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 第1节 ★━☆━★━☆━★━☆━★━☆━★━☆━★━☆━★━☆━★ 本图书由(风之星影)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 画扇 作者:南风暖 文案: 在周国, 画扇门是云岚山上高耸入天的神仙宫殿。 画扇门门主上只见帝王,下不拜宰相,百官皆向其避让行礼。 她是画扇门的门主,然而她只是一只傀儡,一切前因源于十三岁的际遇…… 十三岁之时她见到了那一顶凤辇,金绡暖帐之内是红衣美人的身影,他的声音磁性动听宛如上古的琴律—— “假如给你五年的时间让你代本座执掌画扇门,你只能听本座之令,传本座之意,不得有自主言行和自由,但是功成之后本座答应你任何一件事,你是否愿意?” “答应我……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件,上天入地皆可么?” “当然,如果你想,任何事情皆可!” “好,我答应!” 任何一件事,对于十三岁疾苦落魄的她而言,太过诱惑! 标签:女主逆袭记,正统古言,文风玛丽苏,请酌情跳坑~︿( ̄︶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主角:苏青禾 ┃ 配角:丹毓、卫渊澈、郭云澜、卫渊介 ┃ 其它: ================= ☆、第一章 交换 “假如给你五年的时间让你代本座执掌画扇门,你只能听本座之令,传本座之意,不得有自主言行和自由,但是功成之后本座答应你任何一件事,你是否愿意?” 皑皑雪地中兀立一座八抬肩辇,几名红衣美男守护两旁,他们皆散发赤脚,衣袂飘扬,静默宛如仙人。肩辇后数名婢子排排对立,或持伞盖,或执旌旗。孔雀尾团扇煌煌耀目,流云飞凤宝盖庄严巍峨,象征无上的权利。 肩辇内美人盘腿而坐,红衣宽袖大襟,金丝走绣凤凰,长发逶迤软褥之上,宝相庄严。他的声音徐徐穿透金绡纱帐传来,优美动听宛如上古的琴律。 苏青禾跪在雪地上,直愣愣地盯着眼前华丽的景象,所有的东西皆对她都散发无限的诱惑。 她口干舌燥,双眼发直,真是太饿了,饿得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冰寒的雪气从地底下透出,爬上她的掌心蔓延全身,她饿得没法酝酿出一丝丝热气抵抗这刺骨的寒冷,若不是这华丽的景象诱惑着她她恐怕已经昏迷倒地。 “你将答应我……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件,上天入地皆可么?” 苏青禾的声音已经变得不像是她自己的,抛弃苏家子女矜贵的尊严,主动向着诱惑靠拢。 “当然,如果你想,任何事情皆可!”红衣美人忍俊不禁,凤眼迷离道。 苏青禾几乎咬牙切齿,毫不犹豫道:“好,我答应!” 他答应她任何一件事,对于十三岁疾苦落魄的她而言,太过诱惑! …… …… 五年后。 她走入黑暗宽敞的祈云殿,殿角点着烛火,但不足以驱散空洞冗长的黑夜,远方金绡暖帐折射柔弱的光,刺绣的凤凰图腾栩栩如生,隐约可见帐中红衣美人的身影。他还是原先的模样,不同的是那把代表天下权势的折扇轻巧而优雅地在他手中翻转着。 走得越近苏青禾越看清楚他的身影,直至一阵风吹起,刮起两旁的帘幔,红衣美人完全展露在她面前。他的身姿伟岸高挑,衣着精致奢华,然而那张脸仍是模糊的,只余一双眼十分清晰。那是一双深植于她的记忆深处,像凤凰般美丽悠长的眼,看着它已经胜过看到最美的宝石。 美人轻轻一笑:“五年了,你想要什么?” 折扇上的金箔玉片,以及流苏上褚红珠石折射点点浮光,炫花了她的眼,她眯起眼迷茫道:“我……”她并不清楚她想要什么。 美人仍是笑,“你若是不清楚,我便给你出个主意吧。你不若回头看看,那是什么?” 苏青禾回头,宽敞的大殿瞬息斗转星移,变成露天的悬崖线,下头是万丈深渊,上头星光璀璨,她迎着风往前走两步,却看到下方怒江翻滚,恶龙獠牙嘶吼。她吓得后退两步,回头看着红衣美人。 美人笑道:“这是我给你的承诺。”而后折扇一台,苏青禾便被两人架住手膀,猛然往江下扔去。 “啊……” …… …… 苏青禾吓得清醒,却猛然看到梦中那一双美丽的眼,微眯的眼眸不仅仅是慵懒,还带着如锥子般的锐利,她吓得后仰身子,拍着罗汉塌大喊:“沈屏,沈屏!” 宫人簇拥而入,清一色红衣婢子齐齐跪拜,俯首道:“门主,沈屏大人正往前殿接应九皇子。” 伴随婢子的通报,殿外笙歌穿透暖帐徐徐传入,靡隐奢华,与漫天的凤凰金绡帐卷成一团,柔和了天光的亮度,璀璨而精致,衬托得这祈云殿似也飞入神仙仙境,升腾成空中的琼楼玉宇。 今日大兴宫九皇子遵陛下旨意出巡画扇门,云岚宫上下摆宴庆贺,在这穷高极远的云岚山上,皇族接触画扇门从来都是一封诏书召门主前去,而从来没有皇子登高入门亲自拜访的,九皇子上门这是第一次,画扇门上下九司十二殿已在前殿接应,苏青禾身为门主却在祈云殿里倚着罗汉塌睡着了。 身为丹毓门主替身的她是有权利这么做的,因为皇帝赋予丹毓的权利是:上只见帝王,下不拜宰相。画扇门区别于朝廷,是个独立的政权存在。 国乐庄重而典雅,丝竹靡靡悦耳,苏青禾渐渐平复了心绪,找不到时平时赖的沈屏,她只能独自起身,走向惊吓她的罪魁祸首——那一方大铜镜面前,上面清晰地倒映着身后挂画中丹毓的身影。 苏青禾望着镜中的自己:红衣宽襟大袖,袖口绣着飞凰图腾,大带敝屣风流潇洒,头上束髻长冠斜飞向脑后,横簪定冠之处镶嵌着美石宝玉。镜中的自己与挂画上的男子何其相似,都是面色盈白,俊眉斜飞,凤目妖娆,红唇如含丹脂。 有时候她都快忘了她自己,忘记自己的身份,透过这副昳丽的皮囊她看到的是画中丹毓的身影,或许身形骨骼有些许差异,然而那一双眼,简直如出一辙。唯有夜晚褪去这一层华丽的皮,她才知道:哦,她并不是丹毓,她也曾是闻名天下的百年家族苏家的子女,她叫苏青禾! 苏青禾转身回头,自入画扇门以来她便一直模仿他,她一直替代丹毓存在,虽然她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是为了五年后的愿望她一直做得很好。 画上男子与她打扮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侧身轻摇折扇,微眯凤眸俯视苍生,嘴角勾着若有似无地笑。这笑容似天边的一抹诡云,霞光潋滟浓波暗涌之后是无人知晓的风云。 他太过神秘,也太过高森莫测,她永远猜不透他。 苏姑姑说:“门主尚在襁褓中便由老妪带养,老妪一手把他拉扯大却从未真正了解他。门主是天下最聪明之人,任何人,都别想猜透门主的心思!” 沈屏言语无限向往道:“门主不轻易接见外人,云岚宫上下除了四大护法,以及资历较深的老人,无人见过门主。门主只听帝王召见,除了当今陛下,莫说你是太子、王侯将相、武林盟主还是魔教之尊,门主说不见也是不见的!” “门主武功高强,据说已在魔尊之上。” “门主风华绝代,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完美的人!” “门主人成为隐相,七年前的平戎策便是他定的……” 无数的传说轰炸而来,真真假假苏青禾无从判断,但是很显然,丹毓门主已经被天下人传成了神话。 再加上画扇门建立于高耸入天的云岚山上,毗邻京西,永安城百姓遥遥一望便可见巍峨山崖云雾缭绕,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像是掩映在丛云碧树间的神仙殿堂,与东方慈恩寺的大雁塔遥遥相称,形成双阙一同守护着正北方覆压几百余里的磅礴大气的大兴宫。因此,奇特的地理位置更为画扇门增添神秘色彩,也更为丹毓门主增添传奇色彩。 可是门主今年几何?据说他十五年前便执掌画扇门,上任之初便云翻雨覆,把画扇门捣腾得风生水起,如此能耐怎么也该是一个成年人,难道丹毓门主已近不惑之龄?可是忆起十三岁之时她见到的那张脸,又很年轻,声音也磁性动听跳脱着年轻的张力,莫非丹毓已成神? 这个男子对苏青禾而言太过神秘了,神秘得散发无限的诱惑,她对他心情是极为复杂:恐惧、敬畏、羡慕、亦或者是悄悄滋生起的……难以言喻的崇拜心情?她终日活在他的身影下已达一千四百九十天,足足四年。 四年了,还有一年她便可实现她上天入地的极具诱惑的愿望。 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他! 苏青禾暗自垂头叹气,起步往殿外走。 祈云宫在高台之上,夯土之层高达十丈,因此她可极目远眺整个云岚宫的盛况。 九皇子卫渊介已入章华门,这是云岚宫的第一道门,虽然在高山之上,可其奢华、高大程度仍可与大兴宫的正南门朱雀门媲美,十二殿殿主正领着影卫、凰军列队恭迎,入第二道门紫宸门之后便是云岚宫的内宫了,九司之主领飞天美人歌舞相迎,再入祈云门,便是进入画扇门的正中腹地——极少有外人可轻易进入的门主的宫殿祈云宫所在。 祈云宫有三座大殿,正中央的云岚殿是画扇门的权力议政中心,左侧祈云殿是门主休息的寝宫,右侧飞凰殿是奏对的书房。整个布局就是皇朝权力中心的缩影,然而这里的主人公是画扇门门主及下辖的九司司卿和十二殿殿主。 九皇子的马车驶入祈云广场,玉辂之车荫华盖,饰琬琰,雕龙画凤伴随身后数百名随从,象征皇家雄厚的权力。不愧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九皇子出行正似他的性格张扬不羁,奢靡而毫不掩饰。 苏青禾沿着天桥走到正中央的云岚殿,站在九凰高阶之上俯视沿着红毯款款而来的九皇子的仪仗。祈云广场上众人见门主出动皆齐齐跪拜,霎时人山人海的广场整齐伏倒一片,好似芸芸众生皆臣服在门主脚下。 九皇子似乎被这景象所吸引,忽然停了车辇,而后在宫人的扶持下优雅地掀开帘子,步态从容地下了马车。 车畔,万民伏拜的人群中央是九章华服的尊贵皇子,这个皇子的身形愈加显得高贵,他过分俊美的脸有着沉着冷静得难以捉摸的表情,一双俊采星驰,流光生辉的眼灼灼直视高台上侧身俯视的苏青禾。 忽然,九皇子勾唇若有似无一笑,双手拱出,极为隆重而屈尊纡贵地行使了一个恭敬的空首礼。 这个场面实属出乎意料,画扇门门主虽然上只见帝王下不拜宰相,但是代表皇族的九皇子也不必要向门主行礼。 苏青禾眼眸微眯,盯着已经曲成折线的九皇子的身形,心中猜测九皇子的意图。 苏姑姑拄着拐杖,在两名婢女的扶持下在她身后出现,白发苍苍的老妪似乎也被这场景所触动,可沉淀了岁月的沧桑的脸比苏青禾还要沉着冷静,眼眸都不闪一下。 苏青禾回头望了老妪一眼,并未对九皇子回礼也未下阶相扶,因为她代表的是画扇门门主丹毓的风采。而后,苏青禾忽然抬手,只见云岚大殿上忽然飞出数条华丽的彩绸,绽放如花朵,在高山的风中摇曳飞舞着,以至于整个云岚殿都似披着彩帛腾云驾雾的飞天仙女,这便代表画扇门对远道而来的客人最隆重的迎接礼了。 在九皇子随从惊艳的目光中,苏青禾高喊:“恭迎九皇子!”便负手朝着东边的飞凰殿走去。 彼时,广场上再度笙箫响起,伶人载歌载舞,九皇子的目光一直追随苏青禾冷漠而高傲的身影,表情怡然俊目妖娆,而后,他桀骜不驯的眼里忽然露出猎奇而好胜的光彩。 苏姑姑一直注目着九皇子,直至九皇子也注意到她。九皇子灼灼回视老妪,眼里桀骜不驯的光彩不加收敛,甚至丝毫不掩侵略性。这个皇子太有野心太好胜也太复杂了! 苏姑姑拄着拐杖淡淡注目九皇子,直至九皇子对她若有似无一笑,她才掠下了眼帘,挡住了眼里的流光,那是一种,看尽天下沧桑的平和的表情。 ☆、第二章 门主 苏青禾在飞凰殿取了《章华集》,翻看其中鲁昭公参观楚国章华台的典故,正似今日九皇子出游画扇门,而后询问婢女:“沈屏呢,为何仍是不见?” 婢女回应:“门主,西席在云倾宫为雅乐(yue)天女教授礼仪。” 第2节 所谓“天女”是画扇门主司歌舞的伶人的称谓,因为画扇门对伶人的最高要求是可像飞天仙女一样腾空飞舞,反弹琵琶,所以统称天女。而由兰绮司卿推荐的雅乐天女的声乐及舞姿卓越出众,远超她人,今夜将由她为九皇子献舞。 画扇门主要构成是影卫和舞女,但是不同于一般的影卫和舞女,他们身上更多承担皇权赋予的神圣使命,他们身份皆不低微,有的甚至出身贵族,九司十二殿之主可与朝廷官员分庭抗礼。 画扇门是一个奇怪的组织,苏青禾并不知道画扇门存在的意义,但是她知道这是先帝创立的,由今上纵容和发扬光大的一个尊贵而荣耀的组织,历经三代门主的统治,如今,画扇门门主的权力已经达到鼎峰。 苏青禾拿着《章华集》到云倾宫寻找沈屏。 沈屏是苏青禾进入画扇门以后,苏姑姑配给她的西席,专门教授她文史礼乐,并负责传达门主的旨意。 其实九岁以前苏青禾受过礼乐教化,因为她出生在一个人人称羡的调香世家,苏家还跟画扇门有牵连不断的瓜葛,可惜九岁以后,随着苏家的覆灭,她一无所有,转为流浪儿。这是她心中的痛,她从未向外人提起,也无人知晓她的身份。 或许是长期流浪的孤独及画扇门等级森严的束缚,她对温柔亲近的西席沈屏犹为依赖,一天当中半个时辰见不到沈屏她都有些无法适应。 苏青禾来到云倾宫,入宫门即听到熟悉的清弦音,她便快速奔跑过去,口中将将呼唤着“沈屏”,却在第一个“沈”字出口的当口戛然而止。她偷倚在殿门外,看到殿中雅乐面东跪坐,俯首低眉,纤指铮琮抚过琴桌上的古琴。沈屏坐在雅乐身后直起身子,双手环过雅乐的身,执着她的手助她弹拨到最佳位置。两人玉手相连,琴瑟和鸣,背对着夕阳似神仙眷侣。 “商音之后还应停顿片刻,余音绕梁,意境更佳。”沈屏低头温柔道,两人虽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很显然这亲昵的姿势仍是让沈屏的气息轻易喷薄到雅乐吹弹可破的脸。 雅乐酥红着脸,抬头含情脉脉望着沈屏,如水秋眸点缀夕阳金色的光辉,刹那令人心动。可她只是片刻,便收敛了美色低下头,语气哀怨道:“九皇子未必懂得丝竹雅语,不是所有人,皆像沈大人那般听出丝毫瑕疵……高山流水只可与知音听……” 沈屏的手微动,长指原本按压着雅乐的青葱玉指,却默然松开了。他垂下眼帘,那面容瞬间也沉郁。 雅乐盯着他握过万卷书籍,修长优雅的手,轻叹:“今夜之后,我将是残败之躯,你我之间……” “雅乐姑娘。”沈屏指腹再度按上美人的手,却把所有不该表现的情绪隐忍于眼底,而后尽量平和道,“你我之间各司其职,这是我们应做的事。今夜之后,无论怎么样,你……还是天女雅乐,而我也还是西席沈屏!” 雅乐微哂,笑容凛冽,不再说话。 沈屏劝她:“用心弹奏吧!” 雅乐不知道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再度架上那把琴。而沈屏,静静跪坐在雅乐身后,低垂着眉眼,早已陷入哀思。他忽然望着雅乐乌黑堆叠如云的缎发,看着发间那只精致美丽的飞鸟步摇,而后抬手,想抚上那垂直的三串珠子,可手才抬至半空,却又克制地放下,所有的冲动与感情,最后都只转化为他拳上凸起的三道青筋的力量。 沈屏太过克制,也太过隐忍,不只雅乐,苏青禾也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感情! 苏青禾颓然地放下手中不知何时揉成一团的《章华集》,失落地走了。 她在东山的桃林下饮酒。云岚山地界极好,就在永安城西方,乃是永安城西方的天然屏障。云岚山向东面有一处悬崖,崖高陡直,下方是万丈深渊。苏青禾不畏高,她可以坐在悬崖边上饮酒,低头便可看见永安城城墙,向远眺,穷尽极目是方圆万里的永安城周围的大山,可观日升月落,光芒从山坳射/出,斜斜照耀恢弘磅礴的都城,无尽辉煌。无聊之时她会一直盯着正北方的大兴宫,想要从指缝般的宫道上寻找出帝后的身影,然而多数时候她只看到如蚂蚁般列队行走的宫人,也十分有趣儿。 云岚山是个好地方,至少风景从未让她失望! 沈屏走来,摇头叹息:“寻了你好久,你怎么在此处饮酒!今夜还要款待九皇子,岂可先饮酒入醉?” “我这酒量,哪是这般轻易能醉的!”苏青禾对着酒囊饮酒,头也不回道。 沈屏在苏青禾身旁坐下,相比苏青禾坐在斜坡上伸着一条腿,拱着一条腿的放浪形骸的坐姿,沈屏的坐姿就显得斯文规矩许多,只是双腿并拱,两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微眯着眼享受眼前的夕阳美景。 “喝酒么?”苏青禾抛给他一只酒囊。 沈屏接住,怔愣:“怎么还带了两只?” “我高兴!” 沈屏忍俊不禁,开启木塞喝了一口,又把酒囊轻轻搁置身旁。 苏青禾眯眼望着夕阳,看似不经意,实则十分突兀地提道:“你可是爱慕雅乐?” 沈屏再度怔愣。 苏青禾支撑身体的手无意勾搅着草地,勾中一根细藤,食指一拨,便把它崩断了,正似她的心弦猛然崩了一根:“今夜雅乐献舞,极有可能被九皇子相中,进而侍寝,这是画扇门的规矩。而九皇子花名在外无人不知,你可舍得?” 沈屏脸上的笑容忽然没了,略显烦躁地低下头,冷淡回应:“不关你的事!” 苏青禾道:“其实,我或许可以帮你们。” 苏青禾只是很想帮他,便下意识地一说,她却没有想到这句话的分量。 沈屏猝然双目冷凝,眉头皱起,冷冷盯着苏青禾,极为严厉地道:“你怎么忘了画扇门的规矩,也忘了你自己的规矩!” 苏青禾讶然。 “画扇门门主只有丹毓,而你……只是一个替代品!你岂可忘了与门主交换的规则,擅自自作主张!” 这话如锥,直扎到苏青禾的心里。沈屏一向沉默隐忍,不轻易发脾气,然而他若发起脾气必定字字珠玑,话锋如剑扎得人心口都是血。 “这些年我或许过于纵容你了,而让你忘了自己!” 苏青禾低头沉默,面色阴郁。 沈屏盯了她片刻,却又心软下来,如同对待四年前还是孩子的她那般,宠溺爱怜地抚摸她的发,柔声道:“阿禾,或许我说得重了,然而为师皆是为你好。丹毓门主是不可忤逆的存在,他的权威,他的旨意,画扇门上下只可遵从,不可反抗。即便那远在朝堂上的丞相大人,东宫的太子殿下都不可把门主怎样,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乞儿,岂可违背门主嘱咐,擅自做主,替我和雅乐主持公道?”耿了耿嗓音,沈屏把沉重郁结之气压回腹中,再度隐忍道,“我和雅乐之间如何,都是我们的命!正似你自己也有你的命,即便你不能自己做主,也不可放肆乖张,使得自己误入深渊!” 不知沈屏哪一句话触动了苏青禾心弦,苏青禾眸中有泪,她低声道:“沈屏,你见过门主么?” “门主高高在上,不是谁人都可见,我自幼入画扇门,也只在十年前的百鸣宴中远远瞥见一眼,那时候的门主风华绝代,光芒无边,天下无人能及!” 百鸣宴是画扇门十年一次的诞辰宴,取自百鸟争鸣之意,画扇门以凤为尊,百鸣宴是门中最兴盛的大典。恰巧,今年也赶上另一个百鸣宴呢。 “今年百鸣宴,门主可会回来?” “不会。” “为何?”苏青禾不解。 沈屏忧郁道:“上一次十年,恰巧赶上如姑仙逝,岚阁之乱,所以门主回来了,这一次门中若无事,门主不会回来。” “那门主何时回来?” “门主不会回来!”顿了一下他补充道,“除非陛下有召!” “门主为何不回来?为何常年在外?” “门主自然有要事办理,不然,怎么立你为替身门主呢,阿禾?” 她不明白,不明白门主为何常年在外,不明白画扇门存在的意义,不明白为何要立她一个傀儡门主。当然,或许她大可不必以宰相肚量忧国忧民担心这些,但她十分介意五年后谁来实现她的愿望,谁来兑现五年前的承诺?入门四年来她从未见过丹毓门主,甚至未来的一年里她也不可能遇见,苏青禾莫名地难过和绝望! 这一日,注定心情不好。 戌时,觥筹交错,画扇门在临尊殿中摆下筵席款待远道而来的九皇子。席间宾客晏晏,玉盘珍馐,琼浆玉宇,众天女围着场中央的红漆大鼓甩袖起舞。雅乐脚悬铃铛,赤脚踩在鼓面上伴着乐点飞天舒展柔肢,水袖高抛,翠飞红簇,时而写意,时而温柔,时而浪漫,舞姿已经达到登仙之境,众宾客啧啧称叹。 苏青禾斜倚支颐,慢慢饮酒,只顾着专注地看沈屏。而沈屏,跪坐端正,面容沉静,一心只牵挂场中央的雅乐,眸光凝结冷淡得透不出一丝光。 苏青禾换了个姿势,低头继续饮酒,然而抬头的刹那,却忽然注意到今日的主角——九皇子卫渊介正专注地看着她! 卫渊介母妃为当朝最美的女人,也是今上最宠爱的贵妃,这位皇子得天独厚,不论是美貌还是皇族的贵气都遗传到了极致,他生来昳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总带着邪气,似笑非笑之时更是蛊惑人心,简直是妖孽出身! 苏青禾虽是冒牌傀儡,可也替丹毓当了四年门主,见惯大场面大人物,岂会被他轻易蛊惑了去。相比起沉溺于他的美貌,她更好奇这位皇子到底想干什么,放着场中央专门为他安排的舞姿超群的舞女不看,却只盯着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九皇子忽然受陛下旨意出巡画扇门本就令人玩味儿,如今苏青禾不得不怀疑他的意图。 苏青禾妖娆一笑,挑衅似的举了举酒杯朝他一敬。谁知这一举动竟把那个妖孽勾来了。 九皇子忽然起身,只见他一抬手,命随侍的太监端来一壶风格怪异的西域美酒,取了一只空酒杯,便提着酒壶朝苏青禾走来。 九皇子步态优雅从容,又带着那么一丝潇洒,亦如他的气质,举手投足间满满的贵族风范,实在令人桑心悦目。他走到苏青禾面前,狎睨着桃花眼似笑非笑道:“门主,本王敬你一杯如何?” ☆、第三章 九皇子 九皇子封秦王,是最早封王的几位皇子之一。 苏青禾起身,拱手道:“当然。” 她欲拿了她的酒杯敬他,可九皇子忽然侧身笑眯眯道:“嗳,本王与门主的第一杯酒岂可就此普通酒水,怎么也得用上等的美酒。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本王一直珍藏着,可等着今天与门主敬酒呢!” 他给苏青禾倒酒,苏青禾虽然疑狐可面上仍是爽朗笑道:“哈哈,既然九皇子如此盛情相邀,本座岂有不从之礼?来,干一杯!” 她大方地与九皇子敬酒,九皇子饮酒之时一直盯着她,桃花眼灼灼,实在太过迷人、太过勾魂摄魄! 离得太近,苏青禾越发坚信九皇子就是个妖孽,同时也非常危险!这人眼里有太多的猎奇和好胜的光芒,同时身为皇子,老天又赋予他太多的权力,恐怕不好对付! 苏青禾饮酒过后,打哈哈:“王爷,今夜歌舞如何?雅乐为本门歌舞技艺精湛者,为了迎接您可算费尽心思编排舞蹈了,就不知您观看之后,觉得如何?” 九皇子专注地盯着苏青禾举在半空中的酒杯,轻轻一笑:“门主,这酒可是上等的好酒,提炼困难,十分难得,哪怕只是剩下一滴,都显得浪费了,您不该辜负本王的美酒!”他说着,不顾苏青禾愕然的表情,抓住她的手举到唇边,就着酒杯里还剩下的几滴美酒轻轻啜饮起来。 他定是故意的,因为他抓她的手抓得非常稳,不容反抗!一直以男装示人,从未与男人接触的苏青禾感受得到来自他掌心的霸道的温度,像他的眼神一样极具侵略性地侵犯她的身体,而他饮酒之时又故意吮吸到她的手指,使她浑身一震,整个人皆麻了,只能瞪大眼睛盯着他。 九皇子灵舌抚过她的指尖,慢慢品赏,桃花眼斜睨着她,似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个所以然,从她震惊的表情中他很显然享受到了征服欲的快感! 苏青禾浑身一僵之后,怒从心来,终于惊醒,她欲要挣扎,九皇子却在她有所反抗之前十分自然地,轻巧地松开了她的手。他的手还顺势掠过鼻下,慢悠悠品味她的余香。这个动作太过挑逗太过暧昧了,而他的眼神也太过邪肆、太过放纵,简直是毫不畏惧她的权威。 “门主,在本王看来,这天下哪有人比得上您的光彩?”他慢悠悠说道。 “你……”苏青禾想说什么,所有的话却在他放肆的眼神中戛然而止,连那一个“你”字也只是发出了起始音,并未真正吐露出来。 九皇子笑笑,斜眼盯着手中转动的酒杯:“雅乐姑娘的舞蹈当然是极好,可本王更高兴能与门主饮酒呢。本王可句句发自肺腑,还望门主仔细品味,能领了本王的情!” “你……”苏青禾愣然之后强抑紧张,故作爽朗地哈哈大笑,“听闻九皇子风流在外,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你我皆是男儿,王爷大可不必舍弃美人对本座这么夸赞呀!” “是么?”九皇子眼里淌过促狭的光彩,玩味一笑,“谢谢门主的盛情款待,本王……告退了!”他说着,提起自己的酒壶子,优雅地后退两步,便转身走回自己的席位了。 苏青禾心中滋长异样的情绪,不知道如何评价九皇子方才玩味的表情,这个皇子到底想干什么,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苏青禾发现左下方的沈屏一直望着她,她也望了沈屏一眼,两人对视,眼神都十分复杂,而后,她只是压抑心中的不快与揣测,安然入座。 这一场宴会举办得十分顺利,酒到酣处,随行九皇子而来的几位大臣皆伏案歪倒,九皇子神情也十分愉悦,对雅乐的歌舞很是满意。 苏青禾喝了不少酒,号称千杯不醉的她此时也难挡头晕头痛,颤颤巍巍地倚在宫人怀里,任由宫人扶着回祈云殿了。 她并未酣畅豪饮,只几杯酒下肚怎么就醉成这样子了呢?苏青禾想不通,因此在婢子扶着她入睡之后,她又不服气地坐起来,摇头晃脑,意图驱散席卷而上的强烈的头晕和困意。 实在搞不清楚啊,她苏青禾的酒量不该这般差啊! 迷蒙中,她看到了大铜镜中丹毓的挂画,也不知是酒后的幻境还是在梦里,她居然看到丹毓朝她微笑,虽然只是嘴角微挑,似笑非笑,然而那个表情比起往日眉眼狭长,容光锐利的他来说已经算得上和悦了。 苏青禾摇头晃脑,眯眼目光飘渺地望着他,低唤:“门主,你回来了么?” 丹毓依然侧身摆着折扇,不为所动。那把代表着天下权势的画扇,那么亮目,那么耀眼,正似十三岁之时她在雪地里看到的模样。苏青禾终于抵挡不住困意,倒头大睡。 梦里,她看到她解脱了,即将离开画扇门,丹毓门主问她你想要什么? 她歪头一想,忽然道:“门主,世人都说你光芒无边,风华绝代,我每次见你不是隔着垂帘就是对着画像,因此,我能否亲眼见一见你的长相?” 丹毓从垂帘后走了出来,红衣煌煌而动,似凤凰的羽翼,他到她近前,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身姿极致俊逸伟岸。 她“咯咯”地笑了,抬手肆意抚上他的脸,掠过他如凤凰般狭长美丽的眼,掠过他高挺的鼻,还有似笑非笑的魅惑的唇瓣,内心极致满足道:“原来门主长这样!门主,你生得如此好看,为何不轻易让外人见你?” 丹毓并未回答,甚至那张脸也模糊了。 其实在梦里她也并未真正见到他的长相,可是心里还是十分十分地满足,好像四年来能见门主一面,已经胜过她所有的愿望和夙愿! 苏青禾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张脸,手上的余温和触感太过清晰,以至于她无法认定还是在梦里。除了手上的温度,她还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侧颈被如濡湿温软的东西舔舐占领,气息太过灼烈,如羽毛刷过她的耳迹,让她痒得侧过头。她下意识地伸手划下,触摸到了经纬缜密的柔软缎子,腰间似乎还有一些配饰,璜玉叮咚,发出悦耳的击鸣声。 “笑什么,在梦里也这般愉悦?”忽然有人说话,就在她耳际,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甚是好听,可也让她毛骨悚然。 苏青禾终于奋力推拒眼前的人,可那人已经压在她身上了,身体重量差距悬殊,实在没法推开,她只能后缩着脖子,死死盯着他。 第3节 殿里烛火昏聩,丹毓的寝宫祈云殿比任何殿堂都宽敞,哪怕是烛火全盛也未必能照亮每一个角落,苏青禾不习惯这般宽敞空洞的环境,因此每次入睡之时总还让宫人保留殿角的灯火,今日,借助这个习惯总算让她一眼看清了眼前的人。 “九皇子,怎么是你!” 九皇子抚摸着她的脸,笑意吟吟:“果然是个女人,本王一直想,这样的美人儿,怎么可能是男的!” 苏青禾被他抚得直起鸡皮疙瘩,冷眉倒竖:“雅乐已经送入你宫中,你不在奢兰殿呆着,怎么会在本座的寝宫?” “嗤……本座?你还当自己是门主?你以为本王不清楚你的身份?你只不过是个傀儡!” 苏青禾再度震惊,死死地盯着他,心里涌上强烈的恐惧,忍不住颤抖地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本王知道的可太多了,小美人儿,你以为本王为何出巡画扇门?画扇门今日献出的真是天女雅乐?呵呵,他们献出的可是你,因此,今夜你就好好伺候本王吧!” 苏青禾愤然反抗,九皇子眯眼隐怒,死死按住她:“本王可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苏青禾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急着朝外大喊:“来人啊,来人!快来人!” “你喊吧,这祈云殿附近无人,即便有人也不会帮你,你喊破嗓子也没用!” 苏青禾还是不信,推了他欲逃,可九皇子一把就把她捞住了,又把她拉回身下。他捧着她的头吻下去,苏青禾不能接受这样非礼的触碰,死命挣扎,忽然抓到他束髻冠上的定发簪,拔/出来,便要往他侧颈刺去。 九皇子反应灵敏,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苏青禾顺势甩了他一巴掌,以至于他的束髻冠都落于地上,头发散了下来。在他愣神之际苏青禾迅速后退,直贴身后的墙壁。 九皇子十分恼火,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眼神阴鹜冷酷,丝丝抽气,咬牙切齿:“你这女人真狠,若不是本皇子身手敏捷可不是要被你刺死了?没想到你吃了本王的迷药还这般伶牙俐爪!” 苏青禾衣着凌乱,面色苍白,眼神恐惧得像个女鬼。经九皇子这么一说她才发觉自己呼吸急促,身体异常,隐隐中有一层疲乏虚弱滋长掩盖她的精力和神智,她甚至一提气就浑身冒冷汗。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一早就设计好了!” 九皇子舔了手中的血一笑,把隔在两人之间的被褥移开,就要爬上床继续抓弄苏青禾。“是,酒壶子里有两个出口,倒给你的那个出口是沾了迷药的!” 苏青禾岂会让他得逞,翻身从床的另一侧溜走了,她赤着脚奔向大殿的六扇门,但九皇子比她更敏捷,一把从后面抱住她,捂着她的唇往后拖。苏青禾挣扎,然而愈挣扎药效发挥得更快,她愈加没力气。 九皇子见她气喘吁吁,已经虚软在他怀里,便松开了她的口,开始解她的衣衽,苏青禾一得松口还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大喊:“救命,来人!来人!沈屏!沈屏!” “嗤……这时候你还喊你那个西席?” 这话让苏青禾一震。九皇子的话字字如惊雷,劈醒她的美梦,她不知发生了何事,难道九皇子侵犯他,不只是他的计划,还与沈屏有关?可沈屏为何要害她,就因为她尊门主的旨意献出雅乐,就因为他爱着雅乐吗? 苏青禾很激愤,很绝望,她死死揪着九皇子的衣襟:“你老实告诉我,这一切是谁的安排?” “啧啧,你又何必知道这些,乖乖做本王的女人不就好了么?本王想得到的人,从来没有失手的!”九皇子扯开了她的衣襟,看到了光洁如玉的肌肤,他亮眼绽光,低头嗅了嗅她的味道,眷恋地吻着她的唇、下巴,并不住往下。 苏青禾两眼迷离,看着身旁书架上的大花瓶,她伸手去够,够着,够着,总算够着了,便拼了命往九皇子后脑勺砸去。 也许九皇子觉得她虚软无力了便一时疏忽提防,让她得逞了。苏青禾已经使了很大的劲儿可是毕竟没有多少力气了,她没法把九皇子砸晕,只能砸得他痛呼后退。 九皇子大骂:“你这该死的女人!” 眼见九皇子要上来,倒在地上的苏青禾便拾起地上花瓶的碎片往他脸上扔去。九皇子只能伸袖挡脸后退。在拾碎片的过程中苏青禾不慎划伤到自己的手,流血了,痛得倒抽凉气,然而发现这样的痛处能够让她抗拒药效变得清醒一些,于是狠下心来拾掇几块碎片握在掌心,不顾流血咬牙奔了出去。 她打开门,迅速逃离祈云殿,长夜漫漫,四周点着宫灯,祈云广场空旷无人。她从高阶上赤脚奔下去,衣袂拂动,长发飞舞,一路穿越了十丈高的台基,到了广场中央扯开嗓子大喊:“来人啊,来人,快来人,飞凰卫何在,给本座出来抓刺客!” 虽然山风很响,广场很大,可苏青禾的嗓音还是惊动了四周的守卫,只见飞凰军从四处奔了出来,脚步沉重,戈矛铿锵响亮,迅速团团围住了广场中央的她。 苏青禾怔愣,面容冷峻,看着广场上平时守护拥戴她的亲军居然指刃相向,终于明白了九皇子说的话,他没说错,她被掌控了!可是她还不死心地不相信这一幕,因为丹毓门主所缔造的画扇门是多么强大的存在,这个井然有序,权威无限的组织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有人敢于针对“门主”! 直到云岚殿九凤高台上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在苏青禾看清楚了那人之后,她终于有一点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四章 苏姑姑 云岚殿的宫灯皆点燃了,飞凰军从两旁的天桥经过,汇聚于九凤高台的正中央。大殿的六扇门开启,烛火从内透出,璀璨如昼,变成了黑漆漆的空旷广场上最亮的一点。而后从那亮光当中缓缓走出来一人,拄着拐杖,步态从容,一步一沉稳,历尽沧桑,挺立于风中巍峨不倒。她的发丝已趋近花白,背透着烛火,晶莹璀璨,丝丝摇曳着似斑驳的风雪。 “苏姑姑?”苏青禾皱眉。 老妪面容沉冷,那双眼还是了悟苍生般的淡然,忽然语气如常下令:“把雅乐抓起来。” 苏青禾看着站在老妪身旁,正低头垂眉,恭敬地扶着老妪的手的雅乐,怔愣间,便被四周的凰军上前钳制住双手了。 她挣扎了一下,终于明白了什么,冷目直指老妪:“我不是雅乐,你为何抓我!” 说这话时她明显感觉到高台上的雅乐肢体僵硬了一下,丝毫不敢回视她的目光。 苏姑姑还是面色从容,语气无波道:“你即是雅乐,雅乐献舞之后理应伺候九皇子,你却出手伤人,反抗逃走,破坏了门规,理应处死!” 听到“处死”二字,苏青禾简直震惊了,瞪大眼睛看着她:“雅乐献舞,是门主的安排,你胆敢反抗?” 老妪冷笑,不多做解释,只是下令:“带下去!” 苏青禾抵死挣扎,不服气地回头问她:“丹毓门主的旨意你也敢反抗,你是什么身份!” 老妪不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被带下去了。 …… …… 地牢里并不好过,画扇门原是魔教演变而来,五十年前被先帝降伏,改为朝廷组织,但门中仍保留魔教时期的武功邪招、严令刑罚。 就这地牢也是造得别致,乃是挖地百尺,埋藏于地宫当中,唯一的光源便是廊道尽头,延伸向悬崖峭壁,在崖壁中央打通一个缺口的洞门。夜里,洞门是关闭的,而白天,洞口是敞开的,囚者趴在铁栏边便可见外头蓝天白云,流岚飘渺,甚至还有雄鹰展翅高空划破夕阳的景象。 这样的景色是极美的,苏青禾曾经兴致勃勃地乘着铁索铜车,从百尺隧道而下,站在地宫中央,两旁是鳞次栉比的百间牢房,中间一条长长的通道延伸向悬崖峭壁,在通道的尽头,天地宽广,苍茫浩瀚,举目是繁华富庶的永安城,低头是百丈深渊,抬头可见日升月落,伸手可触摸流岚飞云,还有翱翔掠过洞口的雄鹰的翅膀。她曾经被这里的景色深深震撼,但如今,她却也成了铁笼栏杆内的一名囚者。 苏青禾趴在栏杆,使劲望着地宫当中的唯一光源,外面似乎下雪了,风雪席卷而入,丝丝透凉。入春之后还下雪,可见今年与往年不同。 她兀自安慰地想:也许今年大周王朝将会有一个好收成! 好收成百姓便不用挨饿受冻,便不会路有冻死骨,曾经身为乞儿的她,太过了解那种疾苦! 她想起苏家梅园,深藏于雪地中的桂花酿。八月桂花飘香之时她与姐姐苏芷画采集了桂花酿成酒埋藏于地下,入冬之后,谢白华随大哥二哥采集香料回来了,她与姐姐便开启封存已久的美酒,邀他入梅园赏花饮酒。姐姐还顺势给了谢白华一只香囊,原来在采集桂花的过程中,心思玲珑的姐姐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翌年她效仿,谢白华却不收,推脱的理由是他为采香师,随身佩戴香囊可能影响嗅觉,然而她注意到他一直随身携带姐姐赠给他的香囊,败了破了也不换,除非姐姐又给他做新的。 幼年无知的她不懂男女之情,只是本能地亲近谦和矜贵,无所不能的谢白华,只要有谢白华在的地方,她都异常喜欢,有他在的日子,她都异常快乐。 直至九岁以后,苏家家破人亡,乳娘带着她和姐姐逃走了。翌年,乳娘也死了,她和姐姐相依为命,尝尽人间疾苦,就在第三年,姐姐得了很重的病,她手足无措,以为姐姐也要离她而去之时,谢白华忽然出现了。他不再做商人打扮,而是穿着华美的锦服,乘着马车,身后跟随着带刀侍卫。他救了姐姐,并说要把她和姐姐带回府里。 她仍是不清楚谢白华的身份,已懵懂明白男女之情的她只要见到谢白华便单纯地快乐着,已然不计较其他。然而她却发现了谢白华与姐姐的亲近,两人之亲昵比幼年更甚,她终于敏感地察觉也许总是对她温柔宠溺的谢白华心间并没有她的位置,他的心上人是姐姐。 那一阵子沉默郁闷,她终于忍不住向谢白华提起,谢白华却轻抚她的头温和笑道:“阿禾,你还小,不急于明白男女之事。” 她道:“我不小了,十三岁了!” 谢白华道:“还是太小。” 她嗫嚅着双唇,小声委屈道:“我只是想弄明白……谢哥哥心里是不是只有姐姐?” 谢白华温柔望了她一会儿,无奈叹息:“阿禾,若论兄妹之情我喜欢你和阿芷,若论男女之情,我只喜欢阿芷!” 那夜,她忍不住伤心逃离,她只是想找一个看不到姐姐和谢白华的地方安静地想一想,然而翌日回去,她却看到谢白华的随从都死了,马车悬挂在悬崖边,上头还有姐姐的半角裙子明媚地飞舞着。 乳娘说过对外切莫不可声称自己为芜州苏氏子女,否则极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也许,他们都已经死了! 苏青禾看着自己的手,上面遗留着当年疾苦留下的痕迹,一遇冷天便爬满龟裂的红痕,如今,再也没有人把她的手捂往怀里,低声安抚:“阿禾别怕,姐姐给你暖和,咱们绝不会冷死!” 苏青禾黯然流下眼泪,也许她总是自作多情吧,不论当年对之谢白华,还是如今对之沈屏,她总是过分注重自己的感情,而忘了身边真正对她好的人,当年吃姐姐的醋任性生气,使姐姐受了很多委屈,如今失去了她才明白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再也没有无私奉献,为她暖手的人。 地牢中忽然响起铁索转动的声音,从幽深空旷的中心传来,穿透隧道,格外清晰。“哐”的一声铜车稳稳落的声响,有人开启了铁链走过来,脚步声震醒了昏睡中的囚犯,顿时哀嚎声满天,许多囚犯伸出手来乞求释放,却惹来狱头的鞭笞声和咒骂声。 苏青禾很好奇是谁来了,忍不住往栅栏外望了一眼,却看到两个捕头拖着一个浑身淌血,发丝凌乱,昏迷不醒的人走过来,在她隔壁的牢房打开铁门,扔进去,关上,又走了。 苏青禾爬过去,抓着铁栏仔细瞧着那人,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她简直不敢想象,皱着眉小心试探道:“沈屏?” 沈屏似乎还没有完全昏迷,听到她的声音动了一下,苏青禾越加看清楚他的容貌了,直高声呼喊:“沈屏,是你吗?你怎么弄成这样?” 沈屏莫不是与雅乐在一起?怎么雅乐伴随苏姑姑,他却弄成了这样?还是她之前误会了他? 沈屏听闻呼喊,长睫微动,努力掀起沉重的眼帘,淡淡看了苏青禾一眼,声音沙哑虚弱道:“阿禾,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 “苏姑姑与九皇子联合,意图谋反,我……原已从雅乐身上看出端倪,却不忍心怀疑,未加制止,害了你!” “雅乐果然与苏姑姑是一伙儿的!可她为何害你?” 沈屏苦笑:“我劝不住她……” 苏青禾道:“苏姑姑如此大胆,竟敢在门主出门之际谋权篡位,她不怕门主回来处置了她!” “门主他……”沈屏的笑容愈加苦涩,“指望不上了……” “什么意思?”苏青禾皱眉。 然而这时,地牢内又有声响,原来又有人沿着隧道下来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雅乐。雅乐一身白衣,双手叠加于腹间,低头快速走到苏青禾面前。中途路过沈屏的牢房,看到沈屏中单上沾满血污,于心不忍,目光痴痴地胶着在他身上片刻,但是很快她强迫自己别过头走到苏青禾面前,对着捕头下令:“把犯人带出来!” 苏青禾被带出去了,她冷眼盯着雅乐道:“你可以草菅我性命,但是你不可以对不起沈屏!这些年沈屏对你百般照料,托付真心,你却这般对他?” 雅乐低着头,眉头郁结地蹙了蹙,未敢回应。 苏青禾被带走了,雅乐跟在后面一同离开,听闻沈屏咳嗽,她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可还是咬牙隐忍作速离开,至始至终未敢关心沈屏一句! 苏青禾被带到了祈云殿,这座宫殿曾经是丹毓最私密的住所,也是她住了四年的寝宫。苏姑姑极其放肆地坐在大堂正中央上首位,那儿有一座巨大的红木雕嵌金玉屏风,下方是一张宽敞的罗汉塌,这是祈云殿的宝位,往常只有她和丹毓敢坐,如今苏姑姑却神闲气定地坐在上面熏香饮茶。 苏青禾被押着跪在地上,前两日受伤,元气未恢复,她也无力反抗。 苏姑姑搁了茶盏,放在盛置狻猊香炉的几案上,那手拨开流水般优雅地收回,压在另一只手上。“你应该想不明白,卑微贱婢如我,岂敢谋反?” “是,我想不明白!”苏青禾冷冷地盯着她。 老妪微哂:“画扇门五十年前是魔教组织,最后一位魔教教主有恩于年幼的老妪,因此你想明白了吧?” “你就不怕门主回来,毁了尔众乱党?” 老妪依旧微哂,那目光十分鄙夷地俯视苏青禾:“门主门主,只是丹毓自个儿缔造出来的神话,一旦这个神话毁了,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什么意思?” “老妪找你来,不是与你聊天的!”她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苏青禾身旁,面对门口的亮光道,“世人皆知,画扇门门主手中有一枚大印,正似传国玉玺,有了它便得到画扇门所有的权力,你可知大印在哪儿?” 听闻此言,苏青禾笑了,不无讽刺地抬头斜视她:“原来谋划了半天,您却还没得到门主的大印啊,可我也只是一只傀儡,岂能有门主的大印?” 老妪的头微仰了一下,深深吸气:“丹毓外出这几年,所有的旨意都是通过你颁布的,若让九司十二殿听命于你,你能没有一点东西?” “哈哈哈哈哈……”苏青禾仰头大笑了,心底佩服丹毓的谋划,刚开始她还不明白丹毓为何只让沈屏传达他的旨意,就连管家一般牢牢抓住画扇门内外事务的苏姑姑也不让插手,原来是早有提防了,“门主的确没有给我任何东西,至于我是怎么做到的,也是门主安排的,您这般厉害,怎么不亲自问问门主?” 苏青禾正斜眼嘲笑,忽然感觉一道凌厉的风劈下来,她痛呼一声,脸颊已经划开三道血丝。 她捂着脸瞪向苏姑姑。苏姑姑侧头俯视:“你倒是极以丹毓为仰仗,可惜这画扇门从今以后只有我苏蓉,而不再有丹毓了!” “你不会得逞的!门主坐镇画扇门十几年,朝堂上下百般阻挠,文官曾发檄文声讨,武大将军曾领兵攻门都不能把他怎么样,凭你之力也可推翻他的政权?” “是嘛?你对你的门主倒是忠心耿耿,可惜呀,老妪就是有这个本事,因为你的门主已经死了!” 你的门主已经死了! 苏青禾好长一会儿才能消化这句话,震惊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妪。 第4节 老妪俯视冷笑:“你不信?那便看看这是什么吧!”她把刚刚划破苏青禾的脸的东西扔到地上,霎时震惊了苏青禾的神智,苏青禾只能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东西! ☆、第五章 盟友 画扇。 这是一把画扇,丹毓门主的画扇! 清漆檀木扇骨上裹着一层厚实的油纸,油纸中有画作,乃是前代大书画家的手迹,以其高超的画艺勒出一幅苍山瀑布,旭日照河的浩渺山河图,并在油纸上覆一层娟纱以做保护。娟纱靠近日落的地方拓一层金鳞金粉,远远一看好似日光强照,华晕无边。扇底坠流苏,垂挂金石珩璜。 这把扇子也不仅仅是装饰,更是门主的武器,因为扇骨的顶端皆镶嵌有利刃,按动机关则显露,可杀敌,可防身。武人剑不离身,这把扇子从未离开门主身旁。对于画扇门上下而言,画扇比之大印更能代表门主的身份,因为大印外人不轻易可见,画扇却是人人皆可见,因此,画扇更能代表门主极尊贵极荣耀的身份! 苏青禾对于这把扇子太过熟悉了,即便她不记得丹毓的模样也一定记得这把扇子,因为十三岁之时饥寒交困的她看到风卷起帘幔,首先展露的是这把金灿灿的华美的扇子,她霎时像见到了能拯救她脱离苦海的最美的宝贝一般挪不开眼了,以至于多年后,丹毓的凤眼和这把扇子成了她记忆深处最无法磨灭的印记! 如今这把扇子竟然出现在她面前,被苏姑姑无情而鄙夷地践踏。她似看到了一个王朝的陨落,一个代表着无上权威的神像在她面前坍塌。门主,难道真的已经死了吗? 她颤抖地拾起扇子,仍旧回不过神来。 苏姑姑道:“他的画扇我都拿到手了,但,就是不知他把大印藏在何处。老妪想,门主常年出门在外,总该把大印留在画扇门里!” 苏青禾哈哈一笑,声音极苦涩:“你太抬举我了!” 苏姑姑不以为意,语气平静中带着一股傲慢的自得。“老妪给你一次机会,你把大印交出来,我饶你不死,否则,就拖出祈云宫斩首吧!” 苏青禾抚摸着折扇,眸中有泪,她看到的是五年后的愿望灰飞烟灭了,看到的是这四年的屈辱和隐忍都白废了,相比起其他,她更觉得自己可怜。可恨、可气,和无处发泄。她冷冷地道:“随便你搜吧,总之我没见过大印!” 苏姑姑斜眼俯视:“真是个废物!来人,拖出去吧!” 苏青禾挣扎,一路被带出门一路大喊:“即便你杀了我你也不会有好结果,门主既已死,画扇门将大乱,你又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多久?” 苏姑姑只是冷眼看着,眼底掠过自负,不为所动。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苏青禾被拖下阶梯,她绝望而恐惧地大喊。然而就在这时—— “慢着!”然而却有人制止了苏姑姑的暴行。原来是九皇子,此时他正优雅地从阶梯下往上走。 这家伙的到来对于苏青禾而言并非有什么好结果,无非从狼窝进入虎窝罢了,她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苏青禾别过头,不理会两人的交谈。 “姑姑又何必草率处置了她,您交给本王,或许本王能帮您找回大印!”九皇子笑眯眯,一双眼似狐狸那般狡黠。 苏姑姑眼眸一转,淡淡睥睨他:“秦王该不会还对这样的美人儿动心吧?九王爷是欲成大事者,岂能因一件小事而乱了规则?” 九皇子哈哈大笑,“姑姑,您真是误会了,本王是觉得,这画扇门中可能知道大印所在的就只有她和沈屏,那沈屏已经被我们打成这样也不招,您再把她杀了岂不是可惜?更何况即便要杀也不该这时候杀,而是等着两日后公布门主死讯之时再往祭台上火烤,也可达到震慑九司十二殿的效果!” 苏青禾忍不住盯向九皇子,这人长着一张昳丽的面皮心思却这般歹毒! 苏姑姑琢磨片刻,表情还是平静无波,然而眼里已露出别样的光芒:“好,不管九皇子打的是什么主意,老妪姑且买你一个情面!” 她拄着拐杖,领着她的那些人走了。苏青禾被带进大殿里,关上门,只有她与九皇子。 九皇子单膝蹲下,挑起她的下巴。苏青禾别过头,他又再度挑起,啧啧摇头:“真是可惜,这么一张脸,若是留疤可就毁了!” 苏青禾不屑于他的言论,再度别过头不想理会。九皇子却猛然捏住她的下颚逼迫她抬头,他眯着一双桃花眼,笑得灿烂又邪肆,牙缝里阴森森吐出几个字:“想不想做本王的女人?” 苏青禾的眉头蹙了起来,冷眉倒竖。 九皇子的另一只手不顾她寒光凛冽的眼从她的衣襟探入,放肆而又极具挑逗地在她锁骨一带慢慢抚摸,忽然一探到底。苏青禾立即制止了他,不让他动。 “没想到这身宽松的男装之下竟这般奇峰秀谷。一年前本王在宫宴上看到你,就想着这画扇门门主恐怕是个女的,凭本王阅人无数的经验不会看错,那时候本王就想着……总有一天要得到你!” “你做梦!”苏青禾即便被捏着脖子,但仍旧一身傲骨回瞪他。 九皇子慢慢俯首,唇与她的唇只隔一指的距离,桃花眼蛊惑,似笑非笑:“是吗?” 他的气息就喷薄在她的唇上,男性的体味太过浓烈太过霸道,苏青禾终于咬牙奋起,她迅速出招直取他死穴,九皇子躲开了,两人交起了手。 苏青禾只从谢白华和沈屏身上学了些基本的武艺,可以防身,不足以制敌。她平时出行都有人保护着,所谓的气场也是左右护法烘托,因此她根本不是九皇子的对手。所幸九皇子也无意伤害她,两人交了一下手就停下来了。 苏青禾站在门边,九皇子优雅地寻了一张太师椅坐下,折扇轻敲掌面摇头叹息:“真是不识好歹的女人!好吧,本王今日其实是要与你做个交易的!” “你想做什么?”苏青禾不认为他能有什么好事。 他睇着桃花眼看向她:“你非要站这么远说话?” 苏青禾一动不动。 九皇子的手慵懒地撑到茶几上,拇指和食指指腹轻刮着下巴,那眼神闪烁着琉璃光,似若有所思又似睥睨天下:“丹毓门主已经死了,苏蓉即将执掌画扇门,可惜这一切与本王皆无关,本王关心的只是……谁能给本王带来更大的好处,然而,苏蓉这个老妖婆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苏青禾质疑:“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九皇子笑笑,站起来走向苏青禾,逼得苏青禾一步步后退,终于靠到门边。九皇子以手支撑着雕花门,低头俯视她:“所谓盟友,不过以利益关联,一旦这个利益失衡了,所谓的盟友关系便也不存在了。” “你想做什么?”苏青禾略略紧张。 “本王可以辅佐你成为真正的画扇门门主。过两日苏蓉将集合九司十二殿宣布门主死讯,并篡权夺位。我已安排好禁军和刺客,届时刺杀苏蓉,你只需拿出门主的大印稳住九司十二殿即可。” “我没有门主的大印。” 九皇子古怪一笑:“是嘛?即便没有你也须得造个假的来!你放心,本皇子的人还是足以制衡苏蓉乱党的,你只需稳住九司十二殿,不让他们插手,届时你顺利登基,又有本王拥护,谁敢查你大印?” 苏青禾不说话,眼眸微转,显然已在思考九皇子的邀请。 九皇子伸手抚上她脸上凝结的伤口,很是心痛地啧啧叹息:“那老妖婆真下得狠手,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差点儿让她给毁了,待会儿本王命人传来膏药,你仔细擦擦,好好保养着!” 苏青禾不领情,躲开他的手瞪他:“请你放尊重些!” “嗯哼,尊重?”他挑眉,忽然捏了苏青禾下巴逼她抬头,另一只手拢了她的腰身贴近自己,低头吻下去。 苏青禾惊怒地瞪大双眼,立即反抗,奈何他手段娴熟而高超,抱吻的动作极为霸道,不容反抗,令她透不过一丝气儿。 苏青禾捶打他,将欲咬他。他的舌在她口腹之内席卷了会儿便灵活地收走了,她无法咬到他的唇。 九皇子双眼跳动着灿烂的火焰,阴鹜而灼烈道:“伶牙俐齿的女人,差点儿被你咬断了舌头!在本王眼里,只有得到的女人和没得到的女人!” “你……登徒子,简直狂妄至极,毫无皇族作风!” 九皇子只是笑,拍拍她的脸:“你好好想清楚,是与本王合作,还是死于老妖婆的刀下?这两日好好找找你的大印吧!” 九皇子走了。苏青禾颓然地坐到地上,身上残留卫渊介的味道令她恶心,她寻找茶水漱口,看到茶水中自己的划破的脸,她又到大铜镜面前比划着。镜中女人面色苍白,右脸上遗留三道丑陋的疤,不复往日的昳丽光滑。 苏青禾抚上自己的疤痕,却注意到丹毓的画像,她转身,盯着墙上的人物。 大带敝屣,红衣走绣凤凰,长冠斜飞向脑后,他手中执着折扇,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高在上的门主,他的形象,他的辉煌永远刻印在画纸上永恒不变,留给后世之人无限瞻仰。 曾经她日日望着他,盼着他,祈祷与他再见一面,可他不会再出现,他死了!曾经他答应她一个条件,以此交换她的灵魂,可是五年后不会再有人兑现当年的诺言,他死了! 苏青禾看着墙上的画,心底滋生出一股强烈的,难以言状的反叛情绪,之前对丹毓的敬佩、敬畏和崇拜荡然无存,只剩下懊恼和恨意。 她咬牙切齿,心里不住地质问:你既然无法实现承诺为何诱我入画扇门,毁我一生?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为何不好好活着,为何不让我见你一面?这些年我对你可算是拼命和尽力了,我实现了当年的承诺,没有丝毫对不起门主,可您拿什么偿还我呢,只留一张白纸凭据? 苏青禾笑着笑着,竟然流泪了,她当年入画扇门只为了给苏家报仇,令仇人陪葬。可如今复仇无望了,姐姐的死也无人陪葬!她浪费了四年的青春和自由干了一件蠢事,没有得到什么,连命也要搭上去,果然所有的承诺和交易都不是好做的! 苏青禾怒起,摔了杯盏砸落丹毓的画像,可是看着承载了她五年梦想的画,她又忍不住跪在地上,抱着画像哭起来。 …… …… 入春的第一场雪散得很快,可是还遗留了些痕迹,黑黑白白,为原本富丽堂皇的云岚宫增添几分沉郁之气。 两天后,苏姑姑集九司十二殿之主,及下辖主要属卫两千余众在祈云宫广场上集合,将宣布门主死讯。这一日对画扇门而言是全新的变革。 广场中央九司十二殿分块林立,旌旗粼粼,众位司卿和十二位殿主并排主宫道两旁。苏姑姑难得地穿上祭祀的九层阙翟礼服,面上覆抹额,头顶束花冠,宝相庄严地拄着拐杖出现在云岚殿九凤高台上。 众人本来就对这样的安排不解,而当苏青禾披头散发,被压着跪在九凤高台十丈阶梯中央的空地时,众人更是震惊和大惑不解。 苏姑姑道:“丹毓门主元狩八年继位,至今掌门十五年,然在位不思其政,前有灭宗山引武林讨伐,后有与皇妃私通苟且毁我门风及皇族尊严……” “咳咳……”九皇子在旁尴尬轻咳两声,示意苏姑姑此事不必说的太细,毕竟这关乎皇家名声,不论丹毓与太子妃早年感情如何,又犯了什么错误,也是他们的事儿,不必大庭广之下提出,有伤大雅,有伤大雅啊! 苏姑姑瞥了他一眼,继续严肃说道:“其罪可黜。如今,更是做出了一件惊人之举……”她淡淡扫视苏青禾一眼。 ☆、第六章 重生 “丹墀上之人,是众卿以为的门主。众卿中除了几位长老,恐怕无人真正见过门主,连门主是男是女亦不知,可是老妪从小抚养门主,对他的身份比任何人都清楚!门主是男儿身,可是丹墀上这人,你们看看她是男是女!” 苏青禾被拉了起来,头发揪起,露出颈项。 “你们看看她可有喉结?丹毓找了个傀儡,这几年处理画扇门事务的不是门主,而是她!丹毓装神弄鬼,不轻易见外人不过为了掩盖他的这一阴谋!” 众人哗然,有丹毓的心腹上前反驳:“门主另立替身必然有他的考虑,苏姑姑身为掌事,只管门中杂事,岂可置喙门主的安排?”言下之意,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疑门主的指令? 苏姑姑面色如常道:“老妪虽只身为掌事,却也是门中长老,并且画扇门上下法令制度皆由老妪掌管。俗话说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区区门主,犯了错,理应驱除处罚!” “门主即便犯了错也是手掌大印,正统继位的天凤,要处置也该九司十二殿众议处决,而非姑姑您说了算。姑姑,您未免操心过急!” 苏姑姑森冷一笑:“可惜,丹毓等不来九司十二殿的众议处决了,因为,他已经死了!”老妪说着,扔下一把折扇。 丹毓的心腹跳起接住,这一看,吓一跳,朝着众人道:“啊,是门主的画扇!” “丹毓十日前已辞世太和山,按他生前犯的错,丹毓一脉理应绝迹画扇门,画扇门应当迎来新的门主!” 众人哗然惊愕,议论纷纷,可就在众人还未缓过神之际,拥护老妪的殿主走出来拜道:“臣主推苏掌事为画扇门新一任门主。苏掌事侍奉画扇门多年,劳苦功高,对内外事务了如指掌,在场众卿皆无人盖过苏掌事功劳,因此,理应推苏掌事继位。” “臣附议!” “臣附议!” “……” 不少人纷纷站出来支持附和,速度之快,令丹毓的心腹咋舌。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苏蓉事先的安排的,苏蓉野心不小,掩盖门主死讯十日,只为了今日争夺门主之位啊!因此,除了几位殿主附和以外,恐怕还有其他举动。 果然,就在丹毓的心腹大臣指责质疑之时,苏蓉挥手,命凰军出动。画扇门的影卫主动极快,没一会儿便把整个祈云广场包围了,大有挟兵要挟之意! 苏青禾看着宫墙上浩浩荡荡的一圈人,不由得震惊,料想不到这老妪事先拉拢了这么多人,可见其野心并非今日滋长,而是埋藏已久。 九皇子本身也带了些人,可是看到这场面,不由得仔细斟酌一番自个儿的实力,他还要不要贸然与老妪为敌呢? 看到众人骇然的表情,苏蓉万年不变的脸终于露出一点自负的笑容:“从来得大印者得天下,老妪即便不才,也自认为比常年不在门中,在位不思其政的丹毓强上百倍,更何况,老妪已经得到了门主的宝印!” 今凰军一出动,苏姑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了,拍拍手,名侍女雅乐端上案盘,案上盖着红布,遮掩着方方块块的东西,疑似门主的“宝印”。 苏青禾震惊地看向九皇子。她从未交出宝印,因为她没有,可是苏蓉手中的宝印从何而来,是她在别处寻到的,还是另行造假?那么她和九皇子造假的宝印是否还要拿出来? 九皇子眼神极淡定,甚至嘴角还挂着笑意。他对苏青禾点了点头。 苏青禾不明所以,但暂且还是信了他,因为九皇子的表情告诉她,这也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九皇子的折扇轻敲掌面,以漏斗滴水的精准计算关键时刻的到来,随着老妪拉开红绸的幅度越大,他的折扇敲击得越沉,终于,在他以为的关键时间到来之时——意外发生了! 雅乐忽然从红绸地下拔/出匕首,快很准地刺向朝老妪。 第5节 匕首寒光炫花了众人的眼,老妪一惊,挥手拨开了案盘,便挡住了雅乐的招式。那案盘摔落在地,“大印”从里跳出。这哪里是大印,分明是个精巧的空匣子,里面搜搜射出两只毒箭,九皇子的刺客和侍卫闻风而动,从四周冲了出来,场面大乱。 九皇子懊恼地扶额,苏青禾却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难道出了意外? 雅乐不依不挠,视死如归追杀老妪,可她的机会就只有穷图匕现的那一刻,一旦错过了时机她便不是老妪的对手了,雅乐被一掌劈下了丹墀。 苏青禾上前抱住她:“雅乐,雅乐!” 雅乐口中含血,紧紧揪着苏青禾的衣襟,痛苦而虚弱地道:“我没能救你和沈屏,沈屏……求你……救救他!我对不起……” 雅乐死了。 祈云殿广场因为九皇子禁军的闯入而混乱一片,九皇子是个识时务的,见方才没能刺杀老妪立即转变了风向,躬身对老妪拜道:“恭贺新门主!” 九皇子的人刀剑已经举到一半了,见主子如此见风使舵,也只得停住脚步,跟着跪拜,山呼“门主万安”。真难为了这些人,一惊一乍,跟随九皇子必然有非一般的应变能力! 局势转变得太快,苏青禾应接不暇,九皇子以实际行动向她阐述了“所谓盟友,不过以利益关联,一旦这个利益失衡了,所谓的盟友关系便也不存在了。”这句话的深刻道理。她冲着九皇子道:“卫渊介,你卑鄙无耻!” 卫渊介俯视一笑:“你不过是一个傀儡,何至于对本王憎恨如此?” 若是可以,苏青禾必然扒了他的皮,只可惜她手中无权势,只如待宰羔羊。九皇子倒戈给她带来沉重打击,完全阻断了她的后路,她只能孤军奋战,拼了最后一丝希望朝九司十二殿大喊:“苏掌事手中无大印,何以继位大统?她持戈相挟,实乃谋反,众司卿岂能纵容!” 丹毓的心腹本欲呼应苏青禾的,奈何苏青禾只是一只傀儡,名不正言不顺,不成气候,即便他们有理也抵不过苏蓉的几万凰军了。 苏蓉虽然怀疑九皇子的举动,可眼下也不急于跟他计较,只对苏青禾冷笑:“不过是一个傀儡,也敢在殿前妖言惑众!如今丹毓已死,画扇门可不再纵容你狐假虎威,便让你去祭奠你的主子吧!来人,把她拖下去斩了!” 苏青禾惊恐,她不服气她的死期就在今日,拼命挣扎,然而仍是被拖了下去,口中张徨呼喊,不过是蜉蝣将死前最后的哀嚎,没有人可以救她,也没有人愿意救她,即便是丹毓的心腹,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傀儡而贸然得罪了老妪。 苏青禾被拖到了祈云广场最底端的祈云门之旁,那里有一块小高台,是专门处决犯人的。上阶梯之时,她因为挣扎,被绊倒在地,脑袋直磕冰冷的大理石台阶,小小碎砾戳破她好不容易结痂的面部伤口,又流血了,可她已经顾不上太多,宁愿趴在地上,死命地挣扎也不愿意上断头台。 苏青禾最终还是被拉了上去,即将砍头。她抬头的刹那,看到睽睽众目,所有人冷漠旁观竟无人动衷。天街铺着红毯延伸向九凤高台,丹墀上是巍峨宽广的云岚殿,两旁连着天桥,贯通祈云殿和飞凰殿,这个地方曾经是她追梦和指点江山的地方,这个地方压抑了她四年的青春和自由,本以为五年后她将实现愿望,却不想半道死在祈云台之下。云岚殿于她而言是梦,是辉煌,如今,是埋葬她的坟冢! 侩子手举起了大刀,苏青禾看到了姐姐的脸:“阿禾,姐姐给你暖手!” 寒光闪过,伴随锐利的风席向她的发丝,她闭起了眼…… “啊!”却不知谁呼喊,痛倒在地,伴随着呼喊还有大刀滚落的声音。远处传来箫声,幽沉肃穆弥漫祈云宫,似天籁之曲。箫声毕,琴声起,古琴婉转而低沉,之后箫秦合一,久违的雅乐涤荡在场众人的戾气,也让苏青禾感受到了熟悉无比的宁静。 这个乐曲,十三年前凯凯雪地中,丹毓出现之前她曾经听到过。而如今在此处听起,莫非预示着什么? 广场众人惶恐异动,苏青禾不解地看着他们,忽然看到原本持戈林立的一圈卫兵自弃了兵器僵硬在当场,他们的面容惶恐而震惊,那只手还保留握兵器的姿势,好似丢弃兵器非他们本意,而是有人操控了他们。 便在众人惶惶不安的惊疑当中,一件最令人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祈云门之上忽然飞出数条彩带。两队飞天美人手臂缠着披帛,执着伞盖穿越祈云广场上空,在美人之后,是八名红衣美男抬着鸾凤肩辇,金绡暖帐和八角盖顶的铃铛随风飘荡,散下灵音无数。身后还有一众身手敏捷,肢体灵巧的俊男婢女。 这一架鸾车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苏青禾更是惊讶地张大嘴巴,再也合不拢了。她直直盯着肩辇降落,八角伞盖倏忽收起,变成了无棚的玉辂,坐辇中的人站起,背对着苏青禾,可苏青禾仍旧看清楚了他的身形:红衣宽袖大襟,金丝走绣凤凰,大带纹玉覆腰而过,隐隐露出敝膝的一角,长冠束着油亮的发髻斜飞向脑后,垂余的发尾长长覆盖了他的腰。他的身姿如此地俊逸挺拔,如此矜贵而潇洒,正似那已经永恒刻在画纸中的身影。 全场之人早已震惊得说不出任何话,呆呆地看着肩辇上的那人,也不知谁低低唤了一声:“门……门主!”而后“扑通”跪地,其他也纷纷跪倒,浩浩荡荡伏拜一片,山呼:“门主万安,门主千岁千千岁!” 之前拥护丹毓最激烈的那一位殿主流着泪呼喊:“门主回来了,门主还活着,臣等……恭迎门主回宫!” “臣等恭迎门主回宫!”其他人亦跟着臣服顿首。 而丹毓,始终盯着台上那一人,负手而立,微侧的身影与苏青禾看到的画像中的姿势几乎无异,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淡淡含笑,凤眼微眯睥睨天下的表情。 他的声音亦如四年前磁性动听,宛如上古的琴律,然而此次不再慵懒悠闲,而是透着丝丝张扬霸气,亦如王者凌驾众生不容反驳:“苏掌事,你可还认得本座?” ☆、第七章 归来 苏姑姑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看到门主出现时有所龟裂,明明很震惊、猜疑、恐惧,可她仍是安之若素,只眼神微绽,寒光凛冽。而后她仰头哈哈大笑:“老妪号称毒医圣手,所制之毒无人能解,没想到门主居然还活着!”后几个字她咬牙切齿,手中拄着拐杖也用力得颤动起来。 丹毓音色淌着愉悦的流光,似斑斓的练带:“苏姑姑之毒的确厉害,只可惜……你暴露得过早了。” 老妪一想,立即眯眼冷笑:“原来你从未服用我的毒,可这些年你怎么做到症状复发恰巧与老妪推算的一致?” “苏姑姑何不问问沈屏?”丹毓的语气仍旧春风明媚。 老妪再度震惊,这一次她终于怎么也无法掩饰眼里的恐惧,甚至后退了两步。也许门主似笑非笑的眼神给她带来过大的震撼了,眼前之人的确当得起“后生可畏”四个字! 苏青禾远远地听着,她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但他们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不明白他们所说何意,为何又牵扯到了沈屏?这事与沈屏有何关系? 苏姑姑忽然笑了,她再度放肆地哈哈大笑,而后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俯视丹毓:“世人都说门主之聪颖天下无双,几年不见,门主果然越发地登峰造极了,看来老妪所做之事门主皆一清二楚。只可惜……只可惜……” 她拉长尾音慢慢地笑着,表情忽然如急转的天气瞬间乌云滚滚电闪雷鸣起来,咬牙凌厉道:“你的功夫即便超越魔尊也不是老妪的对手,区区竖子小儿也敢与老妪六十年的功力匹敌?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她拄着拐杖飞下,带着光芒万丈之势直逼丹毓。 苏姑姑这鱼死网破的气势任谁都觉得震惊和可怕,在场万万之众莫不后退,即便九司十二殿之主,手中怀有上乘功夫的谁也都不敢直触她锋芒。 苏青禾瞪大眼睛,隐隐为门主担心。可她却看到门主矗立肩辇之上不为所动,红的大氅随苏蓉掌心的风云掀起,那衣摆宽阔流动,似绽放的莲,而他在苏蓉的拐杖触及他脸面的一刹那,猛然一侧身躲开了,若看得仔细,那间距只余一寸的距离。 苏蓉的拐杖收起,翻手成爪扣向他,门主的折扇终于出动,在半空旋了一道弧利落入他掌心,瞬间成刃。流光闪耀的一刹那,苏青禾看到十三岁之时她看到的铭记于心的宝物,那聚集了天下的锋芒,华美而锐利的折扇与门主的红衣相映衬,成了她对丹毓的最独特的印象。那才是真正代表着画扇门权势的画扇,原来门主并非只有一把画扇,除却被老妪拿走的那一把,恐怕这一把才是真正的镇门之宝! 两人交手不分伯仲,相比老妪的急功近利,门主倒显得优雅一些,他不急不徐,从容不迫,以四两拨千斤之姿轻巧躲避老妪的追杀,在众人为他担心之时他的表情仍是安然愉悦。 大殿之上,宫墙一隅,门主的两位白衣护法忽然一人奏箫,一人弹琴,合奏天籁之曲与广场上悠然制敌的门主相映成景,愈发反衬得老妪狗急跳墙,姿态凶狠。 忽然,古琴声起势激昂,铿铿锵锵带出千军万马的煞气,原来是美男有意提醒门主老妪暗中使诈飞出了毒针。 丹毓轻巧躲过了,可当他看清楚折扇上的三枚毒针之时面色微转,终于不再手软,折扇一挥划破锋芒,以破月劈云之势直冲向老妪。老妪原已是拼尽全力厮杀,此时哪还有余力抵抗门主,便被丹毓一掌劈倒在丹墀底下,而她的拐杖也断成了两半,老妪将欲起,却颓然捂胸吐了一口血。 此战不言而喻,即便老妪有六十年的功力也不是门主的对手! 门主悠然降落,折扇唰地收起捂在心口,衣袂飘扬落下之时,他最终又静止成了画中的永恒姿势。 老妪不可置信地看着丹毓,眼里震惊、愤怒,她还是没法从十几年前天下无敌的锋芒中回神。她的功夫传自上一任魔尊之手,又经几十年的造化,她不信她会输给丹毓! 可她的的确确是输了,老妪凄惨一笑:“没想到你的功夫也已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老妪真是过于低估你了!”她仍是忿忿不平,咬牙切齿,“你的第一套功夫是我教的,你的路数你的门脉我皆摸得一清二楚,为什么,为什么我竟还输给你?” “为什么?”门主语气极轻,并有些难以捉摸,“丹毓还是丹毓,而姑姑恐怕已不是以前的姑姑了!” 老妪眼神再度露出恐惧,好似极大的秘密被丹毓发现了,眼神复杂多变,内心极大地震撼,后来她终于不再忿忿不平,也不想再争赢一口气了,而是极力掩饰,破罐子破摔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永远也不可能赢我!”她猛然起身吓退众人,在众人以为她有什么惊人之举时,她却以头抢柱冲向丹墀左侧的石栏。 老妪一心求死,丹毓可没轻易让她死了。他挥手拦下她,语气微微透着冷意:“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本座不可能杀你,但地宫的火种必然等候它的新主人!” 老妪躺在地上愤懑呐喊:“哈哈哈……不愧是老妪教导出来的,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门主朝左右之人轻轻一点手,老妪被带了下去。可是老妪仍是不死心地斯歇底里大喊:“你必将有报应,别以为这画扇门门主当真好做!你永远不知道你所犯何错,亦不知将来的造化,老妪很清楚地晓得,可永远不会告诉你,永远都不会!即便是老妪死了,即便是我死了!哈哈哈哈哈……”她把最后两句喊得极响极愤怒,再三强调,似乎她已遇见丹毓的未来一般而悲悯嘲弄地讽笑着。 老妪被人带走了,丹毓对她的话置之不理,他安然步上九凤高台,红衣煌煌而动,衣摆也如流水般淌过阶梯,那绣凤的图腾栩栩如生,即将展翅嗷鸣飞出琼楼玉宇般。 云岚殿,那真正属于门主的宝位今日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而这一刻已经阔别四年! 苏青禾远远地望着门主,直到他转身的一刹那她才看到他的正脸:油亮依旧的发,白玉无暇的脸,浓黑狭长的凤目,以及不可捉摸的冷峻的唇……可惜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仍旧看不清楚他的脸! 不论是十三年前隔着金绡暖帐,还是今日隔着百丈广场,他的面目在她心里永远是模糊的,只余一个出类拔萃,芝兰玉树的身影。 四年前,他是神话一般的丹毓,四年后,他仍是遥不可及的门主!她当他的傀儡,可是她却从未真正见过他! 九皇子似乎对丹毓拱手说了什么,脸上的笑极奉承。看来这位皇子又见风使舵倒向得势的门主了。苏青禾当真鄙视九皇子为人。 可门主似乎并不表露情绪,只悠然抬手,免了九皇子参拜之礼。 虽说九皇子代表皇家的权势,可在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连宰相皆避让行礼的门主面前,他注定只是一个贵族的符号,而永远及不上权势滔天锋芒无边的门主! 丹毓转身俯视众生,声音激扬透着威严霸气:“本座离门数载,今日始归,门中事务移旁处理,皆为本座之意,门台上之人无罪,不可杀!” 他也不知使了什么功力或法术,苏青禾原本被压在门台之上反剪缚住双手的,那绳索瞬间断了,她重获自由。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暗暗称奇,又听门主说道:“即日起,本座重掌画扇门,万事决断回归云岚殿。” 苏青怔愣了,望着高台上之人,好一会儿才消化门主的确说门主重掌画扇门,万事决断回归云岚殿门主之手,那么她的最后一年将干什么? 门主等候众议声消,又继续拟列苏蓉罪行,以铁血手腕极迅速,也极精准地肃清苏蓉乱党。广场上几千余众,宫墙四周数万之人,如此庞大队伍却抵不过门主轻飘飘地一声令下,逆臣贼子纷纷弃戈拜倒,无力抵抗。 对于画扇门门徒而言,丹毓门主是不可忤逆的存在,从前未见其人已问其锋芒,今日见了本尊,更是被他的手腕震慑,从而闻风散胆不敢抵抗。 当几位逆反司卿、殿主的鲜血溅花了苏青禾的脸,苏青禾才茫然惊醒,手脚冰凉发抖。若非丹毓门主及时出现,若非他身旁的扈从细心救下了她,也许她早就死在大刀之下!可若当初她私自放走雅乐与沈屏,忤逆门主有了自主言行,也许今日她也死在大刀之下! 她惶恐望着高台上之人,隔着祈云广场太远,太模糊,他的身影只余红的衣,黑的发,白的面容三等色,与巍峨云岚殿相衬,兀立在滚滚浓云的苍穹之下,就像天界中的神祗。 丹毓始终是神话。 原来画扇门于她,从来不是实现梦想指点江山的地方,而是地狱! …… …… 苏姑姑被软禁了,囚在地宫底下,与丹房延绵不尽的火种相伴。 那丹房是一处禁地,一直以来苏青禾皆好奇,可也畏惧于种种传说不敢靠近。 她不清楚门主为何不杀了苏姑姑,而把她囚禁在神秘莫测的丹房里。直至沈屏告诉她,她才串联出了一点点端倪: “姑姑未及花甲之龄,而是三十几岁的妇人易容假扮,门主早已识别了她的身份。” 苏青禾惊得毛骨悚然:“三十几岁的妇人?”试想长期陪伴她四年,一直拄着拐杖以老年孱弱之躯示人的苏姑姑竟只是三十几岁的妇人? “她是什么身份,为何门主留她?” 沈屏已不能答她,因为他被门主带走了。 苏青禾亦被传召,然而只是跪在殿门等候。 玉壶殿为云岚宫极为别致的宫殿,临潭而建,身畔悬瀑,因此称为“玉壶”。殿前不设丹墀凤道,而以白玉石拱桥连接岸边,拱桥下流水潺潺,鱼虾竞游,几簇荷叶堆积拱桥之畔。殿侧瀑布高五丈,飞溅的水花氤氲如山岚迷蒙了整个深潭和大殿四周,使整座大殿飘渺宛若神仙殿堂。这里是垂钓和避暑的绝佳之地,也是云岚山唯一供给水源的地方,在高山之上实属难得。 沈屏入内,苏青禾已等候了半个时辰,小径的石砾磕得她膝盖发疼,她双腿发麻十分难忍,然而久召未出,又与苏姑姑有瓜葛的沈屏只怕境况比她更糟。 好一会儿,殿门终于开了,苏青禾望去…… ☆、第八章 沈屏 殿内闪出两个机灵的小黄门,齐齐候立在两旁,而原本守在殿外的九皇子的随侍公公也快速走上前躬身等候,这排场,果然没一会儿九皇子就负手从殿内走出来了,他还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兀自一笑:“啧,真是有意思的人儿!”而后便朝拱桥上走来了。 苏青禾原本不想理他,奈何他下了拱桥看到跪在地上的她便停住脚步,忽然蹲下来与她对视。 “小美人儿,往后我们还会见面的,切莫不要太牵挂本王!” 苏青禾心下鄙夷,面容不动声色,只安静地盯着地面。 九皇子忽然伸手捋过她的长发凑到鼻尖嗅了嗅:“你这是不信么?说不定……再次见面之时,你已经是本王的女人了。” 苏青禾终于抬眼,因为实在厌恶他的触碰,即便他只抚了她的发。她冷声道:“请你放手!九王爷,并非这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你的,你也不要太过贪心了!” “呵呵……”九皇子笑了,松开了她的发,却饶有兴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青禾不屑地收回眼神,不打算回应。 九皇子猛然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眼:“你叫什么名字,总该有个本名吧?” 苏青禾忍无可忍,挑衅地道:“本座本名丹毓!” 她倒要看看,她这般说九皇子还能怎么样。 第6节 没想到九皇子哈哈大笑,终于松开了苏青禾站起来,朝着身后的大殿躬身一拜:“丹毓门主,往后,本王可要向地上的这位门主问好?” 苏青禾惊讶地抬头,见眼前玉壶殿三楼,门主站在阁楼之上岿然俯视他们,四周烟雾缭绕,今日门主于往日不同,穿了一身白衣,身后仍旧并排几位红衣美男,越发凸显出他的出尘气质,于烟波浩渺中正似一位神祗。 苏青禾紧张起来,也不敢看门主,只低下脸。 九皇子得不到丹毓的回应,兀自起身,俯视了苏青禾一眼,便笑着离开了。 苏青禾被门主召入殿内,她跟随小黄门走过水波浩淼的石拱桥时心情忐忑不已,脚步也似这神仙幻境虚浮起来,她不知刚才那一句震慑九皇子的大胆之语是否冲撞了他,会不会给门主留下不好印象?而门主是什么性格,是否眦睚必报? 即便装扮了他四年,每日皆收到他的旨意,可苏青禾仍旧不了解他。门主太过虚幻也太过传奇,只适合在梦里,她真不知如何与他接触。 进入大殿,步上阶梯走上顶层,苏青禾发现这是一座四方开阔的阁楼,四面不设墙,只有纱帐,可窥见周围景色。木质地板刷了清漆,磨得光滑可鉴,隐约反射天光。地上设宴席,摆放琴桌、棋盘、书案等等赏玩之物。很显然,这只是门主的清修之地,与往日庄严巍峨的大殿别有不同。 苏青禾知道玉壶殿是禁区,据说里面曾经住了一位仙子,门主是不轻易使外人进的,因此苏青禾也是第一次进。 她四下搜寻沈屏的踪迹,然而没有,忍不住担心。 阁楼东面用纱橱隔开一块独立的区域,开一处雕花拱门方便出行,此时侍女卷起了珠帘,露出了纱橱区域内的一扇八宝大屏风,苏青禾知道门主就在里面了,连忙跪拜以示恭敬。 “咦?”屏风外候立两旁的几位红衣美男中,左下末位的一名男子忽然惊奇道。 苏青禾不明所以地抬首,却看到那十位美男都很年轻,最长的近而立,最小的也才十七八岁,然而神色各异,看来性格皆有不同,唯一相似的是,此时他们大多垂眸俯首,样子沉稳而安静,似玉雕的神柱。唯独左下末尾最年轻的的那一个少年一直好奇地打量她。 苏青禾认得他正是广场上弹琴的美男。那个少年扫了她两眼,看到右上方沉冷打量他的年纪较长的美男的目光之后,又收回眼睛低头,样子乖顺恭敬许多。 苏青禾忍不住与年长的一位对视一眼,发现这人眼神极冷,嘴唇很薄,恐怕手握一方重势,而且极其冷血,不好对付。 “苏青禾。”屏风后的门主终于发话了,声音非常好听,而且多年后仍是这么年轻,丝毫未变,令人费解。 苏青禾紧张,心跳加速,目光转动着,不知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四年前他在雪地里遇见她,也只唤她小乞儿,他从未过问她的身世,可如今,他怎么清楚知道她叫什么? 苏青禾心里闪过强烈的恐惧,乳娘的话犹在耳际,她迟疑着不敢答应,却又听门主道:“你不必对本座隐瞒身世。”言下之意,即使隐瞒也没用,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苏青禾手握成拳,迟疑一下,最终仍是回应:“是……”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本座仍需你代替本座面对外界之人,不论武林盟举,还是朝中大小会,除了单独面见陛下,均由你出面,你仍需记住,你是画扇门门主丹毓的替身,至于门中事物,不再经由你,本座自会在云岚殿中理政。” 门主回归了,可是他并未完全回归,他还是不出面面对天下对他好奇的众人,而是交给她这个傀儡,只不过往后她这个傀儡也不用“传门主之意”了,他将亲自理政。 这是一个孤独寂寞的过程,往前她虽然是傀儡,还可以狐假虎威,往后她只剩一个皮囊了。 苏青禾顺从地点头:“是……” “下月初,突厥新可汗及大理世子来朝,便由你出席朝会吧!” 苏青禾再度点头:“是……” “你退下吧!”门主发出了最后一个指令。 苏青禾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俯首磕头,起身后退至阁楼边角的柱子,这才转身离去了。 她下了阶梯穿过大殿,出门走上拱桥,本已经准备离开这飘渺虚无的宫殿了,可忽然听到一阵翻滚的水声,苏青禾随意往烟波浩渺的水底下一瞧,却看到鱼群凶猛扑腾而过,似乎正争抢着一样东西。 这里的鱼不是普通的金鱼,因为普通的金鱼活不了这般久也不可能这么凶猛。苏青禾只不过好奇地瞟一眼,便震惊了,直接跑到栏杆边缘趴着观看,因为她看到了她十分意想不到的东西——那是沈屏的带血衣角!正是沈屏今日穿的月白直裾的撕裂的锦片,上面沾着一滩血迹,古怪的鱼群正争啄那血腥的东西,翻滚的肚皮和锋利的牙齿都令苏青禾胆寒。她的脑子“轰”地一声就懵了,肢体不受控制,迅速回头朝大殿奔去。 小黄门惊呼,追逐她,苏青禾不管不顾,推开门,朝着大殿尽头的玉潭奔去。 她在平台上观望很久,把扶栏一圈都看过去了,仍不见潭中哪里有沈屏的身影,而远处的烟波过大,根本没法看清。瞧见小黄门已经追来要抓住她了,苏青禾不管不顾地朝着禁区的九曲回廊奔去。 跑得越远,她隐约看到前方岸边有一个人,她原以为是沈屏,内心惊喜,可再跑两步看清了之后……哪里是沈屏呢,只是一个临水而照的白衣仙子,仙子姿态婉约,容貌惊艳,昳丽倾城,显然是一名女子,而且女子也不是真的,只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她着急间,便被眼前忽然蹿出的红衣美男一掌劈向肩胛骨,摔倒在地。 美男冷声呵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正是那十名美男中年纪最长的一位。 苏青禾吐了一口血,这一掌摧心噬骨,损伤不轻,可她仍是怒瞪着红衣美男质问:“沈屏在哪儿,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我只想看到他!” 红衣美男冷声道:“他犯了错,自然受到处罚!你言行莽撞毫无规矩难道也要藐视画扇门的门规?” “你们是不是杀了他?他犯了什么错何至于此?”苏青禾哭着喊。自姐姐罹难她入画扇门以来,沈屏是她最亲最近的一个人,她视沈屏为夫子、知己、友人,甚至最亲昵的亲人,没有他,她不知怎么在画扇门独处! 强烈的愤怒和孤独感让苏青禾失去了理智,她做出了一件不计后果的惊人之举——她猛然起身,朝着阶梯奔去。 “放肆,你干什么!”红衣美男在身后呵斥,苏青禾已经听不见了,就算听见她也不管不顾了。 她奔上阶梯,爬到了三楼楼顶。 丹毓正跪坐在琴案边优雅抚琴,掌琴的少年在他左侧,时而拨弄几个清弦应和着,奏萧的少年也在右边闭眼奏箫以示回应。 他倒是极有闲情逸致,可惜苏青禾忽然闯入,彻底打破了平静! 苏青禾终于清楚看清了他的面容,这一次不是隔着金绡暖帐,也不是隔着百丈广场,更不是隔着一幅画,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他。 他有一双让人一见难忘的眼,似丹凤眼,可又比丹凤眼昳丽清亮,似桃花眼,可又比桃花眼威严震慑,这双眼可慵懒可锐利,可迷离可霸气,实在太独特,基本上只要见到他便能深刻记住他的眼! 面部轮廓与画中的一致,可也比纸画上的生动迷人,这是一张俊美无俦,可毫不阴柔,极有王者风范的脸!上天太眷顾他了,给予他无上的权力、智慧、眼光和魄力,也丝毫不吝啬地给予他美貌,他可代表天下所有完美的人,难怪沈屏总说门主光芒无边,世人无人能及,外界也总喜欢赋予他传奇的色彩和无尽的神话! 苏青禾看到丹毓的一刹那有瞬间地怔懵,大概期盼了四年的场景来得太突然,她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可很快,她便清楚自己来的目的,扑通下跪,颤着音哀求:“门主,求你放了沈屏!” 相比他的高高在上,她简直不能更狼狈:因为奔跑而凌乱的衣着,披散的头发,未治好伤疤的脸,被劈了一掌而孱弱的身躯,以及近乎绝望的哀求,她像只蝼蚁一样,就差没有匍匐在他脚下。 丹毓阻止了将要拖走苏青禾的美男,沉着眼问他:“本座为何要放了他?” 苏青禾的手揪了揪衣袍,大胆质问:“那他犯了什么错?” 这时,打伤苏青禾的红衣美男终于上来了,先朝着丹毓一拜,而后斥责苏青禾:“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质疑门主的旨意?