风直入主题:“我要告诉你,金钱、地位、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唯独夫人不行,只要你敢碰她,我们就不是朋友,而我对敌人的手段,相信你也听说过。” 他拍了拍龙军的肩膀,加重了语气:“我希望,我们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龙军冷冷地看着他,淡淡地说:“第一、我没有朋友。第二、我也不喜欢你的老婆。第三、请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没有人敢威胁我。” 他说:“如果你威胁我,我也许可以免费杀一次人。” “你不会出手的,因为你没有把握。”柳风狡黠地笑了笑:“其实,我很佩服你。” “佩服我?” “是的。你很沉得住气,比很多年青人都沉得住气,这是你最大的优点,我实在很想交你这样一个朋友。”柳风说:“你同意吗?” 龙军盯着他看了一阵,没有再说话,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慢慢地转过身,头也不回、留下了两个字:“再见!” 走出书房,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几乎被冷汗湿透,酒也醒了,差点连吃的饭都呕吐出来。 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了,为兄弟的悲惨,为爱情的无奈,为友情的稍纵即逝,也为自己的情感与未来,慢慢地流泪。 流在心中,如血。 三十七、潜入 以下原则,是公认的江湖准则: ——原则之一:能不抽水烟最好不抽,它或许可以帮助你吸引一些女生,但不抽绝不会招来厌烦,表现男子气概的途径有很多,没必要拿健康做赌注。喝酒也一样。 龙军一向善于克制自己的情感、欲望,一向对烟酒控制的很好,可是,在这个夜里,他破坏了这个原则,抽了很多平时很少抽的水烟,喝了很多平时很少喝的酒,甚至还说了很多平时很少说的胡话。 比如,有时在呓语:“冰荷,我爱你。”、“柳风,我要杀了你这个王八蛋!” ——原则之二:头发,指甲,胡子,打理好。社会是个排斥性的接受体,这个星球所需要的艺术家极其有限,请不要冒这个险,就算你留长头发比较好看,也要尽量给人干净的感觉。 ——龙军也是这样认为,一直很注重修养、修饰、修身、修性。 可是,当宿醉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不仅头疼如裂,而且衣衫破损,样子极其狼狈,居然躺在一个胡同的垃圾堆上,苍蝇乱舞、恶臭阵阵。 ——他自己也和一堆垃圾差不多。 那个衣冠楚楚、儒雅有礼的人到那里去了?难道他真的崩溃了吗? 当然很快就有人向柳风作了汇报。 他也觉得很有趣,很奇怪:“黄少真的每天都烂醉如泥吗?” “是的。”汇报的人说:“连夫人都劝不住,有时劝得多了,他还骂夫人,甚至……甚至……”他吞吞吐吐,不敢说。 “甚至什么?”柳风生气了:“快说!” 汇报的人小心翼翼地说:“甚至……甚至还抱着夫人亲……” 奇怪的是,柳风听到之后,不仅没有生气,好似还有一点高兴。汇报的人实在弄不明白,柳风解释说:“我给黄少施加压力,就是要看他在压力之下作何反应,如果他真怀有敌意,要么会逃走,要么会拼命,作垂死一搏,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柳园的敌人够多了,我不想再增加一个。”他叹了一口气:“一个为情所困的人,是我的情敌,却不是柳园的敌人!” 龙军做的很成功。 在欺骗、分化对手上做的很成功。他决定开始行动,在人人都对他放松警惕的时候,走出下一步。 下一步的目标就是书房,目的就是要解开心中的谜团,找出背后隐藏的秘密,同时,救出鬼鹰。一位哲人说:“意外造成的结果不是悲剧.真正的悲剧.是明知道往这条路走.结果是悲剧.却还是必须往这条路走.” 明知成功的几率实在太小,明知前途风险,龙军也决心要试一试,因为他不能放弃自己的朋友!根据鬼鹰受剑的伤势推算,快苏醒了,所以,必须在清醒过来之前行动!这是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剑,随时可能掉下来。 他已不能再等! 冒险也必须要尝试一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退路也想好——他故意在身上洒了一些酒,弄得浑身酒气,一旦被人察觉,可以装作醉酒走错了地方——没有比酒鬼更好的借口了。 柳风一大早就带着一班人到方山巡视去了,龙军就选了这一个温暖的午后,众人饭后松懈的时间。在柳园这样的地方,白天反而比夜晚更安全,有人的时候比没人的时候更安全。 小桥流水、庭院幽深。 龙军东倒西歪地来到书房附近,立刻有两头顶发髻,右衽铜扣青布衣,直通大裤管青布裤,眼神锐利凶猛如鹰隼的人客客气气地请他离开。他嚷道:“别……别管我……我要……找酒……喝……” 一边叫嚷一边转方向,走向两人看不到的另一侧,在一个角落处,呕吐出一滩秽物,立刻有一个隐藏的暗哨从花丛下骂咧咧地钻出来,恨不得给他一刀,一边厉声喝骂,一边把他推走。 龙军假装醉意而蹒跚离去,却远远的在一个柱子下呆了一会,斜眼看到暗哨因受不了秽气,跺了几脚,离开原地去找人清理,他马上如烟一样窜了回去,如壁虎一样贴上墙头,翻上阳台,进入了书房。 一切非常的顺利,和龙军事先预想的一样。 负责监视龙军的人是柳风的心腹,他们几乎无话不谈。当时汇报的时候,还问了一个问题:“书房从来没有住过病人,更没有关过犯人,为什么要把鬼鹰放在书房呢?” “你说的不错,本来我可以把他放在‘云天水榭’的,可是那里的人我已经不太信任,所以才放在书房。”柳风说:“没有比书房更让我放心的地方了。” 汇报的人又问:“黄少刺入鬼鹰的地方离心口不到十分之一,一般人很容易出现这么大的漏洞,可是,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优秀杀手应当不会出现这样的疏忽,他会不会是故意的?会不会与鬼鹰之间有什么瓜葛?” “有道理,我也这么想。”柳风“嗯”了一声:“如果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汇报的人不假思索:“我会立刻杀了鬼鹰灭口。” “不错。”柳风面无表情:“我就怕他不来。”他的声音里透着杀气:“如果真的是这样,书房就是他的坟墓!” 5斤120两金子,10斤500两金子,50斤10000两金子。 什么肉这么貴?猪肉?虎肉?还是人肉?或者是菜?那更不可能,须知,120两成色十足的金子可以让100户穷人过上一年的好日子。 写着上述价码的牌子一直放在非常显眼的地方,凡是到过“淮扬药斋”的人无不留下深刻的印象——奇怪的是这并不是药的价钱,而是人肉的价钱。 花招自己身上的肉价钱。 她是个女人,一个“精通脉诊,用药灵活变通,不拘一法”的名医,《江湖》一书中指出,她的医术之高,“当世能比肩者,仅两三人耳。” 可是,和很多名医一样,她却医不好自己的病。 从小她就骨瘦如柴,几乎风都能吹倒,被称为“纸片人”。无论吃什么,补什么,都长不胖,所以,她才在药斋门口立下此牌,凡能让她增肥5斤者,酬谢黄金120两,以此类推。 牌子立了几年,此瘦依然。 “簪缨世族”、“冠冕吴趋”的贵胄子弟柳风的书房别有洞天,光线充足,旁及花草树木,鸟兽虫鱼,金石书画、服饰器皿,识别名物,通彻雅俗。 书画有目,几榻有度,器具有式,位置有定,衣饰有王、谢之风,舟车有武陵蜀道之想,蔬果有仙家瓜枣之味,香茗有荀令、玉川之癖。 宽敞无门的房间一间连着一间,迷宫一般,远超出龙军的想象——那天他所看到的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已。除了一间间的藏书室,还设有一间巨大的、四周挂满地图,中间放着一长形沙盘的“鹰巢”,还有字画修复室、厨房,甚至还有多间卧室,有时看书累了,柳风就在此让小妾侍寝,春风一度。 第32章 龙军极小心翼翼,如虎豹般贴身而行,大气也不敢出。已入狼穴,危机四伏,怎能不谨慎?稍有不慎,很可能就会惊动柳园的人。 幸好,闻到了药香,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药香。 循着药香指引,东转西拐,很快就从一书架后看到了鬼鹰所在的房间。里面除了仍在昏睡的鬼鹰和两个白衣小童之外,还多了一个女人——花招。 花招刚给鬼鹰诊过脉,按脉相显示,再过三分之一柱香时间,鬼鹰就会苏醒。她缓缓将把脉的手从鬼鹰腕上移开,立刻有一位小童端来一个金盆盛的清水。等她洗完手,马上又有一位小童递上一张用热水消过毒的雪白毛巾。 她慢慢净手,试手,用毛巾轻柔地擦着手指,她的手指细长、稳定,指尖如刀,如果这样一双手,忽然扼住谁的咽喉,会是什么效果? 她很讲究,淡定而从容,派头也很大。 一位随时可以让你下地狱,也可以把你从地狱中救出来的人,派头当然要大一些。 “不吃东西会饿,吃了也不会饱,吃到极限时就吐,每次都吐到虚脱,这样很累。”她曾经说:“可是,如果让我不杀人,我会更难受。” 一位名医,怎么会杀人?可是,不杀人,又怎么会成为名医? 三十八、遇险 花招一直在等,等一个人的出现。凭女人敏锐而又多愁善感的直觉,她相信,这个人很快就会出现。 她等的人就是龙军。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她等,她只等两种人,一种是有价值的人,一种是她爱的人。 龙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动物本能,就是能察觉到迫在眉睫的危险。一个人如果多次行走在死亡的边缘,对死亡的气息多少是有些敏感的。 现在,就在这平和、安详、阳光明媚的书房,这个暖暖的午后,他忽然感受到了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那是死亡来临时的感觉。 他的汗毛忽然竖了起来。 看到花招,他忽然明白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致命错误,一错而再错:就是低估了对手,低估了柳园的实力,低估了对方的智商。 估计错误的后果是什么,不用想你也知道。 他看见花招的眼睛闪出一股奇异的讯息,猛然间懂得了这是死神的眼睛,向自己索命来的:整齐排列的书架忽然开始动,以一种极有规律的奇门遁甲的方式移动,无数白色人影如幽灵般的冒出来,无声无息地在书架之间快速而令人眼花扰乱的晃动穿梭。 除了精通“两仪剑法”的这两位白衣小童之外,花招手下还有十三位被称作“药引”的人。有的人用五钱秋天的干蚂蚱腿,一两运河的干泡沫,两棵最先从枣树上掉下来的红枣,佛前的第五柱灯芯……还有闰六月那一年第一场雪的雪水作药引,而花招用的却是人。 一群裸体纯洁如雪水的少女。 少女手上有刀,弯如残月的短刀。刀光如一张严密的网,网向龙军。龙军就是一副药,少女就是引。 激活药性的药引。 一位端金盆的小童,也在此时,小手在盆上轻拂,温柔得就似在抚摸一位婴儿的皮肤,一道细小的水柱如箭般从盆里喷出,竟比风还疾。 龙军窜出、纵身、跃起,想冲过去,突破这张网,可是,无论如何奔跑,跑得多快,多急,犹如过街老鼠在迷宫乱窜,却发现自己几乎还在原地,而身上竟已有几处负伤,衣衫下摆也被水柱穿透。 小童的武功竟比“药引”还高。 龙军忽然不动了,甚至闭上了眼睛。少女们一旦贴近,他听声辩风,来招拆招,将其击退,眨眼,有几位少女受伤,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倒下的就将是尸体了。 一切马上安静了下来。 只要我不醒来,世界就不存在,只要闭上了眼睛,江湖就没在眼前。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是,“发”都无法动,又如何牵动全身? 凶狠、机智、冷静,已达一种极至。一个东西到了极至,便无法进行下去了,便要转化了,不转化,就是死路一条,而一转化,就极可能在山尖之上飞翔起来,从而一览山小,风轻云淡了。所以,有时不妨闭上眼睛,或者退后一步。 闭上眼睛,是为了更好地看世界。 花招的眼中也不禁露出赞许之意,她终于等来了一个值得等待的人。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想不到你也在柳园。”龙军睁开眼,叹了一口气:“如果知道你在这里,我一定不会来。” “你也认识我?”花招有几分得意:“我们好像没有见过面。”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行走江湖的人如果连‘杀人与救人都是帮助人’的一代名医花招也不知道,真的是白混了。”龙军淡淡地说:“至于我这样的人,就不值得别人留意了。” “你是杀手黄少?” “是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花招浅浅一笑,明知却故问:“不会是来看我吧?” 龙军耸耸肩:“喝醉了,四处走走,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可是这里不行。”花招神情一肃:“而且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喝醉了。” “有点酒意都被你的手下吓醒了。”龙军苦笑,他说的是实话,有时候,对敌人说一点实话,八五八书房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你是为了这个人来的吧?”花招指了指鬼鹰:“他就快醒了。” “是的。我是来杀他的。” “为什么?” “因为有人给了我十万两的银子,我却没有杀死他。”龙军说:“你也清楚,做我们这一行,是要讲信誉的。” 花招微微一笑:“你要杀的人好似叫龙湉吧?跟这个人好似不是同一个人。” “我不管他是谁,我只知道见到他的时候,他叫龙湉。”龙军肯定地说:“如果当时你扮成那个样子,我也不会客气。”他叹了一口气:“尽管我死在你手里的可能性比较大。” 花招承认,对龙军这套理论居然很欣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同一种类型的人,都有特殊的浪子心态——超级敏感、极度自尊、非常自卑又自信、相当倔强、深刻悲情、容易冲动、只顾眼前、不计后果,不管明天。 “我行走江湖多年,大小数百战,从来没遇到过挫折。”花招说:“可是,我竟败过一次,在滇南败在了你的剑下。” “嗯。”龙军说:“你也曾救过我一次,就在滇南森林沼地,那个‘蛮烟瘴雨之乡’,因我对地理、气候的不了解,误中了致命的瘴气,是你出手治好了我。” “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救你吗?”花招平静地说:“因为我想让曾打败过自己的人活着,活到我亲手打败他的那一天。”她盯着龙军,好似在看他的内心:“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很久。” 她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我用什么武器吗?” “不知道。” “大夫杀人不用刀。”花招说:“这次我用的是药。” 她解释:“是药三分毒,水能载舟亦能煮粥,蛇可咬人也可吃虫。药之于世,既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关键看你如何运用。比如人参,以培元固本、恢复元气。但此物性热,体质较强壮的年轻人及‘实热症’病人,服之反而有害,过量甚至会死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婴儿在六个月的时候就会骗人,用假哭与装笑引起人们注意,说谎与欺骗本就是人的天性之一。”花招说:“可是我不一样。”她的眼中忽然露出一种对敌人的尊敬:“因为你是曾打败过我的人,我要你死得明明白白。” “谢谢。”龙军同样露出了对她的尊敬:“听说你研制出了一种毒药,叫‘伊吻’,凡被此药‘吻’了一下的人,无药可救。” 诗经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伊人泪,伊人吻,一吻定情,再吻离别,含泪的佳人毒吻,芷为伊人,谓之“伊吻”。 “伊吻”是从一种叫“君儿”的花中提炼出来的,此花素雅、娇美,外表柔弱却毒性无比惨烈,在制作的过程中更加入“少女体香”作药引,与花的菁华一起,渐渐地凝聚成细小洁白如钻石般的晶体,发散出幽静的沉香。 “外界传说的,不可全信。”花招笑了笑:“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种药虽然没有外界说得那么玄,却也确实存在。”她眨眨眼:“你一会就会荣幸地看到了。” 龙军居然大笑:“我真的有那么幸运?” 他好似听到了一件很开心的事,才笑几声,笑声却突然嘎然而止,脸上露出不敢相信而又恐怖、惊惧的表情。 他的笑容忽然冻结,表情变得僵硬,瞳孔突然发散、关节开始收缩,很快扩展到了全身。 仅一瞬间,他就变成了一座雕塑! 三十九、行路 郊外、官道。 柳园一队人马行走在路上。蓝天白云,碧空如洗,河水清澈如镜,群山起伏,漫山遍野的野花散发着阵阵芳香。 有一个人却没有心思欣赏这大好的美景,实在忍不住,打马上前,与柳风并骑,悄悄地说:“值此多事之秋,老大为什么不坐镇柳园,难道不怕后方有变吗?” 柳风很喜欢有人向他建议,他认为这是衡量一位手下是否忠诚、是否有头脑的试金石之一,兼听则明、忠言不怕逆耳,这也是一位老大应有胸怀和素质。 第33章 问话的人年青人叫柳一名,是他的副卫队长,一位远房侄儿,跟的时间不长,却很有头脑,很机灵,很能揣摩他的想法。 他准备找个机会提拔一下这个年青有为的人。一路走来,始终孤独,他也希望有人能分担一下肩上的担子。 “你的顾虑很有道理。”柳风先鼓励了一下柳一名,然后才解释说:“很多事情,很多人物,我在的时候,看不清楚,我离开,正是为了让一些有异心的人浮出水面。” 柳一名又说:“话虽如此,老大也没有必要亲自到方山巡视啊,派个人去就行了,那里表面平静,实则不可不防啊。”他的眼中闪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忧虑:“万一方山再生变,我们就陷入前不能进,后不能回的绝境了。” 柳风冷笑:“方山的颓废、奢靡与阴谋,不过是一个已经溃烂了不短时日的脓疮,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那群人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堆屎罢了。” 他用马鞭指着望不到尽头的官道:“人生重要的不是所站的位置,而是所朝的方向。只有一条路不能选择——那就是放弃的路;只有一条路不能拒绝——那就是前进的路,只有一条路不能绕开——那就是通向胜利的路。” “作为艺术而残酷的江湖政治较量,仅仅指挥我们自己还不够,我们应该学会指挥我们的敌人!调动我们的对手!更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有碰撞的勇气!” 他一字一句坚定地说:“我们就在运动中歼灭对手!” 他虽然说得慷慨激昂,心里却忽然似被什么东西轻轻的“蛰”了一下,隐隐有些不安。难道他的判断有误? 书房里多了一个人。 冰荷静静地从屏风后碎步走出来,颦眉淡锁,亲眼目睹龙军遇险,早已心神激荡,却又不敢立即制止,因为以她多年对柳园的了解,这件事情背后一定不会仅仅是牵出黄少这么简单。 说不定有很多人在等着她出头呢。 她虽然是明媒正娶的大房夫人,可是,“把做爱和吃饭看得一样简单平常的”柳风还有三十六个小妾,更有不计其数一夜风流的女人,其中最宠幸的二十七房妾“绿蔷薇”已经怀了身孕,而她自己一直没有给柳风生出一位薪火相传的继承人。 在现在的情况下,她更不能出错,那怕是微小的一点也不行——不知道有多少双幸灾乐祸的恶毒眼睛正在暗中盯着她。 众人纷纷给冰荷行礼,连花招也站了起来,笑说:“夫人也来看热闹了?” “嗯,我都看到了。”冰荷说:“可是,我没有看到你出手,你是怎么施的毒?” “很简单。”花招说:“其实,我在洗手的时候,就将‘伊吻’放入了水中。”她眨眨眼:“我的小童拂点水在黄少身上,他也一定没在意。” 入水融化,无色无味,宛如一位伊人伫立,在水默默一方。 “我明白了。越不起眼越简单的地方,就是施毒的好地方。”冰荷说:“黄少一定没有想到,你根本没有亲自出手,仅用一小童就够了。”她环顾四周:“你的十三药引人只不过是引子,分散他的注意力而已。” “是的,就这么简单。”花招承认。 简单的事情认真地做;认真的事情重复地做;重复的事情创造性地做!你只要将一件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就没有人能是你的对手! 冰荷叹服。 良久,她示意其他人退下。等众人退下之后,花招问:“夫人,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对我说?” “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当然是。”花招认真地说:“在柳园,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 “嗯……”冰荷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我……我希望……希望你不要杀黄少。”她眼神有些痴迷:“他毕竟是我真正值得托付的人……” “现在。”花招为难地摆了摆手:“不是我想不想杀他的问题,你知道,‘伊吻’无药可解。” “我知道。”冰荷说:“我也听说,还有一种方法可解……‘以吻回吻’……” “你怎么有这种想法?”花招瞪大眼睛:“‘以吻回吻’需要一个女人赤身露体去融化黄少,并一直与他亲吻、做爱,以此才能让他恢复。” 冰荷胀红了脸。 花招说:“你知不知道这是在火山上跳舞,一旦柳风知道,我们连命都保不住。”她越说越生气,忽然走到龙军面前,在他的脸上轻车熟路的一阵揉捏,揭下了一层精致的人皮面具:“你看看,他究竟是谁?!” 冰荷睁大了眼,一见之下,目瞪口呆,惊呼了一声。 “你现在看清楚了吗?”花招冷笑:“你还要救他吗?” 黄昏,残阳如血。 继续前行,前方有一座桥,叫“龙脑桥”,是前往方山的必经之地,是一座年代悠久的古石桥。为石墩石梁式平板石桥,全长十八丈,高约一丈,宽仅半丈,整桥共十五跨、桥墩十四座。 桥为东西走向,中部跨河水面的八座桥墩首部,分别雕刻吉祥走兽,有四条龙,两个麒麟,一只青狮和一只白象,自然纯朴,古典古香。 忽然一只信鸽穿出云层,从半空飞下。信鸽带来的只有六个字:“鬼鹰醒、黄少亡。”柳风见信大笑。良久,他说:“一路无事,不如我们来猜一点谜。” “好啊。”柳一名精神一振,自然乐意:“猜什么?是猜字谜,灯谜、还是诗谜?” “都不是,你我江湖中人,不猜这些哑谜。”柳风笑了笑:“我们来猜一个大一点的,有趣一点的,比如,方山下一步会做什么?” 柳一名抚掌大笑:“好。”他愉快地说:“我猜方山很快就会来接老大,说不定还会有好酒好菜,还有美女。” 说到后面两个字,他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嗯。”柳风说:“如果方山要派人来,我猜想第一波是刺客。” “刺客?”柳一名瞪大眼:“他妈的,他们敢!” “他们当然敢,因为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柳风说:“我们离柳园越来越远,带的人也不多,这样的时机,如果换作你,会不会做?” “如果我有二心。”柳一名想了想,承认:“我会。” “在半路上下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把他们撇得干干净净,事后一点屎也没有。有些人虽然想造反,却还不敢公开的做,毕竟我们事实上控制着方山的资源与大部分人力。”柳风说:“所以,我猜第一波来的人,不是我们所熟悉的人。” 一行人刚好上了“龙脑桥”,柳一名满腹狐疑:“我们兼并方山之后,将其所有人都造了花名册,还进行了长时间的摸底甄别,没有不知道也不清楚的人啊。” “你看看周围有什么?” 柳一名举目四顾,深秋,黄昏,青山疏林,淡烟暮霭,“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一片深秋红叶。 “真美啊。”柳风深吸了一口气:“可惜我们所看到的都是表面的美丽的,但美丽的并不都是真实的全部,在这宁静之下,又隐藏着什么呢?”他说:“根据情报,一言子一直在暗中训练一批人为他服务,他把这批人称为‘地鼠’。” “地鼠?为什么叫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因为他希望这些人平时就深藏在黑暗阴森潮湿的地穴里,昼出夜伏,不被人察觉,需要的时候才鬼鬼祟祟钻出来咬人。” “这些地鼠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呢?” “他们可怕,就在于‘投鼠忌器’。”柳风眼中露出了深深的忧虑:“他们没有顾忌,没有道德约束,善于用最下流最下贱最无耻最卑鄙的手段。而我们在明处,有家室、有产业,有后顾之忧,对付他们犹如城狐社鼠,有投鼠忌器之感。”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山峰,冷得就似坚硬的岩石,坚定地说:“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潜入家园,而要把他们从地下引出来。” “我明白了。”柳一名点点头:“那么,老大认为他们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出来呢?” “现在是黄昏,又在过河的独桥之上。”柳风微微一笑:“我猜,他们很快就会出来了。”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胡哨,桥面开始颤抖震动,风平浪静的水下如喷泉般射出几股巨大水柱,水雾中,一群地鼠冒出来了。 他们居然潜伏在深深的河床下。 四十、地鼠 天上有血红落日,河边有火,渔火。 柳一名手下有三十六只“猫”,他们训练有素,临危不乱。 他们有剑,剑已出鞘。他们从马上跃起,勇敢地迎向那些“地鼠”们。他们眼看明明已经非常危险了,眼看就要被刀风刮过,或者摔得粉身碎骨,最后竟然从水柱中安全着地,就像柔韧的猫一样:在坠落的过程中,及时调整身体,扭转,伸出前肢,转动后肢,同时尾巴已经甩开,然后平稳落地,回到马背上。 喷泉般的巨大水柱却在这一刻,就在这满天的夕阳下忽然消失了。 一下子就没有了。 因为就在“地鼠”们窜出水柱的瞬间,已被三十六只跃上半空的猫,从三十六个方向、三十六个不同的角度,斩杀于剑下,尸体重又落回到河床下! 柳一名大笑:“他妈的,这些东西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太不过瘾了。” 柳风叹了一口气:“你错了。” 猫吃老鼠本就是天经地利的事,为什么他说“错了?”,柳一名不懂。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看到三十六名如猫一样灵活的手下,身体忽然开始撕裂,一块块的肌肉首先从脸上,再从身上滑落、分离了,眼睛、鼻子、耳朵、手指……渐渐的,一个接一个的掉了下来。 第34章 忽然就变成了一堆马上的白骨。 柳一名和余下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背心发冷。 “现在你明白了吗?地鼠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柳风又叹了一口气。 柳一名说:“为什么明明看到我们的人斩杀了地鼠,却反而成了这个样子?” 柳风解释:“因为地鼠出来,是为了传播一种病毒。” “什么病毒?” “鼠疫。”柳风脸上始终笼罩着深深的恐惧和疑虑,这个样子柳一名还从来没有见到:“人类有史以来最可怕最严重的瘟疫。” 柳一名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就是‘投鼠忌器’,鼠疫最新的变异,我们根本不敢接触这些东西,凡是接触到的,都会成为这个样子。或者突然跌倒在大街上死去,或者自己杀死自己,直到死者的尸体发出了腐烂的臭味,变成了一堆白骨。”柳风说:“你消灭了一批,自己也会损失一批。而我们的损失赶不上他们所补充的。” 柳一名举目四顾,看了看剩下的四十八名手下:“我们带来的人不多,这样损失下去,岂不是还没有到方山,就要全军覆没?” “是的。”柳风一字一句地说:“战争的序幕才刚刚开始!” 一只手指动了一下,再动一下,又不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龙军慢慢有了一点知觉,慢慢感觉到了温暖,女人的温暖。 痴人耶?梦境耶?还是幻影云雾,水月镜花?他首先听到的是流水的声音,感觉全身泡在水里,被一个同样全身赤裸的女人紧紧地抱着,女人的嘴唇盖在他的嘴唇上——他的下面还在女人的躯体里。 温泉的水温恰到好处,上善而若水,水到则渠成,水能煎药,也能治疗,嘴里输入女人清新的真气,微微颤栗的女人胴体慢慢地融化了他僵硬的肢体,下面更受到紧凑湿润的包容,仿佛融入了青春欢快的血液之中。 他一有感知,就是这个样子。 四目相视,他吃了一惊,女人更是满脸通红,浑身颤栗得更厉害。这个女人竟然是小姿!除了小姿,又有谁愿意,又有谁有胆量以这样的方式救他? 虽然清楚小姿是为了救他才这么做,龙军脸红心跳、血脉贲张,心里还是非常不安,心里隐隐猜到小姿是因为他像龙湉才奋不顾身的,否则,一个要杀他于前的人,不可能救他于后。 可是,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 世事若棋局,浮生如茶膏。谁能想到此刻在怀里抱着的竟是他兄弟的女人?不容他多想,很快他就感到浑身躁热,呼吸急促,自然的生理反应,让他几乎无法克制心神。不要说一个男人,就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又如何受得了? “不要动。”小姿闭上了眼睛,声音颤抖:“不要前功尽弃。” 龙军不敢动,也不能动——“伊吻”的毒性太强,持续太久,他还仅仅恢复了一点点。 他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控制冲动:“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要杀我吗?” “因为你是龙湉,是我爱的人。”小姿眼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在长街,鬼鹰假扮你,却没能逃过本姑娘的眼睛。”小姿羞涩睁眼,习惯性的一边嘴角嘲讽地调皮扬起。 “哦,他扮的很像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记得当时我问他:‘还经常喝酒吗?是不是经常喝醉?’” “嗯,我记得。” “当时鬼鹰回答:‘我现在从来不喝酒’,可是,以你的性格,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怎么会不喝酒?又怎么会不醉?”小姿轻轻抚摸着龙军的脸:“你是越有挫折越要喝酒,越有心事越要找醉,不喝酒的人,就不是你的为人了。” 龙军暗想:兄弟还是这样的人?他自己何尝不也有这样的影子? 小姿说:“我又问:‘你也亲自酿酒喝吗?’鬼鹰居然回答‘我从来没有酿过酒’,这怎么可能?”她的心中忽然涌出一阵甜蜜,眼神有些痴迷:“那天……我们一起酿过酒……,还……还……一起享受了人生……” 她不用说,龙军也猜到了,他竟然心里隐隐有些伤感和嫉妒。 当时在长街,小姿从龙军走路的姿势、身影上立刻有所察觉,一个女人对刻骨铭心的人有一种自然感应,不管你装成黄少还是别的什么人。女人总对第一次的男人有一种特殊的记忆……你让一个女人认不出她的男人,比让她认不清自己都难。 她幽幽地说:“其实在‘珠子街’飞花就先认出了你,并告诉了我。” ——有些动物本就具有人所难及的嗅觉、眼力、记忆,更何况是飞花这样有灵性的神物。 龙军很想告诉她,自己不是龙湉,却实在说不出口,在他下面还在她里面的时候,如何说得出口?说出来让小姿如何自处?岂不是要羞杀她! 他问:“你为什么当时没有说出来,反而追了我几条街?” “因为我怕柳园的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小姿展颜一笑,有点得意:“我是故意这么做的。”她莞尔一笑,那浅浅的笑容犹如微风吹过秋江后兴起的细波,她的笑容从眼睛开始,慢慢扩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立刻生动起来,龙军看得几乎呆了。 “不过,你跑得也太快了,我追不上。”小姿含情脉脉,犹如呓语:“现在你跑不掉了。” 龙军当然跑不掉,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男人想跑。有的人,你今生注定无法抗拒,也无法逃避,风吹过,地有痕,人走过,心有情,无论苦涩,无论甘醇,无论欣愉,无论哀伤,都会留下一份淡淡的不经意的情感和回忆。 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小姿的皮肤胜雪光滑如玉,躯体起伏而健康,美轮美奂。如秋水一样清澈的眼睛里所盛着的忧愁和哀怨。在她的美丽之外又有几分神韵,神韵之中又有几分淡雅,淡雅之间仿佛又有些许忧愁,忧愁中却又散发着芬芳。 龙军感觉她的下面非常紧凑,少经人事,如藏匿在深山中未经雕琢的美玉和僻野中的香兰,令人心驰神往、留恋忘返。 仿佛有很多双小手牵引着,龙军男性的雄风慢慢恢复,他不由深深地陷入小姿的躯体,暂时忘记了一切。就在欲仙欲死的时候,却仿佛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痛苦而无助。 ——那是龙湉孤独、寂寞的眼睛。 ——如果龙湉还活着,会是一副什么表情?会是怎样的心情? 外面还有一双眼睛,一双妒忌、悔恨、爱怜交织的眼睛——那是冰荷的眼睛。 在看到龙军真面目之后,震惊之余,她仅犹豫了片刻,深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心要献身救人。花招及时出了一个“如果要杀他,就不要救他。要救他,还有一个办法,不用亲自出面”的好主意——就是把消息告诉小姿——因为“即便小姿救了他,柳风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理由不言而喻:小姿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何况她是柳风的亲妹妹,柳风总不至于杀了亲妹妹吧。 可是,为什么冰荷的心里会那么难受?是因为没有杀来复仇的人而心中不安,还是没有救曾守护过她的人而心有内疚?是真情的不可得,还是肉体的无法拥有?是为了人生的无奈,还是为了那慢慢流逝的青涩时光? 曾经的黄少毕竟是她生命深处铭刻的印迹,是心底最柔软而细腻的地方存放的记忆。 风起,落叶纷飞。 她的身影慢慢地融入风中,她的心已冷,眼中却含着泪,无声的泪泫然欲滴。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只有“失去”才会让飞扬的心一点点沉淀下来,当那些曾经的伤痛渐渐化为回首时的微笑,我们便真的长大了。 原来,祝福也是爱的一种。 四十一、蛐蛐 王爷庙,路边一座香火不断的小庙。柳风一行就夜宿于此。 这里的主持有一个很怪的名字,叫“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东。虽然一大把年纪了,胡子花白,却快乐如小孩,大事不管、小事不抓,从来不思考“从那里来、到那里去”一类深奥的佛经问题,整天乐呵呵的。 ——也许他连什么是岁月、什么是沧桑、什么是江湖都分不清了。 柳一名一见之下,却非常喜欢。他喜欢快乐的人。他们一行到的时候,东大师正爬在地上,大呼小叫,和一群流鼻涕的小孩子捉蛐蛐。东大师抬头看到了柳风,笑容却突然收敛,好似怕的要命。 柳一名不解:“大师,我们只是借宿一晚,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担心的不是你们。”东大师苦笑:“担心的是你们将带来的可怕的人。”他看着柳风:“为什么我每次遇到你,都不得安宁?” 柳风笑了笑:“你一向过得太快乐了,我总要给你带来一些痛苦,才算对得起你。” “居然有这种人。”东大师愁眉苦脸:“这次你又带来了什么?” “鼠疫。” 东大师吃了一惊:“鼠疫?那一群地鼠传播的病毒?你连这种东西也敢带来?” “是的。”柳风叹了一口气:“谁让我们是朋友,谁让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对付这种东西。”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东大师也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惹上了他们?别人躲都躲不及。” “不是我想去惹他们,是他们找上了我。”柳风耸耸肩。 “看来这次麻烦真不小。”东大师给一群小孩子发糖果,作为交换,收下捉到的蛐蛐,并让他们各自回家,等到一群孩子高高兴兴去了,他立刻跳起脚对着柳风大骂,骂得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骂得是一无是处,直骂得天昏地暗,狗血淋头,那里有出家人的风度? 第35章 奇怪的是,他越骂得兴奋,柳风却越开心。原来东大师有一个特点,他对你笑,表示并不在乎你,仅把你看着芸芸众生。骂你,甚至打你,却是表示要帮助你,开导你。所谓“当头棒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等他骂得累了,柳风方笑道:“大师答应了?和我们一起去方山?” “答应个鬼。”东大师吐了一口痰,脏话都出来了,骂道:“我不答应能行吗?” 众人闻言一扫阴霾,无不振奋。 东大师是和花招齐名的大夫,“当世能比肩者,仅两三人耳。”,他恰好就是这“两三人耳”。但他和花招的治病理念却大相径庭,东大师认为“救人就是救人,杀人就是杀人”,花招却认为“有时杀人也是救人,救人却是杀人。” 由于两人观念相差太大,所以“老死不相往来”,彼此都瞧对方“很不顺眼”。 凡是花招能治好的病人,无论你出多少钱,就是抬到他面前,东大师也不治;凡是花招治过却没有治好的病人,无论跑多么远,就是分文不收,东大师也要来给你治。反之,花招亦然。 江湖上的人把这戏称为——两个凡是。 小庙后有一片药圃。 东大师让人燃点艾叶、菖蒲,并以采集乳香、沉香、檀香、玫瑰花等芳香物精练而成的药物,分于各人身上香包,用以对付鼠疫。柳一名将剩下的四十八名手下,分成四组,每组十二人,每隔一个时辰轮换一次值勤,将小庙的每一个角落都进行了防卫,安排得有条不紊。 柳风对这个年青人非常满意,实在是刮目相看,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个人,他也相信,今夜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上一个好梦了。 有东大师、有柳一名,有四十八骑,还有什么让人放不下心的? 书房、卧室,长塌。 叫什么叫,最好不要叫春,什么都可以叫,最好不要叫床——要叫也要悄悄地叫。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在小姿的精心照料、“医治”下,龙军终于恢复了,心情和身体一起恢复了。 他愉快的几乎想“叫”出来。 首先尖叫起来的却是小姿,她一边叫一边慌忙抓起床被遮住了赤裸的躯体,因为冰荷突然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了。 认识多年,龙军从来没有见过一向从容淡定平静如水的夫人如此的不讲礼貌,如此的破门而入,难道她吃醋了? ——冰荷的脸上没有吃醋的表情,却充满了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 龙军也忍不住叫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出了大事,天大的事。 龙军穿上衣服走到大厅,就看到了云先生和花招。云先生穿着一件宽大的蓝袍,脸色苍白,神色黯然凝重,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拿着一杆长长的水烟壶,坐在一张发黄的藤椅上,“咕噜咕噜”大口地吸着烟。烟火忽明忽暗,烟雾缭绕,显然他已吸了一段时间了。 柳风一行全军覆没! 王爷庙共发现了五十五具尸体,计有柳园的四十八骑,庙里的三个沙弥、一个独眼火工、一个驼背药工。柳一名的尸体吊在屋檐的半空中,东大师死在一丛艾叶旁,脸带微笑,手里居然还捉着一只蛐蛐。 难道他死前也童心未眠? 还有一只手,一只戴着一枚龙眼大的宝石戒指的手,整整齐齐被人割下,放在柳风当时住的禅室里。失踪一人。 惟一失踪的人就是柳风! 听到消息,云先生就立刻现身,去了现场勘察,刚回来。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小姿关心兄长,急得直跺脚:“快派人去找大哥啊!” “你正在治病,我怎么能分你们的心?”冰荷也很担忧:“已经派出五批人去寻找了,没有任何消息。” 龙军比较冷静,对云先生说:“现场发现了什么?” 云先生吸了一口烟,呼哧呼哧吞云吐雾,咳嗽了两声,整理一下思路,方慢慢地说:“现场没有看到一个活口,令人惊讶的是,柳园四十八骑,每一组的死法都不一样。” “第一组在巡视的时候几乎在同一瞬间被斩杀于刀下,第二组是在睡梦中全部被人割断了咽喉,第三组是中的一种细如发丝的暗器,最怪的是第四组。”他说:“这些人是自己用刀割下了自己的头。” “自己割自己的头?”龙军不敢相信。 “是的。”云先生说:“他们显然中了一种毒,迷失了心性。” “是什么毒?” “当时我也没有看出来,幸好花招也到了现场,由她及时检查出了死因。”云先生说:“是一种新的鼠疫!” 龙军看着花招,芒刺在背:“你的意思是说,这种病毒是全新的?原来没有的?” “是的,否则也不会在东大师眼皮下使用了。” “柳风这次带去的人,是柳园的精英,人人都有丰富的阅历、头脑和经验。”这次问话的是冰荷:“他们怎么会轻易被人杀死?又轻易中了毒?东大师那样精通医术的人也会没有发现?” “嗯,当时我也这么想。”花招说:“柳一名是柳园年青一代中的高手,他的‘回风十三式’尽得剑法之精髓,他身中大小三十一剑,其中致命的一剑,前面的那些伤口和它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她叹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快的剑。” “有多快?” “你的剑法够快的了。”花招见识过龙军出剑:“这么说吧,你的剑还没有拨出来的时候,他的剑就已经到了你的胸口。” 龙军隐约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归隐多年的人,因为除了这个人,实在还有谁的剑有这么快。 ——那也是接近于“神”的境界。 “我仔细勘察了现场之后,发现出手的人武功显然极高而且相互配合,极有杀人经验。他们传播毒的方法也非常巧妙,很难发现。”她承认:“开始连我都没有发现,直到我看到东大师手上握的东西,才查出来的。” 她一字一句地说:“他们用的是蛐蛐。” “蛐蛐?” “是的。荒野农田中到处都有的蛐蛐,平淡得没有人能注意到这种东西的存在,所以,他们巧妙地将毒通过蛐蛐来传播。”花招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瓷碗的盖子,里面有一只黑得发亮、体色很深的蛐蛐:“这就是东大师手里的蛐蛐。” 众人盯着这只蛐蛐,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仿佛看到是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魔。 花招摆了摆:“大家不要怕,现在这只蛐蛐没有毒性,只有等它开始叫的时候,才有毒。” “叫?”众人不解:“叫也能传毒?” “是的。”花招说:“事先给它注入毒素,它叫的时候会变成碧绿色,声音低沉雄浑,体内的毒气通过呼吸急促的胸腔运动,将毒排向空中,凡是呼吸到的人会立刻中毒。” 龙军说出了一个疑问:“这种蛐蛐难道在注入毒素的时候不死吗?” “对。蛐蛐本就常常和毒性很强的眼镜蛇、蜈蚣、蝎子相处一处洞穴,本身有很强的抗毒性。”花招说:“所以,没有比它更好的载体了。” 众人惊叹,为对手思维之细密。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东大师一时没有察觉的原因。”花招说:“东大师很可能是在死前才显然查出了原因,所以才脸带微笑。” 云先生将烟杆抖了抖,让烟嘴里的灰烬倒出来,补充说:“柳一名受到的致命一剑和柳风房间发现的一只断手的切口一模一样,刚才夫人已经确认了断手上戴的那枚龙眼大的宝石戒指,正是柳风的。” 龙军听得冷气直往脊椎骨上蹿:“柳风可以排得上当世十大高手之列,难道有人还能砍断他的手?” “从现场的情况看,就是这样。”云先生点点头:“否则,真的无法解释。” 众人黯然,对手的强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就在这时,一个白衣小童踉踉跄跄地跑进来,大声报告:“病人不见了。” 鬼鹰不见了!没有任何症兆,就在众人忙碌中,空气一样地从警备森严的书房消失了!忽然就不见了。 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四十二、队长 每天,“以防万一”都要在柳园巡视三次,太阳升起、炽热、降落的早、中、晚各一次,几十年来,从未间断,从未有丝毫松懈。 他的母亲要生他之前,父亲突然接到了一个万分紧急的任务,临行前对他母亲说:“我们得给将出生的孩子取一个名字,以防万一。” 但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他父亲还没来得及想好名字,就立刻出发了。几天以后,他父亲在远方收到了飞鸽传书:“儿子‘以防万一’已于六月初六丑时出生,母子健康。” 他父亲却再也没有活着回来,甚至连儿子都没有看上一眼。为了纪念父亲,他的名字以后一直就叫“以防万一”,有趣的是,他的工作也是“以防万一”,准确地说:“就是预防、保护柳园的安全,不得有一点差错。” ——半点都不行。 ——出半点差错的后果,就是血和泪! 这几天,他巡视得更仔细。柳风走的时候,只带走了部分人,留下的人由作为护卫队队长的他率领,保护柳园上上下下、老老小小三百七十八口人的安全,他感到近期肩上的责任很重,怕万一…… 万一的事情,他不敢多想。只是认真的做、尽责地做,如一个猎人一样寻找猎物的蛛丝马迹,那怕是空气中的一点点信息也绝不放过,他认为,“以防万一”的核心就是预防,预防的核心就是在对手行动前,先找到他们,制止他们。 第36章 所以,他还有一个名字,江湖人士赠称的,叫“掘地三尺”。只要你对柳园有什么坏主意,就是掘地三尺,他也要把你找出来。 这天,他起得很早,天刚蒙蒙亮、鸡鸣三鼓的时候,他就出来了。长期他有一种习惯,鸡叫第一遍的时候,起床,第二遍的时候,洗漱,第三遍的时候,他已经走在了青石板的路上,整个人就似手中出鞘的剑一样,冷酷、刚毅,闪着阵阵寒气。 ——没有什么力量能把他打倒,也没有什么痕迹能逃过他鹰一样敏锐的眼睛。 就在刚走上后花园长廊的时候,他看到了柳枫。柳枫和柳风只差一个字,却是柳氏家族中他最不愿意见到、也最瞧不起的人。 柳枫是一个油头粉面吃软饭的人,是靠女人生活的人,头发是好看的黄色,柔顺垂下。笑容亲和,温煦无比。他的眼睛是飘满樱花的天空,迎风流泪。他的身形娇小,正好适合被人拥抱。 ——吃软饭的这种男人,要么是没有骨气的人,要么是变态的人,如果他们日后没有起色,他们就会反过来怨恨你;如果他们飞黄腾达,那么他们第一个要踹掉的就是你——因为你是他的耻辱。 以防万一实在不想看到这个“一见就恶心、再见就要吐的人”,可是,柳枫却偏偏一挪一扭地走了过来,而且走得很快,好似要过来“投怀送抱”。他一路小跑,眼神十分凶邪怪异,在小奔中却忽然拨出了刀,一刀就割下了自己的头。 头骨碌碌地落了下来,滚了几圈,恰好滚在了以防万一的脚下,眼睛中好似还带有一种邪恶嘲弄的笑意,直直地盯着他。 以防万一的瞳孔突然收缩,差点呕吐出来。 空气里仿佛飘着玫瑰、紫色薰衣草的淡淡香气,若有若无,一片落叶刚好飘飞了下来,好似暗示着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以防万一忽然感觉皮肤开始干结、关节僵硬,动作失常,幻听幻视,产生一些海市蜃楼般的虚幻感应。他大叫,狂奔,发疯,一边发出如野兽一样凄厉的声音,一边突然用本该刺向敌人的剑,一下子抺上了自己的咽喉。 鲜血如兰花一样开放,他的人却还在往前冲,直到冲过长廊,才倒了下来。 他什么都预防到了,唯独没有防到的就是他自己。 一朝醒来,已是换了人间。 如果你没有到过地狱,那么现在的柳园就是地狱最深处的地方。如果你不明白什么是“无法想象的黑暗”,那么现在你就明白了。如果你没有见到过“惨绝人寰”,那么现在你就看到了。 听到惨叫声,龙军冲出房间,就看到了这异常恐怖的一幕。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情景,绕是云先生见多识广,也是触目惊心。 有一护院急步上前查看队长的情况,龙军大喊:“不可!”却也迟了一步,那位护院刚进入“以防万一”三尺之内,突然如中邪般五孔出血、抽搐、倒地。见此情景,有人忍不住往外冲,想逃离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才跑至大门,突然大叫一声,口吐黑沬,扑倒在门前。 恐慌如瘟疫般迅速在整个柳园蔓延开来。 冰荷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显示了作为第一夫人的干练、沉着和勇气。她立刻将人员进行了重新调整,下令将大门紧闭,请花招和她的手下彻查毒源,又将家眷老小全部撤入书房,以书房为中心,布置了三道警戒线,闲杂人等不得出入,由龙军带一队人巡视,并亲自和云先生、小姿坐镇支援,分派得有条不紊,恐慌的情绪稍有所缓解。 但很快又传来了噩耗:出去寻找柳风的五批人,全部遇难,无一生还! 一时又人心惶惶、草木皆兵,风雨欲来。 龙军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对柳园的几个“地方”进行了仔细巡查,他看的地方也很奇怪,带着一队人,既不看人多的大厅、也不看柳风小妾们的香艳卧室,却看的是水井、厨房、鸡栏、马厩、狗舍、阴沟等一类不显眼的地方。 大敌当前,他是不是脑壳有毛病? 更让人拍案的是,晚上他居然招集相关人等到书房,听他“讲故事”。更令人不解的是,他要求来的人居然全都来了。 一茶几、一香炉、一壹茶、五个小小的紫砂杯。地点:“鹰巢”,听众:云先生、冰荷、花招、小姿。 最先叫嚷的却是小姿,她拿起茶杯牛饮了一口,大声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品茶聊天?你们是不是吃错了药?” “当然有必要,因为我要说的恰恰是今天你们想知道的。”龙军把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不慌不忙地说:“思路决定出路,诸位听说过二十年前发生的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吧?” “二十年前?”云先生眉头一皱,陷入沉思:“你是说‘雪夜之变’?” “是的。”龙军说:“二十年前一个寒冷的雪夜,江南四大家族中的一支最神秘最低调最悠久的家族突然惨遭巨变,一百一十一口人全部一夜之间离奇死亡,震动整个江湖。” 云先生身子震了震,吸了一口水烟:“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因为那个家族所有人的死法和今天我们在柳园所看到的死人一模一样,都是死于‘鼠目寸光’。也就是一种极可怕的乱人心智的鼠疫。”龙军说:“这种晕轮效应中让人‘乱花渐入迷人眼’地迷失自己的鼠患已经二十年没有出现了,为什么今天又出现在了柳园?” 花招神色大变,龙军盯着她:“以花招大夫出神入化的医术,怎么会想不到‘鼠目寸光’?又怎么会说这样一种曾经现身江湖的鼠疫‘为根本没有见过的所谓新的’变种?这该作何解释?” 他说:“花招大夫手下有白衣四童,可是我们在书房只见到了其中的两位,另两位那里去了?” 花招冷冷地说:“我手下在那里,难道也要跟你汇报?” “那到不必。因为我已猜他们两人到那里去了。”龙军眨眨眼:“他们装成农家小孩到王爷庙捉蛐蛐去了。对吧?” 小姿不解:“为什么他们要去捉蛐蛐?” “因为他们要去传毒。”龙军叹了一口气:“因为在东大师心中只知救人,不知杀人,所以才上了当,这是他与花招大夫最大的区别。” 小姿有些生气:“花招大夫与我们相交多年,肝胆相照,怎么会派人去做这种事?你不要乱猜。” “我当然有理由。”龙军说:“这一切与二十年前神秘消失的那个家族有关。那个家族恰好就是有百年历史的杀手组织‘五口会’会长所在的家族。” 他转过头,看着冰荷,眼中满是同情:“幸运的是,那个家族有一个遗孤留了下来,一个女婴因为从小被有抱养,得以幸存,这个女婴长大之后,处心积虑地嫁入了柳园。” “被侮辱和被伤害的生命承受起生命所无法承受的耻辱,她把怨毒和仇恨深藏在心底,面带虚伪和平静的笑容,顽强并且苟且地活下来。”龙军说:“她耐心的等待,渴望能有报仇雪耻的一天,哪怕是不顾廉耻毫无尊严的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因为她要给家族一百一十一口人一个结果,一个迟到的正义。” 小姿问:“这个女婴是谁?”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安地说:“难道是……” 龙军看着端庄高雅中不失妩媚动人的冰荷,似不忍再说。 冰荷神情瞬息万变,身躯微微颤抖,显见心神激动,哼了一声:“你说的是我吧?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杀害你家族的人正是柳园的上一任园主。”龙军说:“所以你尽管嫁给了柳风,却不给他生孩子,就是怕到时下不了手。因为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就是具有情感,而情感这种东西又好像没有人能说清楚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 ——这也是人性的伟大之一。 四十三、品茶 茶如人生,人淡如菊。 龙军轻轻地啜了一口茶,缓慢地从怀里拿出了两样东西,一首词和一枚铜钱。云先生、冰荷、花招看到这两样平常的东西,眼神立刻变得十公炽热、虔诚、神圣而由衷的崇拜,仿佛是目睹圣物一般。 龙军说:“为了查找兄弟遇害的真相,我曾经加入‘五口会’作杀手。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了解到了其中的一些内幕。”他说:“整个事情的起因就是这两样谁也没有在意的东西。” “这首柳永的《八声甘州》,全文97个字,表面看来平淡无奇,其实却包含着97个非同小可的人,每一个字都代表一位‘五口会’最厉害的杀手,至于这些人是谁,除了会长,天下无第二个人知道。” “而这枚破旧的铜钱,正是会长调动这97个人的信物,见铜钱如见人,取‘见钱眼开’之意。” 小姿歪着头,对于先人的事很不服气:“你说是柳园的人杀了会长一家,以‘五口会’如此多的杀手和人材,柳园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自己不被消灭就算幸运的了。” “你说得很对。按理柳园确实没有这么大的实力。”龙军说:“问题就恰恰在‘五口会’这个杀手组织的身份上。前任园主巧妙地利用了这种职业身份,善贾而沽,用了当时柳园所能凑集到的最大一笔巨款,请求‘五口会’去刺杀这一家族。” 小姿眼睛瞪得更大:“你是说让他自己的手下杀自己?” “是的。”龙军说:“‘五口会’屹立江湖数百年,靠的就是诚信,靠的就是‘没有不敢杀的人,也没有杀不了的人’这一金字招牌——只要你出得起足够的价钱,任何人它都能杀,也必杀!” 第37章 “这本来是杀手的基本要求,却没想到作茧自缚,反而成了套在会长头上的枷锁。”他说:“所以,会长根本无法拒绝客人的要求。” 小姿叫了起来:“他可以把事情挑明啊。” “会长家族本来就一直低调,从不张扬,怎么敢把事情挑明?”龙军说:“‘五口会’刺杀了那么多的人,一旦身份暴露,来报仇的人恐怕如过江之鲫,会很快淹没他的整个家族,后果如何,不用想你也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明知是条黑路也只有走下去。” 小姿到吸了一口冷气,低下头,双脚不安地在地上蹭来蹭去,想了想,说:“他们那么神秘,难道柳园的人就能知道?” “除了前任园主,也确实没有人知道。”龙军说:“江南四大家族一直有联姻的传统,他也是从一位入聘的女婿口中才知道的,这位女婿正是会长家族里的人。” “你是说我二叔?” “嗯,你二叔为人豪爽侠义,爱喝酒,对朋友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我估计他可能是酒后无意中说出来的。” 小姿眼中含泪,可怜巴巴地说:“既然是亲戚,更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龙军于心不忍,没有再往下说。 “他没有说错。”冰荷寒着脸:“因为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代表着一种权势,无论谁拥有97位一流的杀手,都将成为江湖不容忽视的势力。”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由于这97人一直是单线联系,只听命于会长,所以,他们之间也互不认识。柳园虽然得到了这首词,却不知道这97个人究竟是谁。”她悻悻地说:“也就是说,柳园虽然得到了这两样东西,却等于什么也没有得到。” “是的。柳园自作自受,什么也没有得到,却种下了仇恨!”龙军接着说:“会长在死前秘密为这位幸存的女婴留下了这97个人的真实情况,并让她长大之后报仇雪恨,夺回信物。”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他吁了一口气,语带无奈:“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也正是今日柳园遭遇巨变的前因。” 江边。 夜幕下的长江悄悄地流向远方,哗哗的水浪声使这原本就宁静的江夜显得更加静谧,急骤的雨点打在水面上就像在演奏一曲热情奔放的音乐,远处的群山只剩下隐约得如淡墨轻描后的影子。 柳风龇着乱七八糟的牙,顶着蓬飞的曲发,穿着邋里邋遢的内衣,沿着江边吃力地行走——那是回家的路。他拿剑的手已断,如果不是及时点穴止血,如果不是柳一名以死相拼,为他赢得逃走的机会和时间,现在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冰冷的雨水滴打在脸上,让人清醒,更让人痛苦。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太贪心,还是太自以为是?他一直想弄清楚那97个人的真实名字,甚至想利用龙湉把这些人引出来。就似一座山中的宝藏,已到山前,惟一缺少的就是开门的钥匙。 ——引出来的,不是宝藏,却是死亡。 幸好,他还有一线生机:再往前走,就快到一个小镇了,那里有柳园的一处分支机构,只要到了那里,就进入了柳园的势力范围。 活下来的可能性就会增加很多。 至少可以喝一杯热茶,至少可以放松一下疲备的身躯,至少可以立刻通知柳园,至少还可以得到一匹快马。 人是要有一点希望的。希望就是一种精神状态,一个没有希望的人,是没有前途的人;一个没有希望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民族。希望之于人生,如同飞鸟离不开双翅;希望之于个人,犹如航船需要劲风。 可是,这种希望并没有保持多久,因为他突然看到了一只鹰,还有老鹰下面一个如鹰一般的人:冷雨带着鬼鹰找来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剑光,仿佛灿烂的阳光照在皑皑的白雪上,让人睁不开眼睛。 ——那是最后看到的阳光。 书房、鹰巢。 “这97位杀手有家庭,有体面的工作,隐藏得很深,要查出这些人确实是很难的,除非他们主动露面。”龙军正在侃侃而谈:“可是我们可以猜一下,如果猜错了,就当是娱乐,给大家尽兴而已。”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 “比如,词里面有两个‘潇’字,‘潇’形容水深而清,我想,其中的一位‘潇’就在我们中间。”他看着一言不发的云先生:“除了‘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云先生,还有谁能用剑砍断柳风的手?我实在想不出。” 云先生叹了一口气:“百密一疏啊。” “你一直潜伏在柳园与方山之间,就是在等待一个刺杀柳风的机会。”龙军说:“虚伪的人不一定都能成名,但成名的人一定虚伪。以花招大夫如此大的名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另一位‘潇’就是‘潇潇暮雨子规啼’的你,你的任务就是‘以会长家族曾受过的毒,再还治柳园’。” ——“潇潇,风雨之声,你们二位就是‘五口会’里面仅次于会长的风雨二长老,受冰荷之命而来,我说得对吧?” 两人默然。 冰荷说:“你怎么想到的?” “从‘鼠目寸光’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了。”龙军苦笑说:“除了花招大夫,天下有几人有这种本领?” “并且我仔细勘察了水井、鸡栏等地方,发现那些地方根本没有施毒的痕迹,说明下毒的手法非常高明、掩人耳目,针对性很强,显然有的放矢,并不想滥杀无辜。” 有一点,龙军一直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云先生对他和兄弟二人的利用。蓦然回首过去的一切,如今看来不过是个倒影。一想到无辜受害的兄弟龙湉,心里就如针般刺痛、怅惘。 “在最辉煌处,你也会发现人性的卑微,权力的残酷;在最苦难处,却也闪烁着英雄的勇气,人性的光辉。在转折处,在结局时,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却又尽在情理之中。人都说妙笔生花,但其实那朵真实历史之花的神韵,又岂是人工之妙笔所能生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江湖? 无论多么漫长的戏总有落幕的时候。 龙军淡淡地说:“我不希望悲剧再重演,希望你们就此罢手。” “凭你?可能吗?”冰荷冷冷地说:“你自己能不能走出这间屋子都成问题,还要管闲事?” 龙军忽然显现出前所未见的自信和从容,甚至有令人激赏的稳健和冷静:“我当然清楚。云先生是我剑法的启蒙老师,剑法几乎当世无双。可是,我虽然没有见过柳风出手,却听到过不少他的传闻,也看到过他精光内敛的神态,先生虽然断了柳风的手,想必自己受伤也不轻,不然,为什么脸无血色,还要以宽大的蓝袍来掩盖受伤的躯体?更要派出刚复苏的鬼鹰?” 云先生笑了笑,承认。 龙军再看着花招:“你曾败于我的剑下,而下毒的手法我已见识过,有了防备,如果我出手的话,你连下毒的机会都没有,你信不信?” “我信。”花招答得很肯定。 龙军笑了笑:“夫人的‘倾城一笑’对付男人所向披靡,可是,我有心爱的女人在身边,你那套东西要打折扣了。” 他说:“如果我和小姿联手,加上她的暗器‘轻于鸿毛’,是你们的胜算大,还是我们的胜算大呢?”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愿意试——因为这是事实。龙军看着小姿,眼神立刻变得充满柔情:“我们走吧,我们去喝酒。” 小姿点点头,娇艳欲滴,楚媚动人,脸灿烂得就似春天。自豪地挽着龙军的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外面才是他们所希望的江湖! 飞花忽然从夜空中急扑扑地飞来,飞到小姿肩上,不停发出急促的叫声,显见遇到了什么事情要告诉小姿。 小姿侧过头,亲热地“咕咕咕”和她说话,一说之下,神色大变,看着龙军的眼神忽然不再含情脉脉,而是好像看到了一个陌生怪物,从头看到脚,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龙军不解:“飞花在说什么?” “她……她……”小姿欲言又止,咬着嘴唇:“她……她看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这么神秘?” 小姿眼神怪怪的,憋红了脸,嗫嚅半天,才说了两个字: “龙湉!” 四十四、寻人 龙湉,一个熟悉而又无处不在的名字,连龙军有时候都以为就是自己的真实姓名,可是,此刻听到这个两个字,他心里还是大大的震了一下。因为他面前站着小姿,他无法面对她如秋水一样清澈的眼睛。 他忽然感到羞愧。 “飞花是灵禽,怎么会认两个人是龙湉?”小姿看了看他,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谁?” “他是龙军,龙湉的孪生兄长。”屋内出来的云先生接口道:“他是为查清兄弟之死的真相而来的。” 小姿瞪大眼睛,几乎不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不要说她,连后出来的冰荷、花招也是一脸惊诧。被三个女人这样的眼光盯着,龙军只有苦笑,好似除了苦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事情还是不用解释的好,越解释越说不清楚,比如,要他解释为什么和兄弟的女人有肌肤之亲,他就说不出口。 龙军出来的时候,给冰荷留下了那首词和铜钱,不是自己的东西,他绝不会要。那怕这是一座金山、一屋宝藏,那怕代表着无尽的生杀予夺的权势。所以,他活得坦荡,活得开心,也活得长久。 第38章 功成身退,云先生感慨万千,内心还是非常偏向着龙军,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飞花说在什么地方看到的龙湉?” “就在柳园的大门外。” 门外却无人,只有无边的黑夜、瑟瑟的秋风和一盏迎风的长明灯。 龙湉真的没有死吗?真的死而复生回来了吗?难道飞花这样有灵性的神物看错了吗?飞花再次临空,盘旋几圈,盘到第五圈的时候,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在空中振翅。半晌,降了下来。和她一起降落的,还有一只鹰。 冷雨显然受了伤,羽毛凌乱,拼尽全力才飞了回来。鬼鹰呢?出什么事了?云先生等人吸了一口冷气,隐隐有些极为不安,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们显然无法控制事情的发展,却又一筹莫展,不敢贸然前往。谁知道外面有没有埋伏? 小姿却是又惊又喜。 “云先生有伤在身,夫人又要坐镇柳园,花招大夫单独前往又恐一去难返。”还是龙军善解人意:“这样吧,我和小姿前往,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冰荷看了看云先生和花招,两人均微微点头,便说:“也好,就这样办吧。” 小姿先给冷雨包扎伤口,并让她喝了一点肉汤,恢复一下体力,再和她“呱呱呱”地嘀咕了几句,神态亲呢而温柔地拍拍她的羽毛,然后将她和飞花一起放入了天空。两人跟着一鹰一雁,展开轻功,如飞而去。 夜凉如水,残月似钩,两旁的树林如风一样向后倒去。小姿的轻功很好,一马当行,衣袂飘然,暗香凝袖。龙军紧跟在后,看着她婆娑轻盈美妙如仙的身姿,不由百感交集,几乎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可是他有这个权力吗? 约半盏茶功夫,来到一片水田前,小姿忽然放缓了脚步,停了下来。她抚着胸口,喘了喘气,刚才的飞奔,有点急,她喜欢冷风吹在脸上微微刺痛的感觉,因为她需要清醒,需要好好的想一想未来的路。 看着她起伏坚挺的娇胸,龙军艰难地移开了头,吞了一下口水:“你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要停下来?” “有些话我想给你说。”小姿眼中似有一层透明的雾:“我们不用太急赶路,我大哥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 “因为那只断手并不是他的手。” 龙军吃了一惊,不敢相信:“难道冰荷也会看错?他们毕竟是夫妻啊。” “夫妻?他们也算夫妻?”小姿冷笑:“我大哥的女人那么多,他们能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拔了一下脑前的刘海,解释说:“你只有关心一个人,爱一个人,你才会注意他的手,注意他的一切。” 龙军承认这一点,他发现女人在这方面总是非常敏感。 “大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柳园的实力超过你的想象。目前的局面最少有一个好处,就是由敌暗我明变成了敌明我暗,互相换了位置。”小姿的纤纤玉手轻托下巴,光洁的额头下拉出一张鹅蛋尖下巴脸,透出清新脱俗气质,龙军看得几乎呆了。 “我和大哥之间一直有联系,只是你们看不出来而已。”小姿的眼中忽然透出杀气:“如果不是冰荷念姑嫂之情,一直没有对我下手,否则,她早就死定了。” “何苦呢?”龙军说:“我带你出来,本想让你离那种是非之地,远离危险,再也不回去的。” 小姿又变得娇滴呢喃:“你想带我到那里去?” “尽管我希望龙湉还活着,可是我亲自见到过他的尸体,他是不可能活过来的。”龙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们一起走得远远的,从此不再踏足江湖。” “你错了,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他确实还活着。”小姿说出来的话让人大吃一惊:“因为是我救了他。” “龙湉失踪之后,我四处寻找他,几乎走遍了半个蜀西。终于苍天有眼,皇天不负苦心人,飞花在一座无名雪山顶峰上找到了他。”小姿说:“飞花是众禽之王,是众禽生命的主宰;她可以在空中自由翱翔,与日争辉;可以屹立在悬崖之颠,视风雨如无物,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能在众多的群山中发现龙湉。” “一座雪山?”龙军问:“龙湉当时是天葬,找到时是什么样子?” “真的很奇怪,找到的时候,虽是冰天雪地,却有熊为他暖身,犲狼为他觅食,群鸟为他歌唱,他真的是天赋异禀的人,后来我才知道是僵尸神功的力量造成的。”小姿说:“找到之后,我把他交给了北大师。” “北大师?你是说那个‘找不着北’的北大师?” “是的,这位北大师虽然经常找不着北,医术名气远在花招和东大师之下,却有一个长处,就是什么手术都敢做,什么不可能的想法都敢试验,如果说花招重在杀人,东大师重在救人,此人则重在创新,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 小姿说:“这个人有很多胡思乱想,比如,让人变性,让鸭子生鸡蛋,让母马生牛驹,最令人惊奇的是,要让男人怀身孕。”她苦笑:“龙湉当时的状况,即便救活,也几乎完全残废,所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请求北大师为他医治。” “这么说,已经医好了?” “我也不知道。”小姿说:“北大师带走龙湉的躯体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他不让我去打扰,说要呕心沥血,潜下心来试验让龙湉复原的方法。” “还有,北大师要带着龙湉全江湖找‘零件’,比如,眼睛。要再给龙湉加上一对眼睛,必须找一位眼睛大小、瞳孔、血型完全相似的人,这样的可能性据说只有十万分之一,而且还要这个人刚刚取下眼睛就立刻给龙湉安上,不能在空气中多停留百万分之一柱香的时间。” 这个医术的难度,不用说龙军都能想到,除了那位“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试”的北大师,舍我其谁?他只能在心中但愿这次大师能“找着北”。 龙军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神情有点不自然:“嗯,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难道真的没有认出来?是不是已经看出了我?” 小姿咬着嘴,声音低不可闻:“我当然看出来了。你和龙湉其实也有些微的差异,比如,龙湉比较懒散粗野,你比较有儒生书香气,龙湉的笑容如阳光明媚,你的笑容则如月色宁静,龙湉的皮肤比你黑一点,你的手指要纤细一些……” 龙军怔怔地看着她,第一次感到小姿远比他想象的聪慧、心思缜密,喃喃地说:“你……既然知道我不是龙湉,为什么……还要救我?” 小姿脸红得似朝霞,却忽然露出坚强的表情:“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况且,你也是为龙湉而来。”她幽幽地说:“这些事情,我们把它忘记了吧。” 可是,她真的能忘记吗? 龙军忽然涌出一阵感动,咽喉好像有热血奔涌上来,刹那间,那生命的质感一下渗透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忽然感到自己也许真的爱上了这个女人。凄风苦雨中,挡不住小姿如花儿般径自鲜美地开放;风吹雨砸,花儿落蒂,却无怨无悔,沉静地品味开放过的、被雨雾淹没的曾经的美丽。 ——岁月的长河里流淌着多少喜悦和忧伤,恋恋风尘中又遗失了多少心情和记忆,当一切无法抗拒,当一切已成往事,缘分不能强求,就让回忆填满心灵,让祝福代替爱情。 ——如果有缘,总会再见,如果有爱,终会相守,如果有情,此生已无憾,缘起缘灭,皆由天定。 四十五、箭雨 良久,龙军方说:“刚才你说爱一个人才会在意他,可是恨一个人,也是如此。” “恨一个人?” “是的。”龙军说:“冰荷为报仇而来,怎么会不注意收集有关柳风的一切?”他淡淡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是柳风身上最隐密部位的一颗小痣,她都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是说……”小姿反应很快:“我嫂子看出了那支断手并非我大哥之手?” “是的,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那么,他们为什么让我们出来?”小姿想了想:“难道这是一个陷阱?” “是不是陷阱我们很快就知道了,一会儿你跟在我身后,不要离开我三尺之内。”龙军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两人再次展开轻功,如飞而行。又行约半盏茶功夫,在一鹰一雁的引导下,来到了江边,飞花和冷雨忽然停了下来,冷雨更是围着一块空地哀叫、盘旋。 江边空旷无人,没有柳风,甚至鬼鹰也没有,却有飘忽不定而又阴鸷诡谲的杀气。 借着月光,两人仔细勘察了这一片地方。被刀锋劈开的鹅卵石、大滩的血迹、缩小零乱四散的肢体、扇形向外凹的如陨石坠地的大坑,无不显示出这里曾有一场激战。 龙军说:“你看,鬼鹰在这里使用过‘敲骨吸髓’。” “嗯。好厉害的‘敲骨吸髓’,竟造成如此大的坑?又是谁伤了冷雨?”小姿说:“这些残肢、血迹又是谁的?是鬼鹰的吗?” 没有人知道。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低沉的、由远而近如穿破云层裂缝般的风啸声,说时迟。那时快,龙军一把抱住小姿就跃入了大坑之中,遮天盖地的机弩已如蝗虫般落了下来,天际色变,箭如雨下。 坑壁有效地保护了两人,龙军剑舞如风,将剩余接近的箭拦截。几乎在同时,还有两股箭矢射向空中的飞花和冷雨,一鹰一雁慌乱中尖叫着,一边变幻身形躲避一边急速升高,龙军还是第一次看到两只灵禽如此狼狈退却,不得不逃之夭夭。 第39章 “看来有人想置我们于死地。”小姿喃喃道:“连飞花都没有放过。” “嗯,这种机弩为‘连弩遥射’,‘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只有最精锐的军队才能拥有,才能如此大规模的使用。”龙军苦笑说:“我们招惹谁了,要如此兴师动众?” 话音未落,第二波箭雨又至。这些箭矢在月色下闪着青黑幽幽发亮的寒光,弓强箭疾,显然是毒箭。 “他妈的,这些人要么是疯子,要么脑子进水了,真舍得下本钱。”龙军一边运剑,一边忍不住骂了一句。幸好有深深的坑壁,否则,即便不被射成刺猬,只要稍微被箭划一下,后果就不堪设想。 “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小姿说。 龙军叹了一口气:“从方位来判断,这些机弩至少远在百丈之外的山峰上,完全控制了方圆十里之内,现在我们也不能出去,一出去对方就可以从容放箭,看样子真只有在这里等死了” “不过,等死并不是真的死,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眨眨眼:“在这样的空旷江边,两轮‘连弩遥射’之后,他们一定以为我们死定了,一定会派人来查看,我们不动,就在这里装死,等他们来的时候,我们就冲出去,乘乱杀开一条血路。” 真的是让人叹为观止的好主意,连龙军都有些得意,自己怎么如此有头脑。他打算过一段时间去检测一下,智力是不是属于江湖上“天才”之类的。 ——这样的天才不行走江湖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是,主意永远赶不上形势的变化:黑暗的天空中,忽然有无数起火的萤火虫似的亮点,从高高的山上飞来,如流星般从天而降,如烟花一样美丽绚烂。 ——对手第三波攻击居然用的是箭头燃火的机弩!而他们还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 天空忽然越来越亮,曝光急速,似黎明骤至。 河滩离长江有三十七步,如果从陨石坠地的大坑上纵起,以龙军和小姿两人的轻功,全力奔向江水中,大约只需要眨两下眼睛的功夫。这点时间已足够在火箭来临之前,跳入冰冷的江水中,一潜入水中,就安全了。 这是他们惟一的机会。 “快朝江中跑。”小姿叫了起来,作势欲纵起,龙军却一手按住了她:“别动。”小姿一怔,正待要说,时机稍纵即逝,就这一犹豫,火矢已从天而至。 龙军奋力将剑舞得滴水难进。 “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朝江中跑?”小姿生气地瞪大眼睛:“那很可能是我们最后逃生的机会!” 龙军摇摇头:“我们能想到,对方难道也不会想到?会这么傻?