难道你忘了四年前答应门主的要求:不得有自主言行和自由?” 苏青禾未理会红衣美男,只朝着丹毓:“假如没有了沈屏我在画扇门将无任何牵绊,只怕扮不好门主!” 丹毓语气依旧很沉:“你就那么想救他?” “是,非常想,我离不开他!”他是她的精神寄托,假如没有了他她不知如何在这暗黑无边际,无任何自由的画扇门里活下去,这些年沈屏已不知为她挡了多少灾险,没有他她恐怕活不到今天! “让本座放了他也可以,你需得拿条件来换。” “什么条件?只要苏青禾给得起但凭门主来拿!” “你的清白!”丹毓冷漠地道。 ☆、第九章 侍妾 你的清白。 “清白”这个词对于十七岁的少女而言太过神圣,可如今它对苏青禾而言,却是那么卑微,卑微得可以成为她换取条件的物品。 是之前几番调戏她的九皇子的要求?还是门主觉得可从她身上榨取更多的东西? 苏青禾强忍颤抖,使自己平静地问:“门主想让我做什么?” “只要本座放了沈屏,即便让你献出清白你也愿意?”丹毓质问。 “门主为何不先说说,你想让我做什么?”苏青禾双手揪着衣袍,可仍是以商量的口吻询问。 丹毓望了她一阵,手指无意识地勾了勾琴弦,语气亦如那声调慵懒:“本座让你侍奉太子。” 苏青禾惊愣,难道不是九皇子么?即便不是九皇子,也不该是太子?门主听命于皇帝,太子是未来的储君,难道门主还想算计未来的储君? “为何让我做这些?” 她身为门主替身,如何侍奉太子?太子也未必相信她。 “这些,不是你该问的。”丹毓忽然起身,柔滑的锦衣流淌而下,原来他并非穿着全白的衣服,而是锦缎上暗绣精致的银丝纹彩,随着他的行动而隐隐约约显露出来,袍底的凤凰和大袖宽摆的羽翼栩栩如生,更是吸引了苏青禾的目光。 她从未想过他会朝着她走来,随着他的步伐,她看出了门主身形很高,十分俊逸伟岸,的确与梦中所想的一致。 苏青禾仰头望了他一阵,直到他靠得越近,她终于低下头,目光触及他腰间悬挂的配饰,不是珩璜玉玦,而是一串暗红色的紫牙乌。紫牙乌黑红透亮,当中有一道神秘的漩涡摄心*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坠饰下方悬挂流苏,编织非常简单,整件挂饰甚至比不上任何玉珩,可仍是极端吸引苏青禾的目光。因为她看到绦穗有些陈旧了,看来年岁不小,想必是对门主极重要的人赠送的。 苏青禾正望着紫牙乌发呆,丹毓便单膝蹲下来,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脸。 苏青禾陡然与他近距离对视,措手不及,十分惊讶。 这是一张精雕细琢般,无一丝瑕疵的脸,他乌黑的眼长睫浓密,迷离地掩盖眼里锐利的波光,似一道锋芒,可又像飘渺的云岚,让人心砰砰直跳,想移开目光,又慑于他的美丽挪不开眼。 丹毓浏览了片刻,最终定格在苏青禾未愈的疤痕上,略蹙眉,忽然吩咐:“长安,迅速把她的脸治好,要完好如初,无任何痕迹,给你五天的时间!” “是。”那十位美男中有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上前拜道。 苏青禾不解,只觉得他手指的温度触及她下巴,传递到她心里令她一阵阵发麻,想要逃离。而丹毓适时松开了她走回原位了,苏青禾终于松了一口气。 丹毓并未坐下,只背对着她道:“借朝会之机,本座安排你与太子结识,你只需听命行事即可。” 苏青禾垂下眼帘,握了握拳头道:“若我能取信于太子,即便不献身于他,门主是否也答应放了沈屏?” 丹毓岿然不动,高大的身影逆着光,锋芒辉煌让人无法仰视。他冰冷回应:“如果你有这本事,本座一样放了沈屏。” “好!”苏青禾咬牙答应了,正如四年前她答应和他交换条件一样果决。 丹毓侧身俯视,语气微哂:“你未免太过低估太子,也太过高看了你自己!” 苏青禾自嘲苦笑:“若不自视甚高,当年岂敢答应门主的条件?若没有几分胆量,岂敢代替门主执掌画扇门五年?” 她的声音朗朗清响,掷地有声,以至于一众美男皆转头望着她。 她从来不是行尸走肉的人,从来不是,至少她不认为她是。 丹毓终于转身看向她,衣摆微动拂开了一道光晕。 苏青禾注意到地下的光影有所摇曳便抬眼,可惜他的身影隐藏在光亮里,她没法看清他的表情,只是沉默地仰望他挺拔伟岸的身影,即便是这个暗黑的身影也足以让她想得很多,因为他是那么地不可捉摸。 也不知静默了多久,天光都足以把他的影子定格在地上之时,丹毓终于开口:“你下去吧!”语气亦很冷。 苏青禾也不留恋,恭敬地俯首磕头,利落地起身后退,转身大步离去了。 不管前方的路途如何,至少她从门主手下救出了沈屏了,正如四年前即便不知道前路她也勇敢地与门主交换条件,并安然走到今天。她并非富贵命可坐享其成,她的路是闯出来的,唯有敢赌敢拼,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苏青禾下楼之后,丹毓走到扶栏边,看着她穿过拱桥悠然离去的身影,忽然抽出了腰间的紫牙乌慢慢转动着。 年长的红衣美男走到他身旁低问:“门主当年为何选她,可是因为地牢中的女人?” 听到此处,掌琴的少年好奇地望过来,双眼亮晶晶的。 而丹毓,只是面容沉静地垂眸俯视,并未回应。 …… …… 十五日之后。 苏青禾终于见到沈屏了,只不过是在她即将前往永安城大兴宫的前一天。 那个叫“长安”的人的确厉害,不出五天便把她的脸医好了,对镜自顾,脸上已无任何痕迹,甚至经他的膏药涂抹,她的面容焕然一新,比之当初更光洁如玉。 “门主手下皆来历不凡,并各掌一门绝活。”这是沈屏告诉她的,“那十位扈从,随便一人都可称为大师,在各自的领域已做到极精极绝之境,无人能及。” “可他们都很年轻。”苏青禾轻声反驳。 沈屏苦笑:“画扇门中只收留天才,而非大器晚成者,尤其是门主的手下。” 第7节 苏青禾略有些明白了。她看着沈屏坐在特制的机关椅上,双腿因断筋而不良于行的他往后只能靠着这张椅子行走了,门主没有杀他,可也让他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刚刚看到沈屏之时她震惊得无法接受,然而沈屏说门主对他已相当仁慈了。 苏青禾只能珍惜现有,至少他还没有死,至少他还陪在她身边,她还有说话的人儿,在画扇门里,她是那么地孤独! 苏青禾歪坐在地上抱着沈屏的双腿,把头倚靠到他膝上,如四年前习惯性汲取他身上温度的小孩。他总是那么温柔谦和,容忍她的一切,这世上除了姐姐恐怕没有人像沈屏那般对她好的人了。 苏青云语气轻而悲哀:“沈屏,你之前到底做了什么,门主这般狠心地对你?” 沈屏苦笑,轻抚着她的发:“阿禾,我对不起你,你却救了我的命,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拼尽全力护你,绝不会伤害你!” 苏青禾仍是耿耿于怀道:“是因为雅乐吗?” 沈屏不答。 苏青禾又道:“她死了,你是不是很伤心?是不是爱一个人,便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沈屏的手一顿,大约隐忍了许久,又继续柔软地抚摸着,可仍是不回答。 苏青禾想:也许她并不懂得何为情爱,因此不能理解谢白华和姐姐,更不能理解沈屏与雅乐。沈屏因雅乐而得罪门主,雅乐更是因沈屏而死,相爱的两人却不能在一起,情爱果真好事? 也许她无法体会情爱是好是坏了,因为如蝼蚁般卑贱的她只要能活着已是万幸。她唯有先活着才能想其他,情爱于她不过奢侈! “沈屏,太子是什么样的人?”苏青禾低声问。对于下一个她换取活命条件的目标,她还是十分关心的。 “太子……为今皇后所生,国舅乃当朝丞相,自幼精通六艺,擅文韬武略,不论出身才干都是众皇子中佼佼者,可惜不得皇上喜欢。” “为何?” “因为太子妃。” 苏青禾很意外,想了想,又轻声问:“太子妃是什么样的人?” 沈屏目光陷入遥远的追思,神情复杂,许久之后无奈苦笑:“太子妃,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女人。” 苏青禾诧异,抬起头来望着沈屏。因为沈屏并非不善言辞者,他怎么无法形容太子妃呢? 沈屏仍旧苦笑语气仍是那般无奈:“你以后就明白了。” 苏青禾愈加不解,不过真如沈屏所言,她以后就明白了,也理解了沈屏的“不善言辞”,因为她亲眼见到了当朝的太子妃,那个曾经风光无限,天下女儿羡慕,如今却人人唾弃,莫之能忍,可太子哪怕舍弃储君之位也要对她爱之纵之,无限包容和宠溺的女人! 也许,太子妃也可称之为传奇,除了丹毓以外,大周王朝另一个无可比拟的传奇。 ☆、第十章 东宫 永安城四面环山,都城之内却极为平坦开阔,以天圆地方说法规划布局为四方对称型,纵横九千里,南北经纬街道三十八条,划分一百一十坊里,朱雀大街最为宽广,长达八千余丈,宽则百五十丈,可并排九架车。 此时突厥新可汗及大理世子已前后入京,从最南边的明德门入内,仪仗蜿蜒数百里,浩浩荡荡辗压过朱雀大街向着正北方的大兴宫行驶。而各大坊里之间,官府的马车也沿着交错纵横的三十八条街道汇聚向正北方,一同参加外臣朝拜的觐天子仪式。 皇宫之中,朱雀门之内,隔着一墙宫的闱承天门广场上已摆开了筵席舞台,礼花鸣空上天,飞天舞姬挥袖起舞,官员陆陆续续到来拱手让礼。而广场正北方的承天门上有一排极高大的观楼,此时也是彩绸装潢,帝与后将从上而出迎接外宾使臣的觐见。 觐天子是皇朝之中极重要的典礼,为了赶上今晨的仪式,苏青禾昨日便下山了,住在东宫的使者寝宫里,此时时候尚早,外宾未入宫城,苏青禾也不急于出去。 她在烟波湖一带信步。昨日她入东宫未见着传说中的太子及太子妃,传言太子妃郭云澜喜静,擅骑射,并向往天高地广无拘无束的生活,若宫里无事,她皆移居骊山行宫,不轻易回来,太子宠她纵她,也随行她移居行宫,想来昨日这两人并未回来了。 骊山行宫虽只离京城三十里,一日可来回,但在外朝使臣觐见天子之际太子及太子妃双双耽玩行宫流连忘返,颇有些不像话,苏青禾似乎能理解皇后不喜欢太子妃,而皇帝亦对太子不满的原因了。 也不知丹毓如何安排她与太子结识,即便结识了,在宠冠后宫的太子妃面前她又能占几分优势? 湖边水榭种有一排榆槐,初春酥雨过后槐花次第开放,盈满枝头,那不起眼的小花反而成了东宫最别致的点缀。 苏青禾登上高台,远处烟波浩瀚,东宫群殿尽收眼底,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隔着宫墙,穿越东宫与太极宫一墙之隔的通训门,她看到承天门广场上鲜衣簇彩,旌旗猎猎,原来已经汇聚了不少人。那舞台极为开阔,方圆十丈,不论城门观楼上的帝后还是左右筵席栉比的百官皆看得一清二楚。舞台中有一众舞姬迎宾起舞,而那些舞姬多来自画扇门。 苏青禾收回目光,又向别处远眺,忽然发现东宫北门玄德门有异常动静。 那外边排着仪仗,数百名骑乘扈从整齐填满了街口,黑衣侍卫中间簇拥一群鲜衣婢子、绯衣太监,围绕着一辆宽敞的马车,马车并骖骑,车顶为八宝伞盖,饰旌帘坠铃铛,周围团扇羽盖林立,显然是太子及太子妃的车驾。 骊山明明远在永安城东面,他们却从北门而入,定是为了避及与使者冲突了,在此事上太子和太子妃还算有所收敛。 苏青禾正期盼着那一对璧人从车里走出,可盼了半天,等太监挑帘,只见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低头从内优雅步出,踩了人凳下地,衣摆微拂身姿绰约挺拔,鹤立鸡群,虽然隔得极远,可仍是感受得到那通身的贵气和谦和儒雅的气节。然而,他身后却不见有女子跟随出场,反倒是前方开道的几十名乘骑扈中央忽有一骑躁动嘶鸣,原来是有人翻身下马了。 苏青禾一望,只见红色的披风篷翻滚了一下,那抹娇俏的身影便隐没在高头林立的马匹中央,而后,一席红衣妖娆的美人大步朝东宫玄德门走来,飞扬的步伐稳健的身姿完全不似普通女子那般娇柔矜持,反而利落爽快,极有王者之气,东宫内等候的一众宦者宫婢莫不俯首跪拜。女子并未理会,自顾自朝东宫内走着。 太子悠然跟随其后,稍一抬示意众人起身,他看到女子的斗篷忽然被风刮起,灌了一身的风。这初春的早晨还是极冷的,捧着狐裘的太监小跑跟在她身后许久,却还是不能劝她穿上,太子便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取了太监手中的狐裘温柔而细致地覆到女子身上,低头说了什么。 可惜女子没有领情,顺手一扯披风又扔回太监手了,还清冷地道了句:“我不冷,无需这东西!” 那太监吓了一跳,仰着脖子没能接住披风,以至于让它掉落在地了,他诚惶诚恐地欲捡起,太子却先他一步悠然弯腰拾起了。 太子握着那狐裘无奈地看了一眼,交回太监手中,也并不责怪,只淡然吩咐:“你下去吧,不必跟着了!” 太监如蒙大赦,用力点头便后退跑了,那表情显然松了一口气! 卫渊澈望着郭云澜离去的身影,双眼沉静似这烟波湖的水,宽广而海纳万千,他不置一语,沉默跟在女子身后。至始至终他都保持太子的清贵与谦和,即便屈身取衣的片刻也从容不迫,不辱没皇家威仪。 苏青禾反而对太子刮目相看了,同时也对太子妃郭云澜好奇起来。 郭云澜,出身武将世家,开国功臣之后,祖父荥国公为三朝元老,曾为今上太傅。生父杨勇为镇北大将军,一生征战沙场抗击突厥立下汗马功劳,掌握重兵,七位哥哥和族中的叔伯兄弟亦官拜武将之职,一门白笏,唯独她是女儿身,极得哥哥长辈的宠爱。 郭云澜自幼习武,并曾随父兄出征北疆,从不缠足,亦不做女红,还有一身的好武功,可这并不妨碍她成为太子妃,因为太子足够的宠爱以及显赫的家世足以支撑她在东宫的低位。更何况,郭云澜还有着全天下女子所不及的美貌,其他女子所不及的胸襟和头脑,以及最精明敏锐的目光,当年在军中,小小年纪的她已可为父兄出谋划策击败突厥,若她真心辅佐太子,必为太子贤内助。 皇后再不喜欢她,亦不敢编排理由废黜了她,毕竟她是郭家唯一的女儿,得罪了她便是得罪整个郭家。 苏青禾回忆着沈屏搜来的信息,目光随着郭云澜的身影移动。女子走得越近,她越看清楚她的面容,一刹那惊为天人!那芙蓉脸俊俏目,雪白肌肤樱桃唇,姿容艳丽已至绝境,不能再增之一分,亦不能再减之一分,仿佛天造的好物!即便不计较她的出身,光这姿容也足以匹配皇妃的地位了。 女子额间渗汗,双手扯了颈间的绳索,*把披风也解下了。苏青禾忽然看到了她手上有一样东西,不是手镯亦不是其他,而是一串极为眼熟的紫牙乌。 那紫牙乌似曾相识,十几颗珠子编串丝绦,黑红透亮,当中有一道神秘的漩涡摄心*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苏青禾恍然大悟这不是门主腰间悬挂着的配饰么,如今怎么佩戴太子妃手上?待仔细一瞧她才发觉紫牙乌虽然相同,但编串的花纹不同,显然是不同的两串。 为何两人身上都佩戴相似的东西?莫非有什么关联? 苏青禾忍不住向前挪了一步暗自揣测,郭云澜似乎注意到高台上有人,抬起头来,瞬间与苏青禾对视。 苏青禾看清了女子眼里的潋滟波光,那样精致的容颜足以让人心动沉醉,可偏偏双眼带着一丝英锐之气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太子也注意到了苏青禾,抬起头来眉眼从容温和,相比太子妃的怔愣他显得淡定许多。身为储君的他极尊重父皇赋予丹毓的权力,因而抬手朝苏青禾作揖。太子不跪不拜,只是行了见礼,但这样的轻轻一礼也远比九皇子当初在祈云广场朝她隆重地行礼诚恳许多。 苏青禾侧身负手,本着丹毓的矜持与骄傲,她并不朝太子回礼,只轻轻一点头。 太子收回双手悠然笑了笑。她发现这是一个极有意思的人,并非他生得多么俊美、眉目谦和,而是她原以为冲着太子对太子妃的宠爱的程度,这定是色令昏聩者。可不是,太子温和眼里反而蕴藏着许多她看不清的东西,真真如烟波湖的湖水一样宽广平静,即便暗流汹涌,表面上也没有任何起伏。恐怕太子的胸襟十分宽广,也绝非泛泛之辈,她还真的不应该低估了他。 郭云澜收回目光继续前进,也未朝苏青禾行礼,那姿态足以藐视皇权了,可苏青禾居然不忍心苛责,仿佛她是一只骄傲的鹰,任何乖张行为皆可在人容忍之列。 太子朝苏青禾点了一下头笑道:“门主远道而来,本宫未及恭迎,待觐天子典礼过后本宫再设筵席迎接门主,届时款待相叙,还请门主海涵!” 苏青禾点了一下头,模仿丹毓的语气矜持高贵道:“太子有心了。” 太子再一拱手,便随太子妃离去了。 苏青禾望着太子、太子妃离去的身影,琢磨一想,往后恐怕还得好好谋划谋划。 太子妃郭云澜因走得快,也不理会太子与门主热络,已先回到寝殿之中了,宫人捧着礼服凤冠跪了一地等候,按礼制,太子及太子妃出席盛大活动之前须得洗漱更衣的。 郭云澜未理会那些俯首跪拜的宫人,转入屏风后,早有女官簇拥上前行礼,郭云澜张开双手,任由女官解衣宽带,散了发入香汤。 等太子跟来的时候殿门关闭,一问才知太子妃已经洗漱了,太子表情淡淡,应了一声便转到别处。 这东宫之中他是君她是臣,按理说太子应先于太子妃洗漱更衣,可太子妃向来霸道,许多事情不按礼制总随着性子胡来,太子也不计较。他先转入书房批阅一会儿奏折,这几日休沐伴随太子妃出游骊山行宫,东宫已经积累了不少奏章了,须得花心思处理。 等随侍太监李公公上前通报太子妃更衣完毕之时,太子已批阅了几道急奏了,而后将出门洗浴,他走了走,又停下脚步询问李太监:“丹毓门主几时来的东宫?” 李太监回答:“据宫人禀报,昨日酉时便到了。” 太子若有所思,又对李太监吩咐:“今夜在烟波湖观台设筵席,迎接门主。” 李太监迟疑了一下,低声禀报:“殿下,太子妃早有吩咐了,筵席设在九光阁三层,可要更改?” 太子皱眉,太子妃从不管东宫之事,今日怎么主动插手接待门主事宜?他沉吟片刻,淡然道:“便按太子妃的吩咐吧,九光阁四面通风,需备些地暖,太子妃畏寒。” 李太监又道:“殿下,太子妃不出席今夜筵席,她说殿下您接待即可。” 太子愈加地疑惑了,扫了李太监几眼,最终也不多言,只让李太监着手安排,他则到安排好的寝殿洗漱更衣。 ☆、第十一章 觐天子 接近午时,承天门广场上鼓声隆隆,号角响起,帝与后已登观楼迎接外宾,朱雀大门开启。五扇巍峨的城门敞开皇宫与外城相连的新视野,淋漓尽致展现出门外延绵数里的外国使臣的仪仗。突厥新可汗与大理世子齐齐下辇,在礼官的引导下,带领自己的一众使臣及贡品进入皇宫。 红毯延伸向正前方的十丈舞台,又延伸至承天门脚下,突厥新可汗及大理世子走上舞台正中央,朝天子跪拜行礼,并奉上纳贡的礼单。这预示着大周与突厥形成盟友,结束了百年的战争。 突厥新可汗阿史那祁衡庶子出身,母亲为汉人,突厥外姓之乱父兄被杀死之时他出逃大周,借助大周的力量平息政乱登基大宝,终于向大周臣服。此次前来恐怕遵从之前与大周的约定迎娶一位宗族公主,而大理国世代臣服周朝,大理世子如今及冠弱之龄,此次前来也是向大周议娶和亲公主的。 大周王朝如今成年未嫁的只有金城公主,可金城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如何肯和亲?即便和亲了,正统皇室公主只有一位,另外一位恐怕得从宗室之女挑选了。 大理与突厥暗中较劲着迎娶金城公主,对于周天子而言,是抚慰世代臣服周国,为周国屏蔽南诏、骠国等诸乱的大理国,还是款待新盟友,巩固大周与突厥的新交情,都需要他去平衡。 献礼之后,突厥新可汗又抬出了另一份大礼,这份大礼精心准备,有意而来。只见他对皇帝拱手道:“突厥东北方古木成林,那儿出产一种木材,千年不朽,雕之可做乘具,焚之可做香料,胜过红木与香檀。然而此木十分难得,需要机缘巧合才可寻到,阿史那有幸寻了一株,配与南海冰蚕丝弦做成彩弓,此弓天下独有,愿意献与大周国勇敢美丽的金城公主!” 阿史那可汗如此有心意,大周皇帝十分高兴,可是金城公主为皇室之女恪守繁缛礼节,平日里教授的都是女子闺仪,他送了一张弓箭未免不太合适?周天子原以为阿史那可汗或许有什么寓意,便多问了两句,这一询问,可问出了端倪。 阿史那笑道:“早年狩猎胭脂山附近,不幸与扈从走失,又遇狼群追赶,危及时刻从天而降俊男俏女为孤阻挡了危险。那位美人一身红衣,手中持彩弓伸手敏捷十分出众,男子手中持画扇,以扇为刃,也十分奇巧。后来孤问美人芳名,美人只道‘有凤隅来,隅中结缘’。这桩往事孤原本只当奇遇,未置心上,直到这几日来了周都城,听闻金城公主出生之时皇妃夜梦金凤降临,而隅显然是永安城的古称啊。孤再一打听,金城公主美丽出众可与当年奇遇的美人相比,显然是天注奇缘,孤早早与金城公主相识,而金城公主也已料到孤将与她在永安城相遇。孤送上此弓不过为了纪念当年相遇的缘分,并希望再续前缘。” 突厥可汗一番话说得诚恳,在场文武百官及城楼上的帝后却听得别扭,尤其是皇帝,他眯了眯眼问阿史那:“可汗怎么确定当年的侠女便是爱女金城呢?” 阿史那笑道:“孤有图为证,此人定是金城公主无疑。” 他不只哪儿来的信心,取来一副自画的美人肖像展示给皇帝及百官观看,认定他日日思慕的美人儿便是金城公主。 然而当画像打开的一刹那,全场炸开了锅,不论帝后还是文武百官,还是稍有眼力见的宫人都震惊得瞪大双眼,百官之中迅速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因为肖像上的美人儿不是金城公主,而是曾经随父兄出征关外的太子妃郭云澜! 这错认公主闹了乌龙也就罢了,还牵扯了一桩皇家辛秘,所谓辛秘也不过是陛下强压之下的讳莫如深,自欺欺人。当年郭云澜与门主的牵扯贵族圈当中无人不晓? 陛下的脸面瞬间冷下来,而皇后的脸色也很难看,当事人太子妃郭云澜却哈哈大笑,还随意饮着小酒,对周围苛责的目光熟视无睹。 太子双拳握紧,他握了握郭云澜的手却表现得十分沉稳淡定,好似太子妃犯再大的错他也可以纵容。这惹得皇后隐怒,脸面都黑了。 苏青禾坐在左侧阙楼之上,与帝后并排高度,更与对面的太子、太子妃平起平坐,然而她也不觉得这个地位如何尊贵,因为她感受到了来自下方的莫名其妙隐喻复杂的目光,试想尊者如何引来下方之人肆无忌惮的打量? 她不知她怎么了,亦或者丹毓之前怎么了,怎么今日的觐天子场面这般奇怪? 就在那一阵阵奚落声将肆无忌惮地蔓延下去之时,本故事的令一位当事人之一——金城公主忽然站出来了。 众人恐怕想不到金城公主会站出来,身为一国公主的她,被人错以太子妃相认,恐怕颜面扫地不愿搭理这夷蛮国君了,然而金城公主不同,她只是从容地走出,走到舞台中央突厥可汗的面前,若无其事地接过使臣的礼物,掂了掂,而后由衷赞美道:“的确是一把好弓,可汗有心了。然而两国战事已消,往后大周与突厥友好相处,金城愿以此弓祭天,此箭之后,再无战事!” 她架好了弓弩,朝朱雀大门上的钟鼓拉弦开弓。公主的射术极好,与她柔美的气质决然不同,射箭的姿态干净利落、端正大方,很让人惊艳。显然端庄高贵的公主并非只受诗书礼乐熏陶,更对骑射武艺也有所修炼的,令人刮目相看。 突厥可汗已由最初的知道自己错认公主,到公主出面救场开弓射箭,心思千回百转,从最初的惊愕、尴尬,到最后的惊艳、钦佩,最后对这位年轻的公主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明她只有十六岁啊,明明她只是一个蒙羞的小姑娘,然而她从容大度,机智地化解了危机。此弓是他误会赠与太子妃的,若公主收下了便是忍下奇耻大辱,可若不收便有损突厥与大周的联盟。公主一箭射出去,再以美好寓意解释,可省去她收藏弓箭的烦恼,也化解了邦交龟裂的隐患,可谓机智而从容。突厥可汗为他方才的冒犯而汗颜,也真心地感激和钦佩公主。 公主行礼之后便退回自己的席位了,丞相适时站起来打哈哈掩盖尴尬,百官也附和,这场觐天子典礼才得以在打破平静之后安然进行。 第8节 这是一场尴尬的典礼,帝后回宫之后各有情绪,皇帝尚且隐怒不发,皇后回了中宫便勃然大怒,对太子妃愈加不满,据说还扫落了一对珍贵的薄胎瓷瓶盏。 苏青禾回东宫之时,车辇与金城公主的马车相遇,宫道上必然只容一队仪仗通行,本着对这位公主的尊重,她想着要不要打破规矩对这位公主稍许谦让,想来门主也不会在此事上过于计较,可是金城公主恪守规矩,已命人先移开马车了,躲出公道之畔让画扇门门主先行。 苏青禾只能命随从继续走过去,与公主的马车擦肩而过之时,公主在车内道了一句:“恭送门主。” 那声音柔和动听,也恭敬诚恳,令人心头愉悦。苏青禾对公主的印象大好,忍不住想着熟知天下事的沈屏对她说过的话: 公主为皇七女,是陛下的元太子妃所生。当年陛下在东宫之时与太子妃张氏感情甚笃,可惜太子妃命薄,在陛下登基前两月病薨了,堵留下一子一女,一子为今上的第一个皇子,有望立为储君的,可惜太子妃病薨之后他便不知所踪,据说已经死了,皇族对此事讳莫如深,没人知道大皇子真正下落。还剩下一女,也就是金城公主陪伴皇上身边,皇上念及对元太子妃的感情十分宠爱公主,公主饱受礼乐教导十分难得地明理不骄纵,自小聪颖过人,为陛下左右手。 金城公主,卫遗丹。苏青禾默念着好不容易想起的公主的名字,忽然收到了来自左护法递上来的信笺。 她原以为是门主的指令,打开一看,那信却是别人偷偷传来的。 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顷刻而就,可也不掩修炼过后的风骨字体,上书:“今日之事可让小美人儿惊喜?丹毓、郭云澜与太子的往事无人不知,可怜阿禾还要往火坑里跳,不若跟随了本王。望今夜好自为之!”落款之处只有一字“九”字。 “九皇子?”苏青禾大惊,默念出来。 难道今日突厥可汗自信的举动乃出自九皇子手笔?这人当真唯恐天下不乱,可他忽然给他捎来信笺是什么意思? 苏青禾心乱如麻,揉了纸团四下张望,此时此刻她便十分想念沈屏了,她对沈屏的依赖基出于此,每每遇事她拿不定主意之时,总会征求博通天下的沈屏的意见,而沈屏也总会给她完美的指导,他总是比她高明太多,也诚心诚意帮她,令她放心。 然而眼下没有沈屏,她只能自己做主。她尚明不白丹毓、太子及太子妃之前发生什么,也不明白九皇子一句“今夜好自为之”代表着什么,难道今夜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么? 苏青禾回到东宫之时已至酉时,太子在九光阁设宴接待,本着对九皇子信笺的怀疑,她对这场“鸿门宴”仍是有所警惕的,可太子之邀她无理由拒绝,何况门主还给她安排了指令。 ☆、第十二章 火光 九光阁在弘文馆之畔,楼层较高,最初为道观,后来改成了画楼,顶层四面开窗可观摩景色。烟波湖岸上有一处高台——望月亭,攀登可与九光阁遥遥相对。 郭云澜裹了披风登上望月台,这初春的天气一到夜里便十分寒冷,早年她随父兄出征之时不幸落入寒潭,留了病根,往后天气一凉她便畏手畏脚,连当年的许多活动都不敢做了。 她极讨厌她这副身子,当年的她纵横边疆,豪情万丈,武艺骑射样样精通,追逐雄鹰一样自由自在的生活,而如今的她只能作为金丝雀死守在这死气沉沉的东宫里,四周都是循规蹈矩的礼仪,束手束脚的制度,她厌倦这样的生活,也极想要突破,可不论是身份还是身体,都已经把她牢牢地固定在这一方天地里了,再也无法展翅高飞。 她还是不服输的,因此出走骊山行宫,从不做皇后给她安排的礼仪功课,而是骑马围猎,她想找回当年的辉煌,可心里的落差始终无法满足,因为骊山禁苑不是边疆,野兽也不是敌人,她也不是放纵自由的郭家小姐,最重要的,她身畔之人不是当年陪她上山下海,仗剑江湖的男子。 在别人眼里,她的行为不过乖张、任性、不识大体而已,又有谁知道她只是不甘心,只是想通过其他途径寻找平衡。她本是雄鹰之性,怀有鸿鹄之志,如今却被当做金丝雀圈养,她岂可就此像金丝雀那般认命了呢?这还不如拿刀抹她脖子上! 郭云澜眼帘微垂,隐下心中的不甘对身旁的影卫道:“他回来了,还是不肯见我么?” 影卫拱手答:“门主多有不便之处,恐怕……” 郭云澜嘴角微扯,露出清冷地笑:“他是有多不便?四年前我嫁与东宫,他从此不肯见我,他也只不过……怨恨我当年的举动罢了。” 郭云澜心中郁痛可也倔强地忍着,他不见她,那她也不见他好了,看这四年的相思之苦,谁捱得过谁! 当年她知道自己被选为太子妃之时,也曾经抗争过,然而祖父的一番话令她醍醐灌顶:“郭家哪怕再辉煌也只是臣子,臣子一旦手握重兵便功高震主,郭家若不顺着皇族做些舍弃便引来杀身之祸,你忍心看着郭家上下一百三十口将来男奴女娼,或者死于菜市场么?” 她是自我的,可也做不到自私,她是郭家唯一的女儿,多年来父兄叔伯的宠爱令她铭记感激,因此她摒弃情爱入主东宫了,跟随她上缴的还有郭家的一部分兵权,就此打消皇族对郭家的顾虑,郭家从此才能安稳,至少有她在的一天郭家还能安稳。 “他派了个傀儡出来不就是接近太子,我顺了他的意了。看,即便他不见我,我仍可无私地帮助他,哪怕背叛自己的丈夫!” 她要让丹毓时刻感受到她的存在,让他知道他无法摆脱她,他心里的位置只能有她,不可能移情别的女人,即便她死了,他也只能痛苦后悔一辈子,而无法解脱! 影卫低叹,最终仍是偷偷说了句:“门主今夜觐见天子,也许门主……” “他不会来的!”郭云澜冷硬地打断影卫的安抚,可心里闪过一道光,她还是想见他,四年一千五百多个日夜,思念成疾,思念隐忍,思念增怨,如今却又给了她一丝希望,她必须见他,她得想办法让他来到东宫! 郭云澜往高台之下走去了,远处笙箫响起,九光阁的歌声弥漫整个夜晚。 …… …… 九光阁之内。 苏青禾正坐在西方,太子为了与她平起平坐故而改筵席设在她正对面的东方,而非上位。 每逢佳宴必迎歌舞,太子笑道:“画扇门以音律歌舞见长,却不知门中如何训练飞天美人儿?” 苏青禾笑道:“门中每年皆往各地挑选童男童女甚众,然而入选画扇门的只有寥寥数几,入选者皆是资质出众的天才,而非大器晚成者。” 太子点头:“原来如此,我见美人身上皆散着异香,天生如此?” 苏青禾笑道:“飞天美人儿不仅仅歌舞音律出众,还须得擅于调香,香料是美人儿自个研制的,所使之香出彩,亦可使宾客神采奕奕,赏心悦目。” “美人儿还会研制香料?”太子暗暗称奇,“平日都使的什么香?” “奢兰、迷迭、芜华等等,名目甚多。”顿了一下苏青禾又补充道,“这些香料多采集花木草本,也包含名贵膏脂,对身体有好处,殿下手中的珠石也可制成香料哩。” 太子举起锦囊上镶串的珍珠,笑了笑:“这可是东珠,也能制香?” 苏青禾高深莫测地点头,她身为苏家子女,从小耳濡目染对香材一清二楚。“当然,不过东珠研磨成香不在于它本身有香,而在于它可催化其他香料散发不同的味道。” “还有这等奇事?” “确实如此,古书皆有记载呢,《铭香集》有云:东珠配与麝香、艾草、迷迭焚烧可散发紫色烟雾,嗅之神思愉悦,恍若登仙境……” 说起调香,苏青禾极有见解,甚至可滔滔不绝地讲个几日夜。太子好学,听得津津有味,末了,太子笑道:“没想到门主位高权重,却也对调香如此了解。” 苏青禾轻咳两声,打哈哈掩饰:“门中掌管飞天美人儿,美人所使之香本座自然清楚。” 太子兴起,神采奕奕道:“说到调香,本宫有一位友人,曾是本宫的伴读,他对调香钻研多年颇有建树,两年前他赠了本宫几块名香,因材料珍贵稀罕,本宫无从下手一直收藏着,如今可拿出来与门主讨教了?门主若不嫌弃……” 苏青禾拱手:“承蒙殿下信任,本座勉力一试!” 她对调香极感兴趣,尤其碰上了好香材更想显身手。这四年来她不向旁人提起身世,沈屏也不与她讨论调香,如今碰着了兴趣浓厚的太子,颇有相见恨晚的遗憾。 太子命人捧来香料,苏青禾上前观摩,既捏又嗅,还咬了两口,那有模有样的姿势令太子称奇,也相信了她的能耐。 这几味香的确是上品,而且有一味“金玉丹”十分难得,甚至比千年沉香贵重,那香料只能远渡重洋而来,九州之内莫之能产,当年苏家大宅也珍藏了一块,祖父奉为镇门之宝,还千叮万嘱苏家子女:此香天下持者不出三块,不到万不得已不开动。 苏青禾转身望着太子,指着金玉丹道:“殿下,此香从何而来?” 太子既疑惑又不解:“亦是友人所赠。” 苏青禾沉吟片刻:“殿下的友人必非凡人,此香天下不出三块,他却轻易赠了殿下一块。” 太子惊讶,他万万没想到这么小小的一块香料这般珍贵呢。 苏青禾觉得蹊跷,又问他:“殿下的友人是谁?” 太子与她四目相对,那一双俊俏的眉眼水波荡漾,暗含深沉的情绪,原来太子的俊美不仅在于他的气质,也在于他出彩的眉目之间,离得越近,苏青禾越发觉得此人不同。 太子笑了笑:“门主觉得这香有何端倪?” 苏青禾正欲回答,九光阁之外惊惶声喧嚣,宫人的呼喊响彻黑夜,隐约还有府兵出动持戈奔走的声音。 苏青禾与太子觉得奇怪,便往观台上看了看,这一看不得了,只见隔着烟波湖的漪兰殿火光冲天,那升腾的火焰冲破黑夜,似炼狱凤凰的九重火,足以把一切烧为灰烬。 漪兰殿之内住的不是别人,而是太子妃郭云澜! 宫人奔走相告:“不好了,太子妃寝宫走水了,快来人啊,太子妃还在里面……” “云澜!”太子惊呼一声,已顾不上其他奔了出去。 苏青禾跟上,可才冲到九光阁之外,便见一队黑衣蒙面人持刀砍来。苏青禾大惊,原来不仅仅是太子妃寝宫走水这般简单,还有人欲趁乱砍杀太子殿下! 太子一心牵挂太子妃未留心其他,苏青禾是第一个发现刺客的,她用她不精进的武功替他挡了一剑,太子才发现了刺客,上前把苏青禾拉到身后,而后出乎意料地上前迎接刺客。原来温文尔雅的太子也是武艺精湛者,即便东宫六率府兵未及出动,他也有足够的能力暂时保护自己。 可惜刺客太多了,太子孤身一人难抵其众,苏青禾后退后大喊:“快,殿下,此处有一条出路!” 太子且战且退,等抱上了苏青禾的腰之后咬牙道:“四年不见,他真令本宫费解!” 苏青禾怔懵,不明白此话何意,可隐隐约约有五雷轰顶之感。 太子抱着她后退,可黑衣人来得更多,一个个展翅高飞,抖着披风如蝙蝠一般欺压向他们。 苏青禾的护法已不堪重用,死伤倒地,就在她着急惊慌之时,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她只觉得眼前掠过一道红影,凤凰的图腾优美展现,栩栩如生,他的长发飞舞,似丝绦迎着风雪,又似画扇门云岚殿上迎空舞动的彩绸。他的每一个动作皆从容优雅,可又轻易制敌,折扇挥光不见影,快而锐利。等他处理了一批刺客冷漠站于她的面前之时,她仿佛看到了黑夜中的神祗。白而光洁的面容隐没黑夜间,半明半昧,狭长凤目慵懒低垂,斜视后方,隐隐威严逼和强大的气场逼退了后方即将冲上来的蒙面人,可还有人不怕死的暗算。苏青禾只见他灵巧的手一转,袖底生风,震飞了长发,而后折扇不知从哪个方向飞出去,一刃封喉。 终于没有人敢侵犯他们,苏青禾松开太子冲上前:“门主!” 而后,不知哪里来的惊天雷响,眼前浓烟滚滚,苏青禾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湖心的方向拖去,她惊慌大叫,那一只覆着红袖的手忽然伸来扣住了她的手,可仍是止不住拖着她往湖心方向坠去的力量。 苏青禾惊慌失措,胡乱地挣扎着,可不知道又抓中了哪个伸手欲帮她的倒霉鬼,三人齐齐往湖心坠去了。 她挣扎,她大叫,却忘了这是水里,等她吐出了仅存的几口气泡便窒息了,她感觉有人拦腰抱住她,而后覆上了她的唇,两瓣柔软的唇吐纳送气间紧紧贴合着她的,令她震惊,她伸手揪住了那人的衣袍,却无意扯落腰间的东西。 湖心太深沉了,好像坠不到底,而后他们三人被湖底一道神秘的漩涡吸进去,几经翻转,穿越到了未知的地方…… ☆、第十三章 相伴 空山鸟鸣,参木成林,晨曦透过枝叶洒下金光点点,不远处一条瀑布奔腾而下,激起千万水花,冲刷着河边巨大的石砾。 苏青禾躺在两块大石之间,半身衣裳还淌在水里,头发凌乱贴着脸面,被河水冲刷过的肌肤苍白洁净,倒像美玉一样散发动人的光彩。也许是她雪白的肌肤衬托,又或者是她的长发及纤睫未干,金光一照,乌黑的头发、修长的黛眉及如扇的长睫散发靓丽的光彩,十分精致地点缀她的脸庞,似画中女子那般粉黛鲜明。 丹毓盘腿而坐,斜眼注视着她,一时间融入这安静的山涧碧树之间而一动不动。 一只粉蝶掠过苏青禾的鼻间,在她脸庞上点了点。她难受地蹙眉,手指动了动,却低声呼喊:“沈屏……沈屏……” 丹毓蹙眉。 而后苏青禾“哗啦”一声,双手挥舞着坐起来了,因为动作太快太突然,她的半只脚踩到了砂砾中的浅滩里,好不容易半干的缎面青靴又湿了。 她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丹毓,他坐在她两丈开外,离得不算远,明明这地方低洼肮脏,石砾磕人,他却坐得优雅端正,丝毫不受影响。白的里衣,红的大氅,整齐挺括包裹在他身上毫无湿润迹象,他的长发亦束成髻,盘得很整齐,仿佛他是从云端降落的仙人,盘腿在此处清修安然享受人间的美景,完全不像个落难者。 苏青禾讷讷叫了两声:“门……门主!” 丹毓淡淡移开眼,不做理会。 “你醒了?”苏青禾身后却有人道。 她回头,很是吃惊,怎么是太子殿下呢,太子怎么也在此处? 太子的境况比她好不到哪儿,头发衣服亦是半湿半干着,然而凭着多年养成的贵气与儒雅,他仍是比她整齐太多,姿势亦没有她放浪形骸,而是依靠着树干坐着,双手臂枕在膝上。 苏青禾环顾四周,怔懵询问:“这是哪儿?殿下怎么也在此处,我们怎么都在此地?” 太子苦笑:“那湖中有一道秘洞,可怜本宫居住东宫十余载,竟是一点儿也不知。” “我们便是……从那一道秘洞漂流到此处?”苏青禾有点印象了。 太子点头,望着苏青禾,温润似玉的双眸隐含关切:“苏姑娘自沉入湖底便一直昏迷不醒,那漩涡水流甚大,出口处便是这一道急湍,我和丹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拖出来,你从昨夜昏迷至今,不知可好些?” 苏青禾摸了摸头,才知道发冠不知飞到何处了,头发披散着又湿哒哒的,此时的她定是十分狼狈,她尴尬一笑:“我还好,令殿下与门主费心了……”说到一半她才猛然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瞪大眼睛盯向太子,“殿下怎么知晓我的身份,你……你们……”她又回头看着丹毓,可丹毓一动不动,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太子忍俊不禁:“实不相瞒,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苏姑娘的身份,可我与丹毓相识数载,因此我见到苏姑娘的第一眼,便知道你不是门主了。” 苏青禾大惊,难道太子一直知道她是假的门主,还与她唱戏?她想着之前与太子的种种,忍不住大窘,然而太子既已识破她的身份,往后她还怎么替门主办事? 第9节 苏青禾偷偷回头看着门主,他仍似神仙那般一动不动,甚至从来不看他们一眼。 太子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无奈一笑,落寞地眯眼望向远方。当他知晓苏青禾的身份,便知道丹毓把她收留在身边的意思了,不仅仅对于丹毓,苏青禾对他恐怕也有难以言状的意义。这几年与丹毓交锋,他总觉得他输得太多,不论郭云澜、苏青禾还是其他,既生瑜何生亮? “白渊有何打算?”丹毓忽然冷淡的问,那语气仍旧保持门主的尊贵,即便面对太子他也是居高临下。 太子显然谦和太多,并无过分注重他的语气,只是平静回答:“缓水日行五十里,湍急一夜可行千里,据此推算……我们大概已离京城一百里。此地石块甚多,丛林密布,应当是……在京东的景安县附近。我们先走出这片丛林,到了县上寻找县丞即可。” “不妥。”丹毓反驳,“昨夜黑衣人冲你而来,把你我推入水中,定晓得湖中有洞,他们极有可能守护景安县附近,你若贸然现身,恐惹来杀身之祸。” “那依子凤之见,有何安排?” 丹毓沉吟片刻:“画扇门在各大州县中皆设有曹署,你若信得过本座,本座可以带你回京。” 太子笑了笑:“本宫……不信你。” 丹毓转眼望着他,太子亦泠然对视。一瞬间苏青禾只觉得冷风飕飕而过,冰寒彻骨,仿佛山川也逆流了,空谷也绝响了,一切都静止,只剩他们冰冷的眼针锋相对,毫无声息。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之间自寻出路吧。”丹毓冷淡地道了句。 太子笑笑,果断起身拱手:“既然苏姑娘已醒,时候不早,白渊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他走了,朝着北面行走,丹毓也不挽留,沉默片刻,他亦悠然起身朝着南面走去。 “太子……门……”苏青禾想唤住他们任何一个,然而没人理她,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随着丹毓往南走。 让她独自跟随丹毓,她觉得有许多别扭,门主太过冷清,气势威严,总不如才认识几日的太子来得舒坦。 苏青禾不大情愿地走着,偷偷注视丹毓,见他挺拔的身影被阳光晕染的神圣透亮,头发亦散发彩虹般的光彩,他的衣裳整齐严谨,一丝不苟,即便有湿润的地方也只藏在身后,而不轻易让外人瞧见了。 苏青禾看了看他,再看自己,她果然不能更狼狈,身上还沾了几片苔藓,这么一比较,她的确难登大雅之堂。苏青禾又注意到他腰间摇晃的紫牙乌,暗红的珠子被阳光一照,红润透亮,一瞬间点醒她的记忆。 她轻轻抚摸自己的唇,回头看向太子,太子走得轻快,腰间亦晃动着珩璜流苏,可惜她不记得了,昨夜她抓住的是什么东西,又是谁碰了她的唇? 苏青禾左右思考之间,没留意踩了个踉跄,一头栽倒到丹毓身上。 丹毓稳若泰山,反倒是苏青禾差点摔倒,他转身看着她,她捂着脑门睁着大眼睛,小心翼翼而又无辜地望着他。 丹毓身上的凛然之气令她不敢侵犯,然而她刚刚的确侵犯了他,苏青禾内心惶恐,忍不住后退几步,巴不得离他五丈远。 “躲什么?”丹毓冰冷制止了她,暗含严厉,“连路都不会走了么?” 苏青禾沉默不语,低下头扣着手指不敢看他。 太子似乎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可就在那么一瞬间,林中飒响,有箭矢破风而动,太子惊讶,便已看到丹毓抱了苏青禾旋转向后方。 ☆、第十四章 命 没想到敌人来得如此之快,一出手便是如密雨般的箭矢。太子眼见丹毓护着苏青禾自顾不暇,正欲出手相助,谁知丹毓挥袖生风,那把代表着天下权势的折扇从袖口脱出,配合他旋转开合的身影,以凌空破月之势席卷了密雨般的暗器,尽数斩断,铿锵没入砂砾湍流之中。 太子暗暗吃惊,回想十几年前第一次见丹毓之时,丹毓尚且年少,穿着白衣坐在马车里,周身笼着一团光恍若神祗,可这样俊美的少年却十分孱弱,一阵风都足以让他轻咳。如今的他已为权倾天下的画扇门门主,举手投足间可令半个武林朝堂震惊,再无当年孱弱的身影。 这些年丹毓的改变令太子刮目相看,太子猜不透他年纪轻轻为何有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隐忍与谋虑,他的背后到底隐藏怎样的故事? 敌人正是东宫里袭击太子的黑衣人,太子来不及躲避,只得与丹毓汇合。 苏青禾怔懵无措,她莫名其妙被丹毓包了个满怀,转眼又见黑衣人如蚁出动,此时刺客正围绕着两大强敌无人搭理她,眼下不逃还待何时? 她偷偷后退,寻着机会撒开退便跑,奈何丹毓冲上来拦腰抱住她低声喝斥:“好好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苏青禾张惶间便见一只飞矢从眼前划过,销镝之音锐耳,吓破了她的胆。她当真哪儿也不敢去了,紧紧抱着丹毓倚在他怀里。 门主身上有极淡的清香,也不知体香所致还是长期熏香而成,苏青禾对香味异常敏感,伴着那一阵阵清香她竟觉得门主的怀抱极为温暖,即便在刀林雨刃之中她也倍觉安心。 可惜好景不长,因着敌人暗算,丹毓护住苏青禾躲闪不及,便被划开了氅衣下摆,那时刻挂在他腰间的紫牙乌也被敌人长剑挑了去。 丹毓神色顿变,浓黑狭长的凤目猝然紧缩,身上散发强烈的震慑之气,他立即松开苏青禾追讨敌人,很显然那一串紫牙乌对他极其重要,容不得敌人半点挑衅! 拿走紫牙乌的黑衣人不知愚蠢还是胆大包天,明知丹毓追逐手串不舍他仍是长剑一划,把丝绳挑断甩飞了紫牙乌。 苏青禾大惊,眼看手串要飞入湍急之中了,顾不得太多上前拦截,等她抓住了紫牙乌回头,丹毓已迅速解决了挑衅他的黑衣人,折扇不需演绎半招,那几个黑衣人已一剑封喉而死,其余的黑衣人连连后退,莫之敢接近妖戾的他半分。 可不知是否意识到手串对丹毓的重要性,那些黑衣人竟朝苏青禾奔来了。 苏青禾惊得连连后退,此时的她既舍不得丢弃门主的手串又害怕丢掉性命,便在犹豫之间也不知谁张惶地大喊一声:“苏姑娘!” 苏青禾回头,看到太子惊吓的脸,以及丹毓正朝她奔来,她尚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觉得胸膛一痛,原来有人从背后刺了她一剑。 这一招真狠,直劈开她胸腔,她看着自己的鲜血沿着剑刃流淌,那金属划破骨肉的锐痛感令她头皮发麻,腿脚发软。她慢慢转身看着那人,那人还不知满足,抽出了剑之后狠狠劈了她一掌,她便倒入湍急的河流当中。 手中的紫牙乌即将脱手而去,她却拼了命抓得更紧,她不能让这拼命保护的东西飞出去了,于是随着她躺倒的动作划开一道暗红的影儿,正似彩虹,一头连接着天际,一头饮着水,最终隐没湍急之下。 这一幕光影交错,与五年前的记忆重叠,彻底刺激了岸上的两人。 五年前胭脂山之下,也是这样一名红衣女子坠入寒潭之中,她大声呼喊,可平日待她如珍宝的两个男子却无人能够及时出手相救,她绝望的喊声响彻深谷,那一刻他们皆以为他们失去了她。 可事实上他们又与失去了她有何区别呢,如今的女子已与当初不同! 丹毓大抵不想旧事重演,他上前迅速处决了黑衣人,抛开一截树桩拦住苏青禾,苏青禾勉强抓住了,可仍旧摇摇欲坠。 丹毓呵斥:“抓住它!” 苏青禾在河底望着他,看门主焦虑的眼神,有一瞬间她以为门主也是带有感情的,直至太子忍无可忍地上前呵斥:“她不是澜儿,既这般心痛,当初为何辜负了她!” 苏青禾有一瞬间恍神,便是这一慌神的瞬间她松了手,往河底坠去。 她想,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死,她是苏家唯一的后人了,她这一世唯一的使命便是活着,唯有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 …… …… 梅园雪地里沉浸已久的桂花酿一旦开启,总是芳香四溢,那香味淌过梅间疏影,带着梅花的味儿飘香十里,轻易引来好奇的哥哥们。 哥哥欲饮酒,姐姐拍了他的手道:“这是留给白华,白华还未来,你们不可就此饮光了!” 哥哥挤兑她:“二妹心里眼里只有外人了,都不当哥哥是宝了!” 姐姐娇羞道:“你娶了嫂子,不也当妹妹是外人了?” 她当时年纪小,不明白哥哥姐姐为何如此相互挤兑,但也明白谢白华在她家里有极尊贵的地位。她曾问父亲为何谢白华常住他们家,父亲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他是苏家的贵人。” 苏青禾至始至终不明白谢白华的身份,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也隐约知道祖父与父亲正修炼一种奇香,这种奇香将有意想不到和不可估量的功效,研制而成苏家将名扬天下,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调香世家”。谢白华正是帮手。据说这种奇香将动用苏家珍藏上百年的镇门之宝“金玉丹”,可惜苏家未等来“金玉丹”动用的那一刻了。 苏家家破人亡之后,她与姐姐试图寻找父亲与祖父研制一半的奇香,可惜不翼而飞了,那块未及用上的“金玉丹”也一同消失,因此她至今不明白父亲与祖父研制了什么。也许,苏家的祸害便因奇香而起,她不能死了,她必须活着才有望知道真相! …… …… 秉着极强的执念,苏青禾虚软的手用力握起拳,她醒了,可眼皮子仍旧重得抬不起,身子更是被固定了一般动弹不得。 她神智复苏,身体却无法起来,她挣扎了一阵,隐隐听到有人争吵。 “你在编织你的宏图伟业,你在缔造你的神圣辉煌,可有何用?她心死了,心冷了,便回不到从前了,你哪怕权倾天下也给不了她想要的!”太子倚靠树干席地而坐,左脚伸直,右脚拱着,右手搭在膝上拿着酒壶,正慢慢饮酒,许是酒兴而起,他的语气丝毫不像平日温文尔雅的他,而显得颇为讥诮嘲讽。 丹毓盘腿坐在他不远处,仍是身子端庄,语气平和道:“这些年……她过得好么?” 太子仍是讽笑:“你既从不看她,又何必过问。” 丹毓沉默。 太子饮了一口酒,清冷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勾唇询问:“五年前她落水之时,你为何不来看她?你可知自那次之后她元气大损,武功尽失,正像折断翅膀的飞鸟,从此再也不能翱翔天际,她需要你,你却从不看她!” 丹毓垂眼沉默。 太子唇瓣反射酒光,愈加使得那微微勾唇的笑容温润似玉,“我知道她心里有你,原本不想听从父皇及母后安排,即便……这些年我默默守护着,也不想插足你与她,奈何你不加珍惜,你不懂得珍惜……” 他摇头惋惜,静静地哀悼。他与郭云澜夫妻四年,不过如此,也不过如此了。 那个率真侠义,张扬骄傲却不失纯善美好的女子,恐怕只停留在五年前,五年后的郭云澜,连他也不清楚是什么样子呢。 他纵她,宠她,爱她,护她,她却从不知珍惜和感激,只知无情践踏他的感情,渐渐地,他觉得他迷恋的不过五年前那一个率真美好的女子,如今他对郭云澜唯有那一丝复杂的,难以割舍的眷恋罢了。 “她与你十分般配。”丹毓抬眼望向远方,语气平淡无任何不舍。 “是吗?”太子自嘲一笑,默默地饮了酒,“若她想走,本宫一样可以放了她。” 丹毓转头望着太子。 太子晃着酒杯苦笑,不再言语。 就在两人沉默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还有两声咬牙低吼。 太子回头,眼眸微转,又与丹毓对视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询问:“苏姑娘?” 苏青禾哆哆嗦嗦扶着树干走出来,忍着伤口疼痛道:“没想到我还活着,我居然还活着……只要还活着,便是最好!” ☆、第十五章 问情 丹毓与太子见她步行得十分吃力,可仍拼命地向着有火光的地方靠近。她的指甲抠进树干,皮肤发白,额间渗汗,仿佛风一吹便倒下,可仍是坚忍地走来了,坐在火堆旁边向着唯一的光源取暖。 太子见她瑟缩着身子,口中轻念有词,便道 :“苏姑娘,你还好么?” 其实苏青禾醒来之后发现伤口已经包扎好了,隔着衣裳包裹的锦缎正是从太子身上撕扯下的衣摆,她感激地对太子道:“多谢太子关心,我已无大碍。” 太子点头,对于苏青禾坚忍与顽强他与丹毓都十分吃惊。当时情况,她被刺了一剑又跌入这湍急河流当中,他与丹毓寻了半个时辰皆无踪迹,以为她已经死了,却没想到她趴在一处浅滩上,手中紧紧抠着韧草,即便昏迷不醒也决不让河水冲走了。 他与丹毓把她扶上岸之后,见她的情况十分不妙,皆摇头,以为她回天乏术了,却不想他给她敷了草药之后,她又奇迹般地活过来,如今更是醒了。 她的生命与求生力真似韧草般顽强。当年苏家满门遇害,流传几百年的奇香异术在江湖上绝迹,可见敌人手段之狠辣果决,她年纪尚小,却是苏家唯一存活的后人,想必这些年她的经历也十分坎坷,她都是怎么渡过的? 太子望着她,便想到郭云澜。 郭云澜曾经何等地风华绝代,身为郭家唯一的小女儿,她上面有七个哥哥,极得父兄叔伯的宠爱。郭家在周朝权势一时,她为郭家的女儿更是可与公主比肩。郭夫人通达,不以闺仪严加束缚,她可随意出门与父兄征战。郭云澜已得到天下女子想要的,不论家世美貌、荣华富贵,父母的宠爱,亦或者率性自由,都无人比得上她。可就是这样的天之骄女,一遭受挫,武功尽失,得不到所爱的人便阴冷反转,脾气古怪,焦躁任性,如今他看着郭云澜都看不出这与当年率真的女子还有何关联? 反观眼前的少女,她命如草芥,即便苏家繁华鼎盛之时她亦年纪尚小无从体会,也许在她的记忆里冰天雪地,饥贫交迫比得过华屋广厦,琼浆珍馐来得深刻。可这样的女子,他却丝毫不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丝戾气,亦或者怨天尤人的哀气。 太子心生怜悯,忍不住多加询问:“苏姑娘……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丹毓忽然起身道:“天色已晚,此处山上有茅屋,我们先行上山歇脚吧!” 苏青禾对于往事不愿提起,更不愿对外人提起家世,眼见丹毓打断他们的谈话,便含糊应道:“殿下,此处不安全,我们还是先随着门主上山歇息吧!” 太子只能作罢。 山上的茅草屋是丹毓与太子白日里发现的,当时苏青禾伤势过重,不便移动,他们便在山脚下生了火把,等她醒来了才上山。这一处茅草屋乃是猎户所建,想来深山老林行迹罕至,此处已经许久无人居住了,室内结满蜘蛛网,满地灰尘,家具摆设亦简陋不堪。 丹毓扫了一眼,自在门边寻了一处座椅,弹指一挥,扫落其灰尘对两人道:“本座今夜清修,便在门边守着,你们可安然入睡。” 太子环顾四周,见壁角仍是有一张狭小的板床,上头铺着茅草,覆盖一层破旧的凉席,他对苏青禾道:“苏姑娘伤势未愈,便入榻而睡,我与丹毓守在门口即可。” 他上前检查床板,手一按,那茅草地下竟钻出一条蛇,惊得他后退。他无奈对苏青禾道:“恐怕这床板也不是这般轻易能睡的,苏姑娘请等等,容本宫稍作处理!” 第10节 太子虽为太子,可自小受儒学礼仪熏陶,君子言行深刻于心,即便在宫中对着百官大臣也谦和有礼,何况出门在外,面对伤者便没有这么多尊卑讲究。 他寻了一条树枝给苏青禾清扫床板,苏青禾上前按住他的手:“殿下,你不必做这些!” 她走到房门口,取下他们上山之时携带的火把,往床下虚探几下,顿时又蹿出一条蛇,其他飞虫亦逃走了,等再也没有别的东西逃出来,苏青禾才找来干净的茅草重新铺上,又清扫凉席上的灰,这张床才勉强能睡。 她请太子上榻,太子道:“姑娘伤势未好,这床板又是你清理的,你入榻即可,本宫自随门主清修。” 苏青禾忙活了一阵,那伤口钝痛,也无力与他推脱,便乖巧上塌了。 太子见她毫不介意肮脏的床板,微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里,京中少女无一不娇生惯养,即便明理如金城,也万万受不了这污浊之地,他对苏青禾刮目相看的同时心生怜悯,到底要经历一番怎么的波折才使得眼前的少女如此坚忍顽强? 太子笑道:“苏姑娘莫非不怕虫蛇,你似乎是极有法子对付它们?” 苏青禾道:“九岁随姐姐出走,只见过更差的,已然习惯。” “苏姑娘毫无畏惧之物?” “畏惧?”苏青禾悠然睁眼,因为疲乏困顿她已萌生睡意,可仍旧努力想着,忽然对太子狡黠一笑,“死亡算么?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只要活着,便无任何事情不可忍!” 太子讶然。 丹毓亦转眼望着苏青禾,眼底有深沉的色彩。 苏青禾不作理会,侧身入榻而睡,阖上眼帘之时也隐去了悲伤。也许外人理解她为毫无气节,可若连生死都需仔细计算,步步为营,她又哪里还有资本谈气节? 幼年她目睹苏家破人亡,曾经相依相伴,生龙活虎的亲人朝夕之间全部陨殁,那一层保护她的铜墙铁壁如齑粉般粉碎,甚至携带她与姐姐出走的乳娘也轻易而死,姐姐更是在她措不及防之时悄然辞世,她极明白生命的可贵,对她而言,活着总比什么都重要。她必须活着,为苏家为姐姐,为她自己也要活着! 太子心底闪过触动,一时沉默无言。 论天下贫者万众,毅者亦不计其数,可他仍被苏青禾所感动,或许源于她的单纯,或许源于她的狡黠一笑?她身上有令他刮目相看的品质,也令他心生怜悯,这是他从日益骄纵的郭云澜身上所无法体会的。 当年郭云澜落水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得知自己元气大伤,武功尽失,怒得摔坏破盏。 他在她榻前关怀备至几日几夜不能眠,她却只把心托于丹毓,对他视为不见。 他因郭云澜的率真而仰慕她,却也因她的率真而伤情,如今的郭云澜已无当年的美好,他对她唯有多年的不舍与眷恋而不忍心松手罢了。 太子眼见月光洒入,照亮苏青禾的半边身影,她在梦中轻轻发抖,很让人心疼,便解了大氅披到她身上,自个儿到门口生火取暖,静坐幽思。 丹毓看着苏青禾,眼眸微转,半张脸隐在黑夜之中也挡住了情绪,他又斜眼打量太子,心事沉沉,不多言语。 太子拾禾添火,忽然暗自苦笑:“问世间情为何物,当真可教人生死相许,至死不渝?” 丹毓俯视着他,身子一动不动,正似稳如泰山的神祗。 太子苦笑:“这些年,我放下了,却不知你可曾放下?” 丹毓本不做回应,奈何太子挑起眼梢自嘲苦闷地看着他,非让他回应不可。 丹毓气场稳重,悠然凤目流转清幽的光,正似天边的月一般遥远而难以捉摸。许久,他忽然冷情地说道:“我不曾拿起。” ☆、第十六章 柔波 沿河而下便是景安县。太子的判断无偏差,他们的确在景安县郊区三十里处,若快马加鞭不过一日的路程,步行也至多三日。 可因为他们的方位在山谷之中,此去景安县需翻山越岭,苏青禾又有伤在身,走走停停,竟然五日了还走不出这片深山老林。 太子与丹毓颇有些疲乏,苏青禾却越挫越勇,她的伤势在这几天的活动中神奇地好转。也许她生来便不是金贵命,倘若让她像千金大小姐那般躺在床上将养,没个十天半月伤口好不了,可若让她连日出行,活络筋血,再加草药治疗。她的伤口竟愈合得比平常的快,五日之后苏青禾已经能上山采食了。 丹毓与太子生来矜贵,出行左右皆有人伺候,陡然一落入山中虽可凭着武功打猎,然而让他们处理野食他们未必懂得。因此丹毓负责猎来野兽之后,太子拾禾点火,剩下的便交由苏青禾处理了。 此时苏青禾正奋力烤着野兔子,旁边木串上的两条鱼也快烤好了,因为没有油盐,为了去腥,她只能从野外采来些野辣椒和香菜,努力调着味道。 太子还好,他不忌口,即便难吃为了生存他也能吃下去,丹毓便十分挑剔,若闻一闻味道太腥他就不吃了,也不知是不是清修惯了的人,居然几日几夜没吃好也相安无事。然而他毕竟是门主,苏青禾不敢怠慢了他,仍是努力地迁就他的口味。 她把架子上的烤鱼取下来,闻了闻味道,那调和了香菜和辣椒的烤肉香让她极致满足,她先把鱼凑给太子:“殿下,您先尝一口?” 太子也不客气,取来吹了气咬一小口,品味咀嚼,对苏青禾笑道:“比前两日好多了,苏姑娘的手艺有所长进。” 苏青禾大喜:“那您先吃吧!” “本宫……谢过苏姑娘了!”太子把鱼取下,用芭蕉叶盛着,动用竹筷吃起来。 苏青禾把另外一条鱼拆了架子,搁置芭蕉叶上,双手捧到丹毓面前,规矩而恭谨地道:“门主,您请吃。” 她面对丹毓始终不敢太过随意,太子虽然尊贵可毫无架子,又因为太子端方有礼,温文尔雅,她可毫无拘束地与他相处,然而面对门主她便不能如此。 门主身上总散发着清冷而疏离的气场,每每他休息打坐总要离她与太子五丈远,更是从不参与她与太子的闲聊,苏青禾真不知如何与门主相处,稍与他有接触便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了事。 丹毓看了芭蕉叶中黑乎乎的烤鱼一眼,狭长的凤目一带,已是瞥向别处,他冷淡地回应:“搁着吧。”显然又不吃了。 苏青禾十分挫败地退回去,不过她已经习惯了丹毓拒绝她的食物,很快她又与太子亲近起来。 太子问及苏青禾伤势,苏青禾道:“已经无碍,这几日我放了一种香,再加行走活筋络骨,那药效发挥得极快,竟赛似神丹妙药哩。” “咦,你放了哪种香?” 苏青禾从腰间取下一物,太子一看,也不过是她自制的草药包,想起之前在九光阁苏青禾对调香极有见解,他忍不住好奇起来,下巴指着那事物:“这是什么香?” “极草。是用一种名为极草的草药烘干焚烧而成,这种香可助伤口愈合。对了它还有一个有趣的用处,然而需借助其他香材。” “什么用处?”太子很是好奇。 “殿下不介意我借您身上的锦囊一用?” 太子捂着锦囊打趣:“又要借东珠?” 苏青禾灿然一笑:“不是,我闻到了您的锦囊中有一味桂莲香,也是极珍贵的药材,若是借它一用可制造出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太子把锦囊卸下来递给她,忍俊不禁道:“这锦囊本宫悬了三年,已然闻不到它的问道,你竟还知道它里头藏着桂莲,莫不是某位神仙转世?” 苏青禾嘴角扬起,知他所指,也不回应,她的鼻子自然跟别人不同的。她把锦囊打开取下隔层的香料,配合着极草香一烤散入风里。 那带着火星的粉末点点闪耀,很快消失不见了。太子起身观望片刻,不见异常,正待询问,苏青禾举起食指点了一下唇:“嘘……” 她不让太子说话,又等了一会儿,萤火虫来了,在齑粉散落的方向点点飞舞,点缀了整个朦胧的夜空。 太子惊喜,却见苏青禾还能造出更多的奇迹来,她把齑粉随身饶了一圈,萤火虫便围着她周身飞舞,她在半空画了一道圆,萤火虫亦凑近点缀,她甚至还能操控萤火虫“写”出简单的字体。 太子惊艳地眨眨眼,看着萤火虫中变戏法,明媚欢快的少女,心情也愉悦起来,忍不住笑道:“苏姑娘真是个妙人,今日真令本宫大开眼界了,原来这香粉还有许多用途啊!” 苏青禾道:“那是当然,我使的这招不过江湖上骗人的小把戏,若是给我更多的香料我还能织造出许多惊喜来。” “是么?”太子觉得与她说话真是有趣,她身上有无穷无尽的活力,即便她身负重伤也愉快恣意地活着,极少有烦恼,与她相处他似乎可忘记宫廷纷争,而回到童真童趣的年代。 “殿下您看,这是最后一招了!”苏青禾的手转了转,也不知酝酿什么,忽然往空中一撒,可惜风向不好,那齑粉不按着她的方向前进,反而回吹了她一脸。 “啊!”苏青禾低呼一声,原来是眼睛被糊住了。 太子快步上前:“苏姑娘,你还好么?” 苏青禾低头揉眼,可惜那香粉太刺激,她也不敢揉得太用力,只是低头等候片刻。 萤火虫凑来了,在她脸庞周围起舞,点点星光照亮她安然的容颜,她的脸似笼着一层圣光。修长不经雕琢的黛眉,如扇般静卧的长睫,小巧的鼻,嫣然红唇,以及散发着红光的白润的小脸。 美人需要有静物的点缀,也许平日里看并不出彩,可在某些特定的场景之下,忽然一见之下便令人怦然心动,刹那失魂。 眼前的少女太美,又或者只是这一刻,她与周围的静物相衬得太美,太子心中滋长难以言喻的情绪,正似有一颗种子忽然萌芽、开花结果,驻扎在他的心里。他已然失魂,忘了言语,甚至举到一半的手也静止了,生怕破坏眼前的景象。 丹毓显然注意到太子的反常,静静望着他,眼眸忽然沉冷起来,连打坐的手忽然收紧,拢了一层褶皱衣摆。 苏青禾忍了一阵,总算消化眼底的辛辣刺激,她揉揉眼睛睁开眼对太子歉意一笑:“不碍事,我已经好了。” 她蹲下拾起遗落地上的锦囊,顺带把里头散落的其他东西一并捡了。 太子怔愣片刻,盯着眼前的萤火虫眼眸流转,好像方才的美景还迟迟不散,他的脑海中仍是浮现苏青禾美好的脸,而后,他若有似无地笑了,也蹲下来替她拾捡东西。 恰巧苏青禾起来,与他相撞,苏青禾“啊呀”一声再次痛呼。 太子忍俊不禁,笑得极灿烂,促狭道:“苏姑娘怎么也是个莽撞的姑娘,仙人岂可如此莽撞?” 苏青禾惭愧一笑。 太子伸手抚开她的鬓发,柔声询问:“疼么?”那语气忽然亲昵得可以滴出水来。 苏青禾抬眼,陡然对上太子清俊的眼。他的眉修长,并不凌厉,只是恰到好处地增添俊美与英气,双眼较丹毓的凤眼圆润饱满,也较九皇子的桃花眼端方清正,眼眸干净透亮,正似澄澈的泉水掩映璀璨的乌玉宝石。 太子也有一双好看得令人心动的眼,并且这一双眼温和舒润,很让人服帖。若在平时苏青禾极愿与太子相处,可是此时太子眼里忽然泛着淡淡的水波,双眼含情脉脉,令苏青禾手足无措。 苏青禾察觉出哪儿不对劲。丹毓却在此时收了静坐的心思,悠然起身负手俯视他们,语气沉冷不容辩驳:“白渊,天将大亮,我们需得作速赶路!” 太子看了丹毓一眼,怅然起身对苏青禾关怀道:“苏姑娘的伤势可良于行?我们得赶路了呢。” 苏青禾道:“无碍,殿下不必担心,我们赶路吧!” 太子点头,请苏青禾先走。 他是多么聪颖之人,眼下已察觉出自己对苏青禾有点儿不同。自四年前与郭云澜大婚,新婚之夜郭云澜便与他分房而睡,从不入他榻,亦不让他入她寝宫,他便已经心冷。四年间他也试图挽留,原以为他的疼宠可以让郭云澜回心转意,却不想,除了纵容出郭云澜一身坏毛病,他们的感情并无起色。郭云澜心心念着丹毓,也不许他纳妃取妾,即便母后赐来的美人儿她也要严加看管。郭云澜便如此霸道,只要曾经属于她的东西,即便她不要了,也不许别人夺走。 四年来他从最初的对郭云澜的纵容宠爱,到最后的心冷麻木,已然习惯了一人,不论白日的清理政务,还是夜晚的挑灯苦读,没有红袖添香他也怡然自得。他不拒绝母后赠送的美人儿,可以不管束郭云澜对美人儿的排挤,他清心寡欲,埋首政务心无旁骛,传出了美誉,但也传出了专宠妒妃的骂名。 他以为此生大抵如此了,秉着对郭云澜昔日美好的眷恋,他定然会容忍郭云澜一辈子,可如今他忽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眼前的女子稚嫩青涩,但太过美好,他找回了五年前砰然心动的感觉,那是一种少年时期才体会过,即便不做任何事情,只短暂相处都可令人心胸愉悦、心动激扬的感觉。他小心翼翼珍视着,忽然期盼萌芽出美丽的种子! 太子照顾苏青禾上山下行,在她踉跄摇晃时伸手扶她,低声道:“小心!” 苏青禾非常感激,敏感如她似乎察觉出了太子对她的不同,可青涩如她,也不能辨认当中的不同。 丹毓走在前面,时不时听闻两人交谈,太子愉悦的笑声和苏青禾别扭的躲闪几次令他蹙眉。 终于走到了山顶,稍作休息苏青禾忽然发现她随身携带的极草香囊不见了,想来是驱使萤火虫之时落在山脚的。她大惊,欲往山下取,太子拦住她把此事揽下了。 苏青禾岂敢麻烦太子,几番推脱,却也抵不过谦和端方的太子的坚持,而且丹毓也冷淡地道了句:“让白渊去吧。”苏青禾便不推脱了,她心中惶恐惭愧,也不敢忤逆门主的指示。 太子下山之后,苏青禾很快发现这个决定相当错误,因为太子一走,她与丹毓便彻底陷入沉默,两人全然无话可说,甚至神态动作无一处契合,即便丹毓静坐,她远远地站着,两人隔开五丈远也无法抵消弥漫开来的冰冷疏离的气氛。 她隐忍了一个时辰,太子还未回,苏青禾便手足无措了。此时电闪雷鸣,乌云滚滚,显然将有一场倾盆大雨。苏青禾焦急地往山道上望了望,仍未见着太子的身影,她终于向清修打坐的人小心翼翼呼唤:“门主……” 丹毓悠然睁眼,雨已猝然降落,他起身道:“沿着山道之畔有一座石洞,可暂且躲雨。” 丹毓往山下走了,苏青禾只能跟随。那山洞离山顶不远,只消走一会儿就到了。苏青禾担心太子找不着,迟迟在洞口徘徊。 丹毓不知是否被苏青禾晃得恼了心,沉声蹙眉:“白渊自会找来,何须你引路。” 苏青禾明白了门主的意思,也不敢再晃了,寻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坐下。 她又等了一会儿,许是困顿疲乏,忽然倚着洞壁睡着了。 丹毓转眼打量离他五丈开外安然侧睡的少女。那穿了五日的衣袍裹在她身上,有些脏乱了,更显出她纤弱娇躯的伶仃与单薄,似无家可归的小猫惹人怜爱,她的红唇微启,清浅吐纳幽兰之气,长睫鳞次栉比,根根静卧舒展,优美得惹人忍不住采撷。即便身处寒洞之中她似乎也能安稳入睡呢,真是过分美好简单的人儿! 丹毓眼底晕染了不易察觉的柔光,眼见她被风吹得瑟缩,起身解下大氅覆到她身上,便往洞口走去。 第11节 可苏青禾却被忽然而来的温暖驱醒了,身子一动,那大氅滑落在地。丹毓停住脚步斜眼俯视她,苏青禾也适时睁开眼,于是四目相对,都有不易察觉的愣然。 ☆、第十七章 回首 洞口的雨水似珠帘般串串滚落,阻隔了外头飘摇的风雨,洞内难得地平静安稳。苏青禾与丹毓似乎也随着这气氛静止了一般,她望着他,他亦保持斜眼俯视的身形不变。 在苏青禾的印象里,丹毓始终是神话般地存在,他既高贵又疏离,而且似乎有无所不能的权力。 四年前她饥寒交迫之时,他陡然从天而降,改变了她的命运,四年后她差点惨死苏蓉刀下,他又及时出现拯救了她,如今她跟随东宫滚落水中他也紧密随行,他的每一次出现对她而言都是救赎。 她原以为她对门主有难以名状的意义,丹毓或许想从她身上汲取什么,可是四年来他始终让她安然地替他执掌画扇门,并不让她做多余的事情,他也从未出现,并不打算看她一眼。若不是此次苏蓉叛乱,也许她永远也见不到他。 那么,她对门主而言意味着什么,门主为何要与她交换条件? 苏青禾望着丹毓的眉眼,这双眼与四年前隔着金绡暖帐的记忆,以及四年以来时常对着画扇观摩的眉眼重叠,可又有那么一点不同。他对她而言应该是陌生的,可不知是否因为之前的记忆的关系,她竟觉得这双眼睛十分熟悉,熟悉得就好像……她很久很久之前已经见过他,并把他深植于心。 相较于苏青禾眼神的困惑复杂,丹毓的眼神就内敛许多,他冷冷垂眸俯视,并没有表现过多情绪,冰封得就像千年的寒潭。 许久,苏青禾才注意到滑落在地的大氅,赶紧低头把它捡起。她的手僵持无措,不知如何与丹毓交流,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小心谨慎地双手捧上红缎大氅,低声道:“门主……” 丹毓的眼掠下,看了看红衣大氅,她的手盈白纤细,指如葱根,掩映在锦缎大氅中愈加盈白秀美,正像红绸案托上盛着的美玉。他的眼又掠起,固定在她脸上。 苏青禾双眼闪烁,诚惶诚恐,双眼甚至都不知往何处观看。 丹毓难得眉眼微微挑起,试探地问她:“你怕我?” 苏青禾最终还是把眼固定在他身上,但怯生生地,不敢太直白。 丹毓又问她:“你怕我,却又与白渊亲近?” 苏青禾眼眸无措地转了转,最终说道:“属下只是遵从门主之令……与太子走到亲近。” 丹毓定定看了她一阵,终于无话了,拿起她手中的大氅。苏青禾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他把大氅拿走再不为难她时,他却忽然把大氅覆到她身上,裹着她的肩膀为她阻挡风雨。 门主陡然的亲近令苏青禾僵直了身子,他身上淡淡的馨香袭来,又席卷了她的鼻息,仿佛周身都是他的味道。他在她肩上动作的双手缜密细致,为她覆上了大氅之后又捋开她的发,直至完整地帮她铺好。 苏青禾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门主,他微微侧着头为她梳理长发,立体的五官和微垂的眼帘胜似完美的雕塑,再也没有人比得上这张脸俊美无偿,再也没有人能够一低头一侧眼间展露出如此摄人心魄的魅力,即便曾经与太子亲近,苏青禾也远没有此刻与门主亲近来得紧张,她的心砰砰直跳,脸都烧红了,可她还不知足地无法把双眼从他脸上移开。 丹毓的动作稍停,眼帘抬起,只是眼帘稍微抬起了那么一点,眼波底下琉璃的光彩刹那展露无遗,惊艳了苏青禾的眼瞳,她慌张无措地后退两步。 丹毓忽然扣住了她的手挑眉询问:“你躲什么?” 苏青禾不知她躲什么,她只觉得心慌慌地要跳出来了,手脚也虚软无措,不敢再亲近门主半步,否则她可能都站不稳。她的脸烧得更厉害,眼神闪烁不敢看他,含糊不清道:“门……门主……我……” 她应当觉得门主一本正经么?门主从来都是一本正经,可是为何她觉得门主方才的语气似乎隐藏着一丝慵懒的愉悦,仿佛他心里淌着乐曲,面色却还是从容隐忍的模样? 苏青禾的脑子混乱了,她不应当质疑门主,可眼下她却又不知如何解释,亦或者自我安慰。直到她转头看向洞口,不知何时那儿站着一个人,原来太子回来了! 太子显然站了好一会儿了,因洞口有树,他水青色的锦缎与树枝相容,若一错眼可能就忽略了。苏青禾觉得她毫无察觉可以理解,然而敏锐如门主,竟也不知? 太子的表情十分微妙,手中拿着苏青禾的锦囊已是定格,他目光逡巡丹毓的身影,又转到苏青禾身上,淡淡的眼波下闪烁敏锐的光彩,他若有似无一笑,走上前道:“让子凤和苏姑娘久等了,本宫回来了!” 丹毓早已经若无其事地松开苏青禾的手,并恢复冰冷的模样。 太子把锦囊交给苏青禾之后,又把目光紧密地放回丹毓身上,来来回回逡巡着,而后笑道:“子凤,本宫下山耽搁了些时辰,你知道为什么么?” 丹毓斜着眼看他。 太子笑道:“本宫回来的路上碰到一名老丈,他在山中养着孔雀,有两只孔雀走失了,捆在荆棘丛中出不来,老丈毕竟年纪大,无法跨越陡峭山林救出孔雀,便求助本宫帮忙。本宫上去了。极有意思的是,两只孔雀一雌一雄,原是雄孔雀为了展示威风在雌孔雀面前开屏,才被荆棘卡住了翅膀出不来。我道那雄孔雀这般爱美,老丈称不是,这只雄孔雀可从来不开屏呢,它还是第一次挡着雌孔雀的面儿开屏。” 太子摸摸下巴看向丹毓:“你道那孔雀奇不奇怪?” 丹毓的表情极冷淡,不回应太子的话,却问他:“外面雨停了么?路可好走?我们还得继续赶路。” 太子神情怏怏,伸手扶了扶发冠,漫不经心道:“雨停了,道路颇有些泥泞,但还可以走。” “那我们便赶路吧!”丹毓率先出门。 太子只好请了苏青禾一道出门。 此次行途破顺,下了山的另一面,便走到官道了。路边插着石碑,上书“景安县”,往北走便是景安县境内。 太子与丹毓自遭黑衣人袭击后,已达成默契的共识,便是联手走到景安县境内,之后是寻找县丞还是入画扇门属衙便各自决定。 几人朝北走了一段路,远空忽然响起琴箫之曲,似天籁音律,于此同时林中飒响,清风拂耳,这场景太熟悉了,苏青禾知道是画扇门门徒找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从天而降八抬肩辇,持着伞盖的飞天少女和数十名美男护卫齐齐下跪,恭迎门主,并向丹毓请罪,领头的正是之前苏青禾在玉壶殿中见到的临近而立之年的冷面红衣美男。 丹毓展开宽袖:“都起来吧,疏忽之罪回门再计。” 那名冷面美男领着众人起来,苏青禾看到他身后抱着古琴的十八/九岁少年向她眨眨眼,眼神挡不住地好奇。 那个少年她也认得,正是当时在玉壶殿中好奇地打量她便被年长美男冷眼嗔斥的少年。 丹毓开口吩咐:“御青、风临随本座改小道回宫,其余人等护送苏姑娘与太子回京,切记所到之处苏姑娘即为画扇门门主。长安治好苏姑娘剑伤!” 众人抱拳领命。 丹毓看了苏青禾一眼,眉眼沉沉而阴郁,波涛之下难测其深。这一记眼神让苏青禾惶恐,生怕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手指都无意识搅着裙摆。 丹毓又看了太子一眼,那眼神同样令人琢磨不透。太子却不似苏青禾这么不淡定,他端方如常,拱手谦和作揖道:“恭送门主!” 丹毓便覆了黑纱斗笠,与年长美男和另一名较为稳重的美男骑马走了。苏青禾这才知道冷面美男原来叫御青,正是丹毓的十名贴身护卫的首领。 其余的护卫与仪仗都留给苏青禾,苏青禾上辇,又恢复成了“画扇门门主”。 而太子也上了画扇门准备好的马车,跟在门主的仪仗后面悠然向着前方驶进。最终他还是上了丹毓的马车呀,他还是靠着画扇门乘驾回京呢,太子无奈地吐了一口气。 仪仗行了数里,在靠近景安县城门之时,他们走上一道坡,远方巍峨城门慢慢显露,广袤的荒草地之上忽然展现一片壮观的仪仗,人数不下千人,旌旗粼粼,骑乘护卫排列整齐,另有婢女鲜衣盛装守着马车等候。 景安县的县丞乡老皆闻风出动等候太子及画扇门门主,可是这样的整齐威严的仪仗岂是县丞乡老能够准备出的,恐怕宫里也有人来了。 没一会儿,千人仪仗中忽然奔出一骑白马,坐上红衣女子鲜衣舞动,似一副优美的画。那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郭云澜。 郭云澜奔来之后,眼见太子下马车相迎,先朝着太子行礼:“臣妾恭迎太子平安回归。” 太子扶起她:“爱妃平身吧!” 她又转眼向丹毓的坐辇,目光灼灼,一步步上前。可惜丹毓的护卫把她拦下了,太子妃嫣然一笑:“门主何不出来相见?” 苏青禾透过金绡暖帐都能看出太子妃执着而凛冽的眼,正似骄傲的鹰,倔强而坚韧,也似高原上美丽的花朵,有其顽强的生命力。 苏青禾学着丹毓的语气慵懒大气道:“太子妃有何事?” 郭云澜一惊,上前欲掀起金绡暖帐,可惜被护卫拦下了,她只能远远地盯着暖帐中的苏青禾,用低沉唯有两人能听清的语气道:“你不是他!他呢?” 苏青禾不作回应。 郭云澜最终失望地走了。 太子笑笑,完全不弃前嫌地温柔地执起郭云澜的手道:“澜儿,门主多有劳累,又何必打扰他?” 太子妃低下了眼隐藏了所有的情绪,太子温柔地牵着她的手朝众人走去。 县丞及乡老走过来了,与他们一起的还有郭家的几个兄弟,恐怕都是随行郭云澜而来,两厢见面少不了谒拜恭迎。 太子与太子妃打算在景安县小住一宿,明日启程,苏青禾不与他们通道,稍与县丞乡老见面之后,她便打算离开了。 太子及太子妃恭送,太子忽然上前唤她:“门主,可否下辇小叙两句,本宫将有一番话想对门主说呢。” 太子脸上洋溢着笑,语气亲昵,那神采,可没平日里对画扇门门主这么疏离。 郭云澜察觉异样,忍不住打量太子。 太子目光难得地没有随着郭云澜打转,眼见苏青禾下辇,他已经快步走上前了,反而把郭云澜撇在一旁。 郭云澜心想,不就是一个假门主,何至于太子这般亲昵?难道几日落难相处,太子与那假门主处出了友谊? 太子双目紧锁苏青禾,温润笑笑,把他的锦囊递给苏青禾,语气轻而且柔,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下月初宫宴,望苏姑娘不弃本宫明月之邀。” 他把锦囊给了苏青禾,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青禾收下,因众人在场,她也只能按捺诸多疑虑,点了点头,朝太子拱手,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似叙足了友谊道别,苏青禾上辇离去了,太子还目送她走出眼界。 郭云澜一脸肃容,忽然转身对一众婢女道:“先回府吧!”而后她的仪仗先走了,也不等候太子。 ☆、第十八章 春浓 四月芳菲,花香正浓。 许是一月前的一场小雪延迟了花期,因此四月下旬许多春花仍是烂漫之时,一场酥雨过后,庭前的牡丹全都开花了,苏青禾乃是在一阵芳香中清醒的。 她推开了被褥坐起,离床两丈开外的巨大的支摘窗从昨夜起就没有关合,一眼可望见庭院下牡丹花开得正浓,姚黄最是多姿,魏紫也不逞多让,一朵朵鳞次栉比向前,或高昂着头颅,或含羞带怯地躲在叶间,很是可爱。 苏青禾赤脚踩着冰冷的瓷砖地上,白衣逶迤抚过倒影,长发覆于背后,几乎触膝。她不怕冷,可能源于幼年的艰苦岁月,这是她的收获。 苏青禾走出房间,拖上木屐在院中摘了一朵姚黄,那姚黄娇艳的身影与她的白衣黑发相交映衬,正似描在宣纸上的画。苏青禾嗅了嗅花香,极享受阳光与美景,也许这是她在画扇门里最后半年的享受了。 远处飞天的歌声飘渺传来,另一边是影卫操练的声音。 此处是沁芳殿,建于花园当中,乃是赏花的最佳之地,而周围都是琴馆舞楼,影卫的训练的校场,白日里总能听到欢声笑语和美妙的歌声,真是个快乐的地方! 苏青禾回屋穿了女装,蒙了面纱走出沁芳殿。在画扇门里到处都能看到忙碌的身影,不论初入门的门徒还是想要达到更高层次的天女和影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即便舍弃金屋银窝远来求学的贵族子弟、世族小姐也能找到求学的乐趣,可她不同,她没有目标,没有方向,这最后的大半年里她只需安稳地在画扇门混日子。比起张扬闯祸,或者干出事业,她更愿意低调谨慎地计划每一天,直到那五年契约期满。 画扇门里除了门主规定的几大禁区,她随处可去,只不过她不能再引用门主的身份,而是蒙着面纱,身后跟着两个小黄门,她只是过客。这样的日子她应当满足啊,可她为何觉得空虚呢,空虚得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苏青禾穿过一片桃林,远处有一座阁楼,远远地已经听到琴女的曲调了,或呕哑嘲哳难为听,或阳春白雪别具一格。这里是仕女馆,里面都是京里前来求学的不同年纪的女弟子,水平也是参差不齐。 她不是来听琴的,她是来找沈屏的。可她毕竟不能随意进去,苏青禾只能在门外摘桃花。 “咦?”也不知哪家少年从仕女馆内走出,看到了她,停住脚步。 苏青禾转身,看到十八/九岁的少年琴师简襄。简襄是丹毓身旁的护卫,不仅琴艺了得,更擅长以琴音操控人的意志及百兽。沈屏说他的才能是天生的,无师自通。 简襄今日大概不跟随门主,因此不穿红袍,而穿了一身月桂浅绿直裾,宽襟大带,长冠斜飞,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味道,又有少年年轻稚气的活力。 少年快步走上来,惊喜道:“你的伤好了,可以随意走动了?”他身后还背着琴,显然刚从仕女馆授课结束。 苏青禾矜持着不知如何回应。从景安县回来的路上她发现少年一直好奇地打量她,可毕竟她是“门主”,他也不敢放肆,如今回到门内,有真门主在,她卸下了华丽的壳便是普通的女子,他忽然敢于上前询问了。 “我认得你呢,我觉得你好生面熟,我小时候肯定见过你!”少年道。 苏青禾看少年十八/九岁,应当与她差不多岁数,她歪着头问他:“我们见过么?” “肯定见过,只是我想不起来我们何时见过!” “哦……”苏青禾的反应有几分疏离。 第12节 可少年却似乎很热情:“我叫简襄,听说你小名叫‘阿禾’?” 苏青禾点头,又疑惑地问他:“我听沈屏说门主身旁之人皆是自小跟随门主,你何时入的画扇门,又怎么能见过我呢?” “我五岁跟随门主的,但我肯定见过你!” 苏青禾真不知如何与他沟通,在她的印象里,完全没有这个少年的身影。 沈屏这时候被人推着轮椅出来了,与简襄打过招呼,便掩嘴咳嗽。这几日他染了风寒,身体不大好,苏青禾觉得沈屏该回去歇息了,便与少年告别。 她推着沈屏走入桃林,回头一望,芳菲苒苒中少年还矗立原地目送她,并且朝她笑着招手,正像见到一位老朋友。 “门主身旁还有这般单纯之人?”苏青禾问沈屏。 沈屏无奈一笑:“门主不是恶人,怎么不能容忍单纯之人?” “门主今年几何?” “比你想象中的年轻。” 苏青禾眼眸转了转,也没想象出门主的年纪,大概与太子差不多年纪吧。 “门主年纪轻轻为何便执掌了画扇门十五年?” “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位丹毓门主,而无人能重蹈其辉煌。” “门主必然有所来历,否则苏蓉穷极一生登不上的位置,门主岂能年纪轻轻便登上了。” 沈屏沉默了一阵,语气仍旧包容隐忍地劝她:“阿禾,许多东西你并不需要关注,你只需安心地过完五年即可。” 苏青禾内心失落,低下头轻轻叹息。五年之后她该何去何从,这些年依赖沈屏已成习性,少了沈屏她都不知如何自处。沈屏似药,她无法割舍。苏青禾想,也许是沈屏太过纵容她了,年幼家破人亡让她对亲情感情尤为依赖,这些年除了姐姐便只有沈屏真心实意待她,以至于她把沈屏当成了亲人的延续,她视沈屏重若至亲啊! 不知沈屏是否从她的叹息里听出惆怅,忽然安慰她:“阿禾,你不必依赖我,这些年教导你只不过完成我的使命,即便少了我你也该活得很好,因为自会有人接替。” 苏青禾不明白沈屏话中之意,她只当他是劝她呢,未往心里去,却不想这番话竟成了沈屏与她的告别,因为翌日沈屏便被放逐往南方寻找童男婢女了,此去恐怕若没有三两年无法回来。而沈屏双腿不良于行,门主为何还放逐他往南方如此偏远之地? 苏青禾饶是敬畏门主,恐怕也是坐不住的,她穿越层层廊道,走过几处宫殿,无视沿路经过好奇打量的飞天舞女,一心往门主的寝殿奔去。 此时已是夜晚,她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太迟,太迟了!门主将要歇息,苏青禾长跪门外请求觐见。 这祈云广场,曾经站着簇拥她的凰卫,这九凤高台之上,她也曾经俯视众生,如今她却只能跪着高台之下,仰望高台之上尊贵的主人,等候着他施舍一般的垂怜。每每这时候苏青禾总是特别伤心,她命如蝼蚁无过多地奢求,她只是想守护身边的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人而已啊,却还是这么艰难! 丹毓最终还是召见了她。 祈云殿是他的寝宫,也曾是她的寝宫,可不论住过谁,这里摆设从未改变,除了墙上的挂画自她打落以后,丹毓重新入住也没有挂起来了。至今想起,苏青禾仍不明白门主为何挂了一幅画,让她“睹物思人”足足四年。 丹毓坐在正殿的屏风床之上,悠闲地拨着茶盏,已经歇下的他散了发,衣着亦是十分简单,只有一层素雅的单衣,衣襟甚至松松散散地挽着,露出令人遐想的春/光,整个人慵懒而魅惑。 苏青禾不知门主平时接见外人如何穿着,但应该不至于如此,她甚至觉得门主那身打扮应该是夫妻之间才可见的景象,以至于她跪在地上从来都不敢抬头来。 殿中只有他们两人了,御青、风临等人都被摒弃在外,殿角的烛火成排点缀,烛光安静地燃烧,时而“噼破”一声吞噬灯蕊,但也只更添殿中的静谧。 许久之后,苏青禾听到清脆的茶杯触案的声音,知道门主打算发话了。 “你三番两次救他,不得不令本座怀疑,你与他有何关系。”丹毓的话依旧慵懒而威严。 苏青禾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但语气很是倔强道:“他是属下的西席,属下视他重若至亲,属下不忍心看着他双腿不良于行还要往那蛮荒之地三两年,这会害了他!” 丹毓眉眼沉沉,声音亦沉冷:“若论如此,画扇门之内可令你同情的不计其数。” “沈屏不一样!”苏青禾辩驳。 “他怎么就不一样呢?”丹毓微眯着眼,声声紧逼,虽然语气不紧不慢,可那威严震慑的气场仍令苏青禾紧张。 她握紧了拳,不正面回答却是说道:“当初我已答应门主侍奉太子,门主放了沈屏,如今您怎么还是饶不过他?” “本座当初答应放了他的命,却不代表饶过他的罪行。” “他犯了什么,又或者门主还想从属下身上拿取什么东西?”苏青禾终于抬起头来,双眼悲壮而凛冽,明明心痛难受,她却还要质问他他想怎么样。 丹毓深沉的眼终于闪过不一样的光彩,却是愈加复杂得苏青禾看不懂。 他忽然起身走下来,光影随着他的脚步而变换,在他身上刻画不同的明暗深浅,他的面容也如这忽闪的烛光阴晴不定。 他的袍角掠过地板,触及了她地上的倒影,苏青禾无力迎视他慑人的气场,低下头来。 丹毓却在她面前蹲下,凝视她片刻,在出人意料之时伸手抚过她的侧颜,停在她耳际之上,指腹夹着她的耳垂,慢慢抚弄着。 苏青禾浑身一震,那温热的触感和薄茧的摩擦令她脸颊萌生燥意,心怦怦直跳,抬起头来直盯着门主。 丹毓凤眼低垂,几近与她平视,烛火昏黄暧昧照不透他的眼,睫影沉沉挡住迷人的波光,可那俊美的容颜仍是让苏青禾震惊、窒息、沉沦。 丹毓语气慵懒而低沉道:“为了沈屏,你甘愿侍奉太子?” 苏青禾感觉他的手从她的耳垂辗转到她的侧颈、下颚,锁骨,慢慢抚弄着,指间带着魔力,让她惶恐而震撼,她直直盯着他,大气不敢出,更不敢说话,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他温热的手上了。 丹毓说道:“你将怎么侍奉太子?为了他你连自己的清白都能献出去,当真重情重义呢!” 苏青禾略略排斥这种触碰,刚刚动了一下,便感觉到他的手穿过她的发辗转到脑后,压着她头不让她逃离,她睁大眼睛盯着他,见他歪着头侧下脸面凑近她,鼻息就喷薄在她唇上,语气低而且黯哑:“本座想知道你将怎么侍奉太子!” 苏青禾不知他将要做什么,只是觉得此刻他过分地靠近让她紧张,忍不住推拒他:“门……门主……” “嗯?你倒是说说你将怎么侍奉太子?”丹毓仍是沉沉地问。 苏青禾未言语,觉得此刻太过亲昵暧昧,令她心怦怦直跳。丹毓眼波流转,阴沉而笼着跳动的火焰,似殿角微弱的烛火,而后,他忽然在苏青禾出乎意料之时低头吻上她的唇。 ☆、第十九章 曾相识 苏青禾脑子“轰”地就炸开了,整个人错愣而震撼,感觉他衔在她唇上的吻轻柔而仔细,慢慢触碰着,就像蜻蜓点水,可触感又那么强烈。 她的脑子嗡嗡乱转,糊成一团浆糊,所有的思想纷纷跳转而出,一些似曾相识的场面、和她想都不敢想的场面就这么碰撞着,强烈而迅速地闪过,让她抓不着思绪,可她又拼命地想抓住什么,于是手发抖,身体僵硬,最终只是茫然无措。 丹毓离开她的唇垂着眼问她:“你便这么木讷地侍奉太子?”他的语气藏着试探,还有些微微地嘲弄。 苏青禾一瞬间就清醒了,猛然推开了他起身欲逃,丹毓却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紧扎着她的腰肢把她转向自己,一手穿过她的发捧着她的头,让她仰躺身子承接他更深层次的触碰。 他吻了下去,这一次不是蜻蜓点水,而是带了些灵巧的蛮力和霸道,既不伤害她又把她牢牢固定在怀里,使她被迫承受他深沉地索取。 苏青禾嘶喊一声推着他大喊:“不……” 但是很快又被他锁住唇再也无法反抗和逃离,她感觉她张口都是他的唇舌,鼻息都是他的味道,这种被迫承受,和满满的侵犯使她惶恐又陌生,可内心又砰砰跳动着,莫名地滋长她自己也无法形容的颤抖的情绪。 她想逃,可不知道怎么逃。也许她一向视门主为高贵、高尚,不可侵犯的典范?以至于他的触碰令她不至于这么强烈地反抗,也不像排斥九皇子的侵犯这般恶心、厌恶? 她的情绪混乱地交织着,手脚已虚软麻木,完全不知所措,只知内心已深刻地铭记这一刻的吻,恐怕日后午夜回想,她都会颤抖着! 丹毓松开了苏青禾,苏青禾后退两步,兀自虚软地瘫倒在地。 他又恢复了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冰冷面孔,垂着眼俯视她,正似俯视弱小的蝼蚁。 苏青禾嘴唇嫣红,显然还残留他的痕迹,双神凌乱,手臂支撑着身体早已僵硬,便这么高高仰望着他,而忘了自己的动作。 “你怕了?心慌了?”丹毓沉着眼道。 苏青禾未敢回答,呼吸还是乱的,眼神也十分惶恐。 丹毓云舄向前,只跨了一步,苏青禾便又往后挪,连连后退,完全不敢等候他的靠近。 丹毓终是停住了脚步,挑着眉看她:“若是太子,可不一定有停手的时候了,侍妾侍奉男人,便等着男人主宰你的一切,你没有选择的权力,你能做到太子……或是别的男人对你为所欲为,而从不反抗?” 苏青禾眼里水波暗涌,终是难过地闪出眼泪。也许答应门主的条件比她想象中的艰难,即便侍奉端方似玉的太子也未是好差事,因为她只是侍妾,侍妾啊!便是连她自己也唾弃的,毫无尊严的,比之蝼蚁更卑微低贱的侍妾! “你还能为了沈屏,为了你所谓的重情重义而舍弃自己的清白和尊严?”丹毓再次冷酷询问她。 苏青禾的眼帘垂下了,呆呆地望着远方的桌脚,郁郁难过。 丹毓眼里的坚冰被烛火映衬得深沉幽远,最后被火光融化了,终于有那么一点点温度和柔软。他走上前,不顾苏青禾的反抗后退,慢慢蹲下与她平视。 苏青禾已经靠到太师椅脚上了,已经不能够再后退,可她惧怕丹毓,仍是侧着身子抱住椅子而不敢看他。 丹毓面色沉沉,眼里却泛上复杂的,不易察觉的怜悯与柔和,他伸手向她。 苏青禾更使劲地别过头抱住椅子,低声抗拒:“门主,属下视您为圣人,实在不敢接受您的触碰,求您……别……” 丹毓的手卡在半空,停滞片刻,却仍是从容地向前,拢了拢她敞开的衣襟,替她整理好衣摆。 苏青禾真没想到他会替她整理衣襟,那一阵窸窸窣窣的,无意识间的轻柔触碰让她心中战栗,心有余悸。 她转头望着他,却见他整理好她的衣摆之后,修长干净的手覆上她的头顶,压着她的发,柔柔包拢着,低沉道:“本座把你捡回来,不是让你成为谁的侍妾,而是让你替本座,做些更有利的事!” 也许,这番话便是他当年选她入画扇门的原因吧。苏青禾望着他,无法言语。 丹毓的眼神似乎更温柔了,隐隐还有些心疼和纵容,只不过烛火太暗,以至于他的眸光也很暗,那一丝温柔与纵容便似散在夜风里的流岚,而无法辨得清楚。 “门主想让我做什么?”苏青禾颤抖地找回自己的嗓音,可那语气却出乎她意料地成熟。也许她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么怕他,她只是过于敬畏他,而当成了害怕而已。 丹毓依旧覆着她的头,似宠着小孩子道:“你们苏家有一味奇香,便是你祖父和父亲炼制而成,在太子手上,本座需要拿到那东西,只要你拿到了,本座便放了沈屏。” “门主仍是想让侍奉太子?”他无非让她使出美人计,迷惑太子,正似当初在玉壶殿他对她说的罢了。 丹毓解释:“若是别的女子,可能得使出美人计,然而你不同,你不必侍寝。当初本座不曾想要动你,是你主动跳出来了。” 苏青禾低头沉默了一阵,又问他:“门主四年前对属下承诺过的五年后的条件,还算话么?” “当然。” “好,我替门主找来那一味奇香。” 丹毓嘴角似乎润出了一点点笑意,可未达心里,显然他也并不是那么高兴的。他松开了覆住苏青禾头顶的手,转而握住了她的手,从她的宽袖底下进入,沿着她细白的皓腕一直辗转到她的手肘处,他握着她的手肘温柔道:“你的命是本座捡的,你只能属于本座!” 苏青禾惊讶地抬头,可惜风一吹烛火灭了,她再也无法看清他的脸,以至于当夜他的表情,他的那句话成了她无法理解的长期困惑的谜语。 …… …… 苏青禾离开了祈云殿,也许是与门主达成共识,她心情平复了许多,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担心沈屏,也不再畏惧前方的路。她低头安静地走回自己的寝宫。 长安与简襄护送她。长安性格清冷木讷,不喜说话,若无人搭理他他半天都能不吭一声。简襄活泼好动,一直打量苏青禾,此时他却右手举在下巴一寸开外,掐指捻算着,眸光转动,思绪神游飘离不知在想什么。 等苏青禾走到寝宫将要进去之时,简襄忽然灵机一闪跳到她面前:“啊呀,我想起来了!” 他一惊一乍地,把周围的人都惊吓了,众人忍不住打量他。简襄尴尬地搔搔头,对长安道:“长安兄,您与其他人先在门口等候片刻,我有几句话想要同苏姑娘说。” 长安只比简襄长三岁,却比他稳重太多,此时他疑狐地打量简襄颇为警惕。不过长安也算是好相与的了,不会像御青那般冷酷严苛简襄的莽撞,他看了看苏青禾,最终还是点头,带着小黄门出去了。 简襄拉着苏青禾的袖子神秘兮兮地走进内殿,对苏青禾道:“苏姑娘,你左手手肘处是不是有一块痣,极好辨认的?” 苏青禾不解地打量他:“你怎么知道我手肘上有痣?”一说完,她忽然想起门主今晚抚了她左手手肘处,难道是为了那一颗痣? 简襄高兴道:“是了,我九岁那一年见过你!在芜州银罗湖畔,当时我病着,你玩雪球却丢了我一身,我一生气差点把你推湖里,后来他们说你是女娃,我一看这么伶牙俐齿的小娃儿果然是女娃,就放过你了。你那模样与幼年时几乎无多大差别呢,倒也没辜负了小时候的粉雕玉砌,嘿嘿!” 苏青禾想了想,她小时候极常与哥哥姐姐还有许多小伙伴在冰湖上玩耍,可对简襄毫无印象了。她回忆了一阵,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赶紧问简襄:“当时门主可在?” “在的,我幼年一直伴随门主出行!”简襄极其自豪。 第13节 苏青禾惊觉回想,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在她零散而不紧凑的幼年记忆里,她还记得八岁那年冬天,大雪初霁之时,苏家曾经迎来一位贵客。那位贵客仪仗非凡,马车及护卫虽然精简可皆是良好配备,队伍华丽而整齐。父亲领着族人在门口恭迎,贵客下了马车,父亲指着雪地里玩耍的她对贵客说道:“便是她了!” 她玩得不亦乐乎,当时并不太在意,直到皮球踢飞滚到他的马车底下,她跑上前捡球,父亲惊呼欲阻拦,可贵客却抬手制止了,她毫无畏惧地钻进马车底下捡出皮球,爬出来时正好撞上他的脚,她仰头看着白衣胜雪的少年公子,那人似乎对她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瞬间可令初雪融化,春花烂漫,以至于多年后她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可那个笑容所带来的感动与震撼她仍是深深铭记。 此后一年里,苏家便家破人亡了…… ☆、第二十章 少女香 苏青禾不敢想象门主与苏家的灭亡有何关联,可简襄的一句无心之语以及幼年的印象仍是她忍不住猜测。她内心惶恐不安,忽然觉得她入画扇门恐怕与父亲当年的指认有关。这四年来她一直捉摸不透丹毓为何选她,不论长相气质、功夫脾性她与他都有着天壤之别,除了眉眼有些许相似。 父亲常说她眉宇间带着英锐之气,生来注定不凡,曾经她穿着丹毓的衣裳,比镜自照,也觉得与门主有些许相似,难道便是因为如此? 苏青禾不信丹毓只会凭一个人的长相挑人,况且要挑人也该挑一个男儿身,而非她这样的纤弱女子,因此,难道她身上还有她所不知晓的秘密? 苏青禾抚摸着左手手中的紫牙乌,那是门主时常挂在身上的,即便陈旧了也不替换的坠饰。那一夜他抚摸她的手肘之时,便把紫牙乌卸下了套在她手上。曾经她以为神圣无比的对门主非常重要的东西如今便这么轻易地到她手中了,她惶恐推脱,门主却吩咐:“戴着吧,本座自有它的安排!” 她只好当指令一般戴着,可是紫牙乌日积月累积攒门主的气息,沉甸甸的,颗颗饱满触及她的肌肤,便似门主温热的手轻抚她的肢体,令她忍不住回想起那一夜他强势的吻,以及他深沉幽暗的眼神,似殿角的烛火明明灭灭令人捉摸不透。 也许,真该像沈屏那样说不去注意过多她不应该注意的东西,因为没有人是可以猜透门主! 苏青禾把紫牙乌卸下,珍重地放在匣子里,散了发入睡。过两日她将启程往大兴宫,她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日子。 …… …… 大兴宫近几日可没有往时平静。 都说帝王皆无情,从来皇帝对妃嫔的宠爱都要掂量前朝大臣的威望与权势,这些搀和了利益的感情即便再深刻也显得矫揉造作。聪明的皇帝十分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太过动用真感情。 今上在位十几年,虽然极其宠爱冯贵妃,可后宫张皇后的地位十分稳固,这十几年来他也大大小小宠爱过不少美人儿,从来不让臣子们失望,可是近半年来皇帝忽然转了性子,做出一件惊人之举立志打破十几年来恪守的规矩,实在令朝中臣子惶恐和不安! 原因不在于他忽然宠爱了哪个妃子从此君王不早朝,而是在于他忽然惦记起自己身为太子时的第一任妻子杨氏,并为杨氏推翻十几年前的谋反案子,执意追封杨氏为皇后,修建陵墓。 十几年前的尘封旧事如今再度掀起,扬起一地尘埃啊! 大兴宫承天门每到午时总会开放一阵子,因为午时是官员下朝之时,总有许多大大小小官员从此处经过,或乘车,或骑着马儿回家,然而今日已经开放了许久,却迟迟不见有人出来。 午后气氛炎炎,晚春的气息已与初夏的接近,太极宫在烈日中弯弯曲曲,似水中的龙宫巍峨壮观。许久,终于有人从高大的六扇门内走了出来,依旧如上朝那般分文右武左,从两旁宽长的汉白玉雕龙尾道走下,每个人都是博带宽襟,通天进贤冠,手持玉笏,或无精打采,或长吁短叹,显然这场耗时之久的早朝都废去他们不少精力和心力。 尚书令的脚程放慢,相比其他人的长舒一口气他更显得忧心忡忡,刑部尚书上前,低唤他一声:“丞相请留步!” 尚书令张寅成等候其跟上,刑部尚书上前与他并肩而走,似两位老朋友那般低语:“陛下今晨执意平反杨家的谋反案子,追封前太子妃为孝成皇后恐怕与荥国公的支持有关。” “此话何意?” “您莫忘了五年前郭家功高震主,却舍弃西北的兵权换取全家的安稳,可见荥国公是多么有远见之人,他是极懂得顺应陛下的心思的,不论郭家放弃多少兵权也不比效忠陛下,表示自己与陛下统一立场来得安稳不是?” “子嘉的意思是……陛下早有意推翻杨家的案子,荥国公只不过顺应陛下的心思主动铺了台阶等候陛下走下?” “正是如此。” “可郭家与我张家一同辅佐太子,那郭家唯一的女儿还坐在东宫里,身为太子妃,她就是未来的皇后,郭家何必与我张家为敌?” 刑部尚书沉吟不答,许久之后才道:“季允应该仔细回忆十几年前的案子,可还有哪些纰漏,省得一番追查下来……引火烧身。” “十几年前的事情,死的人骨头都化成灰了,能有什么纰漏?” 刑部尚书毕竟比较谨慎,他年少时期入张家做公子陪读,是张寅成的同窗,又获张老丞相提拔才走到如今的位置,对张家非常感激。他想了想道:“那个孩子……” “你说大皇子?”张寅成眯眼。 可这时忽然有人走来朝他们打招呼:“二位阁老心情好,下了朝还在此处闲聊公务实在令晚生钦佩,然而二老的午膳可有着落了?听闻九香楼新进一种菜品,都是新鲜海货,食客趋之若鹜,过了午时可就难有了,二老可打算随晚生到九香楼一聚?” 来着正是御史中丞,延熙十二年进士,当时的他不过十八岁,如今入朝短短五年已至御史中丞之位,实在是年轻有为,极获陛下青眼相向的寒门庶子之典范! 刑部尚书笑呵呵:“裴中丞年轻潇洒,无妻儿束缚自可随意快活,我们不同,我们都是要要做古的人了,还是回家吃闲饭陪陪妻女吧!” 裴彦辰英俊的脸露出狡黠的笑:“二老正直壮年,朝中之事还劳二位分忧,岂能轻易作古?不过再繁忙也不可忘了享受当下啊,人生变化无常,即便再努力也不抵后人的评语,正如那杨家,十几年前是逆臣贼子,十几年后便获得平反了,当真世事难料,不如享受当下二老说是不是?” 刑部尚书呵呵一笑:“想不到裴大人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深的感悟。” “过奖了过奖了,既然二老对海货不感兴趣,晚生便告辞了!” 等裴彦辰一走,丞相立即暗骂:“竖子小儿,毛都没长齐也敢在老夫面前打暗语!” 刑部尚书却沉着脸叮嘱:“你要小心!” 丞相黑脸不语,这位御史台的二把手,寒门出身又年纪轻轻便爬到这个位置,必然有两把刷子,如今裴彦辰正配合大理寺侦查当年杨家谋反的案子,他当然不能掉以轻心。 与刑部尚书告别之后,丞相又沈着脸走出承天门。十八年前的事情浮现心头…… 当年陛下为储君,身旁有两位平起平坐的妃子,一位是他为寿王之时娶的原配杨氏,一位是在张家拥护下登上储君之位娶的张家嫡女张氏。先皇病薨,今上继位,朝中议起册后之事,在原配杨氏及贵女张氏之间争论不休,后来杨家传出了与当年谋反的东吴王有所牵扯,满门抄斩,杨氏亦自尽于东宫,张氏得以顺利登上皇后宝位。 十几年来陛下对张家的提携拥护恩情心存感激,也绝不提起杨氏的谋反案子,如今他羽翼渐成,帝王的威严已不惧怕张家的权势,却旧事提起将要彻查,于张家而言莫不是一记警钟? 丞相心事沉沉地上了马车,帘子拂动间露出承天门内走来的郭家的族长荥国公,张寅成气从心来,却忍着脾气下马车假惺惺地打招呼:“荥国公为国家之事殚精竭虑,如今才从禁中走来,莫非是从两仪殿奏对而出?” 荥国公虽已头发花白,行动不便,双眼却还睿智灵活,他笑眯眯道:“从禁中走来不假,然而从两仪殿奏对却不是我这把老骨头能做的了,陛下即便要见,也该是丞相才是。” 丞相哈哈一笑:“难为国公三朝元老还这般自谦,您精神大好,将来定还能服侍太子一朝啊!” 荥国公打了个马虎眼哈哈一笑就走了。 张寅成暗骂一句:这老狐狸果然没把心思放在太子身上。他气闷地上车回府。 丞相又怎知郭家的这一举动乃是出自郭家小女儿——太子妃郭云澜之手! 此时东宫之内,冰镇的西瓜已经头批进贡了,太子妃身子有恙,传了母亲柳氏进宫陪伴。她坐在太师椅上闭眼享受,母亲正给她揉着太阳穴,宫人皆被屏退出去,漪兰殿中只有母女两人,案前焚香袅袅,透着一室清凉很是安逸。 “还疼么?”郭柳氏问她。 郭云澜道:“好些了,头疼病唯有母亲能治啊。” “你呀!”郭柳氏顶了一下她脑门,“明知自己受不住寒还在夜里饮酒,即便是晚春天气炎热,夜里还是冰冷的!太子不曾关心你?” “太子送来了狐裘暖毯地热,母亲说关心不关心?”郭云澜悠然睁眼,语气慵懒而自得。 郭柳氏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望着仰躺双手搭在扶手上,姿态霸道的女儿,轻声叹息:“太子四年来待你如此,已属不易,你怎么一直无所出?” 郭云澜自然不敢告诉母亲她不曾与太子同房的事,只沉默不答。 郭柳氏道:“你即便不喜欢,也不该耽搁太子。听说皇后前年送来的三个美人儿,一个重病在榻了,一个削发为尼,另一个前几日犯了错被你廷杖三十,你看你这一个个恶名传出去,都被京里骂成什么样子了。你即便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该为太子和你的将来着想。你的夫君身为储君,若一直无所出,陛下又不喜欢他,将来如何自处?他若落魄了,你能安稳?” “重病在榻,又不是我让她病的;削发为尼,也没人逼着她;另一个犯了错理应受罚,否则如何立规矩?至于太子……”郭云澜沉默了一会儿,才冰冷说道,“祖父不该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弃子身上,未来皇位是谁也说不定,我郭云澜只管保郭家平安,我定能安稳。” “你这话也忒令人心寒了些,也不知你的性子似谁,都被家里的男人宠坏了的,我以前的女儿可不是这样!”郭柳氏嗔怪她,又说道,“太子即便不得宠,他还是储君,你再不喜欢他,他也还是你的夫,你不该胳膊往外肘。瞧瞧你劝说你祖父做的那些事,怎么公然与张家为敌,若是张家倒了,你置太子于何地?你自己又能安好?” 郭云澜怅然叹息:“母亲,自从四年前我嫁与太子,便已把个人生死与感情置之度外了,郭家与其千方百计为太子谋划,不如跟定皇上,毕竟大权在陛下手中,将来不论谁当皇帝,只要郭家走对了路必能安稳。”顿了一下她补充道,“哪怕我随太子倒了,我也甘心。” 郭柳氏又觉得心疼,拍拍她的手背道:“是郭家对不住你,澜儿!” 此时宫人敲门,送来了一座珊瑚雕,说是太子在廉王府里看到的,想来太子妃定会喜欢,便千方百计讨来了。 那座珊瑚雕很是精致,属海底珍宝。廉王喜欢搜罗稀罕物品,这座珊瑚雕如此珍贵,太子讨来定不容易,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吧! “太子真是有心了!”郭柳氏连连感慨,之前还十分心疼女儿为家族牺牲的,此时又不忍心太子的痴情,对女儿说道,“你应当惜福啊,即便不喜欢他,也该放他生养子嗣,别人所出的孩子由你养着,将来也能保住你的地位。” 郭云澜哂笑,语气冰冷而自负:“我不要的东西,哪怕放坏了也不许别人抢走,母亲不必操心!” “你怎么还是这般任性呢,你做的这些事情,时日久了,太子也会心寒……” “母亲放心便是,我与太子相识多年,他若变心,早就变心了,何至于等到这一刻?” “唉……”郭柳氏长叹,但又心想,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凭着这份傲气才与众不同,倘若她跟别家女儿一样,恐怕太子也不会喜欢她了! 郭柳氏走后,郭云澜对着珊瑚雕观赏片刻,美丽而稀罕的东西总令她新奇,可她不喜欢残缺品,那珊瑚雕虽然美丽可足底有残缺,即便此品独一无二郭云澜也不能容忍了。她恹恹摆手吩咐:“扔了吧!” 宫人大惊,因为这是太子磨着廉王三天才讨来的东西,太子妃摆了不过一个时辰便扔了,她们惶恐,但她们极了解太子妃的脾性,也不敢劝说,抬着出去了。 太子适时走来漪兰殿,在门口碰到抬着珊瑚雕的宫人,好奇询问:“怎么了,此物太子妃不喜欢?将要摆往何处?” 两位宫人大惊,连忙跪下,却不敢声张。 太子瞧她们紧张的模样,他是何等聪明玲珑的人,心思一转便明白了,对于郭云澜的脾性他已见怪不怪,心下亦不嗔怒,只无奈笑道:“送走吧!” 他走进漪兰殿寻找郭云澜,宫人为难地禀报太子妃已经歇息了。 太子轻声询问:“太子妃的头疼可有好转?” 宫人点头:“郭夫人探望之后,娘娘病恙已经好很多了。” 太子寻思片刻,折扇轻敲掌面点头:“那便让她好好休息吧!”他走了,去了九光阁。 郭云澜没歇息,她依然坐在太师椅上,只不过她不愿意见太子而已。 这些天来她觉得太子颇为反常,极少往她宫中走动了,即便这一次来了,也没有看到她便走了。往时他若知道她病了必要亲自探望的,而不会无功而返,如今他却轻而易举地走了,走得倒是潇洒和冷清。 联系起之前的种种,郭云澜警惕地察觉到了什么,连忙找来宫人询问:“太子近日都在做什么?” 李公公回答:“娘娘,太子若无事皆在九光阁研香。” “研香,研的什么香?”郭云澜皱眉。九光阁令她印象极不好,上次她引火欲见丹毓,九光阁周围却冲出刺客,把丹毓、太子和假门主一同卷走了,她一个也没见着! 李公公小心翼翼瞅着她,低声道:“奴才不知,不过殿下前两日请教了宫里的嬷嬷,似乎……似乎研制少女所使之香。” “少女所使之香?”郭云澜再度皱眉。 ☆、第21章 二十一较量 五月十日,端午节过后不久苏青禾再度出使大兴宫。此次配合户部盘点国库物资而来,所费时日较久,不比上次那般来去匆匆,她可呆在东宫一段时日。 画扇门除了掌管歌舞礼乐,以及令人闻风丧胆的影卫之外,更是掌管全国的商业命脉,大周王朝农耕桑织、瓷器茶叶每一个产业皆经画扇门,即便外国进贡物品,第一道门也先经由画扇门把关。画扇门抵同于大周朝的另一个户部,甚至比户部更权盛更富有,基于此丹毓才拥有世人无法仰望的权力。 苏青禾并不懂得赋税核账之事,盘点物资如此大事本不应该交由她处理,可惜丹毓不打算出面,似乎除了面见皇帝他任何人也不想接触,只好派遣她出来。 好在苏青禾身后跟着御青,御青是画扇门内的第二把手,若论九司十二殿只是画扇门的三省六部,御青必是朝宰。御青有着极其精明敏锐的头脑,十岁便拿账本,至今二十几年没有任何商业之事瞒得过他的眼,因此,丹毓十分放心地把头等大事交由他打量,有御青在,苏青禾完全可以做个撒手掌柜,既保留了门主的矜持高贵,也掩藏了自己的弱点。 画扇门的马车低调而来,相比上一次觐天子的隆重仪仗,这一次实属轻装从简,因为苏青禾懒得与户部打交道,免去了一切官场外交之礼。她从东宫北门玄德门进入,太子老早在门口等候了。 苏青禾下辇,与太子相行见礼,太子请她入宫。碍于众人在场,太子即便心中雀跃仪态仍是端方有礼,可脸上的笑容显然比往时灿烂了些,好似盼了这一刻已经盼了好久。 请苏青禾入使馆之后,太子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等左右的人鱼贯而出,殿中只剩两人之时,苏青禾长吁了一口气,挥了挥袖子以祛除炎热的闷气。 太子忍俊不禁:“瞧着苏姑娘方才有模有样的,还以为你已经适应了丹毓的架子。” 苏青禾尴尬笑笑:“殿下明知我的身份,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像门主那般的,鱼目与龙珠岂可相比?” 第14节 “也不知丹毓为何选了你。”太子一边说着一边朝南墙的立柜走去。 苏青禾惊奇怀疑,她也不知丹毓为何选她呢,莫非太子知道什么内/幕?毕竟门主说了,苏家的奇香在太子手中。她问他:“殿下可知我的身世?当初在景安县山林中,门主可有对殿下说了什么?” “没有,本宫虽与丹毓认识数载,却从不深交。”他转过头来对苏青禾笑笑,“苏姑娘可还记得与本宫的明月之约?” 苏青禾还在为太子的话语而意外,转头便见他对她微笑,清俊的眼里满是期待,她应了一声:“记得的。”便见太子一排排打开了南墙上的立柜,对她展示道:“苏姑娘请看,这是本宫近一月来收集的!” 那南墙的立柜两丈高,宽达五丈,分为上百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面皆放着不同种类的香材,五颜六色,芳香四溢。 苏青禾愣然上前,脚步迟疑而沉重,内心涌起藏匿已久的情感。她一个个地抚摸过那些格子,掂量储藏其中的香材,只要她一碰便知道这些材料有多好,而有些甚至是十分罕见的,需上山下海才能采挖到的。这里储存了全天下最好的香材,太子若要收集这些必然得费一番心思。 苏青禾幼年,苏家有一个极大的存储室,里头似书架一般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地地储存着香料,她与姐姐未识字便在储存室里玩耍了,她们认识的第一个字都是香材的名称,这些香料带着苏青禾幼年的记忆,更带着她对家人的怀念,她已经有七八年没见过这么多整齐摆放,珍贵罕见的香材了,内心十分感动。 她转头,眸光熠熠望着太子:“殿下,您哪儿找来这些东西?” 太子见她动容,心下亦欢喜而感动,笑道:“多处积累多处收集,总会有的。” 苏青禾记得他是太子,想要什么没有呢?可也正是因为他是太子,他没必要收集这些东西讨她欢心。他既然做了,说明他是至诚至善之人,不论对方出身如何,只要他有心思结交的必然用心去做。苏青禾身旁都是忙碌纷争之人,为了权力而奔波,她没见过这样的权贵,即便是沈屏,对她好也没有似太子这般用心去讨好她。 太子又从袖口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苏青禾:“苏姑娘,这是本宫调制的,就不知比起你们苏家的香如何。” 苏青禾怔愣片刻,珍重地伸手取来,很仔细地闻了一闻,抬眼问他:“奢兰香?殿下做的么?” 太子点头,嘴角溢着笑,这一月来不辞辛苦几次失败换来的成功令他忍不住欣喜而愉悦:“第一次做的,就不知可否符合苏姑娘的喜好。” 苏青禾再度低头嗅了嗅,神情专注而认真,对待太子赠送的东西她十分宝贝。阳光从窗棱洒入投映到她身上,半明半昧,她鬓角的头发茸碎而闪耀光彩,面容亦被乌转地的反光衬得明亮,她长眉舒展,眼帘微垂之下睫扇似羽翼闪烁,掩映眸底琉璃般清透的波光。 这一幕太美,正似景安县山林里,萤火虫围绕着她的脸庞这么柔美,令太子心动。 苏青禾闻过之后对太子笑道:“味道极好,虽与奢兰香有些出入,可也实属上品。殿下……莫非此物是赠与我的?” 太子点头:“当然,这是本宫画了一个月的心思专门为苏姑娘做的!” 苏青禾眉眼弯起,笑的更灿烂,心情很显然明媚起来,似心口有一只欢快的小鸟即将飞出。她许久没有收到别人赠送的香料了,幼时在苏家,每一年生辰兄弟姐妹都要互赠礼物,其中自制的香囊居多,苏青禾已经很多年没收到这样的礼物了,她雀跃欲试,便想往身上撒一撒,可转念一想她现在顶替门主的身份,不好使用这些东西,唯有仔细收到袖口笑道:“多谢殿下赠品,我仔细收藏着将来必能用上!” 太子眉眼清透而好奇道:“苏姑娘可是极少收人礼物?” 苏青禾尴尬搔搔头:“自离开了苏家便没有收过礼物了。” “苏姑娘喜欢本宫赠的香囊么?” 苏青禾仰头道:“喜欢,幼时每年生辰收到的都是这些东西,非常怀念,多谢殿下!” 太子心里有所触动,看她纯善的脸内心却十分苦涩。她太容易满足了,她真是个单纯美好的姑娘,不论外表还是心灵上都简单美好令人心情平复。他身处东宫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女子,却无人可以像苏青禾那般,只是短暂的相处也可令他心情愉悦。 他也赠过郭云澜许多东西,不论珍贵如珊瑚雕,还是上山下海十分难采的东西,她玩过两日便扔了,从来不会珍惜。她对他的索取与日俱增从不满足,无论他多么纵容她她都不懂得珍惜,因此几年来他有些累了,却不想,这样讨好一个人的欣慰感轻易地从苏青禾身上得到满足。他甚至还没有赠送她多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种香材极常见的香囊而已啊。 太子内心欣慰感动的同时又为她凄苦的身世怜悯而心疼,她与郭云澜差太多了,也值得他更好地疼惜。 太子敛了情绪,眉眼却愈加柔和:“苏姑娘若是喜欢,往后本宫可常赠你东西。” 苏青禾推脱:“不可不可,哪有太子一直赠送民女东西而民女毫无回赠之礼?” 太子挑眉,心中点亮一盏灯,连忙顺着竿子往上爬:“那……苏姑娘也赠送本宫礼物不就妥当了?” “这……”苏青禾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愣然无语。 太子心里淌着小溪,忽然双手抱臂慵懒地倚靠到立柜之上,眉毛微挑,斜着眼睇着苏青禾,语气调侃道:“瞧着本宫送苏姑娘香囊了,苏姑娘不该回赠本宫礼物?投以木瓜,报以琼瑶方为礼尚往来。” 苏青禾咬了咬手指,怎么觉得太子此话有些不对劲?她尚属懵懂,虽然已明白男女之情,可从来不敢把想象往太子、门主这等高贵之人身上奢想,她只是不明白温润似玉的太子为何说出这番话,难道这是要她的礼物? 苏青禾低头搜寻一番,为难道:“殿下,我身上未带着礼物,改日……” 太子本是满心期待又暗暗喜悦地等候她能拿来什么东西,却不想在她搜寻的同时,忽然注意到她左手皓腕上佩戴的饰物,那一串紫牙乌他太过熟悉了,熟悉得都觉得扎眼! 太子眼帘微眯,忽然轻轻执起苏青禾的手,侧头打量片刻,问她:“苏姑娘,这是谁赠送的?” 苏青禾惊得欲把手收回去,却被太子牢牢地抓住了,太子甚至扣住她的皓腕不让她动。苏青禾霎时为难,对她而言这串紫牙乌隐藏着门主的气息与体温,每每提起总令她想起那一夜的吻,怦然心动,脸红不已。 太子似乎注意到她的异常,眼帘眯得更深,更沉,直直盯着她,挑眉道:“丹毓赠送的?” 苏青禾挣扎片刻,总算把手从他手中脱出来,连忙掩饰,尴尬打哈哈:“殿下,只是一串东西,门主不要了随手赠与属下,没什么稀奇。” “……哦……”太子仍是挑眉,满眼的怀疑和探寻。他身子一动,忽然俯身捉来苏青禾背在身后的手,动作稳固而从容地从她手上取下紫牙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拿走了,“苏姑娘身上既然别无饰物,这东西不错,便赠与本宫吧,想来门主赠送的东西应当不会太差。” 苏青禾紧张地欲取回来,太子身子一躲手举高了半个头,以身高差距轻巧躲过了她的追击。明明是无礼之举,可放诸太子身上却显得端方谦和,好似任何言行在他身上都有君子的典范,毫无任何不妥之处。 “苏姑娘,紫牙乌天生存有灵力,佩戴久了自与主人身上的气场吻合,若要换人须得静置泉水中三天三夜,消除了上一任主人的气场之后才可佩戴,便先让本宫替你保管吧,你若真想要回来也无不可,拿了礼物来换便是。”太子笑眯眯道。 “这……”苏青禾讶然,想取回紫牙乌可是手足无措。 “你身上有礼物么?”太子挑眉问? 苏青禾为难,最终低头道:“那便先交由殿下保管吧,然而这是门主的东西,民女日后仍要换回来的,还请太子妥善保管!” “自是当然。”太子笑呵呵,把紫牙乌背过背后,捏在手中咯咯乱响,心里琢磨着门主的东西又怎样,他总会寻个由头扔到烟波湖里,让它随着漩涡流到百里开外的景安镇去,看丹毓还怎么找回这东西! 丹毓还真是孔雀开屏啊,他一点儿也没看错他,可他看上的女人丹毓为何总要插/上一脚?这一次他可不能轻易输掉了,否则储君的脸面往哪儿搁? 太子请苏青禾到九光阁调香,苏青禾心不在焉的但还是顺应了太子的邀请。她的眼神总离不开太子捏着紫牙乌的手,心想着这是门主的东西啊,怎么能遭太子如此“虐待”,让她如何交代?她得赶快变出一样礼物来换回这棘手的东西! 几日来苏青禾在东宫住得还算安稳,与太子相处愉快,殊不知他们的一言一行皆传到三十里开外骊山行宫太子妃郭云澜的耳中。 ☆、第22章 二十二夜市 骊山除了华清池、皇家行宫还有一座禁苑,划地为林,圈养百兽,皇家狩猎除了西禁苑便聚于此。郭云澜喜欢居住骊山行宫乃是为了那一座禁苑,可惜她身体大不如从前,不能长期坐于马上追赶猎物了,所以隔三差五地跑一趟之后她多数时间都是静止练习弓箭或者喂养百兽。 郭云澜喜欢鹿,在她的园子里养了各式各样的鹿,有太子赠送的,有家里的兄弟叔伯赠送的,种类繁多,养在园子里好不热闹。 宫人割了草搭在围栏边,郭云澜上前拾起几根长草,对着栅栏内的小鹿低低地呼唤,小鹿跑来竞食,郭云澜伸手抚弄他们的小角。 然而,忽然有人惊呼一声,原来是宫人开了门扉放食之后未关拢好,有一头小鹿跑出去了,宫人追赶,它跑得愈激烈,没一会儿便蹿到山林里。 陪伴郭云澜的小太监小跑几步,回头焦急地看了郭云澜一眼,娘声娘气道:“太子妃……” 郭云澜呵斥:“还愣着干啥,还不快追!” 那小太监以及一群禁军赶紧追上去,没一会儿隐没山林间。郭云澜左等右盼,林中轻响一阵,两个禁军把小鹿抬回来,然而却令众人吃惊,因为它的小腹上不知何时插了一只箭,鲜血汩汩直流,禁军把小鹿搁于地上之后小鹿早已经死透。 小太监捂着嘴回头恐慌地看着郭云澜。 郭云澜扔下长草几步向前,看着小鹿,冷声道:“谁干的?” 两个禁军跪下,却不敢答话。倒是远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尘烟漫漫中显露出一群华服少年的身影,约摸二十几人,所持装备及打扮皆不俗,领头的公子骑着枣红马,覆黑缎嵌宝石抹额,一身玄黑劲装走绣云纹,腿上长靴捆了牛筋定住裤脚,十分爽利。令人吃惊的是公子身前抱着一名细腰美人儿,此时美人儿娇羞地低头倚靠在他怀里,略有些弱不禁风,显然这顿奔马劳顿让她吃不消。 公子长了一双过分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笑间妖娆阴气毕露,邪魅无比,他不是别人,正是朝中风流一时,极获陛下喜爱的贵妃的儿子九皇子! 九皇子翻身下马,朝郭云澜走来,身后那一众少年公子也兜绳驻马看着他们。美人儿不知是时刻黏着主子还是不堪一人坐于马上,踉跄地摔下马儿之后,也磕磕绊绊地走来,娇柔地跟在九皇子身后。 九皇子微微一笑,朝郭云澜行了个见礼:“大嫂金安。” 太子妃向来对九皇子颇为不屑,眼神略一瞥向别处,又回头看着他:“秦王怎么有如此雅兴到行宫狩猎?” 九皇子展开双手,微眯着眼眸举目四方道:“骊山大好风光赶超西禁苑,而且有大嫂的照料,百兽膘肥体壮,自然是狩猎的绝佳场所,今儿个本王带友人而来,不小心射杀了嫂子的小鹿,还请嫂子不要责怪,改日本王定赔上一只。” 郭云澜嘴角一扯,冷笑:“本宫饲养之鹿脖颈皆挂着铃铛,便于区别和饲养,怎么秦王在射杀之前没看见么?” “啊哈,一时看走眼,嫂子应当也不会为了一头鹿而嗔怪本王吧?” 郭云澜瞥着他,明知他是故意的,但是他这副笑眯眯的模样实在令她不好发作,她在太子还是家人面前从不受挫,人人皆让着她,唯独这个九皇子,实在碍眼得紧。 郭云澜笑道:“只是一头小鹿,本宫自不会计较,然而秦王这看走眼的毛病的确不怎么好,这世上可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让你射杀的,若是杀了不该杀的,便不好了!” “是么?什么叫做该杀的,不该杀的?”九皇子定做优雅地从背后取下弓箭,搭好了箭支拉动弓弦,对准了一头小鹿,在郭云澜凛冽的眼神和众人的惊呼声中,他的弓箭却撇了个方向,直直射向身后的婢女。 那美人儿惊慌躲了一下,箭矢终是没有射中她,而擦着她的腿脚驻扎于地上,美人儿赶紧下跪,恐慌胆怯地喊:“殿下!” 郭云澜瞧着那名美人儿有几分面熟,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美人身上有异香,随着她躲闪的一刹那化入风中散得更明显,倒也是一名别致的美人儿,可惜跟了九皇子这个妖孽,白白糟蹋了! 郭云澜真不想与如此难缠的皇子计较了,扯起嘴角微微冷笑:“本宫累了,九殿下自便吧。” 她走回行宫去了,九皇子却唤住她:“嫂子还有心思呆在行宫里,却不怕太子如花美眷在侧,一时忘了嫂子么?” 郭云澜停住脚步,沉默片刻,转身盯着他。 九皇子拉起跪在地上的美人儿,一把抱住她的纤腰,亲了亲她的脸颊对郭云澜似笑非笑道:“男人总是喜欢温柔似水、娇俏可爱的女人,而非嫂子这般冷冰冰的,也不知太子还对你有多少耐心!”他说罢邪肆冷讽地一笑,拱手告辞,便带着他那一众纨绔子弟扬尘而去。 郭云澜呆在原地,越想心越寒,不耐烦地回了寝宫,她召来内侍询问太子与假门主在东宫的情形,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关心起太子的情况。 内侍禀报:“太子镇日与门主研香,好似对香料极感兴趣,太子还命人四处搜罗香材赠与门主。” “他之前研制的什么‘少女所使之香’,也赠给了门主?” “这……”内侍迟疑了一下,还是拱手如是回答,“是的。” 郭云澜垂眸盯着地面,眼波转了转,忽然道:“本宫倒要看看太子与门主研的什么香这般废寝忘食,摆驾回宫!” …… …… 永安城入夜之后自有一番景象,一更三点,暮鼓响起,全城实行宵禁,可坊间的夜市才刚刚开始,不论贩夫走卒、茶楼酒肆此时最是活跃之时,沿街观赏巧物杂耍,小吃甜点,琳琅满目,芳香四溢,令人应接不暇。 永安城大大小小一百一十坊,白日属东西市最热闹,入夜便是平康坊最繁华,平康坊汇集了大大小小两百多间茶楼酒肆,青楼画舫沿河林立,最是烟柳重地。 今日里听说芳满楼里新增了胡人歌舞,苏青禾与太子乔装出宫游赏。 太子一身墨蓝团夔纹锦袍,发束小冠,衣服的纹彩灰暗素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十分低调。苏青禾着白底纹竹春衫,丝带束发,做少年打扮,她的身量虽然不如太子,可因一双英气的眼倒也显得俊俏。 两人走在街上,宝马香车擦肩穿行,秦楼楚馆红袖招摇,到了芳满楼,苏青禾率先进去,太子本还略作迟疑,看她这么坦荡,便也跟着进去了。 老鸨慧眼识人,舍弃了一对贵客笑脸迎向他们,原先是冲着太子而来,可惜被苏青禾拦腰截住:“我们只要偏僻角落的两个雅座。” 老鸨眼神微闪,尴尬地引他们到一边,她本欲招呼姑娘们上来,也被苏青禾拒绝了,苏青禾直说只是来看歌舞的,太子亦笑着点头,老鸨扫兴,怏怏走了。 太子促狭道:“想不到苏姑娘对此地颇为了解。” 苏青禾讪讪一笑:“少时为了糊口饭吃,曾混入青楼。” 太子大惊,苏青禾又道:“只是作为面首。” 他们来的时间极准,没一会儿歌舞便上来了,胡姬歌舞热情奔放,可没中原这般娇羞婉转,苏青禾不是来看歌舞的,对歌舞不走心。在她的印象里,祖父与父亲炼制奇香需求大量香材,族中兄弟常出走西域,每次一走便是大半年,回来总要带上一种红色的香材。那是产自西域的奇香,有*作用,父亲并不让她碰着,可哥哥们提得多了她也知晓有它的存在。 场中舞姬忽然飞袖堆叠,美人儿九尺水袖抛向观客,似虹一般延绵伸展又倏忽收回去,徒留下一阵异香让人流连忘返,壁角的烛火灭了一层,光线昏暗,舞姬的霓裳羽衣忽然变了个颜色,由原先的艳红色转为鹅黄色,又转为青碧色,反复变换之后灯光大亮,才复回红色。 场中观众已是沸腾鼓舞,为方才绝妙的歌舞倾倒赞叹。 太子也觉得那歌舞甚是惊奇,正好奇地观赏着,忽然听闻苏青禾道:“殿下请看您手中的玉盅。” 太子低头一看他随身带来的藏有蛐蛐的青釉瓷盅,大惊,因为里头的蛐蛐不知何时厥死了。 苏青禾起身离席,太子看了看歌舞,亦跟着走出去。 “你一早知道那蛐蛐会死?”太子问她。 第15节 苏青禾点头。 太子紧了紧手中的瓷盅,灿然笑道:“原来苏姑娘带本宫来此地,是别有安排?” “只不过让太子见识一番西域的屠红香。” “屠红香?” “嗯,便是胡姬用以变换舞衣色彩的香料,她们所穿舞服非一般的舞服,与屠红香相触在不同光线下可变换颜色,然而屠红香微毒,不能常常使用,因此她们的歌舞可不是每一夜都有。” “这便是……蛐蛐厥死的原因?”太子举了举手中的瓷盅。 苏青禾再度点头:“幼年祖父与父亲炼制奇香便常常用到屠红香,以至于熏得两眼发红,视物也不甚明晰了。殿下何不看看盅内的蛐蛐,必然已腹部发红。” 太子抖了抖瓷盅,夜色昏聩,他不得不拿起蛐蛐看了看。 苏青禾两眼盯着太子,她在等太子的反应。若太子皮肤瘙痒,他必然见识过苏家奇香,因为祖父研制奇香搀了可与屠红香反应的药物,若太子毫无反应,他兴许不清楚奇香为何物。 门主让她来太子身旁寻找奇香,可连日接触下来苏青禾发现太子对香料一知半解,又怎么能掌控苏家奇香,那一位奇香于他而言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因此苏青禾想要试探。 太子的手轻碰蛐蛐,提着触须而起问苏青禾:“便是这样的红色?” 苏青禾诧异,盯着太子一时无法言语。难道太子真的不曾见过苏家奇香?可门主的指令又是何意?她仔细想着,忆起太子说过有一位友人赠送他许多香料,会不会与太子的友人有关? 她道:“殿下,您早前说过有一位友人赠送您金玉丹,那位友人是谁呢?” 太子未及回答苏青禾的话,忽然抱住她往旁边拐去,那动作虽然仓促可力道拿捏稳当,非常牢固地抱了她可也不至于令她心慌。 苏青禾惊讶回头,只见一排马车擦身而过险些撞上了她。那车队一共五辆,奔得飞快,张扬霸道毫不避行人,如此宵禁之时还纵马狂奔,也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子弟了。苏青禾被一路的尘埃迷糊了眼,衣摆亦被掀起,只得紧挨着太子,若不是太子抱着她她显然就要摔倒在地了。等车队走远苏青禾才松了一口气,悄悄从太子怀里离开。 太子低头问她:“你没事吧?” 苏青禾揉揉眼:“没事。” 太子四下张望,发现街道鱼目混珠,人群杂乱,也不知刚才那一队车马里面坐了什么人。他忽然牵起苏青禾的手往小道上走:“此处不安全,需得作速离开,咱们回宫里再说!” “殿……殿下!”苏青禾惊讶挣扎,眼里揉着沙子看不清路,可也抗拒太子的牵手。 太子低声安抚:“待离开此处自然放开你。” 苏青禾没法,只能任由他牵着了。然而太子越牵越紧,走了一段路那绵密的温度已令苏青禾掌心渗汗,两掌相碰间毫无缝隙,灼热的气息下似乎有奔腾的血液激荡她心头,让她心慌意乱胡思乱想。 她仍是不习惯与男子亲近,即便时常以男装出行,身边皆是男子,她也不习惯与男子牵手。可因为那人是端方谦和的太子,体贴入微、对她极为照顾的太子,她也并不十分排斥如此触碰。 苏青禾脑中闪过不着边际的念想,总觉得这些日子太子对她过于温柔了些,令她摸不着头脑。 等离开繁华街道,太子终于松开苏青禾的手,却回身道:“苏姑娘有时真是迷糊……唉,本宫亦不知晓怎么办才好!” 他无奈而促狭笑,眉眼弯弯俊得似水中月,好像遥不可及可又近在咫尺,月光萦绕周身温柔动人,如他的气质一般令人十分舒服。 太子,矜贵而温雅的男子,也令她十分不知所措呢。苏青懵懂地回望他,最终只令太子叹气。 观看歌舞之后也没别的去处了,两人便回宫,一路辗转,等到东宫北门之时已是夜深人定之时。东宫几处大殿熄火黑洞洞一片,宫道上无人行走,静得可听闻蛐蛐声响。 可在这这样夜深人静的夜晚,太子回宫李公公仍是守在寒风里驻足等候,眼见太子车驾靠近玄德门,他已经等不及了,赶紧小跑上前跪安,低声通报。 原来是太子妃回来了,并且在夜里足足等候太子三个时辰。 ☆、第23章 二十三质问 李太监十分紧张,依他对太子妃的了解,太子妃此次忽然回宫,又足足等了太子三个时辰,必然震怒,可也不知因何事而震怒。他们做奴才的本该尊东宫为首,可东宫处处让着太子妃,太子妃又专横跋扈,他们皆十分惶恐太子妃有所发作,反而在太子面前更能诉说苦恼,似与太子一同讨好着太子妃一般。 太子神情却很平静,他听后只是点点头,转身回去扶着苏青禾下车,而后对苏青禾温柔浅笑:“今夜屠红香很令本宫惊喜,门主费心了,一路奔波也劳累了,早些回宫歇息吧,明日本宫再登门拜访。” 苏青禾点头,太子朝她拱手,便领着宫人辞别离去。 苏青禾亦进宫,她走进玄德门之时看到太子已经走到烟波湖对岸了,两名宫人在前掌灯,橘黄的宫灯映到水里十分清晰,他与李公公步伐紧凑,身后还跟了不少宫人,如此匆忙,莫非真的有什么急事? 苏青禾也不多想,低头回了使馆。 太子走到漪兰殿,发现殿外跪着一名婢女,头顶盆水,战战巍巍,似乎已经跪了不久,待走近一瞧,哪里是婢女呢,分明是两年前母后赏赐给他的三名美人之一的王美人。 王美人身子未好,前一阵子被郭云澜廷杖三十还没有完全养好伤如今又被罚跪,实在可怜,太子便叫人免了她的责罚。谁知王美人见了他便扑通磕头哭求:“太子,求求您废黜臣妾,臣妾宁可出家陪着沈姐姐,也不愿留在东宫里了,太子……” 太子叹息,只是命人扶着王美人回宫歇息。他定然不能废黜王美人的,否则皇后必然插手追问,传出去对郭云澜的名声也不好。当然,他也不能委屈了这些美人儿,他已命宫中上下优待几位美人了,可郭云澜三天两头地折腾也不是办法。太子忽然觉得他不该这般继续纵容郭云澜了,而是与郭云澜好好谈谈。 太子走入寝宫,郭云澜背靠云枕,身盖细绒软褥躺在贵妃椅上轻摇歇息,宫人跪了一地,她却还是闭眼假寐的姿态,而丝毫无起身请安的意思。 太子心下无奈叹息,也只是摆手命所有人都退下了,他走到郭云澜身旁,就着茶几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下,迟疑片刻,仍是关切开口:“爱妃今日回宫车马劳顿,本该累了,为何子时还不入睡呢?” 郭云澜闭眼答道:“不候着,怎么知道太子与门主出宫游玩,几时才回?”她的声音很沉很淡,看似不经意,然而仔细品味却令人紧张。 太子搁在茶几上的手轻轻握起,脸上堆笑道:“本宫与门主研香,今夜出宫看西域舞女的屠红香,耽搁了些时辰,令爱妃担心了。” 郭云澜悠然睁眼,望着殿角的烛火,侧颜在灯光掩映下十分精致洁净,双眸熠熠流转水光,如秋天的泉,清澈而透冷,她的声音亦如眼神那般带着些许凉意:“那个门主……是个女人吧。本宫真没想到四年来,丹毓竟会找来这样的女人假扮他的身份。” 太子心下怔愣,望着她,却琢磨不透她的语气,可聪明心细如他,总能轻易感受他人的情绪。他的拳头握得更紧一些,语气温柔道:“爱妃今夜……” 郭云澜却转头对他道:“太子对假门主真是上心,莫非她也是个美人儿?可宫里美人多的是,光皇后赏赐的那几个也是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之姿,太子怎么没这般上心四处搜罗宝贝赠与她们?” 听闻郭云澜口中的嗔怪,太子忽然沉默了,一向谦和忍让的他从不会与郭云澜争吵,她若觉得这般说话高兴,那便任由着她说吧。 可郭云澜并不打算放过他,微微转头言语讽刺道:“也不知当初是谁说的,此生娶我一人足矣,即便君临天下后宫三千,也独宠我一人。”她的眼眸清冷似针,根根锋锐直戳太子心底,已无昔日的美好。 太子深埋已久的隐忍、苦闷、惋惜、哀痛也被这一根根针挑拨出来,血淋淋地摊在干涸的地上,等到风干雨淋、烈日的炙烤。 太子痛得收回搁在桌上的手,压在腿膝,嘴里溢出一声叹,他苦涩地道:“澜儿,这些年你爱过我么?你的心可有片刻在本宫身上停留驻足?” “与我爱不爱你有何关系,太子?”郭云澜仍是眉眼微挑,极具冷讽,“当初陛下与皇后议婚,你明知我心里有丹毓仍是接受了这场安排,难道我不该是你独一无二的太子妃?” 太子沉默不答,心却越来越冷,越来越沉,几乎无法拔起。 当年他曾拒绝过父皇与母后的安排,因为他不想插足郭云澜与丹毓,即便他爱着郭云澜,然而母后告知他是郭家的小女儿主动答应了皇族的联姻的,他以为郭云澜养伤一年丹毓不曾见她,他又在她身旁默默守护了一年,她回心转意,心甘情愿嫁给他,他便也答应了父皇母后的安排。 他满心欢喜地期待这一门婚姻,他知道郭云澜喜欢核雕,专门与宫匠学了技艺,雕刻核桃赠与她,并写上了此生他对她最重的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他只宠她一人。 然而礼物送出去后郭云澜并没有回应,直到婚后掀起盖头,他看到了她冷漠的脸,以及听到她冰冷而无情的宣告:“嫁与太子乃是出于家族考虑,我心中仍旧只有丹毓,无法与太子合床,今夜起你我便分房睡吧,直到我能接受太子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等了四年,为了“那一天”他也做过许多努力,可郭云澜视而不见,反而日益骄纵,他终于心冷了,秉着当初对她的承诺他仍会宠着她,这东宫里有不少美人儿,还有几位是母后赏赐予他的名义上的妾,他身为太子本可三宫六院为皇家孕养子嗣,可他仍是独宠郭云澜至今一直无所出,徒惹得父皇母后厌恶,他唯有靠政绩上的杰出表现弥补父皇心中的失衡。 太子仍是不想与郭云澜争吵,他怅然叹息道:“夜深了,爱妃受不得寒,早些歇息吧,本宫回寝宫了!” 他亦如来时那般步履沉着稳重,即便有太多的委屈隐忍他也谦和不发,从不会表现出来。 郭云澜却不喜太子轻轻一撇的态度,猛然站起来道:“你喜欢她是么,那个假门主!” 太子停住脚步。 郭云澜又道:“明日让她滚出东宫,丹毓的人又怎样,不过是一个假傀儡,我不喜欢看到她!” 太子终于转身看着郭云澜,眼里明明有些情绪,可他依旧温柔笑道:“爱妃又何必置气,你也说了她是画扇门的人,陛下赋予画扇门至高无上的权力,即便她是个傀儡,也是画扇门的人,更是丹毓的替身,岂可轻易让她回去?” 郭云澜微哂:“我不管太子拿什么理由说服我,总之,明日不准让她再出现东宫之内!” 太子温润的眼陡然冷了,沉沉如结冰的烟波湖,深邃而僵硬,丝丝冒着寒气。他笑道:“其他事情可以答应爱妃,然而此事不可以,画扇门与朝廷干系重大,丹毓门主日益权盛又为陛下亲信,本宫不得不买他的面子,也不能因此拂了陛下颜面!” “解释太多也不能掩盖殿下的心虚啊,若本宫非要她离开呢!”郭云澜似笑非笑挑衅。 太子脸上的笑也终于凝结了,语气也瞬间沉下来:“那是不可能的!” 他任何事情都能答应她,往日无论她提出多么无理的要求他都纵着、宠着,唯独这一次,他拒绝了她,并且拒绝得如此彻底,语气威严摆出了太子的架势,毫无反驳余地。 郭云澜惊愕地看着他,不可置信。 太子又道:“宫里美人病的病,出家的出家,还有一位王美人也苦不堪言,爱妃独享专宠可忍,却不能拿人命开玩笑,肆意责罚宫人可是触犯宫规,如何向中宫交代?爱妃往后还是收敛些吧!” “卫渊澈,你这是在指责我?” “天凉了,爱妃身子受不住寒,早日歇息!”太子告辞了。 “卫渊澈!” 郭云澜呼唤他,他未曾理会。郭云澜怒起,忽然拔了墙上弓箭,一发射去。 太子毕竟习武,虚掩一下躲过了,没想到郭云澜还不停手,又射来第二发,第三发。 太子几招几式折了锋镝,回身望着她。 漪兰殿外的宫人闻风闯进来,见此景象,都惊讶得下跪,连番呼喊:“太子妃息怒,太子息怒!” 宫人战战兢兢的,当真没想到太子妃如此大胆,竟然箭射太子了,可见这滔天大的火气让她如何不能容忍,而平时宽和隐忍的太子,怎么激起太子妃如此大的火气了呢? 太子惊眼看着郭云澜片刻,袖中的拳头已是撮紧,可他最终仍是不说什么,甩袖离去。 李公公快步跟上,问他是否需要出动府兵,太子抬起手来制止了:“今夜之事到此为止,不许走露半点风声,若是宫里有什么传闻,唯你是问!” 李公公诚惶诚恐地躬身应允,而后又快步向前,小心翼翼安抚:“殿下莫要生气,太子妃绝非有意,必然有所误会,殿下莫气伤了身体……” “本宫不是生气,本宫只是…痛扼惋惜!”太子无奈苦笑。 他回了寝宫,梳洗后却夜不能寐,坐在书房里冥思,想着往日的种种,当初的郭云澜多么美好,即便任性骄纵,可也率真至诚至朴,如今怎么变成这样子? 他拿起当年赠与郭云澜的核桃,看着那几句隽永承诺,心痛、无奈、苦笑,他最终把自己套牢了,当初痴恋之时立下一个承诺,从而牢牢地把自己锁在围城里。 君子慎于言,慎于行,既言已出必有信于人,驷马难追。他牢牢记住太傅的话,这些年时常自省,从而无法摆脱。 翌日,太子把苏青禾的紫牙乌退与苏青禾,并婉转推脱了与苏青禾研香的安排。 ☆、第24章 二十四怜香 出生于调香世家,对于香料的敏感与热爱已深入苏青禾骨髓,然而九岁开始流浪,后又入画扇门,苏青禾已然快忘记自己的身份,也快忘记了自己的爱好。这些日子得以重操旧业多亏了太子,与太子相处她似乎找到了一位可以说真心话的知己,一位可以一同与她研香的友人,可惜太子几日都不出现了,苏青禾有些失落。 她不知道太子怎么忽然对研香失去了兴致,概因公务繁忙?前几日的出游和这几日的相处令她对太子这位友人心存期待,因此陡然被冷落了几天心里难免有些空落。 苏青禾索然无味地在烟波湖畔行走,远远只见宫人簇拥着太子走来,她怔愣了一下,站在水榭边也不回避。 太子似乎有些匆忙,一直低着头神情严肃,苏青禾也不敢打扰他,可敏锐如太子,还是轻易察觉她的存在。 太子怔愣片刻,摆手命左右之人等候,他则走上水榭边与苏青禾拱手见礼:“门主。” 他的微笑如常,从他的表情里并不能看出什么变化,苏青禾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她道:“殿下公务繁身,许久不见,辛苦了!” 太子仍是笑,回头看了看左右之人,见他们离水榭有一定距离,这才回头对苏青禾道:“苏姑娘这几日在东宫可还习惯?” 苏青禾心想她来了有一段时日了太子怎么还问此话?便也客气道:“殿下照顾得极为周到。” 太子指了指她手中的紫牙乌:“可还合手?” 苏青禾有些不解,手指下意识地轻抚紫牙乌。她几天前收到太子回退的“礼物”心里还有几分诧异呢。 第16节 太子道:“我重换了丝线,原来的大小并不合适你,我重新编串了,苏姑娘大概没留意?” 苏青禾有些尴尬,低头道:“还挺合手。” 苏青禾疑惑于太子的语气,他自称“我”,语气也没什么疏离,难道几日的冷落是她想多了,太子并无异常? 太子心情稍霁,可惜不能驻足太久,只温润地笑道:“既是门主赠的,苏姑娘便好好戴着吧!”他伸手欲拍上她的肩,迟疑片刻,最终只是拱手告别:“本宫有事,先行离开了。” 他走了,独留苏青禾空落落地站在亭子里。她低头抚弄那串紫牙乌,越来越想不明白。 可是太子走了一半又回头,透过岸边垂柳望着水榭中的女子,她落寞而孤寂,然而似乎已经习惯了这般忽冷忽热地对待,也不撒娇也不嗔怒,淡然地隐忍任何变化。有时候太子会觉得她像一只小猫,他倒是想陪着她,然而他不能了。 太子低头苦笑,心里有些不甘,但最终把所有的情绪隐忍而下,匆忙离去。 苏青禾回到寝宫,见御青坐在殿中饮茶等候,她十分意外。连日来不见御青,想来户部盘点货资十分紧张,对于这位画扇门的二把手,苏青禾也不敢过问任何事情的,今日陡然见了他,她忍不住猜测莫非户部盘点结束,他们即将启程返程画扇门。 苏青禾弱弱地上前对御青道:“御青大人,可是否门主有了指令,我们即将回归画扇门了?” 御青怅然叹息,仰头望着殿梁,双目放空,露出极无奈极疲惫的神态。 苏青禾极少见他这样,便听他道:“与户部查账妥当,只等内阁披红,再经陛下过目。然而这几日金城公主得了怪病,陛下未必有心事处理这些,只能稍等几日了。” 这已算御青对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苏青禾点头,徒增了几分胆量问他:“金城公主怎么了?” 御青随即凝下脸来:“你问这些做什么?” 苏青禾怯怯地低头,不敢多话,御青果然是不好相与的,平日里他已经十分严肃,再加时而冷脸,总叫人退怯。 可今日御青似乎心情稍好,对她解释了两句:“已经有人想出法子治疗公主的病了,不出两日我们应当能够回去。苏姑娘在东宫闷得久了,门主也不会让苏姑娘呆太久。” 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苏青禾抬脸看着他,见御青冷酷的脸多了几份缓和的笑,倒似暗藏深意,令她不明白。 御青又道:“这两日姑娘安生些吧,门主虽然对你愈加放纵,可也没让你破坏规矩,该见的人,不该见的人还请姑娘拿捏妥当!” 苏青禾只好安分地点头:“是……” 该见的人,不该见的人,这几年她划分得比较清楚。丹毓有几类人从不见: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后宫妃嫔、皇子皇女,这些人苏青禾是不轻易单独接触了,除了丹毓已经认定的太子,即便太子妃,苏青禾都少见。另一类,丹毓是一定要见的,便是皇帝和皇太后,每每涉及皇帝皇太后,丹毓便不需要苏青禾插手。 她这个“门主”当得也十分寂寞,以前总在山上,现在即便下山了也是这儿不见那儿不见的,以至于她养成了习惯寂寞,不爱说话,每每有人与她亲近她总会多加期待的性格。 御青走后,苏青禾独自一人在使馆里研香,想来还有两天的时间她应该能调出一味香来,待回了画扇门她就不能碰这些了。 使馆外忽然有人匆忙而至,苏青禾停手听了一会儿,见脚步声吵杂,应当有不少人,隐约还听有宫人怯生生道:“殿下,请往这边请。” “在哪儿呢?”这个声调音色慵懒,带着几分倨傲和自负。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苏青禾几乎一瞬间判断出是九皇子的声音。可是九皇子怎么忽然往东宫使馆上走动,莫非有什么事? 她才将要做应变,画扇门的守卫便上前通报:“门主,九殿下带着婢女怜香来挑选为公主治病的药材了,请您回避一趟。” 怜香?九皇子?苏青禾疑惑莫非给金城公主治病的不是太医,而是九皇子的婢女么? 她也未敢多想,因为脚步声临近,她只能回避。 九皇子带着怜香进来了,继而在她的药柜上挑选一番。苏青禾躲在屏风后方听那婢女道:“十公主的病概因蚊虫叮咬,这病症说来奇也不奇,用几味香混合药物便能治好,想不到东宫里储存这么多上好香料。” 这婢女的声音婀娜婉转,动听如流水古筝,也十分地熟悉。苏青禾皱了皱眉。 那婢女走近屏风处,挑选了苏青禾研制一半的香材,低声道:“咦,这儿也有喜欢研香的高人?这紫檀玉并不好处理呢……” 她把紫檀玉拿走了,苏青禾却闻到一阵异香,而后心头一震,可惜她不能出去。 九皇子抹了抹鼻子吩咐:“挑了香材就快走吧,皇妹还等着治病。这屋子满室的香味,真呛鼻!” 婢女巧笑倩兮:“那是殿下还不适应这许多的香味儿。” 九皇子不顾众人在场搂着她的纤腰:“有你身上的香,足矣。” 他们走了,苏青禾快速爬上大殿阁楼通风栏杆处,望着渐行渐远的几人,恰巧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上了肩辇,婢女低头娇羞躲进肩辇,只稍稍显露云堆的乌发和一张白皙的侧脸,苏青禾并不能看清楚她的模样,也愈加耿耿于怀。 九皇子虚扶了美人上辇后,忽然回头看了使馆一眼。 也不知他敏锐使然,还是他一早知道苏青禾在使馆内,这一回头便直直对准了二楼上的人,而后璀璨一笑。 他有一双妖娆的桃花眼,和过分白皙俊美的面容,这一笑足以颠倒众生,可鉴于对九皇子的了解,苏青禾忽然警惕起他的笑容。正似在画扇门云岚殿前初次相见,他也对她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而后也果然证实了他的种种野心,此次他一笑又算计些什么? 九皇子长指抚过自己的下唇,眼神愈加邪肆和暧昧,令苏青禾想起那一夜他的非礼。她的眼神愈冷。 九皇子得意地笑笑,转身上了肩辇,傲慢地走了,苏青禾心神不宁,虽然不知道九皇子酝酿着什么,可若不弄清婢女怜香的身份她恐怕废寝难安,琢磨了片刻,她想借探视十公主病情为由前去一探究竟。 御青不在,无人管她,她绕过烟波湖即将出东宫去,可便在这时,她遇到了太子妃郭云澜。 东宫的烟波湖很大,沿湖一圈有许多赏玩休闲的宫殿以及亭台楼阁,还有太子妃的寝宫漪兰殿。此时郭云澜正在水边垂钓。 她的垂钓极有意思,她并不亲自动手,而是慵懒地躺在水榭中的贵妃椅上嗑瓜子,水榭边一排宫人持着鱼竿等候,太子妃眼力极好,长指一点:“把这儿抬上。”宫人抬起,便甩起一尾鱼。 随侍的刘公公拍手,谄媚笑道:“太子妃手气真是好!” 苏青禾经过的时候,太子妃的排场堵住了她的路,她想着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因而驻足与太子妃打招呼。 郭云澜从贵妃椅上下来,苏青禾便注视着她的雍华的脚步。她对郭云澜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的惊鸿一瞥,那时的郭云澜美艳而冷淡,太子对她温柔关怀她却无情地甩开了,并且太子妃手上的串珠令她想入非非,忍不住揣测太子妃与门主的关系。 “门主,别来无恙。”太子妃站在水榭中说道。 苏青禾笑笑,负起手来摆架子:“太子妃倒是极有闲情逸致。” 太子妃轻执团扇:“本宫闲人一个,自然有心思玩弄这些,就不知门主百务烦身,怎么还有心思研香。” 苏青禾心道她计较她与太子相处,也不多言。 太子妃走出水榭,到苏青禾边上上下打量她,轻执团扇的手慵懒摇曳,语气亦有些慵懒自负:“本宫瞧着门主真是面熟,说句冒犯之语,与刚刚离去的九皇子的婢女怜香有几分相似呢。那婢女身上自带一股奇香,并且研香手段了得,怎么……与门主真是有积分缘分?” 郭云澜兀自地笑着,笑得诡异而莫名其妙。外人不清楚情况的只当郭云澜胆大倨傲,戏弄门主,可苏青禾却心头一震,她急忙奔出来也是为了证实这一件事的,陡然被郭云澜提到,心头更加紧张起来。 郭云澜道:“门主知道那名婢女的身份么?好像出身什么研香世家,只可惜命不久矣,金城公主的病是个烫手山芋,她怎么轻易揽下了呢,真是愚蠢!” “金城公主怎么了?”苏青禾讷讷地开口,心里万分紧张,甚至藏在后背的手都捏紧,指关节发白。 太子妃瞥了她一眼,听闻身后刘公公呼喊:“娘娘,奴才又进了一条鱼,是金鳞!” 她不再回答苏青禾的话,转身摇着扇子走了。 苏青禾越想越紧张,结合太子妃的话和方才九皇子的眼神,没法安定了,她不顾御青的警告出了东宫,直往金城公主府上走去。 她入公主府前声称自尽是丹毓的守卫,奉门主之令前来探望公主,并递上画扇门的令牌,那些人便让她进去了。公主府上下人忙碌走动,无人留意她,显然公主的这一场病让他们心惊胆战。 金城公主为孝成皇后遗孤,十八年前杨家谋反,太子妃自缢于东宫,大皇子下落不明,独留出生没两月的金城公主,陛下费了好大心思才把她抚养大。金城公主自幼聪明懂事,极得陛下宠爱,这么些年未婚配也是陛下舍不得她,执意为她挑选最合适的驸马才肯让她婚配。 如今公主的了怪病,不仅府上蝇头乱转,宫里亦愁云惨淡,概因陛下一门心思放在公主身上,而疏忽了后妃吧。 苏青禾进府时不见着什么大人物,她心下稍宽,毕竟是公主府,朝中的三品大员,后宫妃嫔等等也不会轻易入府的,可她的身份也不合适接近公主别院。 苏青禾徘徊了一阵,想着要怎么见到九皇子的婢女,便在这时她看到怜香捧着玉盅出来了,似乎前去采药。 她尾随其后,隔着一定距离她仍是觉得那道身影熟悉无比,随着婢女移动的步伐和体态举止,她的心情澎湃起来。无论多久,亦或者经历了多少往事她还是忘不了那道身影,那是黑夜里抱着她取暖,逃命时牵着她的手狂奔,以及不论发生何事她都挡在她前面的身影啊。 那一道身影并不高大,甚至许多时候还比她柔弱,可她乐于奉献,为了保护弱小的妹妹而甘于奉献。 怜香进了药房,里面有几个看火的婢女与她请安,怜香点头之后把玉盅里的香材捣出来,研磨加到药罐子里。苏青禾躲在门口偷偷看着,眼泪汹涌。 后来其他婢女或端着药渣,或抬着废水出去了,房中只剩下她一人。苏青禾四下张望,也不见有人来,便走进去低唤她一声:“姐姐。” ☆、第25章 二十五计中计 怜香动作一滞,转过头来望着门口的苏青禾,美丽的容颜烟锁哀愁,似一抹流岚淌过秋水分明的双眸,即便初见外人有片刻怔愣,也难以掩饰那抹淡淡的哀伤。 苏青禾期盼着她能像她一样有所反应,或是痛哭流泪,或者激动抱头,可是她没有,她的表情始终淡淡的,除了那抹惊愕,再无情绪。 “你是谁?”怜香道。 苏青禾大惊,几步上去抓着她的手:“姐姐,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阿禾啊!” 怜香当她是陌生的男子,一下子缩回了手,低头后退两步,既冷峻又怯懦道:“公子请自重!” 苏青禾有些难受,明明这就是自己的姐姐,她千真万确是自己的姐姐。即便时隔多年,姐姐的容貌和身上的异香绝对不会有多大的变化,甚至眉峰有一颗淡淡的痣也一模一样!十三岁之时她以为姐姐遇害了,她伤心难过,没想到多年后相见,姐姐还活着,可是姐姐怎么不认识她了呢! 苏青禾向前逼近一步:“姐姐,你不认得我我么?八年前苏家家破人亡,你带着我逃亡,后来你跌入山崖,你什么都忘了?” 怜香仍是抗拒地后退,并说道:“公子,这里是公主府,怜香乃是奉九殿下之命过来研香的婢女,请您自重!” “九殿下,那个人对你怎么了!”苏青禾激动地质问,心头紧缩,实在难以接受。顿了一下她又问,“谢白华呢,当年你和谢白华一起的,他的护卫全都死了,你跌入山崖,那他人呢?” 怜香已经退无可退,恰巧见外头有丫鬟回来了,几步跑到门口抓住刚进门的丫头道:“翠玉你可回来了!”而后回头看着苏青禾,那眼神似看怪物那般警惕而胆怯。 苏青禾还想说什么,可眼下情况她也没有机会多说什么了,便伤心地离去。 在苏青禾低头出门的同时,院门口有一个偷听壁脚的小太监也机灵地折身溜走了。他穿过一条林荫小径,跑到花园凉亭里,对着正悠闲饮酒的九皇子禀报。 九皇子举着酒杯到围栏边,一边欣赏美景一边慢慢转动酒杯。听罢小太监的禀报,他低声笑了:“真是有意思,苏家的两姐妹,也不知这画扇门门主想做什么。”他举杯对日,微眯的眼眸慵懒而充满算计,似笑非笑道,“丹毓,本王敬你一杯!” 他对空饮下了这杯酒,而后把酒杯扔到花丛里。 苏青禾出门以后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也不曾留意周围的景物,直到她穿过小径,听到有人呼喊:“苏姑娘,好久不见,想不到你我居然会在十妹的公主府上相遇,有缘,有缘呐!” 苏青禾惊愕地抬头,看见了那妖孽九皇子,而后赶紧慌张地四下张望,看看这花木成荫的林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九皇子慢慢转动着酒杯走到亭子口又说道:“苏姑娘,你在慌张什么,莫非见了本王这般不高兴?” 他的声音太大了,苏青禾有些恼怒,忍无可忍几步上前对九皇子道:“殿下,您好歹也见了门主,想必门主也对您有所交代,眼下在公主府上,四下都是耳风,岂可呼唤我为‘苏姑娘’?” 九皇子哈哈大笑:“果然是见不得人的身份!周围都是本王的人,你也担心?既然如此……”他拍拍手掌,那几个小太监和侍卫都摒退了,方圆几丈只有他们两人。九皇子似笑非笑问她,“这样可满意?” 苏青禾忽然又后悔了,这个九皇子是个妖孽,总是趁有人没人非礼清白女子,她怎么能和他单独相处?由是警惕地后退两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苏姑娘,比起你的门主,你更怕本王?”九皇子挑眉问道。 苏青禾这才有所警觉他一直呼唤她“苏姑娘”,不由得抬头:“你知道我的身份?” 九皇子轻轻一笑:“不仅你的身份,你的家底本王都查得一清二楚!” 苏青禾激动地上前捏着他的衣襟:“怜香是你带来的吧,你对她怎么样了?” 九皇子握住了她的手,扯开,低头就着那雪白如玉的手轻轻一吻,舔舐着。 苏青禾浑身一震,想要扯回自己的手,他却握得更紧。她才意识到她与他的力量悬殊,她绝对没法冒犯他! 九皇子吻着她的手笑道:“她是本王的女人,你觉得本王能对她怎样?不过本王更喜欢得不到的人儿。” “你……”苏青禾出招,九皇子哈哈一笑,松开了她的手后挪两步,轻易躲过了她,他的身影后移的时候从容不迫,甚至毫不畏惧她的攻击。 “苏姑娘,苏家灭亡本就藏着一个很大的阴谋,而你姐姐得以保全你不应该感谢本王?你自认为入了画扇门便逃脱一命,却不想想丹毓是什么样的人?”他沿着桌子慢慢走了一圈,正好走到苏青禾身后,轻轻疏离着她颈间的发慢慢说道。 苏青禾本来觉得颈间尚有一丝温暖,因他挑起了她的发,冷风灌入令她打了一个机灵。她转身后退,躲开九皇子的亲近,又说道:“苏家灭亡,九殿下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第17节 九皇子指间抚过鼻翼,令那香味浸入鼻息,而后抚弄下巴道:“本王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本王想要查清楚,也不是没有这个本事!” “我倒是极想知道九皇子收留我的姐姐,又对我露出极大的兴趣,到底因为什么?” 九皇子上前,请捏她的下巴:“因为美人儿。” “呵呵,论天下美人多的是,民女自认为与姐姐并非绝色,况且有太子妃珠玉在前九殿下尚且不为所动,难道九殿下不与灭门苏家的其他仇客一样,奔着相同的目的?” 九皇子笑了,低头凑近苏青禾柔声道:“你果然比你姐姐有意思,不枉本王费尽心思……” 苏青禾拍开他的手,转身就出凉亭,不打算再与他多做交流。 九皇子回身道:“丹毓比起本王……只怕更危险,你就不怕他是灭门苏家的仇客之一,亦或者是与本王奔着相同目的接近你的?至少本王对你还有极大的兴致,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你的姐姐。” “多谢!”苏青禾冷淡说了句,还是打算走。 九皇子负手而立,又慢悠悠道:“如果苏姑娘不合作,只怕你的姐姐也不保了!” 苏青禾倏忽转身冷眼盯着他,九皇子唇边溢出一朵如妖莲般的笑。 他的警告成真了,亦或者太子妃的预料成真了,没一会儿,公主别院忽然传来极大的动静,有人喧嚣奔走。苏青禾隐约听到有人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公主她……她服了怜香的药之后……” 苏青禾惊得就要奔过去,却听到九皇子在身后喊:“晚了!” 她回身看着他,九皇子却仍旧笑眯眯道:“如果你现在求本王还来得及!” 苏青禾脾气暴涨,若非眼下关键时候,若非她武功不敌他,否则她定然收拾九皇子一顿。眼下她也不敢耽搁太多,急忙奔往公主别院救自己的姐姐! 公主所住的院落是五进的院落,把关重重,苏青禾毕竟是外人,想要进去绝非容易。可是为了救自己的姐姐,她真的豁出去了,她使出了画扇门的令牌,说自己有法子救公主,那些人也着急,便让她进去了。 一路穿过庭院走到五间上房之外,庭中跪了一众的丫鬟奴才,气氛本就严肃,再加听到上房内传来的哭求声,苏青禾心头一紧,更顾不得其他连忙跨上台阶走进抱厦,可是一瞬间,她懵了。 首先,抱厦两侧的宫娥太监已经让她有所警觉,再看到正堂上坐着缁衣绶带,冠冕巍峨的帝王以及曲裾纹凤的皇后,还有左右两侧神色沉沉的官员,苏青禾便慌了。 皇上皇后竟然亲自坐镇公主府,而且身旁还带着几位朝宰!虽然苏青禾并未认得全那些官员,但是年老的荥国公她是认得的,张皇后的哥哥——尚书令张寅正她是知道的,以及那位年轻的在京里极负盛名的御史中丞裴彦辰她也识得面容的,再有几位,虽然她不认得可看他们的朝服及位置,也知道身份不凡。 苏青禾慌得手脚发抖了,御青的警告犹在耳际:“这两日姑娘安生些吧,门主虽然对你愈加放纵,可也没让你破坏规矩,该见的人,不该见的人还请姑娘拿捏妥当!” “阁下何人?”最年轻的的也是坐在最末尾的御史中丞裴彦辰发话。 大堂中的几人目光“唰唰”地直注苏青禾身上。 她在朝会上看过这些人,可因丹毓的矜持她隔得很远很远,朝中官员她从不接见,陛下和皇后她也无权亲自接见,所以还是头一次她近距离地直面他们。眼前的人都过于高贵,高贵得她心慌慌的,手脚已经发抖了。 领苏青禾入门的太监赶紧上前通报:“陛下,这便是奴才方才与您禀报的画扇门的使者,奉丹毓门主指令前来探望公主的,他说他有法子救治公主。” 苏青禾的大脑还未有所反应,又听那位过目不忘的裴中丞道:“这位……莫不是丹毓门主么,虽然几次朝会上都隔得极远,可是门主的风姿怎能令人忘记?” 此言一次,除了皇后变现出诧异和好奇,其他官员均是腹诽揣测,或捋髭须眯眼打量,或若有所思。 苏青禾脑子乱糟糟的,几乎无法思考,她不敢看拆穿她身份的裴彦辰,也不敢看其他官员,她只看皇帝,只注意九五之尊的皇帝的反应。 皇帝已过不惑之龄,因保养得体面相并不显老,除了身体微微发福,眉目仍是英俊无比,隐约可见太子的风姿亦或者九皇子的俊美。帝王之相庄严凝重,帝王之气稳若泰山,不论周遭之人如何反应,他睿智的龙睛里也无任何变换,平静得就像浩瀚的大海,深沉而无边无际,永远无法丈量它的深度。 苏青禾没法从皇帝的表情里看出端倪,只是越看越紧张,虽然皇帝无任何反应,甚至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可她仍旧畏惧于他的威严而抖着腿几乎要下跪。 她最终还是下跪了,稳住气息道:“臣……画扇门主丹毓……拜见陛下!”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因为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拆穿了,再掩饰徒惹人生疑。可是皇帝必然知道丹毓的长相,难道对她的茫然闯入不好奇,甚至毫无反应?她实在无法揣测帝王深沉的心思,只能听天由命。 皇帝悠然抬手:“爱卿平身吧!”语气也十分地温和。 苏青禾努力使自己平静,袖中的手颤抖着,可她握拳使自己镇定,慢慢站起来。 “爱卿有法子救金城公主?”皇帝问她,眼里露出淡淡地希冀,把希望寄托于她身上。 苏青禾这才得心思看了跪在地上颤抖哭泣的怜香一眼,心头又一紧,不论她面对多大的压力,她都要拯救自己的姐姐的,否则姐姐唯有一死! 苏青禾拱手道:“陛下,可否令臣先查看金城公主的病因?” 陛下准许了,苏青禾入内,隔着垂帘给公主把脉。 香材与药材是相通的,苏家几百年的研香世家,香材的运用已到极致,可与医术相通,因此苏青禾对行医把脉也略知一二。 她把脉的时候心还是慌乱的,只觉得背后盯着她的帝王与几位臣子目光如锥,戳得她背后发麻。可是把了脉之后研究怜香所使香材,出于本能,她对上了香料之后心态便专注了,心情也渐渐平静了。 研究一番,苏青禾回身对皇帝禀报:“陛下,怜香所使之香并无错误,只是在煎药的时候只怕有人少放了一味香,才将酿成大祸。” “门主又有何证据这么说?”荥国公笑眯眯捋髭须道。 苏青禾拿起婢女手中端着的一味香材道:“这是紫檀玉,可起中和药材与香料融合产生毒素的一味香,此香极关键,必不可少,怜香既然懂得用香料的法子救治公主必然知道此香的重要性,她不可能不准备。显然她已经准备了,然而婢女煎药的过程中并没有放入药罐中,因此药渣里无紫檀玉的痕迹,才酿成大错。不过幸好,毒性尚浅,只要研碎了紫檀玉服下,公主的病症定能大好!” 皇帝沉吟片刻,命婢女研磨了紫檀玉伺候公主服下,公主的病情果然有所缓和,苏青禾便请求陛下放了怜香。 而便在这时候,九皇子走来了,还未入门便远远地扬声道:“丹毓门主公务繁忙,倒没听说过对研香极有兴致,此婢女为苏家落魄的大小姐,丹毓门主这般千方百计地救她,很令人玩味。” ☆、第26章 二十六真相 随着九皇子走入,苏青禾的心再度慌张发抖。她本就有些压不住场面,好不容易把皇帝与群臣安抚了,正欲救出姐姐,没想到九皇子陡然出现,并且言语极为挑衅。 皇帝看着九皇子,略显不悦道:“老九,去哪儿了,既然来探望妹妹怎么到处走动?” 九皇子上前,朝皇帝皇后请安之后,绕着苏青禾走一圈道:“父皇,儿臣若是不走动一圈怎么知道门主在药房里牵着怜香姑娘的手?” 众人闻言吃惊。 苏青禾面色煞白,看着九皇子。九皇子果然是来捣乱的!她转身朝皇帝拱手解释:“陛下,恐怕有些误会!” 九皇子笑道:“真的是误会么?门主似乎十分紧张呢!”他一抬手,便有小太监从门外走进来,正是之前偷窥的宫人。 小太监朝皇帝皇后跪拜行礼:“陛下,皇后娘娘,小的去庖厨取药之时千真万确看到门主牵着怜香姑娘的手,并……并唤怜香为姐姐……” 苏青禾大惊,死死弟地盯着小太监。 九皇子得意地笑了。 怜香哭声辩驳:“陛下,九王爷,奴婢并不认识门主大人啊!” 九皇子折扇轻击掌面:“这就奇了,本王的婢女曾经受过伤失忆了,门主却是清醒着的,怎么还会叫本王的婢女为姐姐?门主,你时常走动却还对研香有一番见解,真令人刮目相看呢。可是您不觉得这许多的蹊跷摆在一起,总令人怀疑么?” “九殿下与门主之间或许有些误会,不若把话说白了,不理解之处也可相互担待。”荥国公捋髭须笑眯眯,此言看似帮着两人,实则处处针对苏青禾。九皇子言辞闪烁已对她十分不利,倘若真的说白了后果不堪设想。 “是呢,本王当真觉得本王与门主之间有些误会……”他走到苏青禾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她,“早前本王与门主接触,门主手背受过伤……再看门主如今细皮嫩肉的,想来是用什么良药把十几年的疤痕都治好了……” 九皇子句句直指苏青禾身份,令苏青禾慌得双手都不知如何摆放,额间渗汗,面色苍白。在她快要没法应付时,门外有人通报,御青来了。 御青的到来于苏青禾而来简直是一记救星! 御青十分聪明,他上前先向陛下请罪,再陈述户部盘点出状况,有一件事万分紧急需向门主禀报。 陛下准许他说了,他便挑了一件大事恭恭谨谨地向苏青禾汇报。那件大事在前两日的确是个麻烦,可神算如御青,怎么允许此事情发生,他已杜绝在萌芽中了,如今旧事重提,只不过为苏青禾救场。 御青是丹毓的左臂膀,许多人或许见不得丹毓,可是户部每一年皆与御青打交道,朝中的官员还认不得御青么?此时御青还恭恭谨谨地向苏青禾低头,莫不是证实了苏青禾门主的身份? 众人在听御青陈述的过程中心思千回百转,方才九皇子已让他们怀疑门主的身份,可如今御青出现,这恭谨的态度何须还惹人怀疑? 御青说罢,苏青禾装模作样地向皇帝请示如何处理,皇帝放权让苏青禾处理。苏青禾为难了,御青又道:“陛下,门主之前早有料到此事极有可能发生,并给予属下指示,属下已做了防备,如今不过请示门主是否按原计划进行?” 陛下笑眯眯地问:“门主之前有何预料,又做了哪些防备?” 御青如实禀报,皇帝笑道:“看来爱卿的确料事如神,把国库交予你,朕十分放心呐!” 苏青禾虚以委蛇拱手推脱,内心冷汗沉沉,不过此事好歹掩盖过去。 正当她准备松一口气之时,九皇子仍是发难,笑眯眯地指着那小太监:“那宫奴之言,门主如何解释?” 苏青禾的心再度提起,可不知御青使了什么法子,只一记冷眼过去,那小太监竟然磕头求饶,说自己眼花了,并没有看到门主与怜香姑娘接触,直令九皇子错愣不已。 九皇子还欲发难,陛下似乎觉得烦了,摆手不了了之。 御青冷冷盯了苏青禾一眼,苏青禾这回学机灵了,拱手道:“陛下,既然公主病情已无大碍,臣与户部查账之事还有待处理,便先请退了!” 皇帝摆手道:“走吧,爱卿辛苦了!” 苏青禾后退三步,与御青离去。 九皇子在此时摸着下巴笑眯眯道:“看来是本王的婢女与宫奴诬陷门主了,怜香姑娘煎药失误在前,又诬陷门主在后,实在该罚,但念着救治皇妹的确有几分功劳,便拖出去廷杖三十吧,父皇母后以为儿臣的处置是否妥当?” 皇帝未发言,皇后沉吟片刻点头道:“有功该赏,犯错应罚。怜香是九皇儿的人,皇儿既然发话了,此论断也属公正,臣妾以为便按皇儿的意思办吧,皇上觉得呢?” 皇帝仍是摆手任由他们处置。 九皇子扫了苏青禾离去的背影一眼,便抬手,毫无怜香惜玉道:“拖下去吧!” 怜香哭着求饶,可九皇子无动于衷。苏青禾立即停住脚步。她极了解廷杖的厉害,普通女子受二十下都受不住了,更何况柔弱如姐姐。 她激动得欲转回身子,可是御青拱手道:“门主,马车已在门外等候了!” 她僵直了身子,既不敢回头,也不甘心离去。不远处很快传来板子拍打皮肉的声音和姐姐的呼喊声,声声撕裂,痛在苏青禾心里。她的身子在抖,手下意识地握成拳。 御青又咬牙切齿说道:“门主,马车已在门外等候多时,门中要事还需您尽快处理!” 苏青禾感受到九皇子若有似无落在自己身后的得意的目光,那么挑衅也那么得意。她最终咬牙隐忍,快速离去。 可是上了马车之后,苏青禾便忍不住流泪了,她为了救姐姐,可是还是没能把姐姐救出来,只要姐姐还在那个牢笼一天,就极有可能每天都受皮肉之苦,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些年盼着姐姐还能活着回来,如今盼到了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受苦吗?苏青禾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能给姐姐更好的! 回到东宫之后,苏青禾不可避免地忍受御青的一阵呵斥。她跪在地上,已经无力辩驳了,心力交瘁,不想思考。不论御青如何大怒,或者门主有何处罚,给她重新选择她还是会奔到公主府上救助姐姐的。 她是个不合格的傀儡,她有自己的思想,她没法按照门主的指令做到无痛无欲,无自己的言行。 御青冷声道:“按画扇门的规矩,你今天所犯过错必须受炙烤刑法,可死一百次!门主给了你身份却未曾给你权利,谁准许你去公主府上救人?若非本司出现,你已打翻门主几十年的计划!” 苏青禾不知门主计划为何物,更不知门主为何不见三品以上官员,也不知九皇子今天的捣乱是否隔山打牛置门主于不利,这些大事大义,和野心激不起她心头的波澜,她只关心自己的姐姐。 