会白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他沉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平静的江水下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后的杀着!他们正微笑着,等着我们入水呢!” 箭雨之后,四周一片炽热。不走,不怕成为烤乳猪?龙军拍了拍小姿的肩膀:“河滩没有什么易燃物,这些箭头上绑的火引烧不了多久的。” 果然,一会儿,周围的火热渐渐熄灭了,慢慢又恢复了淡淡的宁静和黑暗。 “我们一下步怎么办?”小姿说:“现在我们做什么?” “嗯。”龙军故意偏着头想了想,怪笑了一下:“我们可以做爱。” 小姿顺手给了他一阵粉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想这些?” 龙军叹了一口气:“如果不做爱,我们又能做什么?我们总不能冒冒失失地跑出去吧。” 等待不一定总是美丽的,等待是一门艺术。心理博弈的过程,就是你愿意花多少时间去等待你认为该等的人和事。 ——除了等待,他们当然可以做一些别的事,因为等待实在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 “嗯,我们说故事好不好?”小姿轻声说。 “说什么故事?”龙军抬眼看她时,迎来的是一缕狐媚的微笑,一切简直是在做梦一般。他一边说,一只手却情不自禁的抚上了小姿的胸,他立刻感到了坚挺和饱满,难道人在最危险的时候,情欲却越强烈?抑或一起经历的生死考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发乎情而止于性? 小姿忙用手去推,娇滴呢喃:“就说你小时候的事,好不好嘛?” “我小时候很坏的。”龙军手停不下来,在他的抚摸下,小姿很快变得起伏呻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青春的气息势不可挡。女人对曾经容纳过的男人,抗距一般不会太持久、太强烈,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吻在了一起,那变异的另类情思,那狂野的诱惑情愫,在奔腾的血液里,开始慢慢升温,以致逐渐融入完美的迷醉之中。 征服一个女人,半途不能停下来,如果半途而废,就叫“耍流氓”,成功了则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可就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仿佛察觉到无垠的天空有双慧眼正在关注他们,目光中满含同情与悲悯,龙军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他感觉到了如狮子偷偷伏击猎物时轻稳的脚步。这个脚步声来自水中,来自江岸,其实并没有声响——危险的声音并不是听出来的,而是用心感觉出来的。 四十六、重见 来的就是龙湉。 他一直潜伏在江中,现在仅仅是从水中冒出眼睛以上的半个头而已。因为那个坑为扇形向外凹,一边高一边却很低,所以,借着月光从江中往岸上看得清清楚楚。 龙湉做梦也没有想到一露头,入眼的却是最不愿意看到、令人心碎、令人发疯、令人无法容忍的一幕。 他宁愿自己永远没有医好眼睛! 世界上最浪漫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最痛苦的事不是“分离”,而是近在咫尺,喜欢的女人却与别的男人“在一起”,更令人切齿的,这个男人居然是自己的兄长! 龙湉没有冲过去,磨难已经极大地改变了他的性格。如果小姿身上换成别的男人,他早就杀上岸了。他总不能去杀自己的兄长吧? 可是,他的身子却在不停地发抖,眼里有些婆娑,仿似落寞北风把暝色吹染了眼,他慢慢将头沉入水中,任冰冷的江水与泪水融合,水面上唯留下轻浅的一点涟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看到了什么?”小姿轻声问。 龙军没有说话,孪生兄弟的心灵感应却将他的表情显露无遗。小姿震了一下:“你是说……龙湉?” “我也不能确定。”龙军脸色沉重,轻轻的点点头:“我改主意了,我们就从水里潜出去。” 小姿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开心还是激动,害羞还是内疚。两人对望一眼,同时跃起,如两条鱼儿直入江中,一入水底,无数的利箭接踵而至,由于受到水的阻力,箭很快慢了下来,发散、悬浮、沉淀。 不出所料,水底果然有七名全副武装的、配备了特殊水下长弩的蛙人,不过,这些人早已变成了水鬼,是什么人杀的呢?为什么没有见到其他的人? 两人来不及多想,全力游泳,往下游而去。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北大师带走龙湉的躯体之后,四处去寻找适合加装的“零件”。后来,龙湉才知道,北大师是一个穷到经常断酒、潦倒的时候想做男妓的人,哪里有钱为他动如此高难度的医术?简直和天方夜谭差不多。 “我经常一文不名,但我从不贫穷。”北大师却很认真地解释说:“缺钱是一种状态,贫穷则是一种心态。”至于为什么经常居无定所,他说:“我是——携着佛去流浪,带着心去看人生。” 他没有说错。 因为他有一个优点,就是“舍得”,他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抓不住变态狂,舍不得玩命、舍不得精力、舍不得奉献是做不好大夫的。” 他舍得花很多的时间、冒很大的风险来收集“零件”。比如,眼睛。为了查找与龙湉相配的眼睛,他专门风尘仆仆赶往千里之外的西域,因为那里正有两个国家在打仗,他要及时在战场的无数死者中,找到一双适合的眼睛——如果有的话——然后立刻给龙湉安上。当然,前提是这个死者眼睛没有受到一丝的伤。 因为要在战争进行时,而不能在战场结束后,争分夺秒,间不容发,那一次,北大师差点被两个国家的军队“群殴”,成了双方共同的敌人。 “我们非亲非故。”龙湉曾经感激地问北大师:“为什么要费那么多心血救我?” “以己昏昏,使人昭昭。”北大师笑了笑:“娱人愚已,不亦乐乎!”他眨眨眼,大笑:“我喜欢试验、喜欢挑战不可能的事,就这么简单!” 龙湉吞了一口痰,汗颜:“万一……万一试验失败了呢?” “没关系,天塌不下来。”北大师笑得更大声更愉快:“天塌下来有武大郎顶着!” “武大郞也能顶天?”龙湉更是汗如雨下:“万一……万一武大郞顶不住,或者……他没有在呢?” 北大师看着他,好似在看一个怪人:“那你就跑啊?!” 人都没有医好,怎么跑? 直到分别前的一个夜晚,两人躺在房顶上数天上繁星的时候,北大师方说出了理由:“我只是尽了一点力,其实。真正拯救你的,恰恰是你自己。”他的眼神足以让冰雪融化,动情地解释说:“你身体里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凭着想要活下来、不屈不挠的意志力,才让你战胜了这个不可能战胜的宿命。” 他用力拍了拍龙湉的肩膀:“所以,今后你无论遇到任何情况,都要好好活下去,勇敢而坚强地活下去!” 第40章 一位哲人说:“不管是读正史还是读野史,都尽量不要看女人写的,如果要看,也就当娱乐而已!因为女人大部分都比较感性,写历史的女作家尤其如此,这样写出来的历史故事大部分都比较失真。” 可是,在那个时代,继撰写《江湖》一书的著名历史学家司马笨之后,又出了一位优秀的女历史学家斑斓。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一直弄不清她是班超的后人,还是因为脸上有“斑”,因为好似没有人姓这个“斑”的。 当然,这一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作为才女,以严谨的文风、细腻的思绪写出了流芳百世的《武林遗精》一书。 ——这里的“遗精”,指的是武林中被人遗漏的一部分历史精髓。 ——如果说浓缩的是精华,那么无意中遗漏的则是精髓,而刻意被人遗漏的则是精华中的精髓。 她的书就找到了这样的“精髓”。 在这本书的第七章第一百零一页第五行至第一百零七页第十六行,她专门“拾遗”记载了北大师医治龙湉一事,称其为“前所未有,昭示后人”的杰作。并说,北大师通过救活龙湉一事,改变了龙湉的一生,再通过龙湉的经历改变了江湖的历史,堪为后世师表,云云。 最后,她写道:“这一事件,是影响江湖百年历史最重要的‘遗精’之一。” 龙湉作为“试品”,经过两年漫长的痛苦蝉蜕,终于在七个多月以前脱胎换骨,浴火重生。因有北大师相助,他比方远见山估计的三年足足提前了一年。 重新做人之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报仇雪恨。 他也因祸得福——最壮丽的景色往往要经过最险峻的道路才能看到,最高超的武功往往要承受人所难以想象的磨练。幸运的是,僵尸神功与原有的内力不断融合,再加入北大师为保住他的心脉而不断定时注入的真气,在极端痛苦神经刺激的酝酿之下,龙湉的功力却与日俱增,更上一层楼,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经历巨大非人的磨难之后,他已远非当年那位冲动冒失的小伙子了。他已懂得了江湖险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他已懂得了隐藏伪装,忍而不发,耐心地等待时机。他更懂得了生命的宝贵,人生的不易。 对付如柳园、方山这样强大的敌人,一定不能急,一定要有心计,一定要谋定而后动,否则,曾经的遭遇很可能再次应验,不仅不能报仇,还会搭上自己,让亲者痛仇者快。 后来,听到江湖上有人以“龙湉”的名字、面目向柳园复仇,玩得风生水起,名动一时,他很奇怪,悄悄地找到了云先生,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位孪生兄长。 四十七、性爱 雅舍、“枫林秋色”之筑。 冰荷闭着眼睛一丝不挂地泡在温泉里,全身惬意,这几天的暗战较量,太伤神动脑了,她需要好好的放松一下。所有的丫头都被叫出去了,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泉水不停地冒出来,抚慰着她洁白的肌肤,浸透入每一个毛孔,热气慢慢地扩散开来,如婴儿的小手一样包裹着她赤裸的胴体,她喜欢这种如躺在男人怀中的感觉。 ——如果真有一个男人就好了。 一想到男人,仿佛有一股热气窜入心头,从胸部经腹部窜到下面,她仿佛能感觉到下面的潮湿,那种空虚急需要充实,急需要井灌填满,一动此念,她再也平静不下来。 虽然嫁给了柳风,却是独守空房的时候居多,平时到也罢了,在这样的良辰美景,这样宁静的夜里,这样温柔的月色下,欲望如流水一样慢慢涌来,虽为缓慢细流却越聚越多,势不可挡。她忽然想,即便没有男人,留下一个丫头也好啊。 她想到了龙湉,想到了那个叫黄少的龙军,想到了和龙湉那一夜缠绵激情,想到了龙军曾默默跟在后面无声守护……渐渐地这两人人化成了一个人,一样的笑容,一样的无奈,一样的落寞孤独,却一样的深情款款。 奇怪的是,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别人没有想,她想到的却是这两个人?难道这两个人已经带入她的生活、她的血液? 冰荷忽然感到一双温暖厚重的手抚上了她的双肩,轻轻地揉捏了一小会,然后,顺着秀气的肩胛骨往下,抚上了她的胸,在她骄傲的双胸上慢慢地抚弄,她的胸膛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充满诱惑的呻吟。 那双手受到诱惑,忽然加了劲,疼得她“哎哟”一声,猝然惊醒,猛睁眼,却听到一个充满磁沙哑冷酷的声音:“别回头,一动就是死。” 她不敢回头,那双手正抓着她的双乳,离她的心口和咽喉都很近,抚上随便那个部位都可以立刻要她的命。 是什么人?怎么能突破外面如此多的关卡?她身边的丫头都经过严格挑选、训练、淘汰,每一个人的听力、眼力、警觉都是非常灵敏的,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发现?以防万一、柳枫这些人,没有她亲自下令,是没有人敢在这里随便进出杀人的。 人们都习惯地以为冰荷不会武功,那只是外界认知的惯性——她希望外界最好永远有这样的误识,最好永远低估她的能力——可是,她自己知道,这个世界上绝不可能有人可以无声无息地靠近她的身边。 这个人是谁?这怎么可能?难道是柳风? 除了柳风,绝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在没有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靠近“枫林秋色”小筑。一想到柳风,她忽然全身冰冷,背脊发冷,仿佛突然从温泉置身于冰窑之中。 冰荷没有回头,一动也没有动,她的脖子变得有些僵硬,却可以用眼角向下的余光看到胸前的手,那双手正在不安份地揉捏着。 那双手却不是柳风的手! 绝对不是! 从走出花桥、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揭开盖头红巾的时候起,她就一直在注意柳风的一切,包括他的手。她一直认为,观察一个人每一个细节都不容忽视,特别是手,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向你展示一个人的职业、性格、爱好、武功、习惯。 比如,一个种地的农夫,手宽大而茧厚;一个潜心苦读的书生,手纤细而无力;一个饱食终日的富商,手肥胖而松驰;喜欢养花的人,手有余香;喜欢钓鱼的人,手时有鱼腥;喜欢音乐的人,手指时而会有节奏;喜欢骑马的人,手上勒缰绳的虎口时有裂口。 这双手稳定而干燥,指节灵活,指夹平整而短齐。毫无疑问是一双杀人的手,不过,此刻这双手没有杀手,却贪婪地抚摸着她的乳房,久久不肯移动。 身后的呼吸渐渐急促、粗重,冰荷忽然放松,对于自己身体对男人的致命诱惑,她是非常自信的。在现在的情况下,躯体就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 她微笑:“摸够了没有?” 背后的人忽然怔住了,停止了玩弄。她继续保持无敌笑容:“摸够了就帮我揉揉背,顺便帮我按摩一下。” 背后的人吞了一下口水,干笑了一声,左手移到了冰荷的咽喉,只要她反抗就可以随时碎裂她的喉骨。右手却真的开始给她揉起背来。她的背光洁如玉,背脊如一串弧线优美的珍珠,背后的人不由轻轻地赞叹了一声。此人的手法很熟练舒服,轻重适度,认穴精准,冰荷很快陶醉其中。 过了一会,这只手慢慢下移,摸到了她的大腿内侧,冰荷不由紧了紧,用手去阻止,那只手坚决地拨开了她的手,扣向了她的生命之门,那里早已是一片海洋。随着那只手指的探索,时光渐渐失去了意义,唯有两人沉重的喘息声。 这个人究竟是谁,怎么这么大胆? 那只手忽然抽了出来,冰荷感到一阵空虚和需要,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背后的人忽然把她提了起来,推到温泉的边缘,让她扑伏在岸边,然后立刻拿出那早已挺立充血、坚硬得发涨的命根,从后面进入了她的身体。 冰荷马上感到一阵充实,不由惊心动魄地叫了一声。 从后面看去,她的臀部丰满如两片盛开的桃花,富有弹性如同海绵,刺激得背后的人不断用力,很快就坚持不住了,快速射出了生命之液。 “龙湉,你这个鬼东西,怎么这么快?”冰荷不满,声音如呢:“我还要。” 背后的人惊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我?” “哼,一见你不安份的手我就知道了。”冰荷说:“除了你这个死人,谁敢这么劫色?”她摇着臀:“快点,再来。” 龙湉叹了一口气,把她扳过身来,抱入泉水中。冰荷目光如水:“你真的没有死?” “好人命不长,似我这样的祸害却注定要遗千年,怎么死得了?”龙湉说:“不过,刚才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冰荷咬着嘴,呢喃:“你这个死鬼,让我也差点死掉了。” “没有女人的日子,生不如死,有了女人的日子,不知道生死,有了你这样女人的日子,让人死了又死。”龙湉又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们要死很多次才行。” “嗯,我还想死。”冰荷不肯放过他,骑在他身上,主动发起了攻势。于是,两人很快就再次“死”了过去。泉水不停地冒着热气,这一次,龙湉坚持了很久,直把冰荷快乐得毫无顾忌地大声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活”了过来。 “谁救的你?”冰荷紧紧地贴着他,不让他出来:“谁把你治好的?”她端详着他,赞叹了一声:“治得极好,简直和原来一模一样、卓尔不群。” 龙湉因为受到了龙军和小姿的刺激,才忽然变得想宣泄,如果不这样他几乎要发疯。 第41章 打劫了一个色之后,他渐渐恢复了平静,盯着冰荷,冷冷地说:“是谁在陷害我,难道你忘记了?” “我怎么会陷害你?”冰荷瞪大眼睛,委屈地说:“是我自愿作为礼物送给你的,你要了人家,难道还要怪人家?” “我没有怪你,只怪自己好色。”龙湉说:“你没有害我,为什么和我做爱的时候用了‘妇人之仁’,吸纳降低了我的武功,让我第二天无法抵抗、束手就擒?为什么又用‘最毒女人心’转移了我的视线,迷惑了我的反应,让人在我房间放一具死尸,居然使我没有及时察觉,终被陷害,有嘴也说不清?” “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请教北大师之后,他分析出来的。”龙湉说:“我没有说错吧?” “没有。”冰荷说:“不过你少说了一点,那就是: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龙湉气急反笑:“刚才你又在使这两样武功,难道也不是故意?” “我从小就练习了这两样武功,这些东西已经潜移默化地融入了我的灵魂、我的躯体。”冰荷解释说:“一做爱的时候,它们自然地就会使出来,并不需要刻意。” “和柳风做爱的时候也是这样?” “是的。”冰荷说:“所以,他怕武力降低,很少上我的床。”她妩媚地笑了笑:“不过,刚才你好似没有反应,你能够悄无声息地进来,又从容地和我做爱,武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过去,你进入我十丈之内,我就能察觉到,没想到现在居然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龙湉知道她在鬼扯,找借口,不过,不知什么原因,他却总恨不起这个曾经害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来,而且好似还很相信她说出的理由。难道是因为由性而生爱?或者是被性迷住了理智?是不是他一直非常期待自己生活中出现某个人,让放荡的欲念变淡,期待享受心心相印的感觉,好好生活,好好去爱? 他的心跳又加快了,冰荷吃吃地说:“又想死了?” “你真是天生的尤物,要把男人迷死。”龙湉抚着她的双乳:“我还不想死。” 鞋子合不合脚,是否舒适,只有脚知道。性爱和不和谐协只有自己知道,两人的微妙默契,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这个女人贤惠、漂亮、气质高贵,再加上点性的淫荡,岂不是完美? “你死不了的。”冰荷说:“刚才你是不是用了‘无毒不丈夫’这种武功?师父曾告诉我,这种武功是我的克星。” “是的。”龙湉说:“你放心,对你没有害,却能使我们水乳交融。”他看着她满足的脸,秀气的手,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人说:“性是女人最好的滋润”,女人的手上,最珍贵最重要的是握着一份爱,然后去操持一个爱意浓浓的男人,这才是一个女人手永葆青春的秘诀。只有在这样的一双手上,生命才会与爱相伴而焕发勃勃生机。 那一瞬间,他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原谅了冰荷,原谅了她的伤害,原谅了她曾所做的一切。他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离不开这个女人,完全被她所俘虏了。 ——其实,他们彼此都俘虏了对方。 ——这一切的自然发生难道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水下又开始动了起来。 记忆中,龙湉渐渐模糊了那个叫小姿的女人,渐渐模糊了那个“帅得想毁容”的男人和那个“一塌糊涂”的女人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可是,他的心为什么隐隐作痛?为什么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却也会想起她? “小姿现在怎么样了?”龙湉一边动,一边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她过得好吗?” “她一直都在思念你,一直都在等你回来。”冰荷说:“可是,你一直没有音讯,她也等得很苦。” 龙湉心里翻腾,也在冒苦水:“龙军和她在一起?” “嗯,是的。”冰荷说:“你也别怪她,她也是为了救人才这么做的。这就是江湖,这就是人生,谁也无法预计会发生什么,就如我也没有想到现在和你在一起一样。” “刚才我救了他们。”龙湉盯着冰荷:“是谁想杀他们?该不会是你吧?” “我怎么会?”冰荷很生气:“你以为我会滥杀吗?”她说:“我和小姿相处那么久,一点感情总是有的吧。” “‘连弩遥射’只有军队中的禁军才拥有,我想来想去,能调动的人只有云先生,而云先生又是你的手下,除了你还能有谁?” “还有一个人,你们常常忽略的一个人。”冰荷说:“小姿的二叔。” “二叔?”龙湉眼睛一亮,笑了:“好久没有见到这个人了,怪想念的。” “我们不说别人了,好不好?”冰荷呢声说:“我们做事。” 龙湉忽然说不出话了,因为他的嘴被堵住了。水波荡漾,那是泉水在升腾,还是什么东西在扰动?唯有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如水。 四十八、小店 “在柳园中,比较还像一个人” 这是江湖上的人对刘卫的评价,他一直以此为荣,一直以“人”的标准来做事。一张宽大破旧的帽子戴在一张苦大仇深思考的方正脸上。街头,铺子,门口,衣衫油腻一脸痴呆老实流着口水的他,蓦然回首,便有了千年的重量。 他正在关卤食店的门,这几天生意不好,这么晚了,也不会有人来了。 长街寂静无人,就在他准备安上最后一块门牌的时候,忽然看到两个人如鬼魅般飞了过了。两个浑身湿淋淋的人,一男一女,他看到那个女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忙迎了上去,悄声说:“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这两个人就是龙军和小姿。这个卤食店是柳园的一个秘密分支。在江湖上,刘卫年青时曾经名气很大,谁知道这样一个人却不声不响地潜伏在这个小镇上,做卤食而已。 小姿和龙军飞快入店,刘卫朝周围警觉地看了看,确信没有人跟踪才忙安好最后一块门牌。 店不大,只有四张小桌、数条长凳而已。 “刘老头,快给我找两套干净的衣服,再弄一点吃的,我饿了。”小姿还没有坐下,就一叠声地说。刘卫并不老,四五十岁而已,对小姿却极恭谨,立马答应一声,准备去了。 他的效率很高,等到龙军和小姿换好衣服,一桌丰盛的菜已经摆好。等他们吃过一点东西,店子的后院已经有十三个人静静地肃立在黑暗中,每个人都站的笔直,如十三把出膛的刀,干净、冷酷、锋利。 “大小姐,十三已经来了,他们一会护送你回去。”刘卫笑眯眯地说:“你什么时候走都没有关系,保证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毫毛。” “十三?曾血战十三昼夜,大败落叶帮的十三?”龙军吃了一惊,对于柳园的实力越来越搞不懂,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些人是怎么来的。 “是的,这些人都是。”刘卫笑得很愉快很自豪,比喻也很恰当:“我们还有很多这样的人,你们只不过没有看到而已,就好似女人穿内衣,暴露出的那部分固然重要,但没暴露出的那部分才更是要命。” 他眨眨眼:“要男人的命。” 龙军忽然觉得这个人很有趣:“还有多少没有暴露出来的?” “柳园没有暴露出来的东西还有很多,保证超过你的想象。”刘卫说:“江湖上有已被证实的两大命题:江湖第一定律——对任何一位高手而言,一定存在着一位实力旗鼓相当同时派别又针锋相对的高手。由此的江湖第二定律就是——他们中至少有一位是柳园的人。” 他说的是事实:“只要大小姐需要,这样的人随时随地就会出现。绝不会让她失望。” 龙军看着这位一说一笑,恭敬温厚的中年人,笑了笑:“你算不算其中之一呢?” “我算不上。”刘卫诚恳地说:“我只算柳园忠实的仆人,或者你把我看成柳园养的一条狗也可以。”他笑得很诚恳:“我只不过是狗尾续貂,偶尔做一做狗拿耗子多管的闲事而已。” “有你这样的狗,真是小姿的福气。看来柳园已成功地将一批批野狗驯化成家狗不算,还成了走狗。”龙军拍了拍他的肩膀:“狗皮膏药我这里还有一点,你要不要?” “谢谢。”刘卫客气地说:“狗急跳墙的时候,我一定会向你讨一点。”他眼中寒光一闪,如有一根针:“我不是狗咬吕洞宾,至少还识得好人心的,只要你不打落水狗就行。” 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刘卫特别叮嘱:“路上有狗,两位慢走。” 深巷、古槐、暮蝉。 柳园第九重有一个小小的院落,一株槐树下,二叔躺在一张发黄的竹椅上打盹。他有午睡的习惯。 龙湉来的时候,非常感慨,。风景依旧,却早已经是物非人也非了,只有那夹道的菊花依旧,年年盛花迎秋。是岁月催人老,还是生活的担子太沉重?二叔显得比过去苍老了许多,鬓边的白发增加了不少,秋风一吹,乱了。 柳园是一个什么样的园子?有人说:“这是座江南风格庭园”;有人说:“是人文与自然的共和秘境”;有人说:“是一个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有人说:“柳园,是一种淡淡的怀念。”;而龙湉则认为,这里是“罪恶之源”,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暗藏着杀机。 龙湉的脚步很轻,可是当他站立在二叔三尺之外的时候,二叔却忽然睁开了惺忪的眼睛。老虎既然打盹的时候,也能感受到其他动物的气息。 第42章 “打扰了二叔午觉,真的让我很不安。”龙湉嘴上说着,却没有一点“不安”的表情。 二叔叹了一口气:“你终于来了,你终于还是没有死。” “嗯,我来看看二叔,二叔蛰居柳园,虔念弥陀颐养天年,一看你身体健康,让人宽心不少。” 二叔没有说话,好似知道他要来,忽然变戏法似的从椅下拿出一坛泸州老窖酒,拍封,酒香立刻四溢。他先喝一口,然后递给龙湉,龙湉二话不说,拿起就牛饮了一口,然后递回去,一来一往,两人默契地喝了不少。 直等大半坛酒见了底,龙湉方由衷赞叹说:“好酒,怕有二十年了吧。” 他是品酒方面的专家,江湖有个怪现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专家”这个至高无上的词已经成了堕落和弱智的代名词,意思就是“专门骗大家”。专家成为最让人憎恨的群体,其声誉远在强盗、妓女之下。 所以,平时龙湉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是什么“专家”。 “是的,好品味!这确实是足足窖藏二十年的老酒。”二叔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就在这株槐树下深埋了二十年了。”他忽然变得说不出的萧索,喃喃说:“我二十年前作为女婿入赘柳园,就亲手埋下了。” 他埋的是不是还有情感和仇恨?他喃喃而谈的时候,眼光很少向前直视,不是落在左上方,就是落在右上方,看上去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对着天空思索。他有什么心事?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喝酒,是不是只有喝醉的时候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四十九、二叔 秋风乍起,落叶纷飞。 “你不是来看我那么简单吧?我一个半截入土、早已看淡生死的人有什么好看的。”二叔喝了一大口酒,直入主题:“你是想问‘五口会’的事情,对吧?” “是的。”龙湉承认:“我了解了一点,不过,我想亲自听听当事人的叙述更完整。” “二十年了,我本来都想把这些事情忘记了。”二叔一脸无奈哀伤,脸上的皱纹如刀锋般刻着岁月的沧桑:“还提那些陈年旧事作什么!” 龙湉有些内疚歉意,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勉强二叔的,可是,现在你是最有嫌疑的人,最有动机最有时间最有条件,我想不出一点排除你的理由。”他盯着二叔:“因为你原是‘五口会’家族的人,你是最有可能出卖他们的。” 二叔也叹了一口气,看着院子飘荡的落叶,怔怔地出了一会神,仿佛思绪飞向了过去的时光,良久,才缓缓地说:“二十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娶了柳园上一任园主的妹妹。”他的脸上忽然有了红晕,眼睛里露出幸福的光:“那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善良温柔,我从来没有后悔娶了她。” 他的眼中忽然露出憎恨:“可是,我却后悔信任了柳园,因为这次婚姻根本就是圈套!前任园主居然利用他的妹妹来逼我说出‘五口会’的秘密。”他握着拳头:“可是,即便牺牲生命,我也绝不会背叛家族的。” 龙湉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有人用小姿来要挟他,他该怎么办?二叔眼中的无奈痛苦更浓:“耳鬓斯磨相濡以沫的妻子为了让我坚守承诺,不给我增加压力,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悄悄自尽。当时我惊闻噩耗,锥心泣血,痛哭流涕,悲伤过度不能自已,几乎想自尽随她而去。” “幸好妻子留下遗书,让我好好的活下去,为了那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也为了家族死去的无数冤魂。我才苟活至今。”二叔说:“不过,柳园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为什么?” “因为只要柳园一天没有解开心中的谜团,就不会杀我!” “什么秘密这么重要?” “‘五口会’刺杀了那么多的人,百年积累的财富很多,自从二十年前会长死之后,这笔财富就成了秘密,谁也不知道藏在那里了。”二叔说:“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他苦笑:“可是,我和冰荷是整个家族仅剩余的两个人,柳园自然想从我们身上查出这笔财富。” “柳园获得了方山的金矿,难道还不死心,还想别人的财富?” “是的,没有人会嫌钱多。”二叔冷笑:“更何况这些人贪得无厌,从来不会满足。”他说:“这笔钱一直没有查到,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样。这也造成了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无法命令‘五口会’的杀手。” 看到龙湉一脸疑惑,他解释说:“‘五口会’里的杀手,除了那枚铜钱调动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每次杀人根据被刺杀人的价值、难度、时间,必须要付相应的钱。没有钱,这些人是不会动手的,而这些人的要价一向是非常高的。”他说:“所以,冰荷如果没有钱,她也无法调动97位杀手。” 龙湉明白了:“嗯,因此你们迟迟无法为家族报仇。” “是的。”二叔说:“我们当时的会长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一定将这笔财富保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着冰荷在适当的时候发现它。”他叹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一丝无奈和怪异的笑容:“可是,也许我们永远也没有机会了,因为柳风的反击已以开始了。” 龙湉忽然感到背脊有些发冷,他隐隐感觉这反击与他有关。果然,二叔拿出了一个纸条,递给他,上面只有一个人,一个价钱,一个期限: 龙湉、三万两银子、一个月。 “有人出钱让‘五口会’在一个月里刺杀你。”二叔好似在叙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这是昨天收到的,也就是说,你最多还可以活二十九天。除非客户中止计划,否则,‘五口会’的杀手会不停地出现,直到杀死你为止。” “没有第二种可能?” “绝对没有。” “剑阁”最高处,整个柳园一览无遗。 半边人就隐身在那里,窗边,一片竹帘后。他已等了很久了,他在等一个人,一个这次将暗杀的人。 这个人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他用的是一种弓,赤弓,弓身如火炭般通红,箭如阳光一样焔丽耀眼。传说这种弓箭为造父所铸,后羿射日就用的是这种弓,这种箭。 他每次只发一箭,从未虚发,一箭已足够。 弓已张开,箭已上弦,弯弓待发。 小宅,树下。 落英缤纷,叶子的离开,是因为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二叔继续说:“我们不能中止行动,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次‘五口会’派出来的杀手是谁。”他说:“这个人叫半边人,一半在人间,一半在地狱的人。在那首词里,这个人叫‘残’,‘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的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二叔说:“在整个柳园,你是我惟一还能在一起喝酒的人。而且,即便你知道了也没有关系。”他微笑:“因为你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离鬼门关也不远了。” 午后的阳光正在灿烂。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种极细的啸声,一道比阳光还要灿烂还要耀眼的赤红的光,如闪电一样从天而至。 龙湉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快的箭!这一箭的速度已经达到了“光”的速度,等你才感觉到光的时候,箭已经从二叔的胸前穿过,背心射出,余力仍然未消,直入地下,直没入柄,地裂如一圆缝,连箭尾都看不到。 如果不是二叔的胸膛上那个大窟窿,龙湉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二叔显然也不相信,至死也是一脸疑惑,他在喝了自己亲手埋下的酒之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苦果。直等他倒下去,龙湉才猛然醒悟,跳起来往来箭的方向飞奔。 他跑的速度是不是也似一只离弦的箭? 等他一口气跑上“剑阁”的最顶层,竹帘轻摇,却那里还有人影?唯有地上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上面只有一个人,一个价钱,一个期限: 二叔、一万两银子、一天。 五十、信任 龙军和小姿没有回到柳园,是不是他们不想面对回来了的龙湉?最后看到他们出现的地方,是刘卫的小店,从店里出来之后,他们就和十三一起消失了。龙湉如释重负,他实在不想太快地面对他们。 北大师曾经问他:“兄弟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说:“当然是血缘。” “血缘之外呢?”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信任。” “你信任龙军吗?” “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不是你。”他想了想:“如果你20岁以前没有信任过人,那你的心理一定有问题;但如果你30岁以后还盲目信任人,那你的大脑一定有问题。” 他说:“我对信任二字最清楚,现在对任何人都不可能全部信任。” 北大师说:“你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你的兄长为了替你报仇不惜深入险境,勇往直前,义无反顾。”他语重心长地说:“我医好了你的躯体,但无法弥补你的心,破碎的心需要时间来医治,需要宽容和坚强的良方。” “我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被伤害过,不过没有什么伤害可以阻拦我继续前进下去。”他用厚重的大手拍了拍龙湉的肩膀:“比血缘和信任更伟大的,就是一颗天空般广阔的心!” 龙湉已经习惯了和冰荷做爱,已经可以做的很熟练很自然了。在危机重重的环境,在看不清未来的时候,做爱可以让他暂时忘记不安恐惧,可以让他暂时获得片刻的安娱,至少还可以让他感觉自己还是一个人,还没有发疯。 第43章 身体上的性与欢愉.,明知如吸鸦片一般,越陷越深,却还是欲罢不能,他贪恋于那点点欢愉。 ——逃避是人们常用的方法之一。 人类最大的恐惧,恰恰是对“未来不可确定性”的潜在不安。柳风就似一个幽灵,谁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会突然给予他致命的一击。这个人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拨弄了他的记忆,跨过艰难的时间,浅浅地来到他的面前——有时候龙湉感觉自己就似一个一丝不挂的人,被人看得清清楚楚,而他却连对方一点影子都没有见到。 ——他根本无从逃避! 冰荷值得信任吗?当年的教训难道不够深刻吗?历史难道不会重演吗?偌大一个柳园,有谁还可以依靠、可以信任? 他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正如他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 可是,他相信明天一样有日出,阳光一样很温暖,他也相信邪恶终究会被正义所战胜,生命的曙色终会呈现在地平线,如那一轮永恒的红日。 气温渐渐变冷,在这样的夜里,没有什么比早早的上床,在温暖的被卧中抱着一个女人更愉快的事情了。冰荷远比她柔弱贤淑的外表坚强的多,她以母性的柔情和如水一样的身体给予了龙湉极大的抚慰。 她就如同一杯淡淡的苦丁茶,初尝时苦涩异常,随着时光的流逝,却慢慢散发出馥郁清新的芳香,让人回味长久。 经丫鬟禀报,云先生慢慢地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龙湉和冰荷已经上了床。他们就在床上接见了云先生。据说大漠的王汗就常常在床上接见下属和外宾,在他们的金帐里,铺着虎皮的地毯就是床。汉武帝更怪,居然在厕所里招见大将军卫青、商谈打击匈奴的军国大事。 云先生白发飞扬,脸色沉重,眼神茫然、痛苦、忧虑和深深的恐惧。