她仰头问御青,泪眼迷蒙而哀怨,语气却很轻:“司卿大人有自己的姐姐么?你有自己的亲人亦或者所爱的人么?不知道要怎么做到亲人受罚还能狠心离去!” “真是妇人之仁!”御青耻笑,猛然摔了一张东西到苏青禾面前,差点砸了苏青禾脸面,苏青禾只能闭上眼。御青又道:“这是门主订的规矩,好好看看吧,本司不能罚你,回门之后不代表门主不会处罚,没有人可以一直纵容你!” 他负手走了,苏青禾捧着那堆东西流泪。罚吧,再处罚还能怎么样呢,无非要了她的命,她虽怕死,可是明知姐姐受苦还能无动于衷,活着有何用? 苏青禾跪了一夜,心里却愈加大胆起来,忽然生出了一个决定! 翌日朝阳升起,新柳碧青,露珠挂叶。太子伴随黄鹂鸣叫走到使馆外,却见门扉紧闭,宫人告知门主歇息恐怕不能接待。 太子失落地走了,可寻思有些不对劲,苏青禾好端端地为何不见客?他找来随侍的太监打听风声,才知昨日公主府上的动静。 太子在书房里把玩着折子,转眸一想,问李太监:“你说太子妃昨日偶遇门主?” 李太监道:“是的,太子妃在湖边垂钓,遇到了门主,之后门主便往公主府上走动了。” 太子垂眸。他十分清楚郭云澜不喜欢垂钓,即便真要垂钓她也看不上烟波湖,郭云澜向往自由无雕琢的东西,烟波湖人工景观过于明显,所养之鱼也不合她的胃口,她经常去骊山自有天然溪流,何须在宫里垂钓? 第18节 “太子妃后来是不是见了郭柳氏?”太子语气稍显沉重。 李太监一想,太子真是神了,怎么什么都料到呢。便点头:“是的,郭夫人未时入宫,申时才回去。” 太子把奏折轻轻往桌上一甩,并未表露情绪,可李太监还是被吓到了。他以为太子会有所行动,可是太子没有,太子甚至安然入座批阅奏折,一审阅就到天黑。 酉时掌灯之时,李太监见太子伸懒腰歇息,显然是批好奏折了,问他可要传膳,太子起身道:“便往漪兰殿与太子妃同飨吧!” 他去漪兰殿,李太监觉得是否要跟太子妃打声招呼,可见太子步伐坚定,他也不好多嘴。 等去到漪兰殿,太子妃果然比较诧异,不过也不好拒绝。她虽与太子不同屋同寝,可许多事也相敬如宾,一同用膳还是可以的。 太子神色如常给她布菜,可太子妃仍是察觉出他有所来意,饭后一同倚着罗汉塌下棋之时,太子妃冷冰冰地问他:“你有何事便说吧。” 太子笑笑,心想郭云澜聪明,还是瞒不过她的,便直说了吧:“十皇妹的病……本宫听说了,父皇母后极为担心,爱妃撒再大的火也不该把气泼到十皇妹身上,本来皇妹生病已十分遭罪,又何须再遭这么大的苦?” “什么意思?”太子妃眯眼冷冰冰道。 太子举棋不定,最终把白子投入罐中,温和笑道:“苏姑娘过两日回画扇门,本宫仍像以前一样宠着你,你便别再与画扇门为敌了,澜儿。” 郭云澜酝酿片刻,毫无预料地扫落桌上的棋子。白子与黑子一同滚落在地,蹦蹦跳跳弹向殿角,在光滑的乌砖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倩影。 太子望着那些棋子,心也跟着弹跳不定的棋子忽明忽暗,一时无法着落。 郭云澜起身道:“臣妾累了,无法伺候太子,太子请回吧!” 太子眼帘掠过忽然翻倒的棋桌,没有言语,起身离去。 他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可是没想到,此事还远远没完。 太子妃忽然回头冷冷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丹毓凭什么把紫牙乌赠给了她,而你凭什么重新编串了紫牙乌套到她手上?你们若让我安宁,可曾先让我舒心?” 太子转身,诧异地望着因嫉妒而面容扭曲的女子。她生平太过顺心顺意了,也有太多人宠着她了,以至于她认为所有东西都是她的,即便不是她的也不该是别人的。太子只觉得眼前的郭云澜过于陌生,那个率真美好的女子已经不复返了,剩下的是这样一个扭曲的女子,他只觉得心痛、无奈和惋惜。 他是时候该让她清醒,不能再让她放纵和堕落,之前她骄纵是她的事,而如今她已然伤害到别人,若他再不加以管束只怕会毁了她。因为没有人,还可以像他一样一辈子宠着她! 太子劝说:“你不该眷恋丹毓,因为不值得。” “为何不值得,难道当年在北疆的相处都是假的么?”郭云澜激动,“还是你在指责我,你认为你对我付出我就该爱上你!” 太子觉得她不可理喻,可仍是极有耐心说道:“如果你失意了,他来看过你,你病了,他关心过你,这些年一直有你不曾放下你,那你倒可以眷恋他。可如今,你除了自伤自损,寒了周围之人的心,你得到什么?” “他必定没有放下我,他只是怨我!”郭云澜大喊,并咬牙道,“他只是赌气,赌气不肯见我!” 太子心如刀割,怎么这么多年她还是执迷不悟呢,怎么这么多年她还是看不见他?他握了握拳道:“丹毓执掌画扇门,所系责任重大,岂有时间儿女情长?” “我当初就不该嫁给你,卫渊澈!”郭云澜咬牙切齿道。 太子压抑了心中的郁闷,他实在是无法面对郭云澜了,黯然长叹:“即便你不嫁给我,也得不到丹毓……”迟疑了许久,他终是把心中隐藏的本来不打算告诉她的秘密说出来,因为她已失去理智,他只想让她清醒,“丹毓不曾爱过你,澜儿!” 郭云澜瞪大双眼,犹如晴天霹雳。 太子胸腔的浊气已然无法压抑,他握拳隐忍,颤着音道:“这四年来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不愿意嫁给我……而我,也真真正正为这一门婚姻而后悔!”说罢他转身离去。 他觉得他对郭云澜的纵容已经够了吧,他并无过错,也不欠她什么,即便守着承诺这四年来他已经尽力了。往后,他仍是忍着她,让着她,可不会像以前一样纵容她。他是太子,本该有更大的责任,而不是迁就在一个女人身上! 只是太子没想到,这一番醍醐灌顶之言没有让郭云澜清醒,反而惹来她更大的爆发。 ☆、第27章 二十七来了 还有两日便回归画扇门。 苏青禾觉得她在离开东宫之前须得查出一点什么,才好向门主复命,至少这半月里她也不是无功而返。 她已经排除了苏家奇香在太子身上的可能,然而那一味香必然与太子的友人有关。太子告诉她赠与他奇香的友人乃是御史大夫三子简臻。 简三公子苏青禾见过,大约在两年前的宫宴上,当时的简臻始及冠,如今才二十几岁,年纪轻轻也并无出人意料的功绩。唯一不同的,大概他耽玩山水,无心仕途,也一直没有出仕吧。 低调平凡的简臻公子怎么拿到他们苏家的奇香呢?是他游山玩水结识了江湖侠客,还是他身旁有什么出彩的能人? 苏青禾想不通,可她觉得问题必然出现在简臻身上,有机会她定要会会简臻公子的。然而在此之前,她有一件事要办。 苏青禾翻箱倒柜寻找太子友人赠送的奇香,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出来了,打开匣子,取出珍藏的金玉丹,刮了边角料捣碎,混合屠红香,再把狻猊香炉里的渣滓倒掉,把研好的香料投进去焚烧。 屠红香有毒,她需以面巾捂鼻,如此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她两眼通红落泪之时炉子终于有反应了,只见香炉内“砰”地一声炸起一层火红的气焰,接着殿中便弥漫一股神奇的余香,令人闻之飘渺,将欲登仙境。 苏青禾颓然地坐到地上,脑子懵懵的,心头发颤。这必是苏家的镇门之宝金玉丹!因为唯有祖父把金玉丹做过处理,再混合屠红香才会有这样的反应,祖父临终之前是把金玉丹交到谢白华手中,可是几年后她与姐姐再度见到谢白华,谢白华只称金玉丹遗失了。 她真不应该怀疑谢白华,毕竟那样矜贵的男子曾经给过幼年的她许多美好回忆,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仍是忍不住以最坏的结果去揣测了,因为细想前因后果,谢白华的出现与消失总是隐藏着巨大的谜团,与苏家接触的过客中他的疑点最大,再加金玉丹的遗失她总是忍不住联想到他身上。 人心不古,伪善的面孔最是可惧!虽已是初夏,苏青禾仍是手脚发冷,内心止不住地颤抖。她扶着桌子站起,将欲休息,这时殿外却忽然有人通报:“门主,太子妃求见。” 苏青禾料想不到郭云澜求见她,可她还是抬手接见了。 郭云澜如一团鲜艳的火焰风风火火走来,她喜欢张扬浓艳的衣服,不论紫、红、黄,亦或者黑色,都要鲜亮而醒目,令人一眼便望见她。 伴随她走进使馆的还有几位宫婢、嬷嬷,和随侍的刘太监,她走到哪儿都要很大的排场。苏青禾所住的使馆除了隐藏角落的画扇门影卫,便无其他宫人伺候了,平日里十分冷清,郭云澜此次带着许多随从而来倒显得拥挤了。 苏青禾坐于上位问她:“太子妃深夜造访,有何事?” 郭云澜望着苏青禾,潋滟双眸泛着清冷的水光,眼里死气沉沉,亦如她的表情坚硬而孤傲,丝毫不受任何温情的软化。 她望着苏青禾,想到七年前在北疆,丹毓的凤辇伴随驼铃出现在荒漠之中,似海市蜃楼,飘渺模糊遥不可及,可是一转眼他又近在咫尺,仪仗浩荡延绵宛如王者卤薄。 她以为是仙人降世,呆呆地望着。丹毓问她:“郭家将有难,本座可助郭家渡过劫难,然而你需得以你五年的自由来换,你是否愿意?” 她觉得可笑,嗤之以鼻,可半年后果然如丹毓所料,郭家功高震主,皇帝下军令状命郭家平定北疆,否则郭家将有覆巢之险。她无可奈何之际只能求助丹毓。 那一年丹毓一直以十分低调的身份出现在她左右,指点她平戎计策,可是他从不出现在她的父兄面前,因此外人总以为郭家的胜仗概因她的功劳。 他与她接触不多,多数时候是她仰望着他,可他对她极为保护,令她萌生出丹毓对她别有不同的想法。后来她辗转得知丹毓这几年一直寻找一个人,一个女孩,什么身份未可知,她便笃定丹毓乃是寻找她,或许她对丹毓有着难以名状的意义! 可是郭家平定北疆之后他莫名其妙消失了,从此不再出现,甚至她落崖伤心他也不曾探望。 郭云澜一生顺风顺水,从未遭遇波折,无法接受丹毓的冷落,她试图寻找丹毓,甚至宁可拿出五年的自由来交换,可丹毓再也不出现了,也不向她索取承诺,直到两年后,他找上了另一个人替代他执掌画扇门门主之位…… 种种前因后果连起来,令郭云澜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丹毓的棋子,并非他不向她索取承诺是爱她,而是他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她根本已为丹毓的弃子! 这种意识令她震怒,她是那么地不甘心,虽然眼前的苏青禾未必比她好到哪儿,她仍是要找丹毓问清楚。 今夜,丹毓必须出现! 郭云澜忽然笑了,摆手命左右之人退下,殿中只剩两人之时,她沿着使馆走一圈观看太子给苏青禾准备的香材,拿起桌上的金玉丹摆弄,又扔回匣子里。 其实太子对于苏青禾的讨好她并不放在心上,可她容忍不了旁人夺走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即便她不爱太子,也要独占太子的宠爱!对于不爱之人她尚且如此,更何况对于所爱之人了! 郭云澜拿起玉杆挑了挑狻猊香炉中的残香,语气骄傲而自得:“你一定想知道本宫为何找你,苏姑娘。” 苏青禾眼帘微抬,心中惊疑,原来太子妃也知晓她的身份了么? 郭云澜见狻猊香炉中腾起火焰,散发一阵异香,暗暗称奇,脸上却不动声色,扔了玉杆走回殿中央。“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之所以入画扇门是不是答应了丹毓,以五年的自由来交换?”她入座太师椅,兰花指翘起执起杯盏,丹蔻柔荑,与雪肌红唇相映成景,成了一幅画,“那你可知丹毓为何选你?” 苏青禾不言语,仍是惊疑。 郭云澜又笑了:“本宫当真看不得苏姑娘一直受人利用呢……五十年前画扇门还只是江湖组织,后来被先帝改成朝廷机构,朝廷收复画扇门令立行政不得不说有其目的,而丹毓之前几任门主皆是德高望重,唯独他年纪轻轻便登上宝位,苏姑娘可想过其中的渊源?苏家百年研香世家,一直与画扇门无瓜葛,可是丹毓继位后,便向苏家定点采香,你的祖父甚至莫名其妙萌生了研究奇香的想法,莫非毫无根源?苏家家破人亡,你又巧合地入了画扇门,苏姑娘觉得……你与门主的交换只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苏青禾微微一笑:“太子妃此次前来别有深意,莫非晓得苏家与画扇门的瓜葛?”她内心如雷鼓激荡不已,可仍是握拳强制镇定。 太子妃眼帘一瞥,淡冷地笑了:“想让本宫告诉苏姑娘真相,苏姑娘可想过拿什么来换?” 苏青禾道:“太子妃想要什么?” 郭云澜轻轻搁了杯盏,手指离开杯盏时青瓷的浮光映亮了指甲,丹蔻鲜艳而醒目。她起身走向扶栏处,灯火阑珊,她纤瘦的身姿投射长长的斜影,竟有几分单薄。她凭栏远望楼下烟波湖盛景,出言邀请:“苏姑娘何不来看看这边美景。” 苏青禾迟疑,但为知真相还是走过去。 郭云澜指着远方的漪兰殿,大殿掌灯煌煌夺目,为东宫最亮的景致。“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是本宫不稀罕,本宫所求的不过天高地远,纵马平生,以及……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可是本宫所爱之人至死也不肯见本宫一面呢!” 苏青禾立即明白她说的是谁,这些日子多多少少听闻太子妃与门主的往事,然而她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何门主一直避而不见。 郭云澜回头烂漫地笑了:“苏姑娘若能帮助本宫引出门主,本宫必然告知你真相。” 苏青禾为难:“门主行踪飘忽不定,岂是我等能引得出?” 郭云澜一步步走向苏青禾,冷艳双眸映射宫灯绽放令人不安的光彩。苏青禾后退一步,却已经走到栏杆上,无法再退,只能任由郭云澜走近。 郭云澜逆着光,长指忽然抚到苏青禾的脸面,那个动作称得上诡异,眼神亦幽深。她的长指缓缓滑下,靠近苏青禾的锁骨一带,语气忽然转轻了:“要引出门主十分简单,你是他重要的棋子,你若死了他必然出现!” 苏青禾惊讶,刚要挣扎,才开发出一个音节便被她点住穴道动弹不得。她恐慌地看着郭云澜,郭云澜冷冷地笑着,忽然掐住了她的脖子:“你若答应我,我亦不失信于你,去吧……”便把苏青禾往栏杆下推去。 苏青禾震撼呼喊,可已经发不出任何声响,只加剧内心的恐惧,她手脚欲动,然而僵硬得动弹不得,像个傀儡那般毫无反抗力地往楼下栽去。 耳边风声呼呼而过,大殿檐角飞掠眼帘,宫灯点缀她的眼眸却照不透她心底的恐慌,隐约中她似乎看到郭云澜鲜艳的身影,像个鬼魅一般站在楼上笑着,望着。 她可以料想得到接踵而来的冰冷湖水以及漫无边际的黑暗,武功不出彩的她落入漩涡必然再也无法回来了。 苏青禾极度恐慌,便在这时,只闻一阵清响,她原以为是画扇门的影卫出动,待看到一卷帘幔飞来裹住了她,而后她落入一个怀里之后她才知不是影卫。扑鼻而来的独特清香令她确来者身份,不是别人,正是画扇门门主丹毓! 门主竟然出现了,苏青禾震惊。 然而郭云澜似乎早料到这一幕,并不惊讶,也不出手阻拦,只是转身回了大殿。 丹毓把苏青禾救起回到二楼之时,郭云澜背对他们负手而立,冷冷道:“你来了,想要见你十分不易,丹毓!” ☆、第28章 二十八同车 丹毓揽着苏青禾的腰站在围栏边,点开她的穴道。苏青禾心有余悸,立即腿软得即将倒下。丹毓只得扶住她,低头扯开裹在她身上的帘幔。 苏青禾见他眼睛低垂,动作轻柔细致,亦如当初在山洞里为她裹上大氅那般。 她脸红心慌,总是想到与门主相处的场景,这些莫名的暧昧总是令她迷乱而胡思乱想,不由得后退一步,自己拉开帘幔拢在手中低头道:“门……门主……多谢门主救命之恩……” 丹毓却注意到她手中的紫牙乌,眼神微凝,忽然牵起她的手观看。 那串紫牙乌被太子换了绳索重新编串了,苏青禾有些不好意思,也怕门主责怪,便欲收回手。 然而丹毓握得十分紧,眼帘一抬,似漫不经心可又透着冷意轻问:“谁串的?” 苏青禾纠结得不知如何解释,眼神慌乱到处乱摆。为何在门主面前她总是这么紧张呢?那种紧张不仅仅是畏惧权贵者的紧张,似乎还有许多她不明白的情绪。 被冷落已久的郭云澜似乎意识到不对劲了,回头看着两人,便见丹毓握住苏青禾的手,那专注的表情令她触动,压抑已久的不甘和恼怒又升腾而起,以至于她咬牙切齿道:“丹毓,本宫同你说话呢!” 丹毓眸光清湛地瞥了郭云澜一眼,松开苏青禾走向大殿中央,嘴角似乎含着冰冷的笑:“太子妃有心了!” 郭云澜本欲斥责,可看到他的一刹那,四年来的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又十分难受。他还是原来的样子,那么清冷、疏离、高贵,不似凡间的男子,然而凤眸微微一转便流露出掌控苍生的王者霸气。她太想他,以至于见到他一眼便激动得想要落泪。 可惜丹毓只是负手冷声对着殿角道:“飞凰卫何在?” 殿角闪出了两个人,跪在地上。 第19节 丹毓垂眸俯视:“既奉命保护门主,为何仍令门主出事?” 两人颤抖,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丹毓冷漠地甩出一道黄牌。两人大惊,赶紧磕头求饶。 恰巧御青领着武卫赶来了,见丹毓在,也惊得赶紧躬身请罪:“属下救驾来迟,竟劳烦门主亲自出手,实在有罪!” 丹毓冷淡转回身负手道:“便交由你处置吧!” 御青瞥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影卫,眼神比之丹毓更冷更凌厉,摆手呵斥:“带下去!” 等御青走了以后殿中又只剩下三人。 郭云澜见自己被丹毓忽视得太久,主动跨前两步望着他道:“这四年来你为何不肯见我?难道怨我嫁与东宫为妇,怀恨在心不肯见我么?”她的语气幽怨而愤怒,似一个被辜负已久的女人对着负心男子的指控一般。 丹毓忍不住转眼打量她,表情仍是不变。 郭云澜溢出泪水来,语气沉沉哀痛:“你知道四年前我落入寒潭之后发生了什么么?我的武功尽失,再也不能出征大漠,也不能回到我们当初相遇的地方。我原以为你会来看我,然而你没有,我是那么地想你,想得缠绵病榻,可你却吝啬地不来看我一眼!为何如此,丹毓,难道当初的相处都是假的么,你对我不曾动情?” 丹毓嘴角终于溢出一丝很淡地,近乎于无的笑容,锐利凤眸难得地泛起温柔水光,可配合那笑容竟显得薄凉而讽刺:“本座不知何处惹得太子妃多情。” 太子妃怔愣,耿耿于怀地看着他,可仍不死心道:“多情?你当我是多情?难道真的是本宫自作多情么?”她急忙解下手腕的紫牙乌,抖动着质问他,“这是什么?既然只当我是多情你为何把它赠与我?难道他与你身上所挂饰物毫无关系?” 丹毓终于正面与她对视,可眼神也愈加怜悯。 郭云澜其实已经心里有底,自太子道破天机,她又结合前因后果仔细想想,便已经明白了当年的种种,可她只是不甘心,非常不甘心这四年来她心心念着的人之当她是自作多情罢了,这于骄傲的她而言实在是个沉重地打击! 郭云澜哭道:“丹毓,难道五年前你只当我是棋子,正如你如今对她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如今是你正宠的棋子,而我只不过是弃子是么?” 她忽然指着苏青禾,令苏青禾一愣。苏青禾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忍不住多想了。今夜郭云澜已经说得太多了,每一句话都深入她的心底。她对于丹毓也是一枚棋子,丹毓找她绝非简单,她一直清楚,可忽然从外人口中听起仍是令她紧张不安,并有些心痛。 殿角的烛火霹啵燃烧,透得一室清幽,丹毓的神色亦如殿中的光线阴沉沉,毫无起伏。 郭云澜语气又缓和起来:“可你对我仍是不同的,因为你不曾向我索取条件,她却真真正正毫无自由地成为了你的傀儡,是么?丹毓,我只要一句话,是么?” 丹毓终于笑了,眼神锐利威严不再怜悯。眼前的女人对他而言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存在,太子宠了她四年,当真有足够的耐心,可他却不似太子那般温和有礼。 他一步步走向前逼近郭云澜,步履从容可散发慑人的气场,反而令郭云澜不敢靠近。“太子妃今夜不择手段引本宫出来便只是控诉儿女情长?可惜……苏青禾即便是本座的棋子,也是本座身旁之人,自然与太子妃不同,太子妃无需多想。至于这串手链……” 丹毓摆手向后,苏青禾微愣,但也十分机灵地把手串递上去了,又恭谨惶恐地后退,躲在殿角远离他们。 “它既引得太子妃多情,便由本座出手了断了它吧,因为它于本座而言也不过戴惯了的等凡俗物!”丹毓忽然以掌力捏碎了紫牙乌,撒手把碎渣连同绳索一起扔下。 那紫牙乌尚有半边完好的,触地即弹,滚落郭云澜脚边。 郭云澜惊喊一声出手阻拦,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她愣然地看着丹毓,简直不可置信。那是她奉信了四年的信物啊,他怎么能亲手毁了它! 丹毓俯视说道:“往后,望太子妃自珍自爱,唯有你自珍自爱才惹得他人珍视!至于苏姑娘,太子妃便少打她的主意,否则便是与画扇门为敌!” 丹毓领着苏青禾走了。 郭云澜受刺激地大喊:“丹毓!”丹毓不曾停留。她又再喊一声,终于伤心失望地哭了。看着四年的心爱之物毁于一旦,她只能慌乱捡起,企图把仅存完好的几颗拼接,却忘记了这样子的她十分狼狈,已与平时高傲的身影不符。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慌乱地捡着,可抬头的一瞬间猛然看到太子不知何时站在殿角望着,温润的眼除了悲悯,似乎已无任何情绪。 太子妃慌乱地看着他,茫然无措,而后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行径,连忙扔了碎渣站起,背过身。她又变成了骄傲的模样,以为太子还会似往日那般走来抚着她的肩安慰她。可是她却听到了脚步声,待回头,太子已经走了。她想喊出声,可惜自负如她,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唯一有可能安慰她的人也走了。她心慌慌的,似乎察觉到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不仅仅是丹毓,还有其他。可即便如此,郭云澜也喊不出任何话开口挽留。 太子走了,他心已冷,已死透。正如丹毓所说,她若不自珍自爱,又何须惹来别人的珍爱? 苏青禾当夜即随丹毓回画扇门,她是与丹毓一同坐辇回宫的,起初她并不乐意,因为实在惶恐与门主同车,可听闻御青呵斥:“门主因你而来,莫非想让门主因你而暴露身份?”她便不敢拒绝了。 即便害怕门主她也不敢抗拒使命,因此看着丹毓坐在辇上伸手而来,她便硬着头皮握着上去了。门主温热的掌心令她心慌慌,并且坐在门主身旁总能闻到若有似无的熏香,令她愈加不自在。 正在苏青禾想着挪开位置远离门主之时,忽然听门主沉声道:“坐稳了便别动!” 苏青禾一僵,只好不敢乱动。 御青发了使令,即将启程。可就在这时,太子忽然追来,迎头拦住:“门主请留步!” ☆、第29章 二十九飞天 苏青禾听闻太子的声响,原本端坐的她忍不住动了一下,扬头朝金绡暖帐之外张望,见太子的身影,心头一喜,嘴角忍不住勾起淡淡的笑意。 她知道太子定然不会失约的。 前几日,冷落了她许久的太子忽然登门拜访,恰巧见她摆弄金玉丹与屠红香,便萌生了与她一同研究一味天下奇香的想法。 苏青禾近段时间的心情患得患失,见太子陡然接近,也乐于与他相处。她对太子的心思有些复杂,一方面为了完成门主使命不得不试探,一方面又信服于他的温柔谦和,当他是君子、友人不忍心利用。 彼时苏青禾尚不确定苏家奇香是否在太子身上,还是只在太子友人身上,恰巧研究奇香是个绝佳的试探的方法。倘若太子藏匿奇香,必然熟悉苏家奇香的味道,在研制的过程中她便可试探出来了;假如太子不了解,那她可劝说太子把研制好的奇香带与简臻公子试优劣,简臻若见过苏家奇香,闻到相似的味道必然有所触动,她就能确定苏家奇香到底在谁手中了。 苏青禾把此试探当做探究苏家奇香下落,以及了解苏家家破人亡的原因的唯一线索,她很珍视,紧紧抓在手中。可惜太子公务繁忙,也不能时常陪着她。好在这几日太子答应了他独自研究金玉丹和屠红香配比的方法,调好了交予她,也不算失信,此时应当是把香料送来的。 苏青禾的表情不仅仅是期盼见到太子,更是期盼见着他手中的香料,然而落入外人眼里,可并非如此。 丹毓瞥了苏青禾一眼,眼神微冷。 苏青禾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门主发话,担心太子等得过久,忍不住抬头看向门主,可那一瞬间门主的眼神冷如寒波令她错愣,下一瞬门主已别过眼看向纱帘外的太子,沉声道:“太子有何事?” 夜色朦胧,即便左右飞天婢女点着宫灯也不足以照亮纱帘内的境况,因此苏青禾只当门主的表情是她的错觉。 太子拱手笑道:“可否求苏姑娘移步与本宫一叙?” 苏青禾的心已飞出去了,即便佯装稳坐,也难掩坐立不安。 丹毓摆手让她下去。苏青禾很快下了步辇,因为着急,她甚至不等人搀扶,直接跳下车,急急走向太子。 夜幕中那一道身影明媚活泼,一错眼真令人以为是银河鹊桥中奔向牛郎的织女。而太子温柔微笑的表情也与她的身影相映成景,十分扎眼呢。 太子温柔道:“苏姑娘。” 苏青禾稳了稳心绪,嘴角微弯:“太子殿下。” “咱们移步说话?”太子小心询问,他无论做何事都先咨询她的意见,即便他是储君也从不摆架子。这便是苏青禾极喜欢与太子相处的原因。 苏青禾点头,与他走向黑暗处,一下子隐没在画扇门众人的视线中。 太子望丹毓的方向望了望,眼神奇异,语气意味深长道:“苏姑娘与门主同车?” 苏青禾赧然,低头道:“原先并不想,大概……门主不想暴露。” “哦……”太子的语气拉得很长,忽然后笑了,从袖间掏出香囊递于她,“苏姑娘,这是本宫调好的香,令你久等了,只因本宫一直不得要领,试了几番才有所成就,还不知香味如何。” “没关系,太子百忙中做这些,已是有心了,接下来便交予我吧。”今日她已经确定奇香不在太子身上了,太子不懂得如何调配实属可理解,她也已经不需要试探太子,接下来她便独自调配,调好了等着太子送与简臻。 太子不舍道:“就不知……苏姑娘何时再来东宫了?” 苏青禾想了想,此后无任何事情,真是遥遥无期了。她有些为难,一方面想着试探简臻,一方面想着救出姐姐,若无机会来到永安城如何实施? 太子便教给她一个主意:“不若如此,苏姑娘回门,过一些时日待香料研究好了便与门主请示,本宫将与苏姑娘引见简臻,门主必然答应你离开画扇门。” “这样可行?”苏青禾惊奇。 太子点头。 苏青禾想了想,灵光一闪:她若向门主解释她已探究到苏家奇香的线索在简臻身上,而太子将向她引见,门主必然答应!想明白了以后苏青禾便笑了:“我便试试。” 太子逡巡了她的手片刻,想到她的紫牙乌已经被丹毓毁了,那是他故意改动了原式样赠与苏青禾的,没想到丹毓一见便毫不留情地毁掉,果然画扇门门主的心思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太子兀自的笑了,忽然起了一点小心思,故而对苏青禾道:“本宫赠送了苏姑娘香囊,苏姑娘不该留些信物赠与本宫,若苏姑娘失约了……”顿了一下,又说道,“可惜紫牙乌被毁了,当真可惜…… 苏青禾虽然觉得此举没必要,但是太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古人相约互赠信物,她把此事看到如此重要应当与太子约定才是,便解了自己身上的玉佩赠与他。这块玉还是她与太子出宫时买的,如今赠与了太子她身上别无长物。 太子爽快地收下了,眼神瞥了一眼丹毓的车辇,觉得差不多了才与苏青禾告别。 苏青禾低头回归画扇门的队伍里,沿路紧撮着太子的香囊,当珍宝一般。她仔细回味太子的话,琢磨如何与太子相见,可忽然察觉太子方才的话似乎哪儿不对劲。她晓得以简臻为由可以出宫见太子是因为门主有所指令,可太子向她建议以简臻为由可以出宫,并且笃定门主肯定答应是为什么? 苏青禾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回头扫了太子一眼,见太子负手目送她离开,表情温润淡定,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如此谦谦君子,应该不会起什么坏心思才是? 见苏青禾迟疑,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不肯离开,御青冷声道:“苏姑娘,门主已等候多时!” 苏青禾不敢耽搁,只好回头快速奔向队伍,上了车。 待画扇门的队伍离去,太子仍是负手噙着淡淡的笑意,眼若春光,心如明镜。 丹毓如此□□,居然舍得放苏青禾离开在他身边半个多月,必然有所心思。虽然他不清楚丹毓的心思,可从苏青禾身上仍是察觉得出苏青禾有意接近金玉丹的原有者,他何不顺水推舟,一探丹毓的底细,顺带还可以与阿禾相处?这一招到底是谁算计了谁? 太子悠然想着,远处的李太监见画扇门的人都走了,太子应当不再摒退他们,便领着宫人上前,低声向太子禀报:“殿下,太子妃找您。她在漪兰殿等候……” 提到郭云澜,太子的心情一落千丈。他对郭云澜愈加地心冷死心了,本来远离苏青禾是保留郭云澜的颜面,这些日子他对苏青禾也只是待客之礼了,即便与苏青禾研香也是三天两头不见,并不亲密。他并不爱郭云澜,真的没法再爱了,可凭着承诺仍是可守她一辈子。然而今夜郭云澜的举动实在太令他伤心、失望,甚至愤怒!她可以作践他的感情,但是她怎么可以如此作践自己?他捧她视若珍宝,她却这么糟蹋这颗珍宝?这比起践踏他的感情还伤他的自尊,令他多年来痴心守候的他颜面何在?她若不珍视自己,当真也无法惹人珍视了! 太子悠然叹息,只是极冷淡地吩咐:“回宫,回承德殿!”今夜她看到她狼狈地捡起丹毓毁掉的紫牙乌后便决定放手,因而他把香囊赠与苏青禾,并与苏青禾重新约定了相见日期。 李太监讶然,可太子之令他怎么能反抗呢,也不敢多问,默默地低头跟在他身后走了。他只觉得太子的气场十分凛冽,一向温润似玉的太子好像忽然间变冷了,以前即便太子妃发脾气,甚至上次以弓箭冲撞了他他也不生气呢,翌日还能如常对待太子妃,可今夜殿下却忽然十分地冷淡、气场凛冽。 也许太子真的变了!殿下是一位意志十分坚定的储君,即便性格温柔谦和,可心底十分有原则和底线的,若非他人真真正正超越了他的底线,他绝不会改变主意。这些年太子妃着实过分了,放之常人绝不能忍,而太子足足毫无脾气地忍了四年。 李太监在心里叹息,同情太子妃的同时又十分为太子高兴,他觉得太子太辛苦了,早该放手! …… …… 画扇门传奇之处不仅在于丹毓,亦在于拥有一番通天本事的美人儿,尤其是丹毓座旁之人,不论是红衣美男还是彩带披帛的飞天美人,皆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更是武功出神入化的武圣。 苏青禾两次遇见门主都是乘着飞天坐辇悠然出场,惊奇不已,待她入了画扇门却是极少出门,即便出门也是乘着马车,从没有体会门主飞天而降的新奇,今日有幸与门主同车,她似乎体会了。 起初玉辂沿地行驶也并无惊奇,只不过门主的马车稍显宽敞,坐褥柔软,不论行过何处皆稳如泰山,待临近了云岚山,苏青禾以为走山道之时,惊奇出现了—— 飞天美人儿打开了伞盖,牵起了玉辂之头的彩绸,伞盖转动之时乘风而上,她们亦拉动彩绸引导坐辇,而坐辇两侧的八名红衣美男则顺势擎起肩辇启运内力飘然飞升。看似绝无可能之事他们做得十分轻松自得,飞天美人儿甚至还可翩翩起舞,彩带延绵空中,好似仙子。 除了前头牵引的美人儿,坐辇之前还另有两队婢女,亦是持伞打灯彩带披帛,如萤火虫般延伸向前渐缩渐小通天际。车辇后还跟着持团扇华盖金戈的美人儿,这个仪仗,宛若仙人的卤薄,这个队伍华丽而绝无仅有! 冷风灌入金绡暖帐,苏青禾一阵激灵,她惊讶地看着所坐车辇悠然飞升了,掠过长安城上空,掠过树林溪谷,一路向着云岚山顶行进。遥遥地她可看永安城纵横交错的城坊,规划整齐的都城延伸向远方看不到头,大兴宫恢弘壮阔,殿群耸立,高楼之上飞檐翘牙垂挂铃铛,背映圆月好似一幅画,大雁塔的塔灯日以继日地亮着,召唤晚归的鸟群,大雁列成长队缠绕塔顶,又整齐地飞向远方,奔赴着它们的使命…… 这些景象都是她日常所不能见的,苏青禾已惊讶得合不拢嘴,她似乎明白了画扇门传奇所在。 是什么赋予了丹毓这些,是什么令这些美人儿折服于丹毓?丹毓有什么通天本事?苏青禾联想到几年前丹毓问她是否交换条件,她问:“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件,上天入地皆可么?” 丹毓回答:“当然,如果你想,任何事情皆可。” 她将信将疑,当时虽然不觉得不可能上天下地,但这人一定能给她想要的而别人所无法给的,因此答应下来了。没想到如今,她反倒信了那句话。画扇门门主,的确有通天入地的本事。 苏青禾转头望着丹毓,眼里遮掩不住惊讶和崇拜,丹毓亦转眼望着她,可惜眉眼沉沉,并无情绪。 忽然,坐辇倾斜往最高处云岚宫飞去,苏青禾踉跄不稳,丹毓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她愈加惊愕、茫然、疑惑、不知所措,好似忽然与仙人接触,仙人近在咫尺,仙人对她关怀备至,可是她想不清楚为什么。 苏青禾望着他过于昳丽的眉眼,鬼使神差地问出来:“门主,你当初为何选我?五年后真的可答应我任何一个条件,而无代价?” 丹毓稳稳扶着她的腰,眉眼映月朦胧而温柔:“五年后你想要什么?” 苏青禾怔愣,她想要得太多太多了,因而不敢轻易开口。 夜风拂起她的发掠过脸颊,阻隔她的视线,她眯了眯眼长睫微抖。丹毓伸手捋开她的发,不论动作、眼神都愈加温柔,如静止的水忽然起了涟漪,荡漾而心动。 苏青禾茫然无措,并有些紧张,她欲退缩,丹毓扣住了她的手道:“阿禾,我见过你,你怎么全然忘记?五年后若让你呆画扇门,你是否愿意?” 第20节 ☆、第三十章 浴池 三十章浴池 阿禾,我见过你,你怎么全然忘记?五年后若让你呆画扇门,你是否愿意? 苏青禾只当自己做了一场梦,高贵如仙人般的门主怎么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定是她的错觉了,亦或者那一夜同车飞天的情景只是她梦游。 她脑子里空空的,虽然想不明白,也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可仍是忍不住反复想起那天的情景。门主映着月光的眼波温柔,握住她的掌心温度绵长渗透到她的心里,令她心头一颤。 她望着他,以为他还会有其他的话语之时车辇悠然降落,已到祈云广场内。御青上前禀报,门主松开了她的手下辇。他转身的一刹那,她似乎听到了极轻不可闻的叹息。 他终是没有说什么,只命人送她回去休息。他步上了九凤高台,御青、临风等人跟随其后,阻隔了她与他的距离。祈云殿点着宫灯,琉璃宫灯在风中浮动,透着一片微弱昏黄的光,他的身影踩过光影,从黑暗穿越明亮之地,越走越远,似乎走上通天塔一般。 她又觉得她与他的距离十分遥远了,曾经那样的亲近只是过往,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梦…… 这几日画扇门里十分平静,只要有门主在,门中一般井然有序,不会有乱象。上至九司十二殿,下至凰卫天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公务,唯独她是个闲散人,她除了无所事事便是研究自己的香料。苏青禾想着不论五年后如何,她都应该先把姐姐救出来,而要怎么把姐姐救出来?九皇子并不好对付。 眼前有许多困境都与苏家的奇香有关,这些日子苏青禾渐渐理出了一丝头绪,不论门主、太子、太子妃还是九皇子,冥冥中皆与苏家奇香有关呢?倘若她找到了苏家奇香是否可打开一条线索,从而救出姐姐,或者了解苏家灭门的来龙去脉? 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她把经历留在了研香上,不出十日,小有所成,她觉得是时候与门主禀报了。 祈云宫不是常人所能入,这些日子以来苏青禾没有见过门主,也以为想见门主一面十分困难,却不想她到了祈云门求见,守卫便让她进去了。 前来引导的是简襄,简襄好些日子没见着她十分高兴,负手走路步态也轻盈:“这些日子怎么没见过你呢,阿禾?”他总是自作主张唤她的小名的。 苏青禾双手捂着一只罐子低头快走:“我一直呆在宫里。” 简襄注意到她手上的东西,好奇道:“咦,这是什么?” 苏青禾把罐子打开让他嗅了嗅:“奇香,我想要与门主禀报呢。” 简襄眨眨眼:“你会调香?我有一位族兄也对研香十分感兴趣呢!这里是否混了屠红香?” 苏青禾讶然:“你怎么知道?” “嗳,屠红香,我在西域时时常见到,西域的女子似乎擅使这一种香。” “能使用屠红香者也不是常人。”苏青禾笑笑,走到飞凰殿丹墀下,也就是门主的书房下方,简襄不能再上去了,她与简襄拱手道别。然而转身步上丹墀之时她猛然想起什么。 简襄姓简,莫非他所谓的族兄便是简臻?苏青禾大惊,又快速走下丹墀呼唤:“简襄,简襄!” 简襄回头,他的姿势十分有趣,本是手往前摆的,听闻苏青禾的呼喊头迅速地扭回,手却还保持往前摆的动作,定神片刻才收回:“咦,阿禾还有事?” 苏青禾见他少年心性单纯,便与他说了:“你的族兄便是御史大夫三公子简臻吗?” 简襄笑笑:“不是呢,是另外一位,简云,小字白华,不过他与简臻堂兄倒是走得十分亲近。” “简云,小字白华?”苏青禾心头一紧,似被一把手猛然揪住了,拧得她生疼。她抓住简襄的衣袖问,“他是不是曾经有一个名字叫谢白华?” 简襄想了想,又摇头:“咦,我的族兄与你认识不成?” 苏青禾道:“简襄,能否让我见一见你的这位族兄呢,简云公子?” 简襄搔搔头道:“我自入画扇门便极少回去了,一年中只回一次,若出门在外一年也未必能回一次,要帮你引见久未蒙面的族兄有些困难呢,然而你见他做什么呢?” 苏青禾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忽然僵住了,怅然叹息,松开了简襄的袖子摇摇头道:“没……没什么了,以后再说吧。”她告辞黯然离去,步上丹墀不再回头。 就算见着了谢白华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她就可以当着面质问么?在没有足够的线索之前她不应该打草惊蛇。不过简襄令她确定了一条线索,提供金玉丹给太子的可能不是简臻,而极有可能是简云。这位简云公子,她倒是可以旁敲侧击稍微试探。 飞凰殿中无人,苏青禾原以为门主在此殿等候了,可是门主却不在。大殿开着门,天光透入雕花窗棱倒影于地,编织精美的花纹似一幅锦绣。门扉开阔,小黄门的身影斜斜延绵至脚下,守护乌砖地反射而出的那一片璀璨的天光。 正殿上方有一面巨大的八宝屏风,屏风前便是门主的书案,上面堆积了一些公文,笔架搁置在侧,还有砚台,镇纸。 苏青禾四下打量着,见这里的摆设没变,门主似乎不习惯摆弄殿中的东西,不论祈云殿还是飞凰殿,皆十年一日地如此。最终苏青禾的目光落在书案前的一尊小小的金炉上。 鎏金勾花的金炉雕刻得十分华美,上头飞鸟的图腾栩栩如生,炉中袅袅升腾着一味很淡很淡的香,若是常人也许并不能轻易察觉,可是她的鼻子很灵,一下子就能判断出这是门主身上的熏香了。 这尊炉子猛然勾起苏青禾脑海深处的记忆,她隐约记得八岁之时,天人一般的少年乘着华美的马车前来苏家,她捡了皮球钻到他马车地下,出来时父亲把她拉在怀里,抓着她的肩膀面向少年道:“这是老夫小女苏青禾,她定不会让您失望。” 少年撮着手绢轻咳,有人递上一只香炉,他只拿着掠过鼻尖,便稍微好转,而后举着香炉问她:“你喜欢它么?” 她盯着璀璨的香炉片刻,便挣开父亲的手跑向雪地里继续玩皮球了。 也许她记忆里便有这只香炉,以至于两年前,也就是她入画扇门后的两年,在后山的竹林里她发现一座宫殿,内中四面环有屏风,中间居然是巨大的池浴。池水温热氤氲,清澈见底,引用天然活温泉,泉地下铺满鹅卵石,八方有龙头喷/射水柱,正中央立着一只巨大的香炉,那图案便是眼前飞鸟图腾的模样。 当时她只觉得香炉的图纹很熟悉,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如今见了门主桌上这只缩小版的香炉,便猛然醒悟了,原来八岁之时,十五岁之时,甚至如今的十七岁,她都见过这只炉子,只不过大大小小体型不一罢了。 苏青禾又忽然惊起,十五岁之时她第一次发现后山的温泉,贪恋泉中的温水便解衣奔入水中欢腾了,当时是夜晚,她也不曾留意,待梳洗罢起来穿衣,才发现屏风上多了一件衣服,夜晚中她摸索袍子辨别出是柔软的亵衣,可她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应当不会有留下的,苏青禾不想留下痕迹,便把亵衣拿走了。 可是走到殿外她察觉不对劲,又奔回殿中四下搜寻,她几乎把整座大殿翻了遍了也寻不到人的踪迹,暗道自己想多了,此处偏僻又设有阵法,怎么会有人呢,心思才安定了。只奇怪池子中的香炉为何熏香,她走入的时候已经熏着了,难道此处无人也点香? 后来隔了半月有余,天气越来越冷,苏青禾怀念那一方温泉,又大着胆子往后山试探,确认殿中无人她再度沐浴,往后她便把那儿当做自己沐浴的场所了。只是十分奇怪温泉中的炉子时而点香时而又冷却,难道这里也有专门的宫人管理么? 这几年她也不曾发现温泉的异常,直至今日发现门主桌案上的炉子,那一味香真与后山的香味相似呢,莫非后山的温泉乃是门主享用,她去后山时门主也曾经在场?两年了她不曾察觉也无人提点么? 苏青禾如晴天霹雳,整个脑袋发懵了,惶恐、羞耻,不知所措,忍不住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好像已经被人发现了秘密一般羞赧。若门主在场为何没人阻拦,若门主不在场,可回想起来她怎么觉得门主有在场的迹象? 她正后知后觉之际,丹毓走来了,一出现在门口,方与苏青禾对上眼,苏青禾便吓得把书桌上的香炉打翻。 那香炉日经月累地焚烧,早烫得似铁烙一般,苏青禾的手触上去,便痛得缩回,惊呼一声响。 她很狼狈,看到门主的香炉被自己打翻了,生怕惹得门主生气,急忙蹲下来欲捡。 丹毓的动作比她快一些,几步上前按住了她的手:“别动!既然被烫着了为何还碰它?” 苏青禾不知所措,内心惶恐又慌乱。 丹毓呼唤了宫人前来收拾,他拉着苏青禾的手走到一边,寻着长安留下的药膏给她敷上。 苏青禾不敢与他有任何触碰,见到门主她已经赧得无地自容了,更何况还让他牵着自己的手,便欲收回。 丹毓只想给她上药,见她挣扎便盯着她。苏青禾脸红自恼道:“门……门主,求您放开。” 丹毓眉眼沉沉:“你怕我?为何怕我,难道本座面目狰狞,比之猛兽更可怖?” 苏青禾解释:“不……不是,门主您先放开……” 丹毓想起回宫那一夜的情景,她见到太子倒是不惧怕,还欣喜雀跃似鹊桥相会,如今稍与他相处便连连后退,避之如猛虎,当真差别对待,他就那么令她害怕? 她越是缩他越是牵紧了她的手道:“你是本座座前之人,岂可害怕本座,若是如此往后怎么相处?” 作者有话要说:门主调戏小姑娘,阿禾都赧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他还抓着人家的手。。。。。。 还有2更要傍晚和晚上了,v文不容易。小伙伴们还在吗,露头吗,要红包吗?n(*≧▽≦*)n 谢谢装死君、不知起什么名字君,和momo_cat的地雷。 ☆、第31章 三十一迷乱 因为苏青禾无法挣脱,只能任由丹毓给她上药。门主的掌心温热,手指修长,轻而易举地包住她的整只手,他上药的动作温柔仔细,即便她是他的下属也丝毫不松懈、敷衍。 自幼父母虽来不及教导她男女之事,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自然明白男女相处不能过分亲昵,即便露出双足也不行,然而门主三番五次地接近她,甚至有肢体碰触,她忍不住多想了。 若非轻薄之人或者心有属所,一个男子岂会对女子这般亲昵?可门主是轻薄之人么?她至今没有听过门主有任何侍妾,他平日里冷淡、高高在上,身旁的护卫皆是男子,不会轻易接近任何女子。那么门主是心有所属之人么?苏青禾虽然曾经这么想,可绝对不敢相信门主看上她,她卑微如蝼蚁,门主尊贵如仙人,两人差距如此明显她从不敢奢想。 苏青禾心慌意乱,捉摸不透。御青盛满了香料把金炉子端进来,她见了连忙抽手,可丹毓的药只擦到一半岂肯让她动,她便十分难为情,低着头很是尴尬。 御青见了两人的相处,只若无其事地拱手道:“门主,祁合香端进来了,您注意身体。” 丹毓点头:“你下去吧,把门带上。” 御青拱手后退出去了,真的把门带上。 飞凰殿的大门关上的刹那苏青禾一阵激灵,立即觉得此处封闭了,犹记得那一夜在祈云殿与门主独处,而后……她心里阴影连连,被禁锢在丹毓掌心的手也忍不住颤抖。 丹毓察觉到了,眼帘一抬盯着她:“平日里也不见你多么胆小,为何这么惧怕本座?” 苏青禾脸红心跳,她想到门主强势的吻,想到在后山竹林里,她有可能已经被他撞见裸浴,她还有何脸面心平气和地出现在他面前? 丹毓低头继续为她抹药,最后见她过于紧张,最终还是松开了她。苏青禾立即下了罗汉塌后退,直避开丹毓两丈远,直到闻不着他身上的熏香她才觉得安全了。 丹毓扫视她片刻,默然起身走向御案之侧,回头盯着她:“你求见本座有何事?” 苏青禾强压抑心中的躁动和赧然,想着正事要紧,便尽量心平气和地禀报:“门主前一阵子……安排属下打听苏家的奇香,已有一些眉目了,然而奇香不在太子手上,而恐怕在太子的友人简臻公子手上……属下这几日研制了一味与苏家奇香类似的香料,打算亲自送与简臻公子一探究竟,也许能打听一些线索,因此恳请出门……” “谁出的主意?”丹毓忽然问道,眉梢一挑。 苏青禾怔愣抬头,顿了一下才心虚地道:“属下觉得……如此可行……便贸然请示了……” 门主忽然伸出手:“把香呈上来。” 苏青禾只好把手中的玉罐子递给他。 丹毓长指捏起粉末嗅了嗅,姿态优雅。苏青禾从没想过一个人尝试香料也可这般美妙,门主就是门主,他与常人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她怎么还自作多情地对着门主的行径胡思乱想? 丹毓把玉罐搁置案台上:“是用太子那一夜给你的香囊制的么?你腰上原有一块玉坠,是不是也赠与了太子?” 苏青禾没想到他观察得如此仔细,就连她收了太子什么,赠了太子什么他都晓得,明明那块玉是她出了画扇门才买的,门主应当不清楚,那一夜她把玉佩赠与太子前只与门主短暂相处,门主怎么知道她身上有什么,又丢了什么? 苏青禾讷讷解释:“那块玉,属下当做信物赠与殿下了。” “信物?” 苏青禾迫于他的威严觉得该多说点什么,便说道:“是……属下与太子约定相见之日的信物……”然而说出来她又有些后悔了,这样解释好像不对,可哪里不对她说不清楚,是她不应该解释这些么,还是门主本不应该多问?她总觉得她与门主之间的相处有说不出的怪异,似乎并非……上级与属下的问答方式。 丹毓莫名地笑了,发出很轻的“哧”的一声,苏青禾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便见他朝着自己走来。 她惊得下意识后退,便听他说道:“你这么惧怕本座真令本座怀疑你的胆量,当真还可为我所用?” 苏青禾只好稳了稳心绪,强压制脚步不再乱动,双手紧紧撮合着,为了出宫见太子一面,见简臻一面,她必须稳住气场。 丹毓走近她,忽然伸手来,极优雅又肆无忌惮地整理她的衣襟头发。温热的指尖穿梭头发触碰到她的耳郭及侧颈之时,苏青禾一阵触动,骇然抬起头来,心中猛烈震颤,脸颊发热。她又无法压抑心中的躁动了,门主每每靠近或与她有亲昵之举她便激动得心都要蹦出喉咙一般,她害怕这种触碰,可又莫名地沉溺于这种触碰。 门主道:“你对太子倒是极信任,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真令本座怀疑你眼里还有没本座呢?” 苏青禾脑子里乱糟糟的,可还在努力想着这句话的意思,是质疑她的忠诚么?她该向门主表示忠心么?她红着脸弱弱地说道:“属下对门主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丹毓忽然挑起她的下巴,他昳丽的凤眸淌着类似讽刺又像是魅惑的流光,配合他过分英俊的五官,美得耀目。 苏青禾无法动弹,只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迷醉的气场,她哪怕只望了他一眼便要沦陷进去了,又听他道:“四年前你是本座捡回来的,你是画扇门的人,更是本座的人,本座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绝无二心?” 苏青禾想辩驳她并非画扇门的人,五年后她会离开可惜口钝音塞,无从解释。 丹毓若有似无地笑了两声:“比起让你做棋子,本座发现你更合适做其他事情。” “什么?”苏青禾傻傻地问。 丹毓双手抚上她的脸颊,一手慢慢延伸向脑后,一手捏着她的左耳垂,低头凑近她在她耳际柔声说道:“你身上有一种香,极易蛊惑男人的心智,本座二十六载见过许多美人儿,然而却没有哪一个女人让本座迷乱了心智。” 苏青禾的脑子混沌迷乱,慢半拍才有所反应,“轰”地就炸开了。门主此话何意?是指责她是不合格的傀儡,还是觉得她与太子走得过近,亦或者……觉得她蛊惑人心?可是她蛊惑了谁?她身上真的有香么?她自小极清楚她的体质不带有香,或许是近段时间常常接触香料使然?然而门主此番话语简直令她想入非非、惊惶失措。 第21节 丹毓的手沿着她的背往下,拦在她的腰上让她靠近自己怀里,溢出一声叹息:“阿禾,除却四年前你在雪地里见过本座,这两年来你对本座没有半点印象?” 苏青禾撞在他的胸膛上,鼻尖擦过衣襟,嗅到了他锁骨深处传来的男人甘冽的气息和衣料上熏香的味道。她只觉得血液冲刺耳膜,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连忙推开了门主张惶后退。 丹毓愣然上前:“阿禾。” 苏青禾吓得继续后退,直至踉跄将要跌倒,丹毓最终上前扶住了她,她甩手想要跑,丹毓稳稳地握住不让她逃。她便痛苦地道:“门……门主,求您放手!” 丹毓从容淡定地把一块东西塞到她手中,是一块捂热的玉,还带着他的气息。“往后,子凤送你的东西都不要了,除了本座的玉,任何饰物都不戴。” 苏青禾简直不敢再与他相处,脑子里懵懵乱乱的,也不知点头了没有,最终丹毓放开了她,她说了一声:“属下失仪,属下告退!”便跑了,连自己带来的奇香也不惦记拿走。 看她慌慌张张地跑出门,奔下高台,丹毓静默片刻,心想自己操之过急了么? 苏青禾一路慌张地奔出祈云宫,也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耳边风声呼呼的,她跑得很快,心跳加速,片刻也不能安宁。她也不知自己跑什么,是因为无法面对门主,还是无法面对过往? 门主两年前见过她,真的在后山那片竹林吗?苏青禾耿耿于怀,索性跑到后山看看。 竹林的阵法设得很严密,然而她侥幸破解了一次,便熟门熟路地走进去了,大殿清洁宽敞,空寂无人。此处在门主回来之前她还经常使用,门主回归后她再也不来了,细数三月有余,温泉的水清澈干净,巾栉澡具洁净如新,显然有人更新过了。可见即便她不来此殿也有人打理。画扇门内除了门主,谁还能享受如常待遇? 她当初怎么这般大意,为何不仔细想想若无人使用怎么会有人打扫,若无人光顾池中的香炉怎么点香?如今……她蹲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想着自己曾经在此沐浴,而门主是否全都知晓了呢? 苏青禾在后山呆了许久,又失魂落魄地回到云岚宫之内,才走进章华门,简襄便蹦到她面前,凑近他脸面说道:“你怎么了,脸上这么苍白?” 苏青禾吓了一跳,但没心思打理他,只是无奈地道:“没……没什么。” “你是不是把早上的香搁在飞凰殿了?门主领回了祈云殿,命我再次等候,你来了便带你去领回。” 苏青禾惶恐,看了简襄一会儿,讷讷说道:“你能帮我领回来么?” 简襄摇摇头:“你早上可是有什么事情请示门主,门主未回,须得你亲自前去。快跟我走吧,我候了你半天了,你如今才回!”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要1点以后了。 ☆、第32章 三十二引诱 苏青禾难为情,但仍不得不与简襄一起朝祈云殿走去。入夜的画扇门华灯初上,从章华门走到祈云殿还有一段很远的距离,沿路可见大大小小的宫殿开始掌灯,昏黄的光在夜风中飘散,凸显大殿的沦落,似云丛里的神仙殿堂。天女提着灯笼从画廊走过,碰到了简襄都万福请安,简襄负手点头,颇有几分架子。 苏青禾不似简襄这般放松,这段路太长,走得她心慌意乱,几次想要逃走了,若不是简襄压着她肯定逃走了。 终于走到祈云殿,苏青禾在丹墀下迟疑,上一次与门主相见的情景犹在,她担心若有类似的场景定然不知如何面对。 简襄劝她:“走呀,阿禾你怎么了?” 苏青禾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总是鼓起勇气走上去了,不管门主是怎样的心思她总要拿回自己的香罐子吧。 小黄门为她打开祈云殿的门,她走进去,小黄门又缓缓地关上门,苏青禾瞬间回头看着那道门,心里惶恐不安。她极想拦住小黄门的动作,可仅仅发呆片刻便已经晚了。 丹毓从西侧的寝宫走出来,看了苏青禾矗立的背影一眼,便明白她的紧张。上一次的相处令她心有余悸了吧,他原以为适当地暧昧会让她有所期待,没想到反而把她吓跑了。她还是个小姑娘,无法面对即将到来的男女之情,然而这些都是需要她面对并成长的,不能因为不知所措而连连后退。 他九年前遇到了她,当时她还是个幼女,但已被苏家交给了画扇门,她是画扇门的人。之后苏家家破人亡,她为了躲避仇人追杀隐姓埋名躲躲藏藏流浪几年,最终被画扇门找到,他才真正把她领入门。 他看着她长大的,从最初的只有一丁点儿个子到齐平他的胸膛,到他的肩,他的下巴,他原先也只当她是小女孩,无任何心思,直到她十五岁那一年误闯入后山的竹林,并且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奔入水中欢腾,他才知道几年前在苏家门口雪地上玩雪的幼女,十三岁之时仰望他的小女孩,和近几年在画扇门里循规蹈矩的姑娘已经蜕变成了姿容妍丽、活泼娇俏的少女。 她出落得非常好,只是往常一身男装掩盖了,直至那一日褪掉了厚重的累赘,才展现出了令人惊艳的美丽。 其实她走入竹林时他已有所察觉,御青等人不在身旁他伺机而动,然而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他判断出这是个毫无伤害能力的少女,便压下了杀机。他好奇她想要做什么,等她走入大殿之时他已经草草披了外衣躲到屏风后了,他原以为她走入以后会有所察觉,谁知她如此地粗心大意,竟以为后山鲜无人至,关上门便可安心洗浴了。不过也恰巧也是那一次让他发现了她的存在,之后的两年里他一直关注着她。 画扇门这几年不太平静,他知道苏蓉的动静,但苏蓉毕竟是魔教遗留的元老,背后势力树大根深,他想要动苏蓉需得费一番心思。因此这几年借助她掩人耳目的同时也常常回归画扇门,只是不让人察觉而已。 他一直在她近在咫尺的地方,沈屏也知道,因为他必须通过沈屏向她交代指令,可她竟然毫无察觉,甚至夜里他回归祈云殿,就在她床畔近距离地看着她她也可以露着香肩或一只胳膊安然入睡,他甚至曾经给她掖过被角。他曾经无奈叹息这样的人怎么令他放心?可是对于自己唯一看着长大的少女他又狠不下心思,最终也就放纵了她几年。 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甚至如今她已经快跨过十八岁的门槛,她一年比一年妍丽,体态也从最初的有点儿余肉变成了如今的纤腴均匀,肥瘦结合,身材匀称恰到好处,身上褪去了女孩的稚嫩,愈加散发着少女的清新和魅惑。 他也不知何时起把她当成了女人,从她竹林那一夜的惊艳展现,还是这几年她的逐年蜕变?总之他已没法把她当成九年前雪地里玩皮球的女孩,而是当做了足以乱人心智的妍丽少女。 人有七情六欲,并不可耻。这些年他虽然肩负大任清心寡欲,可不代表他没有男人的心思,正常男人该有的想念和追求他一样也不少,只是他比常人更坚毅,更能忍,也更能克制自己罢了。 之前苏蓉余孽未清除,他不便露脸,如今画扇门内已无事,他得以正面与她相处,心中的猛兽愈加克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亲近蔷薇,原先他还有所压抑,可是看着她与太子亲近,他忽然想通了,他堂堂门主,又是她的主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何不能触碰她?他忽然不想刻意压抑自己的心思了。 既然她不开窍,他便教她,总有一日她必须明白男女之情。 “阿禾。”丹毓呼唤她。 苏青禾愣然回头,直直地盯着她,却不敢往前走半步。 丹毓忍俊不禁:“与本座说话要离开十丈远么?” 苏青禾想想确实有些毫无规矩,便握紧拳头低着头走上前,先俯身下拜:“门主……” 丹毓让她起来,并指定她到上首位与对坐屏风床。 苏青禾坐上去了,并且中间与丹毓隔着茶几,仍是忍不住往外挪了一挪。 丹毓看在眼里,也不急于掌控她,把她遗落飞凰殿的香罐子推与她:“这香不错,足以乱人心智,拿回去吧。” 苏青禾听到“乱人心智”唰地就脸红了,颤抖地把香拿走,文弱地说道:“多谢门主。” 丹毓心里有些趣味,面色却平静无波:“下月初本座将前往大兴宫觐见陛下,你便跟随去吧,回时一起回即可。” 苏青禾想了想,哪里有商量的余地,便点头:“是……” 此时任务已交代完了,他完全可以让她回去,本来今夜把她叫来也并无事情,拿香罐子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丹毓只是觉得今夜若不把话说明白她可能一辈子躲着他,因此今夜必须有点长进,至少让她不再畏惧他。 丹毓忽然说道:“阿禾可会下棋?” 苏青禾留意着门主开口闭口的“阿禾”莫不有几分怪异?她低声说道:“沈屏西席曾有教导,只是棋艺不精。” “无妨,陪本座下几盘棋吧!”丹毓已经起身到殿角拿了棋盘棋罐。 苏青禾想着他无聊,正欲找法子推脱,忽然看到他亲手持了棋盘棋罐过来,连忙上前伺候:“门主,这些事情交由属下即可!” 丹毓放手任由她摆弄,他走向屏风床之时她恰巧背对着他俯身布置棋盘,纤细的腰肢,肥瘦得体的身材,她穿了女装之后更能引起他心中躁动的野兽。 只是蔷薇过于美好,野兽虽莽撞也要细细品味。 摆好了棋桌,苏青禾请他上座,只是与门主对弈了一盘棋,不过半饷她便铩羽而归,着实挫败。 她见门主捡起桌上的白子,以为门主了无兴趣打算放她走,正高兴时,门主忽然说道:“本座让你十子,再下一盘棋,你若是输了须得答应本座一件事。” 苏青禾惊惶地看着他。 丹毓促销地笑道:“只是一个游戏,小小事情不足挂齿,不令你为难。” 苏青禾想了想,若只是一个游戏也无妨,而他让了她十子,她不至于输得太惨烈,便答应了。没想到一盘棋下来她还是输了,丹毓只从她身上拿走一只钗子,又命她与他继续玩棋。 这一次改规矩,他让她二十子,若她还是输,他便要求她做一件更难的事情,然而若她赢了,他便也满足她一个条件。 画扇门主的条件是极具诱/惑的,苏青禾虽然不安,但还是答应了陪他对弈。 这一次互杀十分激烈,过了半柱香才有结果,然而她还是输了。 丹毓笑着把手中的白子投入罐中,语气如流水般温柔动听:“看来沈屏教导不利,四年来你的棋艺不见增长。” “是门主棋艺精湛,无人能敌……”苏青禾低弱地解释。她的棋艺虽然不精,可也不算差呢,画扇门里皆是能人,她经常与能人对弈能差到哪儿去,只不过门主技艺高深,不是等闲人能循着思路可破。 “本座让你做的事情也不难。”丹毓索取他的战利品了。 苏青禾竖着耳朵听着,却忽然见门主挪开了隔在中间的棋桌,拍拍近旁的位:“坐得近些,本座好吩咐。” 苏青禾想难道此时离得还不够近吗?她看了门主一眼,见他眉眼带笑毫无煞气,便诚惶诚恐地挪过去。 “本座让你做的事情十分简单……”他望着她,笑容愈加促狭,还渗着蜜一样的温柔,“夜深了,本座即将就寝,你替本座宽衣吧,之后便可回去。” 苏青禾惊讶地抬头,很是难为情,开始低声解释:“门主身份尊贵,岂是属下能伺候的,应当请专门的宫人才是……门主可要求属下做其他事情……” “本座暂无其他打算,只是让你伺候宽衣,小小事情阿禾也输不起么?”丹毓仍旧笑道。 苏青禾再小小地推脱两句,可是敌不过门主指令,门主甚至以此事压着她,必须做完棋桌上输掉的事情才可回去,她还是不得不替门主宽衣解带。 两人走入丹毓的寝宫,这一片区域苏青禾曾经住过,然而再度走进,似乎满满的都是门主的气息了,除了衣料的熏香,她还闻到了晨间在飞凰殿无意闻到的门主衣襟内的甘冽的男子体味,不由得惶、惴惴不安。 丹毓在屏风前张开双手命苏青禾上前宽衣,苏青禾惶恐不安地解开他的腰带、敝膝,之后是打开右衽除下外衣。脱下外衣挂到屏风上之时,门主的气息愈加明显,已经盖过了熏香的味道了,苏青禾不由得脸红,但还装作若无其事地替他解开里衣,等到解裤子的时候苏青禾实在下不了手,她甚至没法抬头看门主的胸膛一眼了,更何况还是除去他的裤子。 丹毓促狭地问她:“怎么还不动手呢?” 苏青禾小声说道:“门主,属下已经把外衣除得差不多了,如此私密之处,属下不敢莽撞,便由您……您……” “宫人伺候本座宽衣,可没你这般拖沓,末了还想让本座做那下人之事?” “不是!”苏青禾抬头,对上了他赤/裸的胸膛,吓坏了,闭着眼睛连连后退,“门……门主,属下实在不敢……属下告退了!” 她欲跑,丹毓的笑终于压抑不住,也不再顾忌,上前一把揽住了她的腰不让她逃走。 苏青禾惶恐惊叫,丹毓从背后抱着她低头道:“阿禾,其实本座还有一件事没做,便是教你如何明白男女之情。你九岁时苏家已把你送入画扇门了,你是本座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食言而肥,这一章是昨天的。今天再另外更新一章,门主和阿禾的粉红情节,咱们门主终于不傲娇和闷骚了,改明骚了。 --------------------------------------------------------- 小兔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1-15 23:10:10 小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5 23:15:00 小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5 23:14:59 千若华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5 23:17:14 小王子种玫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6 00:33:44 飞飞女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6 00:49:31 谢谢几位亲的地雷,兔爷你太给力了! ☆、第33章 三十三动情 他的语气里流淌着淡淡的愉悦,气息喷薄在她耳际,似一把刷子抚着她最敏感的耳郭。她的心剧烈震颤,慌得身子都发抖了,连忙掰他的手低唤:“门主!” 丹毓环着她的腰,两只手扣住她作乱的手,整个人包裹住她,任她娇小的身躯在自己怀中扭动。他似乎极享受这样的相处,二十几年来刻意压抑自己的情感,从不像少年那般冲动,原本对于苏青禾他也并不想如此,可是一朝想通了,打开心结,沉寂已久的情感找到缺口奔放出来浸透四肢百骸,一瞬间全身心如闻过了雨后清新的空气般舒活起来。 这种感觉并不差,男女之情便是如此了,不必要过于压抑,偶尔放纵也是一种享受。眼下他要让苏青禾明白,她并不是惧怕自己的威严,也不是惧怕突如其来的感情,而是初经人事不懂得如何应对。 他想,四年来苏青禾天天听闻他的事迹,又面对他故意不撤走的祈云殿的画像,总该有些感觉。他与苏青禾碰触,从她的肢体中感受得到她也并不是十分排斥他的接触,只要他善加引导,终有一天她会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男女之事最幸莫过于两情相悦,他不强人所难,但他会以他的手段让她明白,与他相处并不是一件可怖之事,而是一件极享受的事情! 丹毓的心思苏青禾是猜不到的,眼下她仍是害怕,她的周身全是他的气息,赤/裸胸膛紧贴着她的背,夏衫单薄,他灼热的温度透过锦衣传来似火炉炙烤她的皮肉,简直令她不敢贴近半分,她想要逃离可他的双手抱得死紧令她无处动弹,整个人皆僵硬无措了。 丹毓揽着她的腰让她侧仰着面对自己,伸手抚上她的脸:“你害怕?然而除了害怕,你心底没有别的情绪?” 第22节 夜色朦胧浸淫大殿,烛火也驱不散全部的黑暗,他赤/裸的胸膛肌肉结实,体格强壮,隐在夜色当中更显得高大。苏青禾从没见过男子的身体,以前觉得门主身姿挺拔俊逸,窄腰宽肩,看着显瘦,没想到衣裳地下竟然是这样强壮的身体。 她为何心慌直跳?慌乱的情绪从心口突突地升到头顶,阻塞她的思想,以至于她两眼发直,紧盯着门主的胸膛和脸挪不开眼,没有多余的心思再看其他地方了,然后,脸颊便在这种奇异的视觉享受中烧红了。 丹毓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他既已做了登徒子,今夜便把这个登徒子做到底吧。手掌肆无忌惮地拂过她柔嫩的脸,捏着她的下巴,又辗转到她的颈下、锁骨,探入她的衣襟里来回抚摸肩胛一带。 他的手掌也不知是不是脱了衣服的缘故,指尖冰凉,掌心却是热的,慢慢穿透里衣贴着她肩胛令她打一个机灵。苏青禾哆哆嗦嗦地道:“门……门主!” 丹毓微眯眼似笑非笑,实则目光带有侵略性逡巡着她的身体,最终定在她起伏的胸口上,眼神如刀,似乎正慢慢挑开她的衣襟,语气亦低沉:“你已经不小了,应当明白本座的言行代表什么。” 她不明白呢,她真的不敢胡思乱想,只祈求他放过她。 “沈屏教你书画礼仪,却不会教你男女之情,你若是不懂本座可以教你。” 苏青禾终于鼓起勇气扣住他的手,唇齿都在抖:“属……属下懂得……但……但属下不明白……门主为何……为何……” 丹毓让她正对自己,依然揽着她的腰捏住她的下巴,垂着浓黑的长睫,笑容迷离而魅惑地问她:“你是不明白本座为何看上你?” 苏青禾愣愣地点头。 丹毓抬起她的下巴凑近她,在她唇边低声说道:“男女之事不需要理由,这两年来你让本座乱了心智,就这么简单。” 苏青禾双眼瞪大,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自己掌控不稳的气息亦如他的鼻息喷到她脸上那般,冲撞了他。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可对上他微眯的凤眼竟然都搅成一团,再也问不出口。 丹毓的嗓音沙哑低沉,似情人间呢喃:“就不知这四年来,本座可曾让你乱了心智?” “属……属下不敢。”苏青禾哆哆嗦嗦回答。 “不敢?”丹毓的声音愈轻,脸凑得愈近,挑眉问。 苏青禾的心慌慌的,那一瞬间她真的被门主迷晕了眼,大概没有哪一个男子,不论谢白华、沈屏还是太子,或是非礼于人的九皇子,都没有哪一个人像门主那般,霸道而魅惑,让她一触上便要沉沦。 苏青禾口干舌燥,张口欲言,所有的声音都化为喘息声,她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没想到这个举动成了无言邀请。 丹毓未经她允许,也没有任何预兆,忽然捧着她的后脑勺,慢慢低头吻上她的唇。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可是有着绵长的力道,触上她的唇就再也不松开了。 苏青禾觉得所有的感官都酥麻了,注意力都集中在唇上,她能细致地感受到唇齿的触碰,灵舌的推动,他的气息正一寸寸侵略她的口腔,令她不能自已。她浑身哆嗦,口齿发抖,可惜被丹毓堵住了,便只剩下慌乱的眼帘犹在反应她的心绪。 丹毓见她没有反抗,亦或者她只是忘记了反抗,心头有些满足,眼帘微睁看了看她,便放肆地进行下一步攻掠。 他把她的腰紧紧按向自己,另一只手臂支撑她压得后仰的身子,托住她的头加深这个吻。 苏青禾感觉自己踏上了云端,从最初蜻蜓点水的微妙,到甜蜜绵长的试探,到最后几欲与她融为一体的霸道*,她无法拒绝,无法逃避,心虽然慌乱,可是忽然不再害怕了,甚至还有些期待这种抵死缠绵的触碰。 她虚软无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可惜门主裸着身子,她只能抱住他的背,默默承受他的侵略,直到察觉揽在她腰上的手有些放肆地往下,托住她的臀,她惊呼一声这才开始反抗。 丹毓松开了她,苏青禾很小声地说道:“不要……” 他笑笑,这才放过了她,他才引导了一步,不能操之过急。不过他仍是稳稳地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心里极致满足,这些年他果然过于压抑自己了,早该与心爱的姑娘如此,身心都得到放松,重新体验了一番人生境界。 他抚着她的背问她:“可还害怕?” 苏青禾闭眼依在他怀里似乎一只困倦的小猫,她没有回应,但她的动作已足以说明一切。她的心居然不再慌乱了,虽然脸颊仍在灼烧,可是她不再害怕,并觉得门主的怀抱很温暖,让她依赖,让她沉沦。 “阿禾,本座看上你,只是因为本座心动,没有任何理由,你不必想些有的没有的。” 苏青禾沉默,但已经睁眼若有所思,不过她还是懒懒地倚在门主怀里不肯离开。 两人静谧地相处一会儿,夜深了,灯火阑珊,风吹过水晶琉璃灯,摇得殿梁“咯吱咯吱”地响,苏青禾便听着风声、宫殿与木头的摩挲声,以及门主的心跳声,看着窗外摇曳的一团灯火而失了神智。 丹毓最终放她离开了,临走前,丹毓还把早上赠与她的玉佩亲自挂到她颈上,抚摸着她的手:“你是画扇门的人,是本座的人,往后,记住了!” 苏青禾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惹得丹毓一声叹息,揉了揉她的发:“回去吧,这几日若无事便伴随本座身边。” “门主有何吩咐?”苏青禾很小声地问,丝毫没意识到这句话很煞风景。 丹毓无奈,看来他需要引导她的路还很长,小姑娘养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道:“你来了,本座自然有吩咐。” 苏青禾点头,这才乖巧地离去了。 一路上她捧着自己的香罐子难得地笑了,简襄见她有些娇羞,而且她从门主祈云殿里出来便如此了,他十分地好奇,难得门主给阿禾吃了蜜不成? 心性单纯的简襄,在感情之事上比苏青禾还要懵懂呢。 回到宫里,苏青禾便有些魂不守舍了,想着门主的表白,想着四年来的种种,心中惴惴不安又有些甜蜜。可她又惶恐了,门主到底为何如此,当真没有掺杂别的目的? 他是画扇门的门主,他比她大了将近十岁,他的阅历比她丰富,门主竟真的喜欢她么?苏青禾兀自陷入了伤春悲月之时。 而这些,也是丹毓能预料到的。她对他不了解,因而惶恐不安,胡思乱想,可他对她却了如指掌,她的所思所想,甚至她接下来有可能的活动他都预料到,不仅因于他的敏锐,更因于他这两年来对她的观察。她的活泼娇俏、一颦一笑、懵懂莽撞他皆了解得一清二楚,因此他极懂得他的小姑娘是可能会做什么。 丹毓在苏青禾萌生乱绪之前命人准备了一套宫裁衣裙,及胭脂水粉送到苏青禾宫上。苏青禾不知其意,小黄门解释:“过两日后山的兰花全开了,门主望苏姑娘打扮前去呢!” 苏青禾怔愣,但心想着门主也是惦记着她的,忽然便心安了,也有些期许。 她的反应传到丹毓耳中,丹毓满意微笑,他的小姑娘还是很好哄的,不惹麻烦也很可爱,令他心头宽慰,想到她,他原本坚硬的心也忍不住泛出几丝柔软。 丹毓摆手让小黄门出去,传唤御青和临风进来。 这几日朝廷不太平静,重修孝成皇后陵墓以及平反杨家谋逆案的事情受到了很大阻力,陛下委于他重任,他便要把此事查清楚。 御青与临风进来先拱手见礼,面色都有些严肃。 御青本来就是冷面阎罗,冷也就罢了,临风平日较为温和心细,忽然也冷起脸来,令丹毓很诧异。 他勾唇,极有耐心地问他们:“二位想来有事,临风先禀报。” 临风上前拱手道:“门主,属下追查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杨妃当年的宫人,也就是大皇子的乳母许陈氏,如今隐姓埋名为福婆,在御史大夫府上做事。” 丹毓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并无任何情绪。 临风又说道:“许陈氏当年入御史大夫府时,悄悄带来一个孩子,后来被简氏族人收养了。这件事简家断得十分干净,绝没有人知晓,然而属下仍是探查到了。” 丹毓不关心过程,只冷冰冰地问他:“那个孩子是谁?” 临风拱手答:“简云。” 作者有话要说:唉,门主就是比太子有点手段,太子这样子慢热滴碰到门主这样强势滴是不行的,你看,阿禾的心快被门主撩拨得沦陷了,咱们不能让太子这么悲催,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争取一下好不好? 这一次的红包活动就结束了,没赶上的同学等下一次活动哦,只要平时积极留言,下一次活动还会有奖的。(*^__^*) 嘻嘻…… ☆、第34章 三十四骄纵 丹毓起身,云履带动敝膝,一步一从容走到书案之侧,他负手而立,望着东面雕花的槛窗。那窗户底透天光,使得窗棂也似散发着晕光一般。 这个景象与东宫暖阁子里的那一道窗户相似,就在他的床边,大得出奇。他并不喜欢那里,可每一次回来都必须睡在那里。每天早晨他都要被窗棂上透进来的天光亮醒,而每一个夜晚,他也十分畏惧那样广阔的黑暗,尤其是月影斜移,或者风吹宫灯之时,窗棂上便折射奇形怪状的图案,半夜恍惚醒犹如看到了鬼魅的脸,吓得他一阵激灵。 幼年他有些惧黑,因为曾经住过那样黑暗的牢笼,心里留下阴影以至于很多年后都无法摆脱,直至现在他仍保留夜里入睡点灯的习惯,即便他已经不怕黑了,可他还是更喜欢光亮。 那一座暖阁以及那一铺床极致讨厌的床终于在一个夜晚消失殆尽。当时他深睡,忽然闻到了刺鼻的焚烧气息,醒来看到床头的窗户上燃烧着熊熊大火,那火苗舔舐着舌头就要烧到他的锦被。他慌忙下榻,方要呼呼已经听闻外面吵杂的脚步声,以及刺耳的喧嚣声。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此时此刻一定没有人记得他了,他只能把跑到桌边,小手勾着茶壶把水往锦被上泼,因为水太少,他又搬了凳子去够架子上的洗脸盆,再把花瓶里的水也倒了,终于把被子浸湿,而后披着那一张被子朝熊熊燃烧的大门奔出去了。 他逃生了,可东宫里也已经是一片乱象…… 丹毓眼帘掠下,企图划开回忆,也避开那一道散发着光晕的槛窗,许久之后沉沉询问临风:“简云是什么身份?” 临风拱手答:“简云乃是洛州太守简行宁之子,简行宁与御史大夫简行义同高组,即简云是御史大夫的同宗堂侄。简云之前一直在洛州,无任何引人注目的迹象,近两年才通过科举考入京城,为户部员外郎。” 御青在旁补充道:“此人看似平凡普通,可是一点都不简单,他对户部十分了解,甚至对全国的商业都有所涉及,上次与户部查账便是多亏了他,才能迅速找出一笔烂账。” “一个来历不明的养子,许陈氏在京城御史大夫家为奴,他却被寄养在了洛州,本就十分奇怪。洛州此地很是微妙,离京城不远不近,可不受皇威震慑又能及时知晓京城的动向,御史大夫简兴义又曾经是陛□为储君时的旧臣,而简云近两年爬得如此快,种种巧合在一起不得不惹人怀疑。”临风分析。 丹毓回过头,语气冷淡:“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线索?” 临风沉吟片刻,拱手答:“廉王支持张家劝阻陛下重修陵墓,郭家的态度十分暧昧,若不是观其不定,便是另有打算。” 丹毓若有所思,许久之后吩咐:“继续盯着廉王与张家的动向,还有探查简云的身份。” 临风点头。丹毓便看向御青,等着御青禀报。 御青所说皆是户部之事,而且都是小事,御青足以解决,只需向他禀报即可。丹毓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末了他对两人道:“今日到此为止吧,一切计划照旧。”他负手离开了。 御青与临风拱手恭送,直到他走远他们才起身,见门主步下阶梯的背影有些落寞。两人面面相觑,都不得其意。 …… …… 永安城的贵妇闲起来总爱聚在一起,拉拉家常,比比丈夫儿子,挑选儿媳女婿,寻常妇人爱做的事贵妇圈子也不例外,只不过她们聊起来更浮夸,更攀比,也更使心眼儿罢了。 这一日趁着宫里举办马球赛,贵妇们陪伴儿子夫君前来比赛的同时,又可聚在一起唠家常了。 此时中场休息,打了一晌午马球的男人们正在凉殿里抹汗纳凉,临近蹴鞠场的春福殿里聚着一群女人,时不时传来几声笑声。原来皇太后亲自坐镇,皇后陪同,四妃九嫔亦在场,贵妇们哪里肯放过这等亲近的机会,纷纷不请自来,没一会儿春福殿里便聚集了大大小小的命妇贵女了。 皇太后喜欢热闹,看着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有些还是自个儿的近亲侄女儿,好不开心,话匣子一打开场面便不拘谨了,大伙儿也有的没的相互打趣儿,逗老人家开心。 小姐们机灵懂事的,便陪着长辈们唠家常,活泼好动的便在春福殿附近走动,摘摘花儿,扑扑蝴蝶,或者躲在青梅树底下偷看远处凉殿里的俊朗儿,自有玩处。 郭云澜却在哪儿都显得格格不入。她原先在春福殿歇息的,那会儿只有太后、皇后和四妃九嫔。皇后虽然不喜欢她,可太后与郭家颇有些近亲关系倒还关心她,四妃也冲着她爷爷的面子对她客气温和,她也坐得舒坦,可没一会儿涌进来一群贵妇,而且陆陆续续地只增不减,一下子挤满整座大殿,她嫌烦,也看不得那些妇人巴结讨好的脸,便寻借口躲开了。 本来想在春福殿附近晃晃,却见一群娇滴滴的女儿躲在青梅树底下看俊朗儿,俊朗儿也趴在二楼的栏杆上与美人儿眉目传情,你来我往就差没抛出手绢相互定终身了。 郭云澜出现的时候二楼一阵轰动,原来是有些纨绔子弟看到红衣美人儿便惊呼,待看清楚了来者是太子妃,皆讪讪,一群人赶紧拱手请安并道歉。 郭云澜波澜不惊,反倒是青梅树底下的一群小姐向她投来忌恨、不甘、欣羡的眼神。郭云澜转身便走了。果真是十足无聊的聚会,一群闲得无处磕牙的贵妇,以及一群思/春的男男女女凑在一起,还不如光明正大举办宫宴你挑我选来得痛快,总好过在这儿浪费时间! 郭云澜见扫兴,可也不能回东宫,偏偏今日母亲身体微恙不能前来,无人陪她说话,心头躁得厉害!这几日她火气很大,一来失意与丹毓的直白断情,二来不理解太子的态度。 自那一夜她召唤太子来漪兰殿太子拒绝了,也不打一声招呼起,往后卫渊澈对她的态度都十分微妙。见面时他对她温柔端方如常,可没有往日宠溺了,她做的事情他不怎么关心,甚至不理不睬,可一旦她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便命李太监前来劝阻,不再纵容。她惊讶于他对她的管制,几次想找他质问,然而他皆以公务繁忙推脱了,至今她仍是不清楚他的转变,只心头火得厉害! 郭云澜微妙地察觉太子对她死心了,可她不甘心这种抛弃,卫渊澈怎么能对她不理不睬呢! 郭云澜正无处解郁,忽然见不远处一丛青梅树下的少女正望着她。 那位少女着浅粉滚红边描梅曲裾,梳着倭坠髻,斜插两只玉簪,装扮十分简单,可难掩那一张清丽的脸,尤其脉脉含情,总锁着淡淡哀怨的眼十分惹人怜爱呢。 她见了郭云澜斜眼过来,神色一慌,便低头后退,转身欲走。 然而郭云澜起了性子,岂肯让她离去,大步朝她追去。 那位美人儿不是别人,正是九殿下的侍女怜香,也极有可能是苏青禾的姐姐。 “怜香姑娘留步。”郭云澜冷声道。 怜香只好停住脚步,然而不敢回头,甚至她有些惧怕郭云澜,身子微微瑟缩。 郭云澜走到她面前:“今日马球赛,你是随着九皇子入宫的么?” 怜香先朝她一福,才点头回应:“是……” 郭云澜打量她片刻,觉得她面容与苏青禾真像,但显然比苏青禾胆小许多,也更畏畏缩缩许多,姐妹两都是令人一见难忘的美人儿,难怪引起男人的争夺欲。 第23节 因着苏青禾她对怜香也没什么好感,然而为了探听苏家的底细,她仍是耐着性子与怜香套话。 “你是怎么来到京里的?” 怜香摇头。 “家里还有哪些人,你还记得你有一个妹妹吗?” 怜香仍是摇头。 郭云澜便皱眉了,觉得眼前的女子呆呆傻傻的,难道什么都忘了? 她正疑惑,不远处凉殿二楼上忽然有人喊一声:“简大人!” 怜香便迅速抬头,直直盯着不远方的凉殿,目光有些期盼,有些痴迷。 郭云澜疑惑,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便见二楼扶栏处两人拱手见礼,身份稍低的那人把腰弯得很低,笑容巴结讨好。另外一位直着身子拱手见礼的,穿着一身团花朱红马服,头上覆玄色抹额,手肘处绑着黑皮革,显然准备好了迎接下一场比赛。他动作矜贵爽朗,朝那人拱手道:“李公子。” 两人打过招呼,相互客套几句便离开了。怜香的目光紧紧追随红衣公子,既期盼又哀怨,直至他完全离去才露出不舍。 郭云澜觉得有意思,直盯着红衣公子离去的身影,又紧紧盯着怜香,似笑非笑道:“你认识简云?” 怜香惶恐收回目光,低头道:“奴婢不认识!” “撒谎,你的眼神分明痴迷不已!” 怜香解释:“奴婢只是觉得……与简云大人似曾相识。” 郭云澜挑眉:“是么?本宫若是有法子安排你们相见,你是否愿意?” 怜香怔愣地抬起头来,然而她似乎又发现了什么,未及有更多的表情,便惶恐低头,双手紧握在一起微微有些发抖。 郭云澜皱了皱眉,有所察觉地回头,便见春光满面,满身骚气,恨不得到处招蜂引蝶的九皇子笑眯眯地走来了。 九皇子朝郭云澜拱手:“嫂子……” 这招呼打得倒是十分热情,可惜郭云澜一斜眼便转身走了,理都不理会他一下。 九皇子倒是不介意,勾唇冷讽地微笑着盯着她离去,而后上前拦住了怜香的腰,语气极温柔宠溺道:“香儿久等了吧,下半场本皇子赢了彩球赠与你如何?” 郭云澜回头看着两人,若不认识九皇子的秉性,她当真以为九皇子宠爱着那一名婢女了呢,可惜这是以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怜香那般柔弱的性子还不足以掌控他。而且九皇子刻意收留了苏青禾的姐姐,也让她十分怀疑,莫非九皇子也盯着苏家的秘密? 下午丑时过后,郭云澜总算熬过了这场无聊的马球赛,因为太子处理公务未来,她只能独自回宫。一回到东宫她便发现有些不对劲,原先沿着烟波湖一带有一条专门让她行走赏湖的宫道被修整了,融入大道之中,而再无她的专道。 太子妃询问宫人,宫人解释烟波湖沿畔有殿,百官入宫与太子议政皆要经过此处,太子妃专门设了宫道有阻官员前进,太子便命人修整了。 好,此事有理她可忍。然而回了漪兰殿,她发现漪兰殿外观台之畔,她种植的一棵海棠树被太子砍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太子显然是与她作对的么?郭云澜心情本就不大舒坦,当即火大,直奔承德殿找太子! 太子正与大臣谈话,不便接待,她被宫人拦下了,郭云澜忍着性子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等大臣走了太子终于肯接见她时,她已是脸绿伤肝。 她风风火火走入殿中,偏偏太子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品茶,见她进来了,还十分好心情地笑问:“爱妃观赏马球回来了?如此着急寻找本宫,有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打脸开始,不过太子这么君子,不会用很极端的手段了,他只会用他独有的方式达到效果。 乃们今天怎么没人冒泡了,难道过了门主和阿禾,就不想看下一章了啊。(*^__^*) 嘻嘻…… 还有,为啥我看到有人说门主是猥琐大叔,真的猥琐了吗。。。。。。。。。对手指。。。 ☆、第35章 三十五邀约 郭云澜十分了解太子的秉性,他无论做何事皆温柔带笑,若外人看来东宫十分好相处,然而这副表情放诸今日的事情上只令她十分恼怒。 她抬手摒退所有宫人,站在殿中沉声问:“为何把我漪兰殿前的海棠树砍了?” 太子放下茶盏笑笑:“孝成皇后原先为东宫宫人时,喜欢海棠树,陛下为她手植了几株,直至杨家谋反,孝成皇后自缢于东宫,母后便命人把海棠树砍了,这些年也不见宫里再种植,陛下也是默许的,可见母后对此事心结颇深。你既已不讨喜母后在前,又何必在她眼皮子底下种了这么多年的海棠树,本宫也是为你着想。” 郭云澜泠然冷笑:“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性子皇后又不是不清楚,你纵容了我这么多年,偏偏近几日找我麻烦,不是修宫道便是砍我海棠树,莫不是与我过不去?” “爱妃想多了,本宫若是与你过不去,也不仅仅是砍海棠树这么简单了。”太子笑意颇深,眼里清湛如秋泉,看似温和可也莫名透出那么一丝淡淡的冷意。 郭云澜向来十分懂得察言观色,看太子的表情便明白了。她心里隐怒颇大,这几日滚雪球般的情绪积压已至顶点,忍无可忍。她不喜欢大呼小叫,然而依她的性子若不把话问清楚今日也不会甘休的。 她在太子左侧的太师椅上坐下,仅一茶几之隔可互不相望,形同陌路般。“今日我们把话说清楚吧,你忽然这般对我也不是没有目的,既已经有了想法便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君子坦荡荡,本宫也不喜欢拖泥带水!” 太子沉默了,手搭在茶几上轻轻握着青花瓷茶盏,也许本欲拿起,也许只是轻轻地搁着,那表情也似那只手一般起伏不定,看似即将有什么表情,然而也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望了大殿远处,通向书房的垂帘拱门一眼,轻轻叹息:“澜儿,我累了。” 这一句温柔的话语令郭云澜心头一窒,她微微侧眼看着他。 太子的表情迷茫而失落:“之前我一直宠着你,可你愈加骄纵自我,惹得他人对你失望,这于你而言并非好事,我开始自省言行,或许我错了。” 他与她心平气和地诉说,毫无身份架子,真诚质朴得就像对待一位友人。 郭云澜心头的怒火反而被他这句话抚平了,盯着他,开始质疑与反省。 太子嘴角勾起很淡的笑,清俊的眼流露追思的目光,语气亦温柔如水:“犹记得初见你时,在七年前的朝天子宫宴上,你当时还是一位小姑娘。突厥可汗阿史那耶努嚣张跋扈,对大周傲慢无礼,仗着自己与本族使臣骑□□湛便在猎场上频频向我朝男儿发难,可怜朝堂上几百儿郎,竟真的无一人是阿史那的对手,被他戏耍得颜面扫地。你便在此时冲出来了,你的骑射比起阿史那也并不出众,甚至还比不上我朝武将,然而你豁得出身份使了些奸猾伎俩把阿史那与其使臣耍得团团转,最后还一箭射穿了阿史那的皮弁。阿史那气急败坏地指着你道:‘堂堂周国,以礼仪之邦自居,竟出你这等小人!’你背负着弓箭笑道:‘你说对了,在下并非君子。’阿史那怒指:‘你是谁?’你忽然散下一头青丝明媚地笑着:‘在下小女子是也。周国重礼重义,然而唯君子才可相互称道,对付你这种夷蛮匹夫,小女子足矣!’你恣意地纵马离开了,小小的身影成为全朝瞩目的焦点。那会儿大家皆以为你是哪家的少年公子,却不想是个娇美女儿,不论是你的伸手,你的言行,你的美貌,都十分出彩而引人注目。我想,便是那时候起,全京城的男儿皆关注了你,而本宫也注意到了你。” 太子温暖地笑着,语气亦是美好而满足:“或许对那一日你的言行十分铭记,我后来一直关注你,了解愈深,我愈被你吸引,你的胸襟,你的思辨,你的妙语连珠,甚至你的笑容都深深印在我心里。即便你有些任性、霸道,但也率真侠义,你的优点可以完全掩盖那一些小小的缺点。我认定你是本宫要找的皇妃,溺水三千,我愿为你独取一瓢。” 郭云澜听着,那些美好的过往明明发生在自己身上,可听着却那么陌生,竟遥远如云端。太子的语气愈追思和满足,她的心便愈揪得紧张,以至于拳头都微微捏起,拢着裙子无处摆放。 “后来母后与父皇主动提起,议娶你为皇太子妃,我十分高兴,以为终于可以与你圆满结局时,却不想新婚之夜你即与我分房而睡,并冷漠地告诉我你始终爱着丹毓。” 太子微微苦笑,清俊的眼终于不再沉溺与过往的美好,而是有些哀痛:“没关系,你若是一时无法转变我可以等,然而我一等再等,等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没等来你的回心转意,却等来你的冷酷转变。不知何时起,你骄纵、易怒、无理取闹,甚至还有些残暴,宫里上下无人不畏惧于太子妃的威严,即便母后送来的几位美人儿,也被你折磨得无地自容,宁愿出家。我曾经劝说你,也试着改变,然而你无法无天,稍微劝说便大动肝火弓刃相向。或许本宫错了吧,然而这些年本宫的确是爱着你,护着你,不愿让你受任何委屈……本宫真的错了!”太子叹息,低下头,嘴角苦涩的笑容愈加明显。 郭云澜紧撮着裙角的手微微颤抖,面容冷清,沉默隐忍着,无言以对。 太子又溢出一声长叹:“澜儿,不知你可回想,如今的你,和当初的你还有哪些相同,又有哪些不同?本宫爱着的始终是当初纵马飞扬,天真明媚的少女,而非如今……嚣张跋扈、无理取闹的女人。四年了……亦或者五年……”太子淡淡苦笑,算她从卧床在榻的那一年起,真的有五年多了,“你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本宫的隐忍底线,亦无时无刻不践踏本宫的感情,本宫……真的累了!” 郭云澜内心触动,眼眶湿热,她不敢看太子,亦不作出任何悲伤的表情,可仍是控制不住眼泪往下掉。五年了,她真的变了,变了很多啊,如今她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太子起身,亦不敢看身旁微微颤抖的女人,生怕被她这副狼狈而可怜的模样所触动,郭云澜在他心里应当是骄傲而倔强的样子,而非眼前狼狈可怜的模样,他生怕看一眼便想起九光阁上,她对丹毓露出的表情,实在太过毁灭他的自尊,和伤害他的感情。 “往后,本宫仍是可宠着你,护着你,但实在没法像当初那般无条件纵容你了。” 太子关闭心扉,狠下心来走出大殿。 郭云澜见他要走,心慌了,迟疑了一阵,在他即将出殿门之前终于唤出来:“卫渊澈!” 太子停住脚步。 她扶着茶几起身,小心翼翼道:“你还爱我么?” 爱,这个字眼太沉重,他无法再轻易托付出去了。然而太子保全她的面子,仍是不说出来,只轻声道:“本宫将去书房务公,太子妃请回吧!” 郭云澜不死心,站起来道:“我只想要一个结果……你了解我的秉性,若得不到结果必然耿耿于怀!” 太子闭了闭眼,仍是沉默。 “你是否已经不爱我了?” 太子眼帘轻轻掀起,望着远处的天光。湖水澄澈,杨柳依依,天蓝如洗。眼前的景致过于清新美好,令人心头舒悦,他轻叹了一口气最终说道:“爱与否不爱与否,本并非那么重要,太子妃心里从未有过本宫不是么?而四年来……本宫也死心了!” 他说完,不再理会郭云澜的惊愕、张惶,快步离去。 郭云澜愣然矗立,许久,她茫然看着不远处铜镜中女子的脸。那张脸褪去了青春与稚气,剩下成熟与风情,愈加艳丽柔美,然而她竟觉得十分陌生和可怖,猛然执起桌上的杯盏砸去。 镜碎魂亡,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以为消除了恐惧,可身子反而抖得愈加厉害。 …… …… 兰虽难养,却四令皆有。 七月炎炎,正是夏兰盛放之时,一簇簇隐在竹林当中并不常见,可若深入探寻偶然得知,便十分惊喜。 苏青禾不明白门主为何今日约她此处相见。后山的竹林甚广,虽然不止那一座大殿,可每每走入后山,她便想到大殿里的情景,又想着当初极有可能在殿中与门主相遇,她又紧张不安,脑子里飞快地闪出一些脸红心跳的旖旎念想。 这些天来她果然有些想入非非了,难道真的是少女思凡?可为何对门主轻易地产生这些想法与期待,她不再惧怕门主了么?为何轻易地接受了门主?苏青禾有些不明白。 她不知四年来丹毓虽不出现,可那一幅画像,以及种种吊足胃口的事迹都牵动她的心思,亦潜移默化影响她的心绪,她才得以这么轻易沉沦于门主的宠爱。 她随着小黄门走到门主所在之地,果然还是是那一座大殿,苏青禾便瞬间止住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人呢?人呢?要及时冒泡呀( ⊙ o ⊙ )啊! 不然我不让门主和阿禾约会了,哼哼,放九皇子出来捣乱! ☆、第36章 三十六甜 御青从殿中步出,神色冷凝,他本就没什么表情,只不过眼下增添了一层担忧,更令他面色冻霜结冰,极难开心起来。 长安紧跟其后,亦是低着头神色惴惴。 原本等着廊下捧着巾栉澡具的婢女立即下跪,向御青请示。 御青摆手让她们进去了,他负手转身,询问低头若有所思的长安:“门主的病情怎么样?” 长安摇头叹息:“不好不坏,只不过我担心……一直靠着祁合香也不是办法。香料毕竟是身份之物,是药三分毒,长期使用恐怕影响身体。” “门主已使用了十几年了,若让它断掉恐怕一时无法根除依赖。” 长安点头:“然而此香……也必须要克制减少使用了的,门主的身体已经对此香产生了极大的依赖性,再也进不得别的药物。” “你还有别的法子么?”御青皱眉,冷冰冰询问。 长安抬头,神色略显为难,但他还是努力点头道:“大哥,我再想想办法。” 小黄门上前低声与御青请示,说苏青禾来了。 御青朝苏青禾忘了一眼,见她立在竹林中,天青色曲裾上绣点点粉红梅瓣,下裳是雪白的裙底,百褶裙堆叠形如伞盖,前头露出一双绣着凤凰的云头履,乌发堆成灵蛇髻,斜插银梳和步摇,剩余的发松散挽在背后,发尾随着清风拂动,她的鬓角光洁额头饱满,更显得眉目如画,面容白美,肌肤散发着珠玉般引人注目的光彩。 御青与长安今日才发现苏青禾的与众不同的,往常她穿着门主的衣服,松垮而宽大,并不合身,也无法显露出她纤丽玲珑有致的身材,如今穿了精心剪裁的宫装,又在发髻上做了一番打扮,十足令她增色不少。虽然比不上太子妃绝丽倾城,但是这样的女子,放之眼前也令男子心动。 御青摆手:“让她过来吧。” 小黄门点头,机灵地小跑向后,邀请苏青禾过来了。 苏青禾既然穿了女装,便不再使用拱手礼了,而是朝御青一福。她不知道要同御青说什么,想了想,解释道:“奴婢应门主之召,前来拜见门主……” “你进去吧!”御青不等她说完,利落地放行。 苏青禾实在不知道怎么与御青相处,虽然心里对走入大殿仍有几分难为情,可不敢与御青纠结,便点头,规规矩矩地走进去了。 “苏姑娘今日……真是光彩照人,然而她这般拜见门主……”长安低声道。 “是门主的意思。”御青别有深意地笑笑。 长安一对上他的眉眼,怔愣片刻,随即明白了,低声感慨:“奇了,铁树开花,十年一见。” 第24节 “嗯,是十分难得,我等碍眼之人,便别再打扰了。”御青负手走下阶梯,长安笑笑,跟随其后离去。 苏青禾步入殿中,果然一切如她料想的那般,隔着屏风她便听到内中池水潺潺,清泉流动。水汽袅袅升腾,氤氲缠绕屏风延伸向外,带动炉子里祁合香的香味弥漫整座宽敞的大殿。 屏风上门主的衣衫令她想入菲菲,她不敢多看,只低着头手指紧紧地揪住裙摆,不知如何自处,正纠结间,忽然听到门主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是……”屏风内撒花瓣添香料的婢女捧着案盘鱼贯而出。苏青禾看她们都走了,心慌慌,也欲跟随她们而走,却听到门主吩咐,“阿禾留下!” 苏青禾停住脚步,心愈加慌乱,还没进去手已经紧张得出汗了。 “进来。”门主对她召唤,语气愉悦,似乎还隐藏着几丝玩味的笑。 苏青禾无法,只能咬牙,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进去。 这座大殿往时她只有夜晚前来,白天她还是头一遭进入,屏风内的水汽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这么多,至少,隔着宽敞的池水,她还能一眼看到对角赤/裸坐在池水中的门主,脸愈加红,眼睛愈加不知往何处摆。 “你过来!”丹毓懒懒地召唤,嘴角挂着很淡的笑,凤眼微眯,似这水汽迷离而舒展。 苏青禾低头走过去,走得愈近她的头愈低,都快埋到胸口了,皓齿也紧咬住下唇,真令丹毓心疼,担心她咬出血来。 丹毓明明心里抹了蜜,脸上却无多大的表情,只是挑眉玩味道:“两日不见,阿禾果然清丽不少,女装更合适些,这身衣服剪裁合身,衬得我家阿禾如月一般美丽。” 苏青禾脸红小声辩解:“门主不是说……带属下赏兰……为何召属下前来此地……” “赏兰?这池子中飘着的不是兰花么?”丹毓促狭地笑笑。 苏青禾望了一眼满池的花瓣,粉粉白白,果然有兰花。她想着御青与长安的对话,又回想这几年的种种,难道门主靠着浴池与祁合香疗伤么?还有这满池子的兰花,恐怕也是药材之一?可门主怎么了,为何常年靠这些疗养? 见苏青禾恍惚,丹毓道:“今日召你来,只有一事……”他语气懒懒还带着笑,“你替本座搓背吧,御青的手没轻没重,长安的手虽然按着穴位走,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恐怕阿禾的手最合适。” 他说得光明正大,好像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苏青禾错愣地看了他一眼,便迅速别过头,赧然辩解:“奴婢的手……可没什么力道,又不能按着穴位走,恐怕不能令门主尽兴。” “尽兴与否,不试试怎么知?”丹毓懒懒地睇着她,双手打开搁到岸上,背靠着石壁,声音里流淌着难以掩饰的愉悦,“巾栉澡豆皆拜在端盘上了,好生伺候吧!” 门主已经如此开口,便是命令,苏青禾怎么敢拒绝,虽然十分难为情,但她还是战战兢兢地上前伺候了。 她闭着眼睛摸索巾栉覆到他背上,想想不对,又寻了澡豆抹上,用手化开,这才用巾栉去揉搓,虽然伺候得十分尽兴卖力,可能力就如她自己所说,没什么力气,也毫无章法。 丹毓感觉她的小手揉揉的,温温的,在肩上乱动,似蚂蚁横走心间,痒痒的,撩拨得他起了别样的情绪。虽然她伺候得不好,可他竟无比享受,往时御青与长安给他搓背,他只想尽快了事,然而苏青禾上来,他只想着这种感觉延长得更久些。 他期待着她的小手揉搓过他的全身,然而等了许久她却矜持地只敢在他肩胛颈椎一带伺候,他终有些心急,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一直闭着眼,小手也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后才敢在他身上动作,生怕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一般。 苏青禾搁下巾栉,拿了澡豆欲给他抹上,谁知指尖竟触上门主的唇,她惊得睁眼,看到门主灼灼地看着她,吓得立马后退,差点跌倒在地。 丹毓扶她一把,本欲只是让她稳住身子的,谁知长臂触上她的手腕的一刹那,那滑腻的肌肤令他心头一动,想都没想,直接把苏青禾拉入水中。 苏青禾尖叫惊呼,腾起一地水花。 丹毓心里升腾起愉悦的快感,脸上却仅是克制地勾唇,轻轻一揽,便把挣扎无措的她勾到自己怀里。他是二十六岁血气方刚的男子,这两年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展示各种风情媚态而因种种原因无法靠近,只能打坐清修,压抑绮念。如今她近在咫尺,他虽守君子之礼可也不是柳下惠,岂能无动于衷?况且他无妻妾,她又是他的人,怎么不能亲近几分? 丹毓打定了注意,言行便坦荡不退缩。苏青禾可没有他这么坦然,她惊惶无措,微微推着他抗拒:“门……门主……奴婢只伺候您……搓背……” 丹毓若有似无一笑:“你这小手柔柔的,跟小猫似的,令你这般搓都不知洗到何时才干净,还不如乖乖地陪着本座,好歹舒坦些。” 苏青禾仍是抗拒,丹毓霸道地揽着她,无动于衷:“阿禾,本座从未想过与哪一个女子共浴,你是第一个。” 苏青禾的手僵住了,不敢再推,一来担心自个儿不识好歹,二来惊讶于门主的表白,她是他第一个容许的女子么?可为何是他? 丹毓把她揽到自己怀里,让她与他面对面,抚着她的脸庞令她抬头,眼帘微垂,柔软如棉:“九年前本座在苏家看到你,并不曾动心思,也没想到九年后你是本座第一个认可的女子。也许从你悄悄闯入本座的领地,而本座又不曾阻拦起,便注定了你我的缘分。” 她似一只蝴蝶,措不及防飞到他的心里,瞬间点亮他的心房,他便再也舍不得赶她走了,只想让她长久地停留在自己心上。 苏青禾望着他,错愣又感动的同时却想着初次相见的情景,他掩嘴轻咳,皆要闻一闻手中的香炉才好,而御青与长安方才的一番对话也令她心疑。她担忧道:“门主,此地是你的疗伤场所么?你患了什么病,非要祁合香才能治得好?” 丹毓眼波一滞,稍纵即逝,随即又脉脉含情伸手捋开她鬓角的发,轻抚她的脸庞:“你不必担心这些,本座自有法子。” 苏青禾握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门主,属下只是关心你,既然用到香料,也许属下有法子……” “怎么还称呼得这般疏离?”丹毓嗔斥。 苏青禾无辜地望着他,所有的话戛然而止,见丹毓神色不霁,悄悄改了话:“我只是……” “不习惯?”丹毓挑眉。 苏青禾扭头思索,摇头有也不是,点头也不是,她心里还是有些纠结。 丹眼睛毓眼帘微眯,指腹刮过她的唇:“与本座相处,你心里可曾有一点开心?” 苏青禾想了想,最终害羞地点头。 她也不知自己对门主是什么心思呢,既敬畏又喜欢,既害怕独处可又期待相处。这种感觉比之当初与沈屏、谢白华从没有过。 她曾经以为她喜欢谢白华,可谢白华不曾让她怦然心动,她对谢白华只是欣赏;她曾经以为她喜欢沈屏,然而沈屏不曾让她想入菲菲,她对沈屏只是依赖。那么门主呢,与门主相处她为何又羞又赧,还十分沉沦,难道这便是所谓的情爱? 可这种感觉何时滋生起的,为何她接受门主接受得如此理所当然,竟毫无违和?明明当初她是那么敬他、畏他、怕他,可一瞬间她又对他十分依赖。 丹毓得到她的答复,心头才有所舒展,描摹着她的唇:“阿禾,既是能接受,便放心大胆地接受,你是本座的人,将来也是本座的女人!记住了么?” 苏青禾瑟缩了一下,不知如何回应。 丹毓索性低头对她展开攻势,他捧着她的脸再度吻上她的唇。 苏青禾小小挣扎:“门主……您……”毕竟在水中,他裸着身子,她又全身湿透,只怕过分亲昵引起火呢……苏青禾虽迷糊可也不是完全不懂男女之情,她恐慌而害怕。 然而丹毓呢喃低笑:“只是亲亲,阿禾大惊小怪了。” 真的只是亲亲么?苏青禾疑惑怔愣间,他又吻上她的唇,她见他动作温柔怜惜便也不反抗了。然而所谓“亲亲”并非如此,两情相悦的吻最是绵长,不是那么简单呢。 苏青禾觉得自己上当了,也觉得自己变坏了,被门主撩拨得越来越大胆展现自己的情感,也不顾礼义廉耻与门主亲昵。她明知此事不可以,可门主手段坚定,动作霸道,她便不受控制地沉沦,并想要更多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让门主和阿禾甜蜜一阵子吧,门主难得开化,也不容易。不过门主虽然对阿禾明骚了,可是对外人还是很高冷的呢,这又算不算另一种意义的闷骚? 男神就是男神,他不会走逗比路线的,放心,最多忽然霸道总裁附身,恩恩︿( ̄︶ ̄)︿ 我感觉最近大家对俺不够亲热。。。。。。这直接影响门主和阿禾能甜蜜多久,我很坏的,嗯!。。。。。。 ☆、第37章 三十七后山 门主最终还是带着她去后山赏兰,然而那已是他疗伤之后了。 苏青禾穿来的宫裙不能再穿,门主另着婢女取来一套,虽与晨间的那一套别有不同,可还是相近的天青色,领口及衣缘绣着嫩黄花色,裙底亦是浅黄色,腰间大带上束着青碧宫绦垂挂玉环,这身衣服清新淡雅很合她的眼缘。 她是极喜欢嫩青鹅黄色的,竟不知门主这般了解她的喜好,穿了新衣裳苏青禾忍不住抿唇笑。 丹毓伸手捋过她的发,见她的头发还是湿的,便卸钗子说道:“把头发散了吧,免得吹风生凉,玩了一会儿水竟忘了你的身体。” 苏青禾转身道:“门主,我并无碍,自幼便耐得住寒,没这么娇气……”然而她见门主取来梳子替她梳发,便止住了话。 丹毓的长指打散她结团的湿发,梳理片刻,篦子随后而下,动作温柔细致生怕弄疼了她。虽然公务烦身,虽然手握万千权力无人能及,可他愿意腾出时间静谧地与她相处,不匆不忙,从容不迫,直至打理整齐她的满头青丝。 苏青禾忽然感动了,望着水中两人的倒影,双眼忽然萌生了恍如梦中的错觉。 门主已着了衣裳,白底纹章直裾,外覆朱朱红大氅,从两肩上绣着凤凰图腾,凤尾一直蜿蜒延伸至宽阔的两袖,随着他的动作款摆扶摇栩栩如生。两人皆是散着发,可门主的头发竟比她的还要长,似绸缎般柔然垂覆于背后几乎触地,配合他走绣金凤的红衣增添妖娆风情。这样的场景太美,而这样的场景竟是属于她的,她仍是惶恐、不安,欣喜和感动。 她痴痴地看着门主,忽然觉得水中自己的倒影成了绿叶,安静地衬托着门主。他的红衣煌煌夺目,风采无人能及,她甘愿衬托,甘愿付出,这样的男子,这样的温柔宠溺,令她珍惜依恋,内心极致暖盈和满足。 梳了发之后,丹毓松松给她挽了一个结,长发仍是垂于背后,没有任何手法,可苏青禾觉得很舒服,好像门主给的东西她都觉得是最好的。 丹毓搁下梳子牵着她的手走出去:“走吧。” 两人一同往后山走去。御青等人皆离开了,后山竹林里只有他们两人,他们得以静谧地相处,安然地走过每一寸开满兰花的土地。 风来竹林晚,已是日斜西山之时,更为后山增添别样的景致。苏青禾还是第一次走完后山,也才知竹林中有这么多美丽的景致。兰花幽居,粉红浅白,艳蓝深紫,每一簇兰花皆有独特的风情,这样的景致她居然错过了四年,而这样的景致第一次走过竟然伴随门主,她也不觉得遗憾。 两人走到后山悬崖之上,正有一处宽台可见日落,宽台平坦开阔,建有围栏,前方一颗古松探脑向前,恣意伸展着枝桠。许是前人留下的,松上还有刻字呢。 苏青禾走上前念着:“一梦江湖非五年,归来风物故依然。”她回头笑道,“是苏轼的词,也不知谁刻的,字写得十分好,那张扬霸气的劲儿把这两句词衬托出了别样的感情。” 丹毓仅是笑笑,负手远眺夕阳。 门主不爱说话,即便与苏青禾相处多了几分柔情,可多数时候他仍是沉默,并且眉宇间总不经意变流露出沧桑与深沉。 苏青禾走到门主身旁,见他不欲说话,便也只是安静地陪着。可即便紧紧安静地陪着门主她都觉得十分高兴呢。 丹毓见她时不时望着自己,侧头忍俊不禁:“不是说看夕阳么?” 苏青禾羞涩地低头。她就喜欢看着门主,其实与门主在一起,不论看什么景致都是美丽的,这几日她觉得她的心情浮现得愈加明显了,也许陷入了少女情怀当中。 然而门主总是这么忧郁,到底为何。苏青禾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他:“门主,您当年因何故入的画扇门,又是怎么当上的门主呢?” 丹毓望着她,眼神虽然包容,然而不知是否因为晚霞的缘故,墨色瞳孔醉染红霞,璀璨而疏离:“阿禾,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 苏青禾难过地低下头。 许是怕她失落,丹毓捋开她鬓角飞扬的发:“每个人都有秘密,或许在将来,本座可能把这些秘密都告诉你,然而不是现在。” 苏青禾点头,心情又好转了,她十分地担心门主,诚恳道:“门主,我定想出法子令你摆脱屠红香,绝不再让你依赖,也能治好你的病。” 丹毓心头暖暖的,她的小姑娘还是单纯可爱,也十分地关心他呢,他不忍心拆穿,只柔声道:“好。” 苏青禾心头雀跃,总算找着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便双手攀着扶栏,极有心情欣赏前方的美景了。 云岚山地势极高,高山之上可远眺地平线,远方云海茫茫,青峰耸立,左侧有一座大殿立于高崖之上,底衬着晚霞,金黄琉璃瓦染上一层醉人的光辉,与滚滚落日交相辉映。苏青禾忽然惊呼:“呀,彩虹!” 丹毓顺势望去,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原本舒悦的眉眼陡然一凛,冷冷地盯着彩虹眼底风云变化,勾起的薄唇亦冷凝起来。 苏青禾朝他笑笑:“近两日无雨,怎么会有彩虹,云岚山可真神奇!” 丹毓盯着彩虹,眼底冷透而迷离,可仍裹着一层不轻易拆穿的温柔:“那座大殿正是玉壶殿悬壶瀑布之上的揽月殿,也是云岚宫最高之处,而揽月殿守护着什么你可还记得?” “揽月殿是祭天的大殿,它守护着天池,天池历经几千年自然风化形成,蓄存着雨水经久不干,这也是悬壶瀑布长流不衰的原因。” 丹毓点头,陪她看了一会儿美景,直至夕阳完全沉落,念着天黑路远才带她回去。 苏青禾十分尽兴,回去的路上嘴角始终带着笑,脚步亦轻快飞扬。回到云岚宫,进了第二道门临别之迹,丹毓拢了拢她的发替她整理斗篷,柔声吩咐:“回去便好好休息吧,切莫研香熬夜伤神,明日本座再召唤你。” 苏青禾点头,上了肩辇,一步三回头迟疑不舍离去。 丹毓直至目送她走远才疾步回祈云宫。 御青等人早已等候多时,御青还算沉得住气场,只咬牙负手冷冷而立。临风纵使脾气再温和也难掩焦急之色,暗暗捶拳。而另几位脾气火或稍显稚嫩的司卿便十分沉不住气了,来回踱步期盼着门主回归。 丹毓一走进祈云宫便有人通报,御青等人赶紧从阶梯上走下来,穿越广场前去恭迎门主。 “门主,苏蓉毁坏了地龙逃了,还盗走了地龙火种,我已下令封锁了画扇门,她暂时逃不出去”御青还未站稳脚步又顺着门主朝前的脚步一同折回祈云殿,同时开门见山禀报,“然而此次前来救她的还有前魔教的红鬼双煞,那两人擅使刁钻诡计,神出鬼没,如今隐藏在门中,一时无法捉住。”紧要关头容不许更多时间婉转解释,御青有话说话,十分直白。 丹毓皱了皱眉:“本座知晓了,地龙连着天池,天池可有事?” 御青怔愣,但从不质疑门主如何知晓,因为门主洞察力敏锐,又兼料事如神,没有任何事情瞒得过他的眼,即便无人通报,恐怕门主也有所察觉,才会来得这般快。 他回答:“天池无碍,属下听闻消息便派人前去守护了,弛凌坐镇不会有事。属下只是担心……苏蓉与红鬼双煞隐藏在暗处,尚不知动机,十分危险。” 第25节 “红鬼双煞与苏蓉并不和,应当奔着利益而来,你寻着画扇门中哪儿有他们需要的东西,他们定藏在那儿。”丹毓确定了来者身份之后,便敏锐地给出判断。 御青前思后想,暂且想不出红鬼双煞欲得到什么。几人皆沉默了一阵子,忽然,身后最毛躁平时最不起眼的简襄大声提醒:“哦,那红鬼双煞多年来是不是孜孜不倦寻着一样东西,用以治疗他们身上的毒,这东西十分宝贝,天下不出三件。” “何物这般宝贝?”御青皱眉。 简襄使劲扣着脑袋想那名儿,许久灵感一闪,眼睛皆亮了:“金玉丹,对,金玉丹,天下十分名贵的香材,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画扇门中怎么会有此物?”御青皱眉。 简襄说道:“阿禾姑娘带来了,便是她新研制的香,她还给我闻过,因我曾识过族兄手中的金玉丹,对它别致的味道印象深刻,不会有错!” 丹毓面容一凛,直骇得简襄后退。简襄很无辜地望着门主,心想莫非自己做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着写着就要睡着了,明天考虑休息一晚上,然后周六早上11点左右更新补上,望大家见谅~(拱手) 上一章是不是甜过头了,反而不好了,那我放缓一点步调好了。。。 ☆、第38章 三十八苏氏 丹毓最终步上了九凤高台,没有前去苏青禾的寝宫,亦没有发布任何指令。 御青虽然知道门主沉稳冷静,然而门主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气息仍让他缄口不言,不敢轻易再多说一句,他只默默地跟随其后,与他一同上了九凤高台。其余人等未得吩咐只敢丹墀下方候着。 丹毓步上了九十九级台阶,站在大殿前的檐廊下回身遥望千层宫阙。云岚宫高低起伏,一座座大殿鳞次栉比延伸眼底,殿前皆点着宫灯,似繁星璀璨铺展成了一幅画卷。 夜风吹拂着轻微的异香传来,正是不远处飞天舞女寝宫内的焚香,令他想起十八年前他初入画扇门之时,也是在飞天舞馆内初次拜见了天女。 苏蓉牵着他的手:“瀛儿,拜见天女姐姐。” 他惊讶地望着坐上之人,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天女一身白衣,规矩地坐在白狐裘暖椅之上,周围还守护着宫婢,十分雍容华贵,可是他觉得一点都不像她,因为他很明显看到她的手指紧张地搅在一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给他变出饴糖来,这分明是他的如因姐姐,怎么是天女呢? 他终是沉下气来给她恭恭谨谨地一拜,然而回到寝宫里,他便问苏蓉:“她为何成了天女,她不是如音么?” 苏蓉回答:“如音本来就是天女。” 他十分震惊。后来如音来看他,他问:“你怎么就成了画扇门的天女?” 如音浅浅一笑,躲过他的目光,只对苏蓉吩咐:“姑姑,以后便麻烦您照顾他了,拜托了。” 丹毓眼帘一掠,收回目光盯着高台之下,沉声问:“苏姑娘寝宫周围可还有那些守卫。” “冯琅在,请门主放心。” 丹毓转身走入祈云殿。御青跟随其后,见门主坐于上位的屏风床之上,手臂搭着案几五指微拢,凝眸深思,他便在殿前等着吩咐,许久之后才听门主吩咐:“苏蓉极有可能去玉壶殿。” 御青若有所思,随即点头退下去安排了。 丹毓望着空荡荡的祈云殿,想着他第一次拜见老门主之时,门主也是坐在他如今的位置,如音守护门主身旁,笑得温柔而谨慎。他想她并不开心,但她仍是跟随门主,当她尊贵的天女。他那时候有点怨她。 可是假如没有如音,便没有今天的丹毓了。丹毓最终一声叹息。 …… …… 苏青禾回到寝宫之后并不急于入睡,虽然门主吩咐她早点休息,可她想着今日的种种,并不舍得入睡,生怕一觉过后所有的景象都成了幻觉。 与门主相处她既开心又患得患失,患得患失大概因为她不明白门主为何喜欢她,她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门主吧,然而她会努力成为门主身边不可缺少的人,她一定要弄明白门主的身体有何旧疾,为何依赖祁合香。 苏青禾洗漱之后打开门主给的祁合香的香囊,抖出里头的香料摆放在玉盅里,细细观察,正当她入神之际,门外忽然有动静,好像有争斗的声音。 苏青禾一惊,仔细听着刀剑击鸣的声音以及吵杂的脚步声,她便迅速把收好香囊,穿上外衣躲到门后。 她不敢出去,也不急于出去,然而她仍想要探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 争斗很激烈,隐约还听到几声阴阳怪气地十分鬼魅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而后窗上随即覆上一层飘忽的阴影,哧啦飞过去了,那影子盖过苏青禾的头顶令她头皮发麻。她很害怕,正紧紧贴着门,随即,对面的窗户上又哧啦晃过一道影子,这一次她看清楚了,类似蝙蝠一样的人影,蹿得非常快,若是半夜看到一定得吓得灵魂出窍。 外头的搏斗声依然很激烈,可是鬼魅的笑声越来越放肆,没多久,所有的影卫都倒了,再也没有刀剑击鸣的声音,也没有脚步声,唯独鬼魅的笑声越来越得意张扬。 苏青禾听出了这是两个人的声音,虽然音色十分相同,可一前一后,笑声阵阵应和很明显是两人,那两个人正朝着她的门上本来。 苏青禾大惊,赶紧冲向卧室,得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可宫殿里这么狭小,她还能躲到哪里呢,正当她蝇头乱转之际,两只鬼魅已经踢门闯进来了,苏青禾大惊,随手拿了墙上的弓箭做好准备。 两只鬼魅跑到她的卧室,苏青禾指着弓箭怒斥:“别过来!” 她看到了是两个披着黑斗篷的身形枯瘦的男子,可是那两人还能称为人吗?因为他们披头散发,一人白脸,一人黑脸,眼圈乌黑,唇色发紫,活像地狱里爬出的鬼魅,恐怕黑白无常都要比他们好看一些。 那两人看着苏青禾慌得双手发抖的架势,毫不畏惧,对视一眼,仰头哈哈大笑。笑声阴森鬼魅此起彼伏,令苏青禾毛骨悚然。 一人伸出骨廋如柴的手对苏青禾道:“把金玉丹交出来……交出来……” “交出来,我们饶你不死,交出来……”一人也应和道。 对于苏青禾而言,他们的动作简直像是招魂,她已经害怕得来不及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了,只一步步后退。 白脸鬼看到苏青禾腰间垂挂的香囊,手臂忽然伸长,倏忽就拿走了。 苏青禾大惊,连忙大喊:“那不是金玉丹,那是祁合香,你们要的金玉丹在外头大殿的桌子上,我不阻拦,你们随便拿,但把祁合香还给我!” 黑鬼忽然笑:“老白,祁合香是丹毓那小子救命的药丸,毁了最好!” 白鬼嘿嘿一笑,手中化真火,一下子把那香囊焚烧了。 苏青禾大惊,但是想门主应当不止这一只香囊,她过后再问门主要便是,于是不动声色。 可是黑鬼猛然发现苏青禾腰上要有别的东西,一把伸手夺去了。苏青禾惊吓,这是她与太子研制出来的苏家奇香,只此一味了,若金玉丹被他们夺走了,他们又拿走了香囊,以后便没有了,她上前制止他们:“这是毒物,不能闻,亦不可焚烧,否则我们都得死!” 她的话及时阻止了黑鬼正打算闻嗅香囊的动作,可是黑鬼眯眼道:“有毒?” 苏青禾猛地点头,手抖得要命,可她仍旧强烈压抑心里冒起来的恐惧灼灼直视黑鬼恐怖的面容,希望他能相信她。 然而黑鬼不是这么好糊弄的,笑道:“有毒的东西小女娃时刻挂在身上?” 苏青禾正欲解释,黑鬼猛然冲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张狂地笑着:“是否有毒,你服服看不就知晓了,啊哈哈哈哈哈……” 苏青禾窒息,死命掰着他的手,内心既恐惧又慌乱,黑鬼身上的恶臭味还熏得她恶心,她以为她快死了,然而殿中忽然有人及时出现,慢声制止了他们:“住手!” 黑鬼松开了苏青禾,苏青禾摔倒在地,捂着脖子轻咳,黑鬼黑乎乎的手让她心有余悸,身上止不住地战栗泛起疙瘩,她看向来者,居然是苏蓉! 苏蓉还是之前老妪的打扮,可体态已经不伪装年迈,走得非常轻松,很显然这易容的皮囊下是一具年轻的身体。 苏青禾被吓出了眼泪,双眼模糊而惊讶地看着苏蓉,真没想到苏蓉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苏蓉从暗狱底下逃了出来了吗?门主是否已知晓? 苏蓉隔开黑白二鬼,走到苏青禾面前,蹲下来盯着她:“你是不是很惊讶我为何会出现?” 苏青禾恐惧地盯着她,不说话。 苏蓉眼神怜悯,对于苏青禾她不欲引起斗志,也没有必要,可是她可以通过苏青禾对付门主。她伸手抚上苏青禾颈间的玉佩,紧紧捏在手中:“丹毓送的么?你们好生快活!” 苏青禾生怕她把玉佩抢走,即便恐惧也扣住苏蓉手:“还给我,这东西于你们而言不重要。”她的语气很冷很沉,誓死也要保护门主的东西。 苏蓉微笑讽刺:“你很珍视他的东西,很可惜……老妪最喜欢拆穿谎言了,呵呵呵……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把苏青禾拖起,苏青禾踉跄,甩开她的手:“我不去!” 苏蓉回头看着她,仍是冷冷地讽笑:“你不去,你怎么知道丹毓的目的?” 苏青禾很沉得住气,咬牙坚定:“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但是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相信!” “真是可怜!”苏蓉道,嘴角带笑,目光泠然清湛盯着苏青禾,“你知道我为何姓苏么?” 苏青禾不回答,眼神很抗拒。 苏蓉道:“因为我身上和你流着一样的血。” 苏青禾大惊。 “我是你的姑姑。” 苏青禾惊讶得后退。 “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入了画扇门,你入了画扇门,你我都姓苏?世上没有巧合,也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更不会有平白无故的爱情,傻孩子!” 苏青禾的心剧烈地跳动,长期以来的深深疑惑以及恐惧不安又冒上来了,甚至被强化,被加大,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那种恐惧比面对红鬼双煞还要让她窒息。 苏蓉上前扣住她的手:“走,姑姑带你去一个地方,傻孩子!” 苏青禾最终直愣愣地被苏蓉拉走了,出门之时碰到了带着救兵前来的冯琅,几番交缠,苏蓉把烂摊子留给红鬼双煞,她则带着苏青禾飞离大殿,向着玉壶殿的方向前进。 入夜的大殿十分沉静,此处是高地,风很大,吹得人将要飞起。玉壶殿是禁地,除了门主无任何人前来,因此大殿并不掌灯,黑漆漆一片。苏蓉拉着苏青禾走上拱桥,以掌力轻巧震开了大殿的门锁,潜进去,绕过八宝大屏风打开后门,走到了观台之上。这里水声隆隆,趁着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玉壶飞挂,水流湍急,她们好似站在了扶摇直上的白龙尾部之下。 苏蓉带着苏青禾走上九曲回廊。苏青禾抖着声道:“你带我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我卡文了,这个文的格局再不打开就要废了。 我承诺大家不虐不渣,但是女主需要一个契机独立成长。 求长评,求~~~~~~~~~~~~~~求~~~~~~~~~~~给我一面镜子吧!tvt ☆、第39章 三十九天池 其实苏青禾隐约察觉到苏蓉要带她去哪儿,她们走上九曲回廊,回廊的尽头只有一个地方,便是门主严格下死令任何人都不能闯入的禁地。曾经她为了救沈屏无意间闯入便被御青劈了一掌,肩胛骨痛了大半个月才好转,如今她虽与门主关系不同可仍不敢违抗门主的死令。 然而苏蓉意志十分坚定,仍是拖着她往前走,并冷声道:“带你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为何是她应该去的地方?她隐约记得回廊的尽头有一位雕塑美人儿,临水而照,当初惊鸿一瞥她以为见到了仙子,难道苏蓉要带她去那儿吗?可美人儿与她有何关系? 果然,苏蓉当真带她去到了美人儿的面前,推着她下跪:“你看看她是谁。” 苏青禾差点儿跌到水里,只能抱着石基上美人儿的脚,惊惶地抬起头来,趁着月光她也并不能仔细瞧着美人儿的面容,可仍是觉得十分熟悉。 她忍不住爬起来,细细地凑着美人儿的脸面瞧,这一瞧才真的瞧出了端倪,美人儿长着柔和的鹅蛋脸,细细的柳叶眉,一双含情杏目如烟带愁,嘴角抿着浅浅的笑,非常温婉动人,可是这张脸,令她十分震撼。 苏青禾一步步后退,指着美人儿道:“这是谁,为何长得与我的姐姐十分相似?” 苏蓉微微冷笑:“你看她长得像你的姐姐还是像你?” 苏青禾又回头看着美人儿,第一眼她觉得像姐姐,可第二眼她又觉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然而她没有这么柔婉动人,亦没有这般含情脉脉,她的眉眼总教一般女孩子英气一些。 苏青禾被苏蓉搞糊涂了,质问她:“你让我看这尊美人像是什么意思,是告诉我画扇门里立着姐姐的,亦或者我的石雕么?” “她不是你,也不是你的姐姐。她叫如音。” 苏青禾怔愣:“如音,如音是谁?” “画扇门的天女,前门主的侍妾,也是你的娘亲!” 苏蓉回答得平静无波,仿佛不带感情,可却令苏青禾大惊:“你骗我,我的娘亲在芜州,九年前苏家灭门之时已经死了!” 第26节 “死掉的不是你的娘亲,而是你的舅娘。” 苏青禾不可置信,睁着双眼愣愣地盯着她,许久才还魂:“你是想告诉我……我非苏家的孩子,而是画扇门前门主与天女的女儿?” 苏蓉的情绪终于有一点点变化了,勾起唇淡淡冷笑:“我原先并未想到这一层关系呢,可丹毓把你带入画扇门,便说明你是了。” 苏青禾摇头,语气不安呢喃:“我不信……” 苏蓉不理会她的抗拒,固执地说道:“这么多年丹毓一直寻找一个女娃,便是前门主和如音遗落民间的孩子,这个孩子身上极有可能隐藏着画扇门的秘密,这个秘密是人人都想得到的,尤其是丹毓!” “我不知道画扇门内有什么秘密。”苏青禾十分抵触和抗拒。 “你当然不清楚,可是这些弄权者通过你,自然可以挖掘得到。你只不过是丹毓手中的一枚棋子!” 苏青禾再度被震得说不出话。这些消息太惊人了,几乎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已经无法消化,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可她还没有完全陷进去,尚存一丝理智冷冷地质问苏蓉:“你一样也是弄权者,你带我来这里,告诉我这些,甚至要带我走,也怀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目的吧!” 苏蓉“嗯哼”讽笑了一声:“我不否认我怀有这样的目的,可是我不会害你,因为我是你姑姑!” 苏青禾眯眼摇头:“如果你是我姑姑,如果你不会害我,当初你便不会把我拖上天台,将斩首于众!” 苏蓉的眼神微闪,只是很快,面色已无任何变化,轻叹一口气从容平静道:“当时是情势所逼,若我真想杀你也不会等到丹毓出现了。” “你怎么证明你是我的姑姑,你空口白牙一说我就信了?”苏青禾也不是好糊弄的,她虽然傻,可在一些很关键的事情上犹未机警。 苏蓉叹息:“看来,你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她低头,从发际线开始,慢慢扣着皮囊,而后撕扯下来一层面皮,似画皮的妖女,也似狐狸精忽然蜕变,忽然展露出一张光洁如新的美女的脸。 眼前的女人虽然白发花白,体态龙钟,可面容却只是三十几岁的模样,甚至因为长期带着面皮的关系,她的肌肤比一般女子洁白光滑,五官昳丽出众,最主要的,这张脸,与雕塑上的女子,与她,甚至与她的姐姐都有几分相似。 “你……”苏青禾震惊,后退了两步。 苏蓉悲悯地笑:“这回你相信了么?唯有苏家的女人,才长着这样一张相似的脸!” 苏青禾死死地盯着她,手指纠成拳,无任何言语。 苏蓉道:“我与如音自幼便被选入画扇门,成了天女,可如音攀高枝成为门主的侍妾,我却只能当她的宫人,可笑!然而世事无常,如音自作聪明把丹毓领入门,没几年丹毓便篡位杀了门主,更是逼得她自尽于这玉潭之内,可见一时的好运也未必走到底。丹毓是你的杀父仇人,如今更想通过你寻着画扇门的秘密,这样的人你能对他动心,你能与他在一起?” 苏青禾的心思已经动摇,即便握拳也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她明知道苏蓉的为人不可信,可下意识里又忍不住去相信苏蓉的话,她很排斥苏蓉给她灌输的一切,然而好奇心胜又忍不住想要探听更多。 许久,她咬牙切齿:“我不信你说的话,我是苏家的子女,不是什么画扇门前门主和天女的女儿!” “啧,真是可怜!”苏蓉讽笑,“丹毓真有手段,把你□□得不错,竟令你忘了杀父仇人了。或许,你跟你娘一样,都是自作聪明坑死自己,非要等到见棺材的那一天才相信别人的好话!” 苏青禾十分难受,她知道自己不能盲目相信苏蓉的话,可苏蓉的话也不完全毫无根据,倘若苏蓉说的是真的,丹毓真与她有杀父逼母的不共戴天的仇恨,她还能怎么与门主相处? “我来,只给你一个机会,我可以带你脱离苦海,你要不要跟我走?”苏蓉高高在上,极冰冷地吩咐。 苏青禾不回应。便在这时,玉壶殿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呵斥:“大胆妖女,毁坏地宫偷了地龙火种,还敢在此妖言惑众,你逃不了了!” 这一声音如剑划破冰冷寂静的夜空,震得苏青禾一个机灵。她听得出是御青的声音,尔后,丛林里窸窸窣窣钻出来许多东西,来势迅猛,如灵蛇爬过她们脚背。苏青禾惊吓跳脚,便见苏蓉双手双脚被捆住了,无法动弹。她仔细一瞧,才发现是铁链,寒冰玄铁打造的铁链几乎无人可断开。 一阵仙乐飘渺之后,玉壶殿整座大殿点灯亮堂堂起来,门主和御青等人出现在三楼大殿上方俯视他们。 苏蓉瞬间哈哈大笑,笑得张狂邪肆,虽然她被缚住了手脚,可也毫不畏惧门主的威严:“你倒是极聪明,想到我在这儿!” 御青等人皆着红衣,十位护法神情凛冽。门主穿了白衣,站在他们前方负手而立,眉眼淡淡垂着,忽然吩咐:“阿禾,过来!” 苏青禾想都没想,便朝门主奔去了。比起曾经想杀她的苏蓉,她更选择相信宠爱她的门主。 苏蓉嘴里含着毒针,慢慢揶了出来,朝苏青禾吐去。因在夜里,无人察觉。苏青禾还奔得飞快,幸好丹毓反应及时,眼疾手快挥舞折扇打下去,身子一纵如鹰掠过九曲回廊,拦过苏青禾的身子便把带到观台上,同时也躲过了苏蓉的攻击。 苏青禾不明所以,倚在门主怀里,待门主收回了折扇,她看到折扇上嵌着毒针才明白了,苏蓉好狠的心,她果然不能信她! 苏蓉哈哈大笑:“郎情妾意真羡煞旁人,然而一个只想着利用一个,另一个身怀杀父仇恨,我看你们如何在一起!” 苏青禾皱眉想撇开那刺耳的诅咒。丹毓不为所动。 苏蓉忽然用力震断了那无人可摧的玄冰之铁,手中使着武器向丹毓飞来了:“上一次输给了你不代表老妪功夫不如你,这一次持着地龙火种非要你的命!” 苏青禾看老妪招式凌厉,心惊肉跳,再听御青等人似乎也担心地喊了一声:“门主小心!”她愈加提心吊胆了。 可门主从容不迫,无言挥舞着折扇迎上去。她想拦已经拦不住了,想帮也没办法帮,后来觉得自己不能拖后腿,便机灵地跑到大殿三楼与御青等人汇合。 门主才与苏蓉较量没多久,悬崖之上,玉壶瀑布的水势忽然增大,如急龙怒吼,排江倒海翻滚而下,冲刷下来许多石块、枝桠、木头。一下子填满了玉潭。水花直溅九丈高,翻过玉壶殿屋顶,哗啦啦砸下湍急的水珠,似冰雹击穿檐瓦。 苏青禾惊吓,才刚遮袖阻挡,便听到御青一声呼喊:“糟了,天池毁了!” 御青的声音都变了,尖锐而颤抖,完全不像往常淡定的他。苏青禾不顾水花睁开眼,便见除了玉壶瀑布,悬崖周围似乎还有许多湍流不顾地势,违反丛林阻力从高处之上滚了下来,冲刷植被,淹没近旁的大殿。 “水流湍急,再滚下去将吞没整个云岚宫!”临风补充道。 苏青禾才意识到这是一场惊天浩劫,原来云岚山最高处的天池不仅仅是画扇门存活的根本,更是毁灭画扇门的最大力量。 高崖之上回荡红鬼双煞放肆的笑声,虽未见其身影,但很显然天池的毁坏极有可能与他们有关。 御青面色铁青,领众而上。丹毓见天池崩塌,一下子分了心,也无从顾忌苏蓉了,而是飞上高崖与御青应对。 苏蓉趁机暗算。苏青禾高喊:“门主小心!” 她很显然看到苏蓉的毒针穿过丹毓的衣袖似乎触及了他的身体,然而门主反应灵敏,旋身挥舞,似乎躲过了,她也不知门主是否有事,只见门主折身对付苏蓉,而后两人且战且上,一同飞上了高崖。 苏青禾孤零零地站在玉壶殿中,看着水势冲刷而下,画扇门九司十二殿以及各处凰军皆出动了,奔向天池方向救驾。 这一场浩劫最终以众人之力挡住了,然而苏蓉与红鬼双煞也逃走了,他们逃走时还带走了画扇门地龙火种——一样对对镇守地宫,稳固天池十分重要的宝物。 苏青禾沿着泥泞不堪的石阶爬上天池之时,见众人仍旧修修补补天池各处,而门主立于高台上,扶着石栏,身形似乎有些疲惫。 她奔过去大喊:“门主!” 丹毓回身望着她,努力抿唇一笑,想回应,然而胸腔有一丝腥甜涌上来以至于他捂住胸口,终是没忍住,吐出了一口血。 苏青禾大惊,赶紧爬上祭台前去扶着他:“门主,你没事吧?” 丹毓紧紧扣着她皓白的手,五指颤抖,因过于用力,捏得苏青禾的手发红。然而苏青禾似乎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心一意只关心门主,她见门主刀裁浓眉纠结一起,表情十分痛苦,便知他有事。她抚着他的脸:“门主你怎么了?” 丹毓握着她的手,忽然慢慢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抱着她,疲惫地枕着她的肩,没有任何言语,生怕她离去。 苏青禾心疼,轻轻地问:“门主你可有事?我叫长安来……” 丹毓眼见她要离开,报得更紧,不舍得分开一丝一毫,痛苦而沙哑道:“让我抱着,抱着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补分的孩子,谢谢vm的地雷。 我努力写好一点让乃们爆发长评吧。。。。 ☆、第四十章 有所思 苏青禾察觉到肩头的重量越来越沉,以至于她将要撑不住,只能以手支地,轻轻唤了声:“门主?” 丹毓不为所动。 苏青禾便轻轻拍了他的背又唤了一声:“门主?” 丹毓仍是无反应。苏青禾察觉不对劲,便慢慢松开了门主,谁知一松开门主就滑倒在地了,他的身子恍若无骨随着重量瘫躺在地,她扶也扶不住。 苏青禾摇这他的手:“门主?门主?” 他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布。 苏青禾大惊,望着他又见他唇色发紫,即便在乌黑的夜里,就着月华也十分清楚。她赶紧站起来大喊:“长安——长安——” …… …… 祈云殿里一片寂静,隐约可听见滴漏的声音。所有人都在里面,苏青禾却站在外面,手指一寸一寸地抠着大理石扶栏上的石雕狮子。她细细描摹着那些花纹,手指无聊地抠进狮子的獠牙里,天已蒙蒙亮,一夜未眠她竟毫无困意。 在苏青禾的印象里,门主一直是高大稳重,无所不能的,画扇门因他而辉煌,更因他而荣耀,无数人仰望着他,唯他的命令是从,他似神祗一般成为许多人的支柱,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可是昨夜,他竟倒在她的肩头上,任由她摆布,曾几何起,门主也这般脆弱,实在令人担心! 殿中有着轻微的动静,苏青禾听到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便快步走了进去,果然见长安从寝宫里走出来了,在大殿中央与御青等人汇报。 御青等一众皆站了起来,围在一起听着长安的反馈,原本严肃的神色愈加焦急。他们说话很小声,苏青禾在一旁听着只听闻长安说道:“旧疾复发。苏蓉有备而来,所用毒针非比寻常,恐怕此次有些凶险。” 御青皱眉:“没法子救么?” 长安沉吟片刻:“我已经把门主的病缓住了,然而若要根治,我须得想想办法。” “十年来,每一次你皆说同样的话,未免有些不长进!”御青咬牙低斥,或许太心焦,他的面目有些凌厉。 长安低下头。 临风赶紧劝:“大哥,长安医术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他已经十分长进了,为医治门主的病他殚精极虑,已属尽力。” 御青终是把所有的话忍下,拍了怕长安的肩。 长安抬头:“我定会想办法,请大哥放心。”他转头看向角落里的苏青禾,“门主已经醒了,但他……他只想见见苏姑娘。” 瞬间,九道目光齐刷刷扫向苏青禾,苏青禾手足无措,低头勾搅着自己的手指。 因长安出言,她最终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走入门主寝宫。 大殿四周点着烛火,可仍旧昏暗,门主的床上拉着金绡暖帐,朦朦胧胧隐约可见锦被堆褥中的人影,门主毕竟高大,那被褥隆起一块占了一方天地,比她往时睡在那张床上拥挤许多。苏青禾走进去,在他窗边的锦团上跪下,隔着暖帐,她也不敢看床上的人。 “阿禾……”门主低缓。 苏青禾低着头回应:“门主,我在。” 丹毓的手从被褥中伸出,朝她的方向摸索着。苏青禾望了望,迟疑了片刻,最终把手伸过去,便被门主扣住了。 丹毓紧紧牵着她的手,捏着她的掌心,感受她的细腻软弱,以及真实存在的温度。“阿禾,你在我就放心了!” 苏青云眼帘微动,心里充刺着苏蓉的话,不安、质疑,还有很多纠结的情绪,轻轻有些抵触,可她毕竟没有反应,仍旧任由丹毓握着手。 “苏蓉的话我都听见了。”丹毓说道。 苏青禾的手下意识地颤抖,很轻,可丹毓察觉到了,他握得更稳,指尖稍微一转与她十指紧扣。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丹毓说道。 苏青禾不知如何解释,心仍旧触动不已。若让她信了苏蓉的话,她做不到,然而若让她完全不信,也是不可能的。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开,丹毓扣着不让她动。“你怕我么?” 苏青禾觉得如此气氛,不说点什么恐怕不妥当。她心头有无数地疑问,很想质问出来,然而又担心结果是她不想要的,她不能面对毫无预料的结果,同时也担心门主的病情,恐怕不应被打扰。 她斟酌一番,终是轻轻地问:“门主,我只想知道……如音,真的是我的母亲么?” 丹毓不似她这般拖沓,语气虽然虚弱,可从容不迫:“你的身份还有待查证。” “那么……是你杀了前门么?” 丹毓迟疑片刻,倒也坦诚:“我不杀伯人,伯仁因我而死。” 苏青禾陷入无限的沉默。对她而言丹毓这番回应似水珠滴到水里,掀不起大波澜,然而足以激起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第27节 他没有亲手杀了前门主,前门主确实因他而死的,那么如音是否也因他而死?前门主与如音真的是她的生身父母么?若他们真的是她的生身父母,丹毓一定知道这些恩怨,为何还对她起男女之情?她一无是处,不足以匹配高高在上的他,他为何心动? 苏青禾不敢再问了,也不敢多想,多想一份她便要承受不住源自心头的压力和抗拒。最终她轻轻抽开了门主的手。 “阿禾!”门主有些紧张地道,手掌仍旧摸索着,想握住她。 苏青禾轻轻趴到他的锦被上,似一直小猫慵懒地倚到主人怀里。 丹毓最终安定了,拢着她的发,轻轻抱住她:“阿禾乖,不要乱想,这些事情由门主处理!” 苏青禾两眼迷离地点头,乖巧回应,可神思却飘得很远。 丹毓昏昏欲睡,搂着她安然睡去了。 苏青禾却始终无法安定,并非她的姿势不舒服,而是难掩心头的躁动。她眼见着门主睡着了,便轻手轻脚拿开他的手,悄悄走出去。 御青等人还守护在外面,也有些撑不住歪倒在太师椅上阖目养神的,唯独御青笔挺地坐着,双目炯炯有神,毫无睡意。苏青禾走出来他发现了,两眼一扫盯着她。 苏青禾朝他一礼,便打开殿门走出去。 外头天光大亮,因门主有恙今日不上朝,祈云广场空旷一片。不论凰军、影卫,亦或者众位殿主,此时也都累极而休息吧,苏青禾独自一人一步一停走下九凤高台,走得很慢,还要伸手沿路抚摸石栏上的花纹。 她望着远方的千层宫阙。乌云略低高空,驱散天光,整座云岚宫逐渐苏醒。她又回望高高在上,宽大巍峨的祈云殿。殿梁重重叠叠,重檐结构缜密结实,瓦当排列齐整,花纹精美,琉璃宫殿鳞次栉比,盏盏皆不同,此时还未熄灯,在风中摇曳着昏黄的光,好像在黑夜消失之前努力散发最后的余热。大红柱子镂空槛窗,六扇大门,每一个细节皆彰显着与皇家等同的荣耀。 这座大殿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吸引着众人朝拜,也吸引着野心勃勃之人竞相追逐。她曾经畏惧过,也曾经入住过,如今竟起了一层淡淡地排斥。 苏青禾低头快步走下九凤高台,终是默然离去。 她回到寝宫便下了一场雨,许是昨夜天池的坍塌引起了雨水,所幸画扇门齐心协力拯救及时,天池无大碍,这场雨也只下了片刻便停了。 苏青禾跪坐针毡之上,斜倚着琴桌玉手支颐,远望门口檐梁下的雨滴。殿中昏暗,她也不点灯,朝食未进,她也不传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发呆。 她想起沈屏,若是他在必然准时到她殿中报道,开始教授她文史礼仪了吧。沈屏去了两个多月,也不知过得如何,他腿脚不便,周围可有人照顾? 沈屏对她说的最多的便是:“阿禾,许多东西你并不需要关注,你只需安心地过完五年即可。” “阿禾,你岂可忘了画扇门的规矩,也忘了你自己的规矩?” “阿禾,人若无心,便无忧无虑,人若单纯,便不为世俗所累,你本该是个单纯的孩子……” 她当初觉得沈屏极为啰嗦,如今想起,却深以为然,并有些想哭。她趴在琴桌上,慢慢地睡着了,想来一夜无眠终是累极,再烦心再多虑,也抵挡不住困意来袭…… 苏青禾醒来看到桌上放了些食物,还有些余热,应当是婢女送来的,她便吃了。填饱了肚子暖和了身子,苏青禾便走出殿外。 两个小黄门在庭中窸窸窣窣地讨论,苏青禾从穿廊走过,听见了,便问他们:“你们两个怎么了?” 两人一机灵,赶紧规规矩矩地站好。 苏青禾道:“我听你们说,谁来了?” 两个小黄门相视一眼,一稍微胆大一点的便禀报:“奴才听闻……昨夜画扇门出事,惊动了宫里,因此,宫里派人前来了。” 苏青禾寻思,想着需要她出面假扮门主么,便问:“谁来了?” 两个小黄门摇头不知:“贵客已经拜见门主了。” 苏青禾想:贵客已经拜见门主,那应当是丹毓肯见的人,既然丹毓没有召唤她便是不需她出面了吧。然而宫里来谁了呢,门主为何肯见? 苏青禾没有多想,她觉得此时她还是简单一点为好,不要多想,也不要多虑,无忧无虑的便没有这么多烦心事。因此她独自一人往东面悬崖之上的桃林里去了,那儿可以远眺永安城,也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 苏青禾不惧草地湿冷,蒲团一甩,席地而坐,看着云幕低垂,永安城静谧而安详。一场小雨过后城坊中并没有这么热闹呢,街上的小贩都少了许多。 苏青禾静静地望着,直至背后被石子砸了一下。那石子不大,力道也很轻,不痛,只似小孩子的玩闹。 苏青禾回头,皱眉想了想,这画扇门里敢于这么顽皮,又没规没距的只有那一个少年了,她下意识地唤:“简襄,是你么?” 忽然有一人从桃林深处走来,一身华服,束髻冠尊贵璀璨,眉眼温柔带笑:“我道阿禾发呆在想着谁呢,简襄,是简臻的族弟简襄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补周五的更新,我虽然更新不准时,但是还是会补上来的。咕~~(╯﹏╰)b 以后,还是半夜更新,乃们早上起来就看到了。 阿禾真的开始在慢慢成长呢,乃们要相信她,她会不一样的。 ☆、第41章 四十一争风 苏青禾惊讶地看着来者,来者身着纹章缁衣,赤罗敝膝,束以大带,佩缨组绶齐全,很显然是为公而来。苏青禾极少见他穿得这么正式的模样,为原本风度翩翩的姿容增添尊贵、超凡脱俗的气场。 苏青禾站起来:“太子殿下?原来小黄门所说的宫里来人便是殿下您么?” 太子笑得灿烂,走到她面前道:“十几日不见,苏姑娘似乎有些变化。” “有何变化?”苏青禾低头打量自己,又抚摸自己的脸,不解地望着太子,她真的不知道她有何变化了呢。 太子表情温柔,也不点破。 苏青禾的确是变了,变得含情脉脉温柔似水,面颊红润发光似水灵灵的蜜桃,顾盼间总不经意流露出小女儿的媚态风情,很显然这阵子她的心灵颇受滋润。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唯有心动之时才会如此吧,正似早春里初发的嫩蕊,即便欲遮还羞也挡不住春/光惹人驻足,更何况是对她颇为留意的行人,怎么能不发现她的变化? 太子从丹毓殿中出来的,又恰巧碰见苏青禾如此,便明白了。他心中苦涩,错眼远眺着远方的风景道:“这儿景致真是不错,没想到画扇门里有这等美景,阿禾真会挑地方。” 苏青禾微微一笑,随着他的目光一同观赏美景。原本她有些心事的,可是太子一出现她的忧愁便消失了,与太子相处似乎很容易忘掉烦恼呢。 “殿下初次来画扇门?”她道。 太子点头,忽然促狭一笑:“若非丹毓受伤,本宫都没机会来此地见一见苏姑娘,观赏如此美景!” 提起门主,苏青禾便有些担忧:“殿下见过门主了……门主,他还好么?” 太子点头:“应当无碍,本宫入殿之时他尚且能坐起悠闲饮茶,想来好了许多,即便重伤在身,画扇门内如此多的能人,他身旁又有一位独一无二的神医,应当不至于有事吧。” 苏青禾稍微宽心,但还是担心门主,毕竟门主昨夜忽然倒在她肩上,长安救了好半宿才缓过来的? 太子道:“丹毓是宿疾了。” 苏青禾怔愣:“殿下了解门主的病情?” 太子眼帘微眯,神色颇显凝重:“我十年前见过他,他便是如此,彼时他的病情可比眼下坏上许多,这些年经修武及医治,已与常人无异。” 苏青禾又深深地担忧了,原来她的直觉是对的,门主的确有宿疾,恐怕当年在苏家雪地里见到她时,他闻了闻手中的香炉便是治病的,那么他与苏家的瓜葛是否与他的病情有关? 察觉到苏青禾的忧虑,太子揶揄一笑:“阿禾似乎对门主十分关心?” 苏青禾赧然,讪讪一笑,小声解释:“门主身系画扇门安危,属下……属下当然十分关心。” “仅是如此?”太子挑眉。 苏青禾眨了眨眼,心想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么? 太子忍俊不禁,她真是迷糊,可他就想逗她:“然而本宫觉得,门主似乎对阿禾有些不同呢。” 苏青禾立即脸红耳赤,低头想要掩饰,可也挡不住春/光外泄,似含羞待放的花朵。 太子的心情十分微妙,苏青禾这般他愈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了,他有些不甘心,然而出于矜持他不能唐突佳人,只小心翼翼地试探:“门主对阿禾颇为照顾,以至于阿禾这般关心门主?” “不是!”苏青禾立即否决,她想解释,可不知该说点什么呢,迟疑了许久,只含糊道,“门主毕竟是门主,无论他照顾与否,属下都应当关心的。” 太子笑笑,眉眼弯弯狡黠似狐狸:“那阿禾可还觉得门主严厉,不好相与?” 苏青禾搔搔头:“门主身居高位,日理万机,习惯了严厉,然而他本人并非如此……” “是么?看来阿禾对门主十分了解,想来这些日子与门主颇为亲近?” “殿下……您……您误会了!”苏青禾想解释,忽然口拙了,不知如何解释,她与门主有些不清不白,可她觉得似乎不如外人想象的那样的。门主与她亲近只是觉得她……有趣?亦或者有别的原因,总之她不认为那是男女之情。无论如何,门主应当不会喜欢她的吧,她虽偶尔想入菲菲可也不敢奢想。苏青禾至此都十分困惑,门主为何待她如此?她手足无措,再加上身世之谜揭晓,令她对这段“感情”语法无从期待,果然她与门主仍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并非那么容易走近的。 “那阿禾为何对门主这般了解?”太子又问。 苏青禾含糊道:“属下对门主从不了解,亦不敢妄加揣测。” “你怕他?” 苏青禾摇头:“属下只是不敢……不敢胡乱揣测……”她也不知道她在回答什么,或许牛头不对马嘴。可她对丹毓的确如此啊,不敢奢想,也不敢胡乱揣测,甚至如今,她都觉得门主的亲近别有目的了。 太子温柔地盯着她,虽然无审视的表情,可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忽然都看得明白了。原来苏青禾对丹毓便是这样的一种态度,有些不安,有些畏惧,不敢亲近。看来一切都是丹毓单相思了,不管这十几天里他做了什么,小姑娘对他也并非完全动心思,即便有些念想也在不安和惶恐中退缩了。 他愈加喜欢苏青禾这样的性格,单纯、迷糊、谨慎而有自知之明,这样的性格一点儿都不适合丹毓这般雷风厉行的,反而更合适他呢。 太子心情大好,犹如死寂的湖水又被一道春/光给照亮了,忍不住咧嘴笑了。 “殿下,您笑什么?”苏青禾问道。 太子举目四周的风景,唇边愉悦不减:“此处风光明媚,甚合本宫心意!” 苏青禾莫名其妙,觉得太子今日有些反常,令她摸不着头脑呢。 恰巧宫人来通报,说门主传召苏姑娘。 太子临时插一脚道:“本宫有话与门主商量,便与苏姑娘同去吧。” 宫人也是莫名其妙,心想太子不是刚从祈云殿出来么,怎么又有话与门主说?但看太子笑眯眯,春风得意的样子,他们也无话可说了,只安静地低头领路。 太子与苏青禾一同前去祈云殿之时,早有宫人向丹毓禀报了。 丹毓身子刚刚恢复,本是慵懒地披着外衣坐在罗汉塌上饮药等候的,若只是阿禾前来,他便无所顾忌了,不用费心思穿戴,因为可能随时还要躺下将养。谁知听闻太子一同跟来了,只能咬牙命宫人奉来衣冠穿戴整齐等候,为此,丹毓在心里记了太子一刀。 他听了宫人禀报太子一出祈云宫便寻找苏姑娘去了,与苏姑娘在东山悬崖上独处了许久。他不是不明白太子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卫渊澈这般光明正大地与他较量。 两人走上丹墀之时,他在祈云殿里便听闻他们的笑声了,两人言笑晏晏,阿禾的声音很小,生怕惊扰了他,卫渊澈的笑声不大,可那愉悦的嗓音实在过于刺耳,令他蹙眉。 两人走入大殿之内,他盯着他们,见阿禾似乎瞬间敛住了笑,低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 她在他面前都有些畏畏缩缩的,在卫渊澈面前便舒展自如,甚至与卫渊澈相处,都笑得也比与他相处的多,实在令他心头沉闷。而卫渊澈春光明媚,负手含笑与他对视的样子也不讨喜,难道在东山上吃了蜜了么? 阿禾先行万福请安。卫渊澈也拱手见礼。 丹毓沉沉扫了太子一眼,对苏青禾道:“阿禾,过来!” 苏青禾只能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低声询问:“门主,您身子好些了么?” 丹毓语气稍显柔和:“今晨你怎么早早离去,可是因为累极?” 苏青禾悄悄回头扫了太子一眼,有些顾忌他在场,不敢与门主过分亲昵,便后移了一步道:“门主睡着了,属下不敢惊扰,便悄悄离去……” 丹毓索性抓住她的手,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你怎么还这般谨小慎微的,往后长安不在,怎么侍奉汤药?” 苏青禾诧异地抬头,门主可没说过让她侍奉汤药啊? 太子见两人一前一后,一进一退拉拉扯扯地令他头皮发麻,丹毓简直是无视他的存在啊,好歹他也是太子,而苏姑娘尚属清白之身,他怎么能这般唐突?难怪人家小姑娘怕他! 眼见丹毓毫无松手之意,也没有让他就坐的意思,太子无奈摇头,兀自寻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了,并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企图引起两人的注意。 苏青禾回头看了太子一眼,见他懒懒地坐在太师椅上,长腿伸直,一副站累了的样子,并不请自来到了茶水品茗。 她赶忙抽出自己的手,不敢在储君面前继续唐突。而丹毓也终是放过了苏青禾,对太子说道:“太子午时才出,如今又入祈云殿找本座有何事?” 第28节 太子从香茗中抬起头,端方笑道:“听闻门主身子好些了,便过来探望,毕竟本宫是奉父皇之命前来探望门主的,岂能不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太子也很可爱的,你们说是不是? 这一章我删删改改,废掉了好几千字了,可是还是很渣的样子,我卡文啊,觉得情节铺展不开,乃们又越来越沉默了,俺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42章 四十二吃醋 丹毓与太子心怀鬼胎,眼见太子装模作样,丹毓便也装模作样客气应道:“难为太子身为储君这般关心本座,令本座感激不尽,然而本座已无碍,多谢太子关心了!” 言下之意,他已经没事了,太子既是奉命来探视,是不是可以告辞了呢?太子这般频繁地出入祈云殿,生怕别人不明白他的心思么? 太子悠然放下茶盏,坦荡笑道:“既然门主已无碍,可见不需要苏姑娘照顾了。说来也巧,本宫此次拜访云岚山,除了奉父皇之命探望门主,还有一件事需与苏姑娘商量呢,既然门主无事,本宫是否可以借苏姑娘移步说话?” 丹毓笑了,语气微冷,见招拆招道:“太子找阿禾有何事?” 阿禾阿禾,叫得这般亲昵,也不嫌甜腻得慌吗?太子腹诽,脸上却笑道:“好歹苏姑娘曾在宫里住了一段时日,本宫与苏姑娘彼此皆有往来,自然有事情商量。” “何事?若真有事便在此地说开吧,阿禾是本座身旁之人,有何事不能经过本座?” 太子真是被丹毓的话震得一抖擞,平日里看丹毓冷冷清清的,真的对一个姑娘动了心思便这么直白炫耀,似孔雀开屏宣示自己的主权么?说甚么阿禾是他身旁之人,真当苏姑娘是他的人了?可惜不过是他自己“想当然”,苏姑娘也未必真对他动心思呢。 太子想起东山上与苏青禾的对话,复又心情大好,继续与丹毓纠缠:“门主这般约束苏姑娘,只怕本宫不好说话呀,毕竟这只是本宫与苏姑娘之间的事。” “你和阿禾能有什么事情,阿禾为本座的代理门主,有何事瞒得过本座?” “呵呵……那也未必,门主日理万机,难道本宫与苏姑娘研香,或一起上街听个小曲儿,也要经过门主么?” 太子挑眉说得得意,既然丹毓这般挑开了话直说,他也宣示炫耀曾与苏姑娘的独处吧。可见也不是丹毓才能与美人相处的,阿禾可没有对他动心思。 丹毓没听过苏青禾曾与太子上街这一茬,不由得眼神一沉,笑容皆冷了。 苏青禾察觉出不对劲,她虽不明白太子为何把她与他的友好相处说得这般微妙,而门主为何斤斤计较不肯让她与太子独处,可她还是察觉出门主的不高兴的,便低声解释:“门主,属下乃是为了与太子研究苏家奇香,才一同上街观看西域舞女所使的屠红香的。” 她可不是擅作主张偷偷与太子出宫玩耍,而是为了使命别有目的前去的。 丹毓促狭一笑:“太子寻阿禾便是因为这一件事?”也不是什么神神秘秘的事情,卫渊澈非得故弄玄虚说得他与阿禾多么亲昵。 太子轻咳,为了显示此事十分重要,便故意说道:“苏家奇香所使金玉丹与屠红香可不是人人都能碰得,稍加不注意便毁坏了香料,因此,本宫十分有必要与苏姑娘独处呢,门主也无别的事情,为何不能放人?倒显得门主小器了。” 丹毓不以为然说道:“倒不是本座小器,实乃太子因此事寻找阿禾实在没必要,因为屠红香与金玉丹已被红鬼双煞夺走了,如今阿禾手中可没有东西与太子研究。” 他本以为此话噎住太子,让太子知难而退,谁知太子有备而来,笑眯眯说道:“这有何关系?本宫研制香料时多备了几份,即便红鬼双杀拿走了,本宫手中可还有遗留的,想必苏姑娘也是十分欣喜,是么,阿禾?” 太子故意把“阿禾”说得很亲昵,还挑了挑眉神色揶揄,分明就是要抢丹毓手中的东西让丹毓噎不下这口气。 太子的话的确把苏青禾的心思引起了,她原先为红鬼双杀拿走了奇香而难过,如今听闻太子手中还有备份,不由得心思一动,双眼犹如见到了曙光瞬间亮晶晶的。 可惜门主呵呵一笑,忽然霸道宣誓:“阿禾是本座的人,本座可不认为她有必要陪太子研究什么香料!白渊的请求,本座不会答应,便别费心思了!” 一句话,把苏青禾的期盼打击了,也彻底把太子堵死了。 丹毓实在懒得与太子计较了,他以前怎么没觉得白渊这么胡搅蛮缠呢,实在碍眼得紧! 而太子也没觉得门主讨喜到哪儿去,丹毓就好像一只花孔雀,遇到别的雄孔雀便高高地把尾翅翘起,开屏开得极致灿烂生怕他人不知道他的美丽一般,他就是这么肆无忌惮地宣誓对苏姑娘的主导权,当真令人咬牙切齿! 就在丹毓以为两人的较量到此为止之时,天不遂人意,长安忽然走进来请示:“门主,申时已至,您该用药了,不宜过于操劳!” 所谓用药,可不是简简单单地喝药这般简单,因他中了苏蓉的暗器,伤在身上,须得脱衣敷药,此时便需要屏退所有人了。 苏青禾见机会来了,便自个儿请示:“门主,便让属下陪太子走一遭吧,这一味奇香得之不易,属下只与太子稍去片刻,您用药之后便回,可以么?” 她等着这一刻等了很久了,为了探求苏家的恩怨她必须把奇香研制出来,之前以为红鬼双杀把香囊拿走她错失了机会,没想到太子重新给了她契机她怎么能放弃?前一刻她不敢忤逆门主,便想着如何与太子约见,眼下长安走入给她离开的理由,再合适不过! 太子也没想到会有此转机,与丹毓暗中较量可不仅仅为了苏青禾,当然最初因苏姑娘而起,然而眼见丹毓如此张狂霸道,他便忍不住要挫一挫他的锐气,没想到老天也帮他,太子忍不住呵呵呵地笑了。 丹毓原先也没这般小器量,可卫渊澈笑得太过放肆,他忽然不想那么轻易随他的愿了,故意独占苏青禾道:“阿禾,你哪儿也不许去,便在此处替长安搭把手。” 苏青禾很难为情,想辩解,可看到门主灼灼盯着太子,唇边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便知门主心意已定,可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更改,她只能忍气吞声答应了。 她真不知门主与太子怎么了呢,方才那一番话真是剑拔弩张,不就是她与太子研香么,两人怎么纠缠不休?真坏了她的好事,她可还想着为苏家查明原因呢! 丹毓成功地把苏青禾拦下,硬是不让太子半分,即便他敷药之时也让苏青禾在旁侍奉巾栉汤药,寸步不离。 太子百无聊赖地在祈云殿外欣赏美景,啧啧称奇,他真是第一次见识丹毓了,原来不论多大的人物小心眼起来可以比针孔还小! 他守了一阵子,见苏青禾端着药罐子走出来,忍不住打量她。 苏青禾关上门之后,回身撞见太子,惊奇道:“殿下,您还在此处,不回宫歇息么?” 太子道:“门主的病情这般令人紧张,需要许多人伺候,本宫怎么能歇息?”实则他语气调侃。 苏青禾却不知情地善良安抚:“有长安在,门主已然无碍了,殿下请放心,门主定会好转的!” 太子笑笑,也不回应。 苏青禾因要去取药,便告辞了。太子目光随着她移动了片刻,看着她走下九凤高台,宽袖飘飞,百褶裙曳地,曲裾裳完好地包裹她的身体更显得纤长婀娜。她极少穿女装,因此这道背影令他心头一亮。 太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推门而入走进寝宫,恰巧长安收了医具打算离开,他便等着长安告退之后,大大喇喇地坐在罗汉床上与丹毓平起平坐。 丹毓外衣刚刚穿上,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领口,垂眸俯视,表情平静,也不瞧太子一眼便沉冷说道:“白渊有何事?” 太子捻起棋桌上的黑子摩挲打量,微微含笑:“趁阿禾不在,与子凤说说话。” “阿禾可不是你叫的,白渊何时这般不分情况?”丹毓揶揄,整理好了袖扣抬头瞥了太子一眼,神情自在。 太子目含春光斜睨着他,轻轻把黑子一抛投入罐里:“我十分好奇……子凤何时对苏姑娘动了心思,又是怎么动的心思?” “恐怕与你无关。” “也是,与我无关,只是我每一次似乎都和你盯着同一位姑娘,实乃同病相怜……” “本座不害相思病,白渊,你若打阿禾的心思……”丹毓扬起唇角,眸光冷湛而犀利,“本座劝你趁早收了这条心思吧,阿禾是画扇门的人,也迟早是本座身旁之人。” “唉……”太子摇头叹息,干脆一把抓起罐子里的黑子,摩挲得咯吱作响,微微笑道,“子凤,往时我对你惺惺相惜,此时愈加地惺惺相惜了。君子坦荡,无需遮掩,你我对于苏姑娘可公平较量,然而本宫想说,阿禾并不合适你。” 丹毓斜眼打量他。 太子又道:“或许,你不能给她更好的!” “此话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与门主大战几回合之后终于摆到台面上较量了。 我第一次写文男主男配能这么和谐地讨论一起看上的姑娘的,也是醉了。 但也证明,门主和太子其实可以成为朋友,虽然有竞争但行为都比较坦荡,放*里他们绝对组cp了。 为啥之前经常露脸的小伙伴不见了,兔爷呢?我每天都想看到熟悉的小伙伴们在啊,这样才知道大家没抛弃我。。。。对手指。 ☆、第43章 四十三试探 太子的手随意拨弄棋罐子里的黑子,语气亦如那动作一般闲散,只是随性地开口:“苏姑娘谨小慎微,极有自知之明,或许与她早年的经历有关。她虽然单纯懂事,可也并不是那么轻易相信别人,本宫对她稍示好意,她便疑狐躲闪,更何况门主你了。” 他起身,远远打量丹毓搁在茶几上的狻猊香炉,那炉子鎏金镂空纹彩,缓缓吐出几缕香烟,袅袅升腾,为这宽敞的殿中增添一丝安逸,正是丹毓随身携带极少离开身旁的祁合香金炉。 太子的眸光映着鎏金色,漆黑中亮点星火似暗夜里的孤星,璀璨而清亮,引人注目,他的思绪皆集中于那一双眼了,温润中而透着淡淡的敏锐。 “这些年我虽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但我想,你必定与常人不同。父皇亲手把画扇门扶持起,你缔造了它的辉煌,父皇又对你如此信任,你应当与父皇之间有什么协议。” 太子并不得宠,甚至丹毓承旨的机会比他好多,皇帝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即便众位儿子里,庶子出身的九皇子也比他更得宠。可他提起这些事情并无多大情绪,没有不甘心,没有愤慨,好像权力在他眼里只是过眼烟云。他不会为了权力痴迷疯狂,但也不至于自暴自弃,因此这些年他肆无忌惮宠爱着郭云澜,可也不耽搁政务,在太子的职权上他一向做得自我而又极有分寸,也不失为一位特立独行的储君。 丹毓虽不明白此人的心思,但有时候他也会对他流露出几分赞赏。 太子对丹毓亦是如此,捉摸不透,可有时候又惺惺相惜。他转过身来语气颇为琢磨道:“门主的背后藏着一个很大的谜团,以至于你的种种言行皆惹人猜疑,我虽不知道你为何喜欢苏姑娘,但必定不简单的,从你把她带入画扇门起,便预示着某种目的,即便你后来……真的对苏姑娘上心了,可苏姑娘也不会相信……”说到此处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你无法使她安定信任,又如何与她共度一生?” 丹毓并不为他的打击所动,只嘴角噙着淡淡笑意质问:“那么白渊以为,本座无法给阿禾的这些,你能做到?” 太子苦笑:“苏姑娘避你,亦避我……但我不会强迫她,她若是不选择,我也不为难。” “这便是你与本座的不同了。”丹毓嘴角仍是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眼神颇为犀利。 太子走向罗汉塌:“难怪苏姑娘近日有些变化,子凤如此怎么不另她迷茫?” “迷茫?” 太子坐于罗汉塌之上,微微叹息,也不看丹毓,只望着远方的天光道:“你过分地接近她,只会令她惶恐不知所措,苏姑娘的反应可不像子凤想得这么明朗,她未必真的接受子凤了呢。” 此话倒让丹毓沉默了,丹毓垂眸思索片刻,不再拿言语反驳太子,殿中难得地陷入片刻地平静。 太子转眸望着他,微微含笑:“子凤啊,苏姑娘单纯,可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你说是么?” 这话怎么听着有几分嘲讽和自得呢?丹毓随手拿起一旁的茶盏慢饮,老神在在,先把太子晾在一边,许久才慢悠悠开口:“白渊,若没有种种原因,本座定与你成为知己。” 太子哈哈一笑:“即便真有种种原因,我亦可以与你成为知己啊!”太子以为丹毓想开了呢,不再像孔雀一样开屏处处彰显自己的能耐。 谁知丹毓不为所动,抿了一口茶,把茶盏搁在桌上忽然说道:“你这样是无法讨得了女孩子欢心的。” 太子此时若站起必被丹毓的话绊得一个踉跄,直摇头叹息:冥顽不灵,他与丹毓真是没话可说了! …… …… 苏青禾不知两人在大殿中讨论得如此激烈,她奉了门主之命前去取药时,路过仕女馆,听着殿中的琴声有几分熟悉便驻足。 自从沈屏走后她便极少往仕女馆走动了。这儿皆是京中的贵女,抱着学习的心态前来画扇门学艺,因身为特殊,画扇门特地建立仕女馆捧若上宾,仕女馆内紫气氤氲,随便一人皆可能是簪缨士族之女,这些女子有些是大家闺秀明理通达,但也有些娇生惯养娇生自持身份倨傲自负的,沈屏身为西席时就曾受贵女的刁难,苏青禾听闻了事迹便极少往仕女馆走动了。 今日沈屏不在,按理,她即便路过仕女馆也不停留的,可今日难得地驻足听了一会儿,只因这琴声十分悦耳,音律耳熟,她应当在哪儿听过。 琴声罢,仕女馆内走出来两人,苏青禾便抱着门主的药罐子低头走了,可是当她听到身后的说话声之后又忍不住回头。 仕女馆内走出来两名女子,一名白衣披着雪缎斗篷的女子在前,一名青衣婢子在后,此时婢子问白衣女子可还要去飞天舞馆。白衣女子回答:“不必了,今日有些乏了,改日再去吧。” “姑娘,你不必在意他人的想法,更无需在意这些贵女的言论,九殿下待你还是不同的。” 白衣女子苦笑,低头步下台阶,没有回应。 苏青禾看着白衣女子,僵得离在当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怜香。 白衣女子没看到苏青禾,正要往一条小径走去了。苏青禾迟疑片刻,最终上前道:“姑娘请留步!” 怜香回头,十分疑狐。 苏青禾走上前两步,站定在她面前:“怜香姑娘,你还记得我么?” 怜香打量了她片刻,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可不知在哪儿见过:“你……你……我们见过么?” 苏青禾点头:“在金城公主府上,彼时我是男装打扮,你还记得么?” 怜香细细盯着她,忽然想起来了:“你……竟是女儿身?” 第29节 苏青禾点头:“那一日唐突了,没想到今日在此地遇见姑娘,幸会。” “可是,可是,姑娘我……我们认识么?” 苏青禾有些心痛,自己的姐姐什么都不记得了,即便她站在面前也不认得呢,真不知这几年里她发生了什么,为何如此,又怎么到九殿下府上。 画扇门仕女馆供仕女使用,往来这儿的仕女只有两个目的,若不是即将入宫选秀便是指盼着将来嫁王侯贵族,然而怜香这样身份的女子出入仕女馆,实属第一次,难怪怜香受仕女的排挤了。可是怜香好端端的为何入仕女馆学艺? 苏青禾道:“怜香姑娘失忆了,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然而我们早年真的相熟。” 怜香点头,却对陌生人犹有几分排斥,不知如何相与。 “怜香姑娘几时来的画扇门,也是拜师学艺而来么,这一次呆到几时?” 怜香礼貌性地回应:“今日才来的,可能小住几日便回去了。” “姑娘,你若是练不好名扬舞只怕九殿下不让您回去呢。”丫鬟撅着嘴劝道,有些担心,因为她家姑娘懒散,受不得几句冷言冷语就走了,也不去飞天舞馆,如此下去几时才能练到好呢?画扇门在高山上,不适应的人水土不服,一点也不好呆呢。 苏青禾知道名扬舞是西域舞女擅使的舞蹈,画扇门里也有西域天女,舞艺高超,怜香来此地是对了,然而怜香为何要学名扬舞? “姑娘学名扬舞有何用处呢,我倒是认识一位舞艺极好的西域天女,若不介意,我可帮忙姑娘引荐一番,也不必呆在仕女馆里?” 怜香摇头拒绝了,柔声细语道:“多谢姑娘好意了……怜香并不需要,怜香告辞了!” 她走了,小丫鬟极不满地撅着嘴,十分不情愿。 苏青禾更疑惑不解,直至墙头上传来几声嘲讽:“一个婢子也出入仕女馆,未免有些无自知之明。” “那是九殿下安排的。” 墙头上,仕女馆二楼有两名执着团扇的贵女闲聊。 “九殿下为何作此安排?” 令一人掩嘴轻笑,凑近倨傲少女的耳朵低语。 倨傲少女立即停了团扇瞪眼道:“九殿下怎么把她送来仕女馆?