脚步滞重,心里似压着千斤重的铅,与往日大相径庭。他一向是一个非常讲究礼貌的人,不是异常紧急的事情,不会这样的夜里也来打扰。 ——这么多年了,龙湉还是第一次看到冷静的云先生这样的惶恐。 龙湉立刻让丫鬟温上来一杯酒,让他喝下去暖了心口,又抽上几口烟,让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云先生刚有点平静,看着他又不由心神激荡,眼睛有些湿润和内疚。 ——龙湉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的。 龙湉看到这位老人,也是百感交集,冰荷脸上情不自禁升腾起一片红晕,就跟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忙打开话题:“出了什么事,先生?” “鬼鹰死了,这次真的死了!”云先生皱着眉头,脸上抽搐,猛抽了一口烟:“我仔细勘察了江边的那些裂肢,确实是鬼鹰本人的。” “你能确信?” “当然。”云先生说:“别忘了我是做捕快和仵作这个老本行的。” 龙湉见过鬼鹰的“敲骨吸髓”,看到他一刀将一路裸奔如纸莺般砍飞出去,也在方山的经幡柱下感受过那种逼人的气势,宁敲头,不敲骨,宁杀人,不吸髓,还有谁能将他消灭的肢体不全,几乎挫骨扬灰? “有一个人能。”云先生肯定地说:“因为这个人已经不能算一个人,他只是一粒微风中的尘土。” “尘土?” “是的。”云先生说:“在那首词里,他叫‘渺’,渺小的‘渺’,‘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的‘渺’,他虽然渺小,可是尘土落在眼睛里,一样的涩。” 龙湉说:“‘五口会’最优秀的杀手都在柳永的那首《八声甘州》词里,可是为什么云先生为‘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花招是‘潇潇暮雨子规啼’,这两句都没有在这首词里啊?” “因为《八声甘州》词一开始就是‘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有两个‘潇’,所以用别的诗词加以区别,也是一种掩护和迷惑。本质是一样的。”云先生解释说。 他忽然拉开身上的长袍,里面的胸膛至小腹之间,竟然一片糜烂,暗红的腐肉触目惊心。他说:“这两个‘潇’却比不上那一粒尘土。” 他说:“王爷庙夜战,我就遇到了他,因为当时是黑夜,又在屋内,我还以为是柳风,直到我一剑砍断了他的手,我才发现是他。” “他既然那么可怕,却为什么让你砍下他的手?” “因为他是故意的,因为我在砍断他的手之后,已经大喜,已稳操胜券,心情忽然放松,剑气已泄,精力已松,这正是他反击最好的时机。”云先生说:“他没有把握能胜我,他只有用这法子才能找到打败我的机会。” “他拿剑的右手已断,剑已随着手而一起分离,就在那时,他的左手忽然抽了出来,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等我察觉到剑锋刺骨的时候,袖中剑已刺入了我的胸膛至小腹之间。” 龙湉虽然没有亲自在场,却也能感受到那一战的残酷、诡异、无情。 云先生说:“我仔细勘察了江边一战的现场,收集到了三只手的半截无名指、四只脚的大拇指,还有两块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鼻子。” “三只手的无名指?”龙湉说:“一个人只有两只手,只有两只无名指,难道现场是两个人的残肢?” “是的。”云先生说:“因为那里有一个人到的时候,已断了一手。这个人就是‘渺’。”他继续说:“‘渺’与鬼鹰遭遇之后,奋起最后一击,作同归于尽之斗。‘敲骨吸髓’有一个特点,就是猛烈,唯其猛烈,反噬也更可怕,两股力量交汇,终致毁灭,终于化作尘。” 他叹了一口气:“所以现场才一片狼藉,没有一点完整的躯体。” 五十一、期限 龙湉听得头皮发麻:“这个人既然是‘五口会’的杀手,为什么要去帮外人?” “因为他本就是家族的叛徒。”冰荷的身子震了震,有些颤栗,咬牙切齿:“因为他本就是我们找了二十年的人。” “我明白了。”龙湉说:“以‘五口会’那样的低调、做事的缜密、计划的周全、组织的严密,如果没有内部叛徒的出卖,柳园是不可能有机可乘的。” “是的。”云先生说:“我们找得他这么辛苦,想不到他一直就在柳园,就在柳园的庇护下。” 龙湉说:“先生,你的伤势看来很重,为什么不让花招大夫医治一下?” “她当然治了,也尽力了。”云先生摇摇头:“但是,那柄袖中剑刺入了我胸膛至小腹之间的隔膜,已经破坏了我的内脏,短期内是很难治好了。” 龙湉忽然盯着冰荷:“二叔是你派人杀的吗?” 冰荷叹了一口气,对云先生说:“你拿给他看吧。”云先生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条,上面有三个人,三个名字,三个价格,三个期限: 花招、十万现银子、十天。 云先生、二十万两银子、二十天。 冰荷、一百万两银子、一个月。 这样的纸条,龙湉是一天之内第三次看到。龙湉看的有点崩溃,难怪连云先生也心事重重:“这是今天收到的。” 三人面面相觑,当年的情景居然再次重临,好似一个让你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阴魂不散地缠着你,一次一次的陷入轮回。 ——这才是柳风致命的一击! 云先生说:“柳风真的很聪明,他引出了我,用我引出了鬼鹰,再用鬼鹰引出了龙军,又用龙军引来了你,整个计划一气呵成,让我们不知不觉走入他布下的圈套。” “然后。”冰荷说:“他故计重施,以前任园主对付‘五口会’的手段,用一笔我们无法拒绝的巨款,让我们自己下令刺杀自己。” “你们可以拒绝啊。金钱真的那么重要吗?”龙湉很生气:“你们也可以跑啊。” “跑?往那里跑?”云先生冷冷地说:“我们本就是来报仇的,大仇未报,怎么跑?”他说:“我们本来一直在避免在近期内被迫进行摊牌,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打一场过于早熟的战争。只有那种能够以最小的代价实现最大战略目标的战争,才是值得打的战争。” 他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们已不能再等。” “为什么?” “因为时光。” “时光?” “是的,时光。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时光。”云先生解释说:“二十年的时光眨眼即逝,岁月无情,当年最杰出的97位杀手,已有11人病故,5人老死,3人失踪,2人去海外,还有7人老得要么痴呆,要么连路都走不动,所以,我们再不动手,已根本没有机会。” “而这些年,我们没有金钱和精力来训练新鲜的血液,唯独训练出来的就是你们兄弟俩人。”他苦笑说:“我却一直不敢告诉你们真相。”他语带硬咽:“没想到还是让你受到那么大的伤害。” 龙湉终于知道了他的苦心。 “柳风最高明的地方,就是主动离开柳园老巢,让你们认为有机可乘,在时机不成熟的情况下提前下手,这样就彻底将你们暴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本来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你们的身份。”龙湉说:“你们在半路上王爷庙下手,柳风却引蛇出洞,他的目标第一个其实就是云先生,先生受重伤,等于先废夫人一臂。” 他有一个地方不解:“我、花招、云先生、冰荷每个人死亡的期限都不一样,这是为什么?” “这是一种心理战。”云先生说:“在死亡的阴影下,就是要逼我们陷入发疯,逼我们陷入绝境,逼我们恐慌,自乱阵脚,最终出错。” 第44章 冰荷说:“我已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至少还有十天时间。”她严肃地说:“云先生已经派龙军带着小姿去方山找一言子了。” “一言子?这种阴险又有谋略的人,你也敢找他?”龙湉吃了一惊,噤若寒蝉:“你不怕反受其害、饮鸩止渴?我们不能慌了手脚,更不能连脑袋也乱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你是羊,四周露出的全是牙齿,你是虎,四周全是敬畏的眼神。”冰荷冷冷地说:“现在,就是魔鬼我也要和他结盟。” 龙湉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兆。 整个柳园事实上已成了死城。 可是在死气沉沉中却有一处地方充满了活力、欢笑,充满了轻歌狂舞、醉生梦死——这个地方就是柳园的“后宫”,柳风几十个小妾居住的地方。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话却并不适合后宫。这里每天都有麻将、游戏、唱曲、流水一样的酒席、从不间断的佳肴,每天都在上演着一幕幕活色生香却又不断重复的场景。对于后宫来说,生活就仿佛一场永无尽头的盛大宴会。 总之,只要你想得出来的好玩的东西,这里都有。你想不出来的,这里肯定也有。这里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最多的就是醇酒美人,最少的却是观众。 观众只能有一个:柳风。 这个地方禁止任何别的男人,就是太监也不能进入——那怕是一只“公”狗进入也不行。 龙湉进来的时候,欢歌笑语一下子消失了,一下子静得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无数人吃惊地张大嘴望着他,好似在看一位天外来物,因为这些女人很久没有见过别的男人了,何况这个男人长得还不难看,还笑得有点贱。 她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也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进来的,外面那么多的人为什么没有拦住他。 龙湉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平易亲切放松可爱一点,不过,效果显然不太好——别人总看着有点色——女人喜欢的那种色,他大笑:“这里不欢迎新朋友吗?” 立刻响起了一阵欢呼,对于她们来说,生活实在太单调太没有刺激,能多一点亮色何尝不是好事?生活给她们带来了什么,又压榨了什么?为什么无论穷人还是富人,忙人还是闲人,都很少有人真正感觉快乐? 声音最大的是一个脸上还有雀斑的小姑娘,她兴奋得脸通红。龙湉邪笑着看着她:“小妹妹,你多大了?” “人家……人家已经不小了。”小姑娘玩着衣角,龙湉忽然发现无论从那个角度看,这个丫头也不算小了,身上该有的起伏都有了,甚至看他的眼神也一样的色——周围所有的女人都是这种要命的眼神。 只可惜龙湉不是猪,而是快成了被猪享受高潮的那个人。 龙湉忽然感觉柳风很可怜,一个男人如果整天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包围着,不死也要脱层皮,别说有幸福感了,估计是持续不断的恐慌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柳风能够摒弃这里的一切,逃之夭夭了。 五十二、后宫 后宫前面有一个小山坡,层林尽染。 从山坡往下看,醉生梦死的情景尽收眼底,欢笑声随风远远地时而传来。绿蔷薇静静地坐在草地上,在看一本书。她虽然在看书,眼睛却一直时不时地盯着山坡下面。 龙湉提着半瓶酒,踉跄跄踉、浑身脂粉气地走上来的时候,她正在看第十二页,她看的不是一本普通的书,是她自己写的《恨记》,她恨一个人,想杀一个人奇_-_書*-*网-qisuu.,就在一页上写下这个名字,目前刚写到第十二个名字。 ——这意味着她即将杀第十二个人。 ——这个人会是谁? 绿蔷薇是柳风娶进门的第二十七个小妾,也是前一段时间柳风最宠爱的女人。“前一段时间”其实也就是不到一个月,因为柳风的女人实在太多,能让他喜欢一个月的女人并不算多。 绿蔷薇连看都没有看龙湉一眼。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此偈的要义,精华在“本来”之处。“本来”之处没有诸法,也就是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万物,连空也没有,有的是什么? 只有秋风。 还有蓝天下如风一样的伊人。 绿蔷薇冷冷地说:“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来做什么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了。”龙湉眼睛亮得如星,那里有一丝醉意:“更重要的是,你又是谁?” “我是谁?”绿蔷薇嘴角露出一线不易察觉的叹息:“连我都差点忘了。” “你是柳风的第二十七个小妾,在成为他的小妾之前,是川西坝上袍哥人家的子女。父母俱在,有兄妹七人,堂兄妹三十一人,我说得对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我当然清楚,因为我在这里跌过大跟头。因为我不想再重蹈覆辙。”龙湉说:“我花了很多的时间来研究柳园的一切,就是你最喜欢的内衣颜色我都知道,”他神秘地笑了笑:“我还知道你已经怀了身孕,是柳风惟一的孩子,所以,他无论在那里,无论抛弃任何人,都一定不会抛弃你,因为你身上有下一任的园主,有让柳园延续下去的血脉!” “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想让我说出柳风的下落?然后用我把他引出来?” 龙湉怔住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你能进入后宫,又能从那么多女人堆里走出来,说明你不仅有极高的武功,还有极高的自控能力。很可能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要对我用强或者用刑,我也没法反抗。”绿蔷薇淡淡地说:“但你是一位大侠,我相信你绝不会这么做的,所以,如果我不想开口,你也没有办法。” 龙湉确实没有办法。 “不过,我到有个主意。”绿蔷薇:“你帮我杀一个人,我就答应帮你。” “什么人?”龙湉笑了笑:“该不是让我自杀吧。” “当然不会,你那么有用的一个人,我怎么舍得让你死?”绿蔷薇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那个人就是——冰荷!” 坡下传来了一阵喧哗,有人在唤龙湉下去加入她们的狂欢。她们有谁想到,上面两人谈的却是如此冰冷的话题? 后宫的冷酷绝不亚于江湖的凶残。母以子贵,为了争宠,为了保住自己和儿子的地位,上演了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故事,汉初,吕后在汉高祖刘邦死后,毒死赵王如意,砍断刘邦最宠爱的戚夫人手足,挖眼熏耳,用药使之变哑,置于厕中,名曰“人彘”。 西晋,给自己的封号“美艳绝伦学富五车秀外惠中大圣皇后”,简称“美智皇后”的丑后贾南风,为了争权,把太后杨芷废除,并把她活活饿死在城堡里。即便那位英明如武则天,也是先将萧淑妃废为庶人,更亲手偷偷把自己女儿掐死,之后嫁祸皇后。 ——这就是表面华丽高贵无比的后宫,一个为了权力和生存不择手段的地方。 龙湉怔怔地看着这位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怎么了?下不了手?你可别忘了她是如何的陷害你,如何的让你生不如死!”绿蔷薇平静地说:“只要你帮我办成了这件事,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龙湉嘴角露出一丝嘲笑:“我要你,可以吗?” 绿蔷薇没有说话,以行动来表示:她慢慢地将衣服脱了下来,势态优美,似在展示一件艺术品,她的胸饱满而坚挺,腰纤细而柔性,腿修长而笔直……她的声音如呢:“如果你想要,现在都可以。” “就在这里?” “嗯。”她说:“这里也可以,如果你想换个地方,也行。” 她的身体真是一件杰作,能让柳风宠爱的女人,绝非浪得虚名。龙湉看着她,仿佛有一阵火焰从心底升起,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能够抵抗这样的诱惑,即便是女人也会动心。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轻微颤栗和收缩。 能够征服柳风曾经最宠爱的女人,岂不是对他最沉重的打击和报复? 园林内花影摇曳、绿竹扶疏,楼阁飞檐、亭台错落,回廊曲径相连,园中湖水,鱼群沉浮,几只黑天鹅悠游其间,一切安详的如同人间天堂。 坡上绿草如茵,枫叶胜火,龙湉忽然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嘲弄,又从嘲弄中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再从杀机中品到了一丝淡淡的惋惜,更从惋惜中察到了一丝失望不屑。 她的身体就是一件武器,吸引他的武器,在他注意力在她身上的时候,刀光已至,从树丛后窜了出来。 如电一样的刀光,耀眼、夺目、平静中突然的杀机! 龙湉没有让她惋惜,他从来不会让美丽的女人失望。他忽然用一种你永远想不出来的姿势,如蛇一样自然扭曲,然后就有一把刀从他的肋下擦着衣服划过。他没有回头,手肘猛然向后用力打击,然后就听到了脑骨碎裂的声音,随着一声惨叫,一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是一位脸上还有雀斑的小姑娘,就是刚才龙湉在坡下见到的那位。可是,龙湉却敢肯定她不是一位小姑娘,甚至不是一个女人,因为“她”的下面居然挺立的很厉害。 龙湉用剑一挑,果然,傻瓜都看得出来,那里是男性的特征。 “她”即便脸被打破得如同一滩烂泥,死得很难看,眼睛居然还在恶恨恨地盯着龙湉,几乎要冒出火来,充满嫉妒和仇恨。 第45章 “她”为什么至死也会恨一位才见面不久的男人?是不是因为怕这个男人抢“她”的女人? 后宫真的很有趣,有趣极了。 更有趣的还在后面:龙湉忽然向绿蔷薇扑了过去,就似狼扑向一只羊,抱着她向旁翻滚。刚滚到一侧,一枝赤红如阳光般的箭划破长空,从天而至,正好射入绿蔷薇先前站立的地方。 赤弓炭箭,从未虚发,这次却落了空。 龙湉把她抱滚过去的地方,正好是一枫树下,正好挡住外面的视线。“看来想杀人的并不是你一个。”龙湉喃喃地说:“你还没有动手,别人却抢先了一步。” 绿蔷薇惊得花容失色,咬着性感的嘴唇:“一定是冰荷!”她咬牙切齿,恨恨地说:“这个贱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龙湉抱着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放的不是地方,入手一片饱满而细腻,他难舍难分地想拿开手,绿蔷薇却抱了过来,呢声说:“帮我杀了冰荷,我就是你的。” 龙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一个男人,血气方刚,在这种要命的情况下,那个男人能说什么?东瀛人最推崇的审美境界叫做“耽美”,而认为最美的两样事物又是“死亡”与“性”,死亡与性是联系在一起的。 正在龙湉意乱情迷得迷失了自我之际,死亡已经开始来临:绿蔷薇柔软修长的手却忽然如徐徐春风一样抚上了他背肩两处最重要的穴道,轻微的就似情人的抚摸,等龙湉回过神来,他已经不能动弹。 他忽然发现自己笨得似头猪。 绿蔷薇吃吃地笑,眼睛笑得如同一轮弯月:“我要杀的人其实并不是冰荷,我骗你的。” 龙湉终于明白女人的“武器”有多么的厉害,多么的“要命”,他苦笑:“不是她,是谁?” “傻瓜。”绿蔷薇在他耳边,如情人般轻语低喃:“这个人——就是你!” 五十三、夜宿 王爷庙,方山的必经之地。 龙军一行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昼夜交替,月上柳枝头,人约黄昏后之际。秋霜过后,草木凋零,夜幕降临下的王爷庙,森森阴冷,寒风瑟瑟。 小姿不由依偎在龙军的胸口,怯怯的:“我们真的要进去吗?真的要在这里住一晚吗?” “当然,荒郊野外,只有这个地方可以投宿了,而且,我想仔细看看柳风最后消失的战场。”龙军说:“一路上我都在想,江边之时,那些人可能并不仅仅是想杀我们,而是想阻止我们查看现场,阻止我们查出真相。” 出乎意料,庙里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已经看不到激战后的痕迹,东厢房居然亮着灯,透过薄薄的窗纸和树林的缝隙,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安静而诡异。 怎么会有人?这里的人不是都被杀了吗? 龙军忽然感觉背心有些凉意,冷嗖嗖的,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十三立刻四散分开,占据了四周最有利的地形,有的掩护,有的贴近窗下,有的扣门而入。门是虚掩的,里面根本没有人。桌上却有一杯茶,微温,冒着淡淡的丝丝缕缕热气。 茶未凉,已无人。 茶杯下压着一张浅纸,上面写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未能相迎,见谅。今夜此地属于你,请用茶。”这里现在的主人是谁?茶尚有热气,显然主人前一刻还在此地。龙军和十三立刻分头寻找,将小小的庙子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任何活的东西。 “看来。”龙军叹了一口气:“今晚将是非常漫长的一夜。” 他将十三分成了两班,前半夜六人,后半夜七人,小姿睡于东厢,他则持剑立于一旁,不敢有丝毫松懈。 一灯如豆,人生如梦。 “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炭火已生起,屋内温暖如春。 小姿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她睡得很安稳。龙军和龙湉给她的感觉不一样,龙湉就似一块没有根的浮木,不知道漂向何方,龙军却给了她稳定的安全感。他一开口说话,世界便安静了下来,多胆汁的男人,最爱的是他的忧郁眼神,总想救他于苦海,却不自觉的在他的内敛中沉陷。 在书房以身救龙军,在即将发生的那一刻,她曾突然害怕,害怕在激情过去之后,所有的美好回忆和对龙湉的感觉全都消失,而且,更怕没法面对龙湉。毕竟这曾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女人对第一个男人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可是,小姿却从来没有后悔过!从来没有后悔她的选择! 她已经给冷雨治了伤。 飞花和冷雨犹如情侣般相互依偎着,立于屏风之上,她们也静静地睡着了。 龙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小姿,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一个女人睡在面前,看着小姿优美的睡姿,安详的神态,婀娜的体形,他的心里忽然充满了柔情,忽然有一种想抚摸她秀发的冲动。 命运中仿佛有一根线,通过龙湉把他与小姿联系在了一起,这一刻,他甚至感谢花招的下毒,感谢命运让他与小姿相遇。 ——尽管这是他兄弟的女人。 龙军起身,轻轻地关上门,悄悄地走了出去。他需要好好的静一静,好好的想一想将来,如果遇到兄弟该如何向他解释发生的一切?或者一切不过是轻轻的回头和叹息?外面一片宁静,静得可以听到蛙鸣蛐叫,荫影罩着蜿蜒的鹅卵石小径,庭院一片荒凉落寂,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门并没有关紧,虚掩,这样,即便在外面,龙军也能随时看到小姿的情景。他一点都不敢大意。 大意就是死。 灯油枯尽,屋内的灯忽然“波”地一声,闪了一闪,燃尽了最后一点光明。该添油了,龙军往屋内走,里面已是一片黑暗,就这片刻的黑暗却已恍若隔世。他刚至门口,一股尖锐的冷风忽然迎面向他刺了过来。 那是森森的剑气! 难道小姿要杀他?可是从那一剑袭来刚烈的气势,却显然不是女人所为。这人是谁?怎么会出现在屋内?龙军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却感觉到这是一个极可怕的对手。 幸好他手里持有剑,幸好他的反应也是一流的惊人。 他立刻刺出了一招“故人东来”,拦住了暗室中的一剑,两剑相碰激起的火花,如一连串优美的爆竹,刹那间,两人也过手了十几招。 黑暗中,那人忽然退了回去,退向了小姿的床前。龙军心中大急,正要冲过去,却听到一个沙哑冷酷的声音:“别过来,过来她就是死!” 龙军很多年都没有忘记那种声音,因为那种声音透着钢铁一样的阴冷坚硬无情的杀气。他不敢过去,怕小姿受到伤害。 一片死寂,唯有听到那个人极细而稳定的喘息。龙军侧耳细听,却没有听到小姿均匀的呼吸,难道她已经遇害了?为什么冷雨和飞花两只灵禽也没有声息?她们怎么会没有反应? 龙军忽然感觉背心发冷,瞳孔收缩成了一条线,握剑的手在出汗,冷汗,他甚至不敢动,因为在情况未明之际,万一在暗室中误伤了怎么办? ——他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微小疏忽,这个疏忽虽然小,却致命。 ——他已完全被动。 他只有等,等对方犯错,等对方下一波的攻击。可惜,对方比他还沉得住气,比他还能等,一直没有动静。甚至连那喘息声也越来越小,几不可闻。就在喘息声几乎完全消失的时候,龙军刺出了生命中最凄厉最准确最重要的一剑。 他已拼尽了全力。 没有人能挡住这一剑,绝对没有! 根据最后一丝细微的喘息声,他的剑方向那人所处的地方刺去,他的判断一向准确,这次却忽然刺了空,仿佛刺向了无边的黑暗。 如果对手这时候向他反击,他根本无法招架,这里就将是他的坟墓!一念至此,龙军的衣衫几乎被冷汗湿透,他仿佛能感觉到一把剑如毒蛇般无声无息地刺过来,无情地进入他的身体。 奇怪的是,那一剑并没有来! 那人的喘息声和他的剑一起,忽然就如幽灵般在黑暗中消失了。 火熠子燃起,光明重新来临,屋内一片死寂,小姿、飞花、冷雨,黑暗中用剑的人,一个人、一个动物也没有。仿佛刚才的一场生死之战仅是一场梦幻。龙军急寻,退出,屋外刚才还笔直般站立的十三也不见了。 整个王爷庙成了一座死庙,唯有寒风吹起的几片落叶,在庭院中鬼魅一样飞舞。 无声无息。 五十四、生死 龙湉居然没有死,他的下面救了他。如果一个男人能够让一个女人满足,一般都死不了。死去的却是绿蔷薇,她满足得几乎虚脱,用一种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龙湉:“我死了吗?” “没有。”龙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们都没有死。” “我却好像死过一次了。”她吃吃地笑:“死人,你怎么这么厉害?” 龙湉承认,对这一点,他很自豪。看来柳风没有让她满足,一个男人如果女人太多了,怎么有能力让女人满足?女人不满足又怎么会对你满意? “刚才我还救了你,你却这样对我。”龙湉故意叹了一口气:“看来我真的瞎了眼了。” “你不是瞎了眼,你是好色。”绿蔷薇得意地说:“我会把你拿去交给柳风,由他拿去喂狗,听说当时他也是把你交给了疯狗。” “或者。”她俯下身,拍拍龙湉的脸:“要不要我把你交给下面的那些女人? 第46章 她们一定会吃了你。包管十天半月之后,你连路都走不动,床都下不了,到时候还可以请江湖上的人来参观一下,我们玉树临风的大英雄是什么样子。” 那个样子一定和一条蠕虫差不多。 龙湉吓得脸色发白,他虽然喜欢美女,可是落入一群如饥似渴的深宫怨妇手里,想想都头皮发麻。他心里后悔的要死,刚才他还表示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却一眨眼的功夫,又落在了女人手里。 ——很可能还不止一个女人。 这位非常满足的女人却忽然不知从那里抽出一把短刀。 你永远也想不出一个赤身露体的女人,还有那个地方可以藏刀。龙湉想不出,也想不到,所以,直到刀锋刹那间逼近额头的时候,他也一动不动。 ——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真有点舍不得杀你,可是我没有选择。”绿蔷薇微笑着,看着他:“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龙湉的穴道还没有解开,做那种事,不用动手脚都是可以做的——只要你有个地方能动就行。“我不会怪你,能死在美女手里,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他居然笑得很开心,好似比杀他的人还开心,居然帮她解释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福气。” 绿蔷薇认真地看着他,实在想不出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很愉快,居然还提议,可不可以不要刺坏他的脸,因为到了阴间,实在混不下去的时候,他还可以靠脸吃饭。 绿蔷薇当然接受了他的建议,因为她也不忍心破坏那张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却又充满性感充满男人味的脸,何况她刚才还享受了这张脸下的东西所带给她的欢娱。她将刀移到了他的胸口,吃吃地说:“你还有什么遗言没有?有没有想实现的愿望?我或许可以帮你实现。” “有。”龙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或者“开水不怕烫死猪”的样子,说他最后的愿望,就是请求她再上一次,让他在最快乐的时候,高高兴兴地死去。 绿蔷薇真的怔住了——她弄不清楚这个人是花痴还是白痴。 “这种死法比较独特,有新意,为什么我们不能试一下呢?”龙湉“诚恳”地说:“在我们最高潮的时候,你就可以用刀刺进我的心口,我可能一点都不会感觉到痛苦。”他表情神往:“那样,我就可以到达天堂。” 绿蔷薇忽然感觉那个地方有些湿润,一股热气窜了下去,一想到那种刺激,她就几乎紧缩。所以,她愉快地接受了龙湉的建议,翻身而上,开始了新一轮男女间的战争。 ——这种战争在江湖上每天都在发生。 这之后时间就几乎停滞了。两人仿佛被抛上了江湖的浪涛,一浪接一浪,又仿佛翻山越岭,不停地冲刺,通过一片草地、一条河流,一条山洞,忽然到了尽头。在她身体的痉挛般巨烈颤抖中,他放射出了生命的全部力量。 ——这也意味着到达了他生命的终点。 绿蔷薇就在这时候,惊心动魄地叫了一声,将刀用力刺向他的心口,毫无疑问,她遵守了先定下的游戏规则,这种规则也给她带来了异样的快感和高潮。 就在刀锋眼看就要刺入皮肤的时候,却忽然停了下来,龙湉的手忽然就能动了,忽然就一下子点住了她手肘的穴道。 绿蔷薇惊得瞪大眼:“你的穴道什么时候解开的?” “早就解开了。”龙湉笑着说:“你刚点的时候,我就用移位法将穴道移动到了别处,你点的根本没有用。” 绿蔷薇很生气:“那你还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龙湉说:“你又没有问我点的准确没有。”他笑了笑:“如果你问的话,我一定会实话实说,真的。” 绿蔷薇恨恨地起身,穿衣。 她穿衣服的速度比她脱衣服的速度快多了,也更诱惑,她很快又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淑女。媚然一笑:“我要走了,再见。” “再见?”龙湉改变了一个姿态,让自己在草地上躺的舒服一些,没有一点急着穿衣的样子:“你走不了的。” “为什么?”绿蔷薇吃吃地一笑:“你还想要?” “我还不想死。”龙湉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为你好。”他耐心解释说:“先前要杀你的人叫半边人,这个人杀人一定有一个期限,他收了钱就一定要在期限内办完事。如果期限是今天的话,他一定还会下手。” 绿蔷薇的脸色变了:“真的?” “我怎么会骗你?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试一试,看下去的时候会不会遇上他。”龙湉笑得很开心,诚恳地说:“树下还可以挡住他远处的视线,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这样沿没有遮拦的山坡走下去的。” 绿蔷薇眼珠一转:“我听说这个人每次只发一枝箭,今天他已发了一枝箭,总不会再发第二箭吧?” “嗯,是有这回事。可那是在从未虚发的前提下。”龙湉摇摇头:“今天的情况变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改变主意?” 绿蔷薇脸色阴晴不定,忽然说:“我可以叫下面的姐妹上来帮我。”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龙湉说:“我已看出下面醉生梦死的人群中至少有三十一个高手,其中两个服侍的老妈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曾经纵横江湖的‘红颜双知已’。另外还有七个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变细了,胡子也没有了,却还是有喉结,手脚也偏大,骨骼也很宽,这七个人应当是阉人。” “阉人有个特点,就是既有男人曾有的力量,也有女人今日的阴柔,武功自成一格。很多人把和尚、乞丐、女人认为是难缠的,其实这是一种误传,阉人才是最难对付的。”他说:“可是,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 “那么。”绿蔷薇来了兴趣:“你认为下面的人谁最可怕呢?” “有一个似小妾的女人,名叫蓝,样子很平常,名字也很平常,在一群佳人中神态却最自信,仿佛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人。而其她人看她的眼神也尊重得犹如女神。”他说:“下面的人个个玩得兴高采烈,唯有她微皱眉头,似乎根本没有把眼前的一切放在眼里——这才是下面最有地位最沉得住气,也是最可怕的人。” “好眼力!”绿蔷薇露出欣赏的神色:“想不到,仅一见之下,你就看出了大概。”她不解:“你为什么不让我叫这些人上来?” “因为这里是后宫,后宫的争斗从来是杀人不见血。”龙湉说:“你真的与那些所谓的‘姐妹’们推心置腹?真的能相信她们?”他笑了笑:“如果这些人上来看到一个男人赤身在你一旁,她们会不会马上落井下石?其中会不会有女人想乘机取代你的地位?” 绿蔷薇脸色阴沉得就似黑暗的夜空,以她对这些人的了解,她心里怎么会不打鼓?她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我有主意了,我们等天黑之后,他看不清楚的时候再下去,到了下面人多的地方就相对安全了。” “嗯,办法到是好,就是时间太长了。”龙湉说:“夜长梦就多,半边人本来一定不会想到要失手,我们不能给他更多的时间重新考虑如何杀你。” “那该怎么办?” “办法当然有,也很简单,就是等我穿好衣服,我们一起就这样大摇大摆唱着歌走下去。”龙湉伸了个懒腰:“半边人在我手里失过一次手,他绝不想再失第二次。” “如果换成我的话,我会再找一次机会,在黑暗的掩护下,从背后射一枝箭。”他说:“这样的把握是不是要大一些?” 绿蔷薇由衷叹服。 五十五、蓝女 两人下来的时候,后宫的狂欢仍然在继续,立刻有人叫他们加入。 蓝静静地坐在众人中间,平静而从容,仿佛远离了红尘,仿佛已繁花落尽,千年修行。 案上放着“五味轩”运来的火锅,沸腾的红油麻辣锅里刚放下去几只鲢鱼头,还有“一口钟”炒的火爆肥肠,“鼎泰丰”大厨师特做的小笼包、鸡汤,以及专门请“三家巷”由三代祖传下来手艺的王先生亲自煮的牛肉面。 ——这几个菜很平常,但要把这些菜做的远远都能让人引出食欲来,就很不平常了。 看着回廊提上河畔的众多丽人,听着悠扬的笙歌声声,飘动的莺声燕语,龙湉很快就陶醉了,不过,美好的时光总是易逝,他还没能陶醉多久,蓝忽然轻轻地拍拍掌,所有的人,立刻如退潮一样退了下去,连绿蔷薇也依依不舍而去。龙湉不由有些担心。 “你是不是担心她的安全?”蓝平静地说:“你放心,除非我想让她死,否则,只要有我在,她想死都死不了。” 蓝长相实在太平常,平常得就如同案上的菜一样。如果你随便把她扔进街上的人群中去,一定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可是她微微一笑,那份淡然又立刻让人肃然起敬——正如我们见到一些张狂嚣张的人,是在掩饰心里的紧张与自卑;而内心力量越强大的人,表现出来的往往却是谦卑、严谨、平和。 “后宫很久没有客人了。”蓝微笑:“欢迎你来做客,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都没有关系。” 龙湉说:“你们这里不是不欢迎男人吗?” “你错了,我们这里其实非常欢迎男人的。”蓝说:“只是,我们欢迎的是这里的主人。” “这里的主人是柳风吧?” “是的。”蓝说:“可是,现在这里的主人是你。” “不会吧?” 第47章 龙湉大笑:“谁敢这么说?” “我。”蓝说得很肯定,一点也不做作虚假:“我说你是,你现在就是。”她笑了笑,她一笑,你就会觉得那张脸其实并不难看,立刻生动了起来,等笑容结束,由绚烂归于平淡,她说:“因为你很杰出,只有非常杰出的人才配做这里的主人。” 龙湉说:“我并不杰出。” “你错了。能够在太监和疯狗两人的手里,从‘云天水榭’逃生,又能重回柳园的人,我还没有看到过,你是第一人。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杰出?”蓝露出欣赏的神色:“更何况你现在还活着,而柳风却居然不敢现身,没有在这里,所以暂时做几天主人,又有何妨?”她说:“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本来就是来找柳风的吧?” “是的。”龙湉承认,在这个女人洞察秋毫的眼神面前,他觉得最好说实话。 “何必找呢?”蓝淡淡地说:“人生其实是不断和自己邂逅的过程,你要寻找的,往往就是自己,你只有先找到了自己,你才会找到别人。” 龙湉诚心请教:“我该如何找呢?” “寻找是一生中的一种缘分,有时根本不用找,也无法找。”蓝抬头望着天空:“就如同这蓝天白云,该出现的时候,它自然就会出现,挡都挡不住,根本不用刻意强求。”她笑了笑:“而它不会出现的时候,你就是求也没有用。” 龙湉肃然,心中一动,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 良久,龙湉说:“做主人有什么好处?” “好处当然很多,这里的女人、这里的食物、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蓝说:“而且随便你做什么都可以,你就是想杀人都可以,刚才你不是对绿蔷薇做了一些事情吗?” 龙湉脸一红,他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你怎么了解那么详细?”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其实,我对你的了解,和你对我的了解一样多。对吗?”蓝淡淡一笑:“我们不妨敞开胸怀,畅所欲言,说一些风花雪月如何?” “好啊!”龙湉赞同:“说什么呢?” “当然先说江湖。”蓝说:“你和我的江湖,大家的江湖。” “嗯。”龙湉说:“那就先说说你吧。”他盯着这个女人:“佛经说:用佛眼看人,人人皆佛;用色情狂的眼光看江湖,江湖上的人也都成了个顶个的性饥渴。