一个玩物,脏了大家的眼儿!”说罢,便快速挥舞团扇离开了,生怕多看怜香一眼都肮脏不堪。 苏青禾皱了皱眉,十分疑惑,不知道怜香怎么了,但也提心吊胆。九皇子既然已经收留了自己的姐姐,为何不好好收着还要送来仕女馆,难道还有别的安排么?可是九殿下能给怜香安排什么,为何要学习歌舞? 她回头瞧了怜香一眼,愈加瞧出怜香身影落寞,必然有事,苏青禾更加担心了,改日她一定要找怜香试探清楚。眼下她持着药罐子,先回祈云殿吧。苏青禾便心事沉沉地走了。 她回了祈云殿,很意外,太子已经走了,长安也不在,唯有门主盘腿坐在罗汉榻上清修。 苏青禾担心自己来得迟了,让门主久等,眼下门主又闭目养神,她不知是否该打扰,便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等候。 丹毓许是察觉到她来了,眼不睁,悠然说道:“阿禾来了?” 苏青禾愣然道:“是的,门主,属下回来了。”她回答得小心翼翼,还生怕他责怪了她。 丹毓蹙了蹙眉,心想太子说得果然是对的。心中叹息,便收了动作,双腿放下罗汉塌。 苏青云以为他要穿舄,便上前搁了药罐子低头上前伺候。丹毓捉了她的手:“阿禾,别做那些,你在本座面前便无需做那下人之事。” 苏青禾愣然不解,丹毓拉了她一同坐到罗汉塌之上,揉着她的小手:“为何去了这么久?” 苏青禾真以为他要责罚她了,便低头小声解释:“路过仕女馆,听那琴声甚为动听,便驻足了片刻。” 丹毓拢了拢她耳际的发,声音低沉而轻柔道:“你怕我?你怎么还是那么怕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太子与门主论泡妞的技巧。 唉,门主现在也挺捉急的,想着要不要再强势一点直接把阿禾收了,阿禾会不会就开窍了,还是真的像太子一样温吞吞地展开温柔攻势捏? 明天是周末了,终于可以好好想着怎么展开后面的剧情了,其实后面才是大戏,现在一直打不开。 ……………………………………………… 你们一定无法想象,发完这章我就要百米冲刺出门上班,写文太耗费时间精力了…… ☆、第44章 四十四自由修文 丹毓拢了拢她耳际的发,声音低沉而轻柔道:“你怕我?你怎么还是那么怕我?” 门主近在咫尺,气息带着淡淡的药味拂过她的脸颊,令她面颊发痒,殿中烛火昏暗,以至于他的半边阴影垂到她的身上,她感觉到他的高大,正似树包裹着她,让她无处可逃。然而她又有些抗拒这样的亲近,原先她对门主还有一点期待,可如今只是不安居多,或许源于她内心深处的不自信,或许源于苏蓉的话语,她觉得她与门主不该如此,真的不该如此。 苏青禾下意识地抗拒了,收回了手。 丹毓紧紧扣着她,忽然皱了皱眉:“阿禾?” 他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拒绝他了,每一次他稍加亲近她便退缩,这一日愈加明显,令他不悦。他原以为她是个乖巧的姑娘在,只要他哄着她,她便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了,然而今日他才发现她不是,她的意志很坚定,原来他不曾改变过她的想法。 苏蓉的话成了一道鸿沟,隔在他和她之间了,这种感觉丹毓并不喜欢,他第一次体验到了担忧,之前二十几年任何事情皆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胸有成竹运筹帷幄,从不会担心,然而如今面对这样一个小姑娘,他竟然不安起来。 苏青禾低着头,语气轻轻地,柔柔地说道:“门主,属下并不是怕你,属下只是有些不明白,您为何对属下如此……属下只是一个平凡的姑娘,平凡得不足以引起门主的关注,然而门主这般……着实令属下不安。” 自从苏蓉陡然出现后,这一天一夜她想了很多,她并不是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姑娘,有些话她觉得说清楚比较妥当,否则一直耿耿于怀。 丹毓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苏青禾鼓起勇气望着他,杏眸里泛着浅浅的、湛亮的水光:“门主对属下照顾,属下感激,可若前门主是属下的父亲,恐怕属下是难以承受门主的这份好意的……” “苏蓉的话对你有影响了?”丹毓质问。 苏青禾只望着他,不答。 丹毓黯然松开了她的手,果然太子的猜测都是对的,他还是不太了解这个姑娘,即便他已经关注了她两年,可事实上他也并未真正了解她,之前他太过盲目自信了。 “不论属下是谁的子女,是苏家的,还是前门主的,属□上都背负着仇恨,灭族之仇不报,实难安心。” 丹毓嘴角一弯,含着很淡的薄凉的笑:“若你真的是前门主的女儿,你将对本座怎样?” 苏青禾忽然离了罗汉塌,跪在地上。 她虽不是那么有能力,可她也是有骨气的姑娘,若她真的与丹毓隔有杀父之仇,她恐怕也不能与丹毓在一起了。虽然她不明白门主为何忽然对她这么好,而她也曾对门主怀有朦胧之情,倘若那真的是爱情,在这种情况下来了,她恐怕也不能接受,然而将来她将对门主如何,她不敢去想…… 丹毓叹息,伸手抚上她的耳际,拢着她的发:“阿禾,前门主是病死的,如音因他的死而跳崖于玉壶潭之内,前门主的死多多少少与本座有关系,但并不是本座害死他的。当年本座入画扇门便是为了继承门主之位,这是陛下的意思,前门主多少有些不甘心……每个人都有秘密,为了打开你的心结,本座只能说这些,不知你明白与否,也相信与否?” 苏青禾抬起头来,双目慢慢的,而有些不敢触碰地,但又小心翼翼对上丹毓的眼,她见门主平日里清冷的表情难得显露出温柔,一双凤眼也怜悯宠溺。便是这样的表情,有时候会让她怀疑是爱情,然而她不敢多想,有时候也会揣测这样的柔情只是假象。 “门主当初为何选我入画扇门?许以五年的条件真的只是让我做您的傀儡,而没有别的目的?” 恐怕此话才是她的关键之语吧。丹毓虽然并不喜欢她的小姑娘多想,然而她存在这些疑虑是正常的,她肯于对他说出真心话,也是对于他的信任? 他的手仍是轻抚她的脸:“因为本座不方便出面见许多人,而你……五年后将替本座完成一件大事。” “是什么事情?” “阿禾,你不应该再问了。” 苏青禾见门主浅浅的柔波里有几许冰冷,便失落地低下头。 丹毓起身下了罗汉塌,半蹲在苏青禾面前,语气放轻放柔:“本座明白你心头的顾虑,你想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想知道本座是不是利用你,想为苏家复仇?” 苏青禾低着头完全不敢回应,然而她无法掩饰自己的表情,她的表情明显默认。 丹毓说道:“四年前把你引入画扇门,本座的确有所企图,但是你也明白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儿饼,因此本座也许你承诺了,四年后本座因你而心动,这是始料未及的,因此本座的想法也有些改变。” 苏青禾眼神慌乱,头压得愈低,不知是因为丹毓的有所企图,还是因为他说她为她而心动。 “本座要做的事情,不会改变,然而因为你,本座不会令你受伤害。这些日子本座对你的种种示好不是因为别有目的,而只是因为本座想对你好,倘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动了,便本能地亲近她,想要与她接触更多,并也不想她惶恐远离。你明白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了,柔得就要滴到她的心里。 苏青禾脑子乱乱的,还是不知道如何回应。 丹毓又笼着她的发顶:“你让我怎么做才好呢,用力了怕你疼,抓得轻了,怕你走了,也不知你可否体会到我的用心?” 苏青禾迟疑了片刻,抬起头道:“门主,你的计划不会改变,那么这段时间是否仍安排我寻找苏家的奇香?” “是的。” “门主,我想离开画扇门一段时日,或许我真的能为你找到奇香。” “你想怎么做?” “随太子离开……”顿了一下她又补充,“我要见简云。” 听到简云二字,丹毓的眼眸微眯,忽然不可捉摸起来:“是简臻,还是简云?” “简云。”苏青禾很肯定。 丹毓沉默片刻,慢慢撩着她耳际的发,言语亲昵:“何时回来?” “找到苏家奇香便回来。” “你出去可是顶替本座的身份。” “属下会注意。”苏青禾保证,然而又恳求,“门主,让沈屏回来吧,他能帮我,属下已经习惯了有他在旁指点,有他在,属下动作会更快些。” “当初让沈屏离开便是见你太过依赖他了。”丹毓的话语里有小小的不赞同,但见她恳求的眼神,他又笑了,心道自己怎么跟一个小姑娘置气,便说道,“这一次准了。” 苏青禾眼里才有一点点欣喜。看到她的神色,丹毓便满足了。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姑娘,并不奢求太多,因此其实也好哄,他享受他带给她的愉悦。 “那你还怕我么?”丹毓挑眉,开条件似的询问。 苏青禾想了想,摇摇头。 “门主亲近你,你会躲么?” 苏青禾不知他指的亲近是哪一种亲近,歪着头想了想,又怯怯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丹毓双手抚摸上她的侧颈,固定着她的头,慢慢低头凑近她。苏青禾脖子僵硬了一下,低声道:“门主,属下会紧张……” 丹毓的眼神柔下来,无奈又促狭地笑道:“阿禾,每一任门主都会有很多侍妾,本座不需要很多侍妾,然而本座也需要一个好姑娘随侍身边,本座等了你两年,你长大了,你明白本座的苦心么?” 苏青禾有些难为情,这算是情人的低语么?明明是轻薄之语,然而从门主口中说出来显得那么认真、动情,以至于她无法把门主当成登徒子呢。 丹毓的手辗转到她的喉咙、下巴,又慢慢描摹着她的唇,语气轻柔而暧昧:“门主不是神仙,门主是男人……当然,门主还可以再等等,然而你心里也要有门主啊。” 苏青禾感觉唇边被他描摹得痒痒的,麻麻的,伴随着他低沉而沙哑的话语,以及柔柔的眼神,她的心里似有小虫爬过,其实她也并不是那么抗拒他的触碰,然而心里有种种顾虑,以至于他一亲近她便想很多很多,继而无法接受。 “门主,你以后只会有一个姑娘么?” 丹毓轻捏着她的下巴:“当然,只要阿禾同意。” 苏青禾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呢,她的眼神错乱地垂下。 “你亲近一下门主,只要你不怕了,门主便放你几日的自由。”丹毓挑眉,低沉诱惑。 苏青禾想了想,又望着他,迟疑片刻,见他眼神柔善地等着,过于俊美的脸也如画中仙一般蛊惑着她让她移不开眼,她本能地亲近他,便轻轻地偎依到他怀里。 丹毓挑眉:“这样?” 第30节 苏青禾见他似乎不满意,手足无措地望着他。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扫了眼殿中四周,明明四下无人呢,她真的要做一些羞人的举动? 苏青禾又望着门主,最终在他的眼神鼓励之下,小心翼翼地,鼓起勇气慢慢地凑近他,在他的脸颊亲了一下。 丹毓便笑了,眉眼弯弯,十分灿烂。苏青禾都极少见门主露出这么舒心的笑容,双眼也被他迷花了,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丹毓抚着她的脸道:“好姑娘,以后门主身边的位置只有你了,你出去要记得回来,不要迷失了路!” 苏青禾低头娇羞地笑着。心里甜甜的,可是转念一想,她又糊涂了,她明明是想要与门主保持距离的,明明也是与他商量大事,但后来她怎么好像被他拐带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应该是突破卡文了,最近更新没有规律,大家好像都不理我,那么以后我好好更新了会不会更我涨点评论呢?不然我一个人写着写着就萎了…… 待会儿还有一章。 ☆、第45章 四十五示好 太子只来画扇门两日便走了,这两日苏青禾因为在祈云殿内侍奉汤药,也无缘与太子研究香料,即便见面的次数都很少,太子唯有入祈云殿探望门主时才偶尔碰到苏青禾一面。 为此,太子颇为感慨,也愈加觉得丹毓在感情上霸道得不可理喻,然而回宫时他居然发现苏青禾跟随离去,颇为意外。 苏青禾此次获准下山并非兴师动众,而只是乔装改扮跟随太子的车驾离去的。门主难得地出章华门相送,表面上是与太子客气道别,实则对苏青禾另有吩咐。 太子临上车辇前回头看了章华门前的两人一眼,丹毓还在对苏青禾吩咐,而苏青禾一直拱手低头恭谨地等候,丹毓门主的风范摆得有模有样,只不过那样对待苏青禾只会令太子觉得好笑。他见两人说了许久仍无结束之意,干脆负手侧立盯着他们,看他们能说到几时。 大约又过一刻钟,丹毓递给苏青禾一面令牌,苏青禾再三拱手致谢,这才离开章华门了。 太子远远盯着丹毓,见丹毓面容冷静,眼神平静无波与他对视,他便故意当着丹毓的面迎面走向苏青禾:“苏姑娘,门主对你有何吩咐,竟耽搁了这么些时间?” “嗯,殿下?”苏青禾愣然。 “门主此次准许你下山多久呢?”太子扫了丹毓一眼,眨眨眼笑问苏青禾。 苏青禾愣然不知如何回应,下意识地回头看丹毓一眼。 丹毓此时在章华门前领众人朝太子拱手:“太子,请多保重!” 太子也拱手回礼:“后会有期!” 丹毓便领众人回云岚宫了,他的身影隐没在身后一众随从当中,倒也走得潇洒坦荡,毫无挂念。太子觉得奇怪,丹毓此次忽然不那么计较他与苏青禾相处了,葫芦里琢磨着什么药呢。 他请苏青禾上车,而他自己也上了车辇,仪仗这才浩浩荡荡沿山道离去。 苏青禾掀开帘子回望章华门,那山顶上隐没于云间的神仙宫殿巍峨壮阔,章华门耸立在前,阻挡了大半视线,以至于那五道门显得愈加高大。 这便是画扇门了,曾经她当仙殿一般仰望的宫殿,如今竟也生出几分感情。她怅然一声收回帘子安稳坐于车内。此去不是何时才能回了,沈屏应当很快回帝都了吧,有沈屏在,也许事情好办一些。 相比担心其他,苏青云眼下更担心自己的姐姐,她原以为怜香会在画扇门里呆上一段时日,然而翌日她抽空去仕女馆等候的时候,才得知怜香已经回永安城了,竟然这般快,她只来了半日而已,后来她辗转打听一番,听说是袁禄将军回朝。 这位袁禄将军原是吐蕃人,因流亡逃到中原,后得到陛下赏识进驻王廷。此人奸邪狡诈,擅长溜须拍马,又对打仗有一番本事才爬到了如今的位置。陛下虽不是昏君,但人之常情难免也会赏识几个会说好话的小人,再加那袁禄也不仅仅会说好话而已,的确有些本事,才成了皇帝身前的红人,这几年走高的趋势大有顶替郭家总揽兵权之意。 苏青禾担心袁将军回来了九皇子便急召怜香回去,而怜香此次来画扇门也主要学习西域舞,难道与袁将军有关,九皇子打的什么鬼主意? 好在眼下她也下山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救出自己的姐姐的。 车队行了一天,入夜才回到永安城,等进入东宫时天色已晚。苏青禾一日赶路车马劳顿十分疲乏,正想着回到使馆内立即歇息,然而从北门进入东宫,看到迎接太子的队伍,她便惊得睡意全无了。 北门内灯火辉煌,站了许多人,除了平常等候主子回归的李太监等宫人外,另外还有太子妃郭云澜的宫人。郭云澜领着几位掌事嬷嬷站在前,穿着小重衣,内为蓝缘浅绿底裳,外为橘色绣红桃花曲裾,梳盘桓髻,斜插金簪步摇,称得上盛装打扮,本就昳丽的脸庞淡抹胭脂增色几分,衬托得那双眼美艳风情,含情脉脉令人不敢与之直视。 看到太子下了车辇,郭云澜领着宫人俯首低眉下拜:“臣妾恭迎太子回宫!” 她拜得恭谨,一言一行皆十分标准,恐怕是往常倨傲嚣张的郭云澜难以做到的,可如今,她的确这般做了,很让太子和苏青禾意外。 太子立在当口,但他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物,即便内心波澜起伏还是神色如常几步上前扶起她:“太子妃平身吧,其他人也平身吧!” 郭云澜笑笑,搀着太子的手半扶着裙角起来,摸样称不上娇羞,但比往事冰冷的她称得上温顺。然而她在抬眼望向太子时,无意间扫到太子身后不远处的苏青禾之后,表情便僵住了。 她眸光映着琉璃灯盏璀璨生辉,慢慢浸透出一丝冷意:“殿下,门主也跟随前来吗?” 太子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与她稍稍保持距离,回头望了苏青禾一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门主有事前来,然而此次行踪低调,望爱妃不对外声张。” 郭云澜注视太子的表情,被那温柔的笑容扎得眼疼,直蹙眉,然而在太子转头望着她的一瞬她眉头又舒展了,轻挽着太子的手温柔浅笑:“殿下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夜已深,臣妾扶您回宫吧!” 太子却轻轻拿开郭云澜的手,走向苏青禾面前低声吩咐:“夜深了,门主先歇息吧,本宫明日再拜访。” 苏青禾点头,他脉脉望了她一眼,这才回头走向郭云澜,然而却不轻易让郭云澜挽着手,而是负着一只手另一只手轻轻一抬:“爱妃回宫吧。” 郭云澜很明显察觉到太子的客气疏离,甚至太子对她的神态还不如方才对苏青禾的一声低语温柔。她忍气吞声,只默然跟随太子回承德宫。 苏青禾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目光忍不住一直打量着郭云澜,很是意外。 太子对郭云澜的转变也十分意外,并有些揣测。自半月前他与郭云澜谈话,郭云澜第二天便往骊山行宫了,走时也不打招呼,好半月都不回来,两人互不干扰互相清净了一段时间。他原以为往后大概如此吧,骄傲如郭云澜,定然无法接受他当日的话语的,然而也骄傲如她,也不会因此做任何低头或者改变,可是十几日未见,这一次他从画扇门回来,忽然见到了郭云澜,不仅如此,郭云澜还盛装打扮,领宫人前来跪地迎接他,并对他露出忍气吞声之意,实在令他不得不怀疑和无所适从。 两人默不吭声地走到承德殿,太子颇显疲乏,张开双臂等待宫人伺候更衣。郭云澜忽然上前打算脱下太子的外氅,太子又有些意外,往时郭云澜从不做这些的,他从最初的渴望到最后的淡定,已经习惯郭云澜的冷漠,不需要她再做这些了,遂定了定衣襟道:“爱妃不必伺候,本宫自己来吧。” “臣妾伺候太子是应该的。”郭云澜忽然说道,令太子蹙眉。 郭云澜难道真的没什么事情么,为何忽然如此? “爱妃有事?”太子仍定着衣襟不让她碰,挑眉道。 郭云澜浅浅一笑:“臣妾能有什么事,夫妻之间,不过伺候太子更衣罢了。” 太子眉头蹙得更深。 郭云澜望了他一眼,稍显委屈:“太子不喜欢?” 太子无所适从,他已经习惯了张扬跋扈的郭云澜,实在不适应如今温柔婉转的她,显得刻意了一些,不符合她的本性。他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鱼贯而出,殿中只剩下两人之时,太子寻了罗汉床坐下,望着郭云澜道:“澜儿,你若有什么请求便直说吧,本宫能为你办到的皆会办到,你不必刻意伏低做小丢了自己的本性。” “难道太子以为臣妾伺候你便是有所请求?”郭云澜眼神受伤。 太子沉默不答,只是静静望着她,眼里只有对待客人的平和,而没有情人间的温柔了。 郭云澜心中感慨,这些日子她在骊山行宫想了很多,又听了母亲的一番谆谆教导,终于明白了她以前的确做错了很多事,而且错了从不肯低头,以为所有人都能原谅她,可这世上除了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兄弟,谁还能无私地疼爱她呢?即便大度如卫渊澈也不可能办到呢。她对丹毓没了指望,太子却是她的夫,是她唯一一辈子依靠的人,往事若太子还宠爱她纵容她还好,如今太子也对她冷淡了,她再不抓住机会恐怕将来在后宫地位难保。 她的地位难保,也会影响郭家在朝堂的地位,尤其陛下近期宠信外番人袁禄,郭家再不采取一点措施可能再度面临覆巢之危。为了郭家,即便再委屈她也必须做一些事,至少稍稍挽回太子的喜爱她才可像当初那般为所欲为。 她坚信,卫渊澈仅是失望了,但凭着他对她这么多年的感情,她若稍加示好,卫渊澈一定会感动的,也一定会如常对待她。 郭云澜叹息一声,走上罗汉塌,隔着茶几与他并排坐着,眼神幽幽望着圆月,低声道:“阿澈,谢谢你那一天的忠告,这些年我的确做错了,也觉悟了,如今我不再奢想那些得不到的东西,只想与你……”她望着他,语气委屈隐忍道,“重归于好,我们还能回到过去么?” 太子望着她,眼底仍是平静无波,毫无反应。 郭云澜道:“你是多么好的男子,是一位有责任心,有担当的丈夫,彼时我不知珍惜令你失望了,我自知有愧,也想弥补,不知你可原谅?我们是夫妻,往后同进同退,可好?” 她轻轻握住了太子搁在茶几上的手,以至于太子垂眸盯着她的手,然而眼里除了悲悯,再无其他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太子怎么说? 作者(~﹃~)~zz明晚见。 ☆、第46章 四十六选择 苏青禾脑子“轰”地就炸开了,整个人错愣而震撼,感觉他衔在她唇上的吻轻柔而仔细,慢慢触碰着,就像蜻蜓点水,可触感又那么强烈。 她的脑子嗡嗡乱转,糊成一团浆糊,所有的思想纷纷跳转而出,一些似曾相识的场面、和她想都不敢想的场面就这么碰撞着,强烈而迅速地闪过,让她抓不着思绪,可她又拼命地想抓住什么,于是手发抖,身体僵硬,最终只是茫然无措。 丹毓离开她的唇垂着眼问她:“你便这么木讷地侍奉太子?”他的语气藏着试探,还有些微微地嘲弄。 苏青禾一瞬间就清醒了,猛然推开了他起身欲逃,丹毓却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紧扎着她的腰肢把她转向自己,一手穿过她的发捧着她的头,让她仰躺身子承接他更深层次的触碰。 他吻了下去,这一次不是蜻蜓点水,而是带了些灵巧的蛮力和霸道,既不伤害她又把她牢牢固定在怀里,使她被迫承受他深沉地索取。 苏青禾嘶喊一声推着他大喊:“不……” 但是很快又被他锁住唇再也无法反抗和逃离,她感觉她张口都是他的唇舌,鼻息都是他的味道,这种被迫承受,和满满的侵犯使她惶恐又陌生,可内心又砰砰跳动着,莫名地滋长她自己也无法形容的颤抖的情绪。 她想逃,可不知道怎么逃。也许她一向视门主为高贵、高尚,不可侵犯的典范?以至于他的触碰令她不至于这么强烈地反抗,也不像排斥九皇子的侵犯这般恶心、厌恶? 她的情绪混乱地交织着,手脚已虚软麻木,完全不知所措,只知内心已深刻地铭记这一刻的吻,恐怕日后午夜回想,她都会颤抖着! 丹毓松开了苏青禾,苏青禾后退两步,兀自虚软地瘫倒在地。 他又恢复了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冰冷面孔,垂着眼俯视她,正似俯视弱小的蝼蚁。 苏青禾嘴唇嫣红,显然还残留他的痕迹,双神凌乱,手臂支撑着身体早已僵硬,便这么高高仰望着他,而忘了自己的动作。 “你怕了?心慌了?”丹毓沉着眼道。 苏青禾未敢回答,呼吸还是乱的,眼神也十分惶恐。 丹毓云舄向前,只跨了一步,苏青禾便又往后挪,连连后退,完全不敢等候他的靠近。 丹毓终是停住了脚步,挑着眉看她:“若是太子,可不一定有停手的时候了,侍妾侍奉男人,便等着男人主宰你的一切,你没有选择的权力,你能做到太子……或是别的男人对你为所欲为,而从不反抗?” 苏青禾眼里水波暗涌,终是难过地闪出眼泪。也许答应门主的条件比她想象中的艰难,即便侍奉端方似玉的太子也未是好差事,因为她只是侍妾,侍妾啊!便是连她自己也唾弃的,毫无尊严的,比之蝼蚁更卑微低贱的侍妾! “你还能为了沈屏,为了你所谓的重情重义而舍弃自己的清白和尊严?”丹毓再次冷酷询问她。 苏青禾的眼帘垂下了,呆呆地望着远方的桌脚,郁郁难过。 丹毓眼里的坚冰被烛火映衬得深沉幽远,最后被火光融化了,终于有那么一点点温度和柔软。他走上前,不顾苏青禾的反抗后退,慢慢蹲下与她平视。 苏青禾已经靠到太师椅脚上了,已经不能够再后退,可她惧怕丹毓,仍是侧着身子抱住椅子而不敢看他。 丹毓面色沉沉,眼里却泛上复杂的,不易察觉的怜悯与柔和,他伸手向她。 苏青禾更使劲地别过头抱住椅子,低声抗拒:“门主,属下视您为圣人,实在不敢接受您的触碰,求您……别……” 丹毓的手卡在半空,停滞片刻,却仍是从容地向前,拢了拢她敞开的衣襟,替她整理好衣摆。 苏青禾真没想到他会替她整理衣襟,那一阵窸窸窣窣的,无意识间的轻柔触碰让她心中战栗,心有余悸。 她转头望着他,却见他整理好她的衣摆之后,修长干净的手覆上她的头顶,压着她的发,柔柔包拢着,低沉道:“本座把你捡回来,不是让你成为谁的侍妾,而是让你替本座,做些更有利的事!” 也许,这番话便是他当年选她入画扇门的原因吧。苏青禾望着他,无法言语。 丹毓的眼神似乎更温柔了,隐隐还有些心疼和纵容,只不过烛火太暗,以至于他的眸光也很暗,那一丝温柔与纵容便似散在夜风里的流岚,而无法辨得清楚。 “门主想让我做什么?”苏青禾颤抖地找回自己的嗓音,可那语气却出乎她意料地成熟。也许她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么怕他,她只是过于敬畏他,而当成了害怕而已。 丹毓依旧覆着她的头,似宠着小孩子道:“你们苏家有一味奇香,便是你祖父和父亲炼制而成,在太子手上,本座需要拿到那东西,只要你拿到了,本座便放了沈屏。” “门主仍是想让侍奉太子?”他无非让她使出美人计,迷惑太子,正似当初在玉壶殿他对她说的罢了。 丹毓解释:“若是别的女子,可能得使出美人计,然而你不同,你不必侍寝。当初本座不曾想要动你,是你主动跳出来了。” 苏青禾低头沉默了一阵,又问他:“门主四年前对属下承诺过的五年后的条件,还算话么?” 第31节 “当然。” “好,我替门主找来那一味奇香。” 丹毓嘴角似乎润出了一点点笑意,可未达心里,显然他也并不是那么高兴的。他松开了覆住苏青禾头顶的手,转而握住了她的手,从她的宽袖底下进入,沿着她细白的皓腕一直辗转到她的手肘处,他握着她的手肘温柔道:“你的命是本座捡的,你只能属于本座!” 苏青禾惊讶地抬头,可惜风一吹烛火灭了,她再也无法看清他的脸,以至于当夜他的表情,他的那句话成了她无法理解的长期困惑的谜语。 …… …… 苏青禾离开了祈云殿,也许是与门主达成共识,她心情平复了许多,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担心沈屏,也不再畏惧前方的路。她低头安静地走回自己的寝宫。 长安与简襄护送她。长安性格清冷木讷,不喜说话,若无人搭理他他半天都能不吭一声。简襄活泼好动,一直打量苏青禾,此时他却右手举在下巴一寸开外,掐指捻算着,眸光转动,思绪神游飘离不知在想什么。 等苏青禾走到寝宫将要进去之时,简襄忽然灵机一闪跳到她面前:“啊呀,我想起来了!” 他一惊一乍地,把周围的人都惊吓了,众人忍不住打量他。简襄尴尬地搔搔头,对长安道:“长安兄,您与其他人先在门口等候片刻,我有几句话想要同苏姑娘说。” 长安只比简襄长三岁,却比他稳重太多,此时他疑狐地打量简襄颇为警惕。不过长安也算是好相与的了,不会像御青那般冷酷严苛简襄的莽撞,他看了看苏青禾,最终还是点头,带着小黄门出去了。 简襄拉着苏青禾的袖子神秘兮兮地走进内殿,对苏青禾道:“苏姑娘,你左手手肘处是不是有一块痣,极好辨认的?” 苏青禾不解地打量他:“你怎么知道我手肘上有痣?”一说完,她忽然想起门主今晚抚了她左手手肘处,难道是为了那一颗痣? 简襄高兴道:“是了,我九岁那一年见过你!在芜州银罗湖畔,当时我病着,你玩雪球却丢了我一身,我一生气差点把你推湖里,后来他们说你是女娃,我一看这么伶牙俐齿的小娃儿果然是女娃,就放过你了。你那模样与幼年时几乎无多大差别呢,倒也没辜负了小时候的粉雕玉砌,嘿嘿!” 苏青禾想了想,她小时候极常与哥哥姐姐还有许多小伙伴在冰湖上玩耍,可对简襄毫无印象了。她回忆了一阵,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赶紧问简襄:“当时门主可在?” “在的,我幼年一直伴随门主出行!”简襄极其自豪。 苏青禾惊觉回想,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在她零散而不紧凑的幼年记忆里,她还记得八岁那年冬天,大雪初霁之时,苏家曾经迎来一位贵客。那位贵客仪仗非凡,马车及护卫虽然精简可皆是良好配备,队伍华丽而整齐。父亲领着族人在门口恭迎,贵客下了马车,父亲指着雪地里玩耍的她对贵客说道:“便是她了!” 她玩得不亦乐乎,当时并不太在意,直到皮球踢飞滚到他的马车底下,她跑上前捡球,父亲惊呼欲阻拦,可贵客却抬手制止了,她毫无畏惧地钻进马车底下捡出皮球,爬出来时正好撞上他的脚,她仰头看着白衣胜雪的少年公子,那人似乎对她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瞬间可令初雪融化,春花烂漫,以至于多年后她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可那个笑容所带来的感动与震撼她仍是深深铭记。 此后一年里,苏家便家破人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待会儿刷新…… ☆、第47章 四十七探情 门主最终还是带着她去后山赏兰,然而那已是他疗伤之后了。 苏青禾穿来的宫裙不能再穿,门主另着婢女取来一套,虽与晨间的那一套别有不同,可还是相近的天青色,领口及衣缘绣着嫩黄花色,裙底亦是浅黄色,腰间大带上束着青碧宫绦垂挂玉环,这身衣服清新淡雅很合她的眼缘。 她是极喜欢嫩青鹅黄色的,竟不知门主这般了解她的喜好,穿了新衣裳苏青禾忍不住抿唇笑。 丹毓伸手捋过她的发,见她的头发还是湿的,便卸钗子说道:“把头发散了吧,免得吹风生凉,玩了一会儿水竟忘了你的身体。” 苏青禾转身道:“门主,我并无碍,自幼便耐得住寒,没这么娇气……”然而她见门主取来梳子替她梳发,便止住了话。 丹毓的长指打散她结团的湿发,梳理片刻,篦子随后而下,动作温柔细致生怕弄疼了她。虽然公务烦身,虽然手握万千权力无人能及,可他愿意腾出时间静谧地与她相处,不匆不忙,从容不迫,直至打理整齐她的满头青丝。 苏青禾忽然感动了,望着水中两人的倒影,双眼忽然萌生了恍如梦中的错觉。 门主已着了衣裳,白底纹章直裾,外覆朱朱红大氅,从两肩上绣着凤凰图腾,凤尾一直蜿蜒延伸至宽阔的两袖,随着他的动作款摆扶摇栩栩如生。两人皆是散着发,可门主的头发竟比她的还要长,似绸缎般柔然垂覆于背后几乎触地,配合他走绣金凤的红衣增添妖娆风情。这样的场景太美,而这样的场景竟是属于她的,她仍是惶恐、不安,欣喜和感动。 她痴痴地看着门主,忽然觉得水中自己的倒影成了绿叶,安静地衬托着门主。他的红衣煌煌夺目,风采无人能及,她甘愿衬托,甘愿付出,这样的男子,这样的温柔宠溺,令她珍惜依恋,内心极致暖盈和满足。 梳了发之后,丹毓松松给她挽了一个结,长发仍是垂于背后,没有任何手法,可苏青禾觉得很舒服,好像门主给的东西她都觉得是最好的。 丹毓搁下梳子牵着她的手走出去:“走吧。” 两人一同往后山走去。御青等人皆离开了,后山竹林里只有他们两人,他们得以静谧地相处,安然地走过每一寸开满兰花的土地。 风来竹林晚,已是日斜西山之时,更为后山增添别样的景致。苏青禾还是第一次走完后山,也才知竹林中有这么多美丽的景致。兰花幽居,粉红浅白,艳蓝深紫,每一簇兰花皆有独特的风情,这样的景致她居然错过了四年,而这样的景致第一次走过竟然伴随门主,她也不觉得遗憾。 两人走到后山悬崖之上,正有一处宽台可见日落,宽台平坦开阔,建有围栏,前方一颗古松探脑向前,恣意伸展着枝桠。许是前人留下的,松上还有刻字呢。 苏青禾走上前念着:“一梦江湖非五年,归来风物故依然。”她回头笑道,“是苏轼的词,也不知谁刻的,字写得十分好,那张扬霸气的劲儿把这两句词衬托出了别样的感情。” 丹毓仅是笑笑,负手远眺夕阳。 门主不爱说话,即便与苏青禾相处多了几分柔情,可多数时候他仍是沉默,并且眉宇间总不经意变流露出沧桑与深沉。 苏青禾走到门主身旁,见他不欲说话,便也只是安静地陪着。可即便紧紧安静地陪着门主她都觉得十分高兴呢。 丹毓见她时不时望着自己,侧头忍俊不禁:“不是说看夕阳么?” 苏青禾羞涩地低头。她就喜欢看着门主,其实与门主在一起,不论看什么景致都是美丽的,这几日她觉得她的心情浮现得愈加明显了,也许陷入了少女情怀当中。 然而门主总是这么忧郁,到底为何。苏青禾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他:“门主,您当年因何故入的画扇门,又是怎么当上的门主呢?” 丹毓望着她,眼神虽然包容,然而不知是否因为晚霞的缘故,墨色瞳孔醉染红霞,璀璨而疏离:“阿禾,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 苏青禾难过地低下头。 许是怕她失落,丹毓捋开她鬓角飞扬的发:“每个人都有秘密,或许在将来,本座可能把这些秘密都告诉你,然而不是现在。” 苏青禾点头,心情又好转了,她十分地担心门主,诚恳道:“门主,我定想出法子令你摆脱屠红香,绝不再让你依赖,也能治好你的病。” 丹毓心头暖暖的,她的小姑娘还是单纯可爱,也十分地关心他呢,他不忍心拆穿,只柔声道:“好。” 苏青禾心头雀跃,总算找着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便双手攀着扶栏,极有心情欣赏前方的美景了。 云岚山地势极高,高山之上可远眺地平线,远方云海茫茫,青峰耸立,左侧有一座大殿立于高崖之上,底衬着晚霞,金黄琉璃瓦染上一层醉人的光辉,与滚滚落日交相辉映。苏青禾忽然惊呼:“呀,彩虹!” 丹毓顺势望去,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原本舒悦的眉眼陡然一凛,冷冷地盯着彩虹眼底风云变化,勾起的薄唇亦冷凝起来。 苏青禾朝他笑笑:“近两日无雨,怎么会有彩虹,云岚山可真神奇!” 丹毓盯着彩虹,眼底冷透而迷离,可仍裹着一层不轻易拆穿的温柔:“那座大殿正是玉壶殿悬壶瀑布之上的揽月殿,也是云岚宫最高之处,而揽月殿守护着什么你可还记得?” “揽月殿是祭天的大殿,它守护着天池,天池历经几千年自然风化形成,蓄存着雨水经久不干,这也是悬壶瀑布长流不衰的原因。” 丹毓点头,陪她看了一会儿美景,直至夕阳完全沉落,念着天黑路远才带她回去。 苏青禾十分尽兴,回去的路上嘴角始终带着笑,脚步亦轻快飞扬。回到云岚宫,进了第二道门临别之迹,丹毓拢了拢她的发替她整理斗篷,柔声吩咐:“回去便好好休息吧,切莫研香熬夜伤神,明日本座再召唤你。” 苏青禾点头,上了肩辇,一步三回头迟疑不舍离去。 丹毓直至目送她走远才疾步回祈云宫。 御青等人早已等候多时,御青还算沉得住气场,只咬牙负手冷冷而立。临风纵使脾气再温和也难掩焦急之色,暗暗捶拳。而另几位脾气火或稍显稚嫩的司卿便十分沉不住气了,来回踱步期盼着门主回归。 丹毓一走进祈云宫便有人通报,御青等人赶紧从阶梯上走下来,穿越广场前去恭迎门主。 “门主,苏蓉毁坏了地龙逃了,还盗走了地龙火种,我已下令封锁了画扇门,她暂时逃不出去”御青还未站稳脚步又顺着门主朝前的脚步一同折回祈云殿,同时开门见山禀报,“然而此次前来救她的还有前魔教的红鬼双煞,那两人擅使刁钻诡计,神出鬼没,如今隐藏在门中,一时无法捉住。”紧要关头容不许更多时间婉转解释,御青有话说话,十分直白。 丹毓皱了皱眉:“本座知晓了,地龙连着天池,天池可有事?” 御青怔愣,但从不质疑门主如何知晓,因为门主洞察力敏锐,又兼料事如神,没有任何事情瞒得过他的眼,即便无人通报,恐怕门主也有所察觉,才会来得这般快。 他回答:“天池无碍,属下听闻消息便派人前去守护了,弛凌坐镇不会有事。属下只是担心……苏蓉与红鬼双煞隐藏在暗处,尚不知动机,十分危险。” “红鬼双煞与苏蓉并不和,应当奔着利益而来,你寻着画扇门中哪儿有他们需要的东西,他们定藏在那儿。”丹毓确定了来者身份之后,便敏锐地给出判断。 御青前思后想,暂且想不出红鬼双煞欲得到什么。几人皆沉默了一阵子,忽然,身后最毛躁平时最不起眼的简襄大声提醒:“哦,那红鬼双煞多年来是不是孜孜不倦寻着一样东西,用以治疗他们身上的毒,这东西十分宝贝,天下不出三件。” “何物这般宝贝?”御青皱眉。 简襄使劲扣着脑袋想那名儿,许久灵感一闪,拍了脑袋,眼睛皆亮了:“金玉丹,对,就叫金玉丹,天下十分名贵的香材,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画扇门中怎么会有此物?”御青皱眉。 简襄大声说道:“阿禾姑娘带来了,便是她新研制的香,她还给我闻过,因我曾识过族兄手中的金玉丹,对它别致的味道印象深刻,不会有错的!” 丹毓面容一凛,直骇得简襄后退。简襄很无辜地望着门主,心想莫非自己做错了什么。 御青大抵明白门主的动静,沉声诚恳劝阻。 作者有话要说:待会儿刷新…… ☆、第48章 四十八骊山 你的清白。 “清白”这个词对于十七岁的少女而言太过神圣,可如今它对苏青禾而言,却是那么卑微,卑微得可以成为她换取条件的物品。 是之前几番调戏她的九皇子的要求?还是门主觉得可从她身上榨取更多的东西? 苏青禾强忍颤抖,使自己平静地问:“门主想让我做什么?” “只要本座放了沈屏,即便让你献出清白你也愿意?”丹毓质问。 “门主为何不先说说,你想让我做什么?”苏青禾双手揪着衣袍,可仍是以商量的口吻询问。 丹毓望了她一阵,手指无意识地勾了勾琴弦,语气亦如那声调慵懒:“本座让你侍奉太子。” 苏青禾惊愣,难道不是九皇子么?即便不是九皇子,也不该是太子?门主听命于皇帝,太子是未来的储君,难道门主还想算计未来的储君? “为何让我做这些?” 她身为门主替身,如何侍奉太子?太子也未必相信她。 “这些,不是你该问的。”丹毓忽然起身,柔滑的锦衣流淌而下,原来他并非穿着全白的衣服,而是锦缎上暗绣精致的银丝纹彩,随着他的行动而隐隐约约显露出来,袍底的凤凰和大袖宽摆的羽翼栩栩如生,更是吸引了苏青禾的目光。 她从未想过他会朝着她走来,随着他的步伐,她看出了门主身形很高,十分俊逸伟岸,的确与梦中所想的一致。 苏青禾仰头望了他一阵,直到他靠得越近,她终于低下头,目光触及他腰间悬挂的配饰,不是珩璜玉玦,而是一串暗红色的紫牙乌。紫牙乌黑红透亮,当中有一道神秘的漩涡摄心*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坠饰下方悬挂流苏,编织非常简单,整件挂饰甚至比不上任何玉珩,可仍是极端吸引苏青禾的目光。因为她看到绦穗有些陈旧了,看来年岁不小,想必是对门主极重要的人赠送的。 苏青禾正望着紫牙乌发呆,丹毓便单膝蹲下来,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脸。 苏青禾陡然与他近距离对视,措手不及,十分惊讶。 这是一张精雕细琢般,无一丝瑕疵的脸,他乌黑的眼长睫浓密,迷离地掩盖眼里锐利的波光,似一道锋芒,可又像飘渺的云岚,让人心砰砰直跳,想移开目光,又慑于他的美丽挪不开眼。 丹毓浏览了片刻,最终定格在苏青禾未愈的疤痕上,略蹙眉,忽然吩咐:“长安,迅速把她的脸治好,要完好如初,无任何痕迹,给你五天的时间!” “是。”那十位美男中有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上前拜道。 苏青禾不解,只觉得他手指的温度触及她下巴,传递到她心里令她一阵阵发麻,想要逃离。而丹毓适时松开了她走回原位了,苏青禾终于松了一口气。 丹毓并未坐下,只背对着她道:“借朝会之机,本座安排你与太子结识,你只需听命行事即可。” 苏青禾垂下眼帘,握了握拳头道:“若我能取信于太子,即便不献身于他,门主是否也答应放了沈屏?” 丹毓岿然不动,高大的身影逆着光,锋芒辉煌让人无法仰视。他冰冷回应:“如果你有这本事,本座一样放了沈屏。” “好!”苏青禾咬牙答应了,正如四年前她答应和他交换条件一样果决。 第32节 丹毓侧身俯视,语气微哂:“你未免太过低估太子,也太过高看了你自己!” 苏青禾自嘲苦笑:“若不自视甚高,当年岂敢答应门主的条件?若没有几分胆量,岂敢代替门主执掌画扇门五年?” 她的声音朗朗清响,掷地有声,以至于一众美男皆转头望着她。 她从来不是行尸走肉的人,从来不是,至少她不认为她是。 丹毓终于转身看向她,衣摆微动拂开了一道光晕。 苏青禾注意到地下的光影有所摇曳便抬眼,可惜他的身影隐藏在光亮里,她没法看清他的表情,只是沉默地仰望他挺拔伟岸的身影,即便是这个暗黑的身影也足以让她想得很多,因为他是那么地不可捉摸。 也不知静默了多久,天光都足以把他的影子定格在地上之时,丹毓终于开口:“你下去吧!”语气亦很冷。 苏青禾也不留恋,恭敬地俯首磕头,利落地起身后退,转身大步离去了。 不管前方的路途如何,至少她从门主手下救出了沈屏了,正如四年前即便不知道前路她也勇敢地与门主交换条件,并安然走到今天。她并非富贵命可坐享其成,她的路是闯出来的,唯有敢赌敢拼,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苏青禾下楼之后,丹毓走到扶栏边,看着她穿过拱桥悠然离去的身影,忽然抽出了腰间的紫牙乌慢慢转动着。 年长的红衣美男走到他身旁低问:“门主当年为何选她,可是因为地牢中的女人?” 听到此处,掌琴的少年好奇地望过来,双眼亮晶晶的。 而丹毓,只是面容沉静地垂眸俯视,并未回应。 …… …… 十五日之后。 苏青禾终于见到沈屏了,只不过是在她即将前往永安城大兴宫的前一天。 那个叫“长安”的人的确厉害,不出五天便把她的脸医好了,对镜自顾,脸上已无任何痕迹,甚至经他的膏药涂抹,她的面容焕然一新,比之当初更光洁如玉。 “门主手下皆来历不凡,并各掌一门绝活。”这是沈屏告诉她的,“那十位扈从,随便一人都可称为大师,在各自的领域已做到极精极绝之境,无人能及。” “可他们都很年轻。”苏青禾轻声反驳。 沈屏苦笑:“画扇门中只收留天才,而非大器晚成者,尤其是门主的手下。” 苏青禾略有些明白了。她看着沈屏坐在特制的机关椅上,双腿因断筋而不良于行的他往后只能靠着这张椅子行走了,门主没有杀他,可也让他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刚刚看到沈屏之时她震惊得无法接受,然而沈屏说门主对他已相当仁慈了。 苏青禾只能珍惜现有,至少他还没有死,至少他还陪在她身边,她还有说话的人儿,在画扇门里,她是那么地孤独! 苏青禾歪坐在地上抱着沈屏的双腿,把头倚靠到他膝上,如四年前习惯性汲取他身上温度的小孩。他总是那么温柔谦和,容忍她的一切,这世上除了姐姐恐怕没有人像沈屏那般对她好的人了。 苏青云语气轻而悲哀:“沈屏,你之前到底做了什么,门主这般狠心地对你?” 沈屏苦笑,轻抚着她的发:“阿禾,我对不起你,你却救了我的命,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拼尽全力护你,绝不会伤害你!” 苏青禾仍是耿耿于怀道:“是因为雅乐吗?” 沈屏不答。 苏青禾又道:“她死了,你是不是很伤心?是不是爱一个人,便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沈屏的手一顿,大约隐忍了许久,又继续柔软地抚摸着,可仍是不回答。 苏青禾想:也许她并不懂得何为情爱,因此不能理解谢白华和姐姐,更不能理解沈屏与雅乐。沈屏因雅乐而得罪门主,雅乐更是因沈屏而死,相爱的两人却不能在一起,情爱果真好事? 也许她无法体会情爱是好是坏了,因为如蝼蚁般卑贱的她只要能活着已是万幸。她唯有先活着才能想其他,情爱于她不过奢侈! “沈屏,太子是什么样的人?”苏青禾低声问。对于下一个她换取活命条件的目标,她还是十分关心的。 “太子……为今皇后所生,国舅乃当朝丞相,自幼精通六艺,擅文韬武略,不论出身才干都是众皇子中佼佼者,可惜不得皇上喜欢。” “为何?” “因为太子妃。” 苏青禾很意外,想了想,又轻声问:“太子妃是什么样的人?” 沈屏目光陷入遥远的追思,神情复杂,许久之后无奈苦笑:“太子妃,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女人。” 苏青禾诧异,抬起头来望着沈屏。因为沈屏并非不善言辞者,他怎么无法形容太子妃呢? 沈屏仍旧苦笑语气仍是那般无奈:“你以后就明白了。” 苏青禾愈加不解,不过真如沈屏所言,她以后就明白了,也理解了沈屏的“不善言辞”,因为她亲眼见到了当朝的太子妃,那个曾经风光无限,天下女儿羡慕,如今却人人唾弃,莫之能忍,可太子哪怕舍弃储君之位也要对她爱之纵之,无限包容和宠溺的女人! 也许,太子妃也可称之为传奇,除了丹毓以外,大周王朝另一个无可比拟的传奇。 作者有话要说:待会儿刷新…… ☆、第49章 四十九惊蛰 九皇子兜马走来。 苏青禾瞧了一眼,真不敢相信,再仔细一瞧,他的确领着他的人朝她这边走来了。 太子的随从皆跪下了,行军礼参拜:“九殿下!” 苏青禾迟疑了一会儿要不要行礼,她毕竟是“门主”身份,然而眼下又穿着太子随从的戎服,怎么做都不妥当。她盯着九皇子似笑非笑的眼,脑子里打转了几瞬,最终还是慢悠悠地即将单膝行礼,然而九皇子却在此时非常恶劣地高喊一声:“门主,没想到你在此处,你也要向本王行礼么?” 苏青禾微弯的腿又僵直了,本欲盖弥彰,却不想被九皇子一招击破,反而弄巧成拙。她面红耳赤,一边担心旁人知道她的身份一边恼羞于自己的言行,于是干脆站直了身子冷冰冰道:“九殿下可否移步说话?” 九皇子得意地笑着,看她离开队伍走向附近的一片丛林里,便也提了缰绳一块儿跟去。他依然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她,挑了挑眉心情大好道:“你是担心别人知晓你的身份么,既然如此怎么不在画扇门里好好呆着?” 苏青禾扬头斜视他:“我与九殿下无冤无仇!” “怎么会?”九皇子嘴角轻扯兀自一笑,“门主每日往本王府中送信,逗弄本王的宠妾,难道不是与本王有仇?” 苏青禾惊讶,原来他都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难怪怜香从没有回信,必是被九皇子收走了! 苏青禾终于回身面对他:“说到怜香我倒有一事要问问九殿下,怜香姑娘乃是芜州苏家的大小姐,怎么就成了九王爷的侍妾?” 九皇子一双桃花眼微眯笑起,沾染了日光璀璨生辉:“本王虽然喜欢美人儿,可从不强娶强纳,那是她自愿的。” “怜香姑娘显然失忆,难道九王爷没在其中动了哪些手脚?” 九皇子微弯身子摸摸下巴,轻声道:“这些与门主有关么?” 苏青禾皱眉,九皇子又坐直了身子悠然自得道:“苏姑娘还是好好关心自己的处境吧,出了事别怪本王没提醒!” 他最后一句话颇为意味深长,令苏青禾皱眉,苏青禾唤住他:“九王爷请留步!” 九皇子回头轻佻地道:“怎么,难道苏姑娘也想自荐枕席么?” 苏青禾默然无语,九皇子却舍不得走,慢悠悠补了一句:“本王说过,若有哪一天你求我,或许本王还可在枕边留你一席之地!” 苏青禾无视他的轻亵之语只说道:“九王爷要怎么才肯放了怜香呢?” “只怕本王真的放了她她也不肯走。”九皇子又说得意味深长,好像已把所有的事情猜透,“苏姑娘还是别费这番心思了,恐怕眼下你该担心的,也并非这些,呵呵呵……” 他走了,留苏青禾怏怏不快。苏青禾只觉得九皇子或许知晓了些什么,或者酝酿些什么,必然将有事情发生。 她回到太子守卫当中,场中渐渐有人拾了猎物回来,太子的扈从也陆陆续续从森林里搬来猎物。太子的收获不少,去了一个时辰便回来许多东西了。 苏青禾看看日头,已渐西斜,想来这场狩猎即将结束。九皇子一整天都没进入猎场一步,兜马在广场转了几圈,又对着靶子练习射箭,便躲到凉棚了饮茶歇息了,根本无狩猎之意。苏青禾一打听才知道他受了伤,今日只是陪衬,然而她看他好端端的样子,哪里受伤了呢,莫非只是借口? 夕食将至,苏青禾估计太子该回来了,便随着守卫上前替他数了数猎物。太子猎了几只狐狸,几只貂,皮毛甚好,可用来做皮裘了,苏青禾听说不久将是皇太后的生辰,也许太子正有此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野兔子,一只鹰,没有大虫猛兽,太子即便把大虫猛兽杀来了也无作用吧,他只取些自己有用的。那两只兔子还活蹦乱跳的,完全可以养活。 苏青禾正蹲下拾些草叶喂养小兔子,便听闻铁骑铿锵,金戈击鸣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只见远方尘烟慢慢,似乎有人骑马从丛林里奔出来对禁军将领说了什么,将领大惊,挥剑指挥领着原本守卫在广场上的禁军皆冲冲入丛林中了,去势紧急,想来有什么大事。 苏青禾见此阵仗便预感不妙,谁知报信的人也骑马朝太子卫队奔来,一边跑一边呼喊:“太子遇刺,贼人凶猛,速来救驾!” 苏青禾大惊,见身旁的守卫皆跑了,或骑马,或持戈列队快速奔进丛林,她身旁也有一匹马,迟疑了一下,最终抵不上心焦骑马奔进丛林。 骊山内人群混乱,苏青禾奔进去之后才知不仅仅太子遇刺,陛下也受到了伏击,所幸陛下无碍,然而陛□旁为了护驾的几个大臣皆受到了伤害,可见这伙刺客的猖狂,若非几个大臣及时相救,恐怕陛下已有危险。 苏青禾不知太子在哪儿,又深入了一阵子,道阻且长以至不能骑马,她只好拴了马匹继续前行。她心里也有几分害怕,担心太子出事了,又害怕这是一场阴谋,走了一阵子,乃至人迹罕至之地她总算发现了太子的身影。 太子躺在一名禁军的怀中,昏迷不醒,那名禁军低声与同伴说着什么,却扯了太子身上的锦囊走了。 苏青禾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已发现太子踪迹的禁军便这么骑上马儿走了,留下昏迷不醒的太子,她脑子有一瞬间的混乱,心道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么? 那几名禁军朝着她的方向奔来,她便下意识地躲到草丛里,直到他们走远了,她仍是惊疑不定,赶紧上前查看太子。 太子左臂中了剑,厚厚的一道,鲜血直流,她摇了几下,太子未醒,她才发现太子唇色发紫,伤口的颜色也不同以往,原来是中毒了。苏青禾心惊,她努力回想着今日的种种,可惜她不够聪明,无法把这一整件事串联起来,正在焦急之际,她又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了。 苏青禾探头一探是禁军,而且非太子的护卫,她直觉判断不应该让他们发现太子,便自主主张先把太子藏起来。 苏青禾拖着太子一同藏到土坳里,借乱生的荆棘丛掩好,那些禁军奔来找了一阵果然没发现踪迹,但看到了血迹,略感疑惑。有人道:“许是往那个方向奔去了,快追!” 快追?为何他们对太子用了“追”这一个词,果然是有阴谋!苏青禾越发坚信她不能让他们轻易发现了太子,等那伙人走远她低头叫唤了太子几句,太子仍旧昏迷不醒,并且面容乌青手脚冰冷,可见毒势加深,苏青禾心道不能坐以待毙,便把太子放好,又掩饰了一些草叶,偷偷回了骊山广场。 她想着得赶快联络太子的心腹不能让太子遭了这一劫,然而到了广场上,才知君臣集合于此,正盘点人数,苏青禾回来得及时,躲过了猜忌,然而接下来众人的弹劾却令她吃惊。 原来陛下把此次狩猎的清道封锁工作交与羽林军将领张寅冲负责,张将军两月前便已入山排查及封锁了,却不想还出此纰漏,惹来陛下大怒。 此事若只是责罚了一个将领便也结束了,偏偏张寅冲不是别人,正是宰相张寅正的族弟。张家自杨家平凡案以后便被推至风口浪尖,与陛下多有嫌隙,又有敌党暗中作梗,推波助澜两句,陛下难免不肯善罢甘休。 眼见此事愈演愈烈,张家心惊胆战,偏偏有人在此时唤了一句:“陛下,太子怎么还不见回?” 出言者便是替陛下受伤的御史大夫简兴义,一时间,所有人似乎都把注意力从张家挪开,移到失踪的太子身上一般。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只望着陛下。 苏青禾隔得远,不能看清帝王脸上,然而金鳞铠甲上散发着的沉沉威严之气仍是压迫得她喘不过气,可见陛下必然是在盛怒当中。周围臣子神色不一,她只看见九皇子保持着风轻云淡的笑容,他一直如此,从进入骊山狩猎开始便作壁上观,好像此事多么严重也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陛下沉着声问:“太子在哪儿!” 全场寂然无语,没有人回答。苏青禾心慌意乱,心道明明有几名禁军发现了太子的身影,此时却默不吭声,难道真的有人酝酿什么阴谋么,这将至太子于何地? 陛下又问:“太子在哪儿?可有人见过东宫?”语气更沉了些。 终于有人胆战心惊地出列跪拜:“陛下,小人搜寻骊山未发现太子的踪迹,却发现了这个!” 出列者便是在骊山发现太子踪迹的几名禁军之一,此时他双手奉上了香囊。 苏青禾的心砰砰直跳,手脚皆发抖了,看着那只香囊直觉太子的祸端将从此开始。 宫人捧了香囊献与陛下,陛下翻开里头的东西看了看,简兴义在旁道:“太子的锦囊里怎么有驱虎粉?” 所谓驱虎粉,乃是驱散老虎猛兽的香料,民间村们入山为免野兽攻击皆喜欢随身携带,然而太子此次是来狩猎的,带了这东西是驱散野兽么,实不合理。再有一点,驱虎粉可引来雄鹰追逐,便于同伴找到方位。偏偏,攻击陛下的贼人身旁有雄鹰出没,并跟着贼人同进同退,可见是贼人饲养。 一切不言而喻…… 陛下勃然大怒:“东宫何在?” 没有人敢回应,鸦雀无声。 左吾卫将军小声禀报:“陛下,东宫六率将领张函之与其属将皆不知所踪……” 张函之乃是太子的堂弟,一直负责东宫守卫,也是太子的心腹之一,又是张家! 第33节 宰相张寅正已经冷汗涔涔,赶紧上前请罪道:“陛下,恐怕有所误会,太子他……” 然而陛下此时哪里听进劝,咬牙切齿下令:“传朕旨意,所有武将入山,速把太子抓回!” 苏青禾慌得差点站不住,心道完了,她该怎么办呢?眼下太子又重伤在身,再不及时医治生命危险,她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变化大,小心身体。我感冒了……呼吸不畅。 =。= ☆、第五十章 猜忌 武将入山已经是日斜西山之时,几百名武将再加随从禁军,苏青禾无法估量人数,她只想着完了,太子必躲不过此劫。如今陛下轻信小人,对太子生有嫌隙,即便太子口能言极力辩解陛下也未必相信,更何况昏迷不醒,任由敌人摆布了。 她很想跟随进山,然而她的身份不能暴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将地毯式搜寻而去,她却无能为力。苏青禾祈祷她把太子藏得十分隐秘不会被人发现,也祈祷太子能够醒来自己躲过一劫,。在等待搜寻结果的这一个多时辰里是她最难熬的,她心中忐忑不安,额间冷汗涔涔,身体已僵硬得无法动弹,完全不知如何撑下去。 暮色渐浓,五丈开外几乎无法看清人影了,广场上点起火把,陛下及百官已入骊山行宫等候。苏青禾想着要不要趁此机会溜走?然而正当她将欲有所动作之时,忽然听到远方有人道:“九殿下!” 苏青禾的脚步停住了,因为九皇子出来了。九皇子与停留在外的官员拱手打了声招呼后便走入凉棚里,在里面寻了一把椅子坐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苏青禾这边。 因为有他在,场中所有禁军随从皆不敢乱动了,苏青禾心道这人真是狠毒,定是故意来添乱的,实在令她心烦意乱,可她也只能耐心地等下去。 如是又等了半个时辰,武将搜山回来了。 苏青禾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眼见着九皇子跟随武将一同进入行宫内,她恨不得也跟着进去,只能仰着脖子探着。 等了好一阵子,消息终于传开了。十分出乎意料地,武将并没有发现太子的踪影,得知消息的时候苏青禾又惊又疑,心并没有安定了,反而七上八下的。太子藏在荆棘丛里,并不是多么隐秘,应当逃不过这么多人的搜寻,莫非太子醒来逃走了,又或者……被野兽攻击了么?后一个真是一个很坏的结果! 苏青禾坐立不安,简直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幸好陛下听闻了结果,便愤愤回京了,当然,还留下一队禁军继续搜山,可这于苏青禾而言已经如鱼得水总算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她等着大队伍走了之后便悄悄潜进骊山禁苑。 苏青禾身上备了火折子,然而未免惹来禁军怀疑,她也不敢点火,只冒黑前行,往时十分胆小怕黑的她大概太过于担心太子,竟然什么也不怕了,即便听到野兽的呼吼声惊出一声冷汗,她也咬牙坚持,瞪大眼睛迅速而勇敢地千金。总算,在费了好大的劲儿她总算找到白日里掩藏太子的地方,而太子果然已经不见了,她轻声呼喊:“太子……太子……唔……” 黑夜中不知怎么窜出了一双手捂住她的嘴往后拖,她被袭击了!苏青禾好歹有武功,迅速反击,那人十分机敏,与她过了两招又捂住她的嘴迅速道:“苏姑娘别出声,我是张函之!” 苏青禾提起的心稍微回到正常位置。张将军松开她,低声道:“跟我来,殿下在土坡底下!” 苏青禾与他走到太子所在之处,太子仍旧昏迷不醒,然而他身旁守护着两个人,正是太子的心腹随从。张函之道:“我们被伏击了,死了很多弟兄,殿下中毒情况十分凶险,须得立即医治,苏姑娘请帮帮忙!” “我该如何帮你们?” 张函之低声对她吩咐,苏青禾依计行事,后来他们总算逃离了骊山禁苑连夜往附近的小村庄走去。 这一座小村庄离骊山仅五里远,他们皆负伤在身,又背负着太子,只能走这么远了,又因担心被人发现,他们只能找一处破屋住下。苏青禾到村里重金请了个土郎中给几个伤员看病,然而土郎中毕竟不是神医,只能草草治疗三个将领的伤病,太子的毒他却无能为力。 张函之撑着剑勉强起身道:“我入京请冯太医出来!” 两位两人连忙劝:“张将军,你不能去,如今全城都在搜寻你我,你只怕没见到冯太医便已经被抓起来!” “可殿下的毒怎么办!” 苏青禾见几人焦急,便站起来道:“此事交由我吧,我有画扇门的令牌,可以进出城门。” “此地离京城五十里,天亮之前你可以把冯太医请出城门,并且不被人发现么?”张函之担心又质疑。 苏青禾看了太子一眼,握紧拳头咬住下唇道:“我努力,为了殿下,我一定会拼尽全力!” 苏青禾去了。三人面面相觑,左卫率将军刘尘低声感慨:“苏姑娘真是……令人出乎意料……” 苏青禾改了装扮之后快马加鞭赶回京,因有令牌,守城的人虽稍加迟疑,但也不敢阻拦,苏青禾到冯太医府上,出示了太子的贴身信物,冯太医立即明白了,他忠于太子多年,知道殿下有事便顾不得生死跟随苏青禾出京。 他们出京的时候已是五更三点晨鼓敲响之时,城门打开,小贩进出,但守卫对往来行人排查比往日严格。苏青禾与冯太医混在菜车里出去了,又赶了一段路,总算在天光大亮之时才给太子看病。 苏青禾本想撑着等到冯太医出结果,然而实在撑不住了,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便打盹睡着了,等她醒来,外头已烈日炎炎,房门并未关上,她心惊,一咕噜站起,赶紧回屋看望太子。 冯太医和三位将军都不在,可太子仍旧躺在床上。此处破败,连床也是临时搭起的,三卫将军留了外衣给太子披上,苏青禾上前查看太子病情,见他脸面依然苍白,然而乌紫的唇色有所缓解,可见太医的医治起了作用。 苏青禾蹲下望着太子,想着平时春光明媚的人忽然就这么死气沉沉了,着实令她心痛,她不懂得皇权政治,然而从他人的种种反应仍是揣测出这是一场阴谋,倘若他的遭遇因为兄弟亲族的背叛,不知他将作何感想,必然很心痛。果然有得必有失,出生在皇家享受无与伦比的荣耀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见太子眉头轻皱,以为他要醒了,心中一喜连忙呼唤:“殿下?” 可惜太子又沉静了,苏青禾眼巴巴地等了一阵,太子依旧无动静。她心中失落,伸手抚平他的眉头便起身,轻轻走了出去。 苏青禾出门,听到侧屋有轻微的动静,似乎是三位将军的说话声,她便走过去,然而才走了两步,便又戛然停住脚步。 “苏姑娘不可信,她是画扇门的人,等殿下稍微好转我们便应该做点行动。”刘尘说道。 “作何行动?”张函之问他。 刘尘沉吟片刻。“眼下还不知朝中是什么举动,未来如何也未可知,但是她不能跟着我们!” 东宫左司卿率将军王铮道:“刘兄言之有理,画扇门听从于陛下,我们不可让画扇门之人知晓我们的行踪,谁知苏姑娘会不会哪一天便背叛了殿下!” 张函之斟酌了片刻,语气颇为沉冷道:“若非苏姑娘,恐怕你我也逃不出骊山。” “她毕竟是画扇门的人,殿下为何如此,画扇门逃不了干系!” 苏青禾惊讶刘尘如是说,并其他人皆沉默了,毫无反驳之意。难道殿下的遭遇还与画扇门有关,是三位将军的猜测还是有什么她不清楚的事情? 苏青禾还想再听,只听张函之道:“等殿下醒来自有安排,你我不必操心!” “殿下心慈手软,张将军不是不知。”刘尘咄咄反驳。 三人瞬间又陷入了沉默。便在这时,屋内隐约传来一阵咳嗽声,苏青禾一惊,知道是太子醒来了,而三位将军也闻声而来,她赶紧回屋去,先去探望太子。 太子果然醒了,苏青禾凑到他床前弯腰道:“殿下,殿下,您醒了么?” 太子微动,缓缓睁开眼。他的眼帘十分疲惫,似乎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睁开,迷离地望着她道:“阿禾……” 三位将军也赶紧来了,围着床边道:“殿下,殿下?” 太子望着众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们都在……” “殿下,你身子可有好些?”张函之坐到床边问他。 太子微微颔首:“有些累,稍作休息……即好……” 张函之见他虚弱,又劝他休息。 苏青禾十分关心太子,但三位将军一凑上前她便被隔离在外了,她毕竟不是东宫之人,方才又听了几位将军的对话,总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 果然,等太子睡下之后张将军对对她道:“苏姑娘奔波了一夜想必累极,便先到外头稍作休息吧,本将几人守着太子即好。” 苏青禾看了沉睡的太子一眼,心中叹息,也不反抗,点点头就出去了。 过了时辰之后她如何还能睡得着呢,也不过坐在外头冥想罢了。有时候她本不欲多想,可总有很多事情令她多想了。她见太子曾与门主言笑晏晏,如今却因为立场不同相互敌对,连她也要被孤立么?太子此劫真与画扇门有关么?若真是门主的安排,她该如何面对门主,又怎么面对太子? 苏青禾起身走向外边,看着烈日下的青山碧草,心茫然似海,忽然见鸽子立于树梢啄着小脚咕咕呼唤。 这是画扇门的信鸽,可寻着她身上的信物而来,苏青禾上前取下信鸽脚上的便笺,展开一看,上头写着:“门主将至,请速回京。”落款处:沈屏。 沈屏? 苏青禾一惊,不仅惊讶于门主将至,更惊讶于沈屏回来了! 门主说到做到,的确让沈屏回来陪伴她,可此时看着太子如此,她忽然对画扇门生出了几分疑虑。她难道真的该抛弃太子回京等候门主?若没有她的接应,太子和张将军几人该如何? 很显然,张将军等人不便外出,而太子的毒还需时刻就医,若她就这么走了,会不会耽搁太子的病情?以往日太子对她的种种,她是做不出背信弃义之事的,而且此事若真与门主有关,她难道与门主统一立场伤害太子? 苏青禾正难过迟疑,王铮忽然出门相唤:“苏姑娘,殿下醒了,想与你说说话!” 苏青禾揉紧了便签,对着信鸽轻不可闻地吹一声口哨,信鸽便飞走了。 王铮注意到了这一举动,眼神猝然变冷,眉头皱起。 苏青禾把信笺拢回袖间,回身对他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进屋。 王铮陪同她进屋的时候面色铁青,张函之等人发现了,一直盯着他,王铮仅冷眼回视一眼,三人毕竟同僚多年,早有默契,便这么一个眼神,他们便有所揣测了,不由得看向苏青禾。 苏青禾紧张,只觉得三人目光咄咄令她不适,她甚至都不敢看太子一眼。好在太子温柔吩咐:“你们都下去吧,苏姑娘留下即可。” 三人抱拳退出去了,屋中只剩下两人之时,苏青禾才喘了口气。 太子温柔道:“阿禾,走近一些,坐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纠结啊…… 谢谢飞飞女王的地雷。 ☆、第51章 五十一表白 太子床畔有一把小板凳,乃是三位将军方才搬进来的,苏青禾走上前坐下。因板凳太矮,她不得不抬头才可与太子平视。 “殿下,您好些了么?”苏青禾柔声关怀。 太子点头,床板上的手微动,刻意隐忍着毒素侵入肌理的疼痛微微笑道:“阿禾,是你救的我么?” 苏青禾点头:“殿下当时情况危急,很令人担心。” 太子低叹:“想不到本宫沦落至此,关键时候竟然依托阿禾才得以解救。”他的话语里隐藏感伤,任何人若遇到他的处境必然伤心感怀吧。 苏青禾心疼他,又不欲让他多想,只道:“殿下,冯太医把你的毒伤治好了么?” 太子道:“已经好了许多了……”他的情况并称不上算好,只不过为了不让她担心,他不欲多言。 “殿下应当仔细休养,也许隔几天就好了。”苏青禾安慰。 太子点点头,双目幽幽望着远处,神情萧索。昨日遭此一劫出乎他的意料,他原先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任何动静将有人陷害他,可见对手设计严密。这么多年他并不树敌,除了张家这座靠山令他的处境颇为尴尬,他并不得罪朝臣,可没想到还是有这么一天。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死在最料想不到的人手上。 冯太医来治病时给他带来一些消息,前因后果一串联他便明白了,问题即出在他的锦囊身上。为何如此啊,他自认为对她毫无愧疚,这些年也纵着她宠着她不让她受委屈,可她为何仍是害他呢?这种他曾经掏心窝地对一个人好,却被那人捅一刀的感觉很不是滋味,原来并不是他一味地对她好便能得到感激的。 太子心痛,也十分地失望。对于郭云澜,也许他们夫妻二人的情义便到此为止了。 “殿下,您应当好好休息,切莫多想?”苏青禾劝他。 太子望着眼前的姑娘,轻轻感慨。一个是他曾经极尽所能宠爱和保护的女子,却捅了他一刀,而眼前的姑娘明明是画扇门的人,关键时候却帮了他,苏青禾的确与别人不同,她的善良值得更多喜爱。 太子微微一笑,轻易掩盖了方才的悲伤,语气亲昵自然道:“阿禾,你几时入的画扇门?又是因何事进入的?” “四年前便答应门主进入画扇门了,当时与门主交换了条件,五年后他将替我完成一件事?” “什么条件?你想要完成何事?” 苏青禾迟疑片刻,心道太子谦谦君子她与他说一说也无妨吧,咬牙道:“我想替苏家报仇。” 太子怔愣,眨了眨眼:“你……五年后可还留在画扇门?” 苏青禾摇摇头,又若有所思,手中纠结地绞在一起。 太子眼神一掠过她的手指,心中稍许明白,又盯着她的脸道:“阿禾,凭你心中所想,画扇门可是一个栖息终生的良地,还是仅仅因为门主,你打算留在画扇门?” 第34节 苏青禾低垂的眼眸乱转,太子敏锐的话语戳到她的心里,令她措不及防。 太子想,有些时候他也要适当地把话说明白,否则迟钝如她,可能一辈子都不明白,若因为她不明白他的心思而转向丹毓,他真要委屈了。比起郭云澜,阿禾的确单纯可爱许多,更令他珍惜,阿禾是他极力争取的姑娘,太子放柔了话:“阿禾,你觉得本宫待你如何?” 这话在半月前太子曾经对她说过,如今苏青禾不知道是否该用相同的话语回答,迟疑了一下,她道:“殿下待民女很好。” “比之门主呢?” 苏青禾不解地抬头。 太子忽然咳嗽,许是说了太多话,他毒伤未愈的身体吃不消,便反应起来。 苏青禾起身向前:“殿下您还好么?” 太子摆手咳嗽:“本宫没事……不必担心……”可他还是咳得厉害,苏青禾只好拍拍他的背。等太子稍缓之后,苏青禾打算退回原位,太子却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苏青禾惊讶:“殿下?” 男女授受不亲,太子并不是那么轻易唐突她的,除了之前一起夜游集市,为了躲过纷乱的人群他曾牵住她的手,他便没有与她这般亲昵过。太子端方有礼,也从未给她压迫感,然而今日他忽然轻轻牵住了她的手,虽然行动上并无强迫之意,仅是自然而然地牵起,可苏青禾仍是察觉太子的言行与往日别有不同。 “阿禾,如果仅是因为门主,本宫想要劝你……他的身份复杂,而画扇门也并非你栖身的良所,除了门主对你好,你可还想过其他?” 苏青禾摇摇头。 太子痴情地望着她道:“丹毓为你做的,本宫同样可以办到……这些日子,本宫对你好,不仅仅因为你是个善良的姑娘,更因为……本宫想让你明白,并非只有画扇门才是你栖身的良地,你能明白么?”他尽量委婉地说着,尽量不唐突了她但又能让她思考。 她能明白么?她似懂非懂,也许她懂,但是她不敢多想。苏青禾眼神慌乱地瞥了太子一眼,又低下头。也许太子的心思真的像她想的那样,可是她已经答应了门主,她并不想改变初衷。苏青禾忽然抽出了手。 “阿禾?”太子眼里失望,可又怀着几许期许,也许并非他像的那么糟糕呢? 苏青禾道:“多谢殿下的好意,只是民女已经答应了门主……” 没想到苏青禾如是说,太子终于失望:“你答应他……什么了呢?” 苏青禾低头不语。 太子了然,心中提起的一口气顿时颓了。他还是晚了一步么?丹毓的手段还是比他高明许多?可他觉得眼前的姑娘并不明白自己对丹毓的心思,她真的明白两厢情悦便时时刻刻惦记着对方,而非迟疑退缩?若真喜欢一个人,便有着不顾一切与之相守的勇气,她可以为丹毓做到如此?然而眼下他也无心思试探了。 苏青禾瞧着太子神色不对,又轻声安抚:“殿下是殿下,门主是门主,即便民女追随门主也不会不顾殿下的安危。” 太子察觉她误会了什么了,又或者小姑娘敏感,自己想到了什么,便劝说:“阿禾,本宫不为难你,你如何选择本宫都尊重,你不必心怀愧疚。” 苏青禾摇头:“并非如此,殿下,这几日民女会保护您的安危,不会轻易离开!” 太子苦笑,忽然说道:“阿禾,若有一天门主与本宫为敌,将置本宫于死地,你还会像今日那般帮着本宫么?”此言一出,太子心头都滋长几分无奈与沧桑。 苏青禾先是极力反驳:“门主不会的!” 太子涩然一笑,又问:“那若是有一天,本宫不得已伤害门主,你可会与本宫为敌?” 苏青禾迟疑片刻,觉得此话真是尖锐,她并不希望如此,喃喃回答:“殿下也不会……” 太子叹息:“阿禾,人生在世总有许多选择,总有一天你也要面临选择。” 总有一天她也要面临选择么?在门主和太子之间选择?又或者确切地说在门主的生死与太子的生死之间做选择?往日她看太子与门主言笑晏晏,如今却因为立场不同开始敌对?她很纠结。倘若真如三位将军所言,门主对太子做了什么,亦或者正如太子所言,将来他因立场不同迫不得已对门主做了什么,她该怎么办呢? 苏青禾等太子睡下之后便走出去了,三位将军坐在厅堂等着,而且褪去了戎装,改穿一身布衣,显然他们方才已经乔装改扮。见她走出来,三双冷眼皆飕飕射向她,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点端倪。这三人防心重,因为眼下他们皆是朝堂追捕的对象,又要保护太子,任何一点动静皆可能让他们多疑。 “苏姑娘。”比起其他两位,张函之的语气稍显缓和,“殿下睡了么?” 苏青禾点头:“殿下很累,没说一会儿话便睡着了。” 张函之点头,看了其他两位一眼,又道:“苏姑娘,本将有几句话要对你说。昨日因为你我们才逃出骊山,今日又是因为你殿下才有救,我们不怀疑你对殿下的真诚,可也从不怀疑你对画扇门的忠心。” 苏青禾惊诧地抬起头,手又紧张地绞着衣摆,可她觉得必须解释什么,便强制镇定道:“张将军,我与殿下君子之交,不论我是什么立场,我都不会害了他,请你放心!” 张函之点头:“但愿如此。”其他两人这才把目光从苏青禾身上离开。 苏青禾虽然知道他们对她稍微放松了警惕,可她心里也不是那么舒服,总觉得自己是待宰的羔羊,没法与他们融合相处。 张函之站起道:“天亮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须得继续赶路。” 原来他们不仅准备了布衣,还准备了一辆马车,那马车虽然简陋,可能躲过沿路搜捕的目光倒也实用。几人扶着太子上马车,正要赶路之时,王铮忽然道:“糟了!” “怎么了?”张函之回头,正欲询问,忽然大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本来应该更新肥肥的一章的,但是我加班了,昨天晚上没写完…… 谢谢:xmmmmm的两个地雷,还有暮冰晴和千若华年每章都给我留言真是太好了。(づ ̄3 ̄)づ╭?~ ☆、第52章 五十二比较 此处在村尾的一处半坡上,离小村庄尚有一定距离,为免惹人惊疑,几人从骊山逃出后便躲在半坡上的一处小屋子里,唯有苏青禾下山请郎中才与村民接触,但也给了封口费。张函之等人即便弄来便衣马车也是偷偷前去的,不让别人知晓他们在半坡上,然而此时忽然有人领着十几个武卫上山,实在很令人惊疑。 这里离山底下的距离不算远,武卫很快发现了他们,回头吹口哨,张函之等人才发现来者可不仅仅是十几个武卫,还有一批人马在山脚下等着。这事着实糟糕,张函之回头吩咐:“你们几人带着殿下离开,我引开他们!”说罢不听阻拦已奔出去了。 苏青禾被要求扶着太子上马车,刘尘王铮两人载着他们沿山道离去,可终究躲不过追击,没跑一会儿后方马蹄声隆隆。 刘尘率先跳下去:“你带着殿下离开,我断后!” 苏青禾等三人又跑了一阵,太子迷迷糊糊中醒来,见马车颠簸得厉害,沙哑着音问:“阿禾,怎么了?” 苏青禾紧张道:“殿下,您身子好些了么,我们被发现了!” 太子眼帘微眨,却没有她那么紧张,微微苦笑道:“发现了又怎么样,他们能把本宫如何?” “不知他们将欲如何,然而殿下此番回去必凶多吉少,还不如躲过一阵子,等陛下气消了就好了。” “阿禾……你太天真了……”太子有气无力地回应,身子实在太疲太沉,即便在颠簸中他仍旧闭上了眼。可他的脑子是清醒的,他的父皇并非昏君,若只是因为一个诬陷父皇便听信小人的挑拨恐怕也坐不上皇帝的位置了,这么多年父皇对他的种种偏待他不是不清楚,皇帝一直寻找一个时机更换储君,如今,也许正有一个契机逼得皇帝不得不动手才出此下策,因此骊山狩猎仅是一个台阶,真正可怕的是皇帝的心啊! 若皇帝执意置他如此,他再小的劫难也逃不过,他真正该提防的不是门外的武卫,也不是朝臣,而是自己的父皇。 可怜他活了二十几年,很多事情明明看得很清楚却要装作不知,因为唯有不知才不会伤心,唯有不知才能摆脱杂念,才不至于与父皇反目。 马车毕竟不如单骑,即便有刘尘和张函之的断后,武卫还是追上来了,此时三人已经退无可退,王铮咬牙弃了马车,扶着太子迅速逃向丛林里,借乱石杂草堵住敌人的铁蹄。 跑了一阵,王铮发现一处隐蔽之所,况且他们三个人逃得再快也比不过这些训练有素的禁军,王铮当机立断扶着太子躲到山沟里,对苏青禾道:“你好好保护殿下!殿下,臣出去了,无论如何您都要安然无恙!” 太子面色苍白,疲惫的眼帘微动,想说什么,却已虚弱得开不出口。 王铮去了。苏青禾远远听到他朝着禁军大喊:“东宫为储君,尔等咄咄相逼岂不是以下犯上?” 那领头的将领道:“本将军只是奉命请回太子,何来犯上之意?倒是左司卿率将军,才是抗旨不尊!” “哼,当真请回殿下应当以仪仗相迎,岂如你这般逼人至绝境!” “是尔等心虚逃走,左司卿率将军再执迷不悟休怪本将以抗旨之罪捉拿了!”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今日你休想从本将面前走过!” 外头已经打起来了,苏青禾心想此地离得这般近,也不是久留之地,低声询问太子:“殿下,你还能走么?我带您远离此地!” 太子轻轻压住她的手:“阿禾,不必费心思了……” “不行,他们拼了命保护你,我不能让你被他们带走了!” 苏青禾执意带着太子离开,然而听闻王铮也拦不住那伙人,已有武卫奔过来了,她大惊,心慌意乱,恰在这时,久闻的仙乐之音冉冉响起,回荡在丛林上空。 那仙乐琴箫合鸣,独奏动人的曲子,惊起林中的飞鸟一同朝着一致的方向飞去,宛如百鸟朝凤。苏青禾惊讶地看着上空,已看到飞天婢女执着伞盖掠过丛林,身后是彩绸牵系着的八抬肩辇,八名红衣美人随侍左右。 “是门主!门主来了!”苏青禾双眸顿亮展露笑颜,这一刻她比以往任何时刻更期盼着见到门主!没想到门主会光临此处,虽然张函之等人猜忌门主,但是比起追赶而来的武卫,她更愿意相信门主,门主不会耍小人行径逼太子至绝处! 然而太子神情寡淡,并没有多大反应,也许是累着了。 门主的肩辇降落在打斗之处,如仙人降临带着神秘与庄重,自然而然止住了场中的打斗,所有人皆望着突然而来的坐辇,看着肩辇之侧随侍的众人,他们知道,有贵人来了! 武卫领头的将领拱手道:“可是画扇门门主大驾光临?” 肩辇之内无人回应,反而是一旁的红衣美男中,忽然出现一名白衣公子。公子腿脚有疾坐在轮椅上,面容沉静,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双目沉着,又隐约透出看尽沧桑的从容,他悠然说道:“画扇门门主奉命前来,还请将军回退。” “可有令牌?” 白衣公子命人出示了令牌,那领头的将军双目一惊,顿时毕恭毕敬了,朝坐辇拱手一礼,虽然心里十分不甘,但还是带着他的人马离开了。临走时他还对王铮道:“便宜你了!” 等那伙人一走,苏青禾低头对太子说了一句,便奔出去。 门主今日的排场并不大,统共才二十人,她奔出去之后越看越不对劲。她没有发现御青等人,肩辇之畔乃是陌生的八名红衣男子,连飞天婢女也是她不认识的。不过沈屏在,而且沈屏在最前面,似乎成了这些人的领头。 苏青禾见到沈屏虽然高兴,但还是有一点点小失落,她道:“沈屏你何时回来的,门主呢?” 沈屏微微一笑,知她已经猜出坐辇之内无人便也不瞒她:“门主在骊山曹署之内等你。” 所谓曹署便是画扇门分散在各地的机构,用以甄选童男童女,传递信息以及完成指令之用,与朝廷的州府相似。 王铮已经跑过去扶着太子,显然王铮对画扇门的出现存有极大的敌意。 苏青禾回头看了一眼,便对沈屏道:“是门主让你来的么,可太子怎么办,门主真的奉了陛下指令?” 沈屏神色淡然,语气温柔:“阿禾,门主命我把你和太子带回曹署。” 王铮岂肯答应,咬牙抵制。苏青禾上前劝说,在她眼里,门主绝不会把太子怎么样的,即便要怎么样也不会趁人之危耍小人行径,而太子身旁无人,若一直逃亡何时到头呢,说不定等沈屏一走,那些武卫又卷土重来,王铮一人怎么挡得住? 太子轻轻压住王铮的手道:“便随他们离去吧,本宫与门主旧识,至少还有几分薄面。” 王铮终于无话可说。 骊山曹暑在骊山的另一侧,重回狩猎之地苏青禾心有余悸,犹记起昨夜他们是怎么逃出的,可真是经历了一番生死了。 太子到了曹暑便毒性发作倒下了,长安给他医治,虽然控制了毒素可他也昏迷不醒。 苏青禾在旁照顾,忙乱了一阵之后她便在太子床前打盹,直到门主到来。 苏青禾隐约察觉有人抚弄她的头发,略感不适,微微躲闪,可是一睁开眼便对上门主的脸。 门主此时微弯□子,手停在半空,好一阵子不见,他的面容轻减不少,可能是上次苏蓉的毒令他受苦了,清瘦的面容衬得那双昳丽的眼愈加深邃温柔:“醒了么?” 苏青禾赶紧起身行礼:“门主。” “平身吧,若是觉得累可先去休息一会儿。”丹毓听说了她一天一夜没睡了,心下怜惜。 苏青禾摇头,丹毓便负手站在太子床边望着他。 “殿下的毒未能及时医治,可能根治需要些时日。”苏青禾解释。 丹毓点头,便走出去了:“阿禾,本座有些话想对你说。” 苏青禾跟随门主走到门外,见门主负手而立,衣摆随风飘动,颀长的身影有些落寞。她察觉出门主有心事,然而她一见到门主也想的太子的遭遇,便产生种种揣测,她也不愿意质疑门主,可门主的立场的确摆在那儿,门主的确是听命于陛下的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苏青禾先是开口:“门主,您的伤好了么?” “已经无碍。” “哦……”苏青禾低头。 第35节 丹毓忽然回头笑问:“本座的伤与太子的伤哪一个更令阿禾担心?” 苏青禾惊讶抬头,门主这么比较让她如何回应?她担心门主的伤,但是长安一定能把门主治好,可是太子……因为未能及时医治,眼下仍旧凶多吉少呢。 苏青禾迟疑了一下回答:“门主最初受伤的那一日属下也十分担心,可是现在……太子昏迷不醒也令属下十分担心呢。” “阿禾,你不诚心。”丹毓忽然说道,以至于苏青禾委屈地望着他。 “你是不是想着本座将会把太子怎么样?”丹毓语气温柔,可话锋犀利。 苏青禾神情紧张,不敢回应。 丹毓牵过她的手:“你心里更担心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 ☆、第53章 五十三分歧 丹毓牵过她的手:“你心里更担心太子?” 苏青禾抬头问他:“门主不会把太子交与武卫是么?” 丹毓眼眸微沉:“阿禾,若是门主真把太子交与武卫,你会怎么想?” 苏青禾眼里露出惶恐。 丹毓紧紧牵着她的手道:“你心里认为门主是怎样的人?” 小姑娘还真是有自己的心思,他才放她外出半月,便全都变了,丹毓不由得为自己的努力全然白费而惋惜。可对于她他又无可奈何,毕竟不能操之过急,他只能更耐心地等待。 丹毓把目光掠过她的身后,苏青禾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沈屏来了,他坐在轮椅上不便行礼,便远远地低头拱手以示敬意。 太子房中也有人走出来,低声告知:“门主,太子醒了。” 丹毓最终放开苏青禾的手,负手道:“你先去休息吧!”而后起步走入太子房中。 苏青禾回头看了沈屏一眼,便朝他的方向走去,沈屏也摇着木制的轮椅走来。苏青禾道:“你何时回来的?” 沈屏淡然一笑:“便是你去骊山的那一日。” “那就是昨日了,这大半年还好么?” 沈屏点头:“难得清静,倒也不错。” 苏青禾斜睨着他:“大人莫非觉得我烦?” “岂敢!”沈屏略一拱手,举止恭敬,表情却是揶揄。苏青禾沉重的心情稍缓,推着他的轮椅往前:“你来拜见门主么?” 沈屏点头:“候召,门主恐怕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苏青禾的心思又沉了,独自想着心事,不说话。 “我路过芜州,去看了苏家大院,那儿被转卖出去了。” “多少冤魂在内,还有人敢住?” “毕竟十年前的事了,那儿现在变成了茶楼,客源多阳气旺,倒也不怕了。” 苏青禾感伤,望着远方道:“真想回去看看。” “会有机会的。”迟疑片刻,沈屏道,“阿禾,不论门主作何决定,你都应该相信他,忠于他。” 苏青禾含糊地应着,不再说话。陪了沈屏一阵子,她略觉困顿,便请辞回去休息。苏青禾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芜州,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呆在苏家大宅里,哥哥姐姐皆在,父母安然……醒来的时候眼角浸了湿意。 已是入夜时分,屋子里未掌灯,曹署外一片安静,苏青禾爬起来穿衣梳发,整理一番才走出去,却见院墙外火光冲天,她原以为是哪儿走水了,可仔细一瞧又不见浓烟,心下稍安,了琢磨一想又觉得哪儿不对,苏青禾便打算走出去。 她还未开门,透过门缝便见有人把守,苏青禾愈加惊疑。门主不限制她的出行,她回到院子里休息时也不见有人守着门口,为何这会儿多了两个侍卫呢?她将欲开门,便听闻院子里扑通一声。 