可是,无论我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为什么你外表如此平凡,却能主持后宫,地位甚至不在冰荷之下?” “嗯,就因为我的平常。” “平常?” “是的。”蓝沉吟了一下说:“这里佳丽如云,连服侍我的两个丫鬟样子也比我好看很多。可这也带来了一个好处,就是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无法和她争宠,所有的人都认为我不是她的敌人,因此所有的人都来找我结盟。” 她说:“所以,我就成了所有人巴结讨好的对象,所以,我就成了这里的半个主人。这是不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龙湉承认。 “比如绿蔷薇,她能像夜莺一样歌唱,如燕子一般飞舞,懂得了撒娇、扮痴,善解人意,还有察言观色的本领和机敏巧辩的办法,甚至,她还掌握了通风报信、下毒刺杀的功夫。总之她具备了作为一个女人最好的条件。”蓝说:“可是,她还是没能看透,还是经不住内心的诱惑,卷入到后宫争斗中,乐此不疲。” 她叹一口气:“我最担心的,就是她自负和野心埋下了最终自我毁灭的祸根。” 龙湉也不由心中暗暗叹息。 “我和她们不一样,我的愿望很小,只想有口饭吃,过平静如水的日子。” “就想有口饭吃?” “是的,我只有这样卑微的愿望。”蓝说:“其实,我的成功就是从这样卑微的愿望开始的。因为卑微,便容易满足,因为卑微,少了一份浮躁,因为卑微,少了一些功利之心、名利之欲,因为卑微,少了一些觊觎、挤压,反而更多了一份沉着、从容与坚韧。” “人生最重要的就是无争。”她说:“很多事情争是争不到的,你不用争,却自然而来。江湖险恶,这个世界已不单是我们的世界,这个江湖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江湖。人生到此,惟一的能做的便是安分守己,仅此而已。” “所以,一个人要做的是自己的主人。”她的眼中忽然似有一层薄薄的雾:“重要的是我们已爱过,心动过,快乐过,那还有什么遗憾呢?” 龙湉表情严肃,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 “谨承教。” 谁能想到,在一群醉生梦死勾心斗角的后宫女人间,却有一位真正大智若愚波澜不起的人?龙湉深感不虚此行,正欲言却又止住了话,因为随着几声打情骂俏,刘卫出现在了回廊转角处,向他们这里走来。 这个不到五十岁就谢了顶的中年男人,猥琐卑怯,目光混浊,但面对生意,面对酒,面对美丽的女人,他会性情大变,让你看不懂。 龙湉现在就有些看不懂,在柳园,在后宫,有很多的他事看不懂,不由喃喃自语:“今天是什么日子?真的很热闹,居然男人越来越多,这里不是不欢迎男人吗?” “是我叫他来的。”蓝说:“他虽然不是杰出的人,却绝对是一个有用的人。” “有用的人也能来?” “是的,”她慢悠悠地说:“杰出的人不一定有用,有用的人却不一定杰出,在我的眼中,不管他是什么人,是小偷还是强盗,是小人还是坏人,只要有用就行。”她淡淡一笑:“在我心中,有用的人有时比杰出的人还有利用价值。” 刘卫来到面前,看着龙湉一个大男人在此,却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 ——他不是一个容易惊讶的人。 蓝没有请他坐的意思,他也很守本分,呐呐地立在一旁,仿佛刚才打情骂俏的是另一个人。刘卫一直公开承认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色狼,他认为色狼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等色狼爱才女,二等色狼爱淑女,三等色狼爱美女,四等色狼爱妓女,他承认自己是最差的五等色狼,只爱剩女——就是别人挑完了剩下的女人。 因为这种女人不怕狼,就怕狼不来。同时,他也认为色狼完全没理由为自己是狼而忘形——记住女人是老虎,老虎比狼厉害。 他看着蓝的表情就似在看一头虎,充满尊敬和敬畏。 这个女人有什么可怕的? 蓝问:“事情进行的怎么样?”刘卫看了看龙湉,蓝摆摆手:“说吧,让他听一听。”她笑了笑,侧过头对龙湉说:“你也可以评一评,以后历史记载的说不定会是一段佳话。” 刘卫躬身,遵女主人命。他清了清喉咙,方一字一句地说:“打狗行动开始了。” “打狗行动?”龙湉不解:“打什么狗?” “当然是走狗,因为那些人本来就曾是柳园的走狗。”蓝说:“打狗要看主人面,主人要打狗,打的当然是走狗。” 龙湉瞳孔收缩:“在那里打狗?” 蓝淡淡地说:“王爷庙。” 五十六、战场 小庙、深夜。 火熠子的火已经熄灭,龙军独立院中,北风一吹,冷汗湿透,感觉分外寒冷。他的心里却似有一把火,在燃烧。 他至少可以立刻推断出两种可能:一、有人将小姿抢走了,可是,这种可能非常小,小姿的武功本身就不弱,两只灵禽更是极灵敏,怎么会没有一点察觉?怎么会没有一声预警鸣叫?龙军在门外的时间并不长,灯火熄灭仅仅是一刹那之间,这么短的时间有谁能在他的眼皮下将消失?所以,第二种可能性更大,那就是:小姿是自己走的,暗室中的剑客极可能就是柳风。 龙军对自己的剑法很有信心,能和他交手的剑客并不多。东厢并不大,里面一定有暗道,他决心要试一试,找到这个通往天堂或者地狱的门,一路追下去。 他没有来得及去,因为西厢忽然亮起了灯光。 后宫、古柏。 仿佛飘飘忽忽地的有了一种禅境,平静、圆融、幽默和轻松的禅境,仿佛一切都是风轻云淡。龙湉与蓝相对而谈的却是即将决定命运的大决战。 龙湉还在继续追问:“为什么要选择王爷庙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 “因为柳园这次要对付的不是一般的人,这个人极有心机,极有谋略,只有选择不显眼的地方才有可能引他上钩。”蓝解释说:“王爷庙表面上是一座破旧的小庙,那里却是柳园绝密的分支之一。这个秘密连冰荷都不知道。”她指着刘卫说:“他也是大战前半个时辰才知道的。” “一个计划成功的前提在于保密,在于让对方措手不及、意想不到,在于攻击的突然性、欺骗性。”蓝慢慢地说:“王爷庙远离柳园,会让人产生一种已不是柳园势力范围的错觉,这种错觉会让人觉得这个地方是安全的。” “所以,云先生和花招才会选择在这个地方向柳风下手,这也无形中带来了一个好处,就是让这个人觉得王爷庙已完全荒废,已可控制。”她说:“我们要的就是这种出其不意的效果。” 龙湉说:“你们要对付的人是谁,值得花这么大的力气?” “这个人就是一言子。” “为什么要杀他,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同伙,只有永远的相互利用。”看着龙湉一脸疑惑,蓝解释说:“因为他总认为自己的功劳最大,得到的却最少,他总认为方山自方远山之后,应当是他的,柳园不应当插手。” 第48章 她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嘲讽和无奈:“而且,他总认为自己有实力、有头脑,总认为自己只要把握好了时机就可以打败柳园,就可以称霸西南。”她说:“很多人是不是都有这样的影子?” “是的。”龙湉说:“所以,你们就给他制造了这样的机会。他就会按照你们的计划,一步一步落入你们的陷阱。”他露出痛苦的眼神说:“就如同当年我落入你们的陷阱一样。” 微弱的灯光如同秋风中的一声叹息。 西厢本是十三住的地方,已无人,为什么却忽然有了灯光?龙军整了整衣衫,拔了一下刚才激战之后有些凌乱的头发,他非常注重在见人前的形象——那怕是在敌人面前。然后,他坚定而义无反顾地往西厢走去,他要看看,那里有何方神圣,是不是里面的人带走了小姿。 屋内果真有人,两个人,一言子坐着,太监站着,桌上有茶,三杯茶。看着龙军,太监一脸的诚恳,有的时候露出有点害羞,甚至有点装傻的无辜的表情。 “这是刚泡的龙井。”一言子拈着雪白的长髯:“请用茶。” 龙军默默地在桌旁坐下。一言子首先自我介绍:“贫道是方山一言子。”龙军点点头:“我猜到了,我本就想到方山找你的。” “你是龙湉还是龙军?”一言子说:“你应当是龙军。对吧。” “是的。”龙军说:“你是怎样猜到的?” 一言子指着太监大笑:“如果是龙湉,恐怕一见到他就扑上去了。”太监面无表情皮笑肉不笑地立于旁边,居然一脸无辜的样子,连一言子都有些佩服他的脸皮。 龙军盯着一言子:“小姿是你抓的?” “当然。”一言子叹了一口气:“本来想抓住柳风的,却没想到捉到的是他妹妹。”他说:“不过,我猜柳风很快就会到了。” “为什么?” 一言子神秘一笑:“因为柳风有一个打狗计划,因为他想把这个地方作为杀我的陷阱。” 龙湉很奇怪:“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我喜欢玩心眼,喜欢与人争斗,对手越强我越开心。”一言子说:“如果对方太平庸,即便赢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你想将计就计?” “是的。”一言子说:“柳风的弱点并不多,故作聪明就是其中之一。他以为这个地方人烟稀少,就会减少我的防备。他以为我不知道这里是柳园的核心分支之一。”一言子笑了笑:“这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龙军点点头,却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趣——勾心斗角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觉得有趣。他没有问一言子是怎样抓住小姿的,也没有问刚才在东厢暗室中的剑客是谁。他预感到今夜将会发生很多事,一切都会大白,都会有个了断。 可是,他永远都没有想到将会发生的事是多么的残酷、诡异,多么的可怕、凶狠——如果他知道,他宁愿这些事情永远都不要发生——特别是不要在他和小姿身上发生。 蓝慢慢地饮了一口茶,浅尝辄止,动作优雅而自然,微风吹拂,茶杯里的水起了一层轻轻的涟漪,良久,她说:“打狗计划虽然酝酿了很久,考虑的异常周密,却还是有一个缺陷。” 龙湉很感兴趣:“什么缺陷?” “就是太完美。” “完美?”龙湉不解:“完美不是很好吗?” “尽善尽美虽然好,是人们的一种理想追求。可是,完美的东西是很难、也不可能实现的。”蓝说:“你见过这个世界上绝对完美的人,或者绝对没有缺点的东西吗?” 龙湉想了想,确实没有。 “完美——就是整个计划的缺陷。江湖这个东西,完全是冰冷的,来不得半点疏忽,来不得半点浪漫主义,来不得半点完美的想法。”蓝说:“所以,我们要留下一点微小的失误,非常非常小的那种,仿佛是经过精心策划却又仅仅少计算错了丝毫的那种。” 她笑着说:“只有这样才能让老奸巨猾的一言子上钩。否则这计划仍然是茶杯里的风暴,掀不起滔天巨浪,不足于成事。” 龙湉会心地点点头。 “一个计划的成功与否,关键是要让对方相信。”她说:“骂人不带脏字是骂人的最高层次,杀人不见血是杀人的最高层次,把人卖了还要让人帮你数钱是行骗的最高层次,请君入瓮,让人自愿往陷阱里钻才是计划的最高层次。” “你们是怎样做到的?” “嗯。”蓝说:“如果你是一言子,你会不会在柳园安插眼线?” 龙湉答得很干脆:“会。” “于情于理,我也会。”蓝说:“而且,安插的人地位越重要越好,注意,我这里说的是重要,而不是高。地位高的人你很难培养,而且众人关注,太引人注目,却并不太适合卧底。”她说:“真正好的卧底,是放在不显眼却又重要的地方。” “你们查到这样的人了吗?” “没有。”蓝说:“我们是试出来的。” “试?” “是的,试。”蓝说:“很多情况下,如果你对一件事、或者一个人没有把握,你就可以拭一下,一试之下,你会试出很多东西来。”她说:“但是,这种试不能打草惊蛇,要做的不显山不露水,做到滴水不漏,自然天成,仿佛毫不经意。” “我们首先向柳园‘既不显眼却又重要地方’的人——关键是一次只向一个这样的人,装着漫不经心地不小心泄露一些柳园不为人知的机密——只要是机密,一言子一定会有兴趣的。”她说:“而且这些机密一定要真实。” “嗯,是的。”龙湉浮出微笑:“只有真实的东西才能打动人心,才能让人相信。”他说:“你们泄露的是什么机密?” “就是王爷庙的真实地位。” “唔,真的很有趣。” “这个机密知道的人极少,一言子当然绝对会感兴趣的。”蓝慢悠悠地说:“我们一连试了六个人,都没有结果。直到试到第七个人的时候,我们发现王爷庙附近来了一些可疑的人,更有人化装成香客来窥探。” 龙湉说:“所以,你们就确定了第七个人是奸细?” “还不能。”蓝说:“仅试一次是不够的,我们不能冤枉好人,放走了真正的卧底。所以,我们紧接着安排了针对这个人的第二次试。”她说:“这次却更难,因为我们这次要不着痕迹泄露的是打狗计划。” 龙湉不解:“为什么这样重要的事情你们也敢泄露?” “因为这本身就是打狗计划的一部分。”蓝说:“根据常理,这样机密的计划,不到执行之前的那一刻是绝不会告诉手下人的,如果提前告诉反而会让人疑心。” “但是这个计划也是这个人最关心最渴望最想得到的,我们就充分利用了他的这种心态。”她说:“心态决定状态,状态决定动态。我们这次泄露的只是打狗计划的一部分动态。” “一个无论多么周密的计划,总会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比如,人员的神秘调动,准备的防卫措施,密集的关注一个地方,筹集某一方面的特殊物品,等等,我们就让这个人在费尽千辛万苦之后,获得一些这样的蛛丝马迹,而这些信息串联起来,却刚好可以让他大致推断出打狗计划的轮廓。” “大致?”龙湉说:“他会相信吗?” “妙就妙在这个大致。”蓝说:“一言子一定不会只派出卧底那么简单,他一定会利用不同的渠道监视柳园的一切,他一定会将所有收集到的情报进行系统详细分析,而分析出来的结果只有一个——王爷庙!” 五十七、勾心 龙湉扼腕长叹,实在是佩服。 蓝笑了笑:“你别佩服的太早,因为这一切还不够。” 龙湉瞪大眼:“还不够?不会吧?这个计划够老练的了,我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蓝摇摇头:“一言子曾是方远山身边最重要最器重的谋臣,老于世故,工于心计。这样决定命运的大决战,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下决心的,所以,他一定要想方设法求证。” “你们就顺水推舟给他一些证据?” “没有,一点都没有给。” “为什么?” “因为很多事情你不能让他知道的太容易太直白。”蓝说:“越有头脑的人越谨慎越小心却往往疑心越重,你越做的神秘,越故意隐藏销毁一些证据越让一言子起疑,却越让他相信柳园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大的计划。” 怀疑本身也是吸引对手上钩的方法之一。 龙湉实在想不出:“那么,你们是怎么做的?” “求证的方法很多,并不是非要拿到证据才叫求证,反证也是其中一种很有效果的方法。比如:一个人左脚的袜子是臭的,那么右脚袜子便没有理由不臭。” 龙湉拍手大笑,承认——他也是一个经常不洗臭袜子的人。 蓝莞儿一笑说:“这个计划说起容易做起难,因为,你首先要让他找到一只这样的袜子。” “是的。”龙湉很好奇:“你们准备了一只什么样的袜子?” “我们没有准备,袜子是自动找上门的。” “自动找上门?有这种事?” “嗯,因为你和龙军及时先后出现了。” 龙湉苦笑,为什么他每次扮演的都是这样被人利用却不自知的“袜子”角色? “龙军假扮你的出现,首先带来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柳园和方山该如何面对,是团结对付,还是各自为政? 第49章 毕竟陷害你的时候,是柳风和一言子一起做的。”蓝说:“通过太监的眼睛,一言子知道了龙军是你的兄长。” 提到龙军这个人,想到小姿,龙湉心里百味杂陈。再度忆起这小姿的面孔,竟然是那样的熟悉。时光可以无止境地流逝,可有一些人、有一些事、有一些记忆,总会在心灵的车辙里留下些痕迹,他们的痕迹,怎么会抺得去? “另一方面,龙军却不可能了解全部真相,这样就给了一言子喘息却观察的时间。”蓝继续说:“所以,一言子并没有急着出手。” “奇妙的是,面对一个曾被无端陷害后前来报仇的‘龙湉’,柳风却迟迟没有下手,这从另一个方面反证了柳园目前并没有把你们作为对手,而是把一言子作为潜在打击的目标。” 龙湉说:“会不会柳风不知道真相?” “怎么会?你千万不要小看柳风这个人。”蓝说:“他一定有特殊的渠道、特殊的方法去调查关于您们的一切。” “更重要的是,你们的出现干扰了一言子的视线,吸引、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对最终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起了推波助澜的重要作用。当初,忽视你们可以说是彻头的错误,现今,过分重视又成了彻尾的错误。” 龙湉越听越惊心,因为他发现自己原来所想的很多所谓“计划”,简单得就似小孩子的游戏,根本经不起推敲。 “不过。”蓝说:“这个计划还差最后一点点。” “还差?”龙湉张着嘴,半天回不过神来:“不会吧?” “这个计划万事俱备,只差一点东风了。” “东风?什么东风?” “这个东风就是鱼饵。”蓝笑着问:“你钓过鱼吗?” “钓过。”龙湉说:“但不太精,只会钓到些小鱼。” “钓鱼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鱼饵。鱼饵撒得越大,钓得鱼才越大。”蓝说:“一言子是条很大的鱼,没有足够大的鱼饵吸引,他是不会上钩的。” “你们会用什么作鱼饵?” “就是柳风。”蓝说:“柳风不仅是这个鱼饵,而且是最后的一点东风。” “所以,他才离开柳园老巢,亲自前往王爷庙,引一言子上钩?” “是的。”她微叹:“万事俱备,又有了东风。看似缺陷的计划、你们兄弟无意中的介入、足够大的鱼饵,终于有了这个计划良好的开始!” “这么说来。”龙湉说:“一言子岂不是死定了?” “是的。”蓝说:“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否则,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西厢,才子约会佳人的地方。 龙军却弄不懂,对面坐的这个人是道还是魔,也许二者皆有之。 “我只要一样东西,就是柳风的人头。”一言子说:“打败柳园之后,其它的都是你们的。”他给龙军解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楚汉相争,项羽很关心体贴人,可是,别人有了功劳,原本应该封土赐爵,他却把印信捏在手里,摸过来摸过去,弄得印信都摸圆了也舍不得给人,简直就是妇人之仁。而刘邦知道别人跟着他,图的就是封妻荫子,所以他大把送钱,大片赏地,大量封官,获得了人心,终败项羽。” 这个道理,龙军深以为然。可是,在他的印象中,一言子是一个非常贪财好色的人,怎么会这样大气? “不错,我是贪财好色。”一言子看出了龙军的疑惑:“可这也有好处,推已及人,正因为我贪财,我就知道别人也贪财,因为我好色,我就知道大部分的人都好色。”他说:“你可以收买一个人,别人也可以同样收买这个人,关键是你要出得起足够的价钱。” 他轻挥道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太监,说:“如果有人能出卖别人,同样可以出卖你。所以,没有谁是能值得真正信任的。” 太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龙军点点头,拿起茶杯闻了一下,却没有喝,说:“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收买柳园的人,如果我是柳风,我也一定会在你身边安眼线。” “孺子可教矣。”一言子拍手大笑:“对,就是这个意思。” 龙军若无其事的瞟了太监一眼:“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找你身边最器重而又最离不开的人。”他淡淡地说:“这样的人并不多。” “是的。”一言子说:“要收买这样的人并不容易啊。” “嗯。和做婊子的一样,叛徒有第一次失节,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彻底失去羞耻,更别提‘气节’二字了。”龙军说:“而且,柳风一向是一个非常大方的人,出得起足够让人背叛的价钱。更何况这个人本就曾经出卖过收留他的主人,再出卖一次又何妨。” 一言子眼光闪动:“你说的是?……” “这个人连名字都没有,在宫内做小宦官,备受欺压,后来找机会逃出,被方远山收留。像这样的大恩大德的人,他都可以出卖,还有什么是他不可以出卖的?”龙军慢吞吞地说:“一个人如果没有父母,没有后代,没有道德,人性饱受压抑、灵魂严重扭曲,这样的人其可怕自私,都绝对超出常人的想象。” 一言子说:“这个人对我很忠诚啊。” “是的,可那是表现的忠诚。”龙军说:“表现愈极端,就愈假,愈假就愈不能坚持,愈不能坚持就愈担心,愈担心就愈敏感,愈敏感就愈准备随时转向。表面的忠诚靠得住吗?” 一言子说:“这个人曾经帮我做过很多事。” “我知道。”龙军说:“这个人可以帮你做事,自然也会帮别人做事,他不也曾帮方远山做事吗?”他说:“能做事的人能量大,危害也更大。” 太监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好似听不懂他们两人在说什么,做贼心虚曾经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现在也消失了。但他额上的青筋已经充血、冒起。 一言子有眼中却仿佛有了一把刀。 “这样的人你居然还敢放在身边,我实在是佩服。”龙军说:“可我想你也不会这么笨,否则,你就不会成为方山的第一谋士,也就不会取代方远山的地位,更不会让今日柳园寝食难安了。”能够看出这些人之间的裂痕,龙军当然要趁热打铁:“因为你需要这个人传递消息,让柳风以为你已经上钩。”他笑了笑:“这个人现在好似没有什么用了。” ——没有用的人当然就是死人。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阁下也。”一言子叹了一口气,眼中却也有了杀气。 太监的表情有些僵硬,却一言不发,连龙军都有些佩服他的冷静沉着——换成是龙军,恐怕早就厉声申辩了——或者,先下手为强。太监没有这么做,居然什么也没有做。说时迟那时快,他却霍然长身,翩若轻鸿,几乎毫无征兆,等二人看时,霎时间已飞出门外。 一言子和龙军一点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一点也没有。 相反,两人脸上均有一丝笑意,一个是冷笑,一个是微笑。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然后又变得一片死寂,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群黑压压的人,如幽灵般静静地立在黑暗中。 天空却飘起了淡淡的雪花,秋去冬来的第一场雪花。 已是冬至。 五十八、洪水 刘卫正在详细地向蓝汇报王爷庙一战的情况,听到这里,龙湉不由暗暗叹息,也有些心惊,有些疑惑,更有些忧心。 ——难道他还会为龙军和小姿担心?他的心里为什么如针扎般隐隐作痛? “你不用担心。”蓝说:“柳园的人早就到了。他们早就潜伏在王爷庙,只等一言子的人到来,在他们意想不到的时候,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动最意想不到的突袭。” “时间是筛子,最终会淘去一切历史的陈渣;只有在最后的一刻,你才能知道胜负的天平倒向何方,才能知道谁还在笑。” “江湖最大的问题是,事情是真的,做的却是假的。”她平静地说:“‘真的假计划’和‘假的真计划’让人难辩真假。所以,不到最后一刻,这盘棋没有人敢随便言赢。” 太监如同天空飘浮的一片雪花,融入了大地,悄无声息,生命的渺小与卑贱,莫过于此。似他这样的人,害人的时候特别狠,出卖人的时候特别快,临死的时候却特别怕——他甚至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一言子没有再看一眼这个人,在他的眼中,死人就等于没用的人。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地图,放在烛火前:“这是王爷庙的地图,柳风绝对想不到我会有这张地图。”他得意地说:“柳园选择这里建分支,绝不是偶然,因为这个庙子兴建的时候,为了避匪,庙下面秘密建有一个地下藏身屯兵处。” 龙军问:“你是怎么得到这张地图的?” “你忘记了方山是什么地方?是宗教胜地,王爷庙本就是方山十三世老祖修建的,因为年久失修,基本上废弃了,成了各地云游僧人的暂时落脚点,后被东大师作为研修药圃之地。”一言子说:“我用了两年的时间,仔细查找了方山历年堆集、几乎无人问津的很多原始资料,最后在一本满是灰尘的经书里发现了这张地图。” “狡兔本三窖,地图上详细地记载了地下屯兵处的两处出口,一处通风口。出口一处在东厢房,一处在庙后的药圃中,通风口设计的更巧妙,居然在井口下面的侧壁。” “说了这么多,柳风的人都没有见到。”龙军说:“你打算怎么做?” 第50章 “枫风其实早就来了。” 龙军半信半疑。 一言子拈髯而笑:“他就在我们脚下。” “脚下?” “是的,脚下。”一言子说:“他和小姿等柳园的人就在下面的屯兵处,先前在东厢带走小姿的人正是柳风。” 龙军瞪大眼,很生气:“你明明说,是你捉去了小姿吗?” “当然。我虽然没有亲手捉她,可她现在和柳园下面的人一样,都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囊中之物了。”一言子忽然大声下令:“来人,把两个出口和一处通风口立刻给我封死了!” “你是不是觉得柳园白费了心机,赔了夫人又折兵?”其实不用蓝问,龙湉就是这样的表情和心情。 蓝慢慢地解释说:“像一言子这样的老狐狸,不给他点甜头,他是不会晕头的。我们这么做当然有理由:一、当‘佛主’要灭亡某人的时候,往往先令其有炙人的优势;让其看似强大无比。二、蜜蜂盗花,结果反使花荣盛;适当的失败是成功最好的铺垫。”她说:“我们就是要尽量多的给一言子甜头,让他觉得成功在望了。” “可是,”龙湉说:“这三处地方一封,下面的人岂不是要被活活憋气而死?” “我知道。”蓝说:“可你也别忘记了,还有龙军在场,他是绝对不会让小姿就这么死的。”她微笑:“这就是你们两兄弟做英雄的好处。” 一言子的命令一向非常有效,他的手下显然早就准备了大量的泥沙、石块。 “慢。”龙军忽然站了起来,试图拨剑阻止这些人行动。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一言子慢吞吞地说:“我带来的人均是百里挑一,他们中至少有九个人武功不在你之下。”他说的是真话,不然刚才太监不会跑得那么快,也死得那么快。 龙军说:“我可以拼命,我至少可以与你同归于尽。” “嗯,如果你想与我拼命,我可能也无法阻止。”一言子阴森森地笑:“可是,如果我死了,我手下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小姿,他们会将她脱光衣服,带回方山。”他嘿嘿一笑:“你也知道,方山那么多和尚道士一辈子没有碰过女人,如果一旦碰了,会是什么后果,你想想吧。” 龙军的后背又被冷汗湿透,一言子这种人只要说得出,就能做得出。不管多么下流无耻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他想了想,居然和这一头肮脏丑恶杀人不眨眼的类人兽提了一个建议:让他从东厢房的暗门先进去,等他进去之后,再封死——因为他死也要与小姿死在一起。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同意。 没有理由不同意,没有一个人表示一句反对。因为大家都觉得非常合理,找不到那怕一点点反对的理由。看着龙军钻进去的时候,连一言子都有些同情和感动,脸上原先阴鸷的线条都变的柔和了,对黑压压的一排排手下叹息说:“干活的时候,你们要把三个地方封得死一点,不能留下一丝的空隙。就当给他们修墓,不然,真的对不起这对情侣。” 刘卫说到这里的时候,龙湉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大叫:“他怎么这么笨?” 蓝的眼中却似有了一层薄雾,一向平淡的心情起了一阵涟漪,喃喃说:“也许这是一件好事,一个女人如果有一个男人肯这样为她奋不顾身、同生共死,此生也足矣。” 龙湉搞不懂怎么如此有头脑的女人,一沾到情字就如同白痴,快死了还一脸幸福样,不由叫道:“他可以拼命啊,杀一个算一个,总比白白牺牲强!” “你不用担心,在沉得住气这一点上面,你不如龙军。”蓝说:“暗透了便望得见星光,在最没有出路的时刻,却往往是最后反击的最佳时机。”她忽然变得非常坚定:“柳园,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下一个脚步落在何方,至关重要!” 她,一字一句地说:“决战的时刻已经在地平线的尽头若隐若现了!” 两处出口,一处通风口封得严严实实,就是一只蚊子都飞不出来。 一言子对手下的效率很满意,接下来,他打算好好犒赏一下这些人,就在他坐下来准备喝一口茶,说几句激励话的时候,地上忽然开始震动,仿佛地震来临,连桌子上的茶杯也在剧烈晃动。地动山摇般隆隆的声音,如雷鸣如天裂,由远而近,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顷刻之间,几十丈高的水从天而至,倾盆而下。 王爷庙瞬间变成了一片泽国,波涛汹涌,如万马奔腾,一洗千里,淹没了一切,无一人、无一物幸免——在大自然猛烈的咆哮面前,无论多强的高手,沛然莫不能御。 五十九、地下 龙湉的嘴张成了零形,半天回不过神来。 “其实,我们都是乞丐。”蓝解释说:“我们向人群乞讨名声,向官场乞讨权力,向社会乞讨财富,向江湖乞讨王霸,向爱人乞讨幸福,向未来乞讨平安。”她说:“成功也是一样,我们向天机乞讨成功。” “王爷庙一面临长江、一面靠沱江,为两江汇合之处,地势低洼,一旦遇到巨大的洪水,就如同一个盆地蓄水池。”蓝说:“根据这种天然的地理情况,我们只是及时拆毁了沱江上游的水坝而已。”她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一半天意,一半人为,终获成功。” 这才是整个计划的关键! 可是,这个成功背后又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人牺牲、多大的代价?龙湉说:“龙军呢?小姿呢?他们怎么办?” “你放心,他们暂时是安全的。”蓝说:“出口封死了,人出不来,水也进不去,地下的屯兵洞在洪水汪洋之下,反而是最安全的了。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果一言子地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一定会气得在地狱吐血。 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对蓝这位迷一样的女人,龙湉实在是找不出理由不佩服。但一想到这个计划的主谋是曾害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柳风,就头皮发麻,那种滋味就如同芒刺扎在背上,还在滴着冷汗。柳风下一步会怎样对付他?他会不会转眼间就跌落于一片诅咒声中,并将继续朝黑暗的远处走去? “你不用担心。”蓝显然有一双洞悉人心的眼睛:“真正该担心害怕的,却是柳园。” 龙湉不解:“为什么?” “因为这么多年来,柳园做了太多肮脏、卑鄙、无耻,不择手段的事情,树立了太多的仇敌。”蓝说:“全江湖只有一个人不能输,他就是柳风。他可以赢很多次,却输不起一次,一输的后果,很可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她说:“柳园表面看起来多么缤纷璀璨的繁荣,其实,这些人是在火山口跳舞,说不准那一天火山就会爆发出来。” “物及必返,福祸相依。”龙湉点点头:“多行不义必自毙。柳园最终不会有好下场的。” 蓝说:“不过,我们也可以做一些努力,延缓火山的喷发时间。” 龙湉冷笑:“难道你们想把江湖上所有的对手都杀了?” “当然不是,我们也没有这个实力。”蓝说:“我们现在做的,不过是可控制的崩溃。” “可控制的崩溃?” “是的。”蓝解释:“既然最终的结果就是崩溃,为什么不能让崩溃的时间、方式由我们来选择呢?为什么不能让崩溃的代价最小,甚至转害为利呢?” “你们打算怎么做?” “本来,我们也没有想好,幸好你们兄弟二人及时出现了,帮我们解决了这个难题。”蓝说:“办法一点也不复杂,就是两个字:退出。” “退出?怎么退出?” 蓝说:“退也是一种大智慧。有时,离开,是另一种到达。” “柳风暂时退出,由你们俩人站在火山口。比如,方山的人如果要来复仇的话,与小姿最后在一起的人好像就是龙军吧?作为现在这里的主人,如果方山找到柳园,你总不能置一群女人于不顾吧?” 她笑得很愉快:“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更何况,到时你有嘴也说不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一言子曾害过你,你就是不杀他都没有人信。而且柳风和一言子一直是盟友,谁会信柳风会杀一言子?” 龙湉忽然感觉满嘴发苦。 “所以,你惟一的办法就是把柳风找出来,让他来承担这一切。”蓝眨眨眼:“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生活永远比戏剧更加具有戏剧性。本来是来找柳风复仇的,却变成了还要保护他的女人——谁让龙湉睡过他的女人呢?上次睡过之后,龙湉就被送入了“云天水榭”,享受了很高的待遇,这一次呢? 龙湉又掉入了一个别人早就挖好了的陷阱、而且还不知不觉,心甘情愿。可是,他却一脸开心幸福无所谓的样子,连旁边一直在上报的刘卫都很惊讶,搞不懂这个人怎么回事。龙湉忽然拍拍手,连一句告辞的话也没有说,笑了笑,拍拍屁股,弹弹衣上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的和来时一样潇洒。 刘卫看着龙湉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难道这个人看破了红尘?无所谓生死?” “不会的,有的人可以被毁灭,却不能被打败——龙湉就是这样的人。”蓝慢慢地说:“对生活心灰意冷之下干脆说自己看破了红尘,其实,还是对红尘太执着——真正看开了的,无所谓信与不信,无所谓看破。”她说:“龙湉这样的人永远都会活在红尘中,永远都不会离开江湖。”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第51章 可是,尘埃惹上了你呢? 刘卫说:“要不要派人跟着他?” “不用。” “为什么?” “因为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龙军一进入地洞,就发现里面伸手不见五指,顺着一个斜坡飞速地滑落下去,很快就到了底。脚还没有站稳,一道细小的剑光已临胸前。 “是我。”龙军沉声说,他嗅到了一阵熟悉的体香——小姿的体香。剑立刻停了下来,火烛燃起,就看到了一张笑意清新而饱含柔情的脸:“你怎么下来了?”语带嗔怪却又有几分欢喜。 巨多的泥沙、石块随后掉了下来,很快堵塞了洞口。小姿把龙军往里引,里面竟然是几间大小不一的屋子,大的中间有很多柱子,几乎可以停数十辆马车,小的也可以住上十来人。有床、有桌、有凳,还有食物。十三散落在四处,正在警戒。 龙军四处看了看:“怎么没有见到柳风?” “他没有在。”小姿说:“在东厢把你击败的是阴影。” “阴影?”龙军说:“我怎么没有见到他。” “他只是一个影子,你当然见不到。”小姿说:“有谁留意过自己的影子?” 阴影会不会躲藏在柱子后面? 龙军没有再问,只是有点诧异:“你们就这么一点人?”小姿微笑点头:“我们几个人已足够了。”说话间,头上传来了天崩地裂似的轰鸣声。小姿和十三均喜动于色,一起大叫:“成功了!” 龙军侧耳细听,听到了“哗哗哗”奔流不息的流水声,猛然醒悟,一拍大腿:“你们用的是水攻!” “是的。”小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还敢进来?我们出不去了。” “你以为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吗?我会闭上眼睛的!”龙军笑得很愉快:“没关系,我只相信,你们既然敢进来,就一定有办法出去。”他大笑:“如果出不去,就里就当我们的新房,何乐而不为?” 小姿“啐”了一口,骂了一句,心里却涌上一阵温情和甜蜜,一时荡气回肠,千娇百媚。龙军看得仿佛痴了,只觉得这一瞬间仿佛一生一世那么漫长。 六十、出水 浪漫的感觉并没能持续多久,现实却是依然极其残酷——他们真的出不去了,因为地室里真的没有别的出路,已是死路。 当小姿一脸严肃地告诉龙军这一事实的时候,他非常惊讶不解:“你们这个计划如此的周密,怎么不事先再挖一条通向远一点、不被水淹地方的出口备用呢?” “你能想得到,难道一言子会没有想到?如此重大的决战,难道他事先不派人来实地查看,仅凭一张几十年前的地图就敢下决心在此地开战?”小姿正色说:“换成是我,我会亲自来察看的。” 龙军承认。 “这是一个死地,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够吸引一言子上钩,才能让他打消顾虑。同样道理,只有我们置于死地才给把一言子置于死地。”小姿说:“所以,我们一直把此地保持原样。”她让龙军在床上躺下,忽然吹灭了蜡烛:“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放缓呼吸,放松自己,尽是让空气的损耗降低到最少,延长在此地的时间。” 龙军说:“嗯,以我看,这个地洞不小,空气足够我们两个时辰的呼吸。”能够与小姿最后在一起,他早已无憾。 小姿躺在他身边,幽幽地说:“我们真的要死在一起吗?” “好像是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一点也不感到害怕。”黑暗中,小姿的眼睛亮如繁星,她的手伸过来抓住了龙军的手,十指相扣,彼此再也不愿意松开。 龙军叹了一口气:“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看来我们天生是一对。” 小姿又“啐”了一口,声音却矛和了很多。 龙军笑了笑:“不过,我有一种预感,我们一定能出去的。”他对小姿有信心,对自己更有信心和勇气:“有一个成语,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既然觉得已经没有了‘生之依靠’,只能去寻求‘死之希望’,这是最为顺理成章的事了。” 他居然还能笑得很愉快:“我们一定死不了,你信不信?” ——死只需要一时的勇气,而生需要一世的勇气。 ——如果你笑,世界都在微笑,如果你哭,世界就你一人在哭,如果你心中还有梦想,就还有希望。两人虽然身处死地,却犹在微笑,虽然身在黑暗,却心存温暖光明。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头顶上的流水声越来越小,越来越缓,龙军感觉呼吸渐渐困难,空气渐渐闷热浑浊。 这样下去,空气迟早会用完,难道真的在这里等死?他们当然不会。小姿忽然点亮了蜡烛,光明重新来临,她起身说:“时间差不多了。” 十三已经各拿了一把铁铲,一声不响地开始挖通向东厢的出口。“我们从那里来,就从那里回去。”小姿笑得很灿烂:“上面虽然仍是泽国,同样是水,但闸水过去之后,水已不再是咆哮汹涌的野兽,而已变得平缓如镜,此时不出去,正待何时?” ——这才是小姿最后逃生的计划。 越往上挖,往下流的水越多,洞里很快浸了半人高的水,到最后,随着洞口的完全挖开,无数的水奔涌而入,只一会,就将洞里全部淹没了。等水完全淹没,洞口的水反而平静了,不再往下流,龙军带着冷雨,小姿带着飞花,后面是十三,也许还有阴影,一行屏住气,从洞口鱼贯而出,往上面游去。 水很冷,水面有亮光,有几块斑驳的阴影,从水下看起来,荡漾的光线分外迷人。 ——那是希望的光,外面就是自由。 他们是否能够在微茫的血色中,找到奋然前进的力量? 毫无征兆地,一张网忽然从天而降,天罗地网般地一下子将他们一网打尽,就似打鱼一样。这种网叫“自投罗网”,由蚕丝和极细的玄铁编织而成,弹性和韧性极强,再锋利的宝剑都无法划破,而且还可以自动寻找鱼或人,让你自动往里钻。 龙军一行就是自己游泳进去的,他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上拉,很快就将他们网出水面,水淋淋地停吊在上不着天下、不着水的半空。 水面的斑驳阴影其实是几条船,船上一群黑衣人笑翻了肚皮,兴高采烈地看着他们,有的还用手得意地指着、手舞足蹈地叫喊:“中计了!网住了!” 其中一条最大的船,中间居然是一个太极图。 太极图以黑白两个鱼形纹组成的圆形图案,俗称阴阳鱼。布局结构黑白对分,合二为一,和谐流畅;整体画面犹如黑白两鱼环抱成圆,相映生辉,自然天成,是东方文化的经典之作,涵盖八卦阴阳变化之理,集合易经大义要旨之精,表达万物变化之道。 这是思想之源。 一位哲人说过:“你能理解这个太极,那么你就理解中国的一切。出世的修炼,入世的治理,均在这个图中。掌握太极,你就能出世入世,随心所欲。打破太极,你就是仙佛,如欲入世,便是济世救人的圣人。中国的一切,都在这个太极阴阳图中。” ——很多时候,还代表着一种权力。 一言子一身道袍,打坐在太极图中间,一言不发,脸色却阴森如兽。 当然,还有森寒,那种一见之下,与生俱来深入骨髓、不近人间烟火的森寒。 “我还以为老狗玩不出新花样。”龙军和小姿等人紧紧地挤在一起,动弹不得,只好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是有一点快。你放心,在柳风没死之前,我死不了。”一言子桀桀地说:“鹿死谁手终有期,你们有打狗计划,我也有引蛇方案,我们想不见面都不行。” 龙军真的不想见到这个毒蛇般的人。 “兵者,势也。你们以为我只注意王爷庙的地理环境,其实,我把方圆几十里的地形都进行了精确的实地堪察,上游有水坝这样的情况,当然逃不出我的眼睛。”一言子嘿嘿冷笑:“所以,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船,也准备好了网。” 龙军不解:“船难道不会被水冲走、掀翻?” “当然会。”一言子说:“但你只要用足够粗的绳索把船栓在巨石后面,就不会了。” 风一吹,湿透的衣服很冷。龙军说:“你可不可以先把我们放下来,让我们换一身暖和的衣服?”他说:“最好再弄一点吃的,拿坛酒来。”说到酒,他的眼睛放了光。 “不可以。”一言子看着这个人,怀疑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一个人在这样的绝境里居然还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说的是正经的。”龙军说:“你觉得我脑子有毛病吗?不要以为别人脑子有病,脑子有病的前提是必须有个脑子。”他笑了笑:“我的头不是好好的在脖子上吗?” “是的。”一言子承认:“不过,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把小姿交给我。”一言子色迷迷的说:“我只要这个女人。”他好整以暇:“其实,这种事也由不得你,反正你们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有了这个女人,我就有了对付柳风最好的王牌。” “柳风。”他悠然地慢慢说:“你的死期快到了。” 六十一、生死 龙军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今天我听到了那么多的‘死’字?为什么有人一定要去死。” 一言子大笑,他确实有理由要笑:“因为首先死的人就是你。” 第52章 能够戏弄快死的人也是一种乐趣,他耐心地解释:“我会先杀了你,再要小姿,最后对付柳风。” 不过,目前为止“死者”情绪却相当稳定,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一言子有些奇怪:“你真的不怕死?” “我怕,怕得要命。如今很多人活的时候不如一条狗,死的时候不如一头猪。”龙军说:“作为苟活者,我曾想去死,当我稍稍变得刁专刻薄、厚颜无耻、浑浑噩噩、不学无术时,我却没了自己去寻死的念头。”他笑了笑:“如果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呢?现在我就是这么活着的,好像还活得很快乐,很长久,好像可以永远这样活下去。” 一言子的眼睛里露出欣赏的神色,他不能不欣赏这样直面人生的人,甚至有些喜欢这样死到临头还很快乐的人:“你为什么如此镇静?” 龙湉叹了一口气:“除了镇静我又能做什么?” 一言子认真地说:“嗯,我们做一笔交易,如果你从此以后为我做事,我一定既往不咎,而且还会重用你。” “你想收买我?” “这不是收买,是交易。”一言子说:“你不是轻易能被收买的人。” “你说错了,我一样可以卖的。”龙军很干脆,简直干脆极了:“好,我把自己卖给你。” 一言子大喜,小姿却叫了起来:“你这个死龙军,怎么贪生怕死起来了?” 龙军说:“我还没有死,你怎么说我贪生?”小姿气得咬着嘴,却偏偏脸还紧挨着龙军的脸。,无法移动。她的脸通红,龙军却是笑嘻嘻的——他的脸皮够厚。不过,他的脸上没有反应,下面却明显有了一些反应,一到生死关头,他的下面就容易有些不恰当的反应。 幸好网够大,容得下那么多的人。可是,网里却好像少网了一个人,一个阴影。 “但是。”龙军说:“我有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你不能动小姿。”龙军说:“她属于我。”话音未落,他肩上已经被重重地咬了一口,小姿虽然不能打他,却可以咬他,她咬了之后,还在叫:“谁属于你了?你无耻!” “你不属于我,那我属于你。这样总可以了吧。”龙军虽然被咬,却一脸幸福样:“沧海横流,方显本色。” 小姿哼了一声:“什么本色?” “当然是好色的色。” 一言子看着小姿啊哪多姿的身形,吞了一下口水,想到龙军这样的人才实在难得,一咬牙:“好,我答应你。”他上下打量,在女人上面他有丰富的经验,细看之下不由嘿嘿一笑:“我要的是处女,以处女之血炼丹补阳,这个女人好似不是处女了吧?” 小姿又羞又气,破口大骂,如果手里有把刀,恐怕要冲上去砍人了。龙军清了清喉咙,岔开了话题:“嗯,先听我把话说完,我还没有说第二个条件。” “请说。”一言子说:“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做到。” “这件事情你是能办到的。”龙军吞吞吐吐、慢悠悠笑眯眯地说:“就是你把自己阉了。” 一言子怔住了,一群一群的黑衣人也怔住了,谁都没有想到龙军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其实,龙军也是刚想到的,小姿却是大喜,大声叫好。下面网着的十三却个个哭笑不得,觉得这个大小姐实在是大方了些,那里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而龙军的要求更是匪夷所思。 好一回儿,一言子终于回过神来,气急反笑:“这么说来,你的第三个条件,岂不是要我死了?” “是的。”龙军大笑:“你很聪明,猜对了。” 一言子也在笑,笑得很开怀,眼神却有点诡异,脸是稍微倾右的,眼睛却是向左看——相由心生,他每次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就是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想要杀人的时候。 他现在最想杀的人当然就是龙军。只要他随便对手下作一个暗示,龙军就立马死定了。龙军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居然眨眨眼:“我们不妨来打个赌。” “赌什么?” “赌我们谁先死。” 一言子阴阴一笑,在他心中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明摆着的,还用得着赌?可看到龙军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就有些来气,也有点疑惑,不由点了点头。:“嘿嘿,我倒想看看谁先死。” “你以为已经稳操胜卷了吗?”龙军说:“网里面好似少了网了一个人吧。”龙军说:“你看到阴影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一言子的眼角跳了几下。龙军故意向他后面看了看:“阴影这个人一向神出鬼没,如影随形,他会在那里呢?” 一言子没有回头,桀桀而笑:“你想吓我?” “我怎么可能吓你?这么重要的人你居然忽略了,说明你真的是求胜心切,骄兵必败了。”龙军慢悠悠地说:“还有,柳风这个人又在何处?你们为什么不查证?他会不会就藏在你的身后呢?” 一言子仍然没有回头,却发现脖子有些僵硬。 龙军扫了一遍几条船上的黑衣人们:“柳园能收买太监,就一定能收买这些人,或者收买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他说:“你想,柳园会只收买太监一个人吗?” 一言子还在笑,笑容却突然收敛,这种事情实在不好笑,他也笑不出来。黑衣人们更是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满腹猜忌。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谁能相信谁?谁能保证对方不是叛徒?谁能保证对方不会突然抽刀相向?难免心中人人自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身旁的小姿看了看身上的大网,忽然说:“你们知不知道这张网除了叫‘自投罗网’,还有一个别的名字?” “什么名字?” 小姿笑得很灿烂,阳光一样灿烂,眼神中却有一种嘲弄之意,一字一句地说:“网开一面。” 一言子忽然想到一个奇怪的传说,背心忽然有些发冷,不寒而栗。就在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开始发白之时,鱼网忽然就打开了,一下子从中间向两边分开,网里的人如盛开的莲花般四散而出。十三、飞花、冷雨飞向的是黑衣人。几乎在同一瞬间,黑衣人中的一部分人,左手忽然多了一条白巾,这些人显然是卧底或者是早已被收买的人。因为他们右手的刀也立刻砍向了没有白巾的黑衣人。 一场残酷的杀戮开始! 龙军和小姿飞向的却是一言子。最先发出的是小姿的“轻于鸿毛”,这种就似情人温柔抚摸的要命暗器。最先到的却是龙军的剑,出剑如惊虹,竟然比小姿的暗器还要快! 一言子出手也不慢,他慌忙用拂尘在胸前一划,想化解致命的一剑,龙军却就势将剑一圈,缠住了拂尘——他要给另一个人创造机会。阴影的机会,他有一种预感,阴影一定会在适当的机会出现。 他的预感是非常准确的,就在一言子用衣袖去扫“轻于鸿毛”的时候,他的背后忽然冒出一股水柱,一个影子在水柱中出现。 只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一声冷笑,还有一把若隐若现的剑,忽然从水柱中分出,闪电般刺入了一言子的后心!一言子正全力抵挡龙军和小姿的进攻,根本来不及闪避,阴影准确地把握住了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水柱回落,阴影入水,水花轻溅,连龙军在正面都没有看清楚阴影的样子,只见到一个人的大致轮廓,如果不是一言子瞳孔收缩,脸色变形扭曲,仿佛这个人根本没有来过,甚至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可,就是这一瞬间,已是生死两重天! 这一瞬间已决定了此战的结局! 六十二、消息 “对于柳园,我有以下进言:我对佛主起誓,除非江湖能够享受到正义,除非‘五口会’的血仇得报,重还冤魂安宁,否则柳园将永远不知和平为何物。” ——这是会长死前留下的最后一段话,很小的时候云先生就告诉了冰荷,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绝不会忘记亲人的仇恨。 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柳风的下落,最不想知道的,却是龙湉的情况。因为心系希望,所以才会有期待;因为心存恐慌,所有才会有焦虑。因为心中有爱,所以才会有担心——因为龙湉去了后宫,那个勾心斗角、一想到就头皮发麻、深恶痛绝的地方。所以,一见到龙湉笑嘻嘻地走进来,她就气得把脸别过去。 “有消息了。”偏偏龙湉神神秘秘凑过脸来说。 冰荷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消息?” “我的消息就是……”龙湉说:“我的消息就是,还没有柳风的下落!”气得冰荷脸色苍白:“你这算是什么消息?我们谁不知道。” “当然。”龙湉正色说:“因为我至少知道了一点,就是他绝对没有在柳园。” “凭什么这么说?”冰荷冷冷地说:“柳园这么大,没有十天半月,你连那道门开在何方都会找不到,藏一个人难道还不容易?” 龙湉本想说,如果柳风在的话,绿蔷薇那里有胆子和他做那种事?不过,他却说:“因为我遇到了一个男性特征完整的男人想杀我!柳风若在,怎么会放这样的人进去?” 冰荷的脸色有所缓和,叹了一口气,恨恨地说:“他真在的话,哼,你也怎么能进得去?肯定死了不知多少次了。即便不死,也早被阉了。” 龙湉承认:“我还发现了一个情况。” “什么情况?” “为什么柳风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抛下宏大的家业,不怕仇人抢占吗?” 第53章 龙湉居然叹了一口气:“因为柳园真正的核心力量并不在其他地方,而就在后宫,就在我们身边!他根本没有必要担忧,相反卧榻之侧,担心的应当是我们。” 冰荷的脸上没有一丝惊异,好似早已了然于胸。 “你嫁入柳园也有些时日了,对于后宫的情况我都能看出来,难道你会看不出来?”龙湉盯着她说:“你为什么放着如此大的一支力量不消灭,却反而到处找柳风,找以防万一这些人下手,这不是有违常理吗?虽然说冤有头、债有主,可是身后放着如此多的敌人,难道不怕被吞噬吗?”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你和柳风本就是一伙的,你们的目标是一言子,就是想独占方山所有的资源。你们本想用曾经对付方远山的手段来对他一言子,可是因为他太狡猾,你们才出此下策。” “‘五口会’是一个特殊的杀手组织,下达命令的信物目前在你的手里,而没有特殊的利益,你怎么会轻易受别人摆布?” “你利用所谓‘五口会’的追杀令来制造紧张气氛,扰乱我的视线。什么十天期限,什么一个月期限,那些都是骗人的把戏。所以,你才认不出柳风的断手,你们杀二叔就是因为怕他察觉你们的假象,想杀绿蔷薇也是怕我查出真相,对吧?” “所以,我每次接近真相的边缘,总会死人或者有人要因我而死。”龙湉一口气将他的推理说完,冰荷还是那个冷冰冰的表情。龙湉说:“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 “大错特错。”冰荷冷笑:“第一、二叔就是当初引狼入室的人之一,杀之不为过。” 龙湉其实也猜到了,当初如果没有核心人物做内应,柳园不会那么容易对付“五口会”,二叔也不可能在柳园活到今天。 冰荷说:“第二、柳风现在一定就在柳园。” 龙湉不信:“为什么?你看到人了?” “人我没有看到,可我能感觉到。”冰荷眼中露出一丝忧虑:“女人的感觉往往是非常灵验的。”她说:“第二、我的目标不是一言子,是柳风。我没有说谎。第三、后宫的情况我确实清楚,可那是女人之间的事情,没有必要向你解释,你也不要插入女人的圈子。” “最后,你千万不要忽视‘五口会’的追杀令,到时,怕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说:“‘五口会’一向讲究诚信,从来没有让顾客失望过。”她叹了一口气:“现在我最担心的是花招,她是十天期限,已过了两天,快到了。” 龙湉半信半疑,很多事情怎么想也想不通,但这样想不通的还是头一次!不过,转念一想:这是江湖,却一下就想通了! “我们老是这样防御很被动,不是办法,要救花招,现在的关键是要把柳风找出来,消灭他。”龙湉说:“你与这个人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个人有什么弱点你总该知道一点吧。” “我一点也不知道。”冰荷说:“因为这个人根本没有弱点。” “不会吧?”龙军不信:“只要是一个人,总会有一些弱点的。” “你说的是常人,可是柳风不是常人,他心思慎密、大胆心细,将自己的弱点掩饰的非常好,即便有你也看不到。”冰荷说:“而且,你根本猜不透他的真实内心和面目。” 龙湉叹了一口气,觉得冰荷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冰荷盯着他,看出了他的想法,有点生气:“你难道不信?你忘记了自己是怎样被他陷害的了?”她严肃地说:“也许,柳风会露出一些弱点,可是,你千万不能当真,因为这很可能是他故意暴露,引你上钩的。” “柳风就似一头狼。”她的眼神忽然露出一丝无奈和恐惧,对未知世界的那种无奈恐惧:“狼的倔劲、狼的凶猛、狼的残酷、狼的群体性,没有哪一项不是令人提心吊胆的。” “嗯。”龙湉承认:“狼还会耍阴谋。” “阴谋只是狼的属性之一,但不是惟一的属性。”冰荷说:“狼最可怕的是耐心和接近对手时的隐藏、悄无声息,让你根本无法察觉和回避。” 龙湉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是事实。因为她说的都是被已发生的事实证明了的。那么将要发生的呢?龙湉暗想,当务之急,不如先找柳风,当即告辞,扬长而出,留下冰荷一人呆呆地在那里发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道她有什么“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欲语还羞的少妇心事? 六十三、毒瘤 夜空中飘浮着淡淡的香味,淡得非常雅致、清凉。 说不出是什么花香,让人心旷神怡却又不感到一丝腻闷。风一吹,香气和落叶一起,淡淡的迷漫了阁楼,将阁楼如水墨画般映在湖边山色中。 落叶是疲倦的蝴蝶,叶落而归根,终归要回归大地,就如一个美丽瞬间的淡淡叹息。 落叶并不多,因为,已有初雪。 冰荷一个人痴痴地看着淡淡渺渺的雪,静静地坐了很久了,她的头发束成尾辫,她的双眼蛊惑人心,身体曲线分明,充满异样的诱惑却又寂寞。 诱惑和寂寞好似都能传染,远方黑暗的夜空下,一定有人和她一样寂寞,寂寞的人不同,仰望的星空却是惟一。龙湉也很寂寞,离的却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近在咫尺——他一直在黑暗中如幽灵般地潜伏在阁楼下,大气也不敢出。 他的心跳跳得很厉害。 良久,冰荷轻轻地叹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披上暖肩,提起一个宫灯,出了阁楼,沿着长堤,一路娉娉嬝嬝走去。看到她出来,龙湉立刻远远地跟在后面。 他绝不能让冰荷察觉,他相信今晚一定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如果“打了草”,惊的恐怕就不仅仅是蛇——这关系到能不能揭开一直笼罩在柳园上空的迷雾,让其如冰雪掩盖下的污垢一般,在阳光下冰雪孵化时全都暴漏无遗。 他已经开始在怀疑冰荷,他故意将自己的疑问告诉她,就是为了激她,让她自乱方寸。 如此,才能查出隐藏的真相。 冰荷很小心,不里停下来往后看,幸好龙湉并没有盯人尾随,他盯的是香气,香气随人而移。晚风中那一缕缕淡得雅致、清凉的香气,竟然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跟踪是一门技艺,既不能跟丢人,更不能打草惊蛇。龙湉非常善于跟踪,一会儿潜伏于地,一会儿隐藏于树后,一会儿侧身于石,不敢跟得太近。一路上,冰荷变了七次身形,三次加快速度却又突然停下,两次拐弯却突然往回走几步。直到四顾无人,确定没有人跟踪,才在一处院外停下来,拿出手里的钥匙,就着宫灯的光,打开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门。 这里就是埋藏柳园历代先人的“柳陵”。 门内,柏木森森,群松如晦。左转右拐,拾阶而上,夜色中,一座阴冷的陵寝前,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在陵院发现棺材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口棺材不仅崭新,而且还未入土,难道柳园刚死了什么人?更奇怪的是,棺材上居然坐着一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嘴里叼个牙签,正在剔着牙缝中“猪杂汤”留下肉屑的人。 刘卫一边剔牙,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冰荷 佛说:前世500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一过,1000次回眸才有缘今生相视一笑,像刘卫这样的人,这辈子没干别的,就光他妈的回头了……问题是八五八书房,他无论回了多少次头,别说“相视一笑”,连“擦肩而过”都没有遇到过。 所以,刘卫一直认为自己这一辈子很不值。 夜光下,冰荷真如傲雪的红梅,越是苦寒的地方越发美丽,身上散发着一种脱俗的惊艳之美,这是一种世俗女子不具备的气质,刘卫看得眼睛都直了。如果能与她睡上一觉,无论回多少次头,死都值了。 “夫人终于肯来了。”他色迷迷地笑着:“请了你这么多次,总算肯赏脸了。” “凭你也能请得动我?”冰荷正眼都都没有看他一眼,冷冷地说:“我是来见你主人的。” “主人?你说的是那位主人?” “当然是柳风。” “柳风?”刘卫狼眼鼠眉地皱着眉头:“我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啊。” “你会不知道?别装蒜了,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冰荷说:“我知道,柳风一直通过你和外界联系,一直在暗中指挥中柳园的一切。” “老大一向神龙不见首尾,他的行踪怎么会告诉我?”刘卫装傻:“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真的?” 刘卫两手一摊:“当然。”他根本无法回头,直直地盯着冰荷起伏饱满的身体,吞了一下口水:“不过,如果夫人懂事的话,说不定我会想起一些来。” “懂事?你要我如何懂事?” 龙湉悄悄地伏在一株松树下,听到两人的对话,有些疑惑,为什么刘卫看蓝的表情就似在看一头虎,看冰荷的表情却似在看一头拴住的羔羊?居然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这个夫人也不懂?不会吧?”刘卫狡黠地笑了笑:“要不要我接手来教一下夫人?” 冰荷怒骂:“哼,你还知道我是夫人,居然敢打我的主意!你不想活了!” “我当然想活,不过,为了夫人,我到可以不活了。”刘卫龌龊地说:“反正柳风也不在,不如你让我……”舔了舔干躁的嘴唇,一边说话,一边作势欲扑,就想来抱人轻薄一番。 “你敢!”冰荷怒目圆睁。 “我可以给你钱。”刘卫口不择言。 第54章 “钱?你的钱能有我多?”冰荷冷笑:“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如果你认为钱是王道,有钱有女人,没钱没女人,那么。女人不是问题,而是你有问题。”她语言如刀,轻蔑地说:“难怪没人会看上你。” 刘卫又生气又猴急。 冰荷怒气勃发却忽然间回眸一笑。龙湉在黑暗中看得十分不解,既然要拒绝,却为何要“回眸一笑百媚生”?而刘卫一见她如此一笑,却又非常紧张,立刻缩回身形,连正眼也不敢再看她的脸一眼。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倾城一笑”? ——“倾城一笑”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武功,你越好色对你的影响越大,换句话说:越是色狼越有效。如果是柳下惠之类的人,反而没有作用。 棺材里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音虽然很细小,却充满威严磁性,在这夜里听得分外清晰。 一声咳嗽为什么有这样的效果?有的人咳嗽,并不是因为喉咙有啖,而是想提醒你,他有话说,打断你要做的事——这样的人当然是一言九鼎手握权柄的人。 果然,冰荷立刻收敛了笑容,刘卫也恢复了恭谨。棺材里的一个声音冷冷地说:“让她进来吧。”刘卫答应一声,打开棺材,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冰荷却走了进去,她一进去,刘卫又马上关好棺材。这口棺材并不是很大,里面躺一个人还可以,两个人是不是显得挤了一些? 龙湉虽然没有看清棺材里究竟有什么,可是那一声咳嗽和说话,却让他几乎无法克制心神,因为那的太似一个人的声音,一个他做梦都想找到之人的声音。 棺材合上,仿佛已经隔世,里面是一条往下的石梯,冰荷提着宫灯,往下走,走了一会,路变得平坦,再行几步,有门,每一道门前都有两个面无表情的人两侧肃立,穿过几处石门,已来到了陵墓之下的地宫里。 最后一道门上刻着“灵魂不灭,如冬去春来,花开花落”一行字和一些奇形怪状的鬼符。门前有一个白发苍苍颤颤微微的老婆婆,慢吞吞地替冰荷推开了门,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向金钱、权力沉重的大门。 里面已是另一个世界。 陵寝内规模宏大、宫碧辉煌、墙上石雕精美绝伦,雕有龙、凤、狮、麒麟和浅浮雕的花草,整个地宫有隧道三条,石门三道,券九道,含隧道券、闪当券、罩门券、明堂券、穿堂券、金券各一座,门洞券三座,金井一眼,龙须沟二条,漏眼十四个,存放着柳园历年积累的珍宝无数,几乎富可敌国。 柳风半躺在一张白玉象牙床上,脸上带着仿佛帝王般优雅的笑容——他当然有理由这样笑,他至少一直都这样笑——无论是谁,坐拥此地,都有理由这样笑。 冰荷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六十四、地宫 人们常说:人无完人,完美的人要么还没有出生,要么已经死了。可是柳风却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至少已接近了的一个“完人”。 ——因为他从来没有失败过。 他甚至有时候还盼望着有一次小小的失败,可惜一次也没有。 上苍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大多数的人努力劳作却仅能温饱,生存的压力就像一个魔鬼,无时无刻不在地跟随着身边,不得不为三尺米而折腰,尝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柳风不一样,他仿佛受到上苍特别的照顾,衔着金钥匙来到人间,生在保守的年代,却长在时代交替的时候,弄得性格里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他生来就是享福的,他也很会享福。 “你来了?”柳风端起一只夜光杯,在珠宝照射下,酒杯发出宛如透过琉璃观赏新绿嫩芽的色泽,他浅浅地喝了一口杯中从西域千里迢迢重金购来的葡萄酒,有点醺然地说:“不是告诉你,这段时间不要来找我吗?” “形势已经非常危险了,我不来行吗?”冰荷说:“龙湉已经在怀疑了。” “嗯,有意思,有长进。”柳风不以为然:“可这也没有必要大惊小怪的。” 冰荷叹了一口气:“已经火烧眉毛了,你还这样无所谓。” “听说,东瀛传统戏剧强调一种‘花道’,男女主角必须优雅地退出舞台,顺应潮流而非撄其锋,顺风转舵留下江湖地位,这是智慧的抉择。”柳风又很有风度地浅饮了一口酒,说:“你让我优美地退出一段时间,行不行?” “退出?你想金蝉脱壳?” 柳风微笑不语。 冰荷笑说:“我也曾看到一次表演,演到精彩处,女人们幻化着五颜六色的贴衣,像蝴蝶一样在台上款飞。” 她咒骂了一句:“我们现在的处境就像那片挂在女人臀部的内裤。” “内裤?”柳风不解:“你何出此言?” 冰荷哑着嗓子笑了:“这还不明白吗?人人都希望它掉下来,只有她自己想把它坚持住。” 她说:“我们总有一天会做一回女人的内裤,不负众望地掉了下来。” 柳风收敛了笑容:“你是说我们会失败?” “是的。我们树敌太多,很多人都希望我们失败,我们潜在的敌人远比我们想像的多。”冰荷说:“他们希望我们掉下来。” 柳风冷笑。 “我们只预见到了故事的开头,却没有预见到故事的结局,更没有预见到人的改变。龙湉也远非当年那位冲动冒失容易受骗的毛头小伙子了。”冰荷沉思说:“他的变化很大,变得很有城府,连我都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你的‘妇人之仁’和最毒女人心’也对付不了他?” “不能。” “倾城一笑也没有用?” “是的。” 柳风有些奇怪:“龙湉也是一好色之徒,怎么会没有用?”他的眼中似有一根针:“该不会是你喜欢上他了吧?” 冰荷脸一红,咬着嘴:“你又乱说。”她恨恨地说:“你刚才是不是故意叫刘卫羞辱我、考验我?” 柳风口里没有承认,表情却无疑承认了。 冰荷黯然:“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还不相信我?” “怎么会?”柳风起身,走过来轻轻地抱住她,眼神充满柔情:“如果我不相信你,怎么会将如此大的柳园放心让你掌管?” 冰荷娇嗔:“你不是还有蓝吗?” “她?”柳风说:“她那种人,超然世外,管个后宫都嫌多了,怎能与你相比?”他的声音更柔软:“你才是我心中最信任最重要的女人,是我在外面的眼睛,不然,我怎么能放心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坟墓里。” 刘卫还在棺材旁。 龙湉心里很着急,他想潜入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刘卫却立在那里,怎么能过得去?龙湉虽然没有与此人交过手,但从那张最中国、最底层、最朴实、自我投射中变成人性表面“最善良”的脸上,偶尔眼中露出的凶光和气质中却能感受到此人是一个可怕而极于掩饰的对手。 神秘来自于他的低调,他一直小心翼翼,尽量让自己的存在不显山不露水,然而他的阴沉和掩盖的杀气注定让他没办法成为能够“淹没在人群中”的普通人。 否则,蓝和柳风就不会那么器重此人了。 龙湉从怀里抽出半尺长的“地听”,悄无声息地运功插入土中,然后将一只耳朵贴在“地听”上,窥听陵寝里的动静。开始还能听到一阵脚步声,随着一阵阵沉闷的关门声渐渐远去,厚重的石壁天然的隔音,到后来,竟然再也听不到一点声息。 可是,那声咳嗽和说话又是怎样传上来的?陵寝显然经过特殊的消音和传音设计。 问题的关键就在那口棺材上! 刘卫心里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有一丝遗憾。“知名”分两种:一种是名垂千古,一种是遗臭万年,他既没能名垂千古,也没能遗臭万年,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女人都没有。 刘卫年青时曾经有些薄名,现在却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潜伏在一个小镇上,做卤食,偶尔悄悄来到柳园,汇报一下工作而已。 他忽然感到一丝伤感。 其实,如果把他在柳园所起的作用和所做的事公开的话,一定会名动江湖。也许,他此生注定都会如黑暗中嗜血的蝙蝠一样,只能隐身在黑暗中,白天永远见不得人。 龙湉心急如焚,他已经走到了真相的边缘,却有一种无力感,仿佛已经近在咫尺却只能无限接近。 他该怎么办? 地宫内温暖如春,小别胜新婚,两人一边相拥一边继续谈话。 “你以为我真的一切都不在乎,那么轻松?”柳风神情忽然显得有些落寞:“表面上的乐,遮掩不了骨子里的苦,遮掩不了精神上的空虚,遮掩不了对无聊的恐惧,我不怕挑战,怕的是空虚和无聊。”他傲然说:“我就怕没有了对手。” “嗯。”冰荷紧紧地贴着他:“人家只是担心你忽略了危险嘛。”她说:“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除去了一言子,毕竟是内部争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柳风说:“所以,我们要找一个替罪羊。” 冰荷的身体轻轻地颤了一下:“你是说……龙湉?” “是的。”柳风笑得很愉快,每次陷害人的时候都笑得很愉快:“只有把杀一言子的事情推给龙湉兄弟,我们才可以脱身,方山的人才会心服。而且,我们还会打着为一言子兄弟报仇的旗号,让江湖上的人们看看,我们是怎样对朋友的。” 他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一向都是很够朋友的。” 第55章 他在江湖上确实有很多的朋友。 冰荷娇笑:“还是像上次在方山那样陷害龙湉。” “是的。” “同样的计谋用两次,会有用吗?你不怕龙湉察觉吗?他会那么傻吗?” “他当然不会那么傻。”柳风微笑:“正因为他变聪明了,处处提防,才想不到同一个法子我们居然敢用两次。”他说:“这才叫出其不意、兵不厌诈。” 冰荷叹服,打了他一下:“真有你的。” “龙湉怀疑你是好事情,他怀疑你,就会关注你,甚至跟踪你。”柳风一字一句地说:“这样的人平时请都请不来,真是天助我也!”他嘿嘿冷笑:“哼,我们还是老办法,色诱!” ——这确实是每一个正常男人都会上当的方法。 六十五、埋伏 是冒险也要尝试一下,还是让这样的机会白白流失?龙湉选择了前者,他不能失去放在眼前大好的机会。他左手悄悄地抓住一枚暗器,右手已握住了剑柄。为了不上剑的寒光在月下反光,剑一直在鞘里。 恰在此时,忽然有一条黑影从陵寝后如风般掠过,似乎想逃走,刘卫显然警觉到了,立刻飞身而追,一前一后,很快追了出去。 真是天赐良机! 夜风吹过,森森的群松如海涛一般。是谁引开了刘卫?为什么要帮他?来不及多想,龙湉正要纵身跃起,却忽然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阵杀气。有些人天生就带着一种杀气,人杀多了就有这种气质,无论如何刻意隐晦,在准备出手的时候,这种杀气还是会随风而至。 那些松柏、雪地、华表、花盆、供桌、香炉、碑石、石塔、石灯、坟墓下,究竟潜伏有多少人准备出手? 龙湉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没有也不敢动,却有东西在动,动的是一把雪粒,带着劲风,如仙女散花般自坟墓后从天而降。 牵一发而动全身,立刻,整个陵寝人影闪动,无数的刀光随着雪粒的降落飞了出来。 龙湉所在的松树下,雪地忽然松动,一只手从雪地里伸出来,一下子抓住了他的一只脚,往下拉,他一下子跌了下去。 他整个人一跌进去,雪地又立刻恢复了原貌,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龙湉听到耳边一声很轻的声音:“跟我来。” 这是一个很小的洞穴,仅能一个人匍匐而行。洞潮湿而很长,一直在黑暗中无声地爬行了很久,龙湉估计路程至少已远离了陵寝,洞穴方陡然变大。 一点灯火燃起,拿着火苗的,正是一张俏脸紧崩的绿蔷薇。她抚胸松了一口气:“好险。”然后瞪眼望着龙湉:“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不要命了!” 龙湉拱手而谢:“你为什么救我?” “你以为我想救你?”绿蔷薇骂道:“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了,你以为跟踪别人会没人知道?你以为冰荷身上的香气是天然的?她是故意用香气引你去的。”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种淡淡的香气叫‘千里香’,还可以迷惑你的嗅觉和判断,让你察觉不到危险。幸好你有一种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在最后一刻有所警觉,不然,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龙湉汗颜。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信任冰荷,其实,她根本不是‘五口会’家族的最后遗孤女,她一直都在欺骗你。”绿蔷薇悻悻地说:“你想,以柳园做事之周密、之残酷、之无情,之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走一个的风格,怎么不会斩草除根?怎么会留下一个遗孤女,傻傻地等她来报仇?” “这么说,根本就没有留下什么女婴?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是的。” “冰荷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柳风要通过她控制‘五口会’。”绿蔷薇说:“还有什么比一个‘五口会’惟一留下的女婴更能取得云先生和花招的信任?也更有号召力的?” “嗯。难怪她在方山要陷害我,难怪她所做的一切表面上是在对付柳风,实质上却是在维护柳园的利益。”龙湉说:“这样,二叔的死,对你和我、花招、云先生等的威胁才解释得通。”他问:“对了,刚才是谁引开了刘卫?又是谁在暗中引动了那些埋伏,让我们乘乱得以离开?” 绿蔷薇犹豫了一下,没有吱声。 龙湉看她有些为难的样子,没有再追问,长长地出了口气:“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只要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军作战就行了。” 绿蔷薇说:“你为什么不去找云先生?或者找你的兄长龙军?让他们帮助你啊。” 龙湉苦笑,一位是从小培育他而将他派到柳园卧底却又不告诉他真相的人,一位是生来就分开却又得到了他最爱女人的孪生兄长,一念至此心里隐隐有些着疼。内心的苦楚,辛酸,落魄。唯有打掉牙,和血吞。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情”,长夜漫漫、冬寒刺骨,问苍茫大地,路在何方? 龙湉忽然感到一阵茫然。 花招心里却很平静,她不是一个能够被轻易吓倒的人。 中国几千年以来,人到死前,也就盼望着有个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再次有立言。她并不在乎死后能留下什么立德、立功、立言,只希望如果死亡来临的时候,让她平静而无牵挂的死去。 她虽然不怕死,却并不找死,更不会等死。她当然作了精心的准备,对于十日期限的死亡威胁,她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对“五口会”的了解,对柳风的为人,对冰荷的认识,她比很多人都深刻的多。 