苏青禾惊得回头,隐约看到墙角花坛里有个人,她吓得道:“谁?”将欲开门,那人沙哑着嗓音痛苦道:“苏姑娘别开门,我是王铮。” “王铮?”苏青禾皱眉判断了一阵子,只见那身影果然是王铮的模样,而且他似乎受伤了,翻墙进来后便瘫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她放弃了开门走上前问他:“王将军,您怎么了?” 王铮道:“苏姑娘,我求你一件事,放我出去,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苏青禾上前蹲在地上问他:“怎么了,王将军,到底怎么了?” “丹毓……把太子交给了武卫,我冒死逃了出来,我们还有一支武卫,我必须逃出去联络张将军等人,半路……截下太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苏青禾大惊。王铮似乎担心她见死不救,捂着伤口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哀求道:“苏姑娘,我知道你是画扇门的人,让你违抗丹毓实为强人所难,但是太子待苏姑娘不薄,你忍心看着他昏迷不醒便被送出去么?朝中多少人想置太子于死地,他倘若现在回去必定送死,你忍心看着殿下便这么白白送死?” 苏青禾当然不忍心的,但是她现在的心情很乱,门主明明说好的不会对太子怎么样……等等,门主似乎没有答应过她呢,只是她私心地以为门主不会对太子怎么样,可是门主听命于陛下,画扇门的辉煌,乃至门主的位置都是陛下所赐,门主难道会为了太子违抗圣命么? 门外忽然有敲门声,“砰砰砰”拍得王铮一阵激灵,苏青禾的心更如鼓捶般乱颤,她不能再等了,当机立断扶起王铮躲到屋里,对王铮道:“我不会见死不救,王将军便在这儿躲着,门外交由我应付!” 她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王铮躲藏好,这才稍稍松了发髻,装作匆忙起床开门的模样。 那两个侍卫见苏青禾睡眼惺忪,急忙低头抱拳:“苏姑娘,打扰了,门主急召,还请您过去!” 苏青禾愣了一下,以打扮为由拖拉了片刻,关门回屋寻找王铮。 “王将军,曹署我不熟,但这儿有一套侍卫的衣服,你乔装改扮之后拿着我的令牌出去,方才我开门时瞧了一眼,很多人都聚在前院,应当没有这么快有人排查你的身份,你赶快出去,一定要救出太子,拜托了!” 苏青禾时间很紧,也只能帮他到这些,又寻了一瓶伤药递给他,这才出门了。 她到门主所在的庭院,听门主之命,又换上代表门主身份的衣冠,这才往前院去了。 前院集聚了很多人,除了画扇门的人,更多的是前来接应太子的武卫。正首位空着,但两旁早早守候着御青等人,十名美男红衣飒飒,为整座大堂增添严肃气氛。 袁将军坐在下方,身后站了三名裨将,此时他正悠闲品茶等着她的到来。 大堂里都是首要人物,连沈屏都只能站在门外候着。苏青禾走进去之时看到袁将军,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这位藩王臣子,皇帝身前的大红人,对打仗或溜须拍马都极有一套的人物也是朝中的传奇。苏青禾第一次见他,见他熊腰虎背,一脸的络腮胡子,明明三十几岁的年纪,硬是整出了不惑之龄。 她稍微调整气息,步态从容地走上去,院子里或大堂中画扇门的人皆朝她跪拜请安。 苏青禾走上首位转过身,袁禄已经站起来了,朝她拱手:“门主,在下西陵大将军袁禄,闻名不如一见,门主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光芒无边。” 苏青禾眉眼带笑,举止英气不凡,稍微抬手道:“袁将军见笑了。” 两人客套一番后便互请入座。袁禄捋髭须眯眼打量着苏青禾,一双碧绿的眼闪露精光,像只老狐狸一样不知在盘算什么。苏青禾左手压在屏风床的几案,亦似笑非笑盯着他,从容不惧。后来袁禄道明来意,将把太子带走。 苏青禾在后院听门主指示时,才知此人不请自来,门主的意思是把太子交与他。当时苏青禾问了一句:“为什么。” 门主此时并没有因为她的任性而纵容,只是冷着声道:“阿禾,这一年里你仍需听门主之命,传本座之意!” 苏青禾沉默了,没有反抗,默默地口授跪安。 此时她虽然要把太子交与袁禄,可仍是要问明来意:“太子身为储君,有伤在身,恐怕不适合连夜奔波,袁将军因何事急于带走太子?” “本将自然是奉了皇上之命前来。”袁禄朝天拱手,倨傲地对苏青禾笑道,“门主与本将实属同僚,不会抗旨不尊吧?” 苏青禾笑笑:“袁将军说笑了,骊山惊/变本座略有耳闻,然而陛下未曾定罪,太子又有伤在身,袁将军这般连夜带回太子,若伤了太子身体恐怕不妥吧?” 御青稍稍皱眉瞥了苏青禾一眼。苏青禾明明看到了,可仍是置若罔闻。 袁禄捋髭须讽刺道:“早前本将听闻门主事迹,觉得是一位果敢之人,不曾想竟这般优柔寡断,原来门主不仅外姓昳丽,更心善似女子,真令本将刮目相看了,呵呵呵……几位瞧瞧,门主的面相是否眼熟?”他回头对几位裨将问话。 那几人仔细瞧了苏青禾一眼,连连点头:“像、像、像,像在哪儿见过。” “可就是在九皇子府上见过的么,九皇子的侍妾怜香,还曾为本将歌舞奉酒呢,啊哈哈哈哈哈……”袁禄肆无忌惮地笑着,身后的几个裨将亦狐假虎威,哈哈大笑。 此话让苏青禾心头大怒,因为他不仅侮辱了门主,更侮辱了她的姐姐怜香,然而御青等人似乎比她更怒一些。这袁禄仗着陛下的信宠真是无法无天目中无人了,连画扇门门主也敢侮辱! 御青皮笑肉不笑地负手说道:“袁将军,此次前来路途遥远定喝了不少酒驱疲,竟把陛下御赐的超品门主大人当成侍女了,可见袁将军的确需要喝些醒酒药,免得回去路途险阻,若看不清路跌进丛林山谷里完成不了任务,陛下可要责怪了。” 从骊山到京城,很多关卡都有画扇门的人,画扇门众徒神出鬼没,若想为难一个将军太容易了,他们手脚干脆利落,连痕迹都不留,到时候让袁禄叫苦不迭,有冤无处伸。同是陛下的近臣,甚至他只为三品大将军,岂敢在门主面前这般嚣张? 御青的话让袁禄清醒一些,可他仍是倨傲自大道:“不过仰仗门主光芒小小开玩笑,我等粗鄙之人在军中荤素不忌惯了,回了京里还不太习惯,门主切莫当真。然而你我皆为陛下办事的,奉命行事即可,又何必担心本将把太子折腾乏了?难道门主对陛下的指派不够信任,敢违圣命?” 苏青禾还未回答,御青皮笑肉不笑道:“当然不敢,太子已在后院休息了,袁将军带走即可。” 袁禄终于起来了:“那本将告辞!”他出门时还哼一声,也不知本来就脾气大,还是故意让身后的人听见的。 御青冷冷地瞥了苏青禾一眼,这才领众人回后屋。 苏青禾颤抖地走出门外,沈屏摇着轮椅上前:“阿禾?” 苏青禾心中不安,手指抠着门框道:“我不明白门主为何如此,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以为门主是谦谦君子啊,为何也为了权力如此? 见她不开心,沈屏道:“门主与太子的立场不同,即便眼下不对立,将来也必定对立,除非陛下容得下太子,太子是将来的皇位继承人。” 苏青禾怔懵地看着他。 沈屏又道:“你是画扇门的人,你应该站在门主这边。你是门主的傀儡,你不能违抗门主指令,否则即便门主纵容你,也不允许你做出乱纪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3位的地雷,俺该更新了,不知道1月份能不能完结=。=: xmmmmm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1 15:40:31 飞飞女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2 08:16:09 不随便的人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2 15:50:41 ☆、第54章 五十四枕边风 袁禄命人把太子扶上车,苏青禾、御青等人出门相送,苏青禾没法维持笑容,袖中的手已经撮紧。袁禄上马拱手道:“告辞!”便兜了缰绳率先奔出去了,身后其余人等亦驱赶了太子的马车浩浩荡荡跟随离去。 御青咬牙切齿对苏青禾道:“门主有召!”便领了其他的兄弟先行走向后院。 沈屏担忧地望了苏青禾一眼。苏青禾心事重重,未敢看他,低着头随御青走向后院,到门主所在的上房。她自知有错,一进门便规规矩矩地跪下了。 丹毓也不意外,盯了她片刻,摆手朝御青等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御青等人拱手退出,关上门。 丹毓轻叹,起身朝苏青禾走来,红色衣氅掠过地砖,浮动一层飘渺的倒影,他云屐站定,蹲下来问她:“你怨我么?” 苏青禾沉默不答。 丹毓把她纠成一团的小手打开,柔柔地捏住她右手,语气亦轻柔安抚,似哄着一只小动物:“门主与太子皆有不同的立场,分歧必然存在的,总有一天要产生冲突。此次派你下山,并非让你同情太子,你这般,着实令门主不悦呢。” 苏青禾心下委屈又不甘,抬头小声辩解:“门主与太子对属下而言都非常重要的人,若有一天太子针对门主,属下必不允许……然而门主这般针对太子,属下也不能接受。” 丹毓蹙眉道:“你心疼太子?” 苏青禾低头解释:“属下奉命下山只是寻找苏家奇香,并非不能同情太子……若仅是因为立场不同而见死不救,属下……恐怕做不到。而太子于门主而言并无害处,门主为何不能帮他?” 丹毓伸手抚上苏青禾的脸,捏着她的下巴眯眼道:“你这样可令门主吃醋了,怎么你一心向着太子呢?” 苏青禾解释:“太子有伤在身,便这么把他送回去属下于心不忍。而且太子并无过错,为何要承受这些罪责?” 第36节 丹毓瞧着她的神色,心中愈冷。看来他不能太纵容她了,太纵容她她反而跑得越远,不愿意亲近他也就罢了,还心向着外人。他忽然松开她的定冠簪,取下长冠,散了她的发道:“本座不应该轻易放你下山,阿禾是个容易迷路的姑娘,放你走得远了,你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苏青禾迷茫地望着门主,只觉得他眼帘低垂,凤眼沉沉,长睫的剪影被灯光拉得老长,衬托得双目锐利妖娆,鼻梁高挺倒影清晰,薄唇冷峭,真是过分地俊美而魅惑。 丹毓心里打着主意,长指勾着她的满头青丝,慢慢梳理着,语气轻柔而不容置疑道:“阿禾八月十九过的生日是么?十八岁,也不小了,是个大姑娘了。” 苏青禾觉得他的手抚过她的耳际痒痒的,令她稍微躲闪,她心跳加速,怯怯地望着门主,只觉得门主过于亲昵了,而他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丹毓食指指腹刮过她的脸庞,轻挑她的下巴道:“阿禾一年比一年美丽,让门主看着都按耐不住……” “嗯?”苏青禾彻疑惑,她为何觉得门主忽然换了一个人?说着奇怪的话,做着奇怪的动作,可是他又还是那么慵懒霸道,发出的话语都不容置疑,明明还是他。这种感觉怪怪的,令她无所适从。 丹毓嘴角微勾,似笑非笑:“阿禾可还记得门主对你说过的,五年后你在画扇门有一个位置,一个极其适合你的位置?” 苏青禾侧着头小声道:“门主您……”他的指尖凉凉的,弄得她脸颊瘙痒,她实在不知如何应付这样的触碰,心头麻麻的,有小虫子爬过,更让她难熬。 丹毓笑道,小声诱哄:“门主问你可喜欢本座身边的位置,你问门主身边只有你一个姑娘么,本座回答当然,如今本座打算让你坐上这个位置,你觉得如何?” 苏青禾懵懂之后了悟大惊,瞪大眼睛看着门主。 丹毓指腹刮过她的脸,手底下柔滑的少女肌肤令他爱不释手,心驰荡漾。真是个美丽的姑娘,这朵花被他呵护了很多年,总算等到她开得最美丽的时候。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阿禾,这身衣裳并不合适你,你还是穿女装合适些,去换身衣裳回来陪门主下棋,门主教你怎么救出太子。” 苏青禾惊讶:“门主打算救出太子么?” “那要看阿禾的诚意了。”丹毓笑着,眼波温柔。 苏青禾想着门主应当不会说话不算数,只是她要怎么证明自己的诚意呢?难道她今日的表现还不够好么,门主察觉不出她急欲想要救出太子的心思? 门主忽然朝门外吩咐:“御青可在?” 御青很快回应:“门主,属下在。” “着清雉、舞音上来服侍苏姑娘洗漱更衣。” 清雉、舞音是伴随门主座驾的天女,一般不轻易服侍他人,而门主今日着她们上来服侍苏姑娘恐怕只有一种情况了…… 御青声息有些不稳,迟疑片刻,轻咳点头道:“是……” 苏青禾被送出门的时候,门主嘴角仍带着笑意,眼波比往时更温柔了,直直要把她溺到潭子里。 御青、临风等人在门外,听闻开门声响一个个转过头来,皆装作不经意,但又拿奇异的眼神打量她,御青还极其难得地嘴角润了一抹笑意,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两个天女亦娇羞低头,羞答答地护送苏青禾前去沐浴更衣。 苏青禾疑惑不解,这些人怎么了呢。 她在沐浴时一心惦记着太子,不走心,只觉得两位天女伺候得工序复杂了些,又是撒花瓣搓澡豆,又是洗脸面梳理青丝。苏青禾往时从不让人伺候,非常不习惯,而且她们太仔细了,只是耽搁她的时间。 她略微抗拒道:“两位天女姐姐,便让我自己来吧!” “苏姑娘,这是应该的。”舞音一边撒着花瓣一边柔声解释。 苏青禾道:“两位姐姐在此,只令我不适,您让我自己来,动作还快些。” 清雉放了布巾解释:“姐姐,便让苏姑娘自来吧,门主还等着呢!” 舞音掩嘴轻笑,便不强求了,放了花篮与清雉一起起身,齐齐向她行礼,拢着双手低头后退。 苏青禾觉得两位天女对她太过客气了,即便她是门主的替身,可她们毕竟是门主座前之人,与御青等人几乎有等同的位置,怎么可以向她行礼呢? 她快速沐浴起身,穿了清雉备好的女装出门,舞音又拉着她到镜前入座,为她晾干头发,梳妆打扮。 清雉捧着胭脂盒上前时,苏青禾道:“我只与门主下棋,很快回来,不必打扮。” 舞音盯着她的脸庞瞧了一会儿,点头道:“也好,苏姑娘清水出芙蓉,清丽自然,不合适浓妆艳抹。” 苏青禾等她们打扮好了,已经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她心急,换快步到门主屋中去。今日舞音给她挑了一身红衣,乌发灵巧地挽着发髻,未着饰品,便这么简简单单地打扮,竟打扮出了仙气。尤其苏青禾远远走来,红衣拂动,乌发光亮柔软,面容洁白,像一朵纯色的栀子花,很令御青等人惊艳。 苏青禾请示御青之时,御青掩嘴轻咳道:“苏姑娘进去吧!”便命人开了门让她进去,而后他们所有人皆告退离开庭院了。 苏青禾看着所有人告退离开,最后一个人关上门,阻隔了她的视线,屋中只有她与门主了,她回头望着门主,见门主坐在罗汉床上,已是沐浴过的他衣着松散,隐约看出胸襟,结实的肌肤似乎还散发着香气。 苏青禾虽然觉得门主衣冠不整令她无所适从,可她又好像已经习惯了门主如此了,门主每每沐浴过后总会言行随意些,她至多尽量不把目光往他身上放吧,也不敢对门主苛责。 丹毓眼含笑意地打量她,越看越满意,他的小姑娘并不需要太过复杂的打扮,只需要穿着女装便妍丽动人了。 丹毓招手:“阿禾,过来。” 苏青禾低着头走上前,坐着罗汉塌之畔。 “今日与你下棋,三盘两胜,你若赢了门主门主便救出太子,你若输了便必须答应门主一件事。” 苏青禾小心翼翼地抬头道:“门主棋艺高超,属下怎么可能赢得了门主?”目光一触上丹毓微敞的衣襟,便又低下头,不敢乱看。 丹毓说道:“本座让你二十五子,如何,是不是有把握赢了?” 苏青禾盯着棋盘考虑了一阵,心想着上次门主让她二十子,她输了,可厮杀的过程十分激烈,可见她的水平也并非不能对付门主,如今门主让她二十五子,她的胜算就大些。于是点头答应:“好……” 丹毓请她先落子,苏青禾便小心翼翼地落下第一子…… 殿中几处点着烛火,倒也明亮宽敞,与门主下了两盘棋,各有胜负,等到第三盘棋的时候苏青禾便十分谨慎了。不过苏青禾总觉得门主故意让着她,才令她赢了一局,第三局她若不胜真是对不起门主的谦让,以及对不起太子了。 她举起不定,迟疑了许久才落下一子。 丹毓道:“你确定?” 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丹毓便白子落下。苏青禾一看,“啊呀”一声便要毁棋。丹毓按住她的手笑道:“落子无悔,阿禾,你输了。” “可是太子……属下不能输……”她弱弱地看着门主,祈求道,“门主可否再让属下一子?只要一子?” 丹毓摇头,牵着她的手起身走到她面前:“阿禾,要救出太子也不只有下棋。” “还有其他的法子么?”苏青禾可怜祈求。 丹毓俯身捻了捻她圆润的耳垂,语气轻柔:“你知道朝臣为何喜欢把妹妹或者女儿送入宫中?” “为何?” 丹毓忍俊不禁,慢慢扫着她的脸面,眼神亦柔:“因为女人办起事,有时候往往比男人事半功倍。只要发挥女人独有的长处即可。” “属下不知……属下有何长处……” 他轻刮她的鼻尖:“阿禾怎么会没有呢,阿禾不是轻易……偷走了门主的心?你不试试……在门主耳边吹吹枕边风?” 作者有话要说:又到周一了,又得上班,最怕加班了,因为加班回来还要更新,睡不好。 ☆、第55章 五十五梦里 苏青禾惊讶地看着门主,见他嘴角带笑,眼里暗含火花,似殿角被风吹的烛火忽明忽暗,他的气息轻轻喷薄到她脸上,撩得她发痒,所有的感官似乎因为这刺激而酥/酥/麻麻了。 她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门主又对她说了奇奇怪怪的话,又命飞天美人人伺候她洗漱更衣,而且深夜召她来此,莫非…… 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她就脸红心跳,心里有小虫子在咬但又害怕。最终苏青禾还是退缩了,她微微躲了躲,站起来道:“门主,夜深了,属下该回去了!” 她欲走,丹毓扶住她的肩把她轻轻按回床上,哄着她:“阿禾,你不救出太子了么?” 苏青禾磕巴道:“属……属下输了,便……便不能强求……”顿了一下,她还是不甘的,又道,“门主若能救他……当然最好了,太子是无辜的……” 丹毓轻笑,见她脸红得将欲滴出血来,愈加觉得可爱。“门主不是教了你方法了么?” 苏青禾难为情,那样的方法让她怎么用? “阿禾,愿赌服输,你还没有答应门主一件事。” “什……什么……?”苏青禾装傻。 丹毓捏着她的下巴令她抬起头,语气轻轻地:“门主答应了你身边只有你一人,那你什么时候才坐上这个位子?” 苏青禾想着逃生的法子,轻咬住下唇,这于丹毓而言着实诱/惑。丹毓愈加心驰神往,从两年前意外发现她的美丽到足足观察了她两年,他便一直坚定小姑娘是他的,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他的女人。每每入夏,苏青禾喜欢穿得清凉,祈云殿中无人,她更肆无忌惮,却不知有时候他隐藏在殿中打坐。祈云殿卧室之内有一层暗阁,那是他的清修之地,他总是入夜才入座,可每每看到她清凉的模样便前功尽弃了,几次心火旺盛,绮念丛飞以至于他不得不放弃。 深夜里他偶尔会出来,看到她没心没肺地裹着被子,露出香肩玉臂、还有盈白的小腿,金丝锦缎上遮不住旖旎春/光,惹人采撷。即便他克制,也忍不住俯□子望着她,而后偷偷给她盖好被子,并对沈屏再三下令,入夜之后任何人都不许踏入祈云殿一步了。 他小心翼翼守护了她这么多年,看着她从花苞开放成最美丽的花朵,她只能是他的。倘若因为他的纵容她趁机逃离,他是不允许的。他守护了她这么多年,又难得对一名女子动心,怎么可能拱手让人?倘若她一时无法接受,他可以慢慢引导,毕竟花期成熟,她的确也应该接受一个女人最应该做的事。 一个女人最应该做的事。丹毓想着,嘴角勾起笑意,心思愈加坚定。 苏青禾不知道门主的心思,只觉得他越来越亲近,高大的身影笼罩而下,使得她呼吸都困难了。 丹毓看着她掩藏在乌发之下的雪白玉颈,以及衣襟之内若隐若现的春/光,那儿似幽兰吐香,吸引着她。他伸手撩开她的发,语气低沉:“阿禾……” 苏青禾终于想起了什么,抬头道:“门主……”唇瓣却不小心刮过门主的唇。 丹毓愣了一下,借助这个机会衔住她的。 苏青禾脑子一懵,居然都望了反抗了,这便使丹毓得了便宜,他双手捧住她的头加深这个吻。 覆水难收,一去不复返…… 苏青禾感觉整个人都被门主包裹了,双手茫然无措地推拒着,却揪住他的锦衣,轻轻一扯,便露出大片旖旎春/光,她看到他宽厚的肩和结实的手臂,手一触便碰到他刚强有力的胸膛。他的气息吞没她,使她无论怎么逃离都离不开他柔韧的唇舌。 苏青禾呜咽发出小猫一般的抵抗,便被门主抱起。丹毓眸光簇火,语气沙哑道:“阿禾,你要适应,要接受,从今夜起便尝试坐上门主身旁的位子如何?” 苏青禾心跳如雷,小声道:“门主,我怕……也许我并不合适这个位置……” “阿禾乖,这个位子便是为你准备的。”他把苏青禾放到床上,捧着她的脸端详片刻,眼波柔和似蜜,嘴角噙着满足的笑,又低头亲吻她。 苏青禾觉得门主瞬间温柔了,不再是当初冰冷疏离的模样,也不再是画中仙遥远如隔云端,她伸手可以抚摸到他的一切,他的动作急促而热情似火,动作坚定而霸道,带她走向未知的天地。她紧张、害怕,可因有他的带领,她又似乎不那么抗拒了。 当丹毓双手把她抱起,双臂拖着她的腰之时,眼神宠溺,语气沙哑道:“阿禾乖,你如此美丽,让门主……深深沉沦!” 苏青禾抱着他,慵懒地枕着他的肩膀任他为所欲为,整个人皆迷醉了…… 原来男人和女人可以这样亲昵?原来她看似害怕门主,却可以与他坦诚相待,毫无缝隙? 屋里的烛火灭了,也许被不知名的风吹散了,也许被门主吹灭了。天光隐隐从糊纸的窗户上透进来,昏昏沉沉,天也还没有这么亮。 苏青禾倚靠在门主怀里,汲取他的温暖,心里还是乱乱的,似乎还不能适应昨夜的转变。她偷偷转身背过去,咬着指尖。 门主动了一下,辗压过竹板发出一些声响。他抱住她蹭着她的侧颈,在她耳后低语:“醒了?” 苏青禾不敢回应。 丹毓捉住她的手把它拢回温暖的被窝里,低低地笑:“阿禾,你还怕么?” 苏青禾没有回答。丹毓便流连于她的肩头。亲吻她的侧颈、耳垂。 苏青禾觉得痒,便躲了躲,眼见躲不过,便翻过身子道:“门主。” 丹毓支着头道:“唤一声丹毓试试?” “……属下……不敢。” 第37节 丹毓的手在她身上摸索,见她眉头轻蹙表情隐忍,脸颊愈加地红了,便促狭一笑:“为何不敢,门主夫人?” 苏青禾缩到他怀里躲过他的攻击,如小猫一般道:“门主,属下一定是在梦里,还没有清醒……” 丹毓双手抱住她:“那便一直在梦里吧,你若想如此,门主也会宠着你,阿禾!”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一定是我写得最差的,我好困啊…… ☆、第56章 五十六心 一直在梦里么?她可以一直在梦里么?苏青禾迷迷糊糊地想。直到今日她才觉得门主对她的情意有几分真实,或许是通过彼此亲昵相处才能拉近之前的疏离?对于忽然得来的门主夫人之位她仍是忐忑不安,为何是她呢?她在门主眼里真与别人不同?若门主只是普通男子也就罢了,可他是门主啊,是集权一身,任天下人仰望,成为画扇门传奇的门主,曾经四年里她只能对着他的画像揣测种种,如今他却已经真实在她身边,并且已有亲昵之举,这转变虽然有一个过程,可前后对比,于她而言仍是太突然了。丹毓抚着她的发懒懒地问:“阿禾,在想什么?”苏青禾倚在他怀里,语气含着苏醒后的沙哑道:“门主,您身边真的只会有我一个姑娘么?”“当然,阿禾不信?”丹毓低头。苏青禾仰头与他对视:“门主,五年后的承诺您仍会兑现么?” 丹毓眼底泛起笑意:“本座既已经答应你的事便不会毁约,然而阿禾想做什么呢?”她想做什么呢,曾经她入画扇门只是想摆脱饥寒交困,无处可归,后来她想着为苏家报仇,如今她已得到了门主,便是得到了一切,她还能祈求什么呢?苏青禾低声道:“属下没想好。”丹毓宠溺地抚着她的发:“那便等着阿禾想好。”苏青禾又重靠回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门主,画扇门为何存在?”丹毓沉吟片刻。“因为一个夙愿。”苏青禾没想到门主轻易回答了这样看似深奥的问题。曾经无数次她问沈屏有关画扇门的种种,沈屏讳莫如深,甚至拧眉轻责,以至于她对画扇门的好奇最终变成了不敢轻易问出的禁忌,如今门主却回答了,是因为对她的宠爱,亦或者对她的不设防?苏青禾又轻声道:“是……前门主的夙愿,还是因为门主的夙愿,亦或者……是因为陛下的夙愿?”“不论是谁的夙愿,画扇门因此而辉煌,倘若这一夙愿存在了,画扇门也将不复存在了。”苏青禾大惊,不由得抬头望着丹毓。丹毓眼里除了温柔更有深深的忧虑,以及复杂的情绪。“阿禾,你我皆是因为夙愿而存在,即便在你眼中强大如门主,也有不可掌控之事。因此你企盼着本座救白渊,可若白渊与大局相比分量更轻,本座将以大局为重,不知你能否体谅?”这话让苏青禾不禁揣测,难道画扇门真的是因为陛下而存在的?她又紧张不安道:“门主不愿意救出太子么?”丹毓望着她的眼,微微审视:“白渊无事。”苏青禾仍是质疑地望着他。丹毓说道:“你不信门主?”“太子……没事?”丹毓颔首,手掌从她的臂膀往上,捏着她的下巴:“你好像更担心白渊一些,嗯?”苏青禾倚回他的怀里,小小地撒娇:“属下信您,然而属下也真的不希望太子有事。”丹毓闻着她的发香,微微叹息。眼前的姑娘已经是他的,然而若真让她全信于他仍需要些时日。他慢慢抚着她的发,察觉软玉温香在怀,肌肤之间的碰触唤起清晨的意识,他仍眷恋她昨日的美好,两人之间若亲昵一些能排斥她的戒心?他低唤:“阿禾?”待苏青禾抬头便吻了下去,辗转缠绵,翻身为上,尽情享受他的姑娘。 苏青禾本还抗拒,可她对门主却始终无法完全推开。昨夜初经人事,那种感觉很微妙,疼痛,饱胀的感觉令她心里满足,并且期待更多。她羞耻于回忆,可又时不时浮想联翩,只要感受到门主的气息便忆起昨夜的种种,望着门主的眼她便也坠入那一潭深渊而无法自拔,也许她对于门主已产生一种她无法言喻的情愫……苏青禾仍在沉睡中,丹毓已经起身了,回头望着懒懒地趴着的她,便俯身在她耳边道:“好姑娘再睡一会儿,天色尚早。”苏青禾眼皮沉重,微微抬起,便又睡去了。等她醒来天色已经大亮,飞天婢女备了热水等候她沐浴,苏青禾一见外人便脸红,好像做了一件不可告人的事,然而她昨夜留宿门主房中,恐怕全曹署内的人都知晓了吧,她终于明白昨夜她走至门主房中御青望着她的奇怪的眼神代表的含义了。她羞于出门见人,可还是要出去的,一直磨磨蹭蹭,直过了巳时才出去。曹署很小,门主即将往京里觐天子,所有人皆整装待发。苏青禾见沈屏推着轮椅在庭院中走动,迟疑了一会儿不知是否要上前,然而却被沈屏发现了。沈屏朝她一笑,那笑容还似之前他面对她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变。苏青禾低头想了一会儿,还是上去了,她扭扭捏捏,但又装作若无其事,直到沈屏朝她拱手请安:“夫人。”苏青禾霎时大惊,抬头睁大眼睛望着沈屏。“你……你怎么称呼我夫人了呢?”“是门主吩咐的。”沈屏依然微笑从容,不论她的身份有何变化他都能接受一般。苏青禾难为情道:“别这样……我……我也并没有什么身份。”“阿禾,这是你的幸事,门主既已宣布,你接受就好,因为于你而言并非坏事。”“可是……可是……”苏青禾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就差一个仪式了,回了画扇门,门主必然不会亏待你。”苏青禾还想说什么,可顿时安静了,当真的就差一个仪式么?她见朝阳照得廊下水仙吐蕊,便推着沈屏的轮椅慢悠悠走动。“沈屏怎么会知道这些?”“这些年是谁替门主传达指令呢?”苏青禾惊讶,难道沈屏一直看在眼里么?难怪之前她对沈屏依赖,沈屏总是刻意疏离。“沈屏,若是两情相悦必会牵挂着对方?”苏青禾小心羞涩试探。“两情相悦,见之尤念,不见思之若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会因一件小事而斤斤计较,可又能极大地纵容对方,手上所得珍贵之物,便想着赠与对方,全然无私并心甘情愿,阿禾对门主达到了几样?”苏青禾想着,却琢磨门主对她真如沈屏说的那般么?门主清冷之人,但凡对她有沈屏说的哪一点,都不像他呢。“门主若诚心待你,你便真心相待,阿禾,想要找着比门主更好之人只怕不易。”沈屏劝她。苏青禾望着远方想了会儿,终于点头:“嗯。”临近午时,门主传她往后院用膳,这是苏青禾第一次与门主同桌就餐。门主清心寡欲,身旁连一个婢女都无,只靠御青等人伺候,难道平日里都靠打坐修养身心,还是靠着食物打消杂念?她对门主的吃食很好奇,可今日一见,也并非她想象中的全然素食。门主给她布菜,苏青禾一直不敢看他的眼,低着头乖乖地坐在旁边。丹毓见她姿态不自然,嘴角带笑,故意小声道:“还疼?”苏青禾愣了一下,霎时反应他话中所指,顿时脸都红了。丹毓忍俊不禁,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便笑着说道:“门主已属克制,往后,阿禾可怎么办?这些都是一个女人该承受的。”苏青禾大惊,惶恐地看着门主,昨夜那般……门主已属克制了么?丹毓见她可爱,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沙哑喟叹:“阿禾真是迷煞旁人,门主想把你时刻带着身边,但又担心你的安全。”沉吟片刻,丹毓终于宣布,“阿禾回画扇门吧,京里便暂时不去了,此去京里风波甚大,不是门主完全可以掌控的。”苏青禾被他撩拨得心思混乱之后,终于回到正常之位。小声道:“门主,是与太子有关么?”丹毓点头。“太子真会没事?”丹毓侧眼望着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还在担心太子?”苏青禾学乖了一些,许是今晨与沈屏对话便开窍了,她低头从腰间解下锦囊:“门主此去京里,属下十分担心,把这只平安锦囊赠与门主,盼门主早日回归。”丹毓垂眸打量她双手递上来的东西,唇边终是晕染出了一丝笑意,挑眉道:“阿禾自己做的?”苏青禾点头。 “可门主……怎么能拿与白渊一样的东西?”苏青禾惶恐,没想到门主如此拒绝,这锦囊是独一无二的,与她赠与太子的不同,甚至是她一直携带的,意义非凡,可门主仍是介意么?她以为她触犯了门主,正要解释。丹毓却把它收下了,笑着解释了一句:“可既然是阿禾送的,本座岂有不收之礼?”他低头轻啄她的唇,小小缠绵之后拥着她,“为着阿禾这份心意,本座怎么也不该让阿禾失望。”苏青禾小声道:“门主早日回归,属下必然再送你一份大礼。”“再大的礼物也不如阿禾的心更令本座高兴。”苏青禾迟疑片刻,小声说道:“即便是属下的心……也是可以的……”丹毓微微松开她,垂眸俯视:“当真?”苏青禾点头。“阿禾说话算话,放出来的心便不能再收回去了。”丹毓霸道宣布。 ☆、第57章 五十七密谋 丹毓即将往京里进见天子,而苏青禾奉门主之命即将回归画扇门,然而她并不是那么放心太子,因此也不会真正按门主要求回画扇门。 待送走了门主,沈屏命下人收拾行装准备回归之时,苏青禾悄悄找来沈屏道:“沈屏,有一件事我想与你商量一下。” 她没有信心瞒过沈屏,也知道沈屏会为她着想,因此才与沈屏坦白的。“实不相瞒,王铮将军……是我放走的,因为我知道唯有他才能营救太子。太子与我有几分情谊,太子并非恶人,我实在不忍心他便这么无辜遭奸人迫害,我不想让他落入袁禄将军手中……此次袁禄领太子回京还有几十里远,我担心袁禄对太子动手,因此想离开一阵,待我引了援兵来救助太子必随你回画扇门。” “阿禾。”沈屏望着她,忽然轻轻一叹,“你果然如门主所料,还是不轻易听从门主的安排。” “什么?”苏青禾诧异,实在不明白沈屏言语之意。 沈屏目光怜悯而淡然:“门主早就猜到了你必不肯乖乖随我回画扇门的,因此也留下一只影卫随你前去营救太子。” “这……”苏青禾惊愣,门主居然什么都猜到了,可是为何不苛责她? “门主既然答应了你太子不会有事,便真的不会有事,然而你仍是不信任门主?也罢,门主既然已做好了安排,你便跟随影儿而去吧!” “我……”苏青禾仍旧惊愕。 沈屏语重心长地望着她道:“阿禾,你即将是门主夫人了,门主既然包容你纵容你,你也不要让门主失望。” 苏青禾最终沉默地低下头,忽然赧然。她太心急了,不该不信任门主,然而门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包容她,她不该如此辜负他的。 沈屏把令牌交到苏青禾手中,这是丹毓留下的一支影卫的调动军符,苏青禾拿着它便可带动影卫前去营救太子了。 苏青禾领兵抄近路跟上之时,果然袁禄正打算对太子动手。关于袁禄的种种打算,苏青禾早有所料,再加沈屏推测,不会瞒过她的眼。 袁禄无非假意在路上印发什么状况,比如太子被贼人所杀,或者掉入悬崖摔死,他再回京假惺惺地禀报,陛下宠信他,又厌恶太子,无非罚他保护不周,他最多受点罚,可是太子一死,很多人目的都达成了。不只背后那些人,恐怕陛下也有此盘算,这些人太险恶了,太子落得如此处境实属可怜! 沈屏盘算袁禄可能在望断崖动手,因为此处为山道,地势复杂险峻,又有悬崖溪流,袁禄在此动手又假造太子意外身亡的先决条件太便利了,而果然,袁禄的确在此动手了,苏青禾赶了一日的路才赶上,恰巧营救太子。 袁禄杀红了眼,王铮将军联合几名太子亲卫无法抵挡,眼见太子的马车被推至悬崖地下,苏青禾惊得就要跳起,影卫的领军陈益却对苏青禾竖起了食指示意她噤声,苏青禾哪里坐得住,挣扎着就要飞出去。陈益道:“苏姑娘请看!” 苏青禾沿着她的手势望去,却见马车撞击石块层层滚落,然而车内一点声响都没有,实属怪异。如果车内有人不该如此平静。 陈益低声道:“太子不在里面。” 苏青禾惊得睁大眼睛看向他。 远处,王铮跪在地上恸哭,袁禄将对他动手,画扇门的影卫便在此时发挥了用处,暗中使计,刮得阴风阵阵,那袁禄几次杀王铮不得,还让他逃走了,其他将领做了亏心事又劝他:“袁将军,我们既已经杀了太子便完成任务,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快走吧!再还有,那王铮是唯一目证之人,我们应当尽早追杀他,而不是留在此处!” 袁禄颇有些不甘心,然而眼下要紧之事是寻找太子的尸首,和追杀王铮,便挥手命众人离开了。 苏青禾与陈益奔上来,看地上的尸首,又回头问陈益:“这是怎么回事?” 陈益说道:“跟随我来。” 几人沿着小山道走入一片丛林里,苏青禾却看到太子盘腿坐在地上正运功疗伤,而王铮竟然陪伴身旁。 他们走上去后,王铮单膝跪下抱剑说道:“多谢救命之恩!” 这位将军颇有几分拧气,虽然抱剑感谢,但还是很不甘心的。 苏青禾道:“王……王将军,你怎么在此,而太子殿下。” 太子已经醒了,抬头扫视苏青禾、陈益等人,嘴角微微一勾,眼里闪着一丝复杂的光,微微感慨:“是门主的安排。” 张函之与刘尘也赶到了,朝太子单膝跪下禀报:“殿下,悬崖底下已经安排好了,短时间之内定能迷住袁禄的眼,至少能骗得他回京里禀报!” 太子语气仍是淡淡:“你们都辛苦了。” “你……你们……”苏青禾指着他们,仍旧百般不解。 太子望着她道:“苏姑娘,待离开了此地本宫再跟你解释。”太子语气温柔,又含着淡淡的无奈,而后他朝张函之吩咐:“你去山道上看看还有谁来了。” “是!”张函之得令领人上去了。 “还会有人来吗?”苏青禾不解。 “会,而且是密谋者。” 瞧太子如此笃定,苏青禾皱了皱眉,越加好奇,然而太子已经起身往山下去了,她和陈益等人也跟着下去。在山下茅屋等了几个时辰,张函之回来了,朝太子禀报:“殿下,果然如您所料,山上有人来了,然而是两队人马。” “两队?”太子颇为诧异。 张函之点头:“是两队,前面一队黑衣人来检查现在之后便走了,刘尘已跟踪他们离去,定能查到幕后主使。在臣即将离开时,又发现有一队人马跟着过来,然而此次是三名带着斗笠的女子,很奇怪,她们故意在现场留下一些东西,制造出有破绽的样子。臣等他们走后悄悄上前看了看,她们留下的东西……似乎都与九皇子有关。” 太子惊疑,望着张函之一阵,若有所思。 苏青禾却想着:袁禄与九皇子曾有瓜葛,袁禄陷害太子极有可能与九皇子有关,但也有可能是陛下指使的,但不论是谁主使应当不会故意在现场留下九皇子的罪证,难道此事并非与九皇子所为,而有人故意陷害九皇子? 张函之忽然献上一物:“殿下,臣在现场拾回了一物,是那几个女子故意留下的罪证之一,藏在草丛里呢,此举此地无银三百两,猎狗一搜就能发现了。” 太子接过布包,拆开之后只见是一小截折断的锋镝,上头可有徽州府的标记。徽州府兵是九皇子的心腹部下统领的,这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东西藏在草丛里,若被禁军发现了九皇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太子将于把锋镝拢在手中,苏青禾道:“等等,殿下可否让我看一看?” 太子把锋镝递与她,苏青禾嗅了嗅,脸色霎时大变,眼神惊慌,然而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把东西还给太子。 “阿禾怎么了?”太子问道。 苏青禾摇摇头:“没……没事。” 太子仍是觉得她有事,可也不再多问。他们安心地等到夜里,刘尘回来了。 刘尘朝太子禀报:“殿下,臣跟随黑衣人到京城附近,这伙人很狡猾,臣……跟丢了。”停顿片刻,刘尘又赶紧解释,“但臣也并非一无所获,他们讲着徽州的口音,从行动上判断,很有可能是府兵。” “难道是徽州府兵?”张函之朝着太子问道。 太子仍是沉默,忽然摆手:“本宫知道了,大家辛苦了,今日到此为止,大伙儿都先歇息吧!” 大伙儿也不敢打扰太子休息,便奉命下去了。 “阿禾你留下。”太子吩咐。 苏青禾走了一半又停下脚步,心头略虚,等他们关上门她才回头:“殿下,您……您还有事吗?” 太子笑笑:“阿禾,坐吧,本宫与你说会儿话。” 苏青禾察觉太子有事,可也不敢拒绝,小心翼翼坐到椅子上,抬头问他:“殿下,您的毒好了吗?” 太子点头:“长安医治的,已退了七八分了,稍加服药和休养后定能没事。” 苏青禾落寞地低下头:“原来殿下与门主已经商量好了。”难怪门主说太子无事,此次是她瞎操心了,可太子与门主立场不同,此次联合又代表着什么? 太子思及在画扇门曹署与丹毓的对话,心头略感忧郁。他也是在那时才与丹毓联合的,以前虽然十分欣赏丹毓,甚至与丹毓有惺惺相惜之情,然而也知立场不同不相为谋,他从未想过与丹毓联合,没想到此次丹毓主动示好,可这于他而言并非好事,只会令他更加担忧。 “本座能让你渡过此劫,然而本座也需要你为本座办一件事。”曹署内,丹毓对他说道。 “子凤想做什么?” “陛下崩天之后,主动退出太子之位。” 太子苦笑:“这与今日不帮助本宫又有何区别?” 丹毓笑得意味深长:“结果不同。” 太子望着他,隔着穿梭窗棂的光线仔细描摹他的眉眼,忽然轻声笑道:“子凤,其实本宫一直很好奇你的身份。倘若本宫退位之后,又将有谁来继承大统?” “自然有合适它的人来继承。” 太子苦笑:“本宫虽不留恋太子之位,然而若以这样的方式退出,也是不甘心的。” “白渊,你别无选择。” 太子忍着病痛的身体起身走向他,拾起他搁在桌案上的折扇慢慢展开,盯着那精美细致的做工,若有所思道:“本宫忽然明白了……父皇扶持画扇门的目的。” ………… “阿禾。”太子忽然唤住身旁的人。 “嗯?”苏青禾抬头。 “你知道今日那三个女子是何人?” 苏青禾惊讶,而后愈加心慌。 太子瞧着她,唇边润出安抚似的微笑:“你说出来对她们并没有影响,因为九弟不知道,然而对本宫而言却有极大的用处,本宫想要知道她们幕后的人是谁。” 苏青禾黯然低下头:“太子聪颖,民女……瞒不过您。今日……民女闻到锋镝上有一股异香,也许寻常人并不能察觉,可民女自幼对香味十分敏感,便……知道了……这是怜香的香味。” “怜香是你的姐姐是么?” 苏青禾又诧异地抬头。 太子安抚她:“你不必心慌,你只需实话告诉本宫即可。” 苏青禾讷讷道:“我……我也没想到姐姐……竟然会背叛九皇子。” 这么一说着,苏青禾又是担心,又是失望,姐姐在九皇子身边是充作细作么?可她背后的人是谁,为何要陷害九皇子,甚至陷害太子?而姐姐既然能当做细作,真的还是她的姐姐么?在她的印象里,姐姐一直是单纯柔弱,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即便在逃亡的日子里她也学不来人间的恶事,仍是保留最本初的和善,怎么会成为细作呢? 太子拍拍她的手背:“若是有需要,本宫定会解救怜香的。” 苏青禾心存愧疚,想着太子的遭遇可能是姐姐所为,然而太子仍是要帮助她,便低头道:“是……民女对不起太子了。” 太子起身走向窗口:“这不关你的事,阿禾不必愧疚。” “殿下回京之后……打算怎么做呢?” 太子沉吟片刻:“宫里都传本宫死了,本宫便等着所有人皆出乎意料之时,再出来吧。” 第38节 苏青禾知道太子与门主联合,便不担心了,只怕到时陷害太子之人,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眼下,她更担心自己的姐姐。 ☆、第58章 五十八置之死地 飞凰殿四面设窗,阳光从雕花的窗各投射而入,在乌砖地上投下星星点点,昏暗的寝殿里浮光涌动,尘埃穿梭,演绎着岁月的流逝。 丹毓从西厢阁里走出来,走到敞开门扉的正殿,才感受到殿外暖阳明媚,浮云飘逸,日头正好,屋檐下的几盏宫灯随风飘荡,他负手眯眼仰望着宫灯,神思有几分忧郁。 御青捧着古木匣子从丹墀下走来,到了飞凰殿正殿门外,两名小黄门朝他鞠躬请安,御青抬手让他们平身恰巧碰见了丹毓望过来的眼神。 他双手捧着匣子朝门主躬身道:“门主。” 丹毓随即转身走到书桌上位,让他进来。 御青进来先请安,而后奉上匣子说:“门主,您让影卫拿的玉佩,因简云藏匿过甚,影卫无从入手,但他们印了拓本回来,您可要看看?” “呈上来吧。”丹毓语气淡淡,并无责怪之意。 御青把匣子呈上书案,打开,里面躺着一块明黄缎布,上头描绘的便是半截龙纹玉佩的样子。丹毓低垂的眼神似乎微动了一下,然而他仍是面无表情地拿起明黄缎子,捧了捧,摊在手心上看。 这枚玉佩与皇帝收藏的半截龙纹玉佩如出一辙,可凑对成型,很显然,是同一枚玉佩折断成两块的。 他想起皇帝对月饮酒,脸颊微熏,可仍是恍若清醒地哈哈大笑,举着酒杯对他说:“瀛儿,你要办一件大事,要为大周朝办一件大事……画扇门……就交给你了!不要让……父皇……”他忽然呵呵笑了两声,才郑重补充道,“失望!” “简云曾出示此玉拜见过老端王,老端王才答应见他的。老端王是陛下为皇子时,便极力辅佐陛下登基的肱骨之臣,现在不理政了,然而门生众多,幕僚遍布朝廷,在朝中仍有一定的影响力,为士族大家所忌。” 顿了一下,御青又道:“如此说来,简云真是当年东宫走散的大皇子?” 丹毓神色仍是不为所动,只是轻轻把明黄缎布扔回木匣子,语气清冷无波道:“白渊有何动静?” “太子殿下他回京了。”御青抬眼瞧了他一下,又垂下眼帘如实禀报,“苏姑娘跟随太子殿下回京。” 丹毓并不因此话而有异常反应,反而跳过苏青禾直接吩咐:“你告诉白渊,九皇子,还不能倒台。” 御青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微微蹙眉道:“门主,我们不正是借此局扳倒九皇子的么?” “你错了。”丹毓反驳,却不多解释,摆手让御青下去了。 御青带着疑惑,只能忍下满脑顾虑抱拳退下。 丹毓坐回书案边,望着木匣子沉思,而后又拿起明黄缎布,狭长昳丽的眼眸透着悲壮而又凄凉的光芒,是往时神色无波的他从未有过的。 十七年的仇恨,转瞬间变为为他人做嫁衣了,如今他要对付的不是士族大家,也不是皇宫里的那个女人,而是当朝天子。 他从纹龙的拓本中又想起东宫的拿一把大火,他张慌无措地赤脚在坚硬的石板上奔走,烟波湖上印着对岸的火光,宫人来来回回奔走,却没人留意到岸边的他,有一瞬间他忽然不清楚,他是谁,为何在这里? 如今,十七年过去了,他依然疑问:他是谁,为何在这里? ………… 苏青禾与太子偷偷潜回京城,京城笼罩在一片肃穆的氛围中。众人皆以为太子死了,而朝廷正拟议以谋反之罪处置太子,即便太子已经死了,也难逃其罪。 关于太子是否谋反,朝中也持有不同意见,以国舅张寅正为主的太子属臣自然极力维护太子,可其他党派也想趁此机会落井下石。陛下对太子的厌恶以及对张家的忌恨十分明显,即便朝中还无法一致论断,恐怕太子谋逆罪名也迟早落实了。 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有一人却无视闲言碎语,依然我行我素,实在引人注目。这人就是太子妃郭云澜。 自打太子落崖摔死的消息传到京城,东宫便笼罩一片哀痛的氛围中,然而郭云澜没有悲戚哀痛,反而先到骊山行猎三日,再自请回娘家省亲了,丝毫无太子服丧之意。 世人皆道太子妃郭云澜冷血无情,这样的女子真为妇德之耻,皇后更对郭云澜咬牙切齿,然而咬断了牙根也只能往里吞,谁叫张家光景不如从前了呢,即便痛恨郭云澜无情无义,皇后也不能把郭云澜怎么样。 郭云澜从东宫回府的路上,一路引来百姓的指指指点点,她坐在马车内却非常淡定,不论世人批评声有多大,她也听不进耳朵里。 马车沿着坊道回到荥国公府,荥国公府上已开了正门迎接,郭家长辈除了年老的荥国公,皆守在前院等候。此次是郭云澜嫁入东宫后,除了新婚三日省亲后的第一次回府,还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回府的,郭家的长辈十分重视,然而这落入世人及朝臣眼里,郭家的行径则令人匪夷所思了。 太子有谋逆罪之嫌疑,身为太子妃的郭云澜也受到牵连,如今也是戴罪之身,如今却以太子妃的身份光明正大回府,还受到郭家的礼遇,这难道不蹊跷? 苏青禾混在人群中望着,见郭云澜下了马车,便有丫鬟搀扶着上前,还受到郭家长辈的跪拜行礼。 郭云澜在门口扶起领头的二老之后,临进大院之时,又回头望了一眼门外的风景。 荥国公府前已经被清道了,可远方的街道仍是有百姓观望,她往人群中望了一眼,略有迟疑,最终低头随二老进府,而方才缓慢的脚步也不再迟疑,变得快而坚决了。 苏青禾随着郭云澜的目光往人群中一望,发现那儿有个穿戴蓑衣斗笠的年轻男子,虽然他一直低着头,可随着他转身离开的一刹那,那个褴褛衣衫也遮不住的风度和气场仍是让苏青禾猜出了对方的身世。 她便挤过人群,朝着那人追去。 两人远离了荥国公府所在的街道,拐到一条人少的巷子,苏青禾才快步上去,在他旁边低声说:“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多危险!” 太子微微抬起斗笠,却只是对她温润一笑。 “殿下,您是来看太子妃的吗?” 太子透过斗笠的檐角望着远方的路面,没有说话。 苏青禾心道他伤心,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郭云澜这般无情无义,可真辜负了太子对她的真情,太子一定十分伤心的! 她小声安慰他:“殿下,您别难过,有门主帮您,您一定会挺过去的。” “阿禾,我不伤心。”谁知太子忽然狠淡地道,嘴角甚至带着看透红尘的笑,“我已经预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无所谓了。” “那殿下为何还来呢?”苏青禾道他强硬地撑着。 太子依然语气平缓道:“我来看她……最后一眼。” 这是郭云澜主动抛弃他的,他也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了。当初娶她入门,他给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不论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境况,他都不会主动抛弃她的,如今,却是她主动抛弃了他,打破了这个承诺,他……也没有哪里对不起她的了。 其实这于太子而言,反而是解脱了,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不甘,还有淡淡的忧伤,可是他终于是解脱了。 ………… 太子回到民房以后,什么话也不说话,张将军等人也不知道太子偷偷出去过,太子不提的事,苏青禾也不会声张,只是偷偷观察着太子的变化。 张函之等人出去了几日,夜里潜伏回来对太子禀报:“殿下,朝廷终于不再追究殿下的‘罪行’了,这……听说好像是画扇门门主的功劳,是丹毓给陛下进谏的。” 苏青禾听了以后很惊讶,心下一喜,暗想着门主和太子还有重归于好之时。 太子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 张函之又道:“端王出山,第一个上谏拟立九皇子为储君,群臣附和,连袁禄、郭邰勇也支持了。” 刘尘惊讶道:“端王也出来了?”世人皆知端王不理政已久。 张函之点点头。太子却一手搁在茶几上,眼帘微垂,神色仍是淡淡。 王铮冷哼:“若是袁禄推选九皇子还情有可原,可是郭邰勇,明明是站在殿下这一边的,如今却见风使舵推选九皇子,未免匪夷所思,也忒令人心寒了。” “郭家的忠勇义气早在荥国公之后就断了,如今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庸臣!”刘尘评价。 太子涩然一笑:“郭家一直忠诚于陛下,而未曾忠诚于本宫。”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都被这悲凉的气氛所影响。 片刻之后,王铮道:“九皇子未免也太心急了些,也不担心适得其反?” “这其实是……端王的意思,并不是九弟的意思。”太子笑容苦涩地望着他们道。 刘尘惊奇:“殿下,难道不是九皇子先前拉拢了端王爷么?否则群臣怎么一边倒地支持他?” 太子仍是笑笑:“端王是何人?你以为九弟有多大的能耐?本宫只是想知道,端王背后的人是谁。” 众人愈加不解了。 太子却道天晚了,张函之将于禀报的事情他都了解了,叫几人早点回房休息。 苏青禾为太子收拾了桌上的茶具,也准备退下,却见太子站在窗边对月幽思。她担心他的毒伤刚愈,不适宜吹风,便劝他:“殿下,您也早点歇息吧,切莫着凉了。” 太子道:“阿禾,过几天,本宫将做一件大事,却不知……这一步,是否该如此走……”说罢,他低头轻轻叹息,优雅而沉郁的嗓音也随风散去了。 ☆、第59章 五十九而后生 九皇子被推至风口浪尖,他大为疑惑。 已致仕在家的老端王怎么忽然出山举荐他为储君?虽然近日有些官员陆陆续续登门拜访,好像大势所趋,然而他与端王并无交情,如今连端王都惊动了,未免令人匪夷所思啊。 九皇子手中捏着两颗夜明珠正举棋不定。今日宗庙祭祀,朝会大典在太庙举行,文武百官皆穿着隆重祭服前来,正依着时辰入场。九皇子偶然见人群中有人朝他数目,他四下望了望,便跟去了。 到了他们内部接头的地方,郭邰勇才闪了出来,拱手抖起祭服大袖摆道:“九殿下。” 九皇子负手道:“何事?” “有一道密章殿下您最好先看一看。”郭邰勇偷偷递上了章折。 九皇子看了看,竟是郭家举荐他做储君的奏章。九皇子立刻皱眉:“这是何意?” 郭邰勇双手握着,轻声叹息:“如今大势所趋,连老端王都惊动了,郭家接到秘报,今日文武百官将推选你为信任储君啊,趁着大朝会,的确是个好时机。家父命下官准备了奏章,若是水到渠成便祝九皇子一臂之力。” “这道奏章,应是朝会之前递上的吧,如今为何留到现在,还交与我过目?”九皇子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很是怀疑。 “唉,形势过于太好,好得心惊胆战,家父也是疑惑,才过问殿下您。” 九皇子莞尔,又露出那风轻云淡满眼不在乎表情:“也是,本皇子真是好奇,若是这番形势乃是一个陷阱,到底是谁背后挖坑等着本皇子跳呢?” 郭邰勇琢磨了一下,皱眉:“然而放眼天下,也已无人可与殿下您逐鹿争夺江山了。陛下的几个皇子,如今除了您还有谁可与您匹敌?百官从众皇子当真甄选您也算合情合理,这并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相信陛下也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啊。” 九皇子仍是笑笑:“且看着吧,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推着我。” “那今日朝会……” “今日就算百官把皇冠交到本王手中,本王也是万万不敢收下的,既然水到渠成,又何必冒险贪图这一两刻的功夫?” 郭邰勇沉吟道:“下官……明白了!”这九皇子倒也不笨。 这时候郭云澜的凤驾走来,郭邰勇远远地望着,心生怜悯,忍不住对九皇子道:“这一次,郭家可是下了血本追随九王爷啊,连太子妃……亦舍弃了太子这颗弃子,九殿下莫要辜负郭家苦心!” 九皇子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不看郭邰勇,流彩俊目追随着郭云澜的坐辇,言语间却有不易察觉的嘲讽道:“那是自然。” 朝会依时辰举行,艳阳高照,太庙广场旌旗猎猎,天台丹墀两畔候立着文武大臣,及各品级的命妇、承爵贵女。 帝后携太后走上天台,祭祀官依章典宣布章程,国师做法后,帝后持着玉圭牛角祭天,携百官行拜礼。 依照大周礼制,天子祭天之后,应由太子持玉圭祭祀,象征子孙延续、宗族传承,然而此次祭祀没有太子,要如何延续? 百官借题发话,先是最爱啰嗦的御史大夫简兴义出列推举九殿下承接玉圭延续祭奠。这话说得简单,好像解了燃眉之急,然而这玉圭是每一个人都能拿的么?若非下任储君,或者是皇帝十分器重的皇子,谁人敢拿? 眼见陛下心腹大臣率先出列提议了,早已上过奏章,也不见陛下表露出任何不悦的文武百官便当陛下默许了这场仪式,便纷纷附和,跪拜请准。 谁人都知道陛下疼爱九皇子,对九皇子的器重远超太子,如今太子倒台了,皇后无其他嫡出,九皇子是个庶子,若要扶持他上位还须得花一番功夫,众臣不过给陛下一个台阶下罢了。 如此朝会,又是百官主动提出,陛下无需在花费心思,只需顺着台阶走就可以了,真是一群察言观色,善于体恤陛下的好臣子啊。 第39节 然而便在这时,礼部尚书忽然出列道:“臣有异议,请奏陛下!” 这礼部尚书张衡乃是张家的族人,百官一看,便知道这是个拆台的来了。 陛下面有不悦,然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又不好弹压这一名臣子,否则显得自己私心过重了些,只好抬手道:“准奏!” 张衡持着玉笏走出队伍,拖着隆重的祭服,便在丹墀下跪下了,忽然声泪俱下道:“陛下啊,太子死因不明,尸骨未寒,如今未查明真相怎么能立他人为储君?骊山之行太子虽有错,可也唯有确凿证据证明其有谋反之心!况且太子平日忠贞为国,勤政爱民,所出功绩众人皆看在眼里,如今岂能因一时之错便抹杀所有的功绩?如今太子死因未明,还请陛下查明真相……再做决定啊!”说着便磕头。 张家这是甩出重磅棋子了,礼部尚书这个职位说高不高,说低也绝对不低,趁此祭祀大典,他出来说话最有分量也最合理不过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持反对意见站出来道:“陛下,礼部尚书虽言之有理,然而太子确已落崖摔死,国需储君,不定则乱,为稳定朝局及民心,还请陛下早日择出储君啊!臣以为九皇子贤才威望在众皇子之中尤为出众,如今择其传承玉圭,最合适不过了!” 九皇子在旁边看着,嘴角染上意味不明的笑。这是唱大戏呢! 礼部尚书又反对:“老臣不同意!陛下,即便抉择储君,也应当选择身正清白之人,岂能让狼子野心得逞!” 这一番话出来,大家又炸开了锅。有大臣反对:“张大人,此话要说清楚,谁人是狼子野心?” 礼部尚书显然有备而来,哼一声朝那人道:“老臣自然有证据!”他向陛下申请出示证物。 陛下虽然面色愈发阴沉,但是碍于众目睽睽不好偏袒,只好同意了。 张大人令人抬出他所谓的证据,原来是遗落在太子出事的悬崖上的几只箭矢,有些箭矢木柄皆折断了,只剩锋镝。“陛下,这是太子事发悬崖上捡来的,这几只箭矢为哪家兵府所制,一看便知!” 皇帝皱眉,对旁边的兵部尚书道:“刘爱卿,你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刘大人上前看了之后,忍不住惊讶:“这……”他下意识地看向九皇子,又看向皇帝,欲言又止。 “照实了说!”皇帝不耐烦道。 刘大人便如实禀报:“陛下,这……这是徽州兵府所制……” 徽州兵府所受九皇子管辖,这不是什么秘密啊,礼部尚书这话所指……难道……众人想一想心中都充满恐惧,难道他们皆被当做枪使,替人出头了吗? 文武百官又炸开了锅。而张家见时机成熟了,便也纷纷站出来请求查明真相了。皇后在天台上之上,亦浑身颤抖,不顾礼仪走出来,朝皇帝太后跪拜哭求:“陛下,请您一定要为太子做主啊!说不定是哪等狼子野心蓄意谋害太子,骊山之行也有诸多疑点,请您一定要查明真相啊!” 皇后这么一说,众人皆想起来了,骊山之行,九皇子称抱恙不进山,可抱恙之人何必参与狩猎呢,早该在宫里歇着了,九皇子行为匪夷所思,令人惊疑重重。 百官的信心开始动摇了,而至始至终郭家都十分沉默。 郭云澜皱着眉,很显然,这场变故并非她的预料之中,她望向了郭邰勇。然而身旁的郭夫人却轻声对她道:“你父亲……没有把奏章报与陛下。”这边是,郭家没有参与百官力举九皇子为储君的行动了,这是明面上没有与九皇子有关联啊。 郭云澜此时暗暗佩服祖父的隐忍与机智,如此,即便九皇子倒台了,也没他们郭家什么事,她便放心了。 在张家人的一唱一和,以及百官的议论纷纷中,九皇子扫了郭邰勇一眼,此番形势下,人心便知。他也无所谓,忽然哈哈大笑道:“既是徽州兵府出产,怎么不让本王看看呢?还有谁……比本王更了解本王兵府所产兵器。” 他慢悠悠走上来,想看证物,礼部尚书本来还想躲闪的,可一想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他还能做手脚不成?况且掌管兵部的长官已验证过了,这是徽州兵府所产兵器,九皇子能抵赖?于是就给他看了。 九皇子转动箭矢,忽然闻到一股微弱的异香,他抬起来嗅了嗅,眼眸微转,心下了然,却不动声色道:“果真是本王管辖兵府出产呐!” 他这么坦白地承认,倒让众人咋舌了。 九皇子忽然拱手朝皇帝行大礼:“父皇,既然此案与儿臣有关,儿臣也应当避嫌,况且此大朝会上众人推举儿臣为持圭之人,儿臣无名无分万万岂敢接受?儿臣愿意接受刑部调查,在此期间,儿臣闭门思过,绝不踏出王府一步,请父皇成全!” 九皇子一下子坦诚地揽下指责,愿意接受调查,并且把众人扣给他的大帽子一推,张家人及举荐他为储君的文武百官反而无话可说了。 这……九皇子分明在表明众官力推之事与他无关,他没有主导这场表演,更对悬崖上的箭矢无知,才坦然地接受调查。 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真是好啊,真令张家人咬牙切齿,而在背后操控朝臣推举他的人,估计也在琢磨琢磨,哪里出了问题,怎么能领他逃脱了。 郭家人阴晴不定,郭邰勇与郭云澜对视几眼,拿不定主意,便一直沉默。 皇帝呵斥了一声:“老九!”亦嗔斥,亦无奈,谁人都听得出皇帝对九皇子的疼惜。 太后见状,叹息一声:“皇上,既然九儿如此深明大义,而太子的死也存在诸多疑点,便着刑部重新调查,九儿,也暂且闭门思过吧!” 太后金口都开了,皇后又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皇帝岂能不从?只能抬手准许了。 朝臣还在议论纷纷,都想着陛下膝下只有九皇子最有实力承袭帝位,可眼下九皇子也出了事了,他若是陷害了太子,那么近段时间以来太子的种种遭遇以及朝臣民心所向一致推举他便有待考证了,当真是居心叵测,人心险恶啊! 九皇子颇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事态,这十足给背后的小人可乘之机了,也不知道是谁,正等着九皇子与太子旧臣相争,好渔翁得利呢。 九皇子通过那几只箭矢算是看明白了,也知道回府之后该怎么做。 正当众人以为这场闹剧该落下帷幕之时,太庙丹墀之畔,忽然有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跑得失魂落魄,好像被鬼追命一般,扑通跪在御前呼喊道:“陛下,陛下,小的,小的有事启奏!” 掌事太监看了陛下一眼,指着那小太监骂:“何事这般匆忙?” 小太监磕头,惶恐地看了皇帝一眼,直到他准许,才说:“陛下、皇后、太后娘娘,太子他……太子他……活着回来了,此时正在太庙门外,正求着觐见呐!” ☆、第六十章 一出好戏 皇帝咋舌,那一瞬间威严震慑的面容中竟然露出惊讶、惊恐之色,久久不能平静。 众人也都不敢相信太子回来了,还活着回来,四顾议论,场面喧哗。连风轻云淡惯了的九皇子都觉得诧异,忍不住回头朝那太庙宫门望去。 皇后一听这消息,瞬间噗通跪倒在皇帝面前哭求:“皇上,太子回来了,我儿回来了,他还活着啊!” 老端王与简兴义的神态各异,相互对视一眼,沉默不言。 皇帝似才幡然醒悟,抬起颤抖的手,虽然心里一再质疑,但还是咬牙切齿道:“快请太子进来,不管外面是何人,请他进来!” 小太监出去了,皇帝百感交集,神情冷肃。 太庙的宫门开启,门外走进来几个人,是衣着朴素的太子,以及张函之、刘尘、王铮等人。他们皆毫发未伤,步履从容,尤其是太子,即便是一身素衣也难掩其清贵之气。 众人一看,果真是太子,大惊,对之前的种种事件也开始猜疑起来。 太子走到丹墀之下,领着部下朝皇帝下拜:“父皇,儿臣回来了,儿臣不孝,令父皇担心了。” 皇帝激动地踏出几步,盯着丹墀下的人。 太子妃郭云澜也痴痴地看着,差点站了起来,因为卫渊澈就离她那么近,她看得十分真切,他真的活着回来了啊,而且毫发未伤,即便她设计了层层圈套,并且用了毒箭,他居然还能活着回来!她的手死死地抠着案角,身体开始颤抖。 之前朝廷拟立太子谋反之罪,皇帝正当气头上,差点定罪,幸得张家百般阻拦,而且谋反罪行证据不足,才迟迟不定,后因太子落崖而死,朝臣顾念太子生前功绩,纷纷上谏,皇帝为表宽宏大量,才下旨不再追究,此事也不了了之。 谁知,谁知,如今,太子居然活着回来了! 皇帝震怒,无法控制自己的语气道:“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皇帝质疑,太子却依然从容道:“父皇,儿臣狩猎途中遭遇刺客伏击,受了重伤,幸得农户相救,将养了一月有余,身体恢复这才回朝觐见,怠慢之处还请父皇见谅。” 皇后和太后见太子能回来已是十分惊喜,纷纷抹眼泪,哪里还舍得责怪太子啊,太后嗔怪皇帝:“陛下,澈儿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你可不能再责怪他了!” 袁禄将军眼睛转了转,虽然觉得太子粉饰太平,可是他也不能质疑,否则太子必定把他谋害太子的罪行捅出来,他便是大逆不道了。 皇帝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碍于曾经下过的圣旨及太后的劝说,也不好追究。 百官中,有九殿下母族出行劝谏:“皇上,既然太子回来了,九殿下是否可免闭门思过之苦?” “皇上,臣主张刑部、大理寺重新调查此事!”百官中有人站出来主张。他说完,便也有不少人跟着站出来喊:“臣附议!” 看来大伙儿都不愿被当枪死,到底是九殿下蓄意谋害太子不成,还是有幕后黑手推进,蓄意谋害两位殿下?大伙儿对种种事件皆产生怀疑,也不愿意被当枪使了。 皇帝眼见众卿如此主张,只好听从。太子既然回来了,太庙祭奠还是要进行的,而且玉圭只能交回太子手中。 皇帝命太子回宫换上祭服,这才继续进行祭祀大典。 这小小的轰动好像被祭祀大典的隆重压下去了,然而依然在人们心里掀起不小的波澜。 大典结束,太子即将回宫,九皇子难得地主动追上太子的坐辇。 “皇兄,可否与臣弟一叙?” 太子只好停了坐辇,走下来与九皇子相见。 九皇子拱手,脸上仍带着悠然的笑:“皇兄,臣弟此次真要多谢皇兄解围了,然而臣弟有一事不明白,想问问皇兄,皇兄受伤之时可见过画扇门门主?臣弟说的是……丹毓门主。”九皇子挑了挑眉,言语间意味深长。 袁禄见到的是假冒门主,他清楚得很,他怀疑太子曾经与真门主丹毓有接触。 当初群臣顾念太子之死,纷纷上谏劝陛下顾念太子生前功绩,不再追究莫须有的谋反之罪时,皇帝同意了,按理说此事应该到此为止,可丹毓门主却还给皇帝上奏,陈词利弊,最终让皇帝下了一道圣旨表明不再追究。 丹毓上奏一事不是人人知晓的,而是九皇子通过眼线打听到的,只有他知晓丹毓给皇帝上奏,因此对丹毓的举动十分怀疑。如今太子活着回来了,皇帝即便想要追究太子罪过,顾念先前那一道圣旨,也不好反悔了。他不得不怀疑,丹毓是否与太子偷偷结盟了! 太子眼里明光一闪,却只是温润笑道:“九弟,本宫受伤时,门主恰巧路过,因此见了一面。” 九皇子眉毛一拧。太子如此坦白承认,是什么意思。 九皇子又试探地问:“那……皇兄对众臣纷纷指责臣弟……有何看法?” 太子璀璨一笑:“你我手足同胞,本宫岂会怀疑九弟?不过……如今危机四伏,九弟深陷流言蜚语中,还须得谨言慎行,切莫惹祸啊。本宫先回宫了。” 九皇子笑笑,只好让步请行。 太子走后,九皇子又把事情琢磨了一下,深深觉得太子每一句话都含有深意。 太子遇险,他与郭家都参与其中,他们当时皆想着太子不可能活着回来了,如今太子居然活着回来了!他与郭家十分惶恐,生怕太子追究,可太子却表现得宽宏大量不打算追究的样子,难道太子胸襟真如此宽广? 九皇子思前想后一番,仍是猜不透太子的心思,而且太子倘若真与丹毓结盟,第一个应该除掉的不是他这位碍眼的对手么,如此好机会为何不追究,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太子不追究九皇子,不代表百官愿意被当枪使而不再追究,关于太子遇刺、死而复生之事,刑部和大理寺仍是紧锣密鼓地调查,这件事,必须有人承担责任,必须有人付出代价。 皇帝自然是不愿意刑部把事情调查清楚的,省得他们挖出了他与端王、简兴义的阴谋,挖出他背后极力想保护的那一个人。而九皇子更是不愿意刑部调查到他头上。 虽然祭祀大殿上他坦荡荡地说愿意调查,那不过是糊弄百官的权益之际,只有当着大火的面这般表示才能赢得百官的信任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刑部真的调查的时候他必然做手脚,才不会让火线烧到他身上。 真正的主使不愿意承担责任,那这件事必然要有一个替罪羔羊。刑部调查之后,参与此事的郭家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 郭家正堂上,郭家小公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而他的几位哥哥,父亲郭邰勇,及叔伯堂哥们却还很淡定,不过大伙儿皆神色各异,不说话,气氛很凝重。 等了好久,郭家族长荥国公终于拄着拐杖,在管家的搀扶下走出来了。 场中的所有人皆站了起来,荥国公入座之后,压着手掌对他们道:“坐、坐,都坐吧。” 其他人都坐下了,郭邰勇却领着几个儿子纷纷下跪,语气悲痛地承认错误:“父亲,孩儿错了,错把贼人当做明主,把郭家推至火上煎烤,实在对不起族人,请父亲指一条明路,只要能挽救郭家,孩儿就是死也在所不辞!” “大哥,你不能这样,你是郭家的支柱,你若是倒了郭家可怎么办?” “是啊,大哥,若有解决方法,也不能牺牲你啊!”其他的兄弟纷纷站起劝说。 荥国公摇摇头:“郭家之所以长存则在于功绩,在于朝中的地位,你身为郭家的嫡长子,是建功立业者,亦是地位最高者,郭家将来赖以你长存,即便要断臂,也不该牺牲你。” “可若孩儿不承担罪责,郭家将有覆巢之危。” 荥国公盯着他,想了一下,忽然叹息:“此事也未必完全无解,就看你舍不舍得。” 郭邰勇磕头:“求父亲指一条明路!” 其他子孙也磕头:“求父亲(祖父)指一条明路。” 荥国公摇摇头,昏黄的眼里透出点点哀伤,虽然心痛,虽然郭家就这么一个女娃,虽然他也把孙女儿当初宝贝一样疼宠,可为了郭家,也不得不如此了,他叹息道:“澜儿,你舍得不舍得?” 第40节 郭云澜,在整个家族的兴亡面前,就是一颗弃子! ………… 太子回宫之后,除了最初几日,百官入宫请安问候,后面又回复平静的生活,郭云澜不知是否心怀愧疚,或者无颜面对,从来没有拜见过他。 太子也看得淡了,她不来,他也不将就,也不去看他,夫妻两一同身处东宫,却过着形同陌路的生活。 如此过了十来天,刑部已把罪责锁定在郭家身上,郭云澜便被下旨软禁了,活动范围仅限于东宫,不得外出。 太子早料到这般结果,甚至,依他对郭家的了解,也知道郭家将会如何处置郭云澜,并且不论是皇上,还是其他人也都会默许这一结果。 背后之人人人皆有罪,人人皆不想事情扩大化,便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找一位合适的替罪羔羊,快速而简介地了结此事。 郭云澜是悲剧的,在皇权斗争下她的命运也只能如此,世人看到郭家大小姐二十年来风光靓丽,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是时皆是称羡,羡慕这名女子有上天眷顾的好运,然而可有人想过,她的好运是建立在层层危险之中,是冒着沦为弃子的可能性才换来的。 因此,老天还是公平的,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偏袒任何一人。 当得知这一结果时,郭云澜也许会想:若她只是出生在乡野农村,若她只是个平常的农妇,也许她可以安逸的终老,而不必担心提前枯萎,或许那一刻,她会羡慕寻常人家的女子。 太子看了刑部的奏章,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奏折到了他这里,便要呈报陛下,皆时朱笔一批,覆水难收。 太子的手不住地颤抖,即便这一刻东宫的盖印还是无法按在早已定局的奏章上。他弃了奏章,叹息一声,起身往外走。 他还是去看看她吧,即便她倔强,没有主动来看过他,不肯为她犯下的错事低头,但一日夫妻百日恩,临别之际,他也应该给疼宠过的,骄傲如曜日的她最后的关怀及温暖。 临近日暮,正是夕食之时,太子找来李太监,刚刚命他准备晚餐,打算邀请郭云澜共享,然而李太监却正好有事请奏。 他说:“殿下,太子妃已准备了夕食,正命奴才邀您,一同前去用膳呢。” 太子惊讶,后来欣慰,郭云澜最终还是低头了的。 他问:“太子妃设宴在何处?” 李太监一拜:“便在漪兰殿里。” ☆、第61章 六十一大皇子 太子走到漪兰殿,郭云澜已领着宫人在门口等候,见他到来便下跪请安。这是他们成亲四年以来,郭云澜从未主动做过的事。 太子望着她,见她穿着大红宫装,芙蓉面抹了淡淡的胭脂,描黛眉,点绛唇。头发亦盘得精致,斜插他赠与她的凤钗,手上亦带着他赠送给她的手镯。 太子心中微颤,上前扶起她:“爱妃平身吧。” 郭云澜起身道谢之后,请他入座,模样难得温顺。 一桌酒席亦是玉盘珍馐,琼浆玉液,都是他喜欢吃的菜式。宫人捧了银盘令他们两人净手,又在细绢上一擦,郭云澜才主动给太子布菜:“殿下,这是臣妾今日亲手做的,您先尝尝?” 那玲珑糕上还点缀着几朵桂花,甚是精致,太子虽不爱吃甜食,但也不推脱,先尝了一口,南瓜馅儿入口即化,上面的桂花依旧香软。这糕点比不得宫人做得好,但她是初学的能做到这般程度已属尽心尽力了。 太子感受到郭云澜的悔过讨好,放下筷子,发出很轻地叹息。“澜儿,本宫已适应了你骄傲张扬的模样,你无须刻意扭转你的性子,反叫本宫心疼。” 郭云澜眼里便涌出泪来,内心梗塞,口如含着黄莲,语气沉而又悲苦道:“你……还会还心疼我么?” 她迅速扭转了角色,不再自称臣妾,而还像当初那般平声称呼,不过少了骄傲与霸道,而变得温顺平和许多了。 “心疼的,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本宫终究是惋惜的。” 郭云澜低着头,眼帘一动,泪水便划下,她嘴角微抖:“你责怪我吗?是我害了你,你才落得……如此下场。” 太子望着满满一桌的菜,食之乏味,也没有了动筷子的欲/望。“都过去了,起初本宫有那么一瞬间想不通,后来……也没法责怪你。你我夫妻一场,虽有名无实但也有恩情在,本宫不怪你。本宫只是想通了,咱们的确不合适,是本宫强求了,这四年来,你难受煎熬,本宫亦痛苦自责,如今依着这件事,反而是一场解脱。” 郭云澜惶恐:“澈,你也打算不要我了么?” 太子望着她,终究于心不忍,但心中已下的决定也不容改变了。 这四年来他包容着她,宠爱着她,对她所犯之错从不追究,这一次,他也不会追究的,只依着刑部,任由刑部处罚,他没有主动伤害她,他对她的承诺哪怕到了这最后一步,也没有改变,他对她仁至义尽了。 “澜儿,你到感业寺之后,潜心修过,对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骊山行刺之案,太子毫发未损地回来了,太子不愿追究责任,而皇帝也不愿意深查,郭家也使劲了各方本事,此事最终大事化小,小事不了了之,只是处罚了郭云澜令她到感业寺思过,对于郭家和郭云澜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然而郭云澜还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因为整件事参与中她并不是最大主谋,她痛心的是郭家抛弃她,而太子亦没有像当初那般替她求情。 她的家人,最挚爱的父亲、祖父、哥哥们都不要她,连太子也不再容忍她,她孤苦伶仃,她成了孤家寡人,她经受不住这样的结果。 虽然说太子妃只是到感业寺思过,表面上看她的身份地位不变,但几年后谁还记得她是太子妃,几年后皇后以其他理由废黜了她,而太子另娶,她还能回来么?她的归期遥遥无期,她不甘心她的人生便在感业寺中毁灭! “可是我不想去,澈,我不想去!”郭云澜哭求。 太子已经狠下心了的,眼见饭已干,菜已凉,他即便没有动过筷子,也无动筷子的食欲了的,轻声对郭云澜道:“爱妃,本宫已经尽力了,本宫书房还有事,先行告辞了,你好好休息吧!” 太子起身,郭云澜便也跟着站起来,朝他呼喊:“殿下!” 太子停住脚步。 “您还记得成亲那天,我对你说的么?假如我现在已经悔改,我已对丹毓死心,我愿把真心托付给殿下,与殿下执手偕老,殿中,您可还会回头?” 太子心中既是悲凉又是难过,他对郭云澜痛心、惋惜。她又何必作践自己呢?她本该一直骄傲自负,张扬不羁,她在他心里一直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模样啊,何必自毁长城? 郭云澜眼见他不动,便走上来抓着他的手抬头质问:“澈,你还爱我吗?还能像以前一样……宠着我么?” 太子终是难过得无法言语,拍拍她的手便走了。他不再理会她的呼喊和哭求,他不会再回头了。 “澈……”郭云澜终于崩溃,泪如雨下。 八月的尾巴很快消失不见,九月初秋,圣旨颁至东宫,太子妃便被送出东宫遣往感业寺了。临行当天,太子躲在书房里并不相送。 郭云澜一步三回头,迟迟遥望着东宫,最终没有等来太子,偷偷垂泪,失望离去。 勤政殿的门扉紧闭,秋光投入窗格,浮起一地尘埃。太子正望着舞动的浮尘发呆,直到李公公在门外请示:“殿下,画扇门主派人前来,可要接见?” 太子一怔,对门外吩咐:“让他进来吧!” 谁知李公公后来请来的是一个青曲裾,白底裙,梳着单刀髻的女子。那女子脸上匀了点淡淡的胭脂,十分美丽动人,太子咋一看,觉得眼熟,又糊花了眼,再仔细一看,那人是谁? 太子摇摇头一笑,起身站在书桌之畔负手等候。 苏青禾走进来,很僵硬地朝他行使了一个女子的万福之礼:“太子殿下,民女奉门主之令前来求见。” “起来吧,李公公你先退下。” 李公公走了,关上书房的门。 苏青禾便起来,许是发现太子打量她,她展开双袖任由他打量。 “今日怎么穿了女装?”太子嘴角微扬,润了很淡的笑,本来心情十分惆怅,谁知见了苏青禾以后,所有烦恼皆烟消云散了,与苏青禾相处他总是很容易静下心来,毫无杂念,身体十分放松。 苏青禾道:“既然不是顶替着门主的身份出来办事,换回女装岂不更方便些?” “可许多人都见过你,即便你穿了女装他人也觉得面熟。” “因此我匀了胭脂,应该没人想到门主是个女孩吧!”她指着自己的脸道,似乎很开心。 太子咧唇笑了,他极少见苏青禾穿着女装,化妆打扮更少了,今日她陡然一出现,他顿觉惊艳,他很喜欢她今日的打扮,显然更符合她。 “此次下山有何事?” “我有一物要交给太子。”苏青禾从袖间掏出一张折叠好的明黄绸缎,奉给太子。 太子打开,只见上边画着半截龙纹玉佩的形状,还十分眼熟,不解道:“这是何意?” “门主说殿下您在骊山曹暑问过他的问题,这便是答案。哦对了,这是从简云身上的玉佩印下来的。” 太子随即皱眉。当时他追问丹毓为何功成之后让他主动退出太子之位。丹毓并不解释。其实敏感如太子,这些年与丹毓接触,隐约猜到答案。 他对丹毓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是何人,父皇为何把画扇门交给你,又为何对你如此信任?起初我也做过许多推断和猜想,但都不敢肯定,如今你这般逼我,我反而明白了。”他微微一笑,语气坦然又见熟稔,“皇兄,你是十七年前东宫走失的大皇子,是么?” 丹毓当时的神态十分模糊,似面无表情,又似似笑非笑,令他猜不透他的内心。丹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白渊,不管我是谁,你别无选择,你必须与本座交易!” 他愈加肯定丹毓是大皇子,或许因为种种原因不肯与他相认。如今丹毓忽然给了他这样一张东西,并说是简云的,难道要推翻他所有的猜测吗? 太子十分震惊,因为玉佩的形状他十分熟悉,那是皇帝收藏着的杨妃的玉佩啊,幼年他见过完整的玉佩,不明来历,十分喜欢,还曾向父皇讨要,父皇没有给他。 不知何时起,那枚玉佩便只剩半截了,而父皇也不再佩戴,改为收藏起来,只在佳节之日或者有感触之时拿出来观赏,每每对着玉佩父皇总要伤心流泪。 玉佩是简云的,丹毓是想告诉他另一层答案么?这是否可以说明,丹毓不让他追究九皇子的刺杀之罪的原因? 难道骊山之行是父皇的阴谋,父皇一箭双雕只是为了给予杨妃的儿子机会?若真如此,父皇可真让他和九弟心寒! 然而丹毓为何破坏皇帝的阴谋,他不是一直为皇帝做事?丹毓又是什么来历,什么目的? 太子解了一层谜团之后,又陷入另外一层谜团当中了。脑中想起丹毓的话:“白渊,不管我是谁,你别无选择,你必须与本座交易!” 太子紧了紧手中的绸缎,表情严肃。 苏青禾见他如此,便问:“殿下,您怎么了?” 太子只能叹息,轻轻地把绸缎仍回桌上,又回复风轻云淡的表情了:“没什么,阿禾,本宫只是觉得门主十分有意思。” 苏青禾欣慰地笑道:“殿下,民女此次见门主帮着您,十分开心呢,还好你们没有走到对立面,民女不愿您与门主有任何隔阂。” 太子脸上笑着,内心却叹息:苏姑娘,总归太单纯啊! “门主还有何吩咐?” “门主说您可以见一见简云。我也想托殿下的福,亲眼见一见这位简公子呢。对了殿下,您可否帮我一个忙,本月不是九皇子生辰么?九皇子若设了宴会,您可否带我上门?” “你到九弟府中作甚?” “我去见一个人,偷偷的,不想让九殿下知道。” ☆、第62章 六十二谢白华 自郭云澜被送往感业寺后,九皇子近日平静了不少,直至他生辰之日府上才热闹如常。 九皇子宴请贵宾的名单十分谨慎,就连袁禄将军也没有邀请,不过袁禄外出领兵了,可也有一些不请自来的,比如郭邰勇。 宴会当天九皇子府上张灯结彩,筵席设在临湖的桂庭殿里,宾客纷来沓至,九皇子站在门口恭迎,眼见郭邰勇上来,表情一怔。 郭邰勇捋髭须轻蔑地笑道:“九殿下难道不乐意老夫来?” 九皇子立即哈哈一笑:“怎么会,郭将军前来,本王荣幸之极。” “老夫以为,九殿下再也不愿意见到老夫了呢。”郭邰勇就杵在门口这么说着,当时往来宾客众多,大伙儿都看在眼里。 九皇子心里恨极,脸上却打哈哈道:“许是管家发帖子忘记了,本王定会重重责罚,郭将军先往里面请!” 郭邰勇轻蔑地笑了两声,便理直气壮地走进去了。 第41节 九皇子眼里甚至隐隐露出了杀意。 苏青禾装扮成随从跟随太子身后,为防九皇子发现,她还特地在脸上贴了胡子,而当时往来宾客众多,太子随从也不少,苏青禾竟这样硬生生从九皇子眼皮底下混了过去。 她以为她真的走得这么顺利呢,忍不住偷偷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九皇子一直盯着太子的队伍瞧,虽然九皇子没有直接打量她,但苏青禾还是一身冷汗,赶紧低头走人。 一路行近桂庭湖,桂庭殿处在王府东边,毗邻后院,苏青禾眼见时机成熟,跟太子道别,便寻一个机会溜走了。 她要找怜香,她知道这样的场合九皇子是不允许妾室出场的,而九皇子恰巧在前院接待客人,无暇顾及后院,这是她的一个好机会。 苏青禾先拐了一名婢女,点晕她的睡穴,偷她的衣服穿上,这在后院中走动愈发自如了。 可九皇子美妾众多,九皇子府又建得庞大奢华,苏青禾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怜香。幸好她知道怜香住在月桂宫里,是一座以水晶建造的宫殿,既然是特别的宫殿应当挺好找了。 苏青禾走了一阵,忽然发现对岸有一座闪闪发光的宫殿,宛如夜明珠一般璀璨生辉,她趋两步凑前去看,果然是月桂宫,惊得差点拍手。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没想到那月桂宫竟与桂庭殿隔湖而建呢! 苏青禾赶紧走上去,许是九皇子没料到月桂宫也有人觊觎,防守并不森严,以苏青禾的身手还是轻易拐进去了。她躲开端茶的婢女,走进一座大殿,远远地已经看到怜香坐在梳妆台边打扮了。 怜香身旁只有两名婢女,一名替她梳头,另一名端着钗饰守在一边。苏青禾正想着要怎么引开那两名婢女,忽然听到怜香道:“你们都下去吧。” 那两名婢女放下手中的东西,万福之后,便退下去了。 苏青禾心喜,正要上前,忽然看到对面帷幕中走出来一名黑衣男子,蒙着面,看不清脸,但剑眉星目十分凌厉,身材高大挺拔,举止不凡。 苏青禾不清楚对方是何人,为何暗中与她姐姐接触呢? 怜香一点也不慌张,甚至没有回头,依然温柔地梳着一缕头发说道:“你怎么来了呢,他已经怀疑我了,你这般出现不怕被他抓到么?” 男子走上前,摘下面具,忽然温柔地替她梳头发,轻笑道:“就他的本事,想抓我岂是那么容易?” 苏青禾透过菱花镜,居然看到了一张另她十分熟悉的,又震惊无比的脸! 谢白华?怎么是谢白华,他不是已经死了么,在姐姐落崖之后他应该已经死了,如今怎么还出现在这里,并且与姐姐如此亲密? 而且姐姐难道没有失忆么?很显然她与谢白华十分亲昵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期间有什么阴谋? 令苏青禾震惊的还不仅如此,怜香平静无波地道:“那你真是低估他了,这座宫殿里隐藏了二十几名暗卫,包括每一个角落,哪怕是一只苍蝇飞进来,他也马上知晓了。” 苏青禾马上盯着各处,心砰砰直跳,难道她也处在这些暗卫的监视范围之中了么,可是为何没有人来抓她? “你还是快走吧!”怜香还是冷淡地说道。 谢白华呵呵笑了一声,无视她不知是好心还是嘲弄的劝告,低头朝她脸颊轻轻地亲了一口。大殿周围立刻破窗跳进来十几名暗卫,直杀向谢庆华。 