因为“雪夜之变”本就是她受命带人施放的“鼠目寸光”,让“五口会”一百一十一口人全部一夜之间离奇死亡。龙军没有说错:“虚伪的人不一定都能成名,但成名的人一定虚伪。”还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还是一位杀人不见血却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人。” “潇潇暮雨子规啼”,此“潇”一出,连杜鹃都会吓得雨中啼泣! 花招早就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杀人以灭口本就是一些人的拿手好戏。她虽然杀过一些人,却还没有似柳风那样无耻到了除了脸以外无所不要,除了德以外无所不取,除了义之外无所不做的地步。 ——她至少还不是无可救药。 云先生进来的时候,花招正在给一位病人诊脉。 ——这位病人就是她自己。 在神秘的西藏有一位高僧叫潘公杰,每天打坐,在面前放黑白两堆小石子,来辨识善念恶念。善念出现时,拿一颗白石子放在一边;恶念出现时,取黑石子。 大师在黑白石子中辨识善恶二念,到晚上检点,开始时黑石子多。他掴自己的耳光,甚至痛器、自责:你在苦海里轮,还不知悔过吗? 渐渐的黑石子越来越少,三十多年之后,他手下全变成白石子了。 大师终修成菩提道。 花招也正在以大夫的严谨,诊断审视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有过恨,有过笑,有过悲,有过苦,却不知有没有爱? ——她的内心是早已庥木了,还是如炭火烧灼剩下的灰烬,已没有一点火光? ——可她的脸上为什么却有泪? 她的住家周围早布置了精通“两仪剑法”的四位白衣小童,还有十三位被称作“药引”的少女。除了云先生这样允许进入的人之外,其他想进入的人一律“杀无赦”! 何况还有毒,人人谈之色变的毒。 所以,除非她想死,能要她死的人确实没有几个。 此刻,她依然很讲究,依然淡定而从容,依然派头也很大。她慢慢地净手,她的手指细长、稳定,指尖如刀。云先生脸色苍白、凝重,慢慢地坐在她面前,慢慢地吸了几口烟,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有很多时候,很多场景,并不需要说话。 六十六、赎罪 虽然没有言语,沉默的空气中却飘浮着阴鸷诡谲沉重压抑的气氛,就似夏日暴风雨来临前的酷闷。 云先生用的是考究的水烟袋,上雕、镶宝石、嵌墨银、烧珐琅,以兰州皮丝、青丝、幼丝燃之,吸十数口水烟不吐,慢慢地像线一样渐引渐出,盘旋天空,再茸茸如髻,色转绿,微如远山,风来势变,隐隐约约像神仙,像鸡,像犬,须眉衣服,皮革羽毛,无不毕现,过了一会儿,色变深黑,尤似山雨欲来。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在一起了。”良久,云先生惬意地吸着烟,终于说。 “嗯,有近二十年了吧。”花招一脸的感伤:“时光真是过得很快啊,想当年,为了救治一个孩子的生命,你和我没日没夜的赶车近千里,为了让我保持体力,你让我睡在马车上,自己却赶了三天天夜的车,一直没有合眼,” 她有些怀旧:“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救活那个小孩子之后,当时开心的情景。” “是啊,我也有忘记。”云先生说:“二十一年前,天山一战,你我二人全力抗敌,在暴风雪肆虐的恶劣情况下,不仅力战天山群英,还全身而退,何等的豪气干云、慷慨侠义。” ——经历过后总感觉从前的那些都是美好的,但时间不可能倒退,不容我们再回到曾经的那时。 ——敌人不再是那个敌人,自己呢?是否还是那个自己? 云先生显得有些落寞:“可惜,时光易逝,人却比时光变得更快。”他长叹一声:“有的人已经变得快让人认不出来了,谁能想到,当年医治人的人却变成了以药杀人的人?” 第56章 没有人能想到,即便是当事人恐怕也无法料到。 人生,是不是真的很诡异? “有些事情我却想到了。”花招说:“我早就想到,有一天我们两人会这样坐在一起谈话。”她的目光似乎能把人看穿:“我能想到,你也应当能想到,他们经常忽略了你是一个老捕快,我却不敢忽略。” 云先生又抽了一口烟,咳嗽一声,仿佛呼吸有些不顺畅,显得更加衰老:“嗯,我也想到了,二十年前就想到了,只是一直没有证据,仅仅是猜测而已。” “你想到了什么?” “二十年前,我仔细检查了老会长之家,从惨死的现场来看,显然均是中毒而亡。食物、水源、酒具、花草、香炉、茶杯、碗筷等等,凡是一切能够传播病毒的地方,我都进行了多次精心的检查,都没有发现毒素。” “当时,我觉得很奇怪。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有‘鼠目寸光’这种毒,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种毒最开始是通过老鼠传播的。”他说:“显然,这个下毒的人,是一个用毒药的专家,这种当时从未出现过的毒,很可能是这个人独家研制的。” “有道理。” “当时,我还心里大胆猜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你。” “猜测?你凭什么这么猜测?” “毒理如医道,当今江湖,能有如此高造诣的人,只有屈指可数的两三人耳。东大师童心未泯,一向以救人为已任,怎么会研制这种杀人的东西?” 花招反驳:“那么北大师呢?他不是一向喜欢试验不可能的事情吗?” “是的。”云先生承认:“一般的毒还罢了,这样高深的毒药非要有大量的金钱投入和反复的培育、试验,方能成功。可是,北大师一向居无定所,穷得经常断酒,怎么有地方、药圃、足够的人力物力和金钱来研制这种毒?” 花招无语。 “但是,我没有证据,因为江湖如此之大,谁也不能保证还有什么隐居的奇能异士不能研制出这种东西。”云先生说:“所以,我只能将怀疑藏在心里,只有慢慢地等待机会查找真相。” “你这个老狐狸,真够老奸巨猾的,居然能隐藏这么久不动声色。”花招冷哼。 “人算不如天算,这件事情也产生了一点作用。因为‘五品会’家族一百一十一口人的命案影响实在太大,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种毒。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已任的东大师也不例外,他当然要想研制解药。所以,你最后才迫不得已杀了他,并嫁祸给方山。” “你给我治了伤。”云先生忽然拉开身上的长袍,里面中剑的创口已经腐烂:“现在成这个样子了,这之后,我基本上就能确定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他并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对会长家族下毒手,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如此疗伤,他明白一个原则:就是不要轻易考验人性,因为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花招傲然说:“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你还敢来?你不怕我施毒?” “怕我就不来了。”云先生淡淡地说:“东大师死在一丛艾叶旁,脸带微笑,临死前他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艾叶。” “治三年之病,求七年之艾,你是不是在烟里放了艾叶?” “是的。” “你是不是觉得有了艾叶我就不敢下毒?” “是的,至少你不敢下‘鼠目寸光’。”云先生说:“我也知道你还有很多种毒,可是那些毒都不及‘鼠目寸光’厉害,你敢轻易使用吗?” 花招怔了怔。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已经死了。”云先生说:“其实。我来并不是想杀你,而是想救你。” “救我?” “嗯。你虽然杀过人,但也救过人。”云先生的目光足以将冰雪融化:“你还有救。一个人不敢直面自己的阴暗面,用把头埋在沙子里的招数对待丑恶的过去,毕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示弱是强者的美德,示好是长者的风范,示善更是人性的伟大。花招万万没想到云先生说出这样的话,眼眶忽然一红,哽咽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 面对这样一位忠厚长者,她实在无话可说。“外惭清议,内疚神明”,她的心头忽然一阵热血上涌,此刻就是让她死了也心甘情愿。 “看一个人,要完整的看她的一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所以古人说:‘日久见人心。’又道:‘盖棺论始定。’不可以一时之誉,断其为君;不可以一时之谤,断其为小人。” “就算是圣人,也有他自己的缺陷。就算是失败者,也有他过人之处。”云先生说,他目光如炬:“犯错并不可怕,关键是,要给自己和他人一个交待。” 他面露慈祥、坦然而心纳天下的表情强烈的震撼了花招,她不由直视着他的眼光,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一定给大家一个交待。” 云先生眼睛中满是能把铁石熔化的舔犊之情,忽然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仿佛走得是那么吃力,那么的不舍,那么的遗憾,那么悲悯。 他心里忽然充满了信心。 对人性的信心。 是夜,花招在暖室中以自己亲手研制的毒药,毒死了自己,为曾经的一时失足,为曾经的鼠目寸光,为曾经的背叛,为曾经的杀戮赎了罪。 离开这个世界,她才能摆脱内心的撕扯和煎熬。 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在她留给云先生疗伤的药旁,在一张小纸筹上,她以一种赎罪、魔咒加忏悔的方式写道: “柳风并不是柳园最可怕的人……我虽然还不知道此人是谁,但你们一定要当心另一个人,这个人在黑暗中注视着你们……” 六十七、人性 一大清早,龙军和小姿就回到了柳园。很多人都兴高采烈地去迎接,柳园有了久违的快乐气氛。 龙湉赖在床上,不肯出来。因为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两个人。他清醒,所以痛苦,他痛苦,所以不愿意面对。因为每一次面对都是一种痛苦。 可是,生命中有很多事情是能逃避的吗? 一位女人曾对他说: 为什么我们总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在未可预知的重逢里,我们以为总会重逢,总会有缘再会,总以为有机会说一声对不起,却从没想过每一次挥手道别,都可能是诀别,每一声叹息,都可能是人间最后的一声叹息。 相逢,不是恨晚,就是恨早,有没有恨不相逢的? 清晨的柳园笼罩在浓雾中,龙湉隔着窗帘的一角偷偷往外看,只能看到雾中龙军和小姿的大致轮廓。冰荷正在急急的穿衣,要出去欢迎他们。龙湉一把将她搂过来,就要做那事。冰荷急了:“大清早的,你要做什么!” 龙湉涎着脸,手不停:“我要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昨晚都做了的……” 冰荷叫:“小姿来了,我要去接她,我是她嫂子啊!”她用手推:“你别胡来。” “胡来?”龙湉傻了眼:“经常做还叫胡来?”——对于龙湉这样吃饱了混天黑的人,当然不能理解什么叫胡来。他只懂什么叫不来。 冰荷看他的傻样,又是气又想笑:“好啦,别闹了,别乱来啦。” “乱来?”龙湉瞪大眼,更傻了:“做都做过了,还叫乱来?”——对于他这样天黑就想上床、上床就想做事的人,更不懂做爱为什么叫乱来? 冰荷按着他乱动的手,整理了一个衣衫,歪着头,似笑非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算了,你去吧。”龙湉仰天倒在床上:“没劲,我才不去呢。” 冰荷妩媚地亲了他脸一下,急忙碎步走了出去。龙湉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忽然觉得命运真的很奇怪,这个女人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亦敌亦友,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害他,却表现得跟没事一样。他跟踪她,怀疑她,却依然可以熟练地和她做爱,依然迷恋她的身体,他是不是很变态很无耻很不要脸? 原来无耻是无止境的! 也许爱情只是因为寂寞,需要找一个人来爱,即使没有任何结局,何不怜取眼前人。他忽然觉得想通了很多的事,忽然觉得肚子有点疼,捂着肚子,跳下床,坐马桶去了。 龙军却来相见了。他想好好和龙湉谈一谈。 龙湉却是避而不谈,不仅避而不谈,而且连照面都不打:龙军来的时候,他早已离开。他是从窗台上悄悄出去的,走的时候很萧洒,出来之后,转了一会,走到一个回廊尽头,他才忽然想到,不知该往那里去。炭黑村早已是一片断壁残垣,那里还有归宿,那里还有家园? 他忽然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如果真诚是一种伤害,不如选择谎言;如果谎言是一种伤害,不如选择沉默;如果沉默是一种伤害,不如选择离开。可真正离开了,却又一筹莫展,茫然无措。他站立了一会,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狠狠地一拍脑袋,想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笑了笑,信步而去。 他要去的地方当然少不了女人——这个地方就是后宫。 柳风不在的时候,他毕竟还是那里的主人,后宫总不会拒绝主人的到来吧。想到那里流水一样的酒席,如云一样的美女,似风一样的琴音,他的心情立刻又好起来,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就似急着去送死一样。 他真的是在找死。 第57章 后宫在雾中,相见的人也在雾中,蓝在雾中看着他,好似早就猜到他会回来,一副出意外但不会出人意外的恬淡样子。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来?”也没有问他:“来做什么?”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了四个字:“请,请用酒。” 她的面前放着一只波斯来的琥珀酒杯,呈一种充满餐腥啄腐般暧昧诱惑的碧绿色。里面盛的酒却是红色的,如血一样的吃人鲜红,配着酒杯着色,如一只雾中张开的红眼睛,怪异的盛开。 龙湉真的端起这杯酒,一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你不怕酒里有毒?”蓝淡淡地说。 “怕?我死都不怕还怕酒里有毒?”龙湉大笑,一叠声地催促说:“还有没有酒?快拿酒来!” 酒当然有,后宫从来不缺少酒。蓝一示意,酒很快添上来了,却从来没有似龙湉这样喝酒的,他已不是喝,而是倒,一杯杯的朝嘴里倒。酒壮英雄胆,更乱狗熊色。数十杯之后,龙湉已经语无伦次了。 喝酒五大原则:多喝不多说;多说不胡说;胡说不胡闹;胡闹不胡来;胡来了千万别胡承认。龙湉好似一条也没有犯,却还是醉了。 “见过笨的,没见过似你这样笨的,见过喝酒的,没见过你这样胡喝的。”蓝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怜惜:“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的,要借酒浇愁?” 如果你的女人跟了别的男人,而这个男人甚至你无法找他报仇,你心里会不会很难受、很压抑,无处发泄?龙湉想说这句话,可是舌头变得好大,嘟哢了几声,眼泪却慢慢地流了下来。 “有人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后它不会再记得以前的事。我想说,人的记忆是一辈子的,你以为忘掉的事情,其实永远记得。”蓝拍着他的头,如母亲拍着一个孩子,温言细语:“但是,无论是甜蜜还是忧伤,无论温暖还是疼痛,无论是爱还是恨,都要学会忘记。” 她的声音有些忧伤:“因为,人的记忆是一辈子的事,你以为记得事情,其实也会忘记。” 龙湉真的能忘记吗?他忽然大笑几声,笑声却比哭还难听,仰头又猛然喝下一杯满满的酒,一垂头,再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倒在了桌子下。 他不是来找死,却至少是来找醉的。 他最后看到的一个模糊的影子,却是柳风一张笑得很奸诈很得意的脸,可惜,他再也看不清了,至少在此刻,他终于忘记了江湖,忘记了女人,忘记了仇恨,忘记了自己。 忘记了一切。 六十八、入门 柳风从屏风后施施然地走了出来,满脸都是春风:“他真的喝醉了?” “是的。”蓝说:“我给他的第一杯酒,虽然没有毒,却有让人沉睡的‘睡香’,他能熬到现在,实属不错了。” “我还以为他不敢喝呢。为了对付他,我设计了很多计划。”柳风击掌,松了一口气:“这个人功力与日俱增,连我都没有把握对付他,没想到放倒他却如此容易,哈,实在多此一举啊,多虑了。” “一个人只要心中有痛,你就很容易对付他,一个人心中只要有情,就容易失去理性,要对付他也不是难事。”蓝说:“一些表面天塌下来也能撑得起的男人,在情感心灵上,内里原来脆弱如灰土,一旦受到打击便会折断。我说得对吗?” “太对了。”柳风大笑,很放肆的笑——他当然有理由这样笑。 “所以,一个人千万不能有感情。”蓝点点头:“幸好,你就是这种人,所以,你永远都是胜利者。” “是的。”柳风没有一点羞惭,反而一脸得色。 蓝的眼中露出一丝嘲讽:“可是,也别高兴的太早,事情还没有结束,你猜,下一步云先生他们会做什么?” “嗯,柳园目前警卫森严,门卫一定没有看到龙湉出去。”柳风想了想:“他们当然很担心龙湉,很快就会首先在柳园分头寻找。” “是的。”蓝说:“问题是,他们会不会找到后宫来?” 柳风却反问:“你是希望他们找来,还是不希望他们找来?” “你说呢?” “从常理上说,我们当然不希望他们找来。”柳风的眼中似有一根针:“可是,柳园虽然大,小姿和冰荷却非常熟悉,而且,路上也很可能有人看到了龙湉,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这个消息,所以,他们迟早一定会找来。” “你说得不错。”蓝说:“如果他们分头寻找的话,谁会找来呢?” 柳风苦笑:“女生向外,一定是我妹妹,这个丫头,被宠坏了,胆子比谁都大。” “你还不了解女人,我想,第一个来的人一定不是她。”蓝说:“她现在的处境,一定是尽量想避免和龙湉见面,那样双方会很尴尬。” “嗯,那来的一定是云先生了。” “不会的。”蓝摇摇头:“云先生受伤很重,现在柳园又敌我不分,充满危险,他不会那么冒失的。” “那么,总不会是冰荷吧?” “冰荷更不会。她现在受命于你,你没开口,她当然不会来。”蓝淡淡一笑:“何况,她一直对后宫之人恨之入骨,从来都不愿意踏足此地。” “所以。”她顿了一下:“于情于理,最先来的人一定是龙军。” 来的人真的是龙军,他一得到线索,立刻就赶来了。 他真想与龙湉交交心,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他和小姿有意造成的。他真的不希望龙湉就此沉沦,真的不希望他出一点事,作为兄长,他真的希望能与龙湉尽释前嫌,重述手足之情,他不敢奢望能得到兄弟的祝福,但至少希望能得到内心的谅解。 他们已经失散了多年,不想再相逢却已是陌路行人。 他们已没有了别的可以相依为命的亲人。 后宫如一个敞开胸怀的懒散女人,似乎对入侵毫无防备,在雾中显得异常安静而诡异,可是,龙军走到门口,却忽然如豹子般放慢了脚步。 他为什么一下变得那么谨慎?那么冷静? 他的前脚刚刚跨入门栏,两把刀已经从雾中破空而出,从门两侧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交叉划来,宛若飞虹,刚好封住了他的进路。 要么退,要么进。龙军不退反进,大喝一声,突然冲天跃起,刀光从他跨下划过,几个起落,他的身形已经落在了门内数丈,再一闪,已跃到了一处假山前。 假山下,两个老妈子,正以一种平静的眼光看着他。 这两个人穿着仆人的粗布衣衫,身上却都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有这种气质的人怎么会是服侍人的老妈子? 门侧的两把刀也跟了过来,握刀的是两个不伦不类的男人,穿得似女人花俏,涂脂抹粉,形象如无聊的看客,庸脂俗粉,手脚却偏大,骨骼也很宽,还有喉结,握刀的手很稳很干燥,步伐也很快,甚至不比龙军慢多少。 有这么快的身手,怎么会让他进门,难道是关门好打狗? 龙军忽然感觉真的成了一只正要入笼的落水狗。 至少别人看着他就似这样的眼神。 龙军试着说:“红颜双知已?”两个老妈子点点头。 他又看了看拿刀的两个人:“‘大内七阉’怎么只来了两个人?”两个不男不女的人哼了一声,一人说:“要对付你,我们两人已足够了。”另一人说:“只要你过了我们这关,你放心,剩下的五个人会来接待你的,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我本不想杀人。”龙军喃喃地说:“看来今日不动点真格,别说找人,连全身而退都不容易了。” “红颜双知已”之一说:“凡是闯入后宫的男人,结局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死。” “我知道。”龙军说:“可是,这两位拿刀的难道不是男人?” 两阉人大怒,他们最恨的就是别人不把自己当男人——更可恨的是,居然还当面说出来,不啻在他们伤痕累累的生命中,又刺上一刀,那感觉不只是痛,还有羞辱! ——在这方面,他们往往极度的自卑而敏感。 龙军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就是要故意激怒这两个人,就是要让他们盛怒之下犯错。 只要急躁犯错就会有机会。 机会果然来了,两阉人果然怒极之下,手中刀立刻如两道光似的卷了过来,刀势猛烈,势不可挡。龙军马上看出了两人之间的破绽:就在两人交叉的中间有一个空档。他手中的剑刺出,刺的恰好就是此空档。 剑出,却如刺入棉花一般,刺入了一片无处着力的空门,两个阉人忽然狡诈一笑,刀一变,变得轻灵如细流,一刀已从空门中划向龙军的肩膀,另一刀更掠剑而上,直击龙军握剑的手。 阉人有个特点,就是既有男人力量,也有女人阴柔,他们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精致纤弱甚至猥琐,他们可以一瞬间将猛烈的刀势变作流水一样的缠绵温柔。 温柔的就似情人的手。 致命的手。 龙军惊出一身冷汗,忽然明白此二人是故意装着被激怒,故意露出空门引他上勾——两个已经连男女性别都不在乎的人,连男人最后的一点尊严都放弃了的人怎么会轻易波动情绪、一激就怒?如果能轻易犯错的人又怎么配守卫后宫如此重要的第一道大门? 龙军的剑势已用尽。 更要命的是,两个老妈子手中忽然多了两条抺桌的长巾,在空中迎风一展,人与长巾一起如毒蛇一样尾随而来。在她们的手中,两条普普通通的抺桌布居然比刀还厉害! 第58章 龙军已陷入绝境,无处可避,逃无可逃。 龙军却忽然以一种非常奇特怪异,令人无法想像的姿势一扭,忽然就从四人的围攻中游鱼一样滑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得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雾本身会降低人的视力和反应——两阉人的刀如流水,已泼水难收,奇_-_書*-*网-qisuu.一人一刀砍上了冲过来的两老妈子的胸。 他们刚听到刀砍上骨头的声音,两老妈子手中的长巾几乎同时如鞭一样缠上了两阉人的咽喉,随后响起一阵爆竹般的喉骨破裂声。 四人的惨叫几乎同时发出。 急促、短暂、绝望。 龙军收剑,叹了一口气,本不想杀伯仁,伯仁却因其而死。让人有不胜欷歔之感。 假山后,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掌声,蓝一边拍掌一边从雾中走来,眼中似有了一层涟漪薄雾,薄雾中是不是藏着一根针? “好剑法!”蓝由衷地赞叹:“我还从来没想到能有人在一瞬间将此四人杀于剑下。” “其实,并不是我的剑有多快,是雾帮了我。”龙军老老实实地说:“我并没有杀他们,他们也不可能让我一瞬间杀于剑下。”他谦虚地说:“我只不过借力使力,让他们自相残杀罢了。” “你说的是事实,却很谦虚。”蓝笑了笑:“不过,此时的谦卑仅仅是用厚厚的嘴皮暂时遮住了獠牙利齿而已,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论单打独斗,‘红颜双知已’和‘大内七阉’中的任何一个人武功都不在你之下,可你最后却胜了,这是智慧、勇气、反应的结果,绝不是偶然。”蓝说:“高手也无法永远保持不败,能够败在一流对手之手,恐怕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了。” 她手优雅地一伸:“请,请入宫。” 龙军欠了欠身:“我可以进去吗?” “是的。”蓝说:“你现在是我的客人。”她淡淡地说:“能够闯进大门的人,暂时都是我的客人。” “暂时?” “是的,暂时。”蓝说:“后宫只有主人,从来没有客人。”她忽然笑了笑,她一笑,那张脸立刻生动了起来:“你想永远成为这里的客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取代原来的主人,成为新的主宰。”她微笑:“这个办法是不是很公正很合理?” 龙军承认这样的丛林法则在江湖上实在是很公正很合理。问题是,没有成为主人的客人,后来都到那里去了? 蓝指着两个阉人,笑着解释:“到这里的客人要么消失了,要么都成为了他们一类的人。” “按你的说法。”龙军悻悻地说:“是不是留下的人都成了阉人?” “是的,答对了。”蓝笑得很愉快:“其实,当阉人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每天对着这里众多的美人。”她的表情好似很替龙军着想,最后加了一句:“我保证,它的好处会让你乐不思蜀、做梦都想不到的,很多男人费尽心思,想做都做不了的,能来这里真的是你的福气。” 六十九、交锋 蓝是一个好客的主人,后宫也是一个“好客”的地方。当然,能够成为此处座上客的人并不多,在绿蔷薇的记忆中好似是第一人。所以,当蓝带着龙军进屋,请他入座的时候,绿蔷薇真的大吃了一惊。 而且这个男人鹤立鸡群,居然长得和龙湉一模一样。 幸好,她是极精灵的女人,察颜观色,神态变得比谁都快,马上不动声色地张罗接待。 猪羊被宰杀的哀嚎影响不了餐桌上食客的胃口,更不会妨碍席上男女优雅地调情。琴瑟之音再次响起,蓝优雅举杯:“请,请用酒。” 龙军心生警惕,不饮:“对不起,我不是来喝酒的,是来找人的。” “找人?”蓝明知故问:“找谁?” “寻找我兄弟龙湉,有人看到他来到后宫。” “不会吧。”蓝一脸惊讶:“这里要么是女人,要么是阉人,怎么会有一个大男人来了,我们却不知道?” 龙军说:“我不也是男人吗?不也进来了吗?” 蓝转过头,问绿蔷薇:“你们见到过龙湉这个人吗?” “没有。就是一只公狗都没有。”绿蔷薇头摇得似鼓,娇笑:“后宫来了一条公狗都会引起了一阵骚动,何况一个男人。” 她居然在言谈间指桑骂槐地将龙军比作公狗,龙军何等聪明之人,一听之下,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 “我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龙军淡淡地说:“我只想再问一下,真的没有?” “真的。”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事,往往“犹如赤脚踩到火炭”,立马咆哮起来。龙军却没有再问,平静地笑了笑,拱拱手,起身告辞。对于他的这种从容、随性和恬淡,蓝眼中露出欣赏的神情,劝道:“既来之,则安之,何不且将心事付瑶琴,小饮两杯再走也不迟?” “是啊。”绿蔷薇在一旁说:“说不定多呆一会,真的有人来了。” 龙军沉吟了一会,其实心急如焚,有一丝源自双胞兄弟传来的不祥预感,他本就是来找人的,刚才也是作作姿态,人还没找到,当然不想走,心想何不留下来看看这些人的表演,说不定能找到线索。当下点点头,慢慢地坐了下来。 ——不曾想,这一坐下,却已是隔世。 谁是这场豪华筵席上的饕餮? 刘卫慢慢地从转角踱了出来,笑得垂涎三尺,就似刚刚得到了一锭金元宝一样。 他最喜欢看到别人受折磨——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他曾肆无忌惮地折磨一个素不相识、三十多岁的孩子母亲,“脱光她的衣服”,用火“烧她的头发和阴部”,直到活活把她打死。 他还用同样的手段,折磨过一个“检垃圾的老太太”。从受难者的哭喊、受辱、挣扎、流血的痛苦中得到“快乐”。他专门找“单身女的打”。他还“眉飞色舞地描述”向人描述折磨人的感受——“特别刺激”。他毫无愧色地陈述打人的目的,是“图乐”,“看到对方痛苦的样子,心里痛快”。 此刻,他心里在想:如果龙军落在他的手里,和龙湉一起跪在他的脚下,那会是一幅多么可爱的场景——他相信这样场景很快就会实现了。 一起到那种刺激,就有一股热气从脚底往上窜,热乎乎的。 寒风肆虐,雪花飘逸地从天空落下,仿佛是刘卫带来的一阵寒意。 绿蔷薇每次看到这个人,如同看到一条毒蛇,心里就会升起这样的寒意,背脊就会发冷。蓝平静的外表下又是什么感受?她为什么会倚重这样的人? 龙军的感受和绿蔷薇差不多,他知道,遇到可怕的对手了,这个一脸诚恳笑容、表情近乎白痴的人很可能比刚才遇到的“红颜双知已”和两阉人加起来都可怕。还有蓝,这个平常的女人身上究竟蕴含着什么力量,让刘卫和绿蔷薇均对她如此的敬畏?后宫究竟有什么阴谋和魔力,让龙湉一至不复还?这些人又会以什么方式和诡计来对付他? 刘卫,四十七岁。 年青时为川黔边境一带有名的独行盗,作案一百零一次,均得手后全身而退,纵横江湖,风云一时。二十七岁加入柳园,后一直不知所终,寂寂无名。十年前在一小镇开小饭馆,名刘老二饭馆,至今依然。 这些是龙军来柳园之前收集到的关于刘卫的“全部”资料。 说是“全部”,是因为刘卫加入柳园以来,究竟做了什么,杀过什么人,一点信息也没有。换句话说,就是这个人在后来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完全是一片空白。什么记录也没有。 人是有惯性有习性有匪性的,一个曾经作案一百零一次没失手的人,是什么原因让他甘心归降柳园?是什么原因让他选择默默无闻?难道真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难道这么多年里,他会什么也不做?这可能吗? 龙军忽然觉得后宫真的很有趣,有趣极了! 如果他知道后面所发生的事,就不会觉得有趣了,他会哭都哭不出来、笑都笑不出声! 蓝也在静静地观察着龙军和刘卫两个人,她一直觉得,人是最值得深入观察的东西,也是最难看清楚的东西,只要把人看清楚了,世界就看清楚了,江湖就看明白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真正看清楚“人”?有几个人既能看懂别人?又有几人能看懂自身? 刘卫先向蓝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看着龙军,眼神下流邪恶。吃吃地笑着:“你是来找人的?” “是的。” “找龙湉?” “是的。” “我知道他在那里。” “请你告诉我,他在那里?”龙军眼前一亮。 刘卫一副猫戏老鼠的快感,故意慢了一下:“嗯,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当然可以不告诉我,我也不可能用刀抵着你的头强迫你说,也办不到,你的武功很可能还在我之上。”龙军笑了笑:“而且,你一来,表情就告诉我,你一定不会说。” “为什么?” “因为一个说谎人的表情,看人眼光流离不定,脸上经常无缘无故泛红晕,说话吞吞吐吐。”龙军说:“你刚才就是这种表情,说明你在撒谎,你根本就是在戏弄人,根本就不想说真话。” “那么,你想不想我告诉你?”刘卫咧着嘴:“说不定我一高兴,全都说了。” “不想,因为你不会说真话。”龙军嘲讽说:“像你这样表情的人会说真话吗?” 第59章 刘卫悻悻地,一脸尴尬。 “其实。”龙军笑了笑:“你已经告诉我了。” “告诉你了?”轮到刘卫惊讶了:“我一个字也没有说啊。” “你说了。”龙军说:“你的话告诉我,他确实就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你刚才一来就说,我是来找龙湉吗?说明你知道我的来意。”龙军说:“龙湉出来的时间并不长,我也是才到这里不久,你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我的来意?说明你知道龙湉的下落,至少见过他。” “那你怎么说他确实在这里?” 龙军反问:“他不在这里,又会在那里?” 刘卫一下子怔住了,忽然发觉落入了龙军问话的圈套,如果他回答“在这里”,就等于证实了龙军的话,如果回答“不在这里”,就等于要回答“又会在那里?” 七十、佛眼 蓝在一旁看着、听着,很欣赏龙军的机智、儒雅、淡定而从容。她忽然想:自己和龙军算不算同一类型的人?看着龙军帅气的面容,她心中忽然涌出一阵惺惺相惜的感觉。 龙军比龙湉多了一份儒雅,龙湉则多了一份痞气。龙军给人的感觉是真诚,龙湉则是玩世不恭。龙军显得自信,龙湉则心事重重。龙军多了一份沉着,龙湉则多了一份沧桑。 ——他们共有的是一腔掩藏在平静外表下的坚强、镇定、牺牲和热血。 当然,还有勇气。 龙军继续说:“而且,我还从你的表情中看到,我兄弟还活着。” 刘卫更惊讶,立刻痉崩着脸,弄不懂自己脸上是不是写了字,让人读出了什么。看着他患得患失的表情,蓝差点笑出声来,再看龙军的眼光也变得有些异样。 “因为你刚才一脸得色。一副猫戏老鼠的表情,当然是有老鼠在手里,如果老鼠都死了,还能怎么戏?”龙军解释:“而且你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快感,就似猫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不过,我真的不希望龙湉落在你这种人的手里。” 蓝在一旁笑了笑,问:“那么,以你之见,这个人算那种人呢?” “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龙军说:“薄情必寡义,寡义必残忍。我说得对吗?” 蓝说:“嗯,其实,他是很讲人道的,不是说你说的那样。” “人道?”龙军大笑:“‘人道’一词对他来说太奢侈,用词不当,应该叫做‘猪道’,或者‘兽道’、‘动物道’,反正是‘非人道’,或者说是‘无道’。” 蓝未置可否,是不是她觉得龙军没有说错?刘卫眼中却露出了阴阴的寒光。 “哀莫大于心死,无赖莫过无耻。”龙军说:“其实,他还不算最无情无义的人。” “还有那样的人?” “是的。” “请问,此人是谁?” 龙军说:“这个人就是柳风。他远陷害我兄弟,除方远山,近又置自己妻妾、妹妹安危于不顾,你见过比他更无情无义的人吗?” 蓝黯然。 柳风会不会就在附近?龙军一进来,就有这个疑问。他故意提到柳风,就是想试一试,果然,“柳风”二字一说,屏风后的人虽然极力压抑呼吸,却还是不由心跳加快,龙军暗运“通灵听力”,探索到了很轻而些微的凌乱呼吸。 这个人显然与柳风有关。 “世界看得太清楚,看得太真实,是给自己一种压力。”蓝叹了一口气:“高尚的时候也需要糊涂,何必看得太明白呢?” “你说得对。”龙军说:“其实我很同情柳风。” “同情?”这下,不仅蓝怔了怔,连刘卫和绿蔷薇都没有意想到,龙军会这么说。 “从心理学角度,一个人不可能天天说的是极其高尚道德的言辞,做的却是完全低级卑鄙的邪恶。偶然为之尚可,天天月月日日年年,非得精神病不可,盖因人格分裂。”龙军叹了一口气:“所以,做这样的人,有什么乐趣?” “有,当然有。” 屏风后一个人忍不住接了话,说话间,柳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一边出来,一边冷冷地说:“我至少还活着,而更多的人却已经死了。” 刘卫立刻鼓掌:“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是说得好。”龙军叹了一口气:“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他说:“心态丑恶,工于心计,小人知进而不知退,充其量也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他说:“所有的荣宠皆只是一时,接下来的多半以灰头土脸告终。你们见过猴子吗?” “当然见过。” “可是,你们见过装成人样的猴子吗?”龙军笑了笑:“我到见过两只。不管他们如何沐猴而冠,穿衣戴帽,终究不是真人。”他说:“更可恨的,有些人表面是人,网里子却是人面兽心,连猴子都不如。可恨!可恨!” 喜欢龙军的人不多,讨好他的人更少,想杀他的人却不少——至少现在就有一个——刘卫看他的眼神,就似恨不得想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听懂了龙军话中的弦外之音。 美酒、雕琴。 柳风羽扇轻摇,丰容靓饰地坐在蓝身边,风光旖旎、列鼎而食,真的是风华绝代,慕煞旁人。 ——谁让他曾经年轻过,谁让他年轻的时候风流过,谁让他依然年轻。 看着他清秀的面容、温和的微笑,龙军真的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陷害兄弟龙湉的元凶,而且这个人还曾以亲切口吻对他说:“希望彼此能成为一生的朋友”。 ——想到柳风送给他的“礼物”,龙军忽然愤怒的想呕吐。 “你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柳风关切地说:“要不要马上找人看一下。” “不必了,不用越俎代庖,我还死不了。”龙军吞了一下苦水:“只要你觉得我不影响市容就行了。” 柳风大笑,诚恳地举起酒杯:“我们哥俩很久没见了,一起喝一杯,来!,干了此杯!” “一个本应当在王爷庙死了的人请我喝酒,我不敢喝。”龙军叹了一口气,说:“我怕喝了之后走不了路,和兄弟一样失踪了。”他说:“我这条命虽然不值钱,还想多活几年呢。” “朋友间见外了,见外了。”柳风亲亲热热地说,顾盼神飞间豪迈地一仰头将酒喝下,喝得滴酒不剩,倒立酒杯为证:“我先干为敬了,请!” “酒啊,酒啊,成也是你,败也是你,奈何,奈何。”龙军看着面前的酒杯,笑了笑:“看来我不喝是不行了,要不,一会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他慢慢地端起酒杯,放在鼻子边轻轻地闻了一下。 酒香入鼻,真的是百年的老酒。 可是,这杯酒怎么能喝? 蓝的眼中忽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如同一闪而过的茫茫红尘中的一粒微小尘埃。 龙军感受到了这粒尘埃,感受到了尘埃后面代表的阴影,他后背的肌肉忽然收紧,忽然感受到一条毒蛇般的剑已滑向了自己的背心,他甚至能感受到冷冰冰的剑锋划破衣服,刺入皮肤。 柳风望着他的眼睛忽然露出一丝炽热。 龙军的左手肘猛然向后肘击,后面立刻响起鼻梁骨碎裂的声音。这一击的力量非常大,一个阴影向后猝然飞了出去,飞出很远才落下来。 ——摆脱阴影最好的方法是给他致命一击,把他扔到阳光下! 