谢白华不为所动,还保留亲吻的动作,直到倒影逼近他背后,他才一旋身夹住了剑刃,并且一觉踢开那名影卫。 其他影卫冲上来一起攻击谢白华。怜香便在此时起身,事不关己一般默认走出去了。 真的,很奇怪,怜香与谢白华为何相处得如此奇怪? 苏青禾看得又惊又疑,眼见有一名影卫差点错手杀了怜香,她吓得赶紧冲出去了,替怜香摆平了那名影卫,拉着怜香出去。 怜香拧开她的手:“你做什么,你是何人?” 苏青禾焦急向她解释:“姐姐,我是阿禾啊,你不记得我了么?” 怜香此时没有了柔弱,眉头微蹙,冷冷地看着她。 当时两人已经跑到殿外,沿湖是一片垂柳,即便水晶宫灯光璀璨也照不透黑暗的树林。苏青禾便觉得怜香的脸忽明忽暗,那双眼让人脚底生凉。 眼见怜香不答,苏青禾又道:“那人是谢白华是么,姐姐你没有失忆,你明明记得所有人,你为什么不认我?” 怜香还是没有说话。 苏青禾着急了,双手拉住她的手道:“姐姐你跟我走吧,不管你发生了何事,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姐姐,我不想看着你陷入泥潭之中,你跟我走吧!” 怜香便在此时挣开她的手了,冷笑:“跟你走,再度遭遇追杀,跟着苏家一样灭亡?苏青禾,你以为你还是我的妹妹,我会跟你走?” “姐姐,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啊?”苏青禾很紧张,又痛心又难过。 谢白华逃了出来了,正向她们的转移,其他影卫自然也跟上来,苏青禾与怜香再无机会说话。 心念姐姐的苏青禾执意要把怜香带走,便拉着怜香逃走了,然而谢白华追了上来,狠狠劈了苏青禾一掌,苏青禾跌落水中,被冰冷的湖水吞没,不省人事了…… ………… 宴会之上,九皇子主动与太子敬酒,笑称:“皇兄出门带了十二名随从,如今怎么只看到十一位?” 太子心道九弟真是观察仔细,面色不改,风轻云淡地打哈哈:“许是如厕去了。” “府上人多手杂,皇兄记得告诉他们,可千万……别跑太远呀。”九皇子仍是意味不明地笑。 太子隐约猜到什么,但又不好点破,只改了话题:“九弟对母后提议的亲事考虑得如何了?” 九皇子哈哈一笑:“只怕要让母后失望呢。” “哦?”太子与他应付着,心下却担心苏青禾,想着要如何知会属下去打探苏青禾的消息。 ………… 苏青禾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牢房里。此处牢房与官府所造的不同,倒像是私人用刑的地下室,因为牢房只有几间,而且多数是空的,摆设的刑具极其残忍,许多已是官府禁用的。 苏青禾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之后,惊讶了一下,再看清楚自己的服装,更是不解了。她怎么穿了一身夜行衣?这夜行衣有点大,而且十分眼熟,显然……这是谢白华方才穿过的夜行衣啊! 苏青禾隐约猜到什么,可又觉得脑子好乱,她不敢认可自己的险恶猜测。 “她醒了,赶快去禀报福管事!”不远处有小狱卒说话,于是有人爬上台阶出去了。 福管事?苏青禾依旧怀疑,没一会儿有人来了,是一个手持拂尘的太监,领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 苏青禾看清楚太监的脸之后终于确认了,这还是在九皇子的府上,这位福管事便是九皇子身旁的贴身奴才,也是掌管九王府所有事务的管家。 “醒了?”福公公双手抱着拂尘歪着头站着,两双精明的眼盯着苏青禾阴阳怪气笑道。 苏青禾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了,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虽然处境不太好,但总比一头雾水的好。她冷声道:“是九皇子把我抓起来的?” “你夜闯□□,勾搭侍/妾,难道不应该把你抓起来?” 苏青禾垂眼沉默,而后说道:“带我去见九皇子!” 福公公还是带她出去了,又或者他本来就是要带她出去的。 福公公带她去的是一座陌生的宫殿,即便她对九皇子府上的规划不清楚,也知道这座宫殿不属于任何人,因为一切都是新的。不仅如此,殿里还摆放了梳妆台、衣橱、屏风等女性特征极为明显的家具,又令设了婆子和婢女,估计是九皇子新建的准备迎接某一位美妾的香宅吧。 九皇子坐在正堂的屏风床上,福公公明日把苏青禾按跪在地上。 苏青禾倒不计较这点羞辱,老老实实地跪着了。 九皇子今日穿着常服,是墨蓝色团云纹直裾,束大带,头顶上扎着一只简单的镶玉小冠,唯一饰物便是手指上的两块玉扳指了。 苏青禾陡然间他穿得这么精简,没有珠光宝气抢夺锋芒,还难得觉得他面如冠玉俊美逼人呢。 九皇子见家丁对苏青禾这般无礼,放下茶盏起身,走过来道:“嗨,怎么能对苏姑娘这般无礼呢?” 真是老虎挂念念珠假慈悲。 九皇子亲手扶起苏青禾笑眯眯道:“苏姑娘,你没事吧?” 苏青禾盯着他,想着他要做什么。九皇子便摆手让福公公等人下去了。 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还关着门,九皇子拉着苏青禾上座,对她温柔询问:“禾儿,你没伤着哪儿吧,这两天委屈你了,本王可心疼了!” 禾儿?苏青禾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愣愣地看着他。 ☆、第63章 六十三寻死 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还关着门,九皇子拉着苏青禾上座,对她温柔询问:“禾儿,你没伤着哪儿吧,这两天委屈你了,本王可心疼了!” 禾儿?苏青禾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愣愣地看着他。 九皇子明明看出苏青禾眼里的疑惑,却还故意拉着她的手,眼里含情脉脉,仿若苏青禾是他挚爱的情人一般。 然而苏青禾还是从他眼里看出戏谑的成分,尤其那样含情脉脉的眼配合着嘲弄的表情,难道不是在逗弄小动物么?这九皇子定是故意戏弄她的! 苏青禾挣开他的手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九皇子见她逃离也不意外,也不急着把她揪回来,仍是似笑非笑道:“这座宫殿便是为你准备的呀,难道你不满意?” 苏青禾皱眉,打量了这座宫殿一眼,瞬间便明白九皇子的心思了,原来他在打她的注意,难道他要把她纳做妾么? 苏青禾冷笑:“九殿下,您未免太异想天开了,我瞌睡画扇门的人。” “画扇门?”九皇子嗤笑一下,忽然抖了抖自己的衣袖,负手站起来,斜着眼睛盯着她,表情依旧不可一世,“画扇门又怎样?你乔装改扮出宫,又擅闯秦王府,还调/戏本王的爱妾,又被本王抓个正着,早该被影卫处死了,本王绕你一命已算是开恩,你难道还希望本王把你的身份宣扬出去,让大伙儿瞧瞧画扇门的门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苏青禾张口欲言,但又压下怒意,轻轻一笑:“即便你有恃无恐,你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你不怕丹毓门主找上门来?” “呵呵,丹毓?恐怕丹毓也不愿意为了一个人而大动干戈吧,还是苏姑娘把自己想象得……在丹毓心中太过重要了?”九皇子此话说得意味深长。 苏青禾又沉吟,她出宫时只对门主说到东宫办事,并没有说擅闯九皇子府接洽怜香,恐怕门主知道她闯祸了也不会通融。正似之前她乔庄改扮入金城公主府,被御青训斥一般,门主对她的行为管制极为严格,此次门主大抵要生气居多,九皇子真是有恃无恐了。 苏青禾想着,便不再提门主的事,“你把怜香怎么样了?” 怜香也是她十分担心的,就上次谢白华擅长九皇子府,明显与怜香有瓜葛,九皇子也知道了此事,却把她抓了起来顶罪,九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会把怜香怎么样了呢? “怜香?”九皇子笑了一下。 苏青禾明显听到他语气里的讽刺,似乎恨极了一个人而从牙根里发出的磨牙切齿的声音。 “你的姐姐啊,本王当然把她与她的情郎关起来了。” 苏青禾疑惑,“你把谢白华也抓住了?” “这倒没有,不过很快了。”九皇子也没有否认,顿了一下,忽然眯眼笑眯眯道,“谢白华?”他的凤眸精光乍现,忽然露出一抹阴狠,继而得意地笑,“呵呵呵……那本王倒是有些明白了……” “明白什么?” 九皇子转身对苏青禾笑眯眯,撩起她的头发道:“禾儿,你好好休息吧,日后本王再来寻你,届时,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伺候本王!” 苏青禾挣扎着跳开了,九皇子便走了。 苏青禾十分担心,一来担心自己的处境,二来十分担心怜香。 九皇子出了殿外,福公公早站在外面等候了,一见九皇子出来,福公公明明露出了总算盼来人的急切表情,可又可以压抑自己的心情小心上前禀报:“王爷,太子派人求见,那人可是东宫府上的李公公。” 李公公啊,便是太子的近侍了。 九皇子却斜斜地盯了紧张的福公公一眼,毫不畏惧道:“本王不在府上,如何接见?” 福公公吃惊,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说了,眼睁睁地看着九皇子负手离去。 他眼眸子转了一圈,便赶紧下去吩咐。 九皇子这真是要金屋藏娇了,明明知道那名女子是太子带过来的人,也是画扇门的人,但他仍是私藏,难道不怕得罪太子和画扇门么? 第42节 可即便是东宫和画扇门的人,九皇子抓人的时候有理有据,因此那两位主子也不敢明着面儿要人吧,否则太子也不会只派李公公上门而不亲自到访了,恐怕也不想事情宣扬出去。 九皇子似乎心情挺好,拿着玉盅在花园里喂喂鱼,两名婆子把怜香带上来了,压着她跪在地上。 怜香也不反抗,甚至被压着跪到地上时,双手还自然地合在一起,压在腹间,似赶来听诏命的女子,而非即将受审的犯人。 九皇子回神看着她,见她衣着整齐,妆容也不乱,表情亦是平静无波,从这一刻起,他才觉得潜伏在身边的这个柔弱的女人十分强大,他以前真是太低估了她了,太子受刺一案,他差点栽倒在她手上,这才发现旁边的柔美娇娘竟是蛇蝎美人! “你早清楚本王会怎么对你,是么?所以你也不怕?”九皇子手中捏着几粒鱼食,就像掂量着弹丸一般,脸上仍是慵懒自如的笑。 怜香早无之前的柔弱,冷清道:“早在殿下翻盘的时候,我便已经清楚结果了。” 九皇子若不死,一定能从张家提供的“证物”上找出背后暗算他的凶手是谁的,所以怜香心如死水,已不做垂死挣扎。 “哦,现在连‘妾’也不自称了,看来你十分厌恶本王对你的宠爱。”他对怜香可真没白疼啊,造了一座水晶屋,给她无尽的荣宠,即便不是他的正妃,可正妃除了名分,也对怜香的荣宠自叹弗如啊! “‘妾’是卑贱之词,不适合苏家大小姐的身份。” 九皇子把玉盅交给别人,蹲下来打量怜香,捏起她的下巴道:“你现在终于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不在假装失忆,也不在低声下气求着本王。既然知道自己身份高贵,还要做那自己唾弃之事,本王好奇,是谁让你为他牺牲至此,到底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你放下身份牺牲至此?” 九皇子指间刚捏过鱼食,那食物是用虾仁碾碎混合鱼料制成的,有一股很浓重的腥气散发出来,侵入她的鼻息,她很不自在,也很恶心,可依旧忍者,只垂眼不说话。 她的忍功愈加深厚了,这些年有什么事情不能忍者呢? “你不说是么?你不说本王也知道,是简云么?又或者,本王可以称他为谢白华?” 怜香双眸倏忽亮起,盯着九皇子。 见到她这般,九皇子心中一痛,可还是残忍笑道:“谢白华啊,十五年前以香客身份入苏府与苏老爷,苏老太爷研制奇香,不出几年,苏家家破人亡,他便也失踪了,后来他曾以简府公子的身份把你与你的妹妹接走,可路上又制造了一起刺杀案,令你与你的妹妹分离,从此,你的妹妹入画扇门为傀儡,而你以歌姬的身份出现在青楼,又被本王相中,给赎了出了来……这一连续事件听起来离奇又正常,顶多算是江湖上一件正常不过的灭门惨案,小姐妹两的身世凄惨而又可怜,然而类似的身世在江湖上不胜枚举,也不再有人关注了。细细一想,这难道不是谢白华的阴谋?” 九皇子挑着眉看着她,“世上从来没有谢白华此人,而一直只有简云公子。只是世人不知谢白华就是简云,简云正是谢白华,皆以为谢白华在苏家灭门后便也离奇失踪了,后来出现的简云是另外一个好心人罢了。你们姐们两替他保守着秘密,不对外宣布,便也无人知道了……哦,纠正一下,在昨日之前,苏青禾一直不知道谢白华便是简云,即便简云当年把你们姐妹两接走时,她也只知道谢白华忽然成为了一位公府的公子,也不清楚他的真正身份,只有你,是非常清楚的。即便苏青禾不清楚谢白华便是简云,可她也曾经怀疑苏家灭门与谢白华有关,才一直以来想方设法要见简云公子,可是你,一直都非常清楚谢白华的身份的,怎么还替他隐瞒,甚至替他做事?” 九皇子字字犀利,如刀戳在怜香心口上:“你的主子,就是你们苏家灭门的仇人,可你依然抛弃大小姐的尊严,抛弃仇恨跟随他,替他做事,甚至入青楼,入本皇子府中为妾,连你的妹妹,你都不要了,让她入画扇门,将来成为你们有利的一枚棋子。因为你知道不论你妹妹成了什么身份,将来一定不会抛弃你,一定会替你做事一样,前两次测试已经证实了你的妹妹不会抛弃你,不论犯多大的规矩也一定会救出你,你对这枚埋藏的棋子势在必得是么?” 顿了一下,九皇子的笑容残忍而又心伤道:“其实做了这么多,只因为你爱简云,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你为他不顾一切,哪怕牺牲自己,哪怕牺牲所有的亲人也在所不惜,是么?” 怜香流下了眼泪,忽然失控地道:“她不是我妹妹!如果没有她,苏家不会家破人亡!” “苏青禾么,她不是你妹妹,那她是什么人?”九皇子挑眉。 “她本来就是画扇门的人,一直都是!若不是苏家替画扇门养着,也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九皇子呵呵笑了一下,“苏家,本来就是画扇门的属臣,苏家研制的香料是要进贡画扇门的,若没有画扇门,苏家将不复存在,因此,画扇门让苏家死,苏家也不得不死,更何况只是抚养一名女童。” “不,不是!若没有苏青禾,苏家满门也不会灭族!” “你恨她,是因为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想替你的情郎找一个解脱的理由?可你别忘了,真正手刃苏家的可是简云!你最应该恨的才是简云!”九皇子愤恨地捏起她的下巴。 怜香泪流满面,表情狰狞,不再说话。 “只是本王不明白,简云做这些,到底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啊?”简云只是一名公臣之子,养父简行义又是父皇的心腹,简云所作之事,包括挑拨苏家与画扇门的关系,包括暗算他和太子,都像是为了造反,可是,以他的身份不合理,也决不能成事啊! 怜香绝望地笑着、哭着,忽然表情里露出一丝阴狠之气,在九皇子反应过来之时,她嘴里已经流出血迹。 九皇子大惊,立刻掐住她的下颚逼她张开嘴,她果然想咬舌自尽。九皇子怒从心来,怒意之下还有心痛和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惊慌大喊:“怜香,怜香!” 怜香流着泪,一心寻死,九皇子立即点住她的睡穴,另她伏在自己肩头上。 他抱着她,眉头都纠结在一起,亦心痛又难过,“怜香,你这又是何苦啊!” ☆、第64章 六十四虎口 苏青禾在想着要怎么从九皇子府逃出去,在逃出去前,她还要想方设法打听到怜香的消息,若能把怜香一并带走,最好不过了。 此设想无疑异想天开,在她尝试了几次无果后,终于静下心来从长计议。 苏青禾对婢女呈上的茶水点心概不拒绝,如此与婢女婆子相安无事相处了两日之后,她忽然从点心里吃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阿禾救我! 苏青禾心惊,立刻联想到怜香,因为隔了七八年,姐姐的字迹虽有变化但不离其形,她还是认得的,况且九皇子府上,只有姐姐才会向她求救了吧。 姐姐一定出了什么事,苏青禾愈加着急,看着饭菜也没有胃口了。 她踱步了一会儿,想着婢女能把纸条送过来,说不定是姐姐的心腹呢,她从婢女口中也许能打听到姐姐的情况。 苏青禾便找个几口把送饭的婢女叫进来了,看着婢女规规矩矩的样子,便佯装生气道:“你送的点心里怎么有虫子?” 婢女大惊,惶恐地抬头道:“姑娘,奴婢送的点心都是从厨房里取出来的呀,奴婢未曾动过,不知有虫!” “你自己看吧!”苏青禾筷子一推,把盘子里吃出纸条的那一块点心给她看。 当然,点心里的纸条已被取走了,苏青禾只是试探她。 那婢女看到了熟悉的糕点,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双手紧握着都不住发抖,想了一会儿,她弱如蚊蚋地说:“姑娘……那是……琉儿姐姐特地为您准备的啊,怎么会……怎么会有虫子?” 琉儿是怜香身旁的婢女,看来这事有眉目了。苏青禾笑了:“你别紧张,虫子,自然是吃不到的,我所说的虫子……你是明白人,招你进来,我只是想问问……怜香她现在怎么样了?” 婢女左右看了一下,便低声把怜香的近况都告诉苏青禾了。 原来她姐姐的处境现在也不算太坏,九皇子明知她姐姐与外人有染,依然把她供在水晶阁里,只不过软禁了,不让她外出也不令外人探视而已。 只不过她的姐姐曾经以死相逼,九皇子才不敢动手。 姐姐的处境毕竟仍然很危险,苏青禾得想办法赶快把姐姐救出去,可是她都自身难保,如何救人呢? 也许看出苏青禾的着急,婢女道:“怜香姑娘说她已命人放出了信儿,不久画扇门定会前来要人,苏姑娘只需想方设法令门主也把怜香姑娘带走即可。” 苏青禾一听这消息有望,心下稍宽,取下一只钗子赠给婢女,让她回复怜香放心等候,她会想法设法救出怜香的。 九皇子夜里来到苏青禾寝殿,苏青禾也不怕了。 九皇子似有心事,备了酒邀请苏青禾同饮。 苏青禾坐到桌边,静静地看着他,却不陪饮。 “你们姐妹两长得真像。”九皇子忽然笑着感慨,语气不明,连苏青禾瞧着他都觉得有几分反常。 “当初……本王都不晓得,是因为你才喜欢怜香,还是因为怜香才喜欢你,不过好在,你们都是本王的女人了……” 苏青禾没忍住嗤笑一下,不答话。 “不服气?”九皇子挑起眉,露出那双妖娆的桃花眼,“如今,谁还救得了你,本王说过,你迟早是本王的女人。” 论起姿色,九皇子比太子出众,尤其那双桃花眼,轻轻一睇足以摄人心魄,然而这样俊美的外表下总透出一股妖娆阴冷之气,令人一望觉非山善类。太子便比他正直许多,太子一举一动皆自带清风明月令人赏心悦目,也令人乐于亲近。 苏青禾对比着这兄弟两的眉眼,忽然想到门主。 俗话说美人相似,丑人大不同,她初见门主,或者太子,亦或者九皇子皆有熟悉之感,似乎在哪儿见过,可她又明明没见过这几人,尤其是门主和太子,相似之处总若有似无如影随形,令她困惑。 “你比你姐姐……可爱。你姐姐是蛇蝎美人,蛰得本王……手心都是血,十指连心,痛在心里。本王对她,可没有本分薄待啊,她倒好,死心塌地投入别人的怀抱!” 苏青禾皱眉,从九皇子醉言醉语控诉中听出端倪,试探性地问他:“你说的这人,可是谢白华?” “哦,你也很想……认识你认识谢白华呢,毕竟……他可是你们的灭族仇人!”九皇子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说道。 苏青禾大惊,立即站起来:“你说什么,谢白华是苏家的灭族仇人,有何根据?” 九皇子嗯哼笑了一声,不说话,只顾着喝酒了。 苏青禾上前夺过他的酒壶道:“请你把话说清楚!” 九皇子斜倚支颐,似美人侧卧,表情慵懒道:“怜香……若有你一半觉悟,本王也不会这般痛心。” “谢白华是什么人?”苏青禾咄咄逼问。 九皇子取过苏青禾的手,牵着她的手令他给自己灌酒,那双桃花眼依然勾魂摄魄,似在勾/引她,这副表情,也不知道是醉了没有,还是无意识之举。 “本王也想知道……谢白华是什么人呢!” 苏青禾试探道:“谢白华……可是简云?” “哦,原来……你与你姐姐一样清楚。” “我不清楚,我只是猜测,姐姐一直知晓么?”若怜香清楚,为何从没有告诉她? “呵呵,你姐姐啊,清楚得很,甚至为简云做事,她……可是你们苏家灭门的助手” 苏青禾激动,甩开他的手后退:“你满口胡言乱语!” “你不相信?”九皇子放下酒壶站了起来,慢慢走向苏青禾,“枉你这么信任她,她可没有把你当成妹妹。你不信,即便本王……今晚把你怎么样,她也不会眨一眨眼。” 九皇子忽然抱向苏青禾。 苏青禾大惊挣扎,九皇子却笑着看她似小猫一样在怀里扭打,权当她是撒娇,即便苏青禾出招,也不是九皇子的对手。 他从后面紧紧抱着她,贴着她的耳垂轻笑:“阿禾真香,早该如此了!” “卫渊介你放手,不然我喊人了!” “你喊谁?阿禾怎么还是不长进,这府里可都是本王的人,你喊破天也没人答应。就让你……代替怜香吧……” 九皇子扭着她的脸强迫她抬头,亲了下去。 ☆、第65章 六十五城府 九皇子扭着她的脸强迫她抬头,亲了下去。 他口中有强烈的酒气,动作又十分霸道,令苏青禾难以适应。苏青禾厌恶这种感觉,觉得被侵犯,受侮辱,拼命抵抗:“你放手,你不能这样……” 九皇子忽然把她压到一旁的圆桌上,苏青禾一坐到桌子,不得不往后仰,这使得九皇子更得了便利,压着她,逼迫她将近躺到圆桌上。 苏青禾的手在身后摸索,不小心刮落了几只杯盏。九皇子扯着她的衣襟,钳制她乱动的手臂。 苏青禾得到一点空隙便说道:“你若再如此,我便……唔……”九皇子堵住她话语的同时她已摸到酒壶,抬起便要往他头上拍去,然而九皇子又扣住了她的手了,忽然停下了。 苏青禾已是躺在圆桌上,气喘吁吁,眼里满是惊恐。九皇子半压着她,眼神却异常清醒,毫无酒醉迷离及情/欲之状。 他抬起苏青禾掐着酒壶的手臂,眼睛眯了眯,细细打量她的手臂,好似发现了什么令他不满的东西。 苏青禾不知他为何如此,咬牙切齿道:“放手!” 九皇子转眼盯着她,捏着她的手窝质问:“这儿,怎么没有了?” 苏青禾不知他此话何意。依然挣扎道:“你放开我!” 九皇子倒是放开了,擦了擦被苏青禾咬破的唇,表情邪魅道:“除了我,还有谁觊觎阿禾,真让本王意外了!” 苏青禾手臂上有一颗守宫砂,当初在画扇门里他强吻她时已经发现了,如今却没有了。这名女子可真令他惊奇,看似纯洁,如今已非完璧之身。他倒不是十分介意他得到的女子已非清白,可对于同样觊觎她的人,他十分好奇呢! 第43节 会是谁呢?他的太子皇兄,还是那冷漠不沾女色的门主?总之除了他们两人,他想不到还有谁呢。 苏青禾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襟,九皇子却又把她抱到怀里,低头贴着她的脸面道:“阿禾心里没有本王,真让本王伤心,是谁夺走了阿禾的心?” 苏青禾猛然间意识到九皇子说什么,九皇子定发现她的守宫砂不见了的,脸霎时红了,扭动挣扎:“是谁也与九皇子无关!” “看来你心虚了,让本王猜猜。是太子?不不,本王的皇兄一本正经,绝不会胡来;难道是装模作样的丹毓门主?” “你放开我!”苏青禾挣扎得更激烈了。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急匆匆通报:“王爷,画扇门使者来访!” 苏青禾听到这通报,简直兴奋加安心,门主终于派人来了,料想九皇子也不敢再怎么样。 九皇子的确松开了苏青禾,盯着苏青禾,又看向门外,笑了:“有意思!” 他走了,但他好像又知道了些什么。苏青禾又惴惴不安。 九皇子走到会客的花厅,远远地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使者,一身白衣,此时正悠闲品茶,身后还跟着几位画扇门的影卫和天女。 他一看那人便知道是谁了。沈屏,当初他出使画扇门,丹毓不在,还是沈屏接待他的呢,如今大半年不见,这人竟成了腿脚有疾之人。 九皇子对沈屏的印象是:心思缜密,行不显色,是个十分内敛平和之人。但是,九皇子知道有什么方法对付他。 九皇子笑着上前打招呼:“哎呀呀,什么风把沈屏大人给吹来了?难怪本王一路走来都见这日头格外明媚呢!” 沈屏朝他拱手:“王爷,因沈某腿脚有疾,不便行礼,还请王爷恕罪。” “就不必客气了!”九皇子热情地走入花厅,又回头对管家训斥,“怎么能让画扇门的使者站着,快看座,看座!” 管家急匆匆下去命人抬椅子,请沈屏身后的侍卫及飞天婢女入座。 沈屏笑笑道:“九王爷不必客气,今日沈某奉门主之命来,只有一事,说完便走,不耽误王爷。” 九皇子大大喇喇地坐到太师椅上,顺手取一盏碧螺春慢慢饮着,与沈屏的开门见山相比,他慵懒随意许多,好似有大把的时间陪客人慢慢耗呢。“说吧,何事劳烦沈大人亲自前来?” 沈屏道:“苏姑娘前几日离开画扇门,久未回归,如今在九皇子府上,门主命沈某前来接应苏姑娘回门,还请九殿下高抬贵手,莫要为难。” 九皇子嗯哼笑了一下,觉得这人说话真有意思,不卑不亢,不紧不慢,还忒理直气壮了。他并非像常人一样说“听闻在九皇子府上”或者“据说在九皇子府上”,而是直接肯定了就在九皇子府上,令他推脱不得呢。 然而他还偏要装撒充愣:“苏姑娘怎么会在本王府上呢,不应该在东宫里么?” 沈屏笑而不语,忽然朝身后的侍卫摆手,那些侍卫便抬上珊瑚雕、东珠、古玩等其他珍贵物品,数量不多,虽然只装了一只箱子,但是每一样都是精品,令守护一旁的管家和福公公两眼放光,就差没垂涎三尺了。 这箱子一打开,花厅里皆流光溢气呢。然而九皇子只看了一眼,摇摇头,又继续拨弄着杯盏道:“门主真是俗气,本王怎么会喜欢这些东西呢?即便本王喜欢……”他指了指身后供桌上的赏玩,”这是千年乌木雕,乃是一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出自木雕鼻祖元雉之手,本王可随意供奉在花厅里了。” 沈屏依然笑而不语,又摆手。侍卫便端着案盘送上来一样东西,只见案盘上覆着黄绸,黄绸上躺着一块白玉御令。 “这是?” 沈屏道:“这是永州影卫的军符。” 九皇子霎时惊了,连一直轻拨弄茶盖的手都停止了。世人皆知画扇门统领影卫,全国各地皆有曹暑,影卫遍布各地,无法估量其数,朝中一直视画扇门为最大的隐患,奈何陛下允许,朝臣劝谏也不动,也只能任其发展。 如今丹毓把一州的影卫拨给他,还是离京城最近的永州城,丹毓真放心,还是有何打算?又或者苏青禾在丹毓心里真有那么重要? 眼见九皇子震惊、猜疑,沈屏又笑道:“门主拿出如此诚意,殿下是否可以放人了呢?” 九皇子哈哈一笑,忽然摆手,命心腹的管家和福公公都退下了,等到厅里只剩下他和画扇门的人之时,他才站起来走至侍卫身旁,拿起军符不住抚摸,还对着光线透透看,仿佛辨其真伪。 沈屏也不怕他拿走,淡定地任其赏玩。 九皇子眯眼对着光线透看了一会儿,轻笑道:“玉是好玉,可惜……烫手山芋,本王不感兴趣!”他把玉牌仍回案盘,走回椅子上坐下了。 沈屏有些意外了,九皇子争权之心路人皆知,陛下也是允许和纵容,徽州军他都敢夺取了,怎么连画扇门的一只影卫,他反而觉得烫手了呢?再瞧九皇子面色,沈屏觉得他有话说,便沉默等候。 果然九皇子慢慢饮了茶水之后,笑着调侃:“门主一心想救苏姑娘,连影卫都可以舍手,可见对苏姑娘不一般呐,君子不夺人之美,本王愿成门主之美,然而有两件事,却想问问门主,还请门主如实回答,本王才甘心放走苏姑娘啊!” 这才是九皇子掳走苏青禾的目的吧,这么煞费心机地掳走苏青禾,把画扇门引来,就等着跟丹毓门主做交易呢。 门主也知道九皇子必然有这么一招的,所以派沈屏来见九皇子时,除了前面那两件礼物,还有一件,是能对症下药的。 沈屏笑笑:“王爷请说。” 九皇子挑了挑眉,面容有些得意:“第一,本王参与太子遇刺一案,太子完全可以翻盘,可却放过了本王,是不是门主有意要求,为了什么?第二,简云是什么身份?” 两件事,都一针见血直戳重点,九皇子确实不是傻子,那副玩世不恭的外面下有着极深的城府和算计之心。 沈屏问:“是不是门主告诉了九殿下答案,九殿下就放走苏姑娘?” “是。”这回他回答得很坚定,没有犹豫和刁难。 沈屏点头:“门主吩咐,可以告诉九殿下答案,可门主令加了一个要求,就是我们需把怜香姑娘一起带走。” 九皇子皱眉,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除了觉得怜香有用之外,还有点不舍,毕竟是同床共枕这么长时间的女人,怎么说放手就放手了? 沈屏道:“若九皇子不答应,所有的条件便不作数了,画扇门会通过其他法子把苏姑娘带走。” 九皇子仍是沉默,面色阴沉,拳头暗暗握紧。 沈屏悠闲地等着,九皇子不说话,他也不催促,就默默地等候他说出答案。 大概一刻钟时间,九皇子似乎想通了,笑道:“不就是一个婢女,如果门主想要,便一起带走吧!” 怜香在他心里,怎么也比不上他的前途和霸业重要啊! 沈屏满意了,又叫侍卫送上来一只锦囊,递给九皇子:“这是门主的答案,里面有极重要的信物,殿下一看便知。” 九皇子拿走了,心中虽然不甘,但还是忍着笑意客套。 沈屏领众人告辞,九皇子命福公公前去请苏青禾和怜香,然而沈屏道:“不必了,苏姑娘和怜香姑娘此时已经在前往画扇门的路上了。”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便不刮走一阵风地离开了。 九皇子大怒,想摔了手里的东西,但又觉得锦囊来之不易,最终只是刮落桌上惯玩的杯盏。 原来丹毓即便不与他交易也能悄无声息地从他王府中夺走苏青禾和怜香,跟他说一声只是对他尊重。不过丹毓既然这般无所不能,为何还要费尽周折地与他交换东西,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告诉他如此重要的答案?他这么迂回又酝酿着什么? 九皇子捏着锦囊,拳头咯咯作响,又开始揣摩丹毓的心思了。丹毓这人,好生可恶,欺负他看不透他的心思么? ☆、第66章 六十六小别重逢 苏青禾回画扇门了,并且带着姐姐,她觉得她能把姐姐救出来,真是十几年来最高兴的一件事! 如今姐姐跟随她一起,她定不会再让姐姐受苦了。 马车行至云岚上章华门,即将进入云岚宫,她们须得换了肩辇,苏青禾下车时走到怜香面前,拉着她的手说:“姐姐,这是画扇门了,之前你来过的,不要怕,往后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怜香抿嘴笑了笑,没有回应。 “待会儿我们要暂时分开,沈屏给你安排住处,而我要去祈云宫向门主复命,明日我再来看你。” 怜香点点头。 苏青禾又叮嘱了几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在行去祈云宫的路上,苏青禾浑身轻松,心里哼着小曲儿,忽然趴出肩辇问沈屏:“方才你怎么不说话呢,我瞧着你有心事?” 沈屏便笑了笑,故作揶揄问她:“你瞧出来了我有什么心事?” 苏青禾便嘟着嘴坐回去。她知道沈屏若不说,她也拿他没办法,自讨无趣呢。 这儿是一片广场,远处宫殿起伏,檐瓦成群。高台上祈云宫的灯火辉明亮,在广阔的天幕之下勾勒出一幅彩灯辉煌的雄伟轮廓。她知道门主就在那儿,忽然心悸雀跃,自言自语道:“门主此时在做什么呢?” 沈屏道:“这会儿才想起门主了,一路上只字不提,门主若知晓可得伤心。” 虽然听出沈屏打趣之语,苏青禾还是高兴地说:“门主岂会伤心,我不在,他不知有多清静。” 沈屏笑着摇摇头。 ………… 怜香坐着肩辇,跟随几位飞天婢女越走越往西,经过一道夹墙之时,墙外的枫树满满站了两排,高昂着身姿,极力探进墙内,挡住了月华,火红的枫叶在灯光里摇晃,一片肃杀。 穿过夹墙之后再拐两道弯便到一座大殿跟前了,大殿地势不高,周围种有枫树,若非走进了夹墙,恐怕难以发现这座大殿,外人俯视云岚宫时,恐怕也只发现一片枫林而已。 侍卫停辇,飞天婢女走进大殿通报,怜香瞧了一眼大殿的门匾,只见匾上写着:“香山殿”,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揪紧裙摆,隐约猜到什么。 没一会儿飞天婢女出来了,双手交握,笔直地站着,语气很冷硬道:“怜香姑娘请随我来吧!” 怜香没有反抗,默然下了肩辇随她进殿。 大殿的摆设很陈旧,显然有些年代了,又很空旷,显然长久无人居住。御青坐在上首位,身姿板正,表情严肃,旁边还有不少飞天婢女和影卫,气氛严肃,似乎等待犯人前来审问。 怜香渐走心渐冷,到最后反而平静了,视死如归,走到大殿中央不必人说,主动跪了下来。 御青盯着她,不怒不笑,表情冷淡:“怜香姑娘,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怜香没有说话,御青道:“这是香山殿,前门主侍妾——如音天女的寝宫。” 怜香似乎已经知道答案,不为所动。 “你应该知道画扇门寻你来是为了什么,念在你是苏姑娘的姐姐,我们也不希望你受苦,但愿你能配合,否则,画扇门也有画扇门的规矩。” ………… 苏青禾的肩辇终于行至祈云宫,门主就在飞凰殿处理政务,她不用通报,自个儿提着裙摆走上丹墀。 临风守在门外,发现她来了,上前两步朝她拱手:“苏姑娘,你回来了。” 苏青禾疑惑:“咦,为何不是御青守在门外?” 临风笑了笑回答:“御青有公务在身。你先等等,容我向门主通报一声。” 苏青禾点头,耐心地等候。她回头望着宽广的祈云广场,夜幕低沉,宫灯摇晃,夜晚的风十分凉爽呢,她的心正似这徐徐的清风一样,飘荡着,雀跃着,还有些迫不及待。 临风很快出来了,请她进去。 苏青禾走进殿门,远远地一看,门主已经走下书桌,负手等候了。门主双眼清俊,表情脉脉,嘴角还勾着很淡的笑意,十足地温柔。 苏青禾的心忽然融化了,她走进去,先朝他行礼,语气忍不住娇憨道:“门主,属下回来了。” 丹毓朝临风看了一眼,临风拱手退出,关上门。 丹毓这才朝苏青禾伸出手:“过来,走近一些,让门主看看。” 苏青禾脸上带着娇羞的笑,但还是走到他面前,抬起双眼无辜地看着他,娇娇地唤:“门主。” 丹毓摸摸她的头发,又捏捏她的笑脸,语气怜宠道:“瘦了,这几日受苦了吧?” 苏青禾答:“没有。”顿了一下,她忽然很高兴道,“门主,我把姐姐带回来了,你可一定要告诉门里,别让任何人欺负她!” 丹毓眼帘微垂,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底一瞬间闪烁的微光,再抬起眼眸时,他已经温柔如常,捏着苏青禾的小手,慢慢把他拉到怀里,满足地搂着她喟叹:“想门主了么?” 第44节 苏青禾躲在他怀里羞涩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丹毓轻捏她的小蛮腰,又柔柔地问:“想门主了么?” 她觉得痒,躲了一下,这才回答:“想。” 丹毓笑了,又用哄她似的语气问:“有多想?” 苏青禾眼眸子转了转,想着要用什么定量来回答这个问题。 丹毓便道:“一天想多少次,可有梦到门主?” 苏青禾便回答:“偶尔,好像……没有梦到门主。” 她只是单纯地实话实说,谁知丹毓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腰:“没心没肝的小东西,门主日日夜夜都在想你,你却只是偶尔?” 苏青禾急了,扬头解释:“可我心里只想着门主啊!” 丹毓忍俊不禁,似乎才对这个答案满意一些。他不能操之过急,可能她心里没有这么喜欢他,但只要她心里只有他就可以了。 他捧着她的脸,忽然吻了下去。 苏青禾料想不到他会这般,然而惊讶之后又异常期待。 自从门主帮了太子,又放她出宫,任她救出姐姐,她忽然觉得门主对她是极为疼宠和纵容的,她感激门主的恩情,对他也没了嫌隙,很乐意与他亲近。 她与门主已有肌肤之亲,因此这些事,虽然做起来害羞,可似乎没那么排斥了,她甚至觉得乃在常理之中。 因此丹毓吻上她,圈着她的头和腰,把她紧紧扎到怀里时,她也主动揽上他的颈,仰着头任由他侵入。 口齿交/缠,津/液互换,我觉得脑袋空白,一瞬间什么都放空了,所有的感知都放在他的唇他的吻,他的掌控他的霸道。 大约半刻钟,丹毓松开了她,又紧紧地把她扎到怀里,两人皆微喘,苏青禾的脸酥/红,整个人虚软无力,只能依靠到他怀里,闭眼享受偎依的安宁。 丹毓忽然抱起她走到书案边,坐下之后让她斜坐在自己腿上,侧靠在他怀里,他揽着她低头说:“陪我批阅奏章,政务处理完了,我们一起到后山走走。” 苏青禾点点头,丹毓便抱着她处理政务了。苏青禾往他桌面瞧了一眼,是一些账务上的问题,这些本该御青处理的呢,但也许御青不再,门主便亲自处理了,也因为不太重要,门主才任由她看着。 说实在,她也看不懂呢,因此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便在他怀里摆动他的衣襟和腰带,看着上头精致的纹理,觉得十分有趣,手指便一直抠着,不住地抚摸和把玩。 丹毓在她的小动作之下,时而捏捏她的小手,或者掐着她的小蛮腰,也有忍不住侧头啄她一下,又继续办公的。 终于,在苏青禾玩腻了他的衣襟和腰带,大胆地伸手探进他的衣襟里寻找更多的秘密和乐趣时,丹毓停止了动作扣住她的手。 苏青禾见他拦住她,不解地抬头,无辜地眨了眨眼。 丹毓气息不稳,用又爱又恨的表情咬牙切齿道:“不安分的小东西!好吧,今日理政到此为止,陪我到后山沐浴,今日早点歇息吧!” 苏青禾瞧了一眼桌上,明明只有三份奏折了,便道:“门主不先把它们处理完么?” “不了,门主的定力没你想象中这般卓越。”他把她放下来,牵着她的手出了飞凰殿。 后山是竹林了,那儿有一处漱玉殿,里头蓄着天然温泉,以前她也常偷偷跑去后山洗浴,后来发现是门主的疗伤之所,就再也不去了。 苏青禾走到漱玉殿门口,便脸红胆怯,不好意思进去了,奈何丹毓强拉着她进去,还把所有人打发走了。 下人关门之后她便杵在门口低着头,不敢乱动也不敢看。 丹毓自己除下大氅,有心思逗弄她,便张开双臂道:“阿禾,过来,伺候门主更衣。” 苏青禾扭捏道:“门主,属下在寝宫里沐浴即可,不必来到这里的,这里是门主疗伤之地,门主……一个人即可……” 丹毓笑道:“只是让你伺候门主更衣,何时让你沐浴了,阿禾想多了。” 苏青禾又羞又恼,怎么变成她自作多情了?莫非她哪里听错了么,门主不曾说过让她陪他沐浴? 丹毓又道:“眼下没了旁人,除了你还有谁能伺候本座更衣?” 苏青禾只好扭扭捏捏上前,伺候他脱下衣服。 谁知在她闭着眼伺候他脱下最后一件底裤之后,丹毓忽然抱住她,轻声在她耳边道:“该门主伺候阿禾更衣了。” 苏青禾霎时吓得睁开眼,谁知马上对上他光洁坦荡的胸怀,他低着头,过分俊美的容易亦是有些迷醉。苏青禾立即脸红地闭眼,低声反抗:“不要!” 丹毓还是抱着她,用很温柔但又很霸道,不容置疑的方式轻轻除掉她的腰带、外裳、襦裙。 苏青禾低声抗拒:“不要,门主,不要!” 丹毓柔声哄着她:“阿禾乖,在骊山曹暑不是已经见过了么,门主想你了,想得发紧。” ☆、第67章 六十七婚期 丹毓慢慢地把苏青禾身上的衣物除掉。 苏青禾挣扎了一下,手又被他按住,动弹不得,脸颊羞红,十分难为情。当最后一件亵/衣也被他除掉之时,她见木已成舟,无力反抗,便软软地倚到他的怀里,不再挣扎,即以挡住身前大片春/光。 丹毓抱着她,捏着她身上细腻的软肉,笑了一下,便带着她一同沉到水底。 苏青禾以为门主会有所行动,然而清波之下他却只是柔柔地搂着她,并无下一步举动。 温泉池壁光滑,她侧坐着不便,随时可能滑倒,便动了动,欲离开他怀里。 然而丹毓紧了紧手臂道:“别动,陪门主靠一会儿。” 苏青禾没法,只能继续依靠在他怀里了,并主动伸手挽了他的颈部,像一只慵懒的猫完全偎依在主人的怀里。 丹毓笑笑,宠爱极了她这副模样,撩了水花来清洗她光洁柔嫩的背,后又散开她的发,任三千青丝全浸泡在水里,伴水波起伏。 苏青禾瞥了一眼自己的发,见池中水汽氤氲,她的发如藤蔓般舒展着,缠绕在她和丹毓的周身,这意境安详宁静,似仙界里的梦。 许是泡得太舒服,她闭了闭眼睛想睡了,然而丹毓的音软软传来:“阿禾。” 苏青禾便懒懒地应一声:“嗯。” “你五年之期将过,门主想让你留在门里,一直陪着门主,你肯么?” 苏青禾已阖起的眼帘又掀开,无神地盯着一处,没有回应。 丹毓慢慢撩着水波清洗她的背,捏着她浑圆的肩膀道:“门主已请了圣旨,并令沈屏布置门内,则下月十五,黄道吉日完婚,往后你就是门主夫人了。门主之前答应了你的,只有一位夫人,便是只有你。往后你我相携相伴,孕育子嗣,白头偕老。” 苏青禾觉得,门主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还是如此软绵动听的话。话虽然好听,也对她极具诱/惑力,然而她还是有所顾虑,不肯轻易答应。 她忽然离开门主,把身前凝脂般的雪肌沉到水波里,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问:“门主,您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 丹毓轻笑了一下,又伸手捏捏她的下巴:“小贪财,事到如今还记得当年的事,你嫁给了门主,还有什么东西不是你的?” 苏青禾摇摇头,自顾说自己的:“当年穷困潦倒,恐怕别人给我一碗饭吃我也会跟着他走的,门主当年乘着鲜华坐辇出现在我跟前,身后又从仆无数,您说什么我都肯答应的,只为了不死。后来入了画扇门我想了很多,门主给的机会不能浪费,因此我一定要好好用上。” 她倒是直白,对他没遮没掩。丹毓想起她当年的境遇,仍忍不住心疼,因此伸手抚摸她的脸,又辗转到她的肩头,捏捏她的肩头道:“说罢,有什么要求?” 苏青禾低头咬了一下唇,这才说道:“这些年我一直追查苏家灭亡的原因,如今怀疑极有可能是谢白华所为,谢白华便是简云,他做这件事的原因只为得到苏家的奇香和金玉丹,如今他的手了,便回了京城。” “然后呢?” “他是不是有意陷害太子?我见他鬼鬼祟祟,遮遮掩掩这么多年,难道想谋权夺位?” 丹毓笑开来,捏捏她的脸道:“阿禾倒也不笨。” “门主,你说我猜的对么?” 丹毓俊目里春/光流动,不正面回答,只说道:“然后呢?” “然后我想借门主之手破坏简云的阴谋,替苏家报仇,就这么简单。”说罢,她又皱了一下眉头,低头喃喃自语,“只是我想不明白姐姐怎么会与谢白华一起,甚至还帮助谢白华陷害九皇子。姐姐应当明白他是我们的仇人啊。门主若要除掉谢白华,求您,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害到我的姐姐。” “这……真让门主为难了。” 苏青禾无辜地睁着大眼睛道:“门主,您……觉得难办?” 丹毓眼眸微垂,若有所思,沉吟许久才道:“阿禾,如果你姐姐不是你姐姐,你还这般维护她么?” “她怎么不是我姐姐,她就是苏家的女儿啊!”顿了一下,她怯怯地道,“还是您……认为我不是苏家的女儿,因此与苏家没关系……可是,苏家对我有养育之恩,逃难时姐姐又对我这么照顾,她永远是我的姐姐!” 丹毓见她单纯懵懂的模样,心下叹息。忽然笑笑,又继续把她拉回怀里:“阿禾,门主答应你替苏家报仇,不论如何都不为难你的姐姐,你是否可以安心嫁给我了呢?” 苏青禾倚在他怀里想了想,很娇很柔地道:“这件事,应该让姐姐知道。” “好,让怜香姑娘知道。” 苏青禾便满足地笑了,她闻见门主身上熏香,即便泡在水里也不化,便盯着他光滑平坦的胸怀,见他肌肉结实,腹肌紧凑,忍不住用指尖按了按,沿着他肌肉的线条游走。 丹毓轻笑,捏住她的手低头道:“心痒痒?” 苏青禾不明所以抬头,懵懵地望着他。丹毓便把她推按到石壁上,半压上她。 苏青禾小生抗议:“门主您……” 丹毓脸上仍是带着宠溺的笑:“阿禾真可爱!”说罢便吻上她的唇,把她的红唇皓齿吞没在唇舌间。 苏青禾呜咽反抗,丹毓的动作虽称不上霸道,但也容不得她逃离,吻着她的空余,戏谑地笑:“本来想等阿禾洗净了再行周公之礼,可如今等不得了!” 他们的发散入水中,却挡不住旖/旎春/光,唇齿纠缠,四肢交错,他抱着她,令她趴睡在自己怀里,身子起伏,荡起涟漪水波,让她难耐地咬着唇,发出柔美地莺啼春响。 苏青禾脑袋困顿,不知如何辗转到了床上,她已昏昏欲睡,却仍感受到门主灼热的气息在她身上留恋,手指也不停歇,末了见她不动,低声在她耳边道:“阿禾,睡了吗?阿禾,别睡,再陪陪门主!” 而后他的手足似乎撬开了她蜷缩身体,侧抱着她,半强迫半温柔地逼着她共/赴云/雨。苏青禾没想到自己有这般绵长的韧性,明明脑袋已经很困顿,身子已经很疲倦,可是当他带动着她起伏时,她又能很享受,全身心不自主地随着他,任他予取予求。 她想起在骊山曹暑时门主似乎也没有这么为难她,第一次,她困了,他便也放过她了,直到晨间才又享用一次。可是这一次,为什么一次两次,都不肯放过她? 身子像一艘小船,不住地在海面飘荡,她实在太困了,于是不争气地睡着了。隐约听到门主在她耳边道:“阿禾?”许久之后,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唉……” ………… 翌日醒来,门主已不在,她仍兀自躺在漱玉殿的床上。苏青禾透过窗花,便日光已烈,便忍着浑身虚软爬起来,摸索屏风上的中衣穿上了,她走路的时候都觉得疼痛和不自在,身上又似犹有余味,令她脸红心跳,于是转出寝殿,又到旁边的温泉池里沐浴清洗了。 许是她的动静惊着了门外的婢女,有人走进来站在屏风后询问:“苏姑娘您醒了吗?门主命我等伺候您。” 苏青禾脑子已经困倦懵懂,想了一会儿,才让她们进来伺候。 她问:“门主去哪儿了?” 婢女回答:“门主日出前便离开了,往飞凰殿前,命我等不得打扰您休息。” 苏青禾“哦”地一声,慢慢把身子洗净了,换上新衣,才乘坐肩辇回到自己的寝殿。 从西山回到她的寝殿还要好一会儿呢,她在肩辇上昏昏欲睡,忍不住睡着了,然而头一沾枕又大梦惊醒,她想起来今天要去见见姐姐的。便询问身旁的人,可惜沈屏都是不只事的婢女随从,没人知道怜香的下落,苏青禾只能等回了寝殿,召来沈屏再问问了。 可没想到她一到寝殿,沈屏便老早领着裁缝工匠等候了,见她回来了,摇着轮椅向前说明来意:“阿禾,我受门主之命,领裁缝工匠来给你做喜服首饰的。” 苏青禾道:“沈屏,我姐姐在哪儿,我先去见她,回来了再陪你。” 沈屏微蹙着眉,亦嗔亦宠道:“下个月便是婚期,你这礼服首饰即便赶工一个月也未能完成,若非你耽搁了回宫之日,也不止于此,你先量身定做,助我完成差使吧,过后再去看怜香姑娘也不迟。” “我我我……如今已近正午,姐姐初来乍到,我不去看她,我怕她多想,姐姐生性敏感……” 第45节 “你怎么不去看她呢?待会儿你去看她也不迟,待会儿我亲自给你带路呢。” 沈屏说着,把她带到里面,命奴婢先展开喜袍的草画让她过目,这些都是沈屏画的共三件,每一件皆不同,款式各有千秋,上头还说明了使用的锦缎及针线,可见沈屏没下少下苦心。 他让她选,苏青禾也不好驳他的意,便先配合着他一起挑选喜服和首饰式样了。 等把喜服首饰定下了,苏青禾心中还是记挂着怜香,便催促着沈屏快点陪同前去探望。 此时已经是日斜西山了。 香山殿外把守森严,殿内却肃静沉默。 接着昨日御青审问怜香到半夜,如今又从早上起,一直审问到现在,临风也加入了的,可是怜香光流着泪,即便一直跪在地上,也不肯多说。 御青脾气暴涨,怒不可遏,又不能对怜香用刑,此时已是坐到一边懒得多说,而改温和有耐心的临风来审问。 临风道:“怜香姑娘,你的妹妹苏姑娘即将嫁与门主为妻了,往后她便是我们的夫人,我们也不敢为难你。然而你若一直不说,我们也很难办。你知道苏姑娘并不是你的亲妹妹,若让她知晓你做的那些事,她也未必肯原谅你,而你为了简云,牺牲这么多,真的值得么?” 怜香依然流着泪,脸上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冷漠的表情。 门外忽然有人走进来,在一位飞天婢女耳边轻诉,而后飞天婢女便上前与御青、临风禀报:“二位总管,沈大人命人传说,他带着苏姑娘往香山殿来了。” 御青、临风脸上一怔。 而怜香盯着传话的婢女,哭得红肿的泪眼里忽然闪烁别样的灼热的火花,像复仇的种子,慢慢燃起。 ☆、第68章 六十八 御青终是生气地拍了一下案桌。 临风望了他一眼,本想劝解,然而他自个儿也很无奈,遂无言。 御青站起来朝怜香走去,负手警告:“怜香姑娘,苏姑娘来了,你可清楚怎么做?” 怜香仍是大无畏的表情,郁郁寡欢地冷着脸不做回应。 御青忽然扔出一样东西,弹到地上还跳了两跳:“若不想你与简云的孩子有事的话,今日之事最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那地上是一个锦袋,随着御青扔下的手劲儿,锦袋里头的一串东西滑了出来,正是天珠和绿松石编串的小小的手串,只有拳眼大小,十分精致,价值连城。那是她的孩子手上戴着的东西。 怜香惊慌地拿起手链打量,确认无误之后,终于震惊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御青。 御青仍是斜眼冷冷地撇着她,抛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便领着众人离去了。 临风低叹一声,也起身,带着随从离开。 画扇门一直有怜香致命的把柄,然而门主吩咐了,若非非常必要,绝不能为难她,也不能伤害她,御青和临风才如此束手束脚。 哪知这名女子如此顽固,为爱中毒至深,乃至尊严及家族仇恨都不顾了,又怎么听进他们的劝说和利诱?没法,御青只能使出杀手锏。 怜香又忽然留下眼泪,抱着那手串哭了。 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从她爱上简云的那一刻起,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当年苏家遇劫,她在家人的庇护之下领着苏青禾逃亡,后来简云出现,她本是十分欣喜的,以为有了依靠,哪只简云半道设计刺杀伎俩,另她与苏青禾分离。 她不明白简云为何如此,简云便对她坦白了他的复仇心愿和计划,并请求她帮忙。从他的复仇计划中,她听出来了他极度渴望得到苏家奇香,因为那一味奇香能唤醒画扇门的地龙,这似乎是对他非常重要的东西。而苏家灭亡后,只有天赋超高的她才可继续帮助他,把祖父和父亲未完成的奇香研制出来。 虽然她不清楚地龙与他复仇有何关系,仍是敏感地察觉到苏家灭亡可能与他有关,因为苏家遇劫之前祖父便生了重病,是被气的,她探望祖父时曾见他梦中惊起,瞪着眼睛破口大骂,胡胡咧咧地不知道在骂什么,她隐约听到“竖子小儿”云云。 当时她年纪小,很害怕,问父亲祖父怎么了,父亲一脸丧气,十分失望又无奈地摇头,却始终讳莫如深。 而简云也是那一段时间忽然消失了,父亲也从此当他不存在一般。后来苏家灭亡,此事的真像便也永远掩埋土里了。 她把前后联系起来,怀疑简云是设计苏家灭亡的凶手,大约因夺取奇香过程中事迹败露,便拟计杀人灭口,她还因此质问过简云,简云居然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当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虽然爱他,可也拿出匕首想要刺杀他。 可另她想不到的是,简云不躲不闪,任由她刺伤了他,鲜血流淌时他仍是紧紧地抱着她对她表白,并说愿意以死抵消她的仇恨,只求她不要离开他,因为他爱她。 她刺杀了几次,终下不了手,后来在他的诚恳悔过之下终是不了了之,还与他结成了夫妻,偷偷生下了孩子。 她十分痛恨自己,可是她爱他,因为爱他,所有的言行都不受控制了,所谓仇恨,所谓尊严,也渐渐远去。后来她只知道她是简云的妻子,她要为他付出一切。 为了他梦寐以求的大业,她可以做尽一切,哪怕是抛弃家族仇恨和妹妹,哪怕是装作歌姬,潜伏入九皇子府中为妾,她都可以做。 虽然她觉得简云对她的要求越来越过分,可还是甘之如饴地付出着,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孩子,这是她和简云的血脉,她付出的这些不仅仅是为简云谋划大业,更是为他们的孩子谋划将来。简云的东西,未来不都是她的孩子的么? 所以她越来越堕落,越来越毫无尊严,也越来越走向一条不归路。 她已经不再当自己是苏家大小姐了,因为她不配,她也无言面对长辈和父兄,她也不乞求死后能得到族人的原谅,她只求和简云在一起,死后墓碑上刻着“简氏之妻”即可。 不,应该是“卫氏之妻”。因为简云本名卫渊启,他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个皇子啊,母妃乃原配,比之太子更应该继承大统! 如今奇香已完成,画扇门的地龙却被她的姑姑苏蓉拿走了。 苏蓉她见过,她的妹妹苏青禾便是苏蓉向简云建议送入画扇门,苏蓉说丹毓在寻找苏青禾,而苏青禾入画扇门对他们大有好处,简云便听了她的建议。 她不明白简云为何与苏蓉合作,大抵各有所需,相互利用,因为苏蓉一直觊觎画扇门门主的宝座。 当年苏蓉与如音一同从苏家子女中脱颖而出,被选入画扇门为天女。画扇门天女分为九等,然而不论多么高级,都不如门主夫人来得尊贵,无数女子挤破脑袋也想争那一席之地,后来如音成为门主的侍妾,而苏蓉却一直为婢女,她不甘心,也非常有野心,便开始觊觎门主宝座,想坐拥江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谋划多年,不论是陷害如音,还是勾结江湖中人,亦或者扶持年少的丹毓,都没有成功,而举荐丹毓将是她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她本以为丹毓背景深厚,可利用来对付前门主,而且丹毓当时只有十几岁,又身有宿疾,离不开她的香料,必定容易受她掌控。因此她极力扶持和保护丹毓,为他打通画扇门的门路,谁知丹毓继承大通后,却不受她掌控,甚至比前门主更聪明更难以对付。 她真是低估了那小娃,想做渔翁,却成了引狼入室,因此她恨极了丹毓,与简云合作目的很明确,若不能夺得宝位,便毁了画扇门,故而她偷走了画扇门的地龙火种,以待时机。 简云夺奇香,是为了唤醒地龙,苏蓉却把火种盗走了,画扇门里空有地龙哪怕碰到奇香也不管用的。他们两本是合作,如今各有一物却互不相让,谁也不肯先交出宝物。 简云曾设法想让她从苏蓉手上谋取火种,可是她已经很长时间不见苏蓉了,她研制出来的奇香又在简云手上。 对丹毓来说,寻回火种,销毁奇香,是为保全画扇门的关键,因为一旦地龙复苏,画扇门必将毁灭。 而如今御青和临风审问她,她又怎么知晓呢?哪怕她知晓线索,为了简云也绝不肯说。 可是为了她的孩子……怜香又痛苦的流下眼泪,脑中响起简云的谆谆誓言和她孩子的笑脸,一方面是她心爱的男人的大业,一方面是她的孩子,她该如何选择? 怜香郁郁寡欢地想了一阵子,泪流干了之后,她也痛下决心了。 她慢慢解开手中的串珠,那串珠与她孩儿的是一对,也是天珠和绿松石编串的,然而她的设有精巧的机关,每一颗珠子里接藏有不同功能的香料,平时戴在身上,她全身皆散发着清幽的异香,无人察觉,关键时候这些香料便派的上用场,又神不知鬼不觉。 比如,她迷惑九皇子,让他眷恋她的身体,便也是出自这些香料,而九皇子从未察觉,因为她的珠子戴在手上,随时按动机关,自由把控,量少细微,循序渐进,查也查无踪迹。 怜香按动一颗绿松石的机关,对着一杯茶水抖了抖,便有浅绿色的粉末散在水面上,很快消失不见,她把茶水饮尽,起身梳妆打扮,等待苏青禾的到来。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她又等了一会儿,苏青禾便来了。 御青和临风早已经走了,可是门外的飞天婢女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苏青禾与沈凭才走进大门,便快步走上来,双手牵住她的手道:“姐姐!” 怜香起身,也牵着苏青禾的手含笑打量。苏青禾的笑容还是那般单纯,经历了这么多事依然保持自我啊。 如果她没有做过这么多事,内心没有改变,是否可以像苏青禾那样单纯如初,无忧无虑?以前的她也跟着自己的妹妹一般没心没肺啊,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她早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 “我来晚了,让姐姐久等,是我不对,姐姐会不会觉得很难过?” 怜香摇摇头,眼神包容。 苏青禾觉得姐姐自从离开九皇子就不再冷漠疏离,也许那天晚上姐姐对她的冷淡,只是她的错觉吧,姐姐并没有嗔怪和疏远她。 她很高兴地又拉着怜香的手坐下:“姐姐,昨天睡得可好,这两日吃得可习惯?你若觉得闷我带你走走?画扇门里我熟得很,有些地方很好玩呢!” 怜香摇摇头:“不了,怪累得慌,和妹妹坐着说说话即好。” 苏青禾忽然仔细打量她的脸庞一会儿:“姐姐怎么有些憔悴,难道昨晚睡得不好?云岚上风大些,被吵醒了么?” 怜香还是摇摇头,忽然按住了她的手以示她禁声,她对她道:“阿禾,听说你将与门主成亲了,恭喜啊。” 苏青禾搔搔头,有几分羞涩地笑笑:“本来……想告诉姐姐的,没想到姐姐已经知道了。门主说下月十五是好日子,婚期便定在那时,恰好姐姐也在,便为我们证婚吧。父母已不在,如果有姐姐在,我也少些遗憾。” 怜香苦笑,却对她道:“阿禾,姐姐有一番话想告诉你,你先听着,听姐姐慢慢说,姐姐说完,你再打断可以么?” “什么话呢?” “姐姐……成亲了,并有了孩子,你的侄儿如今三岁,在京郊,由一位姓伍的仆人养着,你拿着这个去找他,便能见着了。”怜香把自己手中的串珠和孩子的串珠一同交给她。 苏青禾大惊:“啊……姐姐你有了孩子?” 她满脑子的疑问,姐姐若已成亲怎么成为九皇子侍妾,是被九皇子强逼的么?而姐姐又与谁成亲了,可别是谢白华,那样她无法接受。 怜香却竖起食指低着自己的唇,示意她禁声:“你先听姐姐说完。这两串手珠,姐姐的那一串有毒,你不可随意动它,免得伤了你自己,然而聪明如你,日后也定能知道里面藏着什么香料的。孩子的那一串没有,你见着雉儿,给他戴上便好,那是他父亲送给他的唯一信物,将来还有用,切记切记!”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姐姐还有一个要求,如果你找到雉儿,帮我好好照顾他,不论谁,都不可以伤害他,可以么?这是姐姐唯一的心愿了。” 苏青禾立即点头:“既是姐姐的孩子便是我的亲人,我一定保护好小侄儿,不让任何人伤害他的!” “好,有你这句话,姐姐满足了!”怜香流下了眼泪。 她别无所求了,因为她最担忧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一旦得到苏青禾的保护,画扇门也不敢拿她孩子怎么样的,即便她是死是活,或者再做出什么举动,也无后顾之忧了。 “姐姐,你怎么哭了?”苏青禾隐隐担忧,因为姐姐这番话好像在交代遗言,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 “阿禾,姐姐对不起你,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苏家所有人。然而你那般善良,依然是姐姐的好妹妹!姐姐欠你的,还不了,等下一世,一定偿还!” “姐,你在胡说什么?” 怜香忽然把苏青禾拉过来,慢慢地抱在怀里,在她的肩头上轻声说:“你的婚礼,姐姐参加不了,对不起……” 她痛得皱眉,隐忍许久的污血慢慢从嘴角溢了下来,她痛得眨眼,滴出眼泪,又说一声:“对不起!”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苏青禾感觉肩头的重量一沉,怜香似乎把所有的重量都挂在她身上了,她察觉不对劲,摇了一下:“姐姐?” 怜香没动。 “姐姐?”苏青禾又摇了一下。 怜香还是没动。她终于把怜香松开,怜香随机倒在罗汉塌上。 苏青禾见她的模样,大惊,赶紧去摇她:“姐姐,姐姐,你醒醒?姐姐,你怎么了?姐姐,姐姐?” 飞天婢女和沈凭赶紧来,一探她鼻息,已经没气了。 苏青禾哭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隐约觉得自己被算计了,被伤害了,又气又伤心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你们不是说不论她与简云如何都不会对她怎么样的么?门主已经答应了我,为何还是这样?” ☆、第69章 六十九 御青、临风等人闻声奔进,一见眼前景象,脸色大变,他们千防万防,竟然还让怜香寻了短见,实在可恨! 第46节 苏青禾质问他们:“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她为何寻短见?门主已经答应我,你们为何还要逼死她?” 御青垂下眼帘,而后对旁边的人随从使眼色。 丹毓来临时苏青禾死死抱着怜香的身体,怎么也不肯分开,她泪流不止,眼神充满憎恨和愤怒。 这是丹毓第一次从苏青禾眼里看到这样的情绪,往时单纯如她,对他的安排从来逆来顺受,绝不对他有任何排斥的感情,料想此次怜香自杀必定给她打击很大。 丹毓一路走来已把此事的后果梳理一遍,他对苏青禾道:“阿禾,过来!” 苏青禾摇摇头,声音悲壮而痛苦:“你为何要杀了她?你明明已经答应了我!” 丹毓眼神悲悯,把目光转移到怜香的尸体上,见怜香手上的串珠不见了,反而转移到苏青禾手上,一大一小,正是两条。丹毓若有所思。 御青上前耳语:“门主,属下已检查屋内器具,怜香乃服毒自尽而死,只是不知道这毒从何而来。” 丹毓眼眸一沉,他走上前两步,蹲在苏青禾面前道:“阿禾,怜香是自杀的,门主并未食言。” 苏青禾依然摇摇头:“你一定对她做过什么,否则你为何把她带来画扇门?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为何不能放过她?” “阿禾,你有五年没见过自己的姐姐了,眼前的怜香姑娘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姐姐,她既选择了替他人作卧底,便应该料想到今日的结果。今日非画扇门逼死她,而是她走投无路自取灭亡。” 丹毓劝她,已经实属难得耐心。 苏青禾仍是哭道:“我不管,若非你把她带回来,她也不会寻短见!” “苏姑娘,这可怪不得门主,你要怪便怪简云吧!是简云逼死了怜香姑娘!” 丹毓双眼清湛,表情时了无苍山的从容与淡然。他朝苏青禾伸出手:“阿禾,随门主回祁云殿!本座将下令厚葬怜香姑娘,让她安息吧!” 苏青禾痛哭流泪,抱着怜香死死不肯松手。 丹毓叹息一声,起身往殿外出去了,所有人跟着他一起离开,独留苏青禾。 ………… 怜香最终得以安葬,丹毓以画扇门三等礼节下令厚葬了她,然而苏青禾仍是难以消受这样的结果,几日不吃不喝,不理丹毓。 婚事依然照常准备,不过众人皆担心此场婚礼恐怕难以顺利进行了。 丹毓在飞凰殿理政,御青疾步走上丹墀,敲门求见。 丹毓宣其觐见之后御青道:“门主,属下等人已找到那个孩子,并秘密送往其他地方。” “简云可知此事?” “恐怕这两日也该知晓了……门主,属下在捉拿简云的孩子途中,发现了太子的人。” “白渊也参与此事?”丹毓皱眉,心道难道太子也知怜香的身份,并且知道她与简云有个孩子? 御青拱手道:“属下怀疑……是苏姑娘告诉的太子。” 丹毓停笔起身,负手走向窗边,望着槛窗外的飞阁流丹的宫殿群,若有所思。 御青又道:“属下担心苏姑娘,若知简云之子已被画扇门转移,恐怕大受刺激……” 丹毓掠下眼帘,撇头望着御青道:“依你之见?” “属下请求门主指示。” 丹毓又望着窗外的风景,宫鸾起伏,锦绣山河,汇聚成了他眼中波澜不惊的焦点。他道:“已定之事不容改变,任何人皆不能阻拦,你依计行事即可,不必担心苏姑娘如何!” “是……” ☆、第七十章 离开 苏青禾病了,高烧不退,之后又转为急症,长安亦束手无策。 丹毓命人照顾了几日皆无好转,亲自视之,抓着她的手呼唤:“阿禾?阿禾?” 苏青禾微弱中睁开眼,看了看他,又闭起眼帘,背过身去,仿佛不想看到他。 丹毓轻抓着她的手低声道:“你是不是还怨门主?” 苏青禾沉默,装睡不答。 “怜香已不是当初的苏芷画,即便门主不把她请来画扇门,她也迟早步入今日后尘。” 苏青禾还是沉默。 丹毓叹息:“罢了,你若不能理解,本座说再多也无用,好好将养自己,别再任性了!” 丹毓起身离开了,苏青云睁开眼,默默流泪。 姐姐走了,他也没有放过姐姐的孩子,还是命御青等人前去寻找那一个孩子。她伤心的不仅仅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姐姐,更伤心他不顾及她的感受,一心只想着他的天下霸业。 她以为她如此伤心他必会顾及她的感想而收手,却不想,他并未停止。她在他心里仅渺小如尘埃罢了,如此门主,她怎么可以向他托付终身,说到底,她也只是他的傀儡! 苏青禾看清了,也伤心了,只求解脱。 她又病了两日,长安换尽各种方法皆毫无效果,门主照常每日落日时分前来探望她,与她一同用膳,偶尔劝慰她,但苏青禾如游魂,并未听进去,门主也不恼,也不多牵制,全然由着她去了。 后来沈凭前来探望她,那时候苏青禾已经病得很重,躺在床上咳嗽,人比起半月前已经消瘦了半圈。 沈凭略懂医术,给她把把脉,然而也看不出所以然,她的脉象太奇特,不像病人,但是她却明明病得很重。 沈凭沉默地收回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苏青云道:“你看不出来的,长安亦束手无策,你还能怎么样呢?” 沈凭叹息:“下个月便是你与门主的婚事了。” 苏青禾咳嗽,而后苦笑:“我没有任何心情期待这一场婚事了!” “你不该怨门主,若真要怪,便怪简云吧!” “姐姐是被简云误入歧途的,但还是姐姐的却是门主,我求着门主,门主也并未打算放过姐姐的孩子!” “阿禾,你要得太多了,在画扇门里,我们皆是门主的属下,万事皆听于门主,门主对你好,已是你的福气。” “是啊,他对我好,是我的福气,我不该要求太多,因为我只是是他的傀儡。然而当初答应他入画扇门,他也是答应了我一个条件的,如今他可还愿意兑现当年的承诺?”苏青禾苦笑,不服气。 沈凭望着她,想从她眼里瞧出什么。 然而苏青禾的表情很淡,似乎已然心死。 “沈凭,可否帮我一件事?” 沈凭似乎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轻轻按住她的手,低声劝:“阿禾,不可冲动,亦不可违抗门主。” “不,我必须做这件事,否则,我将死在这里!”苏青禾忽然抓住他的手,冷冷恳求,似乎溺水绝望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浮木,死死拽着,不肯放弃。 沈凭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离开画扇门,我想去找姐姐的孩子,帮我!” “我办不到。”沈凭叹息。 “你并不需要做什么,你只需跟门主说……我这病继续送到宫外将养,如此便好。” 沈凭拧眉劝她:“阿禾,你服药了,以为门主和长安……皆看不出来么?” 苏青禾一惊,料想不到沈凭看得如此清楚,但她还是不想放弃:“求你,你一定有方法劝说门主,我只求离开这里,否则我将一直用药,恐怕……也活不过大婚之日了!” 沈凭深深望着她,终究叹息。 ………… 后来,在沈凭的劝说下,门主同意苏青禾离开画扇门,到骊山的署衙养病。苏青禾紧提半个月的心终于放下的,她就知道沈凭一定可以办到的。 丹毓命沈凭陪同,全程照顾苏青禾。在他们离宫之日,丹毓亲自送出章华门,他给马车内的苏青禾拢紧披肩,捋了捋她的头发柔声叮嘱:“好好养病,病好了及早回来,门主等你!” 苏青云因为心虚,不敢多看他。此时此刻,见门主对自己依然温柔眷恋,她反而生出愧疚之感。但是她为了姐姐的孩子,一定要离开画扇门,只能欺瞒他了。 苏青禾望着丹毓,露出了这半月以来的柔情,她低声道:“门主,你也好好照顾自己,之前您常用的香料,我已经给您配置好了,就放在长安手中,您若发病,便可点燃一些服之,然而不可多量,切记切记!” 丹毓凤眼流光,嘴角勾起,俊雅笑笑,拍拍她的手:“走吧,病好之后早点回来,便可亲自为我监药了!” 苏青禾等人便乘着马车离开了,下山之前她掀开窗帘望了一眼画扇门,见门主等人仍守在门口目送,她便也眷恋地望着,直至看不见。 御青低声道:“门主,苏姑娘此次下山,只怕会坏了我们的规矩。” 丹毓凤眼微眯,表情迷离:“由着她去吧,她既以服药相逼,我若不送她离开,她便死在这画扇门里面了,她决意以如此,本座怎还能挽留?她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是……”御青终不再劝说。 丹毓这一招,到让苏青禾还记住他的好了,否则,她真要恨他一辈子了,这也并非他所愿,因此还是放她下山吧! ………… 苏青禾近段时间乃服用了姐姐手串中的致病香料,长安虽然可能看得出服用了药,但是找不到她的药藏在何处,也没法劝她,只能束手无策,如今她解脱了画扇门下山了,就不再服药了,没过几日,身体自然而然好转。 可为了拖延回画扇门的时间,她还是装病,平时以体弱示人,真要出门办点事便装睡反锁房门,偷偷溜出去了。 沈凭亦知道她的举动,然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门主肯答应她下山,必然知道她目的为何的,门主既也不追究,他何必紧抓不放呢,倒不如真让她自由些,也许她才能打开心中的结怨。 苏青禾偷偷潜出署衙前去京郊寻找姐姐所说的伍大伯,然而寻到村落里,打听到姓伍的仆人一家,却得知孩子已经被人接走了,而且走了好几天了。 苏青云之前一直在画扇门里,左右都是门主的人,她的消息滞后,居然不知姐姐的孩子被带走了。 “是何人接走了孩子?”苏青禾问。 伍大伯道:“应当是简公子派人来接走孩子的啊,那两人出示了玉佩,乃是公子的信物,我便让他们把雉儿带走了!” 苏青禾急得直跺脚:“怎么可能是简大公子呢?简大公子连孩子都不敢认,一放便放在你这里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接走孩子,那两人比如是冒充的!” “不可能啊,那两人出示了信物,乃是简云公子随身之物,老夫认得!” “唉!你若不信,便等着吧,不日将有简云公子的人上门寻找!” “那……那这可怎么办啊?” “那两个人长什么样的,说的什么口音,身上可有异常之物,往哪个方向去了,你同我说说,兴许我还能帮你把孩子找回来!” 伍大伯也是又气又恼,便一五一十地对苏青禾说了。苏青禾稍一判断,觉得那两人是画扇门的人啊,若是门主已经命人把孩子接走,恐怕她也无能为力了! 她也真是着急得。 苏青禾离开了村庄,并对伍大伯吩咐若有什么人前来寻找他,便去骊山暑衙找她给她报信儿。 如此过了几日,伍大伯的儿子前来寻找苏青禾了,告诉她简云公子果然来寻找孩子了,但是在简云公子之后还有另外一拨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苏青禾问伍大伯的儿子,后面一拨人长什么样儿。伍大伯的儿子描述一番,苏青禾内心惊奇,居然是东宫的人! 第47节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有何事继续通知我!” 伍大伯的儿子哭丧着脸道:“简公子已责怪吾父,姑娘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好好,我知道了,有何消息继续通知我,我必当全力以赴找回孩子!” 苏青禾打发他走了,内心不住地叹息。门主啊,画扇门接走了孩子,难道她还能回画扇门同门主要人? 苏青禾万分忧愁。 沈凭前来探望她时,见她坐在庭院里发呆,便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问她:“还在想着孩子?” 苏青禾幽幽道:“孩子被门主接走了。” 沈凭苦笑:“门主不会对小儿怎么样,孩子去了画扇门也好,以免落入歹人之手。” “对于姐姐和雉儿而言,门主便是歹人,即便还在落入太子手中,也比呆在门主手里强。更何况他父亲简云已打算接他回府了,雉儿跟着自己的父亲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想得太简单。”沈凭道。 苏青禾不解。 沈凭目光缥缈地望着一处,却不多解释。 苏青禾皱眉:“为何如是说?” “简云若真心为孩子,这么多年也不会把孩子放在仆人手中寄样了,只怕不愿意承认这一名私生子。” “那他把孩子领回去作甚?” 沈凭表情虽然淡静,毫无起伏情绪,但他的话却异常惊人:“孩子如同怜香姑娘一般,不过是他的筹码,因此孩子若落在门主手中,反而是好事。” “门主已害死了我姐姐!” 沈凭望着她,叹息一声,摇摇头离开了,不再多劝。他的背影却已经透露出了太多无奈的信息。 ☆、第71章 七十一 苏青禾近几日一直想方设法救出姐姐的孩子,然而京里却传来变故,原来是郭大将军造反了。 苏青禾听闻消息十分惊讶,但听沈凭一分析就明白了。 郭家兵权重,历来受到皇家镇压,虽一再退让,仍无法消除帝王顾虑。郭家本欲嫁女于太子稳固地位,奈何郭云澜也犯错被贬,而之前暗中勾结九皇子,也因画扇门插足、太子识破而无法动弹。 九皇子行径收敛,小心谨慎,郭家更是举步维艰,没办法,只能造反。 然而苏青禾觉得郭家蛰伏已久,突然造反也有些蹊跷,必然有他人推波助澜。果然等了半月有余,造反事迹平定,京中传来消息:简云死了! 简云,也便是谢白华,死了! 苏青云十分震惊,忍不住问沈凭:“难道郭家造反乃是因简云而起么?简云到底怀的什么目的?难道他还想借助郭家之手谋权篡位,结果却被自己给算计死了?” 沈凭也料想不到,即便他知道答案,也不能告诉苏青禾。 画扇门之前便已查出简云是陛下失散多年的大皇子,因此画扇门也对简云也处处提防。可惜他不是御青、临风等人,无法知晓门主对付简云的目的,似乎门主背后也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又过了一日,画扇门传信,说接苏青禾回云岚宫了。 苏青禾道:“我不想回去,我若是回去便又没有自由了,然而很多事情我没有查清楚。” 沈凭道:“你必须回去,阿禾,这一次你不能任性了,因为京中很快风云再起,门主担心你的安全!门主谋计大事,你可不能令他分神!” 苏青禾没法,而且她也想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只能跟沈凭回云岚宫。 他们回去却发现门主不在,据说门主受诏到京里面见陛下了。 苏青禾无聊苦等了几日,京里再度传来消息,一切如沈凭所料,京里风云再起,此次乃是陛下有意废太子,废除太子的理由匪夷所思,居然有人揭发太子与郭大将军造反有关,而陛下居然信了! 太子卫渊澈,苏青禾想到那个温和谦雅的男子,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谁人都可能造反,唯独太子不可能啊!简云不是死了么,这件事不是简云掀起来的么,跟太子有何关系?” 沈凭把前因后果想了一番,突然说:“阿禾,门主不会令太子下位,如果门主一门心思保护太子,大约能解释近段时间来种种蹊跷事情的原因了。” “什么?”苏青禾不理解。 但因为门主回来了,她被门主急召往飞凰殿,也不能问沈凭更多。 苏青禾乘着肩辇往飞凰殿,远远地看到祈云广场上聚集着一些宫人,她觉得有些不对,在步上丹墀以后,看到飞凰殿檐廊下,御青、临风等八位护法皆在,同时还有东宫里的李公公,她就惊诧了,心想太子也来了么? 御青往里头通报:“门主,苏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门主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御青开门让她进去,在她跨进去之时还冷冷地盯了她一眼,似乎给她警告。 苏青禾心中愈发觉得诡异,等她走入飞凰殿,果然看到太子也在! “太子殿下!”苏青禾两步跨上前,与他打招呼,因为她听说了皇上废黜他的消息,还挺担心他的。 然而太子表情不变,还是温和地对她点头笑笑:“苏姑娘,好久不见!” 他今日穿着白衣常服,退去了东宫隆重的装束,颇有几分仙气,但也正是这种气质才符合他心无杂念淡泊名利的气质,也不知陛下怎么误会太子可能造反? 门主道:“阿禾,今天白渊也在,有些正事我们需得告诉你!” 门主语气沉冷而威严,一本正经,与平日里他宠溺她的模样完全不同。 苏青云一个多月没见门主,发现门主居然有些憔悴,眼窝很明显,虽然装扮、气度与神态还是那么光鲜亮丽,宛如神祗,但他确实比以前憔悴了,而且似乎好几日未能入眠的样子。 苏青禾见门主严肃,也规规矩矩道:“门主,您有何吩咐?” 丹毓沉沉看着她片刻,却无奈地叹息一口气,对太子道:“白渊,你来说吧,你告诉她!” 苏青禾复又好奇地看向太子。 太子看了看丹毓,垂眸亦有些无奈,最终对苏青禾道:“苏姑娘,有一件事,我和子凤都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你听后也别太惊讶……” 太子语气非常温和,波澜不惊,却暗藏玄机,顿了一下,他道,“我和子凤乃亲兄弟,子凤便是当年东宫妃杨妃的孩子,也便是大皇子卫渊灏。我们最近在做一件事,十万危机,可能需要你帮助。” “什么!”苏青禾不受控制,惊得站起来了。 第72章 七十二完结 经过太子的一番解释,苏青禾才明白,当年杨妃的死亡竟与陛下和简云的母亲有关。 陛下表面对杨妃用情至深,实则另有所爱,他宠幸的对象竟然是杨妃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宫娥江氏——即简云的母亲。 江氏生得美貌,又擅于攻心计,早与陛下暗通多年,杨妃身为太子妃,一直大度容忍,可是江氏显然得寸进尺。简云乃陛下与江氏的私生子。 皇帝当年为了夺取皇位,牢笼张氏一族,为了赢得张氏一族的全面支持,同意迎娶张皇后。可是张皇后入宫后,皇帝对她并没有多么热情。 张家怀疑皇帝心中另有他人,几番逼迫皇帝,皇帝为了转移张家族人对江氏的注意力,故作宠爱杨妃。 终于,经皇帝和江氏的设计,杨妃被张氏一族逼死,而杨妃的儿子,也正是大皇子卫渊灏走散。 在此之前,杨妃一直背负帝王宠爱的虚名,而从无人知晓江氏以及私生子的存在,甚至连门主,也曾经被皇帝所欺骗。 皇帝寻回大皇子,承诺给他皇位,但在此之前他必须隐忍蛰伏,而画扇门便是他的隐身地。 门主为了复仇,对陛下忠心耿耿,然而认识太子后,他发现很多事情,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皇帝另有私生子,而且他一直为私生子铺路,门主一直调查此事,因此查到了简云的头上。 后来门主发现自己母妃的死亡也很蹊跷,并非张氏一族逼其自尽这么简单,他花了几年时间,终于把事情查明了,对皇帝万般失望。 “不论是本宫、子凤、还是九弟等其他人,都是简云的垫脚石,父皇利用我等自相残杀,好渔翁得利,为简云登上皇位铺路。” 太子说起此话,也是万般伤心。 “所以,你们杀了简云?”苏青禾震惊道。 “简云,必死无疑,否则便是几位兄弟相争,杀伐倾轧,永不停止。” 太子语气非常缥缈,至少,他已经被皇帝所陷害过了,那位是他们的父亲,可他心里永远只想着简云,包括外界传言十分受宠爱的九弟,也不过是皇帝的棋子。 这么说起来是否非常悲哀?太子不自觉苦笑。 “那么接下来,门主和太子殿下打算做什么?”苏青云弱弱地问。 太子忽然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向门主。 门主忽然吩咐:“阿禾,本座需要你研制金玉丹,苏家的这一味奇香对本座和白渊而言,至关重要。” “是为你们自己的私利,还是天下苍生?” 门主沉默,只是眯眼看着她,眸光淡淡凛冽,似乎揣测苏青禾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太子叹息:“是为了天下苍生,本宫无意争夺皇位,皇位必将迎来合适它的主人。父皇对付出简云上位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如今简云死了,他大受刺激,必然有所行动,我们难以预料他即将做什么,但对所有人来说,必然不是好事。我们须得尽快结束这场纷争,也为无辜死去的人交代。” 苏青云静静望着太子,她不相信太子可以说谎,因此她无条件相信太子说的话。她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们!” ………… 苏青禾被送往画扇门隐秘之地研制奇香,与世隔绝半年有余,等她出来时,世中已千变万化。 皇帝驾崩,大周国将迎来他们全新的帝王,可是谁呢? 太子?他没有野心,他已经自动放弃皇位了。 九皇子?极有可能是他,只是他损失了郭家,损失了很重要的臂膀,在最后争夺战中还可取得胜利么? 还是门主? 苏青云一想到门主就非常失落,一开始丹毓与太子要求她研制奇香,她便大概能猜到结果。 画扇门,丹毓,这些身份的存在都为了什么呢,难道不都是为了那一个宝座吗?而且他的实力远超九皇子太多,他势在必得。 他也算完成了他的心愿了。 而他选择了皇位,也等于在她和皇位之间做出选择。她可有猜到,也并没有意外。 苏青禾等来新帝登基的消息,便离开了山谷。 有朝一日脱离了画扇门这重身份,她居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了,想了想,她决定回老家看看。 苏青禾备好了马车,清晨准备离开时,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打算去哪儿,难道不带上我么?” 苏青禾听到熟悉的声音,震惊了一下,愣愣地回头,当看清楚那一张她不敢相信的脸时,她惊愣得不知所措。 居然是他! 第48节 丹毓褪去了画扇门门主华丽的外衣,只是一身白衣,宛如普通布衣打扮,身后也不再前拥后簇,而唯独他只身一人前来。 这个变化太大,以至于苏青禾都难以接受。 “怎么,不认识我了么?”丹毓取笑。 “你……你不是已经登基为帝?” “登基为帝的是白渊。” “怎……怎么可能是太子?” “这天下需要他,即便他毫无野心,但是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 “因此……你和太子殿下联手,最终又把皇位还给了太子?” “若不换给白渊,有些人可就不辞而别了,我可舍不得!” 苏青禾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包袱,忽然藏到身后,不要意思地点头笑了。 丹毓似笑非笑,不再多言,而是上前牵着她的手,一同上马车离开。 “难得卸下差事一身轻,如你所愿,第一站打道江南吧!” 最后,苏青禾的笑声散落在风里。 ★━☆━★━☆━★━☆━★━☆━★━☆━★━☆━★━☆━★ 本图书由(风之星影)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