龙军手肘一击之后,并没有追击,右手剑出,身子却准备长身而起。 他的目标是柳风。他不能让这个人活着,因为这个人活着,是以牺牲无数生命为代价的! 变故却仅仅才刚刚开始。 蓝眼中的那一粒尘土却在变,发出耀眼泫目的光芒,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像东西。她的声音也变得非常遥远飘扬,回荡在空中:“你……看到了什么……” 龙军身止、剑停,忽然变得茫然而虔诚:“我……看到了……看到了一尊佛!”他脑中猝然有一丝灵光闪过,一瞬间醒澈空灵、清疏淡远,喃喃地说:“佛眼!” 千钧一发之际,他怎么会看到佛? “是的,这就是佛眼。”蓝虚无地说:“至高无上的佛眼!” 她的声音如梦如幻,似咒语又似梵音:“我把你嵌在一滴泪里,幻想千年之后是琥珀。我不敢低头,怕碎了你,碎了我,碎了那千年的梦。” “梦吧……” 她的瞳孔突然收缩,瞳仁发出喷薄欲出、蛊惑人心的异样色彩,仿佛有一种奇怪的力量笼罩着龙军,龙军的全身忽如针扎作痛,忽如冰窖寒冷刺骨,忽似烈火焚心煎熬,身子似断梗飘蓬在风中飞舞,忽然喷出一口鲜血,大叫一声,头嗡的一昏,双眼一翻,向后倒了下去。 倒向了那遥远的梦。倒向了天堂。 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小姿,在云层中微笑…… 七十一、桃子 “佛眼是最高级最难练习的摄魂之术,连方远山那样的人也没有练成,一直以为已经失传,想不到今日竟能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柳风叹息。刚才别说龙军,连一旁观战的众人也无不感到心旌摇曳,脑中出现幻像,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蓝淡淡地问:“你们刚才眼中看到了什么?” 刘卫悻悻地,舔了舔干躁的嘴唇,呐呐地说:“我怎么看到了一堆牛粪。” 绿蔷薇有点不好意思,眼中却有几丝神采、迷惘:“我看到的是一个男人,很英俊的男人。” 蓝转过头,问柳风:“你呢?看到了什么?” 柳风耸耸肩,摇摇头:“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第60章 众人不解。 蓝淡淡一笑:“其实,你们都没有看错。” 众人对望一眼,都很惊讶奇怪。蓝说:“佛书上说,心中有佛,则观看万物皆是佛。龙军因为心中有佛,所以看到的才是一尊佛。” “同样。”她说:“刘卫因为心中有粪,视人命如草芥、粪土,所以见世间万物皆为粪土。龙军嘴里走出一尊佛,说明他一肚子的真,刘卫嘴里拉出的却一堆牛粪,说明他满肚子的屎。” “至于绿蔷薇,心里只想男人,当然看到的才是男人。”她说:“而柳相公心中只有自己,那里有别人的位置?当然会什么也看不到。” 众人冒汗,无语。 “这么说,我们中岂不是只有龙军有佛心了?”良久,绿蔷薇不服气,忍不住问:“可是,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昏倒,而我们都没有事呢?” 蓝说:“因为我只对他一个人发了功,他一见佛,当然诚惶诚恐,甘之如饴,五体投地了。”她笑了笑:“如果对你们发功的话,刘卫会去吃屎,见一坨屎吃一坨屎,直到吃死为止;绿蔷薇会到处找男人,见一个男人找一个男人,直到男人死光了为止;而柳相公则会掏出自己的心,想看看心中到底装的是什么,直到看清楚了为止。” 众人毛骨悚然。 过了一会儿,刘卫问柳风:“为什么主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请龙军喝酒呢?以龙军的阅历、头脑、经验,应当能识别出酒里的睡香啊。”他不解:“这样做,不是打草惊蛇,让其心生警惕吗?” “你说有道理,我也知道他绝不会喝。”柳风说:“这叫二桃杀三士。” “二桃杀三士?” “是的。”他解释: 春秋列国时,齐景公朝有三个勇士,一个叫田开疆,一个叫公孙捷,一个叫古冶子,号称“齐国三杰”。这三个人个个勇武异常,深受齐景公的宠爱,但他们却恃功自傲。当时齐国的田氏势力越来越大,直接威胁着国君的统治。而田开疆正属于田氏宗族,相国晏婴担心“三杰”为田氏效力而危害国家,屡谏景公除掉“三杰”,然而景公爱惜勇士,没有表态。 适逢鲁昭公访问齐国,齐景公设宴款待。鲁国由叔孙蜡执礼仪,齐国由晏子执礼仪,君臣四人坐在堂上,“三杰”佩剑立于堂下,态度十分傲慢。晏子心生一计,决定乘机除掉这三个心腹之患。 当两位君主酒至半酣时,晏子说:“园中桃子已经熟了,摘几个请二位国君尝尝鲜吧?”齐景公大悦,传令派人去摘。晏婴忙说:“金桃很难得,还是臣亲自去吧。” 一会儿的功夫,晏婴带着园吏,端着玉盘献上6个桃子。众人一见,只见盘子里放着的6个桃子,个个硕大新鲜,桃红似火,香气扑鼻,令人垂涎。齐景公问:“就结这几个吗?”晏婴说:“还有几个没太熟,只摘了这六个。” 说完恭恭敬敬地献给鲁昭公和齐景公一人一个桃子。鲁昭公边吃边夸奖桃味甘美。景公说:“这桃子实在难得,叔孙大夫天下闻名,当吃一个。”叔孙诺谦让道:“我哪里赶得上晏相国呢?相国内修国政,外服诸侯,功劳最大,这个桃子应该他吃。” 齐景公见二人争执不下,便说道:“既然二位谦让,那就每人饮酒一杯,食桃一个吧!”两位大臣谢过齐景公,把桃吃了。 这时,盘中还剩有两个桃子。晏婴说;“请君王传令群臣,谁的功劳大,谁就吃桃,如何?”齐景公同意,于是传令下去。话音刚落,公孙捷率先走了过来,拍着胸膛说:“有一次我随国君打猎,突然从林中蹿出一头猛虎,是我冲上去,用尽平生之力将虎打死,救了国君。如此大功,还不应该吃个金桃吗?”晏婴说:“冒死救主,功比泰山,可赐酒一杯,桃一个。”公孙捷饮酒食桃,站在一旁,十分得意。 古冶子见状,厉声喝道:“打死一只老虎有什么稀奇!当年我送国君过黄河时,一只大鼋兴风作浪,咬住了国君的马腿,一下子把马拖到急流中去了。是我跳进汹涌的河中,舍命杀死了大鼋,保住了国君的性命。像这样的功劳,该不该吃个桃子?”景公说:“当时黄河波涛汹涌,要不是将军斩鼋除怪,我的命早就没了。这是盖世奇功,理应吃桃。”晏婴忙把剩下的一个桃子送给了古冶子。 一旁的田开疆眼看桃子分完了,急得大喊大叫:“当年我奉命讨伐徐国,舍生入死,斩其名将,俘虏徐兵5000余人,吓得徐国国君俯首称臣,就连邻近的郯国和莒国也望风归附。如此大功,难道就不能吃个桃子吗?”晏婴忙说;“田将军的功劳当然高出公孙捷和古冶子二位,然而桃子已经没有了,只好等树上的桃子熟了,再请您尝了。先喝酒吧。” 田开疆手按剑把,气呼呼地说:“打虎、杀鼋有什么了不起。我南征北战,出生人死,反而吃不到桃子,在两位国君面前受到这样的羞辱,我还有什么面目站在朝廷之上呢?”说罢,竟挥剑自刎了。公孙捷大惊,也拔出剑来,说道:“我因小功而吃桃,田将军功大倒吃不到。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说罢也自杀了;古冶子沉不住气了,大喊道:“我们三人结为兄弟,誓同生死,亲如骨肉,如今他俩人已死,我如何苟活,于心何安?”说完,也拔剑自刎了。 鲁昭公目睹此景,目瞪口呆,半天才站起身来,说道:“我听说这三位将军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惜为了一个桃子都死了。”齐景公长叹了一声,沉默不语;这时,晏婴不慌不忙地说:“他们都是有勇无谋的匹夫。智勇双全、足当将相之任的,我国就有数十人,这等武夫莽汉,那就更多了。少几个这样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各位不必介意,请继续饮酒吧!” 景公派人给他们穿好衣服,放进棺材,按照勇士的葬礼埋葬了他们。 ——这就是二桃杀三士的典故,晏子仅用了两个桃子就除去了三个不可一世的英雄。 ——这就是借刀杀人。 ——桃子就是刀。 七十二、棋局 “现在这杯酒就是桃子,吸引龙军的注意力。”柳风指着琥珀酒杯说:“他会以为,我们想用酒害他。” “而且,这个桃子还不止一个。”蓝接口说:“还有柳相公、刘卫,你们都是桃子,都在让龙军的精力集中在你们身上,唯如此,阴影才能靠近他身后,我也好乘机施行‘佛眼’,才能终获成功。” 刘卫恍然大悟。 “我们已经除去两个‘士’了。”柳风咳嗽了两声,言归正传:“既然龙军也被解决了,那么,下一个又是谁会来找龙湉呢?” “这还用问?下一个来的不是‘士’,而是一个女人。”蓝抽丝剥茧般笑了笑:“你妹妹两个情郎都出了事,她不急疯才怪,下一个来的一定是她。”蓝悠然地说:“我想,以她的个性,很快就会来了。” 来的却是一鹰一雁。 飞花、冷雨尖叫着,一边变幻身姿一边超低空展翅,很快飞进了后宫。两只猛禽扑打着翅膀,肆无忌惮地四处寻找,其巨大的冲击,立刻弄得后宫鸡飞狗跳、狼奔豕突。 城门失火,殃及鱼池,大小姐的宠物,又有谁敢碰?又有谁敢做焚琴煮鹤煞风景的事? 小姿风风火火随后冲进来的时候,蓝正一人坐在那里弹琴,浑然忘我。琴声幽美而淒凉,似久别的妻子在等待归人。仿佛千年的心事,写在水上,也不过是偶尔的涟漪。成灰的相思,深深浅浅的情怀,也不过是顾盼的一瞬。 所以的心情,都付在琴中。 换作平时,小姿没准会停下来细听,或者拉着蓝的手,一人弹上一曲,一人清唱一首歌。可惜,她此刻真的没有心情,当下,很失礼地冲着蓝大叫:“喂,你看到龙湉、龙军了吗?” “我的姑奶奶,大呼小叫的做什么?”蓝停下琴:“我的大小姐,有你这样找人的吗?” 小姿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别怪我,我也是一时性急,不要见怪啊。” “他们啊?”蓝表示理解,笑说:“你要找的人就在我房间里。” “怎么会在你房间里?”小姿脸又俏紧了,生气地说:“他们到你的房间里做什么?” “唉,后宫一向没有别的男人,那里有男人住的地方?”蓝叹了一口气:“烂醉的男人,我不把他们扶到我房间休息,难道就让他们在外面出丑不成?” 小姿释然,欠了欠身,说了句:“对不起。”,人却立刻飞向了蓝的卧室。蓝看了看她破门而入的背影:“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真的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这样找男人的。”她叹息:“要找死,也没有必要大惊小怪,这么急忙忙的。” 卧室、牙床、羽帐、锦衾。 床上一男一女拥被紧抱在一起,男的似龙军,又似龙湉。小姿进来一看,一下子怔住了,又气又急,冲上去大叫:“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不要脸!” 边说边准备掀开被子拿人。被子下却忽然伸出了一双如兰花般秀气的手,闪电般地点住了她身上几处重要的穴道。 绿蔷薇笑眯眯地从被子中钻了出来,很开心:“吃醋的女人没理性,会变笨,这句话真的是一点不假。” 她拍拍如雕塑般一动也不能动的小姿的俏脸,吃吃地笑:“大小姐,你也有今天?” 外面响起一阵笑声和欢呼,柳风和刘卫分别网住了飞花和冷雨。 “都抓住了。”蓝问:“你想把你妹妹怎么处理?” 第61章 “就让她睡一觉吧。”柳风叹了一口气:“也许,她一觉之后,什么都结束了。”他说:“有时候,不知道也许更好。” “行。就这么办。”” “已经抓住三个人了。”柳风说:“下一个来的又会是谁呢?” “事情已经很明了,来的不是冰荷,就是云先生。”蓝说:“不过,最有可能来的是云先生。因为他一切的希望都没有了,所以,他一定要来拼命。” “最难对付的,就是拼命的人。”她说:“所以,我们下一个要对付的,才是最困难的。”她哑然叹息:“江湖的规矩,就是‘赢家通吃’:第一名拿走所有的奖品。所以,我们根本输不起。” “那么。”柳风说:“我们把他拦在后宫之外。” “不,让他进来。”蓝说:“大开院门让他进来。”她笑了笑:“行百里者半九十,我们已经走了九十里,还差一点就到终点了,我们不妨就在这里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的问题。” “龙湉兄弟演出了一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封刀之作’,但对云先生来说,却可能是一场大势已去的‘黄昏之战’。”她淡淡地说:“所以,我们不如把门开大一点,大方一些,你说是吗?” “是的。”柳风笑得很愉快很神秘很狡黠:“有你在这里,我就怕他不来。” “你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这次来的却是三个人,云先生和冰荷一起来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胖得如弥勒佛般一直在笑的和尚。 小姿赶往后宫之后,云先生听到消息时,正在柳园客厅一带寻查情况,一听之下,很不放心,正准备一路跟来,却忽然听到柳园门外一阵喧哗。 出门一看,却是有人在下棋。 这种被称为“和谐”的华丽开局,一在门口出现,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嗯,他们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有旁观者评论说。 “观棋不语真君子。”另一个旁观者白了他一眼。 “这是象棋吗?”有人问。 “嗯,不是。”观者有人回答:“没有马、炮,当然不是象棋了。” “那就是围棋了?” “也不像啊。”一中年人摇头,疑惑地说:“围棋应当有格子,没有交叉点怎么落子?而且围棋分黑白,这一片灰色的东西怎么打劫?”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旁边一个小年轻疑惑的问:“但是,好像是麻将?” “明明是麻将嘛,我很早以前玩过这种游戏,失传很久了,不想今日有幸遇见高手重回江湖,实在三生有幸。”旁边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老者拂髯微笑道。 “哦……”众人恍然大悟……陆续散去。 其实,不过是一个和尚在玩几颗石头而已。这个和尚就是北大师,他一个人自己跟自己用这样的方式在“对话”。按他的说法就是:人生不过是永无休止的争论,就是过去与现在之间、现在与未来之间无休止的对话。 二十岁的时候,他把这样的对话叫“青春”,三十岁的时候,叫“生存”,四十岁的时候,叫“江湖”,五十岁之后,才叫“和谐”。 不知不觉,他自己也被江湖和谐了。 云先生一见之下大喜,他知道,有北大师坐镇,事情的转机来了。所以,他找到冰荷,恭恭敬敬地请北大师一起来了。北大师一听与龙湉有关,怎么会不关心?当即应允。 七十三、杯酒 有些人看来十分刺激、百分新奇、千分复杂、万分重要的事情,在另外一些人看来却寡淡、寻常、简单、无谓。蓝、柳风、刘卫、绿蔷薇看着北大师等三人却是差一点目瞪口呆,这就好比是,一个姑娘没有化妆就出去见人,而且还穿着睡衣! 更绝的是,还是自己打开院门让客人进来的! 对于北大师这样一个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徘徊、走在街上都嫌丢人、实在是很得罪观众的人,众人实在不想此刻见到,免得节外生枝。 北大师却笑得一脸和谐。 他的笑容与刘卫不一样,刘卫是有时咪咪笑,有时张大口笑,有时白痴的笑,有时幸灾乐祸的笑,一涉及女性更是笑得面瘫而猥琐。北大师却笑得平和自然,仿佛看透人世沧桑后的那种坦然。 后宫众人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物,立马恢复了表面的若无其事,及表面的热情、恭谨、好客。北大师却既不喝酒,也不吃东西,眼睛望着天,说:“一下子连性欲都没了,还谈什么食欲。” “先生此言差矣。”柳风说:“这里美女如云,先生总不能情欲都没有了吧。” “当然没有,后宫就是一个又脏又臭的大妓院,叫人那里提得起情趣?”北大师瞪眼说。 柳风有些生气。 “相公不必多言,大师有没有情趣,是他自己的事情。”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用不着看着人家尿的不利索,自己急得尿裤子。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北大师看了她两眼:“嗯,你这个女子,还有些道理。”他拿起酒杯,在鼻子仔细嗅了一下,然后递给云先生:“酒里有睡香。” 云先生也嗅了嗅,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我这几天睡眠不太好,喝点睡香,饮点酒,才能安寝。”蓝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没有问题。”云先生目光如电:“问题是,应当主人喝的这杯酒,怎么成了客人喝的了?” 蓝返问:“这杯酒是你自己端起来的吧?” “是的。” “这杯酒是我递给你的吗?” “不是。” “那就对了,我放在茶几上的酒,里面想加什么东西,是我的自由。”蓝说:“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当然不需要。可是你别忘记了,我是一个捕快。”云先生说:“我总有权力知道酒里面有什么东西吧。” “理论上是这样,可是,你现在好似已经退休了耶?你总不至于连我穿什么内衣也想知吧?”蓝说:“要不要我把后宫所有的女人都叫出来,让先生检查一下?” 云先生哑然。绿蔷薇在旁边听得暗暗好笑,女人的有的放矢,胡搅蛮缠,能言善辩,无理都会说成有理,云先生此类的正人君子怎么是口舌之争的对手?不过,换作是龙湉呢?想到他的一脸浅浅坏笑,她心里忽然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 为什么此刻,百味杂陈,她会想起这样一位男人?为什么还有一丝忧伤? 暧昧是糖,甜到忧伤。 “京城有句谚语:‘夜壶少了把儿,就剩下一张嘴!’”北大师大笑:“云先生差矣,何必与女人作无谓口舌之争?” 蓝摇摇头:“想不到,大师空负其名,居然说出如此不雅不类之语。” “说到口舌。”她说:“人全身上下,最强韧有力的肌肉,是舌头。谗口交加,市中可信有虎。众奸鼓衅,聚蚊可以成雷。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不是毁于悠悠之口?同样,又有多少思想的火花成于激辩之中?大师怎么能说是无谓的口舌之争?” 北大师汗颜。 她淡淡地说:“大师也千万不要小看女人,‘宠辱不惊,坐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闲望天空云卷云舒’的女人多的是。更有‘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成,不爱其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大师修行多年,难道还看不到?” 北大师肃然起敬。 “酒和睡香其实也是一样,无所谓好坏,既可以养生也可以害体,既可以成事也可以误事。如同刀剑一样,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蓝说:“有什么样的人才有什么样的罪恶,有什么样的江湖才有什么样的土坯,我说得对吗?” 北大师双手合十:“所言极是,谨受教。” “所以,酒本身并无罪恶。”蓝用充满淡然、悲悯的口吻,悠然地指了指几上的那杯酒:“大师,现在你还要喝吗?” 北大师拈花微笑:“当然要喝。” 他面容如佛,唱了句谒语:“生在红尘中,长于是非之内。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竟真的拿起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云先生急要阻止,却也来不及了——其身有重伤,本就行动大打折扣,急怒攻心之下,更是手忙脚乱,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真的是瞬息万变,谁也想不到,北大师在蓝三言两语之下,竟然明知酒中有异物,依然坦然举杯。偏偏佛曰“不可说”,因果不能点破。谁能想得清北大师的想法?待大家反应过来,酒中睡香发作,北大师已如同龙湉一般慢慢地倒了下去,仿佛他真的是多余的人,仿佛他真的不该来此,仿佛来此就是为了喝下这杯酒。 难道真的是一“酒”杀三士? 云先生本来一门心思全靠北大师寻找龙军、龙湉两兄弟,此刻遭遇如此巨变,顿感万念俱灰,目眦尽裂,几乎气得呕血三升,只能仰天长叹、徒呼奈何。 蓝笑着看着他说:“云先生,来此地做什么?有需要我效劳的吗?” “我来自杀,总可以吗?”云先生苦笑。 “当然可以,一个人要死是没有人能拦得住的。说实话,做人确实很无奈,自己是被生下的,并非自己选择着要出生,假如可以选择,那么也许并非人人都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蓝的眼神第一次有些迷惘:“因为这个世界太肮脏太残酷。” 她诚恳地说:“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找人帮你。可以让你有尊严的死去。” “谢谢。”云先生说。一个曾让江湖大盗闻风丧胆的老捕快,居然对一个逼死自己的人说谢谢,而仅仅因为这个人愿意让他死前保持人的尊严。 第62章 换作平时,有谁会信? 七十四、智对 现实如此残酷,生命如此短暂。人生犹如一颗耀眼的流星在黑暗的夜空中飞逝,留下的仅仅是一刹那永恒的光亮。 其实,有这一点微弱的光亮,对一些人来说,已足够! 蓝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别过脸,对冰荷说:“你去帮帮先生吧。” 冰荷低低地答应一声,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是不是她内心有些内疚?云先生坦然地站在那里,巍然似一个雕像,悲伤、绝望而平静地说:“来吧,我不怪你,希望你能做的痛快一点。” “我会的。”冰荷郑重地点点头。 她既没有拿剑,也没有握刀,只是慢慢地抬起纤纤玉手,轻轻地拂了过去,温柔的就似情人的抚摸。 她的手指笔直,手指的指尖一节比一节较长,指甲盖也非常修长、饱满、圆润。 在众人的印象中,冰荷似乎除了“倾城一笑”外,并不会武功,难道她仅以一只白晰细腻得几乎弱不禁风的秀手,就要给云先生一个“痛快”? 一向注重贵族仪态风范的柳风,眼睛也不禁放出了炽热的光,呼吸突然变的急促、沉重起来,他几乎忍不住想大笑起来。云先生一死,整个计划就完美了,彻底地结束了。 “我不是个高尚的人,我得承认。但我也不是最坏的。我的心肠也是让人慢慢给逼硬的。”他对自己说:“我也想做好人,可是在江湖上要生存就不能做好人,就要行恶,就要狠心,甚至还要无耻的堕落。” “我做的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生存而已。”柳风在内心宽慰自己说,所以他立刻放宽了心,甚至对自己觉得很满意,甚至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很高尚的人。 他当然有理由对自己满意,因为每次他总能笑到最后,因为每次刀总是砍在别人的身上——疼痛当然也在别人的身上。 他如春风的面容却突然收敛、僵硬。 冰荷指若削葱根的手却忽然一快,快如冷飕飕的疾风,划出一个优美的半弧形,击向的却是柳风,她的纤纤玉指闪电似地在柳风的肩颈滑过! 柳风立刻烂泥一样滩了下去。 他忽然感觉从头冷到了脚。 冰荷微笑着望着他:“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冷?” 柳风点点头。 冰荷用劲恰到好处,居然还能让他说话、点头:“被人出卖的感觉是不是很不好?” “是的。” “被自己身边的女人出卖是不是更不好?” “是的。”柳风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你心里是不是充满了怨恨?” 如果目光能杀人,恐怕柳风早将冰荷杀了。 冰荷说:“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粉的,是不是只准你出卖别人,却不准别人出卖你?” 柳风声音嘶哑:“我给你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地方亏待过你?你这个婊子,为什么出卖我?” “记得你的一个狐朋狗友曾写过一首诗赠给你:‘生子当如柳风兮,风流自古叹唏嘘。一剑举起千层浪,唯笑后宫不如鸡。’你当时还觉得这首诗写的很好,到处炫耀予人看。”冰荷冷冷地说:“可是,你想过我们的感受吗?想过后宫那么多女人承受的痛苦吗?你把这些女人当过人吗?” 闻言,蓝与绿蔷薇均神情黯然,面露羞惭痛苦之色。 “你表面道貌岸然,知书达礼,骨子里却满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货色。常说‘屁股决定意识’——有什么地位,就有什么脾气;有多大权力,就有多大的兽性;有多大金钱,就有多大的心态;有什么样的处境,就有什么样的行为。” “你为自己感到过羞耻吗?”冰荷哼了一声:“幸好,你不过是秋后的猛炸,蹦达不了几时了。所有的金钱、权力,不过是梦中花,水中月,终究只是一场百年春梦而已。” 柳风连声“婊子、婊子”地破口大骂,他永远用屁股也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在他的心目中,永远只有别人做错,永远只有别人对不起自己。他最懂的是钻营、阴谋、诡计,最不懂的是别人的痛苦。 当然,还有人性,他永远也不明白人更重要的是人性的尊严和光辉! 他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有算到这一点。 “你不用骂,骂也没用。”蓝接口说:“你不妨安静一下,让我来告诉你因果吧。” 柳风果然喃喃骂了几句之后,安静了下来,他也实在想听听,这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蓝慢慢地说:“二十年前的风雪之夜,‘五口会’确实留下了一个女婴。”她的眼神望着天际,露出痛苦的神情,似乎回到了那个恐怖夜晚:“这个女婴就是我。” “是你?”柳风瞪大了眼睛:“真的有女婴?” “是的。” “怎么可能?”柳风不信:“我们用了很多的功夫去查,怎么会没有查到?” 这次回答的是云先生——因为当时蓝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他才是被托孤的人——他先吸了一口烟,沉思了一下,然后说:“我们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如何保护好这个女婴,是我们成败的关键。”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要藏匿一个婴儿,并且要在柳园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她抚养成人,确实是难上加难的事。我开始绞尽脑汁也几乎束手无策。” 云先生说:“直到有一天,我带着蓝经过首阳山,忽然想到了发生在这里‘赵氏孤儿’的故事,程婴身负‘忘恩负义,出卖朋友,残害’的骂名,以自己的亲生儿子换取忠良之后的生存。受此激励,我才想到了一条计策,就是以婴护婴。” “以婴护婴?” “是的。就是以另一个婴儿来掩护蓝的成长,让你们以为另一个婴儿才是她。”云先生说:“所以,我们才故意错认冰荷为遗孤。” “为什么你们会选冰荷?”柳风不解:“她可是从小就和我订了亲的啊。” “这也正是我们选择她的原因。因为柳园消灭‘五口会’家族,本就是为了得到其宝藏和众多的杀手资源。你们也想通过冰荷来找到我们,人财两得,否则你们岂不是白做了。”云先生说:“所以,我们才故意放出关于以‘铜钱及诗’控制杀手的风声,并故意让你得到。” 柳风狞笑:“你不怕我得到之后,把你们都杀了?” “不怕。”云先生说:“因为你一直防范非常严密、谨慎,而且武功也很高,只有在你认为十拿九稳,完全成功的时刻,你才会疏惑,才会大意,我们才有机会对付你。”他笑了笑:“当然,我们会连本带利收回来的。” “你信不信?” 七十五、决胜 有时候,接受真相比发现真相更难。柳风就无法接受,他一向认为自己比谁都聪明,却没想到反而再次证明了,人的智商是没有下限的。 他看着蓝:“为什么你居然也到柳园来了?” 蓝说:“在外面是‘等死’。来柳园是‘赴死’。与其在江湖上‘花自飘零水自流’般地东躲西藏,还不如到这里来‘赴死’。”她笑了笑:“你不是常对我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我说过这句话吗?” “你忘了?”蓝说:“有一年冬天,我们一起赏雪的时候,你还对我说:如果你要对付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到这个人身边去,获得这个人的信任,在这个人最相信你的时候下手,而且下手之前,一定要让这个人自己把坟坑挖好,把刀递在你手里,再把自己脖子伸过来,让你砍,脑袋掉在地上去之后,脸上一定还是感激的眼泪。” “江湖是一场危险的游戏。”她叹了一口气:“有样学样,我是怎么学也学不会啊。” 柳风苦笑:“你还用学?这么些年隐而不露,一点破绽也没有,高啊!” “天做孽犹可违、自做孽不可活,怨不得人。”蓝脸上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相反,还有一丝哀伤和悲悯,她挥挥手,对刘卫说:“言尽于此,请你把柳风送上路吧。” 柳风被击倒之后,刘卫一直就在发抖,牙齿上下打颤,整个人吓得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越是他这样的人越怕死,却越是什么都敢做。他对柳风说:“你别怪我,我也是被逼的。” 他碰到强者则向来卑躬屈膝、龇牙咧嘴,碰到弱者却会噬血无比的冲去围殴。 柳风惨笑,笑得比哭还难听。 夜凉如水。 柳风瘫在地上,就像一株得了霉斑病的观赏植物,正在失去观赏的价值。刘卫只要一个小小的指头就可以要他的命,根本不用花什么力气。刘卫却没有用手指头,用的是拳头——对于没有观赏价值的东西,他一向非常下得起手。 他一记重拳挥了出去,一拳就打在蓝的胸口。 随后就是肋骨如爆竹般断裂的声音,蓝似一只断线的纸莺,远远的飞了出去。 事情变化的实在太快!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快得让人无法想像! 柳风在笑,刘卫也在笑,笑得非常开心。 他不仅在笑,而且在变,脱胎换骨的变,毛发起皱、发白,脸皮撕裂,骨胶收缩,人形变短,这样的蜕变,不是从虫蜕变成美丽的蝴蝶,而是从蝴蝶蜕变成丑陋的虫!从一个中年人变成了一个满头花白头发面容发黄的老者! 一头千年的白发,仿佛在风尘中簌簌而落。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时间彷佛就像凝结一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有谁敢信?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片刻之前,谁能想到会是如此戏剧性可怕性的演变? 第63章 云先生更是惊叫:“柳铭生!?” 蓝瘫得比柳风还软,已气若游丝——那一拳的力道实在太重,几乎立刻要了她的命——她强撑着,喃喃说:“这个人……真的是柳铭生?” “是的,柳风的父亲、柳园的前任园主柳铭生,也就是害‘五口会’家族的原凶!”云先生一脸悲愤:“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蓝盯着柳铭生:“你不是刘卫?” “当然不是。”柳铭生笑得很愉快:“真正的刘卫二十年前就死了。” “可惜、可惜,我……居然没有看出你来。”蓝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天意弄人啊……” “这不是天意,是谋略。只有失败的人才说天意,胜利的人讲的是智囊。”柳铭生纠正:“二十年前,消灭‘五口会’家族之后,我知道‘五口会’一定不会放过我,为了转移视线,我才冒充刘卫潜伏了下来,嘿嘿,想不到吧。” 云先生终于明白了花招大夫死前留下的话:“你们一定要当心另一个人,这个人在黑暗中注视着你们……” ——花招只是预感,却也想不到这个人竟是阴魂不散的柳铭生! “大师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能够预测六个月之后的事件。” “要是预测错误呢?” “那么你要给出一个解释。” “如果无法给出解释呢?” “那……你去死吧!” 现在,云先生和蓝就只能等死,因为他们计算错了,因为柳铭生的武功实在太高,三十多年前就是江湖七大高手之一,只有北大师能与他并列,以冰荷的武功,能是他的对手吗? “本来,你们也有机会。”柳铭生说:“可是,你们为了引风儿上勾,让龙湉、龙军、北大师或饮睡香、或中佛眼。”他大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睡香的量、佛眼的时限一定经过仔细的计算,再过一会,他们就会醒过来了。” 蓝和云先生没有说话,懊悔的表情却显露无遗。 “可惜,他们永远也醒不来了。”柳铭生说:“我会让他们醒过来吗?” 他对蓝说:“平心而论,你的确是近百年罕有的人才之一。但人才干蠢事报仇的又何止你一人?一句话:都是报仇惹的祸,所有的报仇,都在吞噬自己和自己的儿女。” “有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天使也会复仇。”蓝说:“好比喝毒酒,你喝了一口,发现是毒酒,赶紧吐出来,结果捡回半条命;我喝了一口,也发现是毒酒,却索性咽了下去。” 她淡淡地说:“我是在和你赌命。” “赌命?” “是的,赌命。”蓝说:“很多人以为你已经死了,可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一直怀疑你还活着,还在黑暗中等待机会。” “为什么?” “因为你这种人怎么会轻易死?因为你在二十年前血洗我们家族的时候,一定就想好了躲避的退路。”蓝说:“而且,我还猜想,你迟早都会现身,因为你要收割最后胜利的果实。” 柳铭生承认。 “可是,你很有耐心,潜伏得很隐秘,居然变成了刘卫,在我身边显来晃去,我也没有看出来。” “其实,很简单。”柳铭生说:“因为刘卫样子很淫、很痴,一看就让人恶心,你从不愿多看这个人一眼。” “是的。” 柳铭生笑道:“你刚才不是转述风儿的话:如果你要对付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到这个人身边去,获得这个人的信任。”他笑了笑:“当然,你不会信任我,却会相信我。” “为什么?” “因为你要靠刘卫打听柳风的消息,你想从柳风身上找到我。”柳铭生说:“而且我一直在拍你的马屁,拍马是为了骑马,我给你打一会伞,你也就成了我的遮雨伞,我做的不错吧?” “嗯。”蓝承认。 柳铭生说:“你要把别人拉下来,你一定是站在那个人的下面,你如果上升,比他高,你就拉不到他,只有他拉你,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蓝叹息。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输定了。” “是吗?”蓝说:“可是,我虽然一时找不到你,却可以把你引出来。” “引出来?” “是的。”蓝说:“我想,如果我亮明了身份,如果我处在死地,如果柳园已控制了局面,你一定就会现身。” 柳铭生收敛了笑容。 “我刚才说和你赌命,就是这个意思。”蓝说:“我以自己的命,来赌你的命。” 它本来不是个笑话,最后成为了笑话。柳铭生想笑一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你用什么来和我赌?”他狠狠地说:“你以为自己真的能控制后宫?后宫里,我早就布置了很多的人。” “我知道,包括绿蔷薇在内,其实都是你们的人。”蓝说:“我还知道,那些人根本不可信。” 墙外忽然飞进来了几把剑,几个人,几个后宫的人,直接扔在了地上——这些人已是死人。龙湉和龙军一左一右的随后飞了进来。龙湉更是一贯的痞痞模样,笑得很灿烂。龙军却是很平静。 不知什么时候,云先生已经站了起来,也是一脸笑意。 “你……你不是已经睡着了吗?”柳铭生的表情如老鼠见到了猫——北大师是他天然的克星。 “其实,酒里根本没有什么睡香。”北大师说。 “没有?”柳铭生一嘴苦水:“那么佛眼也是假的了?” “是的。”蓝说:“龙军根本没有中什么‘佛眼’,他是装着被催眠的。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笑得很开心,她的眼中似有佛:“你以为我没有把握对付你吗?” 柳铭生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白得就似冬日冷冷的初雪。 七十六、尾声 斑斓在《武林遗精》一书中记录了这个故事的结尾: 柳铭生被关进了“云天水榭”,以他的后半生在那里忏悔——也许,他从来没有忏悔过——人是有属性的,有的人永远也会不懂得爱、宽容、勇气,注定永远也到不了天堂。 他只能下地狱。 北大师带走了瘫得如泥的蓝和柳风,准备为这两个人医治——只要心还有一口气,他就敢治。 只是,蓝心灵的创伤能治好吗?柳风心里的阴暗能改变吗?没有人知道,因为江湖从此再没有这三个人的消息。 只是,偶有一些未经证实的风言传闻:蓝青灯伴佛,似乎出家当了尼姑,柳风好似也作了和尚,两人都做了北大师的弟子。 只是,似乎开始柳风还很不情愿,被北大师不知用什么鬼怪的方法狠狠教训了几次,才安安心心地出了家。 绿蔷薇又嫁了人,她终于找到了“梦中合适”的男人。可是,她很快就把那个男人休了,因为她发现“看到的和梦到的男人”根本不是男人。 她感叹说:“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王子,只有王八蛋,还有假装王子的王八蛋。”所以,连她有时也弄不清楚,自己寻找的是男人还是王子,或者是假装王子的男人,或者是假装男人的王子,或者什么也不是。 她寻找的也许只是天边的那一片云。 两年以后,云先生无憾而逝。 龙湉和龙军既没有和好,也没有反目。 ——因为“只有当你站在这样一个生活的悬崖边上的时候,才会发现,惟一能够给你安慰和依靠的人,仍然是那个带给你无限的压力却血浓于水的孪生兄弟。” 后来,龙湉和冰荷结了婚、龙军和小姿结了婚,一起与世无争快乐幸福地生活在柳园,过着童话中神仙般的生活。 后来,有一晚上,两兄弟都喝醉了,糊里糊涂中龙湉找错了房间,误上了小姿的床,龙军却上了冰荷的床,两个女人当时都睡了,并没有感到异样,迷迷糊糊中都做了那个事。 后来,两兄弟时不时地要错一次,后来,两个女人都察觉了,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后来,他们过着更快乐的生活,后来,两个女人同时怀了身孕,十个月之后,同一天各生了一个健康的小男婴。 奇怪的是,两个男婴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两个女人很犯愁,因为她们弄不清究竟谁是孩子的父亲。后来,还是小姿无所谓、看得开:“管他妈的,就当是他们两兄弟的好了。” 后来,要给两个婴儿取名字。 “这两个小家伙,不知以后又要害多少女人。”冰荷爱怜地看着两个一脸阳光笑容、可爱的男婴,咬着嘴说:“干脆一个叫龙活,一个叫龙宝,加起来就是一对活宝。” 龙湉和龙军当然只好同意,因为他们除了同意之外,好像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名字。 于是,江湖上多了一对快乐的活宝,于是,又多了很多永远也写不完的故事,于是,江湖继续那么热闹那么风趣,继续书写着恒久的传奇,于是…… (全文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